查看完整版本: 紫微流年 -【飛凰引】《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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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4-2-2 10:58 AM

第四十五章 疑身世

  韓夫人一向高雅得體,對丈夫細致體貼,對兒女溫和慈愛,極少發怒。

  然而這次她怒容滿面,一掌拍在漆案,聲色俱厲,「你妹妹做錯了什麼,要受這樣的欺負!你竟然就在一旁看著!」

  韓平策即使已為人父,見母親發怒依然生畏,焉然垂頭。

  韓夫人氣得渾身發抖,「你知道外頭怎麼傳的?七丫頭還怎麼議親!那究竟是個什麼東西,竟欺到韓家頭上來!」

  韓平策滿心的無可奈何,喪氣道,「我哪知道是個什麼——您該去問阿爹,要不是不許我揍他,我能將那小子的屎都絞出來。」

  韓戎秋並未對妻子提及此事,韓夫人還是與宴時聽聞,立即將小兒子叫回來痛罵,聞言她火冒三丈,「你爹是鬼迷心竅了?他怎麼說的?」

  韓平策怏怏道,「阿爹讓我安慰妹妹,不許動陸九郎,他自有安排。」

  韓夫人聚起兩彎柳眉,目光凌厲,覺出了不尋常。

  韓平策不知該不該吐實,猶豫道,「阿爹對這小子很看重,一直讓小七教他。我早說他是頭馴不熟的惡狼,打小七手上學了本事,轉頭就咬人,阿爹還縱著,要不是這樣,妹妹也不至於吃這麼大虧。」

  韓夫人冷笑出來,「這莫不是他的親兒,心肝般供著,寧肯讓自家人受氣。」

  到底是沒憑的事兒,韓平策不敢再說,當了啞巴。

  韓夫人思了一陣,強按怒氣,「我會跟你爹問清楚,就算是他的野崽,小七也是我的掌心肉,沒來由的受委屈。她昨夜回來了,心情定是極差,你去好生寬慰幾句。」

  韓平策早就要勸,然而妹妹下場就不見了,出去跑馬兩日未歸,還好有親衛跟著,他一聽歸家,頓時鬆了口氣,「阿娘放心,我這就去瞧她。」

  韓七的院裡沒人,他又去了家裡的練武場,果然見妹妹在擊打木人樁,衣衫給汗水浸透了。

  韓平策趕緊上前攔住,「你傻了?在絞纏中掙了那麼久,關節肯定落了傷,哪能急著練。」

  韓七默不作聲,任他拉到一邊坐下。

  韓平策嘆了口氣,「當時我真怕你把自己擰折了,不就是輸一場,有什麼要緊。」

  他知道妹妹此次挫得極重,就怕連營裡都不想去了,搜刮肚腸的勸道,「但凡爭鬥總有輸贏,我輸過多少次了,還被執法衛當眾打軍棍,手下的兵都看著,面子掉了個精光,事後照樣帶兵,誰還能為這個笑話?犯不著梗在心裡。」

  韓七望著手上綁纏的布帶,仍是不開口。

  韓平策給她鬆開綁帶,見她指節青紫,越發不忍,「你越氣苦,那小子越得意。回頭我就把他要過來,副營算什麼,給個主將都成,我不用親自揍,有無數法子整治他。」

  韓七終於開口,「我知道會輸。」

  韓平策一怔,韓七慢慢道,「陸九郎學得很快,心智與筋骨遠比常人強,天生適合習武,腦子又靈,總能琢磨出意想不到的應對,確實也肯下苦功,我清楚他一定會超越我,只是沒想到這樣快,輸得這樣難看——」

  她的眼眶紅了,過了好一陣才道,「阿爹——應該很高興——」

  韓平策看不得她這樣難過,心疼的摸了摸妹妹的頭。

  韓七倚著兄長的肩膀,逐漸恢復了冷靜,自語般道,「我不用和他比,我有自己的能耐,你說得對,我該先養傷,要征回鶻了,我一定多殺些敵將,不會比任何人差。」

  妹妹這樣聰慧,韓平策不知說什麼好,心裡把陸九郎剁了一萬遍。

  陸九郎陷在一片炫光裡,模糊的影子一次次將他打翻,強大又不可逾越,他發狠的衝上去絞纏,拼盡全力將影子壓在地上。翻扭滾輾,影子化成了人,她的瞳孔似在燃燒,雙頰赤紅,鼻尖滿布汗水,細柔的頸項賁起筋絡,氣息憤怒而熾烈,如一隻美得接近虛幻的鳳凰。

  陸九郎突然心跳起來,他箍纏過這身體的每一處,了解所有誘人的起伏與低凹,掌下的控制悄然變了意味,他的腰胯壓著她,抵得她無可避讓,只能不甘的仰起頭,紅唇嬌美的綻開。他俯下去吻住,探舌絞奪甘甜,快意沿著腰脊激躥,他越抵越緊,宛如要嵌成一處——

  「九郎——」

  隱隱約約有人在喚,陸九郎根本不想理,突然一陣粗暴的猛搖,硬生生將他從極樂中拽醒,一瞬間怒極暴吼出來,「滾開!」

  石頭給這一吼驚得驟退三尺,宛如一隻嚇傻的麻雀。

  陸九郎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趴在營房的通鋪,腰間捲著薄褥,外面日頭正熾,他勉強壓了怒火,沒好氣的問,「什麼事?」

  石頭哪想到吵個覺這麼大脾氣,磕磕巴巴道,「史營得了賞,伍摧他們要去城裡的酒樓慶祝,讓我來喚你。」

  陸九郎默了片刻,「去門外等著,我換件衣裳。」

  石頭不懂他換個衣服怎麼還要避人,依言出去了。

  他在門外蹲了一會,陸九郎來了,兩人往史勇的營房走去。

  沿途的士兵投來的目光奇異,沒有一個人招呼,這其實不大尋常,陸九郎在軍中頗受矚目,熟不熟都有人說笑,如今卻似突然疏離起來。

  陸九郎只作不覺,默然前行,石頭以為他介意,勸道,「九郎別往心裡去,大伙只是覺得你不該贏將軍。」

  陸九郎冷冷道,「我憑什麼不該?」

  石頭聽出他的不快,耷著腦袋鼓起勇氣,「將軍教了你那麼多,幾次救你的命,你私下挑戰就罷了,偏要趁著競武大會,還逼她縛絞,怎麼能讓她這樣失顏面。」

  陸九郎話語生硬,「誰叫她連個隊長都不肯給。」

  石頭悶悶的沒有接口。

  過了好一陣,陸九郎道,「別的我贏不了,換了場合,她也不會肯用縛絞。」

  石頭嘆了口氣,「王柱說你要糟,韓大人雖讚了你,臉色可不好,韓小將軍更像要吃人一般,後頭你恐怕難有好日子。」

  陸九郎抬腳踢開一塊碎石,篤定道,「韓家不會對我不利。」

  石頭不明所以,「你就是個小兵,又不是貴人。」

  陸九郎哼了一聲,「若我是他親兒?」

  石頭大愕,不覺望了一眼明晃晃的日頭,九郎莫不是還沒醒?

  陸九郎一掃附近無人,將衣裳掀起,褲腰扯低一線,「你看這個。」

  他的股側生著七顆青痣,簇列如北斗,石頭仍摸不著頭腦,「不就是幾顆痣?」

  陸九郎整好衣衫,壓低聲音,「韓家對我不尋常,犯了大事都替我壓下去,不但沒罰,韓七還親自教我,你猜是為什麼?」

  石頭當然不明白。

  陸九郎冷靜道,「我想了一下,先前沒什麼特別,直到殺昆侖奴那天,我摔在韓大人馬前,他應該瞧見了這個。我娘曾說我爹是個貴人,以往全當是鬼話,如今看興許是真的。」

  石頭懵了,說話也結巴了,「可,可你跟韓大人一點也不像。」

  陸九郎不知推想了多少次,「父子也有不像的,或許當年有什麼苦衷,我娘帶我離了河西。」

  石頭仍覺得不可思議,「你娘臨去前就沒多說一些?」

  陸九郎垂下眼,他一度欠了賭債,在僻處躲了十來天,誰知母親發了絞腸痧,等陸九郎回去,人已經入土了,那時並未多悲痛,這會才覺出一絲哀傷,「她說這是貴痣,不能讓旁人瞧見,否則會惹來大禍,你也不許透出去。」

  石頭趕緊點頭,「難怪軍中都說你特別,要真是這樣,韓大人為什麼不認你?」

  陸九郎嘲諷道,「無非是嫌我不成樣,這次挑戰就是讓他知道,我已今非昔比,韓七都能帶兵,我憑什麼不能。你瞧著吧,最多就是不升拔,不會對我怎樣。」

  石頭恍然大悟,「難怪你一點不怕,那韓小將軍豈不是你兄長?韓七將軍就是你的姐妹?」

  陸九郎輕描淡寫,「她是養女,沒一點血脈關聯,而且韓家也沒認我,算什麼手足?」

  石頭眨巴著眼,給他堵得無話可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2 11:04 AM

第四十六章 惹蜚議

  史勇在競武大會得了縛絞的第二名,雖非頭名,獎賞也不少,近衛營的伙伴都為他高興,只是陸九郎橫來一攪,奪盡風頭,弄得營中紛紛議議,無人再關注其他。

  史勇等人對陸九郎很不理解,但相處還是與平時無異,慶功也喚了同來。

  幾人告假出營,入城進了酒樓,滿堂人頭擠簇,史勇一口氣叫了十幾個菜,等了半晌也沒端來一盤,幾人光聞著隔座的香氣,茶水都灌了幾壺。

  史勇掛不住臉,高聲一吼,「爺等了這麼久,菜呢?」

  跑堂的立刻過來賠笑,「幾位爺寬諒,客人太多,廚子忙不過來,已在催了。」

  原來五軍競武引來了許多別州的遠客,城內的客棧與酒樓生意爆滿,這一家又頗有名氣,半個時辰能輪上菜就不錯了。

  史勇悻悻,只有繼續乾等,不料吼引起隔桌十來個大漢的注意,屢屢向這桌望來,私下還不停議論,不時爆出不懷好意的笑。

  連石頭也覺出不對,忍不住道,「九郎,他們好像在看你?」

  那一桌全是粗壯的軍漢,李相猜測,「應該是哪家來參加競武的,想不起來了。」

  王柱跟著道,「青木軍的我記得,這些人絕不是;又沒有光頭,也不會是厚土軍;不知是銳金還是玄水。」

  伍摧大剌剌的嗤笑,「既然連臉都忘了,那必是玄水軍了,聽說此次競武,玄水軍前三一個未入,當然只有吃飽了灰溜溜的回去。」

  這一句話甩出,隔桌一群漢子剎時變了臉,氣息不善。

  打頭的大漢生了張馬臉,帶著一幫伙伴起身,圍住了幾人的座位。

  史勇一行六人,遠少於對方,他與陸九郎還沉得住氣,王柱已然嚷起來,他個子不壯,聲音倒是不小,「你們想做什麼?這裡是韓大人治下,想在沙州鬧事?」

  滿堂驀然一靜,眾食客的眼光均給引來,連跑堂的也不由眺向街外,看巡衛可在附近。

  這一幫正是玄水軍的精銳,馬臉大漢叫趙獾,是趙英的堂弟,本打算發作,被一嚷警醒,硬生生按了怒氣,皮笑肉不笑道,「幾位應該是赤火軍的,弟兄們過來交個朋友,何必嚷得山響,未免膽子太小了些。」

  當兵的都有痞氣,赤火軍又是在自家地頭,史勇哪會怕事,他一腳踏上板凳,挺起胸脯一頂,「各位是玄水軍的?莫怪,哥幾個出來吃飯,隔壁的蒼蠅臭蟲亂叫,吵得人煩。」

  趙獾彪悍,史勇壯碩,二人面對面一槓,場面頓時僵住了。

  趙獾眉筋繃跳,馬臉都怒紅了,一轉念又忍下來,「不吵不相識,這位陸兄弟競武拔了槍馬的頭名,大伙佩服了幾句,不曾想讓人誤會了。」

  史勇渾身繃緊,就等掀桌大打出手,不料對方居然作低示好,不好再端架勢,暗罵一聲慫貨,敷衍道,「既然是誤會,罷了。」

  趙獾從隔桌提了壺酒,對手下使了個眼色,轉來道,「這一桌算我請,幾位都是在赤凰將軍手下?」

  史勇見他話語客氣,其他人仍是神情不善,弄不清玩什麼把戲,提著戒備道,「不錯,我們是韓七將軍近衛營的,請客就不必了,哥幾個想清淨些。」

  趙獾卻不理會,過來搭著陸九郎,「陸兄弟是韓七將軍的親衛?」

  陸九郎還未答話,忽聽趙獾在耳旁淫猥道,「她肯給你揉來絞去,早睡過了吧,滋味如——」

  他聲音極小,旁人沒一個聽清,卻見陸九郎神情驟變,一拳擊中趙獾的臉,打得對方仰天一倒,撞翻了後面的酒桌。

  這下熱鬧大了,左右食客嘩然走避,空出了一大圈。

  趙獾給手下扶起來,他既然有意激怒,當然有所提防,沒料到陸九郎如此手快,未說完已挨了揍,砸得臉上似開了個醬鋪,痛極的怒吼,「媽的,上!」

  史勇等人見陸九郎動了手,哪裡還會猶豫,兩方人馬打在一處,呯砰翻桌之聲震天,不知多少盤碗嘩啦拉碎了個乾淨。跑堂的哪敢上前,溜出去找巡衛了。

  趙獾一方人多,赤火軍也絕不是好惹的。史勇仗著力沉,大開大闔的捉著對手痛毆,陸九郎則是腳下刁鑽,給他擊中的無不抱胯慘號,石頭和伍摧左右開弓,王柱和李相抽冷子補拳。

  正當玄水軍的人被毆得狼狽不堪,又進來了一隊人,正是趙獾的同袍,見此情形大驚,趕緊上來幫拳,巡衛也趕到了,沖來厲聲喝止。

  陸九郎見勢不妙一聲唿哨,幾人撒手跳出窗外,一溜煙的跑了。

  趙獾等人吃了大虧,絕不肯甘休,猛起直追,兩方一前一後在城裡狂奔。伍摧忙亂之下跑錯,帶得伙伴進了一處死巷,回頭已來不及,史勇雙膀一架,陸九郎躍起一蹬,翻上牆頭將眾人扯起,躲進了牆內。

  幾人跳下來一望,才發現牆內院落深深,屋宇豪闊,畫樑雅致,器物富麗精美,絕非普通民居,不禁驚疑起來,擔心是誤闖了不該的地方。

  陸九郎環顧一掃,有了八分底,「這裡不是貴人的住邸,是飲宴享樂的所在。」

  史勇一經提醒,憶了下方位,「沒錯,聽說城中最好的酒莊就在這一帶。」

  幾人隨即聞到了酒香,剎時飢火中燒,這才想起光顧著打架,肚子仍空空如也。

  史勇頗為豪氣的一揮,「奶奶個腿,既然來了,咱們吃一頓再走!」

  他大搖大擺出了月門,此處沒有接引進不來,侍人當是貴客,將幾人迎進了一處雅廂。

  雅廂高雅,侍奉殷勤,連吐口水都有美人捧孟相接,幾個人渾身不自在,連菜都不會叫了,生怕出錯了惹來笑話。

  陸九郎宛如尋常,在菊花玉盤裡淨了手,隨意的吩咐,「千步香撤了,換明庭香。此地難有鮮翅,詩宴不用嘗,夏日又不宜文宴,就來一套韻宴,上幾壇桑落酒,歌舞都不必了。」

  侍人聽他精熟門道,越發恭敬,依言去辦了。

  眾人聽得呆了,挨個學著他洗手,等侍人一退,史勇當先發問,「方才說的是啥?那些文的詩的能吃?」

  在陸九郎看來,這裡無非是另一個西棠閣,對著眾人解釋道,「點菜的行話而已,中原的宮宴分為三品,文宴最高,盤箸金碧,吃的是鹿肉珍鮮;其次為詩宴,玉盤奉餐,品的是八珍翅羹;其下為韻宴,名瓷素盞,菜鮮肉肥,最宜我們的口味。」

  眾人聞所未聞,伍摧更給嚇著了,「宮宴?這一頓吃下來,史勇莫不是要當褲子?」

  史勇只知這裡有名,哪知內裡的詳細,等聽完如此排場,登時也虛了。

  陸九郎忍俊不禁,揶揄道,「哪會是真宮宴,奢靡之地附庸風雅,仿個名頭罷了,只要史營將賞銀全帶在身上,必不會出不去。」

  史勇既放心又肉疼,糾結的神情異常精彩,幾人皆笑起來,忽然外頭一陣喧吵。...<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2 11:12 AM

第四十七章 父與子

  趙獾帶著一幫人要闖進酒莊搜拿,誰想到門子死活不放,報出趙家的名頭也無用,氣得心火勃發,幾欲拔拳。

  鬧大了難免驚動了旁人,一個端雋的男子行出,不快道,「趙家的又如何,還耍起橫來?」

  趙獾方要喝罵,驟然嚇了一跳,認出來人是裴佑靖,立時斂了氣勢,「稟裴大人,我等在酒樓無端給赤火軍的人打了,一路追到附近,想進裡頭搜一搜。」

  裴佑靖也認得趙獾,見他鼻歪眼腫的狼狽,暫抑了不悅,「這裡不合亂闖,知道打人的是誰?讓趙英去尋韓家說一聲就是。」

  趙獾低眉忍氣道,「大人說是的,就怕如此回去丟了家族的臉,那陸九郎好沒道理,我一心結交,好言敬酒,竟給他暴打一頓。」

  裴佑靖眉梢一挑,似笑非笑,「陸九郎?那還是算了,韓家自己人都在他手上吃了虧,你這點委屈就忍了吧。」

  趙獾忍不住試探,「姓陸的不過一介小卒,為何如此張狂?」

  裴佑靖自不會與他多言,「不必再問,你且回去養傷,在此處鬧騰也是無用。」

  趙獾不敢再說,帶著一幫人退了。

  這處酒莊是裴家的暗裡經營,裴佑靖走回裡頭的深院,院中歌樂悠揚,舞娘窈窕,案上珍肴羅列,一個年輕人陰鬱而坐,正是裴行彥。

  裴佑靖一拂寬袖,重新落坐,「趙家的兵給陸九郎打了,尋到這裡吵鬧。」

  裴行彥來沙州是為一雪前恥,誰知在韓七手上輸了個底掉,深覺恥辱,恨不能立刻動身回返,然而父親尚要議事,不得不等候,一連多日足不出戶。裴佑靖心疼愛子,好容易有餘暇,特意帶他出來散心。

  裴行彥本來無心言語,聽得仇人忿忿道,「韓大人糊塗了,任這丑貨跳弄,白叫旁人看笑話。」

  裴佑靖不動聲色的飲茶,「他再糊塗也比你精明,近日不斷有人跟我打聽這小子,連趙奢都親自來問,大約也猜出了幾分,你以後見陸九郎收著些,不要當面過不去。」

  裴行彥怫然大怒,「他是個什麼東西,不取狗命就算不錯了,反讓我收著?」

  裴佑靖索性將話語說透,「陸九郎只怕是韓家的血脈,他擅自挑戰,韓大人也沒硬攔,這是要用女兒墊兒子出頭,不是親生的哪會如此。」

  裴行彥沒想到還有這一層,徹底愕住了。

  裴佑靖輕哼一聲,「當初我就覺得有鬼,一個小無賴值得大筆軍資相換?你瞧他現在的樣子,就知道韓家沒少花心思栽培,且等著吧,馬上要與回鶻人開戰,韓家必會讓他得些軍功戰績,到時候認回來才體面。」

  既是韓家人,哪還有機會復仇,裴行彥憋了一腔火氣,刻薄道,「原來他與韓七是自家人打自家人,這可是有趣。」

  裴佑靖擱了茶盞,慢悠悠道,「大概是沒挑明之故,你也不用在意,韓家的丫頭打小練功,幾年後你定能勝過,她畢竟是女子,不及你前程遠大。」

  裴行彥冷笑,「我在意什麼,她如今遠比我丟臉。」

  裴佑靖不疾不徐,「這也是,她心情必然不大好,你不妨邀她去郊野一走。」

  裴行彥不屑一顧,「我又不是瘋了,邀她做什麼?」

  話一出口,他驟然一警。

  果然裴佑靖隨即道,「兩家門第相近,年歲也相當,將她聘來給你做妻子如何?」

  一言震得裴行彥發僵,半晌才能說話,「父親在說笑?」

  裴佑靖莞爾,「這丫頭很不錯,假如能有這樣的兒媳,我也就省心了。」

  裴行彥極其反感,一口拒絕,「她整日混跡軍營,哪有女人的樣子,還是個不知哪來的野丫頭,連庶出都不如,要巴結韓家也不必如此。」

  裴佑靖知道兒子一時難解,「她雖非韓家血脈,也是有來頭的,生母是沙州秦家的千金。」

  裴行彥一詫,「秦家我似聽說過,不是遷去了關內?」

  蕃人統御河西時暴虐非常,對漢人勒刮打壓,沙州城內的大族尤為艱難,不少豪族被迫遷移,裴家也是如此避去了甘州。

  裴佑靖淡道,「秦家數代豪族,根底極厚,受不了蕃人的欺掠,舉族遷去了鹽州,誰想到後來蕃兵侵關中,屠了鹽州全城,唯有秦小娘子嫁去靈州而倖免。」

  裴行彥更不解了,「那韓七怎麼又回了河西。」

  裴佑靖現出一絲憫然,「秦小娘子的丈夫病亡,叔伯欺她娘家無人,惡意奪產,逼得她走投無路,攜女遠逃。河西畢竟故人眾多,歸來必有照應,韓夫人就是她的閨中密友。」

  裴行彥一忖,關內到沙州何止千里,一路又給蕃人所據,壯漢都未必敢走,登時不以為然,「她為何不在當地改嫁,無非是想著重歸富貴。」

  裴佑靖氣不打一處來,冷道,「你長於金玉之室,不懂世情險惡,宗族奪產多少髒污手段,只要有一線生機,誰肯自尋死路。秦小娘子為女兒孤注一擲,自己雖歿於涼州,女兒終獲友人善養,這是何等的勇慧,假如將來裴家敗落,還不知有沒有這等運氣!」

  裴行彥不敢再說,心頭仍是不服。

  裴佑靖雖惱,也知不能怨兒子蠢,只怪教養未及,深嘆一口氣,「裴家如今鼎盛,那是我一手壓著,你當那些叔伯是好相與的?一旦不能懾服,個個都有私念,你只見表面的親熱恭維,哪懂其中的厲害。」

  裴行彥確實不懂,從高昌回到裴家,各房的叔伯與堂兄弟關愛有加,從未顯露過半分不耐,自然覺得父親言過其實。

  裴佑靖清楚兒子是嬌養大的,心智淺薄,靠自身壓不住家主之位,妻室的選擇至關重要。韓七智勇兼備,門第出眾,是最好的裴少夫人之選,一旦兩家聯姻,族內誰還敢有異心?無奈做父親的一番苦心,兒子並不能領會。

  花木深掩的窗緣外,陸九郎不再潛聽下去,悄沒聲息的溜回了隊友所在的廂房。

  一群人已經吃得杯盤狼籍,連湯汁都舔干了,見他回來難免有些不好意思。

  史勇心虛的罵咧咧,「你小子出個恭出到天邊了,這時才回來。」

  還好石頭給他搶出了一碗菜,陸九郎也不在意,拎箸吃起來,「帳已經會了,稍後去兵器鋪走一趟,得著緊些,晚上還要回營。」

  史勇聽得又喜又慚,訕訕道,「說了我請客,你小子裝什麼大方?去兵器鋪幹啥?」

  陸九郎三兩口扒完,一語驚了眾人,「要打回鶻軍了,這一仗絕對不小,去買皮甲和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2 11:21 AM

第四十八章 詭兵伏

  陸九郎猜測的沒錯,競武大會並不是無由而來,乃是因天子下詔,令河西軍與朔方軍、振武軍、河東軍協同作戰,一同剿滅南侵的回鶻大軍。

  這批回鶻軍在錯子山徘徊數年,起初想硬奪天德城,礙於防範不好下手,居然厚顏的上書向朝廷索要,被回絕後分路南侵,邊地不堪其擾,天子終於決意討伐。

  競武既是為挑選人材,也為聚起高官與大族,商議出兵之事。盛會之後,五軍開始閉營整訓,陸九郎不但沒有受懲,還給提成了副營,協從主將方毅。

  方毅的父親是赤火軍的主帥方景,母親是韓戎秋的親姐,論起來該叫韓戎秋一聲舅舅,他對陸九郎很客氣,各方面頗為優待。

  陸九郎的手下多了百餘小兵,還將石頭和王柱要來當了親衛,宛如哼哈二將,他終於有了馭人的快感,只是無法再近韓七,少了每日的對練。

  二人雖在一軍,如隔遠山,即使路遇韓七也視而不見,競武過去,她的心神轉到軍務上,無論陸九郎是否得意,她都不再去想,更不理軍中有多少紛雜的議論。

  陸九郎卻禁不住每每搜尋她的身影,宛如在用目光追逐一隻美麗的鳳鳥。

  即使鳥兒已經驚起,從不回顧。

  三個月後,原上鷹飛草黃,大軍帶著煙塵開拔。

  為了防範蕃人趁虛而襲,韓戎秋留下一部分軍力防守,帶著九萬兵馬遠行,與靈武而來的朔方軍會合,準備迎戰三十萬回鶻大軍。

  韓七領兵兩萬,受命攔絞一支南邊的回鶻軍部,而後與大軍合流。

  赤火軍的輕騎奔行極快,準確截住了敵軍,一番血戰將之殲滅,行至獨山海略作休整。這一帶是連綿的山麓,一望無際的長草豐美,天然適合野馬生息,但四周被瀚海與荒壑包圍,只有少數馬倌與牧民在此居留。

  韓七登上一處高坡遠眺,長山連綿,天穹無盡,叢草低伏,遠處一頂灰白的圓帳,帳外的一大群健馬悠閒的吃草,有個老人提桶擠奶,黑底白花的大狗在旁邊臥著。

  忽然有幾人策馬到了帳邊,不知說了什麼,老人不斷搖頭。

  帳中奔出一個年輕的女人,對著來客大聲斥罵,幾人卻大笑起來,拔出了短刀,老人的慘呼在原野傳開,狗兒淒厲的吠叫。

  女人衝向倒下的老人,卻被凶徒扭住了雙臂,她尖叫著掙扎,激起一片淫猥的笑聲,又一聲慘嚎,忠誠的狗兒也斷了氣。

  女人的眼前暗下來,凶徒的身影遮沒了天空,她的衣裳被撕開,濁臭的熱氣撲上來,宛如飢饞的野獸,一旁躺著老人與狗的屍體。

  突然凶徒亂了,放開她,轉為恐懼的乞饒。然而黑色的鐵騎已經降臨,在真正強悍的士兵面前,惡徒猶如軟弱的雜草,被利刃輕易收割。

  女人袒露著木然望向天空,絲毫沒有獲救的慶幸,沒有士兵會放過女人,一切只是更糟。

  但這一次她料錯了,一件衣服拋來蓋住她的身軀,士兵們沒有接近她,去探了老人的鼻息,隨後搖了搖頭。

  女人摟住衣服茫然的坐起來,頰上帶著乾涸的淚痕,怔怔的問,「你們是哪裡的兵?」

  一隊男人全別開了頭,這女人的脊背還是裸的,對於長年不近女色的士兵簡直要命。

  領頭的高壯男子忍著不看,粗聲道,「算你好運,我們的將軍是女的,見不得女人受欺,趕緊換個地方,下次就沒這種好運了。」

  他說完正要走,年輕的女人突然衝來,仰起蓬亂的頭,「女將軍?你們是赤火軍?」

  韓七疑惑的打量,她不大記得這一張臉,青春結實,野性而可愛,略帶日曬的粗糙。

  女人一見她就流淚,想撲近卻被衛兵擋下,語無倫次的道,「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我和你跳過舞,你不要我,只要最強壯的男人,幾年前你帶著一群兵來了村裡——」

  韓七恍然想起,讓衛兵退下,「你是嗢末人?怎麼會到這裡?」

  女人抹去眼淚,狼狽又不甘,「村子太窮了,我跟了路過的商隊,嫁過三個男人,到這裡以為能安穩,一下子什麼都沒了。」

  河西許多地方荒涼而窮困,生存極為不易,人如隨風的種子飛散,此類際遇司空見慣,韓七只能默然。

  女人沒有沉溺於淒楚的泣訴,目光灼灼的道,「我明白,你是來殺蕃兵的對不對?他們殺了我男人,我知道蕃軍在哪!」

  韓七略略一怔,望向伍摧。

  伍摧立時回道,「欺負她的是本地人,不是蕃兵,她可能嚇傻了。」

  女人抽了下鼻涕,怒道,「我才沒傻!要是我男人還活著,那幾個混蛋才不敢來!」

  伍摧也怔了,納悶道,「死掉的老頭不是你男人?」

  女人似哭又似笑,「那是我公爹,我男人壯得像頭牛,前日為了尋跑丟的小馬出去,回來就不行了,拼著最後一口氣告訴我,南邊的河谷藏了十萬蕃兵!」

  一旁的方毅脫口而出,「這怎麼會?不可能有這麼多!」

  女人的悲傷變成了憤怒,凶悍道,「我男人是獨山海最好的馬倌!一眼就能看出馬群的數量,絕不會錯!」

  韓七的目光沉下來,「你丈夫的屍體還在?」

  女人重重的點頭,「你們可以查驗,只要能給他報仇!」

  帳篷不遠處掘出了一具男人的屍體,伍摧捂著鼻子驗過,的確是蕃刀所傷,屍體上挖出的箭簇也是蕃軍的形制。

  女人恨聲道,「蕃兵以為我男人斷氣,就沒再理會,他昏迷到半夜才醒,被馬兒載回來。我不敢對外人說,只道他是給野狼傷了,附近的幾個惡徒就想來霸佔馬群和帳篷。」

  韓七派出斥候往河谷一帶察探,所有人都凝重起來。

  回鶻大軍本就有三十萬之眾,哪怕朔方與河西合兵,數量也有所不及。假如女人所言是真,等於蕃人與回鶻達成了同盟,派了十萬兵馬助襲,屆時的凶險可想而知。

  方毅蹙著眉宇,「我們遠來不明也就罷了,朔方軍為何沒有消息,就算晝伏夜行,有回鶻人的掩護,他們也不該一無所察。」

  將領私下議論紛紛,各副將和眾多營長也傳開了。

  陸九郎當下就知道不妙,遠遠盯住韓七,她眉眼幽沉,如粹薄冰,凝望著坡下休息的士卒。

  陸九郎忽然道,「石頭,你怕不怕死。」

  石頭越發不解,「又不是頭一回打仗,問這個做什麼。」

  韓七又問了女人幾句,女人不斷點頭,隨即一個隊長領命,帶著百餘士兵跟著女人策馬而走,消失在起伏的山野。

  王柱看得好奇,「他們去哪了?」

  陸九郎不理會王柱和石頭,他反復琢磨,心思紊亂。

  等了許久,斥候傳回消息,蕃軍在四十里外的河谷,確有十萬之眾,一旦這支軍隊在大戰關頭出現,足以傾覆整個戰局。

  將領之間氣氛凝重,眾士兵一無所知,還在扒飯。

  石頭忍不住悄聲問,「九郎,你怎麼不吃?上頭叫大伙將水囊灌滿,餵好馬匹,你發什麼呆。」

  陸九郎哪有胃口吃飯,正當又煩又燥,突然有傳令兵喚他去大帳。

  帳中已經議畢,行出了多位主將,方毅看了陸九郎一眼,大步離去了。

  韓七從案前起身,在架上取下陌刀,沉靜的檢視摩挲,她近年上陣均是用槍,許久不曾碰過這柄霸悍的長刀。

  陸九郎與其他兩位隊長到來,她也並未回身,只道,「你們各帶一隊,分三路向大軍通報,我會盡力將十萬蕃兵留下,阻止他們與回鶻人合兵,請大軍不必來援,全力應對戰局。」

  陸九郎一震,一剎那不知是驚駭還是狂喜。

  韓七側過頭,似看透他隱秘的內心,輕淡的一笑,「你不必留下,去吧。」

  天已經暗下來,陸九郎混混噩噩的打馬,帶隊向遠方急馳,頭腦一片混沌。

  以兩萬應十萬,沒有援兵,這是一場必死之戰。

  他不必偽裝作戰,不必詐死,不必想如何逃生,能堂正的離開,心卻似毒液侵蝕,燒出無邊的羞恥與懊恨。

  韓七的眼眸又涼又淡,看透他的不甘與恐懼,大方的給了生路。

  她將他看得如此卑下,他也當真如此卑下。

  陸九郎曾以為在萬眾面前戰勝了這隻驕傲的鳳凰,贏得無可爭駁,足以與之平視。

  然而一瞬間,一切都回到了原來。

  他仍是天德城的小無賴,什麼也沒有改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2 11:30 AM

第四十九章 血染川

  幽寒的夜境籠罩著廣褒的天地,高遠的月亮獨懸,它時而散著朦淡的輝光,映出山棱的起伏;時而被層雲掩沒,大地隨之陷入黑沉。

  河谷極寬,兩側略高,內裡似一方天造的長匣,谷中還有細窄的河脈,既不影響紮營,又可供人畜飲用,完美的藏住了大軍,連營火都不會被外頭窺見。

  蒙布那鑽進大帳,對裡面的二人行禮,「稟兩位王子,回鶻人傳信,朔方軍已至交城河。」

  吐蕃王子狄銀年過三旬,威風凜凜,斜披羊皮外袍,聽了付之一笑。

  一旁是他的親弟達枷,雖不如兄長強壯,也是個魁梧的漢子,接口嘲笑,「又催速到?就是要他們頂在前頭,不然我們何必歇在河谷。」

  蒙布那少不了奉承,「王子這次定能重挫敵軍,一揚軍威。」

  達枷對他也不客氣,「要不是前次你跟烏倫海犯了大錯,失了蘭州等地,河西人哪會如此囂張,還勞動阿兄親自出兵。」

  蒙布那敗入涼州,成了狄銀的下屬,只能低眉順眼,「全是烏倫海一意孤行,他自恃能耐,根本不聽旁人之言。」

  達枷悻悻的一哼,「烏倫海一死抵罪也罷,卻給央格得了重用,父君處心積慮幫我們這位王叔在中原升遷,結果一事無成的逃回來,簡直可笑。」

  狄銀現出一絲陰鷙,「要真如他所言,能用朔方軍內控制的人匿下大軍行跡,助我們奇襲成功,那就還算稍有用處。」

  蒙布那隨之討好,「他與中原人相處多年,難保沒有異心,底下人也未必肯服,大君早晚會明白,親兒子才最值得信賴。」

  狄銀轉了話語,「不是該有支回鶻軍從此地經過,可有消息?」

  蒙布那稟道,「目前尚無傳報。」

  達枷滿不在乎,「回鶻國亡了,眾部各懷其心,未必肯服指令,興許是故意在路上拖拉。」

  狄銀猜測也是如此,「讓士兵歇足,明早開拔,等兩邊戰勢俱疲,就是我們的屠殺之機。」

  蕃軍的斥候執著火把,一隊隊分頭馳出河谷。

  河谷外野草蔓長,隨著呼嘯的夜風起伏,人在草中越散越遠,連火把的光都微弱難見,宛如被暗夜吞噬。

  長夜寂寒,河谷內的窄流嘩嘩而響,草葉凝起白霜,人與馬都陷入了沉睡。

  就在寒意最重之時,河谷外忽然傳來震響,警戒的衛兵吹響了尖哨,蕃兵從睡夢中驚醒,震聲瞬息迫近,似天際滾雷襲來。

  士兵將火把擲入柴草堆,不等火焰躥起,幢幢的暗影從夜境衝出。

  數不清的群馬彷彿為鬼魅所驅,不顧一切的狂奔,衝進了蕃軍的前營。前營士兵密集,野馬胡亂衝踏,許多人不及閃避,給踩得骨斷筋折,場面一片混亂。

  一名蕃將方要發令,驟然被一箭貫喉,暴突著雙眼仰天而倒。雜亂的馬群隨即騰起一股急雨,無數利箭破空而來,蕃兵猝不及防,中箭無數,餘下的紛紛高呼,「敵襲!有敵襲!」

  馬陣後方現出了一個個黑色身影,赤火軍隨著馬群衝來,伏鞍緊貼,離得極近才張弓,成功殺傷了一大批,現身後再不掩藏,連珠般的放箭,乘著混亂放肆的衝殺。

  達枷衝出大帳,腦子已懵了,「哪來的敵人!」

  狄銀在衛兵的服侍下披上甲衣,厲聲質問,「敵軍有多少!」

  敵人來得猝不及防,斥候必然被拔了乾淨,蒙布那只能滿頭大汗的回答,「屬下不知!」

  狄銀怒極,「全軍上馬迎戰!」

  大營吹響號角,火堆接連燃起,照亮了整個營地,士兵們抄起刀槍,雜亂的火光中不知多少敵人在衝踏,箭矢射盡又換成刀槍,追著蕃兵砍殺,一個擎著陌刀的身影黑衣黑甲,乘著黑馬如狂暴的戾風,所過之處鮮血與斷肢齊飛。

  陌刀長銳凶猛,威勢無倫,韓七少時極愛,但刀身過於沉重,久戰力不能支,遂放棄了使用,這一次她已不計代價,長刃帶著死亡的厲嘯橫掃。赤火軍隨著她捨命衝殺,全軍血氣極盛,趁著混亂竟從前營殺到中營,逼得蕃兵的後營圍合上來,才算截住了衝勢。

  狄銀怒火萬丈,他終於弄清了敵人僅有兩萬,卻衝得十萬人的大營一片狼籍。他親自上馬,帶著精銳斬殺了一名敵將,又追截另一名主將,那人也極悍勇,纏鬥多個回合,終還是不敵狄銀,被他一戟斬斷了左臂。

  那將領失聲痛吼,從馬上栽落,眼看要給狄銀刺死,突然一槍驟襲,迫得狄銀回戟應對,卻是個俊冷英悍的青年。

  墜地的方毅痛得幾近昏厥,血如泉湧,敵戟卻遲遲未落,他抬頭一望,發現來救的赫然是陸九郎,不禁大愕。

  要問陸九郎為什麼折回,他自己也不知道。

  遠去明明是生路,卻一步比一步頹喪;折回明明是死路,卻有一股不馴的勁氣沸蕩,越來越激昂。他擋在方毅身前,使出渾身解數與狄銀拼鬥起來。

  石頭也跟了回來,下馬扶住方毅,撕衣勒住他的殘臂,止住奔湧的血。

  方毅面色慘白,「不必費事,你讓陸九郎去——」

  他還未說完,蕃兵已然來襲,石頭顧不上攙扶,匆匆帶兵招架。

  狄銀年少上陣,身經千百場戰役,猛悍過人,長戟的劈砍極重,陸九郎雖能架得住,胯下的戰馬卻是長程奔回,吃不住戟上巨力,幾下之後前蹄發軟,當狄銀再次重擊,馬兒竟然哀嘶一聲,給壓得跪撲下來。

  陸九郎成了步戰,狄銀的近衛又圍上來,情形極為不利。方毅奮起上馬,揮槍挑死幾名蕃兵,吼道,「陸九郎,你去將——」

  他還沒說完,狄銀已揮戟襲來,方毅失了一臂,自知招架不住,橫心一槍擲出,自己給利戟劈碎胸骨,長槍也洞穿了狄銀的馬腹,迫得對手落馬。

  方毅的近衛悲哭出聲,發瘋般與蕃兵廝殺,方毅氣絕時猶在望陸九郎,嘴唇微動。

  陸九郎不知他要說什麼,見人已沒了,趁著狄銀換馬殺出圍堵,直奔遠處廝殺更密集的一處,那是韓七的所在。赤凰是赤火的軍心,哪怕被敵人重重圍住,只要她不倒,眾多士兵依然能戰到最後。

  陸九郎生生殺出一條路,衝近韓七的身畔。

  長夜未盡,火光零亂,韓七通身給血覆住,唯有雙眼明澈森寒,每一次追斬從不落空,馬下無數屍體,宛如幽冥的魔神,然而蕃兵密集如蟻,仍在不斷湧上。

  陸九郎揚聲高喊,「韓七!」

  韓七的眼眸掠過,毫無波動,揚刀劈碎了一個蕃兵的腦袋。

  陸九郎知道她已經殺木了,更加用力的吼出來,「韓七,方毅沒了!」

  韓七微恍一下,終於回神,現出一絲怔訝,「陸九郎?」

  她什麼也沒問,也無暇再問,環顧身側沒了可用的將領,垂下陌刀驅馬躍近,嘶啞道,「方毅沒了,你去!帶人將後營的輜重燒了,我還能戰小半個時辰!」

  陸九郎瞬間懂了,抓過一個熟悉的面孔,吼叫道,「伍摧,走!」

  伍摧也戰得昏頭,給陸九郎一扯才清醒,嘴都張大了,「怎麼你小子——」

  伍摧也只說了半句,帶著一隊人跟著陸九郎猛衝,學著他絕不纏鬥,一沾就走,等回神已經稀裡糊塗滾進了營外的長草,又吞掉追進來的小隊蕃兵,等從草中出去,十來人已換成了蕃兵的服飾。

  縱然韓七將敵軍的主力引在中營,闖到後營也難如登天,但陸九郎扮成蕃兵,借著天光未明,四下混亂,根本無人留意,居然一口氣躥到了蕃軍輜重的所在。

  黑壓壓的糧車望去不見頭,將地上的長草都壓平了,還有幾百士兵留守,伍摧瞧得吸了一口氣,如此驚人的數量,自己這十來人哪夠,還沒點燃幾輛就要給蕃兵聚攏宰了。

  糧車的對面是牛馬休歇的圈欄,扔著大堆甘草,散出臭哄哄的糞味,沒什麼士兵把守。陸九郎伏在暗處,眼珠來回打轉,半晌後一示意,一隊人悄悄摸進了牲畜群。

  看守輜重的蕃兵望著中營的火光,正議論前頭的戰況,冷不防旁邊的畜圈一陣馬吼牛嘶,宛如炸開來一般。

  蕃兵驚極望去,許多牛馬屁股後頭騰起了火,驚得滿圈牲畜發狂,轟轟衝出了欄圈,不分東西的逃躥,甚至衝著糧車而來。

  眾兵趕緊阻攔,然而嚇瘋的牛馬力大無窮,哪裡擋得住。

  這些牲畜的尾巴被人綁上長草,火焰在地上拖掃,很快燎著了大片野草,又沿著木輪爬躥,隨風捲舔車上的糧包。糧車緊挨著停置,頓時一輛接一輛的燒起來,蕃兵又是趕牛,又是去河邊舀水撲救,亂成了一鍋粥。

  陸九郎和伍摧帶人混進救火的蕃兵,趁亂往糧車深處甩燃燒的木頭,弄得火勢越來越盛,有的蕃兵覺察不對,方呼一聲就給利刀貫腹,滿地火牛與火馬亂奔,誰還顧得上其中的細微。

  赤火軍被絞殺得越來越少,韓七在激戰達枷,陌刀依然凶猛,誰也看不出她雙臂腫脹,每一動酸疲至極。達枷的實力不及狄銀,被刀勢壓得汗出如漿,苦苦支撐。

  沖天的火焰從後營燃起,火星隨著熱氣四散,紅光映亮了河谷,與天際的晨曦相映,匯成了絢爛而赤烈的朝霞。

  韓七在濃烈的血腥中抬起頭,感受夜風拂來的熱意,就知道後營在何等盛大的焚燒,如一場華美無倫的火葬。

  她微微笑了一下,傾最後的力量一斬,陌刀泛著森冷的光,映出達枷恐懼的臉,眼看就要將敵人頭頸斬碎。

  一剎那間,一支利箭穿透韓七的黑甲,刺入了胸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2 11:38 AM

第五十章 陷敵陣

  狄銀駐立後營,望著燃燒未歇的糧車,神情異常猙獰。

  蒙布那硬著頭皮稟報,「是赤火軍,業已全殲,主帥據說是韓戎秋之女。」

  達枷近乎難以置信,險些斬殺自己的敵將竟然是一個女人。

  狄銀默了一刻,冰冷道,「傷亡如何?」

  蒙布那稟道,「陣亡兩萬二,重傷一萬七,輕傷三萬。」

  狄銀寒氣森森,目光陰戾,「一個女人用兩萬人折了我七成兵力,燒了十萬人的糧草?」

  蒙布那不敢說話了。

  狄銀的額角一跳,半晌迸出話語,「整兵撤回涼州。」

  「那回鶻——」達枷話一出口又閉上了嘴。

  戰力僅剩三成,糧草又燒了個精光,萬一河西軍援兵來擊,豈不是全軍覆沒,當然只能撤了,然而出戰時氣勢盛極,卻如此狼狽而歸,達枷恨不能將敵人的主帥活撕了。

  狄銀如何不恨,硬梆梆道,「給回鶻人傳個消息,願他們好運,赤火的主帥還活著?」

  蒙布那回道,「暫時還有氣,王子的一箭極深,軍醫不敢拔,不知能不能活。」

  狄銀的牙齒咯崩一響,「畢竟是韓戎秋之女,別給輕易死了,我要她活著慢慢領受。」

  日頭漸高,河谷黑煙裊裊,血腥遍地,數不清的屍體交疊橫摞。

  河灘邊一個死去的蕃兵忽然動了,坐起長噓一口氣,正是石頭。

  他在方毅陣亡時給敵兵一阻,沒能跟上陸九郎。後來戰得精疲力盡,同袍相繼身亡,索性倒下裝死,好在蕃軍撤得匆忙,並未清理戰場,居然活了下來。

  石頭四顧無人,蹣跚的走去記憶中廝殺最烈的一帶,整個近衛營都在這裡,一具具屍體無比熟悉。石頭看得眼淚直流,等扯開一個蕃兵屍體,瞧見底下的史勇,他哭得更厲害了。

  史勇滿頭是血,雙目緊閉,再沒有憨狡的笑。

  石頭哭得沒了樣,鼻涕淌到對方臉上,趕緊抻著袖子去抹,哪想到才擦了兩把,手下臉皮一動,嚇得他一屁股蹦開,等想過來又大喜,一探鼻端似有呼吸,登時激動欲狂,「史營!你是不是沒死!」

  史勇在拼得最激之時給錘頭一撞,當場昏厥過去,臂彎恰好絞死一個蕃兵,屍體蓋在身上,僥幸沒給人與馬踩死,這會迷迷糊糊,臉上濕搭搭的以為落雨,沒想到接下來就給甩了兩耳光,氣得腦袋疼都忘了,睜眼罵道,「哪個孫子!敢打老子!」

  石頭咧嘴大笑,又抱住他號啕起來。

  哭聲引出了河谷深處的幾個蕃兵,石頭一看渾身緊繃,趕緊擋在史勇前頭,倉惶在地上找兵器,誰想到對方一看樂瘋了,領頭的狂奔過來,「媽的!老子就知道!一定有沒死的!」

  石頭這才認出來人赫然是伍摧,登時喜極,「你也活著!有沒有瞧見九郎?」

  對方的臉瞬間從大喜到大憂,石頭一顆心沉下去,顫著嘴唇方要哭。

  伍摧驀然一拍大腿,「我們燒完糧車,聽說將軍倒了,陸九就叫我們裝死,結果他自己跟著蕃軍跑啦!」

  石頭聽傻了,史勇也懵了,「他瘋啦!跟著蕃軍做什麼?」

  伍摧哪裡知道,他躺在地上見陸九郎燒完糧草也不躲,喬裝成受傷的蕃兵,亂哄哄的居然無人覺察,最後隨大軍開拔了。

  幾人想不出所以,繼續在地上翻找,遇上有氣的就拖出來救治,零零散散發現了不少,正在忙碌之際,谷外來了一個女人,騎著駱駝四處張望,見有人立即撥轉要跑。

  伍摧一眼瞧出是嗢末女人,跳起來喊叫,「嘿!那娘們,我們是赤火軍的,還有沒有駱駝?」

  嗢末女人回頭,認出伍摧才放了膽子,帶著駱駝行過來。

  伍摧禁不住奇怪,「韓七將軍不是讓你走了,到這來做什麼?」

  女人這時不怕了,開始翻尋地上的屍首,「我瞧見蕃軍走了,過來給她收屍。」

  眾人都沉默了。

  女人自顧道,「我幫著找了很多馬,她給了我金子,我問還能不能再見,想知道她的名字,你們的將軍說不用了,她會死在這裡。像她這樣的好人,該有一個埋葬。」

  所有人靜靜的聽,誰也沒有說話。

  女人並沒有過於悲傷,又道,「我埋過三個男人,知道怎麼處理死人,她在哪?」

  石頭的眼眶又蓄起淚,難過極了,「將軍受了重傷,被蕃人抓走了。」

  不知怎的,他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愣愣的問出來,「九郎他——是不是——救韓七將軍去了?」

  蕃人的行軍十分隨意,各部之間規制鬆散,隊伍極為混亂。

  陸九郎的頭臉裹著沾血的布,混在隊伍裡佝身而行,渾如一個虛頹的傷兵,四周幾萬敵軍環繞,稍現異狀就會被剁成肉醬,令人如芒刺背,不寒而慄。

  陸九郎卻有一種極至的冷靜,垂著眼不露痕跡的觀察,人的膽子很奇妙,他起初不願死拼,待從屍山血海闖出來,反而變成自己都想像不出的瘋狂。

  蕃人帶了大量傷兵,行近速度不快,浩浩蕩蕩行了半日休歇,陸九郎也終於尋到了韓七。

  韓七被安放在籠車上,她頭盔已失,戰甲也給卸了,胸前嵌著一支折斷的箭,日頭無遮無攔的曬了許久,一直在昏迷,嘴唇已乾裂了。

  蕃兵聚在籠車旁指指點點,見她臉上凝著血痂,看不清樣貌,隔欄潑了幾瓢水,她依然一動不動,蕃人的嬉笑消失了。

  洗淨的臉龐蒼白秀美,宛如佛國的仙子,黑衣浸出的水卻是化不開的暗紅,這是最強戰士的榮光。

  有人生出了敬畏,也有人對美色動了猥心,將手探進木欄,突然一旁傳來怒嘶,綁在附近的黑馬見主人被靠近,憤怒的掙跳不休,試圖衝過來踩踏。

  蕃人愛馬如命,見黑馬高駿漂亮,如此忠誠通人性,不禁生出了讚嘆,圍近嘖嘖稱奇,連籠車旁的守衛也給吸引過去。

  一個頭臉裹傷的蕃兵慢吞吞的路過籠車,蹲下來整理腿際的綁帶。

  籠中的韓七髮衫俱濕,依舊在昏迷,只是睫梢微微一顫,似被風所動。

  韓平策臂肌賁起,擊得回鶻主將半身麻木,虎口溢血,被攢心一槍刺死。河西軍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加上朔方軍的夾擊,回鶻軍心潰散,敗如山倒。此戰斬敵九萬,受降三萬,俘虜回鶻貴族一千餘人,繳獲的牛馬駱駝無數,可謂大獲全勝。

  即使如此,韓平策毫無笑意,回帳交令後又提起,「阿爹,首戰勝了——」

  韓戎秋知兒子要說什麼,摒退左右,「不行,回鶻人仍有二十萬大軍,接下來還有硬戰。」

  韓平策猶不死心,「給我三萬兵就夠了,不會影響大局。」

  韓戎秋沉聲道,「七丫頭阻敵是為什麼,她要你分兵去救?」

  韓平策當然清楚,但如何忍得了,「獨山海不算太遠,輕騎過去興許還來得及。」

  韓戎秋沉默以對,目光溫厚又悲傷。

  韓平策一剎那紅了眼,「我知道晚了,可那是妹妹——」

  韓戎秋沉毅如一座山,對著小兒子慢慢道,「征戰必有傷亡,縱是我也難保沒有這一天,七丫頭是個好樣的,你也不能差,好生打完這一仗,別對不起她的拼命。」

  韓平策忍著鼻酸,垂頭應了一聲。

  帳外的王柱眼巴巴的等,見韓小將軍出來的神情,就知道沒了指望,實在憋不住難受,蹲在地上抹起了眼淚。

  裴引賢過來議事,一瞥認出了赤火軍的服色。

  跟在後面的裴行彥初次上陣,順利殺了幾個敵兵,意氣正驕,瞧得很不順眼,「才得勝怎麼還哭上了,晦氣!」

  裴引賢已經聽聞過內情,默然不語。

  這個兵定是韓七派來傳訊的,同袍應該都成了亡魂,要不是十萬蕃兵被阻在獨山海,回鶻人遲遲不敢投入全部兵力決戰,今天的勝負可能截然相逆。

  韓家女兒的確不凡,但想聘入裴家為媳,大約是不可能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2 11:46 AM

第五十一章 挾千軍

  狄銀的大軍行了一日,到黃昏紮營的時候,黑馬的神駿吸引了一群又一群的圍觀,它並不拒絕食水,肆意嚼著人們送上的草料,但一切試圖觸碰者都會被它毫不客氣的踹開。

  韓七醒了氣息依然微弱,以至於蕃人擔心她死了,給籠內墊了軟氈,灌下了一點米湯。

  糧車給燒了個乾淨,一路上全是戈壁與荒丘,只能靠乾糧頂著。陸九郎分到兩把炒米,默不作聲的吃了,縮在一旁等入夜,蕃軍夜戰後接著行軍,人人都很疲憊,今晚一定會睡得極沉。

  然而天不從人願,沒等到天暗,狄銀帶著一群將領來了,他本打算回涼州再慢慢折騰俘虜,聽軍醫說她命如游絲,隨時可能斷氣,當下改了主意,與其讓她輕鬆的死於箭傷,不如趁活著狠狠凌辱一番,出一口惡氣。

  達枷險些死於韓七之手,更是恨毒了她,打量籠車裡拖出來的女人,現出一抹惡笑,「阿兄,這女人既然生了張好臉,不妨拿來樂一樂。」

  周圍密密圍滿了蕃兵,興奮得目光變了,人們紛紛議論,覺得她過於氣息奄奄,只怕沒兩下就死了。

  達枷毫不在意,「斷氣了也能用,都嘗嘗韓家女的滋味,將來說給河西軍聽。」

  人群轟的樂了,迸出了各種各樣的污言穢語

  韓七坐靠著木輪,樣子極糟,黏乾的散髮沾在臉頰,嘴唇隱約透青,看起來毫無表情。

  達枷要的是敵人屈辱而求,不是石頭般的無覺,當下叉住她的脖子結結實實甩了幾個耳光,人群頓時一靜。

  韓七沒有掙扎,或許也沒了力量,被打得頰面腫起,口鼻溢血,一滴滴墜在襟上。

  達枷當然不會就這麼算了,掐著她的頷骨展示,「這是韓戎秋的女兒,一會將她綁起來,你們脫了褲子挨個服侍,讓她見識勇士們的能耐。」

  周圍的蕃兵大笑起來,氣氛越發淫猥。

  韓七終於一掙,從達枷的手中滑脫,無力的軀體跌向了地面。

  她身上還帶著斷箭,撞入心口就要當場斃命,達枷哪容她如此死了,一把扯住頭髮提起,見她四肢綿軟,出氣多進氣少,完全任人擺布。

  狄銀目光陰鷙的踏近,「要是能說點有用的,你可以死得體面些。」

  韓七被扯起頭望向狄銀,終於動了一下唇,聲音微弱,「有人遞了消息,說殿下在獨山海。」

  狄銀神色驟變,戾氣翻騰。「是誰?」

  韓七嗆了一口血,慢慢道,「消息來自蕃部,但沒透露大軍的人數。」

  達枷一聽赤火軍的阻擊赫然是有內奸通報,也給驚住了。

  狄銀一揚手,旁人悉數退後,空出一個大圈,他猙厲的逼問,「繼續說!」

  韓七仍被扯著頭髮,呼吸受窒,張著唇發不出聲,達枷趕緊放開。

  她喘息了半晌才緩過來,竟然指向了達枷。

  達枷驚得汗毛都炸起來,趕緊辯白,「阿兄!不是我!這女人死前胡說——」

  狄銀當然也不會信,方要開口,韓七喑弱道,「他打我,讓他滾開。」

  緊繃的場面一鬆,達枷才發現給這女人耍了,又怒又想打罵。

  狄銀顧不上弟弟的憤怒,當下讓他退後,達枷只有退到圈外,心裡兀自發狠,必要用最惡毒的手法將這女人凌虐至死。

  韓七終於道出來,「那人身份極高,與朔方軍有來往,消息遞得也遲,大概並不是要殿下死,而是想——」

  她的話音極弱,狄銀聽得入神,不覺越傾越近,不料她身形陡變,擰住狄銀的關節一絞,腰腿翻壓,竟將狄銀絞倒在地,按住了他的頭頸。

  誰也沒想到這隨時要斷氣的女人竟然反擊,眾人大嘩,有人驚悸,有人搶近,場面紛亂。

  被壓在地上的狄銀一聲呼喝,「退後!」

  眾人驟然靜了,喊叫的閉嘴,奔近的剎在半道。

  狄銀在話語出口的一瞬暴起,他力量賁發,剎那反掌箝壓,掐著脖子將韓七撞在車轅上,語氣極盡輕蔑,「自取其辱的蠢女人。」

  韓七激烈的嗆咳起來,周圍的蕃兵卻轟然亂了,驚呼與雜喊交織。

  狄銀覺出不對,猛然回頭。

  達枷的臉上透出驚恐,一個纏頭的傷兵箍住他,將利刃橫在了脖項上。

  這人的動作俐落之極,精準的掐住筋骨的脆弱之處,刀鋒死死壓著大血脈,稍重一絲就會怒血狂飈。達枷甚至能感覺突突的脈跳在輕觸刀鋒,駭得口水都不敢咽,呼吸抑到了極至。

  毫無疑問這是個河西兵,不知何時混進來,在韓七引開注意的一剎挾住了達枷。

  場中死一般的寂靜,韓七的嗆咳終於停了,帶著微促的喘息。

  晚陽的餘光映著兩騎如離弦之箭疾馳,後方的數百鐵騎緊緊追逐。

  追逐持久,隊形越拉越長,宛如死靈不散的暗翼,必有一方消逝才能終止。

  韓七的黑馬神駿,長奔依然速度不減,陸九郎騎乘的是普通軍馬,難免遜色許多,奔久逐漸不支,幾番鞭打已經開始吐血沫,兩下距離越來越近,後方已經飛來了箭矢。

  陸九郎回刀格擋,馬兒給射中後腿,一聲哀嘶撲跪下去,陸九郎落地一滾,雖未受傷,蕃兵的箭矢接連而來,奪奪釘在了身側。

  沒了馬只有一死,陸九郎冷汗淋淋,跑遠的黑馬竟然奔回來,韓七揚臂張弓,將三箭一並搭弦,一聲勁響,奔在前頭的蕃兵栽倒了三人,蕃兵衝勢驟緩。

  黑馬奔近,陸九郎縱身翻上,與韓七並騎而逃,但這不過是暫緩一時,後頭終會被追上,他方在急思,韓七忽然身形一晃,他不假思索的扶住。

  她的話語低啞無力,「陸九,稍後我跳下去阻敵,你自己逃,他們要的是我,不會追你。」

  陸九郎聽得腦中昏亂,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麼。

  韓七胸口劇痛,抑不住又咳了幾聲,知是張弓引動,「能活一個也好,你回去見阿爹——」

  陸九郎不說話,手臂扣住她的腰,韓七掙了兩下扯不開,微弱道,「雙騎逃不掉的,你已經盡力了——」

  陸九郎依然不回答,從後方接了控韁,黑馬拼盡全力飛奔,天色漸暗,四野一片昏朦,前方影綽綽的現出了三頭駱駝。

  隨著雙方漸近,行來的居然是石頭,他激動的狂呼起來,「是九郎!他真的救出了將軍!」

  石頭的旁邊是伍摧,跟著一臉狂喜,又帶點愕然的瞧向黑馬後頭的煙塵。

  這兩個蠢貨!陸九郎簡直要瘋,扯著嗓子狂吼出來,「蕃軍要追上了!」

  兩人這才反應過來,一下慌了神。

  還是後頭的嗢末女人機靈,趕緊呼喝駱駝掉頭,「快逃!往魔鬼溝跑!」

  駱駝要是發了狠,跑起來比馬還快,嗢末女人領頭一路狂奔,幸好月亮漸漸升起,映著方向不曾走偏,在蕃軍還有數百步時衝進了一處石峽。

  石峽內密布陡峭的石陵,溝牙交錯縱橫,宛如一座天然的迷宮,一進去就激起無數的迴響,聲浪向四面八方蕩開。陸九郎跑了沒多遠,騰出兩匹駱駝各砍一刀,驅得往更深處跑,自己帶人悄沒聲息的轉去側旁的石陵後頭躲著,果然蕃兵被引遠了。

  伍摧和石頭在河谷尋出一堆傷員,托嗢末女人找來牧民幫忙,將隊友妥善的安置了,然而石頭始終惦記著陸九郎,想跟在蕃軍後頭尋一尋,伍摧不放心就陪著,還叫了嗢末女人當嚮導,恰撞上陸九郎拼命往回奔,險些一起喪命。

  此時鬆懈下來,人人精疲力盡,石頭小聲嘀咕,「這是什麼地方,不會天亮就給搜到吧?」

  嗢末女人扶著石壁喘氣,「魔鬼溝大著呢,能搜到才怪,而且就算殺了我們,他們也出不去,一樣得死在這。」

  石頭傻了眼,「我們也出不去?」

  嗢末女人沒好氣道,「沒人能在溝裡找到出口,除非神仙引路。」

  伍摧還以為絕處逢生,哪想到是如此,愕然道,「那你還帶我們進來?」

  嗢末女人翻了個白眼,「你要是肯給蕃兵剁了,當然不用進。」

  伍摧和石頭啞然,乖覺的閉上了嘴,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陸九郎在看懷裡的韓七,她早已陷入了昏迷,臉龐蒼白如死,呼吸輕弱,斷箭的邊緣有濕血,顯然之前的使力讓箭簇更深,傷勢更重了。

  嗢末女人湊過來,頗有些擔憂,「這支箭一拔,人可能就沒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2 11:56 AM

第五十二章 魔鬼溝

  幽涼的月光照著千萬年的石壁,蕃兵的聲音已經極遠。

  箭是一定要拔的,但誰也沒把握下手,最後男人們去石壁外守著,嗢末女人脫去韓七的衣服,用氈毯遮住肌膚,只露中箭的一處,喚進了陸九郎。

  韓七傷在左胸,斷箭的邊緣腫脹發硬,將箭頭死死嵌住,必須割開肌膚才能拔出。

  嗢末女人用枯草點火,烤好了短刀,陸九郎接在手中,他在戰場殺人熟極,這時卻掌心滲汗,不敢輕動,試探的輕觸傷處。

  韓七本來失去了知覺,一剎那給劇痛激醒,驟然扣住陸九郎的頸,一把將他摜倒,嚇得嗢末女人一仰,往後跌了一跤。

  陸九郎怕觸動韓七的傷,不敢反抗,任她按倒在地,一抬眼呼吸驟停,腦子轟然炸了。

  韓七的眼眸幽亮,半身赤裸的騎扼著他,束髮散了一半,她的胸乳極美,腰肢細韌,放肆又毫無遮掩,似一個月光凝成的幻相,勝過最顛狂綺亂的夢。

  然而她根本不清醒,一瞬後就脫力的軟倒,陸九郎抬手扶住,這一次不再猶豫,他一刀剖出污血,待箭桿鬆動後俐落的拔除,沖淨傷口,仔細的灑上藥粉敷紮。

  女人望著他的臉,忽然想起來,「我記得你,那時隊裡最好看的少年。」

  陸九郎沒有理會,拭去指頭沾的血,「把裡衣脫下來給她穿上。」

  韓七的衣服給血汗浸透,污髒板硬,已經不能再穿,陸九郎的衣袍是蕃兵的,帶著強烈的膩臭之氣,不願用來貼觸她。

  嗢末女人背過去脫衣,也沒趕開他,隨意一問,「你是她的男人?」

  陸九郎微微一頓,沒有回答,接過裡衣給韓七穿上,輕柔的裹好氈毯,大概是傷藥起效,她的眉頭略略舒展,呼吸也變得緩和。

  嗢末女人見他極為細致,當自己猜中了,歡快道,「果然沒錯,你這樣英勇,她怎麼會不喜歡。」

  陸九郎依然沒有開口,作了一個手勢。

  嗢末女人恍悟,「不能讓旁人知道?也難怪,畢竟她是將軍。」

  陸九郎目光半斂,現出一種悵鬱的消沉。

  嗢末女人生出了同情,「要避著人才能親近,對你一定很不容易。」

  陸九郎的唇角輕牽,似被理解而欣然。

  嗢末女人越發愉快,「那你陪著她,我去跟外頭的兩個說話,讓他們晚些進來。」

  頭腦簡單的女人,一點誘示就能無限暇想,陸九郎等她離開,暗嗤一聲,扶起韓七餵水,低頭瞧了半晌,吻住了夢中的唇。

  魔鬼溝是個奇特的地方,千溝萬壑縱橫,看似有路又處處隔障,人在其中極易迷途,哪怕同伴就在隔壁,相見也得兜兜繞繞,一不留神越尋越遠。

  它的可怕之處還不止如此,更糟的是沒有水,闖入者會被焦渴與絕望耗死,隨處可見散落的獸骨,當地人根本不會靠近。

  幸好伍摧等人打算綴著蕃軍,攜足了水囊與乾糧,陸九郎喬裝時也是水囊不離身,只有追進來的蕃兵最慘,什麼也沒帶,再強壯的漢子生熬了兩日,也得開始殺馬飲血,接著開始倒人,沒幾天全折在裡頭。

  陸九郎等人雖然耗死了蕃兵,自己也不好過,再省食水也盡了,恨不得馬尿都飲下去。馬和駱駝反而還好,溝裡零星長著一種耐旱的野草,牲畜的舌頭能對付,人消受不了,石頭嚼了兩下就給細刺割了一嘴血。

  為了減少消耗,幾人晝夜顛倒,白天在陰涼處睡覺,夜裡起來探路,將蕃兵的衣服與馬尾結成長繩,輪流繫著前行,避免了因迷路而分散。但即使走得極遠,依然未能尋到出口,每個人熬到了極限,石頭暈眩無力,連標記也刻不動了。

  陸九郎和伍摧強提著勁,將駱駝宰了,掏出胃囊擠出水液分著飲了,這東西酸苦之極,要不是為了活命,誰也灌不下去。

  韓七的箭傷引起了高燒,陸九郎想盡法子給她降熱,反反復復一直未醒,他將最後一點清水餵給她,沙聲道,「再找不到出路,只有殺馬了。」

  馬是韓七的坐騎,也是唯一的希望,這樣大的地方靠雙腳必然是死。

  石頭唇如火燎,囈語般道,「這鬼地方有一眼泉就好了。」

  嗢末女人也已憔悴不堪,「傳說是有的。」

  伍摧倚著石壁癱坐,說話都不利索了,「在哪?」

  嗢末女人的舌頭乾得如同沙漠,一舔裂出的血,「就在出口附近,據說有人幸運的見過,活著走出了魔鬼溝。」

  這無異於發夢,幾個人全洩了氣。

  嗢末女人無所事事,又去看韓七,重傷吞噬著她,昏迷中又極少進食,她越來越消瘦,幾次以為再撐不下去,至此卻仍在呼吸,女人喃喃道,「她真強。」

  石頭想誇耀一番自家將軍,奈何嗓子乾疼,只有道,「能回去就好了,倒在這太虧了——」

  伍摧恍惚出神,「不知史勇他們怎樣了。」

  陸九郎不是頭一次面臨這樣的焦渴,反而更能忍,閉著嘴什麼也不說。

  駱駝幫幾人多撐了一陣,次日的搜尋依然無果,只好準備動手將黑馬宰了。

  這匹馬極有靈性,起初根本不讓韓七以外的人騎乘,後來韓七倒了,才勉強讓陸九郎馭使,近日缺水少食的也瘦了,要不是情非得已,誰也不願傷它。

  伍摧背後掖著刀還沒靠近,黑馬就狐疑的瞪住了他,陸九郎抓住韁繩哄著,好容易待它鬆懈,伍摧方一揮臂,黑馬就覺出不妙,縱蹄一避,刀刃落在馬臀上,疼得它長嘶一聲,掙脫束扯逃走了。

  這一來更糟,不但血沒弄著,馬還跑了,三人沿著地上的血跡追,不知繞了多少石壑,跑得眼冒金星,血沫快從肺腔子裡湧出,在越過一方石陵後,眼前驟然現出了奇跡。

  赤褐的砂地矗立著大塊巨石,石邊有幾棵參差的樹,樹下臥著一眼泉,泉水清亮寧澈,邊上有飲水的小獸與爬蜥,居然還有之前引開蕃兵的兩頭駱駝,天知道它們是如何尋到這裡。

  這極似一個虛假的蜃夢,又像死前的幻光,三個男人先後撲進冰涼的泉水,急切的大口吞飲,恨不得將自己淹死,發瘋般的狂笑與狂叫。

  嗢末女人的傳說居然是真的,魔鬼溝裡的確有一眼泉。

  有了水,一切都不再絕望。

  三人恢復了氣力,陸九郎和石頭騎著駱駝,沿著馬血灑過的路徑,將韓七與嗢末女人帶到了泉邊,伍摧已經用枯草與乾枝生火,烤上了幾隻沙狐。

  幾人吃飽喝足躺在泉邊,對著滿天星星,有一種死裡逃生後的鬆疲,嗢末女人睡著了,三人還在閒聊。

  伍摧心滿意足的叼著一根細骨,「有水有食,出不去也沒事,老子在這裡蹲幾年都不怕。」

  石頭跟著傻樂,累極了也不想睡,怕一睜眼泉水又沒了。

  陸九郎毫不留情的打破,「明日一早去尋路,出口應該不遠了。」

  伍摧癱著壓根不想動,呻吟一聲,「好歹緩幾天,急什麼。」

  陸九郎探視氈毯內的韓七,手背貼額半晌後收回,又一次發熱過去,沒有藥也沒有滋養的軟食,她撐了這麼久,已是奄奄一息。

  石頭瞧著他,突然機靈了,「九郎是怕將軍等不了。」

  伍摧一怔,嘆息道,「這得看命,能到這裡夠幸運了,要是老天爺不肯讓將軍活,把她從蕃軍手裡搶出來也無濟於事。」

  陸九郎沒有說話。

  伍摧百思不得其解,「當初讓你去報訊,你為什麼違抗軍令回來?還混進幾萬敵軍裡找死,提個副營而已,犯得著這樣拼命?」

  陸九郎並不解釋,「我要是沒回來燒糧車,蕃人不會那麼快撤兵,你跟史勇已經死了。」

  這倒是真的,伍摧不免訕訕。

  石頭突然坐直,盯住黑黢黢的石隙,「馬回來了!」

  岩石邊有個高大的暗影,正是韓七的黑馬。

  這匹馬讓眾人絕處得生,個個愛極了它,伍摧大喜,恨不得撲上去親幾口,但他一起身,黑馬就退後憤怒的噴鼻,顯然沒忘記屁股挨的一刀。

  黑馬不許人靠近,又不跑走,陸九郎心一動,「往後退,離它遠些。」

  幾人退到遠外,果然黑馬觀察半晌,放下了警惕,走近水邊一氣狂飲。

  伍摧喃喃道,「好馬兒,它一定逃跑時也瞧見了泉水,當時不敢停,這會才摸過來。」

  黑馬喝飽了一甩馬尾,依然不理眾人,走去躺著的韓七身邊。

  石頭一時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它趕開,萬一將軍給它踩傷怎麼辦。」

  伍摧嗤道,「傻貨,它比你聰明多了。」

  黑馬似在確定主人的氣息,低頭用鼻子輕拱幾下,蹭得外捲的氈毯散開了。

  夜風對重傷的人太過寒涼,陸九郎正要上前,目光忽然一跳。

  月光下的女郎宛如昏睡,手指微微一動,回應了蹭觸的馬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2 12:04 PM

第五十三章 巧如簧

  一位華髮老者踏入屋內,瞧見榻上的年輕女郎,為病容所驚,「安小姐竟如此憔悴?」

  引路的英朗青年道,「意外遇上馬賊,小姐受創極重,一直不得良醫救治,艱難拖延至今,幸好遇上李公子的商隊,勞煩顧先生了。」

  青年退後,榻邊的嗢末女人將病人傷口的淨布揭開,現出慘烈的箭創。

  顧先生一看就知創處已生了膿毒,立即吩咐青年取水,自己打開藥箱,淨手燙了刀針,清去肉芽和膿腫,敷上拔毒的靈藥。

  待一切處置完畢,顧先生再度診脈,目光落在女郎的手上,不由一怔,那絕不是一雙柔嫩玉手,指形纖長卻粗糙,指節遍布老繭。

  青年在一旁詢問,「敢問先生,我家小姐脈象如何?」

  顧先生收了視線,從藥箱取出一枚瓷瓶,「雖處置了外傷,前期拖延太久,病人虛弱太過,此藥日服一丸,混以羊乳與肉羹調補,待其緩慢靜愈,絕不可再受顛動了。」

  青年連聲應下,將顧先生送出屋。

  老者終是有些疑惑,「安小姐既是千金之軀,為何要遠行涉險。」

  青年從容而答,「我家小姐承了夫人的性子,極為要強,時常帶人遠赴異國行商,也練過一些拳腳,三五個男人都不是對手,可惜此次所遇的馬賊太過凶蠻,能逃生已是萬幸。」

  顧先生疑心消散,向鎮子另一頭駐紮的商隊行去。

  這是一支極其龐大的商隊,足有千餘人之眾,一來就引得村鎮熱鬧非凡,大批村民好奇的圍觀,顧先生擠過人牆,踏進商隊主人暫居的院落,就有隨從上來接了藥箱。

  屋內的年輕公子面如冠玉,儀態優雅,正與一位長髯男子閒談,見顧先生歸來,隨口而詢,「安小姐情形如何?」

  一位絕色佳人陪伴公子身側,讓侍人給顧先生置了凳。

  顧先生恭謹的落坐,「稟公子,確實境況極危,安小姐能撐下來幾近奇跡,如今暫時保住性命,端看後頭的調養了。」

  佳人含笑接了話語,「她當真幸運,碰上公子仁慈,得顧太醫妙手救治。」

  公子不甚在意,「鄭先生既然聽聞過安家,隨手一助也無妨,沒想到未至沙州,先遇上了當地豪族之女。」

  顧太醫忍不住搖頭,「那安小姐的手如武將一般,女人竟然學男兒四方行走,也是奇了,要不是護衛忠心,這一遭必死無疑。」

  鄭先生撫髯一笑,「西北受胡風熏化,女子強悍的不少,安家正是安夫人一介女流掌理,女兒如此也不算特異了。」

  佳人姿態輕妙的斟茶,好奇的一問,「安家小姐的容貌如何?」

  顧太醫不假思索,「面如蠟色,形容枯槁,氣息弱如游絲。」

  到底是醫者,問的是容貌,答的是病態,幾個人全笑了。

  佳人明眸流轉,謔道,「我還當是個美人,或可與公子添些意趣。」

  公子啼笑皆非的一斥,「雲娘胡說什麼,救人本是行善,被你一言反成了卑瑣。」

  一個健挺的青年匆匆而來,不忘致禮,「稟殿下,河西軍引兵夜出,攻破回鶻可汗牙帳,擊潰親軍十五萬,斬首數萬,俘回鶻宰相,降部落二萬餘人;朔方軍追剿餘部五萬,回鶻公主率七部三萬餘人投降!」

  公子霍然起立,驚喜動容,「好個大捷!回鶻從此再難為患,父皇一定喜極!」

  眾人皆露出了歡顏,鄭先生思忖片刻,「河西軍果然戰力強盛,傳言不虛,此次功勞卓著,必然要予以嘉獎。此行或許有變,聖上可能會讓殿下親至沙州頒賞,一示朝廷隆恩。」

  公子一經提醒,立時明白,「不錯,我們先在此鎮休歇,等宮中的消息,看情形再安排。」

  原來公子身份極貴,正是當今真龍的血脈,天子最寵愛的五皇子李睿;長髯的男子是幕僚鄭松堂,青年是渝國公之子夏旭,也是李睿的親信,任游擊將軍,領近千神策軍進行護衛。

  河西數年前歸附,但受涼州之隔,無法與中原相通,王廷對十一州所知不多,韓戎秋究竟是否忠耿,不免為天子疑慮。李睿此行正是主動請纓,扮作商隊出關遠行,微服探訪河西民情。

  鄭松堂笑道,「此去如是代天撫民,既可增殿下的聲望,又能近觀韓家與各州官吏,等回宮後說起來,陛下一定會極有興趣。」

  一旦亮明皇子的身份,韓家必然禮待極隆,李睿心中有數,輕淺一哂,「原是個苦差,大哥還取笑了幾句,要是父皇當真如此安排,他又要眼紅了。」

  幾人計議一番,各自退了下去。

  李睿心情極好,忽然省起,「雲娘,著人去問安小姐養傷缺什麼,給些幫補。」

  雲娘嬌柔的一應,眼波大有揶揄之意。

  李睿一見即知,失笑道,「我又不是好色無狀的厭物,逢人落難給些小助,也值得你拈酸?」

  雲娘是皇子側妃,性子玲瓏巧黠,最得李睿的喜愛,她笑吟吟道,「久聞胡地多風情,安小姐是獨領商隊,有不讓鬚眉的風姿,殿下一見定覺得格外新鮮呢。」

  李睿還真未朝這方面想,聞言啼笑皆非,「商隊成日的風餐露宿,天仙也熬成了粗婦,哪會是什麼美人,依顧太醫所言,她只怕比男人還強悍。」

  雲娘放下心,嘴上仍是打趣,「當真如此辛勞?那她一個豪族千金,何不在家錦衣玉食的養著,偏要出來受累?」

  李睿一頓,淡道,「這就是心有所繫,自有所取,我貴為皇子,生來炊金饌玉,不也在外頭奔波?」

  雲娘愛用小嬌嗔一添情趣,但也聰明懂得分寸,登時不再說了。

  李睿也未深言,轉開了話語。

  遠途行商利潤豐厚,也有極高的風險,難保不會遇上意外或盜匪的劫掠,所以多半結成商隊行走。成百上千的駱駝頭尾相繫,掮負大批箱囊,強悍的護衛隨行,加上眾多奴婢與腳夫,宛如一個流動的部落。

  李睿身份尊貴,隨護軍卒不少,扮作商隊可以完美的遮掩,一路上頗為辛勞,到此地難得的長歇,全鎮的百姓爭相來做買賣,或賣些活牛活羊,或弄些地珍與蔬果,兜賣的吆喝不斷。

  雲娘聽得有趣,屈尊賞看幾眼,讓侍女收下了一筐乾果,賞了幾錢銀子,見村民卑微又歡喜之態,心情很是舒暢,覺得遠比安家的人識相多了。

  一個商家女在長安就如蜱蟻,根本不值一顧,但既然李睿開口,雲娘也就使人一問,誰知安家隨從毫不客氣的獅子大開口,索要了極多。

  雲娘聽了回報簡直發惱,冷臉給了一半,加了匣銀子打發了,連探視也懶得去。

  事情在商隊傳開,人們對安家的幾名手下就冷淡起來,頻頻投以白眼,那幾人也不在意,依然樂呵呵的在商隊閒逛,連隊裡養的猴子也要逗一逗。

  石頭拋了幾粒花生,猴子敏捷的捉在手裡,啃得咯嚓連聲,啃完還呲了呲牙。

  石頭看得直樂,伍摧從另一頭逛來,一塊蹲著看猴兒,宛如兩個傻子,他的話語卻很奇突,「一大半是軍卒,但沒來過塞外,不習慣騎駱駝,兵器藏在廂車的夾層裡。」

  石頭也悄聲道,「領隊的有老手,但肯定不是商人,包囊落雨了都沒人管。」

  伍摧納悶的撓著腮幫,「難怪九郎疑心,這支商隊確實有鬼,到底是幹什麼的?」

  石頭眨巴著小眼,「管它是什麼,至少將軍得救了,咱們也能有吃有喝。」

  幾人好容易出了魔鬼溝,尋到這處鎮子,結果壓根沒有大夫,眼看將軍要撐不下去了,萬幸來了個大商隊,陸九郎前去一番搭話,不單給治了傷,給了物資,還有買吃食與衣裳的銀子。

  伍摧對他這份本事佩服得五體投地,「沒想到安家的名頭這麼管用,陸九也不怕給人識破。」

  石頭早就見慣,極有信心,「九郎說大軍太遠,將軍的傷不能顛動,先休養一陣,他最會唬人,又在安家待過,一定不會露餡。」

  伍摧還是不解,「你說陸九這麼拼命,是不是對將軍有意?」

  石頭知道內裡的關係,趕緊否認,「不可能,他定是想立個大功,讓韓大人另眼相看。」

  伍摧悻悻道,「陸九對將軍也太仔細了,誰都沒看出人醒了,就他衝過去。」

  一提起來石頭就忍不住笑,「那也不叫醒,將軍還管他叫娘呢。」

  伍摧也咧了嘴,「還叫他不要死,陸九都聽怔了,樂死我了,等回去說給史勇聽,保準他笑脫下巴。」

  兩人嘰嘰咕咕的低議,發出詭異的笑,商隊的人遠遠瞧著,更鄙夷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2 12:18 PM

第五十四章 曲身奉

  良好的醫藥加上精心的照料,將韓七從死亡邊緣拉回,擺脫了長久的昏沉。

  嗢末女人給她餵食餵藥,時不時還自問自答,漸漸的韓七也能回應兩句,讓她越發快活,呱呱的說起別後的經歷。諸如蕃軍的追襲、魔鬼溝的可怕、黑馬的靈性、以及如何到了鎮子,如何有了醫藥。

  韓七靜默的聽著,任她沐洗頭髮,擦身換衣,直到女人去取羊乳,屋內才安靜下來。

  陸九郎踏進來,準備將用過的水提出去。

  陽光透過窗扉,照著倚榻的女郎,韓七輪廓清瘦,氣息虛弱,宛如被銷去鋒芒的劍,減了威冷,依然有沉潛的力量,明湛的眼眸望來,「陸九,你做得很好。」

  陸九郎定住了,曾經發狠咬牙、拼命也想得到的肯定突然傾入耳中,讓他一瞬間失了神。

  韓七的聲音沙啞又柔軟,「你與我預想的不同,是我低看了你。」

  一種無形的東西填進靈魂,帶來難以言喻的快意。

  然而還不夠,陸九郎想要的更多,深藏的渴望激烈的湧動,如火焰灼燒心魂,他垂目掩住,話語平靜,「外頭有消息說大軍勝了,但目前離得太遠,咱們人又少,沒法傳遞消息。」

  韓七已經知曉當下的情形,並不意外,「這支商隊從哪來,可靠嗎?」

  陸九郎看了一眼窗外,回道,「中原來的,有些地方不對勁,還沒摸清根底,但聽說過安家的名頭,願意給予幫助,暫時借商隊的庇護更安全。」

  韓七傷處未癒,倚了片刻就生出不適,強抑著道,「不錯,這樣的安排很謹慎。」

  陸九郎忽然趨近,將她扶躺下來,掖緊了厚被。

  這人的感覺實在敏銳,韓七訝然,想起舊事又有些好笑,低弱道,「以你的機靈,當年要是沒逃,或許真成了安府的大管事。」

  僅僅說了這幾句,她的身子已撐不住,意識開始昏矇,漸漸睡了過去。

  陸九郎的目光停在她的臉上,有了羊奶與肉羹的補養,她不再是瀕死的灰槁,氣色明顯好轉,嘴唇也顯出了柔潤。

  陸九郎凝視著淡粉的唇珠,輕哼一聲,「做狗算什麼能耐,我可不稀罕。」

  顧太醫相當驚異,安小姐初見時命如游絲,一隻腳已進了鬼門關,才十餘天就大有起色,身體的強悍著實令人驚嘆。

  李睿本來將此事都忘了,給他提了才想起,一笑道,「不外是安小姐年輕,又逢太醫妙手,如此甚好。」

  雲娘在一旁話語幽幽,「她當然癒合得快,殿下可知安家的人厚顏無恥,索要了多少東西,真是欺殿下善心。」

  她憋了多日,這會才道出來,李睿聽得微訝,「我見那陸管事是個人才,極會說話,怎麼竟是貪得無厭之徒?」

  鄭松堂在一旁緩和,「也未必是貪婪,安家一方豪族,大約享用慣了,見殿下大方就隨意了些,如今主人好轉,應當會來致謝。」

  話音方落,外頭通傳安家的管事請見,李睿失笑,「這不就來了,恰如鄭先生之言。」

  雲娘還未見過安家的人,心裡存著氣,拿定主意要將來人數落一番。

  隨著門簾一挑,一個青年被引進來,他眉鋒如墨,狹眸精致,明峻而英銳,身形頎長健挺,氣質也很奇異,生如不羈浪子,神氣卻謙低和斂,令人一見就生出好感。

  所有人都為之意外,一介家奴竟然這般出色。

  李睿也很詫異,這人之前來求,似從灰溝裡爬出來,難掩的憔悴疲睏,他也未多留意,沒想到休整後竟是如此。

  青年恭謹行禮,聲音低沉如磬,「我家小姐的傷情已有好轉,多謝李公子慷慨相助,顧先生妙手回春,大恩銘感五內。」

  鄭松堂拈鬚打量,想起安夫人好美男的傳聞,笑而不語。

  李睿對這份恭敬很滿意,「不必客氣,請安小姐放心休養,有所缺的但說無妨。」

  青年表現得格外知禮,「此前冒昧索要了許多,哪敢再度勞煩,待歸返沙州,我家主人必定十倍以謝。」

  既然不是貪婪之徒,李睿和煦以對,「誰都有急難之時,小助無須在意,倒是陸管事忠心可嘉,安夫人當要重賞。」

  青年應對謙和,「公子過譽了,份內之事,不值一讚。」

  這人的氣質與談吐完全不似一個下人,夏旭仔細打量,突道,「你是習過武還是從過軍?」

  陸九郎頓了一剎,決意一試,「好眼力,我確實從過軍,不然也進不了商隊。」

  鄭松堂登時生出興趣,「難道是河西五軍的哪一支?」

  陸九郎當然不會吐實,「玄水軍,混了兩年就退了。」

  李睿原想敷衍兩句就打發了,聞言心頭一動,使了個眼色,「我曾經聽過不少河西軍的傳聞,可巧遇上陸管事,五軍究竟是什麼樣,為何如此之強?」

  一個面白體柔的男僕立時捧來圓凳,適時奉了茶。

  陸九郎接了茶,目光在男僕身上一掠,方回了李睿,「難怪公子好奇,五軍的成份極雜,外人知曉不多。」

  他心思靈巧,一邊娓娓說來,一邊察顏觀色,輕易窺出對方的興趣所在,從五軍說到背後的各大豪族,眾多部落,再說到與西域諸國的關聯,言語輕鬆趣致,聽得一干人皆入了神。

  鄭松堂行前對西域雖有了解,仍覺欠缺,此時與陸九郎之言印證,所得頗多,不禁大喜。

  案上的茶水續了多次,從午後說到入夜,李睿才放陸九郎辭出,猶覺意猶未盡。

  待人走後,鄭松堂不由感慨,「此人精通河西,機敏善言,做豪門家奴實在可惜。」

  雲娘容顏殊麗,自出宮以來,外男一見無不失措,連對答都磕巴起來,獨有陸九郎形貌出眾,應對不俗,令她好感大增,接過話語道,「這有何難,一旦知曉殿下的身份,他定會毫不猶豫的投效。」

  這人宛如上天送來的一般,李睿怦然心動,思了片刻,「先觀其言行,到了沙州再說。」

  伍摧在外頭蹲得腿都木了,回去吃飯換了石頭來守。

  石頭好容易等到人出來,趕緊湊前,「九郎耗了這麼久,可探出他們的來路?」

  陸九郎一掃左右無人,低道,「不說這個,你去茅廁邊上躲著,隊裡有個僕人,等他來如廁,你細看有什麼特殊,小心別給覺察。」

  他詳述了那人的外貌,打發石頭去了,捺住興奮忖了片刻,回到幾人的住處。

  這一方院子是鎮民的舊宅,屋子黃土壘就,茅草鋪頂,門窗低小,昏暗而簡陋。主屋住著韓七與嗢末女人,三個男人擠在廂房,有事一喚就能聽見,倒也相當方便。

  夜色籠罩,主屋的小窗半支,透出油燈的暖黃,飄出嗢末女人的碎語。

  陸九郎從窗外看去,韓七在枕上側頭聽著,眉間溫和,氣息寧靜,如幽暖的光。

  嗢末女人在給她剪指甲,絮絮道,「我叫塔蘭,阿娘給我取的,意思是好運。」

  韓七應道,「是個好名字。」

  塔蘭鬱忿的抱怨,「但我沒遇上好事,離了村子一直流浪,三個男人全是短命鬼,還沒我的駱駝活得長。」

  這確實不大容易安慰,韓七想了想,「以後不會的,到了沙州你可以找個長命的男人。」

  塔蘭對她的建議很滿意,拋開了死鬼,「那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你現在應該不會死了。」

  韓七輕淺一笑,「韓明錚。」

  塔蘭復念了一遍,生出好奇,「是什麼意思?」

  韓七聲音低柔,「明明其容,錚錚其骨,算是一種祝願,和你一樣是娘給的。」

  塔蘭頓時愉快起來,「那我們很像,你就是我的好運,一定要快些好起來。」

  正好爐子上的羊奶溫熱了,她丟開剪子,端來給韓七餵下。

  陸九郎倚靠著土牆,默然一念,三個字如在舌尖一滾,滋味綿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2 12:28 PM

第五十五章 人如棋

  雲娘安排使女置上兩盤鮮甜的瓜果,配上新烘的胡餅,加上幾色果乾與肉脯,營造出閒敘的氛圍,待香霧從博山爐裊裊騰起,僕人也挑起門簾,迎入了來者。

  李睿含笑一喚,「陸九來了,鄭先生昨日輸得不服,今日定要再戰。」

  那次長談之後,陸九郎每日均被邀來,起初是為知曉河西之事,後來發現他不僅言語得趣,心思靈敏,還通曉雙陸、投壺、樗蒲,簸錢之戲,懂得辨香與品茶,甚至通絲竹之韻,竟是雅俗皆能,越發的刮目相看。

  在李睿看來,此人的價值已經遠勝安家,收用之心更切,但試探總被繞過,也就不急於一時,權當個旅伴結納。

  但凡陸九郎在,氣氛一定是歡愉的,眾人閒敘了一陣,鄭松堂拉著他鬥起雙陸,忽然外頭護衛來密報,李睿面色微變。

  陸九郎覺察有異,但對答均是耳語,顯然不欲被聞聽。

  待人走後,李睿沉吟良久,似有些心神不屬,望了一眼陸九郎。

  他心下更疑,又不便打聽,只有佯作不知的行棋。

  幾局過後,外頭驟然喧鬧起來,蹄聲雜亂,夾著模糊的呼喝,陸九郎聽出是回鶻音,神情劇變,霍然起身。

  李睿此時方開口,「來了一支數百人的回鶻亂兵,外頭十分凶險,不可妄動。」

  陸九郎衝出屋外,見商隊的一眾護衛嚴陣以待,刀劍出鞘,而鎮子另一頭煙塵滾滾,正是韓明錚等人的所在,驚得血脈俱凝,脫口道,「李公子,請救我家主人!」

  李睿踏出來觀望,答得很冷靜,「當前情勢不利,商隊只能自保,無法分兵。」

  他以為將面對陸九郎的苦苦哀求,誰知對方僵了一剎,居然不再說,轉身向外行去。

  李睿一個眼色,僕從上前攔下,他作出關懷之態,「不可衝動,敵兵凶暴殘忍,此時出去絕無生理。」

  雲娘也在一旁道,「你已為安小姐竭盡所能,主人若為此遷怪,大可另投別主,不必為一份差事枉送性命。」

  陸九郎垂下眼,片刻後道,「我有幸得公子庇護,自是感激無盡,但回鶻兵素來貪婪,未必肯放過商隊。」

  李睿本來決意將人打暈也不放去,聽他如此識時務,放下心來,「你無需過憂,商隊護衛精良,縱是敵人來犯也能一戰。」

  陸九郎卻道,「我既蒙公子大恩,怎能置身事外,願與眾護衛一同守衛,略盡薄力。」

  李睿見他堅持,讓侍人引他去尋夏旭。

  鄭松堂一直不言不語,待他離去後方道,「殿下有意如此,是打算借勢將他收為己用?」

  李睿默然,其實斥候來報時尚早,但思及安家女一歿,陸九郎難逃失主之責,再加以收留就成了施恩,索性將消息按了下來。

  鄭松堂見他不答,嘆道,「此舉形同迫陸九郎棄主,他若心懷主人,縱然被迫投效殿下,也難免暗懷怨恨;他若輕易棄主,就是一無義之人,殿下要來何用?」

  李睿瞬時一怔,省覺過來,「不錯,是我想左了。」

  鄭松堂知是這人太過出色,引得李睿動了盤算,然而人心至為微妙,越聰明的人,越不能以心計挾迫。

  一名護衛忽然奔入,「稟殿下,陸管事突然打翻數人,衝出了商隊的圍護,我等未及阻攔!」

  李睿神情難辨,不知是懊是惱。

  鄭松堂暗忖,倒是個忠義的奴才,不枉殿下欣賞,只是這一去,怕是難有性命了。

  回鶻亂兵入鎮之時,伍摧恰好蹲在外頭曬陽,一見火燙屁股般衝回了院子,直吼出來,「回鶻兵來了!最多一刻就要搜過來!陸九呢?」

  石頭正在提水,嚇得木桶呯然墜地,慌張道,「哪來的回鶻兵?九郎去了商隊還沒回來!」

  商隊有大量軍衛,自然有一戰之力,但兩下已給回鶻兵隔斷,外頭的尖叫與哭喊由遠漸近,亂兵正在挨門挨戶的抄刮。

  伍摧頭皮發麻,語無倫次的道,「完了,帶將軍跑吧,但敵兵太近了,一定會追上——」

  石頭一樣手足無措,「將軍還傷著呢,大夫說不能顛動——」

  屋內突然傳出韓明錚的聲音,「將院子抄亂,灶堂澆瓢水,從後門把軍馬放了,所有人撤到主屋的閣樓上。」

  她的話語冰冷而鎮定,一言就穩住了神,伍摧和石頭趕緊行動,不多時院子一片糟亂,廚房散出一股濃煙,宛如給洗劫過一般。

  主屋的閣樓黑洞洞的半人高,擱了些雜物,石頭托著韓明錚和塔蘭從木梯上去,伍摧放走軍馬也跟著攀上,抽了梯子用朽板蓋住洞口,亂兵已經到了牆外。

  院門被凶猛的砸開,回鶻兵進來沒見著人,大失所望,把唯一的母羊拖走了,隨著亂兵一轟而出,隔院又迸出了慘號。

  石頭和伍摧攥著刀柄,脊背滿布冷汗,這時才敢喘氣。

  韓明錚給塔蘭擁在懷中,牽動傷處疼得臉色發青,她一直在靜聽,待確定附近沒了亂兵,極微的開口,「陸九郎每日都去商隊,是做什麼?」

  石頭吞了下口水,用這輩子最輕的聲音回答,「不知道,那商隊很奇怪,大多是軍卒,李公子有個隨從蹲著尿,但沒有男人陽物。」

  饒是韓明錚一向聰慧,也沒弄明白,怔了好一會,「沒有是什麼意思?」

  石頭發窘,不知該怎麼說,「九郎讓我去廁所瞧的,不是完全沒有,只剩一半,像是給切過。」

  伍摧跟著解釋,「商隊的頭領是李公子,陸九說他大約無聊,愛喚去陪著敘話,沒啥正事。」

  石頭心裡慌得緊,「商隊那邊人多,九郎肯定安全,就不知能不能回來。」

  伍摧喪氣道,「他一個人回來有什麼用,除非請商隊的來救,這麼多回鶻兵,我看人家不會冒險。」

  裂開的牆縫透出微光,韓明錚靜了許久,目光淡遠,「不必指望,他不會回來了。」

  半個鎮子嘩鬧無比,村人慘烈的哭號,回鶻兵紛亂的呼叫,宛如獸群的狂歡。

  陸九郎死死咬牙,清楚自己犯了錯。

  近期的順遂讓他忘乎所以,炫弄太過,成功引得貴人欣賞之餘,反而覺得原主成了妨礙。

  但那不是商家女,是他拼死從數萬蕃兵手中搶出來的韓明錚!還有石頭與伍摧,一起從死人堆裡滾過來的伙伴!他怎麼會拋下這些,去奉承那些傲慢的蠢貨!

  天漸漸暗下來,如無邊的夜毯覆住他的憤怒,包容他的匍伏,向鎮子的另一頭挪近。

  一個亂兵醉醺醺的走到牆邊,剛解開褲子,幽影無聲的貼近,回鶻兵掙扎著被拖入牆後,片刻後又踏出來,身形似乎更高了。

  黑夜與喬裝給陸九郎帶來了隱蔽,依然得極其小心。

  回鶻兵個個連髯結辮,髮式與河西截然不同,陸九郎無法混充,亂兵又無傷員,裹頭反而更扎眼,他只能利用牆根或邊角潛行。千難萬險的摸到半途,又一群亂兵縱馬入鎮,大約從別處劫了商隊,押著一長串的駱駝,駝背載有碩大的貨包。

  陸九郎險些給衝個正著,倉促躲進一間空屋,哪想到幾個回鶻兵也相中了這間,轟笑著扛著一個氈卷衝入,扔在地上迸出一聲痛呼,竟跌出了一個女人。

  陸九郎在亂兵來臨的一剎抄起柳筐扣在身上,萬幸沒給發覺,正琢磨著如何不驚動的挪出去,突然從筐縫裡瞧見女人的臉,居然還是個熟人,正是安夫人之女安瑛。

  安夫人給女兒挑不到滿意的人選,又盤算起招贅來,然而沒本事的男人守不住龐大的家業,有本事的又野心勃勃,怕女兒單純太過反而受欺,遂讓安瑛跟著走一趟商,長一些見識。去時十分順利,哪想到歸途已經遠避了戰地,仍是撞上一支回鶻亂兵,隊裡的男人皆給屠殺,甚至為爭搶安瑛,亂兵之間還打了一架。

  此時進了屋子,回鶻兵急不可耐的甩上門,將火把插在壁架,開始脫衣裳。

  安瑛迸出恐懼的尖叫,這不奇怪,換個大漢被光屁股的回鶻兵按住也要嚇傻,她拼命的掙扎,眼淚糊了一臉,只換來猥笑和褻弄,如一頭可憐的羔羊。

  陸九郎無動於衷,趁著她吸引了回鶻兵的心神,極慢的頂著筐向門邊挪去。

  安瑛徹底崩潰,恨不得神佛降下雷霆將這些人劈死,她絕望的咬住敵兵的手,對方吃痛一怒,一巴掌扇得她摔跌出去。

  安瑛頭昏眼花的撞上一個柳筐,筐子一斜,現出一雙男人的腳。

  回鶻兵的笑聲凝住了,還來不及反應,柳筐飛起刀光乍亮,割斷了最近的敵兵咽喉。

  熱血哧的飛濺而出,餘下三個兵面露驚恐,還來不及摸到武器,陸九郎的利刀已經剜進第二回鶻兵的胸腔,痛喊未出口就給截滅,剩下兩人駭得魂飛魄散。

  他們倉惶的要逃,要呼叫外邊的同伴來援,第三個嘴唇才張,給陸九郎一刀甩中背心,最後一個光著屁股,手已經握上門栓,從背後給陸九郎撲住,撞得牙齒迸碎,被直接擰斷了脖子。

  屋裡彷彿給血洗了一遭,外頭的亂兵依然喧鬧,無人覺察。

  陸九郎半面染血,猶如修羅,他丟開回鶻兵的屍體,擦掉濺上的血,從屋內翻出件舊衣換了,將利刀揣回,側身從門縫窺看,方要溜出去,突然給安瑛扯住了褲腳。

  安瑛認出他,什麼也來不及想,連真實與虛假也顧不得,哭著乞求,「——救我——」

  陸九郎毫無憐惜,拔腳而走,只扔下一句話,「躲起來別讓人發現,熬到天亮就能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2 12:35 PM

第五十六章 命搏命

  夜色沉沉,閣樓下頭擠了十來個回鶻兵,院子裡更多,眾人架著火堆翻烤整羊,發出酒後的胡叫,聲音嘈亂不堪。

  肉香順著閣樓的板縫飄上來,石頭忍著肚餓,不敢發出一絲聲音,幸虧抽梯封上洞口,底下的兵全然不覺,頭頂的一板之隔就藏著屏息靜氣的幾個大活人。

  幾人熬得飢腸轆轆,下方一直鬧騰不休,一個傳令兵來呼喝幾句走了,院內外一陣嘩叫。

  石頭不明所以,望向了將軍,唯有她懂回鶻語。

  韓明錚以唇形示意,伍摧看明白了,精神陡振,附耳咬給石頭,「回鶻人要在半夜攻商隊。」

  石頭登時一喜,商隊那麼多軍卒可不好惹,最不濟也能趁著交戰下去尋些吃喝,設法逃走。

  果然回鶻兵聽說半夜要行事,鬧嚷聲漸低,紛紛睡倒攢精神,不一會鼾聲四起。

  又熬了一個時辰,石頭一泡尿憋得要炸,忍不住悄悄沿牆尿下去,沒發出一點聲音。

  不料牆邊躺了個回鶻兵,給熱尿浸醒了,一嗅大怒,舉火把照見水漬從頂而下,當即叫喊起來。

  閣樓裡的韓明錚情知躲不過,也不責備,「抄家伙,能殺一個是一個。」

  石頭大汗淋漓,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眾回鶻兵都醒了,圍過來將桌櫃堆起,一個兵執錘爬上,咣咣的要撞開擋板。

  伍摧與石頭死命按著,擋板畢竟是薄木頭,沒幾下給錘得稀爛,亂兵探上頭來,給伍摧一刀劈中頭臉,吃痛跌下。

  樓下的回鶻兵大怒,也不攀爬了,一個肥壯的執錘朝閣樓的底板一擲,咔嚓砸了個大洞,反復幾次閣板脆爛不堪,再承不住人,嘩啦一聲垮了。

  石頭與伍摧一齊跌下去,給亂兵圍住拼殺起來。

  塔蘭與韓明錚在閣樓一角,身下的殘板勉強支了一刻,逐漸滑塌下來,好在落地勢頭緩,屋內打得激烈,誰也沒留意。

  主屋不大,裡頭七八個一圍,院裡的根本擠不進去,反讓石頭和伍摧得了益,兩人豁出命的拼砍,也不管受傷多處,直殺得鮮血淋淋。

  一個回鶻兵發現牆角的塔蘭,一手卡住她的脖子,生生將人提起。

  塔蘭給捏得動彈不得,喉間咯咯欲裂,眼看要給活活掐死,驀然一蓬燙熱襲臉,她還以為自己沒命,嚇得尖叫起來,脖上的手卻鬆了,直到她抹開滿臉的腥血,見敵兵軟倒,韓明錚倚牆持刀,方才明白過來。

  其他回鶻兵聽得尖叫,發現隊友被殺,大怒揮刀斬來。

  韓明錚一擊救了塔蘭,卻也牽動傷處,痛得渾身發軟,手都抬不起來,眼看要命喪當堂,屋頂驟然一聲巨響,碎裂的朽瓦與稻草墜落,中間夾雜著一個黑影,以驚人的猛力踩中揮刀者,喀啦一聲踹得對方胸骨俱折,屎尿都流了出來。

  黑影落地而起,頎長精健,殺氣激沸,正是陸九郎。

  石頭在絕望中瞧見,眼淚不由淌出來,「九郎回來了!」

  陸九郎發了狂,刀勢狂猛暴虐,斬得屋內血雨紛飛,他的戰力遠勝二人,接連砍死多個敵兵,但屋內的敵人一少,院裡的又撲進來,始終源源不絕。

  伍摧受了幾處傷,本來已灰心,見陸九郎來又有了勁,死命的撐下去。

  屋裡的火把燒盡了,餘下一片黑暗,三人不知殺了多少,刀也砍缺了口,鮮血浸得渾身濕膩,耳朵充斥著敵兵的怒吼,彷彿無休無止。

  塔蘭近乎窒息,她從小膽子大,也僅是放馬宰羊,哪見過這樣可怖的廝殺,不斷有血飛濺過來,不知出自哪一方。正當她心神崩潰,一個敵兵被踢飛跌近,爬起來目現凶光,決定先宰了兩個弱女。

  塔蘭恐懼萬分,退無可退,手中被塞了一把刀,耳畔有聲音道,「握緊,從右側砍他。」

  她也顧不得思索,當真砍去,然而不會使力,輕易就給擊飛了刀,敵人輕蔑的扯住她的頭髮,正要宰雞般割斷喉嚨,忽然肋間一痛。

  就在他分心的一剎,另一個女人已經然近身,她臉色慘白,目光毫無懼意,森冷的一轉刀,攪得他內腑俱碎,迸出慘烈的嘶號,拼盡全力一推。

  塔蘭被扯得頭皮險些掉了,痛得眼淚汪汪,驚魂未定的看著敵兵倒下,見韓明錚給敵兵大力撞在牆上,口角溢血,趕緊過去扶住。

  韓明錚近乎昏厥過去,忍痛將喉間的腥血咽下,氣息微弱,「好塔蘭。」

  塔蘭似突然生出了膽子,她爬去拾刀握住,攔在韓明錚身前,只要跌近了沒死的敵兵就撲上去一頓亂戳,當牛羊一般宰,竟然也殺了三四個回鶻兵。

  陸九郎勒住一名敵人,挑開斬向石頭的一刀,回刀抹了懷中的敵喉,將屍體甩去伍摧身前,阻滯那邊的圍攻,如此不斷相幫,石頭與伍摧還是逐漸耗盡了體力。

  伍摧血汗交混,先站不住了,不久石頭也累癱倒下,餘下陸九郎獨力拼殺,死命護著幾人,好在屍體摞了一層又一層,門窗塞住大半,敵人進來頗為不易,攻勢也緩了。

  院裡終於沒了聲音,屋裡也所剩無己,陸九郎一刀戳進對手心窩,自己也隨之倒下,陷入了徹底昏迷。

  最後一名敵兵已經嚇麻了,見殺神倒下終於還魂,剛要上前割了陸九郎的腦袋,突然屍堆裡躥起一個黑影,發出尖利的叫喊,敵兵嚇得拼命從窗縫爬出,頭也不敢回的逃了。

  塔蘭垂下刀,幽亮的月華從破裂的屋頂映入,照見無數橫摞的屍體。

  鎮子的另一頭傳來了遙遠的喊殺聲。

  李睿在屋中與鄭松堂對奕。外頭兵馬喧騰,喊殺沸天,屋內落子無聲,茶水輕沸,眾人安靜的環繞,頗有萬軍叢中若等閒的氣勢。

  然而他的心很不寧靜,明知神策軍訓練有素,足以應對敵兵,依然說不出的煩亂。

  一個家奴死了也罷,只是有些意外,那陸九郎聰明機巧,擅知進退,一向樂於應從邀談,極少陪顧受傷的主人,事到臨頭卻如此忠誠,竟肯捨生赴死。

  李睿落下一子,忽然開口,「安小姐是個什麼樣的人。」

  雲娘遲疑了片刻,「據說她傷勢極重,多在昏睡,妾怕擾了養息,並未前去探訪。」

  李睿自然明白這是藉口,方一蹙眉。

  鄭松堂從旁緩頰,「這也不怪,之前皆未在意此女,而今看來,可能與陸九郎並非尋常主奴。傳聞安夫人好男色,廣蓄面首,雖不知安小姐的性情,但以陸九郎的形貎,或許——」

  他的話語雖未說完,屋內皆知其意。

  李睿心頭略鬆,淡道,「要是如此佞物,死了也不足惜。」

  鄭松堂不欲皇子為不值一提的事耗神,轉而說起其他,「既然陛下的旨意已至,令殿下親自賜賞韓家,消息也遞給了河西,他們必會遣人相迎,無論來者態度如何,殿下聊作靜觀。」

  李睿微有不快,「難道一場大勝韓家就驕狂了?」

  鄭松堂話語委婉,「雖說普通天之下皆為王土,天子畢竟無法直馭萬民,河西多年淪為胡地,忠誠與否尚是未知,還是謹慎為上。」

  李睿若有所思,「封疆大吏勢可遮天,據說父皇潛邸時曾至范陽,就受過節度使之輕。」

  鄭松堂一捋長鬚,「河西除了韓家,甘州裴氏也不可小覷,他們長年與朔方軍往來,且與高昌、于闐多國交好,借商路通聯四方。此次能順利通過涼州,正是有裴家之助,而且稟承朝廷暗察之意,並未報予韓家知曉。」

  李睿不禁一問,「裴家如此知機,可見心思頗多,為何會願意奉韓家為首。」

  鄭松堂徐徐而釋,「河西是一塊百戰之地,雖以漢民為主,還有粟特、退渾、鄯善、達家、南山、通頰等多個部族,唯有韓大人能服眾家之爭。執掌河西後他結好西域各國,鼓勵商旅、清掃馬匪,興修水渠,甚至寬容歸附的回鶻殘部,百姓敬之如神。」

  李睿執棋一頓,似讚又似警,「好一位人物,若非如此英雄,難以收復河西;但若過於英雄,又未必肯安於河西。」

  鄭松堂繼續道,「韓家也非無憂,聽說女眷多嫁給各部豪族,帶來極大的助力,但日久了這些部族難免恃功,已經有內爭之兆,如今韓大人春秋鼎盛,還壓得住局面,長遠就難料了。

  李睿思了片刻,「據說韓家幾個兒子都不錯?」

  鄭松堂回道,「韓家不但兒子勇武,連女兒也掌兵,此次擊退蕃軍十萬伏兵的就是韓家女。」

  李睿提起來很是不快,「朔方軍太不成樣,竟讓這麼多敵兵潛近,險些毀了大戰,必須狠狠的肅清一番。」

  鄭松堂也有同感,「已經拿了幾個,不是說與幾年前天德軍伏藏的那名吐蕃內奸相關?當時給大皇子按下未能深查,方留下此等隱患。」

  李睿現出一絲冷笑,「皇兄素有好名聲,底下一幫糟爛,就算出了這事,也一定有大臣以寬仁為由替他開脫。」

  事涉宮中,在外不好多言,正合一局結束,鄭松堂托盞飲茶。

  雲娘見氣氛有異,上來收拾棋子,輕笑道,「我當女將軍是話本裡的傳奇,怎麼竟真有?」

  佳人軟語一岔,李睿惱意略平,隨口而答,「當然是真的,可惜陣亡了,不然還能一見。」

  雲娘故作訝然的一呼,「人已經沒了?」

  李睿只道,「以兩萬攻十萬,能活下來才是奇了。」

  說完他不免暗忖,這次朔方軍有失,害得韓家折了勇悍的女兒,未必沒有怨氣,少不得要好生撫慰一番。

  外頭天已放亮,商隊大獲全勝,回鶻兵死的死、逃的逃,神策軍挨門挨戶的清理小鎮,以防有殘兵潛伏。

  李睿年輕,徹夜未眠也不覺疲倦,僕役擺上了豐盛的早膳。

  幾人方用完,夏旭來了。

  他帶來一個年輕女郎,衣衫血漬斑斑,看得出受了極大的驚嚇,雙目紅腫,瑟縮而萎靡。

  夏旭神情古怪,「此女是清查時發現,自稱沙州安家的小姐,商隊遭亂兵所劫,昨夜被擄到此鎮。」

  屋內的人全怔住了,雲娘驚得脫口而出,「這是安小姐?那殿下救助的又是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2 12:49 PM

第五十七章 赤凰歸

  亂兵蹂躪得半邊鎮子一片狼籍,騰著灰黑的餘煙,到處遍布屍體,難見一個活人。

  李睿雖在書上讀到過兵劫之慘,哪及親眼所見的震駭,望去神色凝重,腳步也沉了,不免暗忖,或許亂兵來時就該令護軍出擊。

  鄭松堂知他在想什麼,勸道,「殿下身份尊貴,不容有失,護軍豈能輕動,村人遭難是命數使然,不必過於在意。」

  李睿心頭稍寬,繼續向前行去,等到了陸九郎等人所居的院外,剎時驚住了。

  一方普通的農院竟似成了森羅地獄,主屋的大門沒了,屋頂半塌,裡頭疊了無數回鶻兵的屍體,連窗洞也塞了一半,大量的血從門檻漫出,院子裡淌成了紫黑色的血池,濃烈的腥氣熏人欲嘔。

  唯有地勢稍高的一角不曾被浸沒,那裡躺著兩個血糊糊的大漢,渾身綁滿布帶。

  陸九郎也在那裡,小心的扶著一人餵水,那是個面色灰敗的女郎,裹在舊褥裡奄奄一息,他眉眼低垂,衣衫糊爛,宛如血池裡爬出來的惡鬼,動作卻很細致。

  所有人都給懾住了,難以想像昨夜是何等可怖。

  安瑛一聲驚呼,激動的掩住了口,昨夜的相救竟不是幻覺,「是你——」

  真假雙方居然認識,眾人大出意料,夏旭質問,「你們到底誰是安家的?」

  安瑛未及回答,望見陸九郎懷中的女郎,越發駭然,「這不是——怎麼會——」

  眾人越發不明所以,陸九郎一言截斷,「她是安家千金。」

  李睿震悸已過,聽聞竟與一個騙子相處多日,甚至還起意延攬,不禁燃起怒火。

  夏旭更是惱怒,喝道,「她是安家的,你又打哪來?你所稱的主人又是誰!」

  陸九郎輕柔的放下懷中人,挺起身來,他本來就高大,如今渾身帶傷,衣髮沐血,悍戾之氣橫溢,如果說以前的他似教養良好的家犬,此時赫然成了一頭凶猛的野狼。

  夏旭立時擋在李睿身前,駭然於自己的失察,這絕不會是普通人,更不可能是個管事,之前絲毫未瞧出,還讓他混近了皇子身畔,有歹意還了得?

  陸九郎形容冷峻,並沒有踏近的意圖,「我來自赤火軍,任副營一職。這位是河西節度使韓大人之女,掌領赤火軍數萬精兵的主帥韓七將軍,為配合大軍剿滅回鶻,在獨山海與十萬蕃兵血戰,重傷流落至此。」

  誰也沒想到竟會是這樣的回答,眾人悚然而驚,目光都變了。

  院外傳來達達的腳步,一個蓬頭垢臉的嗢末女人舉著破碗衝來,也不顧旁人,一迭聲道,「將軍的傷怎樣了?我尋到活羊擠了奶,還撿了半塊餅,可以泡軟了餵她。」

  李睿如受無形一刺,驀的感到了難堪。

  韓平策大戰一畢,帶兵奔向獨山海,找到了赤火軍激戰過的河谷。

  悲風蕭瑟,荒原寒涼,無數屍體依然保持著死去時的模樣,躺遍了整條河谷,輜重焚燒後的黑灰飄散了滿地,大群禿鷲放肆的咬啄,被到來的軍隊驚飛,盤旋在半空不肯離去。

  青木軍久經沙場,見慣死傷,也極少碰上如此慘怖的場面,士卒無不是肅然起敬。

  韓平策著人翻遍了河谷,沒有尋見妹妹,在屍堆最密集的地方拾到了一枚盔纓。蓬軟的紅纓被黑血凝成了硬塊,是韓夫人親手所繫,他捏著佇立良久,總覺得不真切,不知該如何回去面對母親。

  人們將赤火軍的遺體收攏掘葬,又將敵屍以大火焚了,濃煙直揚上天。

  遠處的牧民瞧見,捎來了倖存的傷兵,韓平策詢問後得知妹妹重傷被俘,然而敵軍早已歸返,算來抵了涼州,追去也救不回來了。他煎熬又絕望,只得放棄回轉,協助父親安置降部,檢點戰獲,安排大軍分批歸返。

  沒想到過了七八日,他忽然接到軍令,要與裴行彥去迎朝廷的天使。

  韓平策雖然耿直,也覺出了蹊蹺,不免對裴行彥一問,「大戰才結束多久,天使就到了河西,還是五皇子親至,怎麼沒一點風聲?」

  裴行彥不明內裡,當他責怪裴家消息不靈,不快道,「裴家又不是神仙,哪知朝廷的安排,總歸是來封賞的,韓家少不了褒讚。」

  韓平策心緒極糟,喃喃道,「褒讚雖好,兵力折損這樣大,養回來都要耗不少時日。」

  裴行彥已聽說赤火軍兩萬人戰亡,五軍無不震撼,他卻悄然鬆了口氣,韓七沒了,議婚自然化為烏有,哪怕韓平策此時口氣不佳,他也不計較了。

  二人在青木營相處年餘,依然不投和,一路不尷不尬的行軍,直到見到五皇子,呆悶的氣氛才算消了。

  李睿既是代天子而巡,少不得彰顯氣勢,換下便衣改著華服,逾顯高貴優雅,一派天皇貴胄的風範。

  韓平策頭一回見皇子,不免拘謹,恭敬之餘話語極簡。

  裴行彥的容貌遠勝於韓平策,近年又被父親攜帶,應酬上游刃有餘,反而更引人注目。

  李睿也不禁一讚,「河西雖為邊地,人才迭出,韓小將軍勇武過人,裴小將軍亦是出色。」

  韓平策訥訥謙謝,他不擅這些,倒很樂意裴行彥去應對。

  裴行彥確實對答漂亮,「五皇子萬里而來,足見陛下對河西子民的關切,韓大人恨不能親迎,已令沙州全城淨道,張燈懸彩,只要殿下一至,必能感受到河西萬眾的盛情。」

  一番話聽得李睿很滿意,「韓大人有心了,勞兩位將軍大戰之後還要來迎。」

  說不累是假,裴行彥也不願給韓家做陪,還是受叔父的強令而來,此時卻侃侃而言,「殿下千金之體,萬里遠涉,辛勞更勝百倍,還如此體恤,實在令我等慚愧。但凡有任何所需,請殿下不吝告知,容我等略獻微力。」

  李睿也不推卻,「目前確有一事相詢。」

  裴行彥一句客套,沒想到還真引出話來,兩人立時提起精神傾聽。

  侍從引來一人,似身上帶傷,低著頭行動慢拙,頗有些不便。

  李睿隨即道,「二位可認得此人?」

  那人一抬頭,韓平策一剎那愕極,「陸九郎!」

  他本就討厭這小子,如今妹妹給蕃軍俘虜,陸九郎卻在五皇子身邊,不外是逃軍後使了手段攀附媚上,韓平策憎惡之極,神氣中不覺帶出,低吼一聲,「你怎麼會在這!」

  他雖生得相貌純厚,畢竟是浴血沙場的猛將,發作起來極為嚇人。

  陸九郎毫不畏懼,「屬下一直跟著韓七將軍,護著她從蕃人大軍中逃出。」

  韓平策幾乎不能置信,一把抓住對方的肩,「你說什麼!」

  他指如鐵鉗,掐得極重,陸九郎也不掙扎,昂然道,「韓七將軍身受重傷,來此鎮幸遇五皇子施救。」

  後方一輛馬車緩緩牽來,侍從挑起垂簾,現出車內的韓明錚,她面容灰槁,唇色發紫,本來有了起色,經歷亂兵之後肺腑傷得更重,勉強給塔蘭扶起,呼吸已急促起來。

  陸九郎忽然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韓明錚的氣息變了。

  她縱是虛弱至極,也有一種冷靜的端凝,隨時提著勁應對周圍,然而望見兄長的一瞬,她徹底放鬆下來,美麗的眼睛濕了,不再是威冷的女將軍,而是傷心又委屈的妹妹,微弱道,「阿策,兩萬人都沒啦——我的兵是好樣的——」

  韓平策如見奇跡,搶近扒在車邊,語無倫次的道,「沒了不怕,人活著就好——阿爹也誇你是好樣的——」

  他小心的觸碰妹妹的頭,確定了不是幻影,湧出無與倫比的狂喜,在胸中澎湃難抑,禁不住朝著身後的軍隊吼出來,「韓七將軍沒死!她還活著!」

  青木軍嘩然而動,迅速將喜悅傳開,有士兵迸出紛亂的呼叫,漸化為數千人激昂的吶喊,一聲聲震耳欲聾,商隊的眾人為之駭訝,連護軍也警戒起來。

  李睿雖不懂河西腔,也為群情而震動,訝然道,「他們在喊什麼?」

  陸九郎望著車內的女郎,看她浸淚的眼睫,脆弱的姿態,忍著痛對兄長流露的依賴,輕聲而答,「赤凰。」

  每一聲都是赤凰,宛如狂浪席捲八方,凝著無盡的祟慕與熱愛。

  韓平策不擅應酬,性子卻很真,愛重手足,在士兵中威望極高,一呼響應如雷。

  李睿不免刮目相看,待見他安排周詳,行軍謹慎,不斷有斥候回傳消息,對方圓百里的動靜了如指掌,越發稱許,不愧是河西威名最盛的青年將領。

  裴行彥陪在皇子身旁,私心頗為鬱忿,明明自己應對得體,言語高雅,遠勝於木訥的韓平策,五皇子卻不甚留意,甚至對陸九郎這卑賤的野種都更有興趣。

  當李睿又一次問及,裴行彥抑著神情,平平回道,「這人早先就是個無賴,在軍中也沒任過要職,不知此次何以立了大功,或許運道好吧。」

  這些話如何能令人信服,陸九郎的聰明善藏,勇猛頑強,各種能耐是眾人親見的。

  李睿不疾不徐道,「縱是運道好,能從數萬大軍救人也是孤勇無雙,對韓七將軍更是忠耿。」

  裴行彥忍下冷笑,仍透出一絲微諷,「恐怕韓七自己都沒想到他如此忠耿,這人是韓家養出來的,殿下若想了解,一問韓小將軍即知。」

  李睿的眸光微沉,裴家子貌似俊雅擅言,卻傲氣自負,連尊卑也分不清,他不再理會,轉與鄭松堂閒談起來。

  裴行彥被撂在一旁,心頭越發氣悶,木著臉隨行。

  後面的馬車上,王柱抱著伙伴號啕了一場,眼泡紅腫不堪,「你們幾個夯貨!還以為再見不著了。」

  伍摧與石頭挨了十來刀,虧得皮糙肉厚挺過來,並排躺在車裡養傷,閒得只能放屁,見到伙伴大喜。

  伍摧罵咧咧的道,「誰叫你不在,要是跟著陸九多個人手,老子也不至於被砍成這樣。」

  石頭想的更實在,「他肯定第一個躺,最後還得我們護著。」

  王柱哭了又笑,鼻涕泡都湧出來,「史勇也活著,太好了,可惜李相沒了。」

  一句說得幾人紅了眼,死去的哪個不是朝夕相處的兄弟。

  伍摧咳了咳掩去酸澀,故作輕鬆,「九郎這回長了臉,要不是他,將軍就完啦!」

  二人好容易有個吹噓的對象,唾沫橫飛的爭搶著說話,將凶險誇大了十倍。

  王柱聽得越來越恍惚,「你們莫不是給神仙附體,這樣也能活出來?」

  伍摧洋洋得意,「五皇子還帶著安家女來對質,陸九把將軍的身份一亮,他們全傻啦!」

  石頭跟著直樂,「那個半截話的竟然是宮內的太監,我的天,除了九郎誰猜得到!」

  皇子、皇宮,內監之類的人物,對邊疆百姓而言形如傳說,哪想到竟有一日碰上了。

  陸九郎也受了許多傷,比二人略輕,勉強還能挪動,靠著車篷聽伙伴絮叨。

  他的推斷當然不僅靠一個閹人,李睿的身邊人無不講究儀態,言語高雅,無形中現威儀,看得出久居高位,卻對李睿畢恭畢敬,定是身份懸殊極大,再加上隨行的精卒,攜來的大量兵器,旁敲側擊的試探與觀察,自然就猜到了大致。

  伍摧摸著胸腹的綁帶,「要不是意外碰上亂兵,才不會這樣狼狽,險些死在石頭一泡尿上,虧得老子命硬。」

  石頭窘得面紅耳赤,「哪是你命硬,不是九郎你早給砍成十八段!」

  伍摧笑罵,「你還不是一樣?老子倒的時候還聽你哭號來著,傻貨!」

  王柱抽著鼻子又想哭了。

  伍摧有些感慨,「將軍還說陸九不會回來,幸好錯了。」

  車外的陸九郎一怔,「她為何這麼說?」

  伍摧這會還有什麼不懂,嘿嘿一笑,「將軍大概猜出貴人的身份,當你另攀高枝去了,還算你小子義氣,不肯拋下兄弟。」

  陸九郎側過頭,沒有再開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2 01:00 PM

第五十八章 奇貨居

  對中原王廷而言,西北地區荒寂多風,氣候寒涼,部落相雜又民風剽悍,多年戰亂不休,絕不是一塊豐沃的地域。

  李睿一路行來遍地荒原,沙塵滾滾,村鎮大多貧窮不堪,很難對沙州存有希翼。直到韓戎秋親迎三十里,陪他踏入城中,才領略了截然不同於中原的塞上繁華。

  而今的沙州遠勝於西域各國的王都,天空晴藍如洗,數不盡的高樓巍如雲台,民居白泥塗壁,潔淨而雅致,行人衣冠一如華夏之風。全城百姓對天使的隊伍極為熱情,年長的甚至激動落淚,望車叩拜,爭相擲花擲果,如此純然煥發的喜悅,連李睿也不禁動容。

  他代天子頒讀聖旨,對韓戎秋予以盛讚,加封為金吾大將軍,賜下金銀玉器,韓氏全家叩謝,恭謹接了詔書,隨之而來的是接連不斷的盛宴。

  韓戎秋對李睿的款待極盡隆重,還召來十一州的豪族與部落頭領,逐一稟報各州的軍防與民情,李睿聽得格外仔細,對他的安排極為滿意。

  眾多豪族爭相獻禮,趙氏家主趙奢親來逢迎皇子之餘,也少不了助一把老情人。

  安夫人攜女而來,向五皇子致謝。既是感恩,也為攀結,她不惜血本的奉上幾件奇珍,寶光耀處滿堂驚讚,感嘆安家的豪闊。

  李睿原想著安家或有可用之處,如今哪還需要,瞧在厚禮的份上敷衍幾句,連盛裝打扮的安瑛也未看一眼。

  安夫人雖然失望,也在意料之中,畢竟女兒的容貌遠不及五皇子的側妃,她也不浪費時機,轉去奉承被眾多貴婦簇擁的雲娘。

  雲娘早聽說安夫人的聲名,了然她的用心,含諷帶譏道,「夫人過譽了,殿下仁善,總不會見死不救,對令愛順手一攜,並未特殊照拂,無須過於言謝。安小姐劫後餘生,不必勉強出來交游,當好生休養才是。」

  一番話極不客氣,當場落了面子,有的貴婦已然掩口暗笑。

  安夫人見慣風雨,若無其事的帶著女兒退去一旁。

  安瑛沒有母親的定力,羞得面紅如血,「阿娘,我們回去吧。」

  安夫人神色不動,為女兒一撫髮鬢,「有什麼可氣的,她無非是想獨佔殿下,動心思的又不止我,誰家沒有這份盤算?」

  這話也不錯,許多世家將閨中女兒攜來,希翼給皇子看中,家族隨之飛黃騰達。

  安瑛委屈得要哭了,「但她為何只對阿娘如此,我絕沒有得罪過她。」

  安夫人心知與自己的名聲相關,但她縱性多年,早就不在乎人言,「與你不相關,殿下無意就罷了,阿娘給你另尋好兒郎,你覺得陸九郎如何?」

  安瑛默了,她雖給商隊攜歸,卻是受盡輕忽,宛如一隻小蜱蟻,完全無法與韓七小姐相較。其間也曾尋去向陸九郎致謝,他寸步不離守著韓七小姐與伙伴,全不理會自己,想來猶是酸澀,「沒用的,他大概還記恨當年——」

  安夫人本來不屑於此人,當是韓七小姐的玩物,然而從趙家得了消息,又見陸九郎此次歸來聲名大盛,登時生出了念頭。

  這小子出身低下,長年在軍中,哪見過紙醉金迷的奢華,趁著目前身份未顯,給些甜頭籠住,一旦哄成女婿,背靠著韓家還有何慮?

  安夫人胸有成竹的道,「怕什麼,如今他救了你,阿娘送份厚禮,邀他參與些世家場面,你們多來往幾次,不就重新熟悉了?」

  安瑛悵然,低道,「阿娘一度要將他馴成——那種人,他怎麼可能忘了舊恥。」

  安夫人輕笑,「傻丫頭,你哪知金銀的好處,只要運用得法,再大的怨氣也能抹了,誰跟錢過不去。」

  她不與女兒再說,向老情人趙奢飛了個眼風。

  安夫人的盤算雖好,但陸九郎既已揚名,就不會僅有她一人關注。

  連日以來,多人向韓戎秋提起,話裡話外暗示他將陸九郎帶來參宴,韓戎秋一徑含糊以對,見裴佑靖到了,親將他引見給五皇子。

  銳金軍戰功卓著,裴佑靖此次受封為長史,李睿與之相談了一會,倒是對裴家改觀不少。

  裴佑靖也不急於攀附,適時退下來,與韓戎秋敘話,頗有些無奈,「彥兒不小了,仍是渾不解事,不知怎的就得罪了貴人。」

  韓戎秋寬慰道,「我瞧他長進了許多,戰場上也英勇,有幾分你的樣了。」

  裴佑靖不願多提,改道,「這一戰你家的丫頭功勞極大,聽說傷得不輕,如今怎樣了?」

  韓戎秋現出一絲憂色,「確實傷勢極重,顧太醫與城內的名醫皆說她肺腑淤滯,極難消除,或許以後行走都要喘。」

  裴佑靖一怔,目光微變,「要是損成這樣,那就太可惜了。」

  韓戎秋喟然一嘆,「昭文也是在陣上傷了,很頹喪了一陣,天意如此,我能如何。」

  裴佑靖心思電轉,口中勸道,「她能活下來就是有福的,興許慢慢調養著就好了。」

  韓戎秋轉了話語,笑道,「這該讚陸九郎,他居然闖進蕃軍挾持吐蕃王子放人,勇氣與膽魄著實令人驚異。」

  裴佑靖聽過傳聞壓根不信,淡道,「興許真是個天縱奇才,七丫頭傷了,正好將他拔起來重用,也算恰逢時機。」

  韓戎秋聽出潛意,啼笑皆非,「難道我還能說假話?這些事的確是他所為。」

  裴佑靖似笑非笑的揶揄,「既然你有心抬舉,他當然成就非凡,如今誰不傳他神乎其神,連殿下也為之留意,彥兒給比得黯淡無光,不過你放心,我絕不會在意。」

  韓戎秋方要再說,趙奢行了過來。

  趙奢一直伴在李睿左右,到此時才有餘暇,聽了最末一句打個哈哈,「在意什麼?是高昌國主有意結親,裴家又要娶進一位公主了?」

  裴佑靖微生不快,沒好氣道,「沒影的事,少聽外頭的瞎傳。」

  韓、趙二人均是笑了。

  這當然不是沒影,河西軍屢戰屢勝,裴家聲威大漲,高昌國主確實有意再嫁個公主過來,但裴佑靖嘗過苦頭,哪肯兒子重蹈覆轍。

  裴佑靖也知瞞不過,自嘲道,「你兒子多,隨便怎麼安排,我就一個獨子,不能不慎著些。」

  趙奢也很為此得意,謙了一句,「兒子多也煩,爭起來沒消停,還是韓家教養有方,後輩又添一員虎將。」

  韓戎秋輕咳一聲,話語含糊,「你說陸九郎?他雖在赤火軍,倒算不得韓家的人。」

  裴、趙二人何等精明,瞬時會了意,陸九郎名噪五軍,韓戎秋依然不鬆口,看來壓根就沒打算讓這小子認祖歸宗。

  趙奢心下尋思,試探道,「不管如何,他此次立了大功,打算怎麼獎賞?」

  韓戎秋靄然一笑,並未言語。

  裴佑靖瞧出趙奢別有用心,故意一謔,「無非是升遷、賜宅、賞些金銀,還能有什麼?」

  趙奢就等著這一句,悠悠道,「這些未免尋常,不如給他安排一樁親事,等有了家業,人就更穩妥了。」

  裴佑靖順勢推舟,「以他的身份,高門攀不上,低聘又可惜,能有什麼好人家?」

  趙奢也是老狐狸,哪會將話說到底,圓融的一轉,「當然是看韓大人的意思,至少得家底殷實,總不成讓那小子委屈。」

  裴佑靖忍俊不禁,到底沒拆穿。

  韓戎秋神色不動,瞧不出一絲端倪,「說這些太早,年輕人有待將來,不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2 02:08 PM

第五十九章 府中探

  韓戎秋謹守臣子的本份,對李睿極盡禮待,每日問安,盛宴不斷,凡有所言不無遵從。只是頻繁的酬應相當勞神,饒是韓戎秋體魄強健,一次晨起後也覺頭腦昏濁,額筋刺痛。

  韓夫人關懷的給他揉捏額頸,勸他暫時休歇。

  但韓戎秋心中萬事紛繁,閉著眼格外疲累,喃喃道,「河西近年才穩,許多事還未理順,哪裡歇得了。」

  韓夫人知他所憂,「不論你如何公允,總有人不滿意,不必往心裡去。」

  韓戎秋只道,「近期你多勸慰姐姐,姐夫失了長子,定是不好過。」

  韓夫人冷笑,「我知道方景怨恨,覺得七丫頭不該活下來,他在陣上這麼多年,難道不知萬般是命,誰也沒虧欠了他。」

  韓戎秋也無奈,「話是不錯,但姐夫對方毅寄予厚望,就怕心痛之下想偏了。」

  韓夫人按下氣性,「我自會去勸慰,你少勞些神。」

  韓戎秋嘆息,「連年戰事折了多少好兒郎,各族各部全要撫調,送了皇子又要徵兵,何時才能真正太平。」

  他從來雄心壯志,永不氣餒,還是頭一次顯出疲頹,連韓夫人也覺得意外,安慰道,「就算戰事紛繁,總好過受蕃人欺凌的辰光,孩子們也開始為你分擔,終會有太平之日的。」

  韓戎秋在妻子的陪伴下休憩了半日,散去了不適,依舊是壯志在握的河西節度使,他精力旺盛的處理了一陣事務,忽然想起,召來了陸九郎。

  陸九郎在城中的軍驛養傷,年輕恢復得快,傷勢已好了八成,即使未歸營,他的事跡也已在軍中瘋傳,足堪為傳奇。

  韓戎秋打量著他,很是欣慰,「陸九郎,你此次戰功非凡,想要何種賞賜?」

  陸九郎眸光閃爍,一時未語。

  韓戎秋以為他在遲疑,和悅的鼓勵,「不管想要什麼,但說無妨。」

  陸九郎忽道,「韓七將軍。」

  韓戎秋一愕。

  陸九郎自然的接下去,「韓七將軍如何了?」

  韓戎秋釋然,微微一嘆,「你也知太醫所言,她的情形還需要長久的調養。」

  陸九郎停了片刻,試探道,「若將軍歸營,我願為副將。」

  女兒的傷情未必能回返軍中,韓戎秋不置可否,「副將低了些,今後可為主將,韓小將軍對你也很欣賞,願意給予重用。」

  赤火軍少了兩萬人,戰力下滑極大,短期內必然無法出戰,升遷難及青木軍,跟著韓小將軍的確是一條青雲之路。

  陸九郎卻道,「我入伍就在赤火軍,只覺親切,不願轉去別營,望大人准許。」

  韓戎秋不答反問,「競武之時你公開挑戰,分明對韓七將軍有怨,為何獨山海卻違令折返,又冒死混入敵軍相救?」

  這些話伙伴問過多次,陸九郎均不作答,此時方要隨口一謅,但對著韓戎秋深睿的目光,竟是說不出,良久才道,「想到就做了,沒什麼緣故。」

  韓戎秋也不再追問,改道,「殿下對你印象極佳,想召你在身邊陪伴。」

  陸九郎默了一剎,「多謝殿下抬愛,但我傷勢未癒,有所不便,還請大人代為婉謝。」

  皇子賞識,旁人求也求不來的機遇,斷腿都恨不得爬去,陸九郎卻一言拒了,反而提出請求,「韓七將軍受傷不輕,她予我多次有恩,不知可否前去探望?」

  韓戎秋微訝,忽然一笑,眸光慈和而了然,彷彿已知曉了答案。

  河西受胡風影響,不講究男女大防,陸九郎雖是外男,得令了也能踏入韓家小姐的閨房。

  韓明錚的屋子布置得典雅舒適,器物精美,犀角盤、玉燈擎、烏漆山水立屏,連幔帳也織著金絲,只是窗扉緊閉,門懸厚簾,一股鬱結的藥氣不散。

  韓明錚近一陣可謂無聊之極,受傷勢所限,她什麼也做不了,成日的補湯補藥不斷,還要敷弄香膏與香油潤養髮膚,從早到晚被侍女擺布。

  陸九郎來時,她才敷完臉,難免有些尷尬,躺著也不好說什麼,只有問,「你的傷怎樣了?」

  幾個侍女伴在榻邊,陸九郎不好近前,立在丈外,「好多了,將軍還是不能動?」

  韓明錚從未聽他喚將軍,不免略有些意外,「大概還需要一陣,說是得慢養。」

  她躺了多日,渾身骨頭都不舒服,對著外人想撐坐起來,侍女立即圍著勸阻。

  韓明錚不再動彈,雙眉微蹙,凝著一縷悶氣,「就是如此,沒什麼好探望的,你回去吧。」

  陸九郎卻道,「外面日頭極好,要不去院裡坐一會?」

  韓明錚很無奈,「我連榻都下不去。」

  陸九郎也不多話,將一張牛皮躺椅搬去院裡,轉來不顧侍女的驚呼,將韓明錚連人帶錦被抄起,抱出去置在椅上,自己在椅邊盤坐下來。

  一群侍女哪想到青年如此擅作主張,又驚又怒,攔又攔不住,登時亂了。

  韓明錚也愕了,隨即被明光刺得眯眼,暖融的日頭落在身上,絲絲細風吹著臉鬢,一掃去通身的滯氣,久違的輕暢舒愜。

  陸九郎一派自若,居然還發號施令起來,「我奉韓大人之命前來,有軍機要務與將軍商議,旁人不得窺聽,你們下去候著。」

  一眾侍女給懾住了,也不知該不該聽從。

  韓明錚睜開眼,淡道,「將茶水點心置好,下去歇著吧。」

  侍女一退,她忍不住莞爾,「到底是陸九,假話隨口而出,全給你唬住了。」

  陽光晴暖,映得她的髮如墨雲,臉頰粉潤,裹在錦被內慵懶又嬌軟。

  陸九郎靜靜的瞧著,「那又如何,總好過韓七將軍在軍中威風八面,回家卻給侍女管得動彈不得。」

  韓明錚任他取笑,也不在意,「是阿娘的囑咐,不好拂了意,忍忍也就過去了。」

  不帶兵的時候,她的脾氣總是很好,庭院安寧,光影澄明,連陸九郎這乖張家伙也似可愛起來。

  誰知他下一句嘴又毒起來,「要是親的也不必如此。」

  韓明錚懶得跟他計較,「如果親娘還在,我也願意這般順著。」

  陸九郎輕哼一聲,「我從來不聽母親的話,哪怕她活過來,我也不會改。」

  這人總是一時渾一時好,韓明錚一點隱生的悵思全給他攪沒了。

  陸九郎說得毫無愧疚,「我娘寵我,什麼錯也不罵,一味的讚我聰明,還說我終有一天成為人上人。我都聽煩了,只在要錢時才去尋她。」

  韓明錚神情微冷,「她生你養你,你卻瞧不起她。」

  陸九郎一點也不掩飾,「她確實蠢鈍,明明可以靠美貌過得不錯,非要一心貼我,甘願掏空所有,誰稀罕她這樣,我又不想有個做妓子的娘。」

  韓明錚要不是無力,實在很想揍他一頓。

  陸九郎卻又垂了眸,聲音低悵,「但這世上只有她疼我,再難也要護著我。」

  韓明錚的怒氣散了,凝望著曠遠的晴空,「我娘也是,要不是為了送我出涼州,她應該還活著——」

  她不覺給引動了心緒,一言後陡然反應過來,側過頭不再說了。

  陸九郎這會又似知情識趣起來,在一旁不多嘴了,遞過一盞茶。

  韓明錚抑了酸楚,接過茶慢慢的飲,雖然鬥了幾句嘴,相處的氣氛倒放鬆了許多。

  陸九郎輕飄飄的一轉,「餓了,想吃烤肉,將軍肯不肯招待吃食?」

  韓明錚給他一句勾起了饞念,韓夫人奉行清淡養身,傷後不讓她進大葷,嘴淡得要命,只能忍著悻悻道,「你自己出去吃,掛我的帳,二裡外有個酒樓不錯,廚子擅烤羊。」

  陸九郎窺著她的神情,謔道,「外頭的吃食有什麼意思,府上還差一隻羊?」

  韓明錚沒好氣道,「廚房是能做,難道叫我看著你吃?」

  她顯然不大高興,陸九郎半點不怵,「不必使喚廚房,有烤架與香料,我可以在院裡烤。」

  現烤的香氣誰頂得住,聽著更氣人了,韓明錚方要說話,忽的心頭一亮,打著待客之名,侍女又不在身旁,誰還能管她吃了幾口?

  她一喜抬眼,陸九郎無聲的一笑,狹眸靈狡非常。...<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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