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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4-1-30 12:42 PM

紫微流年 -【飛凰引】《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2-5 08:35 AM 編輯

【書名】:飛凰引

【作者】:紫微流年

【內容簡介】:

   文藝版文案:

  女人是蠢笨的,軟弱的,沉溺於柔情幻夢的,陸九郎精熟誘騙,賺得供養無數。

  直到一把長刀帶著殺意斬落,劈碎了自負與虛妄。

  飛沙萬里,長煙入懷,年少從軍行;

  兩強相逢,誰為誰屬,蒼狼逐赤凰;

  愛是一場傾盡全力的縛絞,你是我的征服。

--非文藝版--------------------------------------

  一別數年,陸九郎英銳分明,氣息越發強悍,話語咄咄迫人,「見到故人,一句話也懶得說?」

  韓明錚不知說什麼,半晌方道,「陸將軍,久違了。」

  陸九郎神情不明,忽然一嗤,「從前我任你呼來喚去,何時當得上一聲陸將軍?」

  韓明錚沉默,宮牆高遠,長夜無聲。

  陸九郎似自言自語,「你來長安不是時候,該等我成了當朝一品,萬人之上——」

  韓明錚微諷,「正好見證陸將軍如何風光,給你羞辱一場,悔不當初?」

  陸九郎靜了片刻,「到那時,我向韓家求娶,你會不會應?」

  韓明錚突然酸澀起來,許久才道,「不會。」

  一句話簡介:世上若無韓明錚,人前哪有陸九郎

  立意:古從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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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4-1-30 12:56 PM

第一章 天德城

  自從河西一帶淪於外族之手,天德城就成了中原王廷最遙遠的邊城。

  它原本是北地戈壁的一個小鎮,為了防禦龐大的回鶻汗國,十萬大軍從中原而來,無數民夫挑土壘石,在荒地上築起一座灰黃的城池,與冷月及胡笳為伴。

  這裡風沙不斷,雨水稀少,連最耐渴的胡楊都長得艱難,軍隊卻不曾離去。

  一年又一年,強盛的回鶻汗國衰落了,西邊的吐蕃悄然崛起,趁著中原動蕩開始貪婪的吞掠,在數十年前逐漸侵奪了河西十二州,猶如從豐沃的王朝斬去了一隻長臂。

  天德城只能在一旁孤獨的佇望,連它也被王廷疏淡太久,在長久的和平下變得鬆馳與懶怠。如今它接替河西成了西域各國繞入中原的要道,源源不絕的商隊與使者往來,讓這座軍城越來越像商城,連街頭的小販也習慣了以多種胡語叫賣。

  五月的日頭曬得土牆發暖,忽的一陣狂風驟起,酒幡猛烈的搖擺,剎那間黃塵四起,雜屑騰空。小販趕緊壓住貨棚,途人匆忙捂口掩鼻,仍逃不脫一頭一臉的灰。

  狂風撕擰樹葉,捲飛曬衣,肆無忌憚的在城中橫蕩幾個來回,好容易散了狂勁一揚遠去,拋下滿地的狼籍。

  城中的一方宅院深處,一個肥壯的男子正在望空大罵。

  男子胖如一團潤發的油麵,窄眼似嵌了兩道細絲,罵起人來格外凶蠻,只因險些逮到偷溜進來的野小子,卻給狂風迷眼,飛沙一過就沒了影,怎不讓他氣煞。

  樓上的女郎倚窗而立,臉相與樓下的男子相似,寬顴抹得酡紅,厚唇塗了豔脂,頭上簪滿琳琅釵飾,細眼帶著無限柔情,目送一個少年從假山池後溜了。

  那少年膚色極白,眉眼俊秀非凡,有一種不羈的風流靈狡,雖是逃走仍然不慌不亂,離院前一回首,對著樓上人飛了個嘴。

  女郎被引得越發心醉,痴痴的笑起來。

  肥壯的男子惱恨非常,對著女郎罵道,「那小潑皮算什麼東西,專騙女人銀錢的無賴,你莫不是豬油蒙了心,居然信他的鬼話!」

  情郎既走,女郎放下心來,在樓上嬌蠻的回嘴,「九郎俊俏又體貼,哥哥無非是嫌他窮,你要是再欺負他,我絕不與你甘休!」

  男子大怒,無奈妹子被寡母嬌縱慣了,壓根不服管教,他只能對服侍的婆子怒喝,「我近日事忙,你給我盯緊了,陸九郎一來立刻通報,我親手要撕了他的皮!」

  婆子唯唯諾諾的應下,男子氣沖沖的走了。

  且說少年從後門躥出,見無人追逐,緩下來一抖衣衫,閒散的行出巷尾。

  街邊一個圓頭鈍臉的年輕潑皮坐等許久,迎上來急切的問,「九郎,成了?」

  陸九郎神態懶慢,天然帶輕佻,但容貌俊峭明銳,眼尾深狹秀長,顧盼時尤其勾人。他掠了對方一眼,袖子一展,現出掌心的粉色繡袋,「石頭,你問的什麼蠢話,小爺行事哪有不成的?」

  石頭大喜,「不愧是九郎,陳半坊的妹子都給你哄到手。」

  陸九郎輕浮又嫌惡,「陳嬌又醜又笨,我可瞧不上,不過耍幾天罷了。」

  石頭豔羨不已,「九郎怎麼總能騙到女人,也教我幾下把式,讓我得些好處?」

  他苦苦央求,全忘了二人雖是一般低賤,可陸九郎不單有張好臉,衣衫也講究潔淨,儀態優雅,宛然一個良家子,與邋遢的自己截然不同。

  陸九郎得意之餘也給纏煩了,「街上這麼多女人,你要瞧得出哪種合適下手,我就教你。」

  街面往來的女郎不少,石頭左顧右盼了好一會,猶豫道,「穿粉衫子的年紀小,應當好騙。」

  陸九郎無情的嗤笑,「黃毛丫頭就算哄到手,有幾個錢給你?」

  石頭語塞,趕緊改口,「我瞧錯了,那個戴金釧的娘們一定家財豐厚。」

  陸九郎又一聲嘲弄,「膽子不小,那是官夫人,身邊僕傭眾多,根本瞧不上窮鬼,就算費盡心思攀近,一旦事發,直接將你當賊打死。」

  石頭張口結舌,不免喪氣的道,「沒錢的不行,有錢的也不行,九郎這是耍我?」

  陸九郎正當心情好,懶洋洋的指點,「傻貨,最合用的有兩種,一是年長富商的妾室,沒兒子的才好,寂寞且小有積蓄,容易誘動;二是勾欄的姐兒,既要討好客人,又挨鴇母訓罵,只消溫言軟語的一哄,沒有不上套的。」

  石頭聽得發傻,由衷道,「有道理,九郎好聰明。」

  陸九郎帶著三分優越賣弄,「最妙的是這兩種人身份低下,管束頗多,發覺被騙也不敢聲張,只有吃啞巴虧,不會有什麼後患。」

  石頭一想又不對,「陳嬌可不是,她的兄長陳半坊是城中一霸,凶悍得緊,你不怕有麻煩?」

  陸九郎一撇嘴,「誰教他的賭坊逼著我要債,自然要找人來償,何況他眼下哪有閒心管這些,靈州的巨商馮公近期來了城內,還不得忙著巴結?」

  石頭恍然大悟,激動起來,「沒錯,馮公何等豪闊,拔根毛都比陳半坊的腰粗,他定會拼命討好,哪還顧得上別的,等他轉過頭來,九郎已經抽手了。」

  閒話之間,二人已經到了城中的百味樓,陸九郎對著迎上來的伙計甩了塊碎銀,「水晶肴蹄、脆炸腰子、糯米八寶鴨、趙廚子親做的熗虎尾,再來一壺酒。」

  伙計半笑不笑,「喲,陸哥兒這是得了錢,不如把舊帳也會了?」

  陸九郎毫不在意,「孫三,你又不是掌櫃,急什麼,老帳年底再說,今日的錢是給夠的。」

  孫三無話可說,去後廚報菜,「陸小潑皮騙到了銀子,過來吃喝。」

  趙廚子本已歇了手,聞言起身,「那小子嘴刁,調味要仔細些。」

  孫三忍不住牢騷,「你說那些女人怎麼就肯貼錢給他,就憑一張好面皮?」

  趙廚子起了猛火,熟練的掂鍋翻炒,「他娘不就是個妓子?他從小在花樓裡混大,最懂這些把戲,靠騙女人的皮肉錢過活,還不如去當兔兒爺呢。」

  孫三唾了一口,「聽說他娘還曾經重金請人教他讀書,沒學到半點好,這小子成日混吃混賴,欠了一屁股賭債,早晚給人打死。」

  後廚裡一番輕蔑,酒堂內的二人全然不知,陸九郎就算聽到也不會在意,反正沒打算給孫三半個銅子的賞。

  堂上的說書先生眉飛色舞,正講到近年河西的豪傑韓戎秋揭桿而起,領兵驅走蕃人,重新奪回被侵佔近百年的沙州。

  這一段最為精彩,眾食客無不屏息,石頭更是全神貫注,直到陸九郎茶水飲完三盞,說書先生休場,堂內的客人才開始閒敘。

  石頭聽完才覺出口乾,拎起茶壺一氣猛灌,陸九郎嫌棄的讓伙計另送了一壺。

  石頭一抹嘴,仍覺意猶未盡,「九郎,方才說韓家的韓小將軍兩膀有千鈞力,一桿銀槍力挑數千蕃兵,當真是神威凜凜!」

  聽了多少次還能如此入神,陸九郎不以為然的嘲笑,「以一當千那是陸地神仙,遇上了記得多拜幾拜,興許能保佑你下輩子變個富家翁。」

  石頭比陸九郎大兩歲,對英雄人物極為嚮往,滿臉的憧憬,「我也希望有這運道,可惜沙洲在千里之外,韓小將軍哪會來天德城。你瞧我要是從軍,會不會也能混出個名堂。」

  陸九郎一點不掩飾鄙夷,「從軍有什麼好,吃沙爬灰,拿腦袋給上頭墊腳,長年累月的欠餉,天德軍什麼樣你沒見過?還做這種蠢夢。」

  石頭急急的辯道,「河西軍怎麼一樣,那是神威無敵之師,一定是大不相同!」

  河西近年動靜不小,河西五軍威名遠揚,難怪石頭生出了無限景仰。

  昔年中原動亂,朝廷調隴右與河西的駐軍入內馳援,蕃人乘虛侵奪了十二州,近百年來中原一直無力收復,只有任蠻人佔據。直到河西沙州的豪族韓家出了一個韓戎秋,他散盡家產,招募義兵,聯合聯裴氏、趙氏等大族,經過數度血戰,如今已從蕃人手中奪回了五州,天德城的酒肆成日在傳讚這位英雄,連黃口小兒也知。

  陸九郎懶得理會,抄起了竹箸,英雄離天德城太遠,香噴噴的菜肴已擱在了面前,石頭聞見香氣魂都飛了,哪還顧得上說話。

  陸九郎突然伸箸一攔,「熗虎尾不許動。」

  石頭咕嚕一聲咽了口水,大為失望,「為什麼?」

  熗虎尾是百味樓的名菜,源自淮揚,以鱔魚尾背的淨肉精心調製而成,烹成後色若黃金,鮮嫩油香,簇在盤內形如虎尾,是趙廚子獨一份的手藝。

  陸九郎進食時肩平腰正,舉止端雅,看來就是個富家公子,道出來的話卻沒正形,「我還要走一趟西棠閣,不留點香餌,怎麼弄銀子?」

  石頭無話可說,忍著饞涎一舔箸尖,悻悻戳了一塊鴨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30 01:06 PM

第二章 西棠閣

  縱然是天德城這樣動輒飛沙走石,一年八個月苦寒的邊城,也少不了歌宴縱飲,倚紅偎翠的奢靡享樂之地。

  西棠閣正是這般所在,裡頭雕樑華棟,錦幄玉屏,雲集著無數佳麗,賓客非富即貴,踏進去就能忘卻外頭的一切,夜夜燈燭如炬,從落日熱鬧到天明。

  當下恰是正午,卻是西棠閣歌罷樂歇,賓客稀少,最為空蕩的時候。

  陸九郎對閣內的地勢熟如自家後院,打發了石頭,從一處矮牆攀入閣內,繞開打呵欠的護院,躲躲藏藏溜進一棟小樓,望見一個年輕的丫環,張口一喚,「繡香。」

  繡香青春帶俏,左腮有幾顆白麻子,正給主人的羅裙薰香,見他來也不驚,嬌嗔的飛了個眼風,「你來得不巧,娘子陪客呢。」

  陸九郎順勢捏住她的手,「怎麼這個時辰有客,哪來的傻貨,還要多久?」

  繡香的嗓子更軟了,「幾個遠來的胡商,才叫的酒席,定是要過夜了。」

  陸九郎縱是失望,神情也不顯,指尖一騷似誘似戲,「春蓉不得空也好,不然你哪有空?」

  繡香明知他是個浪蕩的,依然架不住心跳,「我可當不起,你眼裡只有娘子,哪瞧得上我。」

  這一句分明染了醋,陸九郎也不辯,目光落在她的唇,「換了口脂?顏色不錯。」

  繡香越發心蕩,連白麻子都紅了,胡亂的搡了一把。

  陸九郎不閃不避,一引入懷,輕巧在耳際一吮。

  繡香登時陣腳大亂,卻在這時,外間傳來僕役叩門,陸九郎鬆了手。

  繡香慌慌張張去應門,片刻後轉回,怏怏道,「娘子的羅裙污了,客人耍鬧得厲害,喚我去幫忙。」

  她被撩動春情,很是不願離開,無奈主人有令,只得捧著熏好的裙子前去,還叮囑陸九郎小心,別給護院傷了。

  陸九郎本就沒打算與繡香相好,不過是隨手一戲,正待離開,突然想到熗虎尾所費不貲,如此回去可惜,要是趁春蓉換衣時說幾句話,賣一份好,女人的心一軟,腰帶和錢袋豈不就鬆了?

  繡香雖然沒了影,陸九郎對西棠閣熟稔,膽子又大,仗著人少尋去。

  他聽得一處院落似有樂聲,從送膳的窄梯溜上樓,才踏上木廊,陽光映出轉角有人影近,他慌忙避入了一間空室。

  廊上足聲漸近又漸遠,並未發覺異常,陸九郎悄鬆了一口氣。

  隔廂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河西傳信,韓戎秋將至……隨行雖有精兵護衛,城中只許六人進入……」

  陸九郎一驚,立時屏息。

  又一個男聲響起,難掩興奮,「只要他在城中意外,河西五軍必然分裂……」

  先前的男聲又道,「不然我何必召你來,木雷,這是絕好的機會,河西將重回大兄的掌中。」

  那木雷恭敬道,「大人在中原軍中潛身多年,正為此刻。」

  男聲越發低了,「……此事干係極大,周元庭定會……」

  二人說的雖是蕃話,陸九郎從小在花樓見慣了胡客,熟通多種胡語,聽得炸出一身冷汗,當即要溜。然而從門縫一瞧大為不妙,在迴廊巡視的並非護院,竟是攜刀的軍衛,一旦發現哪有命在。

  陸九郎急中生智,他翻出窗外,踩著樓邊的窄簷挪動,拼力一躍勾住樓邊大樹的枝椏,僥幸不曾驚動守衛。他汗涔涔的潛出院子,慶幸逃生成功,哪還顧得上為何而來,自然也忘了隨身所攜之物。

  空靜的廂房內擱著一隻提籠,籠中一盤金黃的油鱔,透涼。

  一場無端的飛來禍,涼透的不僅是油鱔,還有孫三和趙廚子。

  石頭晚間去尋伙伴,恰碰上陸九郎的房主來催租,突然衝進一群凶神惡煞的差役,稱百味樓的趙廚子和伙計孫三橫死,正是陸九郎所殺。

  劈裡啪啦的板子打得房主與石頭死去活來,一迭聲的喊冤告饒,差役漫天搜尋,滿城張貼通緝文告,幾乎將天德城翻過來,陸九郎卻不見了。

  這小無賴當時慌了神,等溜出來發現東西忘了,立刻知道不妙,揣著一包饅頭躲藏起來。

  他所賃的屋子老舊不堪,房主吝嗇至極,牆爛了也不管,任房客自行修補。陸九郎偶然睡覺時踹破,發覺歷年來朽板相疊,生生補出一個夾層。他以騙詐為生,得罪無數,很滿意這個夾層,還加了些遮掩使之更隱蔽,幾次靠它躲過了抄尋。

  這一次如法炮製,果然不久就有人闖屋,陸九郎從板縫窺見明晃晃的刀光,隨後聽差役拘了石頭和房主,一切動靜悉數入耳,心頭冰涼。

  這一夜格外漫長,夜色深暗,更夫一聲聲敲梆。

  黎明時分,薄霧冥冥,一輛糞車緩慢的馳過街頭,牛脖下的鈴鐺發出咣啷的輕響。

  牛已年邁,趕車的蒼頭駝背弓腰,重復每一日的晨起收糞,驀然他瞪住夜霧侵濕的石板,擦了擦昏花的老眼。

  一塊銀白之物被車頭的燈籠映亮,蒼頭顫巍巍的下車拾起,竟然是一塊碎銀。

  這宛如天降橫財,蒼頭激動的揣入懷中,一抬眼前方赫然還有一塊,他忘形的蹣跚去拾,接連拾了三四塊,沉浸在狂喜之中,絲毫不覺後方一個影子溜上車,鑽進了碩大的糞桶。

  天德城百里外的小鎮來了個奇怪的少年,生相俊俏,出手大方,身上卻奇臭無比,一進澡堂子就薰跑了所有人,舊衫全扔了,有蒼婆拾到一聞,嘔得隔夜飯都吐出來。

  少年當然就是陸九郎,他躲在糞車內出城,在野溪裡浸了又浸,連苦膽水都吐空了,好容易遇上一輛驢車,捏著鼻子將他送到此處,總算逃出生天。只是給糞臭熏倒了胃,再香的食物也形同嚼蠟,加上多次嘔吐,明顯瘦了一圈。

  陸九郎憔悴了,銀子也所剩無已,開始琢磨去處。

  天下最繁華的是南邊的中原,卻得從天德城入關,他當然不可能回去尋死;北邊與東邊是回鶻的地界,剩下只有往西,河西的沙州與甘州本來不錯,韓戎秋驅除蕃人後鼓勵耕植,安定百姓,聽說商旅多了十數倍,遠比天德城興盛,但既然這位大人物要遇刺,想來也難有安定。

  陸九郎蹲在恭房內左思右想,竟沒個好去處,正煩惱間,忽然聽得外頭異聲,他透過恭房的草縫一望,斜對面的院門旁多了幾個凶悍的蕃人。

  可憐的伙計被蕃人威逼,嚇得聲音支顫,宛如一隻被勒住脖子的閹雞,打頭的蕃人腰挎彎刀,手拎著一張畫像,畫中的少年好不眼熟。

  陸九郎一眼瞥見,渾身發緊,呼吸都停了。

  幾個蕃人挾著伙計去樓上搜尋,陸九郎擦去冷汗,提起褲子從恭房溜出客棧,棧外的拴馬石繫著幾匹軍馬,陸九郎解開韁繩抽散餘馬,自己捉牢一匹,拼命打馬狂奔起來。

  路人驚呼馬跑了,幾名番人覺出不對,狂怒的從客棧追出,然而兩條腿怎及四條腿,眼看甩得越來越遠,陸九郎正以為逃脫,迎面竟又撞上七八個蕃人,凶戾的縱馬追來。

  陸九郎慌了神,拼命鞭馬向野地奔去。

  西北地闊人稀,久旱少雨,鎮外就是一望無際的荒原,西墜的日頭亮晃晃的刺眼,碎礫地上零星長著雜草,馬蹄一過漫天塵灰,撲得後方的蕃人成了泥人,越發恨怒欲狂。

  陸九郎年少體輕,初時將蕃人甩開一大截,但他不懂馭馬,只會胡亂鞭打,不多時就給後方越追越近,急得渾身大汗。

  眼看他越過一個土坡,馬勢稍緩,後頭的蕃人摘下長繩一揮,一個渾圓的繩圈由遠忽近,刷的一聲套上陸九郎的頸,他只覺脖頸一勒,已被扯得從馬上墜地,險些當場厥過去。

  蕃人殘忍的嘩笑,一聲唿哨馬蹄倏動,竟然拖著他滑行起來。

  陸九郎曾聽過蕃人生性暴虐,喜歡將活人在馬後拖拽,直至血肉磨盡,白骨支離,哪想到竟有一日身受。他被勒得臉色發紫,堅硬的砂石磨礫腰背,激出火灼一般的劇痛,隨著頸上的繩索越來越緊,陸九郎被扯得頭頸欲裂,神智渙散,眼前的一切朦朧起來,似生出幻覺,坡上的落日格外炙亮,光芒中有個騎者的影子,在馬上纖細伶仃,臂挽長弓。

  一剎那宛如靜止,持繩拖拽的蕃人大笑驟停,沉重的身軀栽倒地面,背心嵌著一枚利箭。

  陸九郎縛頸的圈繩鬆了,終於得以呼吸,只覺一陣陣眩脹,冷汗與熱痛交煎。

  沒人再留意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子,所有蕃人盯住了坡上。

  逆光中的身影有一種凜冽的銳意,挽弓一搭一放,又一箭嘯空而來,射倒了一名蕃人,餘下的終於回過神,咆哮著拔出彎刀,縱馬向土坡衝去。

  陸九郎死裡逃生,拼著疼痛向遠處爬去,又忍不住回頭張望。

  蕃人馬勢極快,瞬間近了坡頂,坡上的影子收起弓,從鞍側的懸鉤取下了一柄刀。

  那是一把極其剽悍的戰刀,握柄堅長,刀刃更長,僅握持就有驚人的氣勢。影子馭馬一躍,以一種無可形容的激勢疾衝而下,雙方交鋒的一剎,長刀揚起一道狂烈的弧線,一把劈開了蕃人的彎刀,帶著無盡的殺意斬落。

  看起來架勢英勇,但一個人不可能對戰一隊蕃兵。

  陸九郎轉回頭,繼續往外爬。

  突然一物從天而降,重重的砸在他面前,濺起的腥熱澆了他滿頭滿臉。

  陸九郎眩暈的抹了一把,睜開眼正對上一隻蕃人的頭顱,斷頸赤紅,白牙森森,怒睜的雙眼宛如銅鈴,驚得他身體僵木,毛髮聳然,腦中猝的一崩,徹底暈死了過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30 01:48 PM

第三章 絕處生

  陸九郎半昏半沉,隱隱感覺不妙,背臀部持續傳來鈍痛,彷彿一個慘遭凌虐的小倌,一念浮出嚇得他瞬間清醒,然而方一彈動,險些又給痛暈過去,歇了半晌才緩過氣。

  他環顧四周,發覺在一處石穴內,旁邊燃著篝火,自己正趴在一塊軟氈上,被剝得赤條條,背臀糊滿了深褐的藥粉。

  突然一個青年湊過來,「哎喲小子,你總算醒了。」

  青年寬肩闊臂,濃眉亮眼,天生翹嘴的笑模樣,「你運道好,碰上巡邏的軍隊趕走了蕃人,正巧我又路過,不然這會都給鷲鳥啄光了。」

  青年樣子親善,陸九郎卻盯著他不語,也不知是痛是怕,漸漸的滲了一頭汗。

  青年猜測少年嚇傻了,語氣越發輕鬆,「叫我阿策好了,你的傷不重,只損了些皮肉,已經上了藥,疼痛幾日就能長好,且忍一忍吧。」

  陸九郎似終於回神,有氣無力道,「多謝恩兄救命,大恩無以為報。」

  這般反應才對,阿策滿意的盤坐一旁,「順手而已,不必客氣,小兄弟打哪來?如何稱呼?怎麼會被一群蕃人追攆?」

  陸九郎適當的現出迷茫,「我從天德城去西邊投親,突然就碰上這群凶徒,實在不知什麼緣故,恩兄不妨喚我小九。」

  阿策相當的疑惑,「這一帶好歹是天德軍的地盤,蕃人應該不會如此放肆,你是無意間惹了什麼事?」

  陸九郎突然嗆咳起來,半晌不停,阿策只得取了水囊過來餵他。

  陸九郎氣息奄奄的飲了水,看起來脆弱又無辜,「我從來膽小,哪敢犯什麼事,大概是運氣太差,遇上蠻人發瘋,恩兄是打哪來,看起來不像本地人。」

  阿策停了一停,笑了,「可巧了,你是投親,我也是,打算往天德城,能救你也是有緣,正好順路將你送回去。」

  陸九郎立即道,「多謝恩兄好意,我身體疼痛難當,不堪移動,還是讓我就地休養。」

  阿策現出為難之相,撓了撓頭,「這哪能行,荒野裡沒吃沒喝,我也不可能留下來陪你。」

  陸九郎神情誠摯,「哪敢再勞恩兄,我還有點銀子,換恩兄一些乾糧清水,自己躺幾日就好。」

  阿策義正辭嚴道,「我好歹救你一場,哪能半途而棄,附近似有個鎮子,等我雇輛馬車墊上厚絮,一定將你妥貼的捎回,你只管放心。」

  陸九郎益發虛弱,似說話都喘不上氣,「恩兄雖是好心,但我自小體虛,如今一條命去了大半,再顛動就是要命了。」

  阿策苦口婆心,連勸帶嚇,「你要是不走,蕃人再來怎麼辦,再說荒地還有野狼,沒兩天就將你連皮帶肉啃個精光。」

  陸九郎毫不猶豫道,「那也是我命該如此,總勝過痛死在馬車上。」

  阿策大約心眼太實,完全聽不進他的話語,大為搖頭,「救都救了,哪能看著你死,小兄弟就不必擔憂了。」

  陸九郎方要再說,突然篝火一動,石穴又進來一個人。

  昏黃的火光映出一個少女,她雙眉茸茸,明眸湛亮,秀稚而嬌美,想是在野泉沐過,一手擰著濕淋淋的黑髮,隨意瞥來一眼,忽然一笑。

  少女望來的一剎,陸九郎的脊背如浸冰水,莫名的起了微慄,隨著她一笑又消散了。他一時也未多思,只覺少女天真膽大,想是從未見過俊俏少年,稍加引誘就能到手。

  阿策翻出軟氈擲給少女,解釋了一句,「這是我妹妹小七,小兄弟別在意。」

  陸九郎仍在絞盡腦汁的尋藉口,避免被帶去天德城,但阿策好像傻了,隨口敷衍幾句就睡下,傾刻間鼾聲如雷。

  陸九郎只好轉向火堆另一邊的少女,卻見對方已在軟氈上歇了,只有悻悻的閉上嘴。

  石穴外一縷夜風掠入,吹得篝火輕晃,肌膚絲絲生涼。

  陸九郎驀然省起,僵了一剎,艱難的扭頭回望,見自己兩瓣光溜溜、爛糊糊的屁股,正一絲未遮的仰天而翹。

  饒是陸九郎一肚子打算,想了無數話語擺脫這對兄妹,哪料到外傷引發高燒,陷入了長久的昏迷,等他醒轉過來,已經是在一輛馬車內。車中並無旁人,他摸索身上穿著衣衫,略鬆一口氣,又聽得車外熱鬧非凡,詫異的挑開車簾一線,猶如五雷轟頂。

  外頭撲眼而來全是人,有的挑著竹筐,有的負著米麵,還有賣炭的、販糖的、拉駱駝的各色商隊,擠擠攘攘的排著長隊,前方灰黃的城牆好不眼熟,正是天德城的城門。

  陸九郎全沒想到一醒又回了閻王殿,通身直冒虛汗,眼見軍士逐個勘查,遠處的通告欄還貼著通緝的畫像,他慌如熱鍋上的螞蟻,正要拖著傷跳車逃走,車簾忽然一掀。

  馬兒緩蹄前趨,拖著車行近關卡,趕車的阿策聲音輕快,「辛苦各位軍爺,這是路引。」

  軍士接了路引,隨即檢看馬車。布簾一挑,現出兩個少女,一人落落大方,青嫩玉秀,任由打量並不在意;另一個被她攬在懷中,長髮散亂,俏臉煞白,小嘴紅盈盈,見人驚惶的一縮,瑟怕又嬌弱。

  軍士掃過為之驚豔,嘴上卻嚴厲起來,「車裡可不要藏著什麼,仔細搜一搜!」

  阿策知機的塞過一錠銀子,「妹妹體虛,一路顛簸染了病,急著進城找大夫,還請軍爺行個方便。」

  軍士一掂頗為滿意,也就作罷,揮手放行。

  車內的陸九郎一聲不吭,通身給冷汗浸透了,抹了唇脂的嘴咬得發白。

  他被少女攬在懷裡,卻沒有半分銷魂之感,腰際的一手宛如鐵箍,扣得他動彈不得,少女另一隻手借著髮絲遮蔽,按在他的頸脈,稍一加力就能讓人暈厥過去。

  陸九郎一直提防阿策,壓根沒留意少女,此刻強忍驚異的轉眸一望。

  少女嫣然一笑,落下來的目光又涼又淡,宛如在看一隻怯弱的小雞仔。

  馬車轆轆入城,街道的喧鬧聲浪湧來,駕車的阿策吹起了愉快的口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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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遠來客

  西棠閣的護院是一份不錯的差事,只要巡守各院,驅趕一下醉鬼和窮措大,算不上勞累,還能天天瞧見美豔的嬌娘,唯一的缺憾是不大體面,正經人瞧不上,多是些混賴之徒充數。

  近日護院中多了一個朝氣勃勃的青年,他手腳勤快,未語先笑,身形又精健,宛如爛蓬蒿裡竄起了一枝勁竹,格外的打眼,連閣裡的花娘都留意到,頻頻的飛個媚眼。

  青年很懂規矩,從不往女人跟前湊,讓護院的頭領老邢很滿意。

  老邢其實不算老,剛過三旬,如今雖是個看院子的,也當過軍中校尉,受過下級奉承,可惜上司選錯了靠山,時勢一變被革拿查辦,連帶他也遭殃,當下這份營生都是托了舊關係,可謂是落魄了。

  幾個舊同僚來閣裡吃酒,老邢陪笑迎了,心裡不是滋味,等回到歇宿的雜屋,新來的年輕人跟進來,提籠蓋一掀,現出兩碟鹵菜一壺酒,老邢笑了。

  能安慰失意中年人的,就只有酒了。

  幾杯黃湯灌下,老邢有了三分醉意,「幾個龜孫如今得意了,抱上了盧遜的腿,看人都斜著眼,什麼東西!」

  年輕人在一旁搭話,「盧遜是不是前日與杜判官來過閣裡的大人?原來是邢爺的老相識。」

  老邢咬著雞骨頭,冷笑道,「就是那諂上欺下的王八,杜槐也是假模假樣,軍中沒一個好貨。」

  年輕人很謙遜道,「邢爺對軍中熟知,不妨說說這些貴人,我初來不懂,怕衝撞了。」

  老邢酒興上來,滔滔不絕的說起來。

  天德城是一座軍城,名義上的統領是遠在靈州的朔方節度使,真正的執掌者是防禦使周元庭。作為駐邊多年的老將,周元庭已過六旬,酒色上頭興致不大,極少來西棠閣。

  其次是副使童紹,他在朝中有靠山,一來就高傲跋扈,無人敢惹,如今城務大半都由他說了算,每過兩三日必來閣中享樂,架子與脾氣極大,侍奉尤其要小心。

  再者是虞候薛季,此人剛冷少言,掌軍務督查,職位雖在童紹之下,卻能不偏不倚,頗有分庭抗禮之勢。

  至於判官、推官、押衙、兵馬使、參軍等各級官員,老邢無不熟極,對諸人大方與否,性情癖好,均能一一道來,正說到酣處,手下通報有客人爭鬧,老邢趕去處置,年輕人自然跟了上去。

  一處華院鬧哄哄的圍滿人,屋內的精瓷細碗打個稀爛,綾羅軟帷糊滿了湯酒,堂中對峙的二人皆是一臉激怒,一副不死不休之態。

  左邊的大漢體格雄壯,指戟喝罵,「跟爺玩陰的,今日不打死杜槐你個龜孫,老子就不姓樊!」

  右邊的男子錦袍短髯,面相端然,捂著青紫的眉額,憤然道,「樊志,你因私犯公,毆打同僚,我必去上司面前道明是非,剝了你這兵馬使的皮!」

  樊志潑口大罵,「只管去告狀,當老子怕你個卵?憑什麼動老子的兵!」

  杜槐怒咻咻道,「我既為判官,有懲治之權,你的手下犯錯就該受罰!」

  樊志一腳踹飛圓凳,砸在杜槐身側,「賭錢算個屁!你不就是借機發作,想把他們的差使奪給旁人,不然怎麼對得起背後孝敬的銀子!」

  杜槐的面色異常難看,「滿口胡言!他們違紀在先,我秉公懲治,你不服盡管向上申訴!」

  樊志提起拳頭,「老子受你這鳥氣?先將你打個半死,再押去府內翻搜,等人贓並獲,看你拿什麼裝樣!」

  杜槐給激得拔出腰刀,「欺人太甚!縱是將來上頭責罵,我也要和你拼了!」

  兩人均是怒容滿面,青筋暴起,眼看要血濺五步。

  年輕人不免一驚,天德軍的將官竟然如此暴烈,哪是花樓的護院能勸得了。

  老邢卻毫不畏懼,快步上前,聲調都拔高了三分,「這不是樊大人和杜大人,怎的不痛快了?是酒淡了還是花娘服侍得不好?天天照面的同僚,再大的怨氣到閣裡也該散了。」

  老邢一番連說帶笑,將杜槐的刀壓回鞘,杜槐居然也不反抗,場面當即鬆了三分。

  老邢又去安撫樊志,「樊大人幾天沒來,蘭姐一直惦記,要是知道您進閣沒瞧她,定要胡思亂想,大人務必去說幾句,我這就讓人把酒菜送過去。」

  幾句話的功夫,樊志的拳頭也鬆了,滿面凶悍化作一聲冷哼,哪還有劍拔弩張。

  老邢繼續奉承杜槐,「喝喝鬧鬧的才是老伙計,杜大人來得正好,小蓮兒新學了曲子,說頭一個彈給您聽,一定得賞她這份薄面。」

  年輕人在一旁目瞪口呆,老邢一喚,「阿策!愣著做什麼,還不帶樊大人去見蘭姐。」

  阿策趕緊帶路,樊志的腳跟上來,嘴裡還不忘放狠話,「等爺辦完事,回頭要你好看!」

  杜槐壓根不理,目不斜視的被老邢請去了另一邊。

  老邢如有神助,輕而易舉的化解了爭鬥,阿策實在難以理解。

  更讓他震驚的是次日樊志和杜槐竟然醉醺醺,臂挽臂的離去,滿口的稱兄道弟,親熱得宛如一家。

  老邢面不改色,麻利的送客,轉頭解了阿策的困惑,「真有仇哪會在堂子裡打架,做個樣子罷了,圖的就是有人勸,好下台。這一鬧杜槐就不至於太過,樊志在下屬面前也有交待,大伙都不乾淨,鬧大了誰都沒好處。」

  阿策恍然了悟,帶上了佩服。

  老邢有些得意,也有些疲憊,「我能吃這碗飯,就是明白裡頭的門道,不用把這些將官看得太高,軍中就是爛泥塘,我從軍時也曾一腔熱血,槍法也能一誇,到後來——」

  潦倒的男人停了話語,拍了拍年輕人的肩,一聲嘆息。

  城西角一帶巷子多雜,屋價不高,許多初遷來的百姓都選擇此處暫居。

  胡娘子是個寡婦,丈夫早先營商掙了些家當,半道故去,餘下一個獨子。她將院子隔牆一分,租賃出去,兼做中人賺些碎銀。這日她洗完衣裳,將水潑去中庭的水溝,就見一個少女挎著籃子回來。

  少女玉顏明秀,手腳纖長,舉止輕快俐落,不似小家女的羞怯,見人大方而喚,「大娘,我買了果子,您也嘗一嘗。」

  胡娘子掃見對方籃子內,臉上掛笑,嘴裡絮叨起來,「小七,就算我給阿策薦了活計,你也不能省了灶上的功夫,外頭的吃食貴,經得起幾個花銷?」

  小七隨口應對,「大娘說的是,我們初來,家人病著顧不上這些,過一陣置辦齊了再說。」

  胡娘子接了塞來的果子,仍是責備,「不就是差些鍋碗,在雜鋪賑幾件就是,有病人更得精打細算,哪能像你這般耗費。」

  小七任她念叨,只笑不語。

  胡娘子眼珠一轉,又道,「日頭好,你讓病人出來曬一曬,病氣散得快,哪能總躲屋裡。街坊傳說北邊鬧熱疫,你們又從外地來,說不得會多想,你可別在意。」

  少女望了她一眼,「哪能呢,只是有些不服水土,如今已好多了。」

  她果然去屋內取了躺椅,將病人抱出來曬太陽,自己搬了個小凳子陪坐。椅上的女孩被長髮覆住眉眼,半張臉尖秀白皙,唇色潤澤,確實沒有沉重的病氣。

  胡娘子看得仔細,放了心不再打探,換件衣裳出去和鄰居閒話。

  院內總算清淨下來,少女安恬的剝石榴,過了一陣道,「傷處可好些了?」

  陸九郎睜開眼,乖巧道,「有恩兄替我換藥,疼痛減了許多。」

  少女遞給他一碗石榴子,還擱了支木勺。

  陸九郎接過碗,將散髮撥開,眼眸低垂成一彎弧,俊秀又脆弱,「謝謝七姑娘。」

  少女側頭一笑,「叫我小七就好。」

  她大方的托腮看陸九郎,石榴汁水鮮紅,將他的唇染得嬌豔,配上少年漂亮深狹的眉眼,有一種莫辨雌雄的美,不禁一讚,「你若生成女子,一定是個美人。」

  陸九郎似不知所措,宛然一個羞澀的少年郎。

  少女話語輕鬆,「你進食的樣子不像出身市井。」

  陸九郎猶豫片刻,「我過世的娘曾請人教我禮儀,她說我爹出身大家,將來歸宗不能墮了體面。」

  這一言果然引動少女的好奇,「是哪一家?」

  陸九郎自失的一笑,迷惘又低悵,「誰知道,不過是她的美夢罷了,就算真有身份,哪會認風塵女之子。」

  少女眸光一轉,給自己也剝了隻石榴,「九郎是行九?」

  陸九郎還是少年,棱廓柔和,氣質柔弱,帶著鬱態更令人心憐,「其實並無兄弟,我娘非要作如此喚,不少人以此取笑。」

  少女似有了同情,「可還有其他親人?」

  陸九郎搖了搖頭,聲音更低,「自從娘急病過世,我就一無所有,過得混亂不堪,全仗乾姐的接濟。」

  少女此先已聽他述過,接口道,「所以你尋乾姐時恰好聽見高官受賄,不得不逃出城,那一隊蕃人大約是受高官的指使,要殺人滅口?」

  陸九郎的眼圈紅了,憂心中帶自責,「我當時嚇壞了,沒瞧見對方的面容,只顧著逃命,但願乾姐不要受我牽累,那就罪過大了。」

  少女寬慰了兩句,陸九郎斂了悲傷,流露出感激之色。

  少女忽然道,「你怎麼不問我與哥哥的姓氏名諱,家人過往?」

  陸九郎靜了一剎,赧然回道,「我蒙恩獲救,怎好冒昧多問,何況身上有緝捕,萬一知曉太多,怕出事了反而連累恩人。」

  陽光映著少年精致的眼睫,誠摯又幽遂,看不出一絲虛假。

  少女漾起一抹笑,意味深長,「不必擔心,你都這般聰明,又怎麼會有事?」

  阿策歸來已是入夜,陸九郎早早歇了。

  少女在半邊院裡擺好餐食,阿策進食如風捲殘雲,掃空盤碗後道,「打聽過了,這小子是個騙錢的無賴,閣裡是他的相好,受牽連入了大牢。」

  這小子極會裝,要不是救人後覺得蕃兵行為蹊蹺,搜出通緝文告,定給他騙過去了,等入城了見事不妙,他頓時乖覺起來,主動說了被緝的首尾,省了拷問的工夫。

  阿策不忘提醒妹妹,「他雖不成樣,心眼倒深,聽說極會騙女人,你別上了當。」

  少女嗔了他一眼,「我又不傻,滅口之人能使喚蕃兵,身份非比尋常,單憑我們未必查得出來,裴家在城內有據點,還是該通個消息。」

  阿策猶豫了片刻,「這事說了裴家也未必信,沒準還懷疑我們來搶功,要不是怕他們對阿爹的安危不上心,我何必跑這麼遠。」

  少女想了一想,委婉勸道,「畢竟五軍同盟,一旦發現我們來了不通報,更要生出計較。」

  阿策聽得有理,「也是,我們先自己查,等長庚帶人追蹤到蕃兵的去處,進城來會合,我就知會裴家。」

  少女放下心,有些好奇,「你在西棠閣見了些官員,感覺天德軍如何?」

  阿策明顯的現出不屑,「將官爭利,軍紀頹腐,作戰大約不堪一擊,比河西差遠了,可惜涼州還在蕃人手裡,沒法直接往中原遞消息,不然誰繞道來這個破地方。」

  少女眉鋒一抬,一剎那凜銳如刀,「涼州,總有一天我會拿下!」

  阿策樂了,做出教訓之勢,「還沒正式入營,口氣就這般大,為將者須謹慎細察,不可貪勇冒進,阿爹的訓誡都忘了?」

  少女忍俊不禁,斜睨一眼,「上次追著欽卓不放,受軍法處置的可不是我。」

  阿策一點不後悔,甚為得意,「欽卓是蕃王的女婿,能將他追挑而死,挨軍棍也值得。」

  少女笑吟吟的謔道,「結果就像陸九郎,翹著屁股趴了半個月,而且比他還嬌弱,動不動就唉喲喊疼。」

  阿策一彈妹妹的額,笑罵出來,「拿我和那小無賴比?我不多喊幾聲,阿爹能免了罰?」

  少女靈巧一躲,笑聲散入了夜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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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侍驕客

  周元庭作為防禦使,執掌天德城三十年,人人都道他已經老了。

  近年來他脾氣漸和,進入年邁的安逸,甩開政務,大半時光用來賞鳥釣魚,專心種花。但北邊的乾洌很難養活嬌嫩的花草,底下人孝敬的名品沒幾天就焉了,勉強撐著幾片葉子作數。

  童紹調遷來此已有三年,從每日一次的呈報,到半個月才來一回,越來越輕忽,他看著防禦使府花園中這些垂萎的葉子,覺得與主人並無分別。

  然而今天,周元庭輕飄飄的說了一句話。

  童紹霍然抬頭,盯住面前的背影,疑惑的復述,「從明日起閉城二十日,這是為何!」

  周元庭正在澆花,話語不緊不慢,「河西會談將至,城內該有個準備。」

  童紹當下繃起臉,「閉城茲事體大,城門每日有數千商旅出入,豈能突然中斷,此舉不妥!」

  周元庭姿態從容,「不過是暫閉一陣,能有什麼不妥,天德城地可是軍城。」

  童紹越發不快,冷笑道,「大人對會談過於看重,未免有失朝廷的體面,一旦讓韓戎秋得知,恐怕還當朝廷急於示好,得意而忘形。」

  周元庭的語氣分毫不變,「他既願率河西各州歸附,自然是朝廷之喜。」

  童紹踏前一步,話語更強勢,「河西淪於異族管治多年,韓戎秋雖稱歸附,誰知是真是假?萬一他表面示好,實則野心勃勃,天德城豈能不防?」

  周元庭輕撫低弱的花枝,「不錯,所以需要與之會談,觀其真意。」

  童紹咄咄迫人,「依我之見,目前敵我難辨,我等更該嚴陣以待,強硬而示,絕不可有一絲退讓,令韓戎秋生出輕視之心。一旦縱得河西人桀驁不遜,來日難免成朝廷大患。」

  周元庭似隨意一問,「依童大人看來,天德軍的戰力比河西五軍如何?」

  童紹縱是再誇口,也說不出天德軍更強,含糊道,「未見之前,不好妄論。」

  周元庭雲淡風輕道,「河西人是否輕視,不在迎接之道,童大人掌管軍務數年,兩軍正好做個對照,如我軍勝出,朝廷自然不會墮了威儀。」

  童紹語塞,避轉話頭,「總之閉城不可取,此舉影響極大,誰能擔這個責任?」

  周元庭停了侍弄花草,轉過身來,他體態鬆馳,眼睛微眯,如一隻懶慢寬和的大貓,忽然一喚,「薛季。」

  一個武將從院門走入,方棱的面頷似鐵鑄,聲音也如鐵鐫而出,冷鏘堅沉,「屬下在。」

  童紹的神色一變,虞候薛季掌軍中督查,從來冷面少語,二人一慣的不對付。

  周元庭接過侍從遞的帕子拭手,對薛季道,「城門交你監管,禁絕軍務以外的一切出入。」

  童紹怒火陡起,方要激爭。

  周元庭淡然一擺手,「我還是防禦使,你不必多言,一切責任有我承擔,你若不滿,不妨向朝廷上書。」

  童紹難以置信,陡然警惕起來,怒不可遏的拂袖而去。

  阿策借著跑腿與閣內各處的僕役、婢女攀話,費盡心思打聽陸九郎遭變的那一日,有哪位高官出入。

  結果卻是出乎意料,那日軍中官員聚宴,上至副使,下至判官、司馬、兵馬使之類,有的先至,有的後到,足有百餘之眾,如何分得清是哪一位,不免犯了難。

  老邢不知就裡,很欣慰年輕人的勤快,對他越發關照,不忘提點幾句,比如今晚靈州的富商馮公要在閣內宴請童副使,迎客時定要殷勤,打賞必是豐厚之類。

  傳說馮公家財萬貫,生意做得極大,就算在西棠閣舉宴,也會派管事過來打點,從設案到食單,樣樣盯著置辦妥當。

  夜燈懸亮,醇酒在案,美人與樂師靜待一旁,老邢帶著一群護院在門口恭迎,終於等到貴客款款而來。

  一個體腴腰碩,通身富貴的男子,騎著裝飾華麗的駿馬,神態驕然的被一群人簇擁,正是副使童紹,老邢服侍對方下馬,正在討好逢迎,後頭突然傳來馬兒的暴嘶。

  童紹回頭一望,見一個年輕護院近了坐騎,登時大怒,「哪來的蠢物,好不曉事!」

  老邢一看大驚,他叮囑了幾樁,唯獨忘了一事,童大人的愛馬價值千金,性子暴烈,不容旁人接近,從來都是童大人親手拴馬,這下殷勤獻錯了地方,意外犯了大忌。

  其實阿策之所以上前,還真不是殷勤過頭,純屬給人算計了,他受了老邢的偏愛,引起其他護院的妒恨,故意慫恿他上去牽韁。

  他一時也未防備,見馬兒揚蹄踹來,不假思索的一閃,扣住馬嚼沉臂一壓,暴起的馬勢驟止,連嘶叫聲都發不出,只能僵怒的噴息。

  阿策按住馬鬆了一口氣,突然察覺不對,立即撤手退開,然而周圍的目光已經變了,力壓驚馬的力道何等驚人,每個人的臉上都現出了愕然。

  童紹的怒氣被震駭取代,驚疑道,「小子,你是做什麼的?」

  阿策流露出窘態,笨拙的撓了撓頭,「小人是閣裡的護院,以前在居延海替人牧馬。」

  童紹目光尖銳,打量了一陣,「馬夫?這把力氣,不該是個護院。」

  阿策彷彿不懂,憨然一笑。

  與童紹同來的另一名男子年近四旬,修偉雋雅,風儀出眾,見狀靄然一笑,拋出一錠銀子,「好小子,童大人賞識你了,還不致謝?」

  阿策雖未見過,也猜得出打賞的就是馮公,接了銀子故作喜色,「多謝副使大人,多謝馮公。」

  童紹仍在審視,冷聲吩咐,「把我的馬拴好。」

  阿策想了一想,從懷裡掏出一把芝麻糖,駿馬對這人生了畏懼,又捺不住香甜的引誘,且行且食,竟然乖乖的被去拴好,連童紹的親衛也嘖嘖稱奇。

  馮公撫掌而讚,「看來沒誇口,確是個有經驗的牧馬人。」

  童紹面頰微鬆,暫時散了疑惕,在眾人的簇擁下進去了。

  阿策所露的一手著實不凡,不但護院紛紛讚羨,連趾高氣揚的副使親衛都側目而視。

  老邢滿是疑惑,將阿策拉過詢問,「你怎麼有這般力氣?」

  阿策似有些赧然,「我從小愛和牛頂著玩,想不到這也能得賞。」

  老邢一時不知說什麼,他在軍中見多了力士,從未聽說誰能力壓驚馬,喃喃道,「虧得還有兩分把式,不然就闖下大禍了。」

  阿策摸了摸鼻子,將馮公的賞銀塞給他,「是我大意,邢爺費心了。」

  老邢心頭一暖,推了回去,「你的賞自己留著,這事也不算錯,入了貴人之眼,將來定有前程。」

  阿策不甚在意,「哪能呢,我還是跟著邢爺。」

  老邢雖有三分羨妒,聽著還是高興,「嘴上倒會討巧,等發達了,記得我就不錯了。」

  阿策轉了話語,「邢爺去廂房外候著?不是說做事要當著貴人的面,好顯得盡心。」

  老邢好笑,戳破年輕人的心機,「你想湊近了再得賞?哪有那麼多機會。」

  阿策嘿嘿一笑,算是認了,「萬一貴人出來更衣呢?」

  老邢嘖了一聲,「那也輪不到你伺候,沒見有親衛守著?別觸了黴頭。」

  見年輕人有些失望,老邢又安慰,「這已經不錯了,貴人防範多,與馮公聚宴還算寬鬆,要是軍中聚宴,我們連院子都不能近。」

  阿策生出了好奇,「馮公到底是什麼來頭,不像普通富商。」

  老邢得意的笑,「普通商人哪能與馮公相較,他富可敵國,每年都要向朔方軍供馬,與天德軍的高官也有交情,商隊往來多地。他每次來都會舉宴邀請城中的達官顯貴,聽說今次還特意向胡商購了一批美人,沒想到突然下了封城令。」

  阿策聽到此處神色驟變,脫口道,「封城令!何時的事?城門禁了出入?」

  這消息的確令人咋舌,老邢也不以為怪,「方才聽童大人的親衛說的,封城二十日,禁絕一切出入,這還是從未有過,外頭的商旅可是難了。」

  阿策捏著銀子靜默,眸光沉沉,不知在想什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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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城門亂

  閉城令掀起了軒然大波,街巷傳聞無數,百姓紛紛而議。

  胡娘子與幾個婆媽在巷口做針指,聽了滿耳消息,心思轉了幾道。

  待阿策回巷子,她眼皮抄見,揣著叵籮追上來,「策哥兒回來了,做工還順利?」

  阿策一怔,步子稍緩,「還好,勞大娘關心。」

  胡娘子一雙眼骨碌碌,睃著他的面色,「你一個大小伙子帶兩個妹妹,怪不容易的,賺點薄銀要養三個人,長久了怎麼辦?」

  阿策當她是熱心,隨意道,「沒什麼,以後總有法子。」

  胡娘子見他要進院,哎哎拉住,「傻哥兒,你不懂籌劃,錢用盡了怎麼辦,將來還要說媳婦,就沒想過難處?」

  阿策一頭霧水,只有敷衍兩句,「將來的事將來再說,我還沒想著成家。」

  胡娘子這下得了話,順勢責備,「那怎麼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家中就你一個男丁,妹妹終是別家的人,不能把自己耽擱了。」

  阿策給纏得莫名其妙,也有些好笑,抑下不耐,「大娘說該怎麼辦?」

  胡娘子正等這一句,裝模作樣的一撫鬢角,「我是一片好心,或許多口了。」

  阿策突然覺出微妙,抱臂而觀,看她故作姿態。

  胡娘子咳了一聲,道出正題,「我瞧小七雖然伶俐,不是個持家的,好在生得還算標致,不如早些給她尋個出路。」

  阿策很是不可思議,「大娘這是給她相好了人家?」

  胡娘子煞有介事的嘆氣,「寒門小戶,她又不通家事,能尋什麼好人家?不過倒有個難得的機會,馮府要做大宴,缺相貌端正的婢女。」

  阿策生生聽怔了,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胡娘子見他沒言語,以為意動,略帶得色的抻著指,「我有個姓陳的親戚,有門道把她弄進去,這也是為小七著想,進了大戶飛上枝頭變鳳凰,你做舅哥的還能少得了好處?」

  阿策譏誚中帶點沉笑,「閣裡也傳馮府近日高價購美人,那位親戚想必給大娘許了重酬?」

  胡娘子沒想到這小子猜透了門道,羞惱起來,「什麼重酬!我是為你們打算,小七這丫頭連烙餅煎湯都不會,哪家肯要這樣的媳婦?傻小子不識好人心,就當我多事了!」

  胡娘子一迭聲嗆完,回了自己的半邊院,重重扣上了門。

  少女聽得步履迎出來,正見胡娘子摔門,不明所以的望向兄長。

  阿策閉了院門,與她說了首尾。

  少女聽得瞠目結舌,驚嘆一聲,「天爺,每日都聽她念叨做湯餅,我買吃食又沒用她的銀子,怎麼這般瞧不得?」

  阿策涼嗖嗖道,「不就是貪圖厚利,說什麼婢女,馮府要的是美姬!這婆娘騙良為賤,缺德得冒煙了,難怪當了寡婦。」

  少女只覺無奈,「她到底怎麼瞧的?陸九郎都比我更像美姬。」

  阿策啼笑皆非,按著妹妹的頭故作凶態,「回頭就將你提腳賣了,看哪家大戶敢收。」

  兄妹倆笑做一團,阿策輕鬆片刻又擰了眉,「閉城令一下,長庚他們進不來,只能倚仗裴家的人了,既然有線索,我還是想探一探。馮公要大宴高官,倒是個極好的機會,如果能——」

  阿策的話語驀然一停,凝神想了片刻,突然去了陸九郎養傷的屋子。

  陸九郎聞聲而起,方要客套,阿策劈頭就問,「恢復得如何?應當是能下榻了。」

  陸九郎答得謹慎,「雖還有些牽痛,想來無大礙了。」

  阿策平時替他換藥無甚閒話,此時突然關切起來,「不妨走幾圈試試?」

  陸九郎一點也不想動,硬給阿策架起來行走。

  阿策很是欣慰,「果然已經好了,初時可能略為不適,多走走就妥了。」

  陸九郎被拖著在院子轉了幾個來回,只得道,「如恩兄所言,確是好多了。」

  少女冷眼旁觀,不動聲色的倒了一壺茶。

  阿策也不讓陸九郎回屋,按在庭中的竹椅上,往他手裡塞了盞茶,「你這傷養好了,通緝還沒撤,當下危險得緊,有想過往後怎麼辦?」

  陸九郎現出迷茫又怯懦的神態。

  阿策嘆了一口氣,「原本還能設法將你送出去,誰知下了閉城令,這可如何是好。」

  陸九郎似越發惶恐不安了。

  阿策覷著他的神色,語氣稍重,「你有命案在身,屋主又嘴碎,萬一給她舉發,我們受牽累也罷了,你的小命必定難保。」

  陸九郎局促的捏著茶盞,「是我給恩兄添了麻煩。」

  阿策宛如給胡娘子附身,又哄又嚇,「我倒是有個主意,可以替你一洗冤屈。」

  陸九郎適時的現出驚喜。

  阿策隨即道,「富商馮公要舉宴,城中眾多高官都會到場,若能聽聲找出害你之人——」

  陸九郎貼心的接口,「我就能洗脫冤枉,重獲生天,恩兄這個法子極好!」

  阿策本打算軟硬兼施讓這小子聽話,沒想到他如此配合,大喜道,「正是如此,不過你這模樣不好進馮府,必須有所掩飾。」

  陸九郎乖巧之極,「可以用入城時的法子。」

  阿策一想又有些猶豫,「馬車裡暗,容易混過去,白日恐怕沒那麼容易。」

  陸九郎主動化解了顧慮,「我以前常給親娘梳妝,熟悉女人的姿態,只要施些粉黛,嗓音捏細些,絕不會被看破。」

  說服出奇的順遂,阿策心滿意足,終於放過陸九郎,將他送回榻上休息。

  少女已經明白兄長的想法,私下道,「你想借機將他弄進馮府探查?太冒險了。」

  阿策不是沒有權衡過,「馮府要人甚急,一定不會細察。除了這場宴會,哪還有機會接近眾多高官?西棠閣當天也要送人過去,我趁機混入,宴會結束前將他弄出馮府,躲去裴家的據點,旁人就查不到什麼。」

  少女搖了搖頭,「他答應得輕巧,這是要命的事,未必能鎮定應對,馮府人多眼雜,萬一敗露,他立刻就會將我們供出來。」

  阿策也知這是行險,無奈道,「你說的有理,但我今日不慎露了痕跡,就怕有人起了疑心,不能再拖延下去,必須冒險一試。」

  少女聽完牽馬之事,神情凝起來,思了片刻眸子一抬,「既是如此,你去尋胡娘子,就說改了主意,要將兩個妹妹一起賣了。」

  天德城一閉,對出入的商旅就如晴天霹靂,短短兩日已經積了數千人,城外鬧哄哄的凌亂不堪,滿地是貨物和駱駝糞。這些商人或是販貨來此,或是要穿城去往關內,好容易遠道跋涉到此,只等著入城休息,硬生生給攔在城下,哪裡受得了。

  城外怨聲沸騰,城內同樣吵嚷,要離城的亦是心急火燎,城門內外的沸鬧聲揚到數條街外。然而軍令如山,任是如何喧騰,守城門的軍士寸步不讓。

  正當人潮洶湧,眾勢激揚,忽然一行人排眾而來,領頭的正是童紹,他騎著駿馬,官服鮮亮,倨傲的過來巡視,百姓見高官到來,不由怯了三分,喧聲略低下來。

  盧遜任支使一職,是童紹的親信,環視人群故作痛心之狀,長嘆了一聲。

  童紹冷笑,聲調高揚,「我早說過閉城會引起大亂,周大人何嘗肯聽!」

  他既然如此說,當下就有膽大的商人上前哭訴,道城外的貨進不來,店鋪要倒了,一家老小只有喝西北風。

  童紹平時哪將草芥小民放在眼中,必會使人揮鞭驅開,此時卻似耐心起來,竟然屈尊聆聽,百姓受了鼓勵,紛紛圍上來泣訴,聲浪越來越大。

  任押衙的魏宏奉命督守城門,得了小兵的通報趕來,一見勢頭不好,立時對童紹道,「此處雜亂,不利於童大人的安危,還請隨我移步。」

  童紹根本不予理會,他自負已久,驟然給周元庭壓制,蓄了一肚子火,誓要扳回一局,沒事也要鬧出事來,不然怎好寫折子彈劾。

  盧遜自然懂得上司的心意,揚聲道,「魏將軍莫不是鐵石心腸?童大人傾聽民間哭陳,你也要攔?」

  百姓一聽,越發洶然,許多人現出了憤憤之色。

  魏宏知對方故作姿態,心裡罵娘,又不能面上得罪,「屬下奉命行事,童大人若覺不妥,請來周大人軍令,我必遵行。」

  童紹冷笑,聲調高昂,「你只知軍令,不知百姓之苦,民眾一旦群起,幾個士兵哪能攔得住?就算上頭有令,也難責泱泱之眾!」

  眾人登時受了慫動,立刻群湧紛紛,轟然往城門奔去。

  魏宏大急,讓人飛報薛季,同時令士兵守住城門。

  盧遜卻拿腔捏調的喊道,「不許傷及百姓!否則童大人必以嚴懲!」

  如此一來,士兵頓時六神無主,長槍在手也不敢使,眼睜睜看人群一擁而上,七手八腳扳動絞盤,打開了城門。

  城門一開,裡頭的極力朝外湧,外頭的人拼命往裡奔,人們爭相擠簇,唯恐失了機會,場面凌亂不堪,有人推搡,有人激喊,轟鬧鬧亂成了一鍋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30 02:24 PM

第七章 戲恩人

  天色將晚,當魏宏從虞候府出來,恰好撞上了幾名同僚。

  當日的城門之亂已經傳開,魏宏成了防禦使與副使爭鬥之下的倒黴鬼,官員無不知曉。

  杜槐與魏宏還算熟稔,不免問起來,「魏大人還好?城門現下如何了?」

  魏宏久經官場,心情再差也不至當著同僚流露,「還能如何,已經閉上了,薛大人派執法衛守著,敢擅衝的就地刺死,天王老子喊都沒用。」

  樊志與魏宏不對付,開口少不了幸災樂禍,「聽說衝進來近千人,這可是大有不利,萬一混了些居心叵測之徒,生出禍事,責任該由誰擔?」

  魏宏連眼梢都不瞟他,一口頂回去,「自有上頭公斷,輪不到樊大人操心,要不這差事你上,沒準童大人瞧你的臉面,就不來巡查了。」

  杜槐在一旁打圓場,「以當時的混亂,誰在場都束手無策,哪能責怪魏大人。」

  樊志陰陽怪氣的嘲笑,「也對,閉城令前所未有,老魏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把不住不足為奇。」

  魏宏火氣上來,方要反唇相譏,一輛路過的馬車停下,車簾一掀,是個寬面高顴的官員,正是行軍司馬梁容,「魏大人去何處,我捎你一程。」

  魏宏也不讓,將馬拴在車後,「我正乏了,多謝梁大人。」

  馬車載著二人走了,樊志輕蔑的一唾,「梁容也是個慫貨,能有什麼用?」

  杜槐當然不會附和這渾人,打了個哈哈避開話頭,「童大人今日同薛虞候鬧得不愉快,不知明日馮公舉宴,這二位會不會碰面。」

  樊志大剌剌的回道,「不去哪有樂子,大伙都等著瞧呢,可惜今天衝進來近千人,怎麼就沒讓馮府買的胡姬入城。」

  說起這個,杜槐也有了笑意,「美人何等嬌弱,怎好給擠壞了,樊大人不必愁,聽說馮府已經急購了一批姬人,必有合你意的。」

  胡娘子得了個沒臉,氣惱了半日,沒想到愣頭青突然開竅,主動過來應了。

  小七這丫頭也不吵鬧,大約真以為去馮府過好日子,也是個傻的,白生了漂亮面孔。

  胡娘子一邊為酬銀入袋歡喜,一邊暗生鄙夷,血親又如何,人皆自私,還是要緊著自己。

  陳半坊也很欣慰,他雖橫行城中,在街坊面前威風十足,當著貴人卻只是個辦差的跑腿。此次馮府所購的胡姬無法入城,他在城中急尋美人,百般手段用盡,出挑的委實不多,直到最後瞧見送來的一雙姐妹,總算略為稱心。

  這對姐妹身量相當,一個似明玉初鑿,純稚中現嬌秀;一個如芍藥凝豔,顧盼間展風情。

  陳半坊打量半晌,覺得其中之一莫名有些眼熟。

  如芍藥的少女似有所察,狹眸輕佻纏媚的一繞,陳半坊登時色授魂銷,只可惜好貨得往上供,不能沾染,轉手讓人送去了馮府。

  姐妹二人進了豪富之宅,本該學些規矩,然而時辰倉促,嬤嬤領著轉完園子,訓誡幾句發下新衣,就到了歇宿之時。

  二女分在一室,各有一榻,僕役送來熱水,小七接了閉上門扉,提起木桶傾入案上的銅盆。

  陸九郎本來就年少俊俏,又是女人堆裡混大的,一番精心施妝加上姿態拿捏,活脫脫成了一個嬌媚少女,連曾經照面的陳半坊也給蒙過去。此時他施施然掬水洗手,姿態從容,不見一絲卑怯,倒像小七是他的侍女一般。

  小七沒有在意,將污水潑了,另行換水洗漱。

  陸九郎卻開了口,語氣傲慢,「你可知明日該如何行事?」

  小七正用濕巾拭面,聞言一頓,抬眸望住了他。

  陸九郎似變了一個人,居然帶上了教訓,「我雖然受緝,你們喬裝入城,匿藏逃犯,追究起來一樣有罪。」

  小七有些意外,折起布巾沒有作答。

  陸九郎暗窺她的神色,故作冷漠,「你可以將我殺了,但這一來就無法得知真相,更會打草驚蛇,引發全城搜捕。」

  小七一閃眸子,不急不怒,「你若敢賭,就不必浪費口舌。」

  陸九郎停了停,含糊道,「畢竟有救命之恩,我怎能以怨報德。」

  小七忽然一笑,「你在意恩情就不會如此作態,不必裝模作樣,你到底想如何?」

  陸九郎緩了語氣,「我只想知道,宴會過後,你們會怎樣處置我。」

  小七想了想,坦然道,「會換個安全的地方,開城之後可以放你離開。」

  陸九郎似安了心,「那麼是我妄言了,請小七姑娘勿怪。」

  他前倨後恭,傾刻又溫順起來,小七也不點破,淡然一應。

  陸九郎一派貼心的叮囑,「明日我會仔細辨聲,不過貴人眾多,姑娘要格外留神,畢竟是扮作美姬,萬一有人無禮,也請暫且忍耐,絕不能引起懷疑。」

  小七心底生警,面上不動顏色,「知道了。」

  陸九郎又切切道,「有些貴人好陪酒,姑娘就算不擅應對,也要盡力柔順些,千萬不要惹得貴客不快,現出破綻。」

  他說了一大堆告誡,比胡娘子還囉嗦,小七越聽越無用,當即打斷,熄了燭火歇下。

  第二日晨起,陸九郎的妝扮越發細致,他畫出纖長的眸線,染出嬌麗的紅唇,輕紗籠了頸項,棉袋墊在胸衣下,連舉止都嬌柔扭捏起來,端的是唯妙唯肖。

  馮府熱鬧非凡,大門內外水洩不通,高官絡繹而來,眾多美姬輕裳彩衣,隨著管事在門口迎接貴客,其中以陸九郎最為熱情,加上姿色出眾,輕易得了不少賞銀。

  他似心情極好,還同近身討錢的小乞兒說了兩句,賞了一塊碎銀,小乞兒狂喜,揣著銀子撒丫子跑了。

  陸九郎方一回身,給小七扣住了臂,她的眼眸毫不掩飾警意。

  陸九郎笑吟吟的相對,張狂又大膽,「姐姐休急,你心念的貴人還未至呢。」

  他一派有恃無恐,大異於從前,小七知道不對,方要將他押往僻處詢問,陸九郎忽一掙,嬌滴滴的挽住鄰近一個官員,「大人,請隨我這邊入席。」

  杜槐正與同僚寒喧,被打斷頗為不悅,轉頭一望笑容滿面,「是府中新來的?好個殷勤的小美人。」

  小七只得鬆手,任陸九郎伴著杜槐向宴堂行去,冷眼隨在後方監看。

  陸九郎毫不在意,如一個久歷風月的花娘,輕易逗得杜槐開懷,又巧妙的避開狎暱,對其他官員也大方迎笑,哄得左右一片歡聲。

  小七在邊角上越看越疑,總不成他真當自己是個女人,隨即就見陸九郎與一個武官耳語,武官隨之望來,目光甚至是淫猥。

  小七立覺不妙,果然武官色迷迷道,「你妹妹說得不錯,姐姐也是個美人,就服侍大爺吧。」

  小七被一把攫入席間,冷冷的盯住陸九郎。

  陸九郎輕飄飄的一掠,嫣然一笑,「姐姐不必羞怯,這位樊大人是極好的。」

  他在席間左右逢源,宛如樂在其中,小七卻被迫在樊志身邊倒酒,他粗魯好色,不時捏手撫肩的觸碰,姿態十分淫狎。

  小七的神情越來越難看,陸九郎拿準她不敢翻臉,在一旁推波助瀾,放縱調笑。

  正當他得意之時,少女眉間倏冰,一壺酒從她掌間墜落,咣郎砸得粉碎,濺了滿地酒污。

  周圍皆驚,樊志大為不快,面上生出了惱怒。

  杜槐當是美人手誤,在一旁打哈哈,「小美人情怯,樊大人需耐心些。」

  小七也不請罪,起身向陸九郎行來,他脊背一激冰寒,立時道,「姐姐還不扶樊大人去更衣,好生的侍奉!」

  樊志轉怒為喜,扣住小七露出猥笑,「還是妹妹曉事。」

  小七什麼神情也沒有,陸九郎笑嘻嘻的躲在杜槐身後,目中含蔑。

  二人氣氛雖怪,宴上正當熱鬧,誰也沒有留意。

  樊志挾著小七出了宴堂,一個青年大約急於獻殷勤,搶上來扶。

  小七借機想抽身,樊志惱怒的扣緊,對青年厲聲一喝,「沒眼力的雜碎,滾!」

  周圍一陣嘩笑,笑青年拍馬屁拍到了馬腳,青年只得退開,看小七給樊志拖走了。

  馮公恰好從隔院過來敬酒,駐足瞧了一眼。

  樊志挾著小七跨過幾重院,隨意進了間廂房,將僕婢驅出,對少女道,「臭丫頭,敢砸了大爺的酒,今日就看你懂不懂事了。」

  小七茸軟的眉尖擰著,現出一種稚冷的忿氣,一個字也沒有回。

  隨著一聲喀響,屋內詭異的安靜了。

  後窗一動,年輕人翻入屋內,正是阿策。

  他見樊志昏死在地上,微鬆一口氣,「怎麼回事?」

  小七氣息冰冷,惱怒道,「陸九郎弄鬼,我得立即回去,這人怎麼辦?」

  阿策來不及多問,立即道,「我來處置,既然那小子不聽話,馬上帶他出府。」

  就在此時,門扉突兀的叩響,室內倏然緊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30 02:37 PM

第八章 騙嬌女

  小七一把拎起癱軟的樊志,躲去榻上揮落帷幔,阿策閃至門後,按住腰間暗藏的刀。

  門外奇異的安靜了,突然一聲低語傳入。

  阿策的神情變得極怪,僵了一剎鬆刀,打開了門扉。

  門外之人端雅沉穩,氣度從容,正是宅邸的主人馮公。外頭高朋滿座,觥籌交錯,他應該正忙於酬應,出現在此著實有些詭異。

  馮公對阿策的現身毫不意外,踏進來反手掩門,瞥了一眼垂落的床幔,聲音冷淡,「前次不是我遮掩,你已被童紹查了個底掉,這又做什麼?天德城可不是沙州,能讓小兒輩妄為。」

  阿策尷尬至極,試探道,「是小子行事不當,敢問閣下是裴家的哪一位?」

  馮公全沒有先前的好性情,一擰眉現出嘲諷,「入城一聲訊息都不傳,眼中哪有裴家,何必還作此問。」

  阿策一點也不敢嘴硬了,賠笑道,「絕無此意,此來遇見一樁蹊蹺,想略有所得再通報,並非有意相瞞。」

  馮公風儀不凡,話語卻咄咄逼人,「你一不知會暗哨,獨自入西棠閣刺探,二又來此地行事,所疑的到底是天德軍還是裴家,一切究竟是你擅作主張,還是應家族之令?」

  阿策給逼得滲汗,趕緊解釋,「是我擔心家父安危,私下而來,家中並不知情,路上恰巧碰見有蕃兵受天德城高官的驅使,這才起意探查。」

  馮公現出一絲譏誚,「所以你拙招迭出,支使妓子行事,甚至毆傷軍官?待令尊來此,我定要問一問,若這孝子蠢到給天德軍拿了,他該如何與周大人會談。」

  阿策被嘲得狼狽不堪,訥訥的無言應對。

  小七挑開帷幔下榻,接了話語,「我們不知此為裴家之所,倉促之下有失謹慎,來日有罰自會領受,五軍同盟已久,素來互信互重,何必過疑多思。」

  阿策給妹妹一點,穩住了神,「這是我家七妹,年少魯莽,還請勿怪。」

  馮公微微一怔,仔細打量起少女。

  小七不卑不亢的一禮,「外間尚有急務,為免生變,我先去處置,回頭再來請罪。」

  她也不等馮公回應,開門自去了,阿策趕緊述了首尾,以免這位爺又發作。

  馮公聽得眉梢挑起,語氣甚奇,「所以你們聽信一個無賴之言,將他喬裝成美姬,弄到宴上行險?」

  阿策給問得發窘,硬著頭皮道,「蕃兵身上的緝文不會錯,城內定有高官通蕃,只怕對會談不利。」

  馮公不動神色,「想弄鬼得有人手,閉城令一下,蕃兵想進也不能。」

  阿策爭辯道,「昨日城門大亂,難說沒有刺客趁虛而入,還是要查出內奸才好防範。」

  馮公冷淡的一哂,「查出來你待如何,難道下手行刺?」

  阿策當然不會傻到那般地步,「當然是通報周大人確保會談無虞,一旦河西歸附,周大人功勞極巨,一定不希望出事。」

  馮公踱了兩步,淡然而駁,「那又如何,天德城邊遠地僻,將官誰不想回中原,暗中弄門道的不少,蕃地又遠,對此地沒有威脅,勾連了也不出奇,周大人老於世故,不會大費周章的肅查,萬一引發彈劾,落個私通河西之嫌,只會給自己添麻煩。」

  阿策沒想到這些,沉默了一下,「假如蕃兵已在內奸策應下入城,難道置之不理?」

  馮公嘴角一牽,似笑非笑,「不必辨聲指認,這人大約是副使童紹,他是大皇子一系,在河南侵吞賑災銀兩,貶來就用各種手段撈錢,想方設法調回長安,早有傳聞與蕃人勾連,又故意挑起城門之亂,除了他還能有誰。」

  阿策脫口而出,「那怎麼辦?周大人能否鉗制?」

  馮公避而不答,檢視榻上不知死活的樊志,對方呼吸輕弱,拍之不醒,宛如昏癱了。

  阿策在一旁解釋,「小七傷了他的頸髓,暫時未死,不過想動也不能了。」

  不死不活正好,免了許多麻煩,馮公一聲吩咐,親隨進來將樊志弄去院內布置。

  阿策方要追問,小七回來了。

  她來去之間想透了前後,秀嫩的小臉繃得冷森森,「陸九郎心機極深,他是將計就計,借宴會調開我們,已經逃出去了。」

  阿策大愕,簡直不能信,那小無賴軟弱無能,稍一恐嚇就瑟縮畏怕,竟有這等心眼?

  城門已封,滿城通緝未撤,他又能逃到何處?

  陸九郎從來以騙詐為生,怎麼可能甘心受人挾制,忍耐多日終於等到了機會。

  樊志前腳挾走小七,他後腳尋藉口離席,循著看好的路徑去側院翻牆而出,牆外停著一駕馬車,陸九郎一把撂開車簾。

  車內一個濃妝豔抹的女郎,身形豐碩,一雙如帚凶眉倒豎。

  陸九郎半點不怵,柔聲一喚,「嬌兒,是我。」

  女郎細細辨認,驀然眼圈一紅,撲前將他緊緊摟住,「果真是我的九郎!」

  假如陳半坊在此地,眼珠子都要掉下來。

  馬車是陳家的馬車,女郎正是他的親妹陳嬌,前日給他飛媚眼的小美人甩去釵環面紗,擦掉脂粉,現出少年模樣,被陳嬌心肝蜜的揉搓了一番,驅車飛一般跑了。不消半個時辰,陸九郎已進了陳嬌的小樓,舒舒服服的躺上香軟的床榻。

  陳嬌戀戀的將他擁在懷裡,「我的心肝,虧得小乞兒遞了話,不然還不知何處尋你。」

  陳嬌人如其名,被嬌寵長大,無奈相貌醜陋,兄長凶名在外,壓根沒有男子敢近,給陸九郎哄得死心塌地。二人每次私會都是乞兒傳消息,聽說他出了事,絕不肯信,一徑撒潑打滾的讓兄長幫忙申冤。

  陳半坊當然不理會,她正鬧著要絕食,突然接到訊息,立時梳妝打扮了秘密前來,當真等到了愛郎,喜得如撿至寶。

  陸九郎刻意斂了眉梢,現出憂悒之態,「滿城都在搜拿,只有嬌兒肯信我是無辜,如今走投無路,只想見你一面,明日我就去衙門投案,死在牢裡也罷,不會牽累嬌兒。」

  陳嬌意亂神迷,捧著他的臉道,「誰許你走,只管在我房裡躲著,下人多話的一概打死!」

  陸九郎仍是不肯,陳嬌急得賭咒發誓,百般勸哄,好容易他才勉強應下,一邊受用照料,一邊讓她設法打聽馮府的動靜。

  馮府的盛宴到清晨方散,馮公親自送走眾多貴客,並未傳出什麼異常。

  陸九郎聽後久久不語,眼眸沉沉。

  陳嬌自是不解,摟著他哄了好一會,二人才算恢復笑語。她雖在愛郎面前百般依順,實則性子暴烈,院內的僕婢不敢有半句違逆,壓根不擔心被家人知悉。

  然而到了入夜,陳家卻鬧騰起來,陳半坊完成了馮府的差事,順手買了個美婢,結果引起妻妾爭鬧,母親也出來發話,他只得暫歇色心,將美婢擱進妹妹的院裡,等避過風頭再收用。

  美婢進了陳嬌的小樓一照面,陸九郎眼皮一跳,竟是個相熟的,西棠閣的侍婢繡香。

  繡香同樣駭訝,她沒有陸九郎的心眼,神色當下就變了。

  陳嬌以為她見色忘形,厲喝道,「賤婢!亂瞧什麼,仔細挖了你的眼!」

  繡香驚得面色發白,趕緊低下頭。

  陸九郎一聲輕笑,「不外是驚訝房裡有男人,一個丫頭也值得生氣?傷處似有些癢,嬌兒來給我撓撓。」

  陳嬌瞬時消了怒火,柔順的給愛郎撓背,不忘惡狠狠的對繡香道,「要是敢透出去一絲,你就不用活了!」

  繡香唯有裝作不識,低眉順眼的應了。

  如此過了一陣,陸九郎好容易尋到機會,避過他人問起繡香來。

  不問還好,一問繡香眼淚汪汪,原來那日陸九郎一走,當夜就有差役枷了春蓉盤問,繡香僥幸逃過一劫,事後也被閣裡發賣,落在了陳半坊手中。

  繡香忍不住泣怨,「九郎闖出大禍,害慘了我們,自己卻躲在閨中逍遙。」

  陸九郎隨口哄勸,「我也是受人陷害,誰想對方如此心狠,連你們都不放過。」

  繡香生出了寄望,抽噎的勸道,「娘子還在牢中受苦,你既未殺人,不妨去衙門道明清白,只要查清楚,娘子也能出來了。」

  陸九郎敷衍道,「我去也是白送性命,春蓉一無所知,過一陣自會將她放了,你不必多想,安心在此處做事,我一定幫襯你。」

  繡香還能如何,只得依了。

  陳嬌此番失而復得,與愛郎朝夕共處,自是無限情熱。但陸九郎實在瞧不上她的臉,陳嬌越親暱相纏,他越是毫無意趣,相較之下,繡香的五分姿色都成了十分可人。

  然而繡香的日子很不好過,陳嬌對貌美女子格外憎妒,動輒對她喝罵懲罰,原先樓內的粗活是婆子做,如今全歸了繡香。

  陸九郎只能視若未見,待到陳嬌出門,他設法支開婆子,將外頭罰跪的繡香喚進屋內。

  繡香被烈日曬得頭眼昏花,幾欲暈倒,一氣飲了半壺茶才緩過來,淚漣漣的道,「老天爺,縱是堂子裡也沒有這般折磨人的,我怕是活不過去了。」

  陸九郎見她形容淒楚,婉轉含淚,不覺動了慾,將她擁在懷裡觸撫。

  繡香對陸九郎雖有怨氣,這時卻成了唯一可依傍之人,也就沒推開。

  陸九郎正要放肆,驟然一聲門響,陳嬌赫然而現,二人驚了個魂飛魄散。

  陳嬌一直對屋裡的俏丫頭不放心,匆匆趕回,發現院內罰跪的身影沒了,心頭就疑了八分,開門一看情狀,氣得雙目通紅,抬手扯住繡香的髮髻,劈頭蓋臉的抽打,「賤婢!一沒看住就知道勾男人,我今日必要打死你!」

  繡香被扯得頭皮欲裂,忍著疼痛泣辯,見陸九郎一聲不出,知道要完了,絕望之下奮力一掙,推開陳嬌衝出了院子。

  陳嬌追出去呼叱,僕役七手八腳的抓住繡香,驚動了陳府上下。

  陳半坊見美婢雙頰紅腫,滿面流淚的泣號,忍不住皺眉,「這丫頭犯了什麼錯?」

  陳嬌嫉恨激心,咬牙切齒道,「她手腳不乾淨,敢偷我的東西,打死都是輕的!」

  陳半坊一怔,方要再問。

  繡香全身發抖,聲嘶力竭的喊出來,「我沒偷!小姐房中藏了個男人,她要弄死我滅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30 02:45 PM

第九章 自作受

  杜槐捏著鼻子掃了兩眼,從樊志養傷的屋子行出,對著馮公嗟嘆,「樊兄向來愛吃酒,此次實在醉狠了,竟跌成這樣,家眷又不在此地,讓馮公受累了。」

  馮公免不了客套,「慚愧,是我照顧不周,下人不力,才有此等憾事。」

  樊志平日又渾又凶,絕不是個善茬,杜槐曾與之衝突,礙於同僚才不得不敷衍,當然不會有半分難過,還寬慰起馮公,「哪有自己跌傷反而責怪主人的,樊兄貪杯無厭,誰都知道他這臭毛病,昨日宴上童大人聽了都笑他自作自受。」

  馮公一頷首,僕人捧上一匣銀票,「請代轉童大人放心,無論樊大人要調養多久,敝府定會妥貼照應。」

  杜槐將匣子收入袖中,笑容越發和煦,邁步向外行去,「其實也不必太在意,有道是生死有命,萬一樊兄醒不了,那也是天意,與旁人何干。」

  馮公含笑相送,「杜大人說得是,只遺憾意外讓宴會未能盡興,來日我再相請。」

  杜槐正念念於心,「陪宴的小美人不錯,是馮公的家妓?可謂知情妙趣,十分難得。」

  馮公從來大方,遇上如此明顯的暗示,通常會順手將美人贈了,這一回卻似不明其意,隨口將話語帶開了。

  杜槐越發心癢,三兩句後又提起來,「我記得那美人還有個姐妹,樊兄應該是與之嬉鬧時滑跌的,不知事後可有受牽連?」

  馮公容色和藹,語氣極淡,「承杜大人關懷,她們連客人都伺候不好,留著何用,我讓管事自行處置,大約已發賣了。」

  杜槐大為遺憾的跌足,「樊志醉酒失足,與她們何干,怎能如此輕擲美人,可惜了!」

  馮公不以為意,「微賤之人而已,哪值得大人費心。」

  眼看已到府外,杜槐不好再說,只得告辭,心底極是惋惜,恨未在離宴時就將美人索了。

  大門一閉,馮公轉過身,和善的神情斂了,現出一種威嚴的冷意,「那對兄妹在做什麼?」

  管事立即回道,「一個去了西棠閣,另一個要了一套衣裳,似打算出府尋人。」

  馮公哪由得一個丫頭亂來,頓生不耐,方待發令,小七已經行來。

  她穿窄袖男裝,扣了頂陽笠,身形俐落,宛然成了英秀少年,脆聲道,「陸九郎從我手中逃了,此人關係重大,我必需將之擒回。」

  馮公眸光一轉,神情更冷,「那無賴與你們相處多日,活著就是個禍患,早該一刀宰了,你當宴露過相,別以為換了男裝就無事,安份在宅內等著,一切我自有安排。」

  小七並不退怯,不疾不徐道,「既是禍患,更不能任其逃去,他身受重緝,能藏的地方不多。請閣下放心,我絕不會胡為。」

  馮公眉棱一動,聲色陡厲,「小小年紀給慣得不知高低,不懂事情的輕重?不聽令就滾出去,不必再受裴家庇護!」

  氣氛驟然而僵,小七默了片刻,冷靜以對,「此宅是裴家所置,卻非私邸,而是五軍之所。閣下言之衝動,雖為尊長,恕我不能聽從。」

  言畢她長身一揖,居然拔足而走,連管事都愕住了。

  半晌後,馮公一聲低哼,分不清是何種意味,「這丫頭,膽氣倒足。」

  繡香一衝出小樓,陸九郎就知道糟了。

  他立即將陳嬌的錢匣揣進懷裡,從後院翻牆逃出,趁著午後人少,他撕爛衣裳在髒地一滾,從賣餅的爐膛內挖灰抹臉,揉亂頭髮,登時成了誰都不願多看一眼的乞丐。

  他又拾了個破竿,摸摸騰騰的遠離了陳府,一摸懷裡的匣子,鎮定下來尋思。窩藏逃犯的罪名不小,陳家絕不敢宣揚,逃出來也不用再對著陳嬌的臉,只要喬裝乞丐,等禁城令結束,總能尋到機會混出去。

  於是他窩在街邊乞討,換到錢買燒餅度日,沒想到藏頭縮尾了一陣,給差役窮凶極惡的抓了。他先以為敗露,又見三五個乞丐給拘來,一起押著穿街走巷,最後被驅進了一處偏僻的欄圈。

  欄圈內擠了百餘個乞丐,隨處皆是便溺,氣味臭不可聞。陸九郎這時反而穩了神,縮去邊角不吭氣,聽群丐七嘴八舌的吵鬧。

  一個凶悍的差役過來一吼,「吵什麼!城裡有貴人將至,把你們圈到一處,每日兩碗粥供著,時候一到自會放了,鬧騰的打死不論!」

  眾丐見差役凶橫,立時瑟縮下來,小聲的猜測是何方貴人,陣仗這般大。

  到了放粥的時候,差役抬著大桶過來,群丐又擠去瘋搶。

  那粥又稀又薄,黃綠色的米湯帶著黴花,連乞丐都難以下口,只能捏著鼻子硬灌。陸九郎表面與眾人一般,等到半夜所有乞丐睡了,他悄悄撕開懷裡的燒餅,一點點含軟了咽下。

  旁人沒有藏食物,很快餓得開始爭搶薄粥。強壯的乞丐連奪幾碗,勉強灌個肚飽,老弱的就得挨餓,被迫去喝石槽的髒水,有的又吐又瀉,圍欄裡越發污穢不堪,差役在百步外看守,壓根不願靠近。

  陸九郎藏身其中,碰上奪粥的絕不反抗,暫且混了個太平。幾日過去,城中的乞丐抓盡了,圍欄外來了幾個壯漢,陸九郎一眼認出是賭坊的打手,腳底板都涼透了。

  陳半坊豈是好惹的,一個小無賴在他眼皮底下騙了親妹,順走她的私蓄,還大剌剌的逃了,不捉回來剮了才怪。他通過一些痕跡猜出陸九郎的法子,不便大肆搜找,乾脆獻計官員,以清城為名鎖拿了全城的乞丐。

  差役是打點過的,當然不會攔,幾個壯漢進圈逐一翻尋,抬腳亂踹,群丐餓得有氣無力,被踢得蠕蠕而動。

  陸九郎悄然後縮,打算滾一身穢污,沒想到一個老丐被大漢一掀,恰好撞進他懷中,陸九郎立即將之推開,老丐卻抓住不放,拱著頭翕動鼻翼。

  陸九郎明白不妙,用力掀得老丐跌出去,對方卻已經叫嚷起來,「燒餅!有燒餅!給我餅——」

  群丐早就餓極,一聽有燒餅,剎時溢出了口水,轟然朝陸九郎爬來,驚得他毛髮俱聳。

  一個大漢跨來,薅起陸九郎的衣領一撕,果然跌出兩個燒餅,還有一方精致的漆匣。

  群丐已經為搶奪燒餅打起來,大漢拾起匣子獰然一笑,「著了,就是這小子。」

  陸九郎彈起來衝出,後膝已經受了一踹,壯漢一腳踩來,將他的頭臉輾入穢泥之中,陸九郎呼吸一窒,身上瞬間挨了七八腳。

  正當天旋地轉之際,欄邊響起一個清凌的聲音,隱著鬱怒,「乞丐就能如此虐打?差爺也不管?」

  幾個大漢惡笑,陸九郎忍受著踹打,喉間一股腥甜,心卻遏制不住的狂跳起來。

  差役過來隨意一斥,「這賊犯了事,活該受懲,快滾!不然你就是從犯!」

  這些人下手極重,陸九郎給打得眼前發黑,口鼻溢血,他極力抹開眼皮上的穢物,模糊望見一個細挑的影子轉身而去,嘴唇方一動,又給踩進了泥裡。

  群丐將餅撕食殆盡,沒搶到的癱在一邊,麻木的看著場中的毆打。

  被打的少年在泥穢中拱動,數次掙起又數次被踩下,幾個大漢耐性漸失,將他扭住,一人抽刀抓住他的頭髮,正待割下首級,少年猛然一掙,迸出了驚人的力量,掀開箝制撲上木欄,對著遠去的影子嘶吼。

  「韓七——救我!」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30 02:54 PM

第十章 各懷謀

  馮公身為巨富,在天德城內當然不只一處宅院。

  有的表面毫無關聯,卻位置隱密,重門高牆,有青壯僕役守衛,底下藏了石牢,很適合用來囚禁一些麻煩的人,比如陸九郎。

  阿策得了消息趕來,見妹妹獨坐一旁,神情難測,不由一怔,「不是將那小子捉回來了,揍一頓還沒解氣?」

  小七抬起眼,「他叫我韓七,還說有話要告訴韓小將軍。」

  阿策驚住,面色倏沉,「我絕沒在他面前露過口風。」

  小七靜道,「我也沒有,人是蒙著眼睛帶回來的,就在地牢。」

  地牢中裡的陸九郎窩在草堆裡,看著半死不活,從頭到腳散出一股藥油味。

  阿策暴起一腳,踢得木柵劇震,神情狠戾,「小子!你怎知道我是誰?」

  陸九郎渾身一顫,爬起來力持平靜,「你有能耐一人殺死一隊蕃兵,怎麼可能是普通人。我曾聽見那高官提及河西的韓大人要來城中,這樣的大人物會沒有保護?你們恰在這時出現,又如此強悍,河西軍最出名的就是韓大人之子,統領青木軍的韓小將軍,我隨口一試,你們就自己認了。」

  小七跟進來聽,兄妹二人才知小無賴如此奸狡,竟給他訛了,一時難以言喻。

  小七當即問道,「內奸提過韓大人要入城?還說了什麼?」

  陸九郎終於說了一點實話,「他要趁機將韓大人除去,另一個密會者名喚木雷。」

  韓平策一字字道,「噶瑪部的木雷在天德城?你早猜到我們的來歷,清楚這些事何等要緊,哪怕還救了你的命,依然故意裝傻,耍得我們團團轉?」

  他神色森寒,露出了千軍斬敵的殺意,全沒了笑嘻嘻的好脾氣。

  陸九郎忍著悚然,低道,「我是個小人物,只想活下來。」

  小七蹙眉,「我說過會保證你的安全。」

  陸九郎垂下頭,顯得恭順又卑弱,「英雄不懂小人之怕,我擔心說出實情就被滅口,現在知道錯了,願意助你們做任何事。」

  阿策哪還會信,譏諷道,「不必了,我們已經知道內奸何人。」

  陸九郎顏色微變,「我在宴上並未聽見那人的聲音。」

  阿策冷笑,「你既然如此奸狡,留著何用,誰有興致跟你玩心眼。」

  陸九郎當真有些慌了,「我發誓絕無虛言,不然我大可以拿來做交易,何必要逃。」

  阿策聽得鄙夷又可笑,這無賴小命都捏於人手,還妄想談交易。

  小七卻驀然變色,「你打算同那內奸交易,將我們賣了?」

  阿策復又一想,竟是激靈靈一寒,殺念驟起,探臂扼向陸九郎的頸,小七飛快的一攔,勁力相交爆出一響。陸九郎一剎那在鬼門關前打了個轉,止不住心驚膽寒。

  阿策神情森厲,殺意奪人,「這人不能留!」

  小七攔在中間沒有退,陸九郎躲在她身後,嘶聲道,「殺我容易,萬一幕後另有他人,危及韓大人,韓小將軍確定不後悔?」

  小七對此人雖是厭極,仍抓住兄長的腕,「他的命不算什麼,阿爹不能有失。」

  阿策終於垂下手,目光宛如利刺,「如果你再弄鬼——」

  陸九郎哪敢有半分遲疑,顫聲道,「我一定事事依從,只要如約保住我的命——」

  鐵鏈咣啷鎖上牢門,兄妹二人離去。

  陸九郎慢慢懈下來,全身都給汗浸透了。

  阿策原當這小無賴是隻卑怯的老鼠,如今才發覺又陰又毒,稍有不慎就要被他反咬一口,想起來都噁心。但最關鍵的線索落在他身上,只能暫且忍了,去尋馮公相談。

  城中一棟豪華的金鋪,馮公在樓上飲茶,樓下鄰著軍中的校場,正當熱鬧,一陣陣的喧嘩。

  阿策瞧了一眼,是童紹帶著許多官員在觀軍士演鬥,前呼後擁的宛如城主,也就不再留意,對馮公述了事情,「陸九郎堅稱在宴上未聽見內奸的聲音,或許的確另有他人。」

  馮公望向窗外,神情和善,語氣卻怫然不悅,「我已將那無賴查了個通透,根本是個滿口胡話的騙詐狡徒。掌書記鐘明曾向衙門提過他的案子,此刻就在童紹身邊,你自己瞧。」

  阿策依言一望,見童紹身旁有個中年男子,生得刻板瘦削,看官服職務不低,卻在童紹身旁彎腰塌背,亦步亦趨的奉茶。這人如此討好,又過問案子,定是應童紹之令,他不免也疑惑起來,「但陸九郎道出木雷之名,說二人密議的正是刺殺阿爹之事,不像是胡謅。」

  蕃地有數百個部落,最大的十二支,其中以噶瑪部落最為強盛,也是蕃王的母族,木雷是部落的軍師,竟然親至,動靜絕不會小。

  馮公沉默了片刻,緩緩道,「此言真假且不論,單看這人為活命反復無常,還知曉了你們的身份,一旦落在差役手中,定會全數供出,那時就成了河西明面承諾六人入城,暗地卻遣精銳埋伏的背約之實,兩軍還如何會談?」

  阿策不免語塞,校場的競鬥恰好結束,眾多官員紛紛捧讚。

  童紹在城門鬧了一場,周元庭並無回應,他越發氣焰高漲,驕然對鐘明道,「薦的武士不錯,你也算長進了,不似從前淨做些無用之事。」

  這一言何其傲慢,還是當著眾人之面,鐘明依然毫無慍色,唯唯而應。

  盧遜一向諂媚,在一旁道,「哪怕是塊搓不動的頑石,被童大人調教了也要開竅,此前我曾好意提醒,讓鐘大人明白事務孰輕孰重,險些給唾了滿臉花,如今總算是改了。」

  童紹倨傲道,「我何嘗不願做個軟善的,但周大人年事已高,按說也該退養了,只能由我來施行責懲。閉城令何其荒唐,當真是糊塗了,我已上書朝廷,定要將這失當扳正。」

  馮公投目而視,淡然一哂,「不管是不是他,此人都得按下,不可任之。」

  阿策方要開口,校場外來了一隊人馬,領頭者雖然年邁,騎姿依然穩健,正是城主周元庭。

  場中的眾多官員全驚住了,自從童紹接管政務,周元庭就從未再踏足校場。

  童紹也怔了,甚至忘了相迎,直到旁人提醒才回過神來。

  周元庭按韁不動,後方的親衛帶來一個大鬍子商人。

  那人一指童紹,「小人狀告童大人強奪民財,侵吞兵餉,收受蕃軍賄賂,私通外敵!」

  眾官嘩然,童紹臉色劇變,不可置信的厲聲而斥,「一派胡言!」

  童紹仗著有靠山,來天德城一直風光無比。

  周元庭讓權,眾官服畏,城中就如他的私地,軍中就如他的私營,從來隨心所欲。誰想到有朝一日竟被平民指著臉申告,竟還被勒令暫停職務,回府自省,直至徹底查清。

  時機未免太巧,小七很是疑惑,「一介商人告狀怎能逾級直達防禦使,周大人既然久未理政,分明不願得罪童紹,為何卻下令徹查,是與會談有關?」

  阿策知曉了部分內裡,心情復雜,「天德軍意見不一,周大人要推動兩軍會談,童紹卻一力反對。裴家應該是與周大人有所默契,搜集了童紹的劣行。雖然他在朝中有靠山,很難被平民的指證扳倒,短期壓制也就夠了,只要會談成功,周大人得朝廷嘉獎,就不懼童紹的報復。」

  小七明白過來,也不算意外,「要不是信任裴家的能耐,阿爹怎麼會放心來此。」

  阿策佩服之餘,難免生出沮喪,「馮公到底是裴家哪一位?手段如此厲害,根本用不上我們,在他眼中,我們大概就如小兒耍鬧一般。」

  小七不禁好奇,「不是說韓裴兩家早年有往來,你一點認不出?」

  阿策沒好氣道,「那是在裴家遷去甘州之前,我還沒記事,大哥和二哥或許知曉,來前也是疏忽了,竟忘了打聽一下。」

  小七的所知就更少了,「我只聽說裴家人多,從軍和行商的都有。」

  阿策也算有過接觸,解釋道,「裴家有兄弟五人,早年為爭家主鬥得厲害,結果反而是最小的上位。聯兵合戰時我見過大爺裴安民、二爺裴引賢,這兩人均有能耐,但阿爹說不及家主裴佑靖,銳金軍就是他一手訓的。行商的是三爺裴興治,馮公應該是管消息的四爺裴光瑜,看來心眼深,脾氣大,明知我們是韓家的也不客氣,連下人的嘴都閉得緊,半點不透。」

  小七思了一會,輕道,「他再高明也不是全知,既然認為內奸是童紹,監看著等蕃人的聯繫,我們不妨查另一頭,誰要陸九郎死?」

  阿策搖頭,「馮公查過,是童紹的下屬鐘明,他職級不低,我們不能動,更不能將陸九郎放出去指告,這小子轉頭就能將我們賣了。」

  關於鐘明其人,阿策在西棠閣就聽說過,老邢當時一陣唏噓,想忘記也難。

  鐘明性情嚴謹,頗有清名,調來後看不慣天德軍的鬆馳,有意整頓軍中,懲治了幾樁貪弊。此舉大大得罪了童紹,授意同僚栽害,將他整得極慘,連跟隨多年的副手都給打得一死一殘。經此鐘明算是折了膝,對副使無不聽從,這回受到童紹的牽連,也被召去了虞候府訊問。

  小七忽然道,「如今他正受查,我們蒙面逼問通蕃之事,難道他敢透出去?」

  阿策一怔,豁然開朗,「不錯!這時他絕不願再傳事端,惹來罪嫌更多。」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31 02:21 PM

第十一章 殺身險

  兄妹二人在虞候府外等了許久,直到天色將晚,才遠遠見鐘明踏出來。

  他心事重重的跨馬而行,兄妹二人綴在後頭,越跟越疑。將官的府邸多在城東,鐘明卻往另一邊去,街市人來人往,他彎彎繞繞許久,天擦黑時到了城西角。兄妹二人曾賃住附近,深知這裡人多屋舊,市井混雜,壓根不是一個貴人會來的地方。

  鐘明拐進一條窄巷,叩開巷底一處宅門,僕人將他迎入,左右皆無鄰人,牆砌得高大溜直,外頭連棵樹也沒有。

  阿策趁著無人雙手一架,小七踩上牆頭探察,發現有懸絲銅鈴,不好打草驚蛇,跳了下來。

  阿策繞去另一邊查看,一個路過的婦人突然開腔,「這是策哥兒?你不是搬去閣裡住,怎麼回來這裡?」

  婦人精明矮壯,手挎竹籃,居然是胡娘子。

  後頭的小七一見不對,立刻折身溜了,幸而她作少年打扮,胡娘子並未留意,只盯著阿策。

  阿策猝不及防,硬著頭皮打哈哈,「許久未見大娘,我在附近辦些事。」

  胡娘子哪裡肯信,越發追問,「你不在閣裡上工,在這能有什麼事?」

  婦人聲量不低,轉頭望向高牆,顯然有所懷疑。

  阿策實在怕了她,趕緊轉身而走,「已經辦完了,就不耽擱大娘了。」

  胡娘子居然追上來,扯住他喊道,「我知道了!你這小子別有用心,盯上這院子了!」

  阿策手足無措,幾乎想將聒噪的婦人敲暈,院牆內有足聲行近,只怕已聽到了話語。

  胡娘子不理他,兀自叫嚷,「你這窮小子,將妹妹一賣有了銀錢,竟生出花花想頭,這宅子裡哪是正經女人,不如踏實說個媳婦,穩妥的過日子!」

  阿策哪想到婦人的腦瓜千回百轉,居然猜成這樣,僵繃的拳頭暗鬆,故作窘態一笑,「大娘怎麼知道——」

  他欲言又止,胡娘子越當是猜中,氣哼哼道,「我有什麼不知,你這沒開過眼的鄉下小子,見到藩姬就迷了心竅,那狐狸精專靠男人的錢過活,你就算在院外伸長脖子,看她肯瞧一眼?」

  院牆內傳來一聲輕唾,腳步又走開了。

  阿策反而不急著走了,作出悵然之態,「她怎會是這樣的人?」

  鐘明繞這麼遠來逛堂子?老邢分明說過他不貪酒色,入西棠閣皆為陪宴。

  胡娘子一攏袖子,說的更起勁,「兩年前有人買了這宅子,修緝就用了數月,我左瞧右瞧,就她一個年輕女人帶著奴僕住進來,不是做暗門生意的才怪。」

  阿策猶猶豫豫的分辯,「就算女郎獨居,也未必是如此。」

  胡娘子惱了,「我還曾見過幾次衣衫富貴的男人登門,都是挑晚上的辰光,鬼鬼祟祟的避人,就你這傻子才不懂!」

  阿策聽得心滿意足,故作頹唐,「要不是大娘告訴,我哪裡知道。」

  胡娘子這才順了意,像模像樣的教訓,「女人的相貌不打緊,得要勤快持家,我有個遠房侄女家裡雖窮,卻粗壯結實,腰圓臀大,若是將她娶了,定能給你生七八個小子。」

  顯然這才是胡娘子一番苦心所在,阿策懶得再聽,應付了兩句。

  胡娘子看出敷衍,大為不快,「傻小子,你好容易得了銀錢,不娶妻用在小娼婦身上,老了就只好上街乞討。前一陣城中拿了多少乞丐,要不是有個過路的好心放了,全都給活活餓死,你就不怕將來也這樣?」

  阿策哭笑不得,吱唔了幾句撥腿就跑。

  陸九郎當時雖挨了打,好在時辰短,又盡力護著臉,抹了藥油歇睡一夜,次日就好多了。他在牢裡無事,用碎木磨了骰子,連擲幾把手風極順,只遺憾不在賭桌,贏不到半個銅子。

  地牢是堅石所砌,入口的長階下來就是刑室,幾間囚牢都空著,僅關了陸九郎一人,一日兩頓粗飯管飽。看守半天一換,方臉的看守才坐下沒多久,換班離去的長臉看守又回來了,二人低語幾句,看了眼陸九郎所在的囚牢。

  陸九郎在暗處留意到,心裡一咯噔。

  長臉的說完幾句又走了,過了一陣,陸九郎揚聲,「大哥,我有要事告訴韓小將軍,請通報一聲。」

  方臉的看守壓根不理,陸九郎也不氣餒,連喊了五六聲。

  大約太過囉噪,那人終於一斥,「那是你配見的?」

  陸九郎立即道,「那我要見韓七!事關韓大人,她一定會過來。」

  方臉的看守冷笑一聲,「閉嘴吧,一會有你的吃食,吃完就消停了。」

  對方話語陰惻,陸九郎似沒聽出來,停了片刻,忽的氣餒道,「這裡的飯菜如豬食,哪吃得下去,想我在百味樓嘗的水晶肴蹄、佛手芽薑、蟹粉獅頭、沙鍋野鴨,咬一口齒頰油香,那才是美味。」

  一串菜名把看守都聽饞了,越發不耐煩,正待叫他閉嘴。

  陸九郎又道,「我有一匣金銀,藏在舊屋隱蔽處,大哥幫我取了,弄幾樣好菜如何?」

  方臉看守一怔,禁不住嘲諷,「騙鬼吧,就你這小無賴還有金銀?」

  陸九郎扭扭捏捏的道,「我從一個富商的妾室手中弄了副金頭面,融了足有八兩,本想去賭場試試運氣,既然給關在這裡,還不如換些吃食。」

  看守半信半疑,仍是不屑,「老子忙得很,沒來由的給你跑腿。」

  陸九郎似急了,「就在永巷坊,取出來一半歸你,這總成了吧?」

  永巷坊不遠,走幾步就能得一筆橫財,方臉的看守怦然心動,不覺踱到籠外,口中卻道,「想得倒美,關牢裡還貪好吃好喝。」

  陸九郎扶著囚欄死乞白賴的懇求,「我就好這個,大哥你聽我說,坊裡第七巷的柴火鋪右邊有個雜院,往裡走最舊那間屋子,東角有個破口,探進去就能看見夾層,東西在最上頭的板——」

  他拉拉雜雜說了一串,聲音越來越小,看守越靠越近,一剎那被他雙臂暴起,隔欄絞住了頭頸,看守方覺出來上當,拼命的掙扎,卻已失了機會,不多時勒得臉額發紫,昏死過去。

  陸九郎從他身上摘了鑰匙,扒了衣服換上,貼著地牢的大門一望,外頭天光仍亮,門外有個守衛。

  就在陸九郎琢磨之際,長臉的看守提著食盒來了。

  門外的守衛開口,「這麼快就把飯食捎來了?也好,等人上路,夜裡就不用守了。」

  長臉的看守回道,「一會還要刨土,怎麼就你一個,老季呢?」

  守衛輕鬆的調笑,「老季去如廁了,等回來叫他搭手,不就是個十幾歲的小子,瘦伶伶的省坑,用不了多少功夫。」

  長臉看守開門進了地牢,一溜通道幽黑,唯有底下的油燈亮著,他踢踢踏踏的走下,冷不防一副鐵枷劈在腦門,登時軟倒下去。

  外頭的守衛無聊了一會,聽得裡頭模糊的叫喚,愕然的嘀咕,「這般心急,斷頭飯都不給用完?」

  他也未多想,進地牢下了七八級台階,身後鏘然一響,他大驚返身,大門竟從外頭給人鎖了,鐵門沉厚,任是裡面高喊錘打,外頭聲響極微。

  這當然是陸九郎幹的,他引守衛入內,外明內暗,趁守衛的眼睛暫時失覺,錯身溜出來鎖了大門,等站定一看週圍,就知無法翻逃,只能冒險向院門行去。

  院門也有守衛,陸九郎穿著看守的衣服,低頭並未被留意,居然蒙混過去,陸九郎一喜,突然地牢的院子傳出驚喊,是如廁的守衛回來了。

  陸九郎知道要糟,疾奔過兩重院落,後頭的守衛已追截而來。

  他奔入角門一側,捏著搶來的腰刀,待人影一近就胡亂劈砍,倉促間居然傷了兩個,然而第三人擊倒了他,迎頭就是一刀。

  冰冷的刀光侵近,陸九郎通體激寒,心知一命將休,驟然一隻手揪住他的後頸一拖,利刀落空,塹得石板火星四迸。

  陸九郎仰頭正見小七,她擰著眉,帶著惱怒與不解,「你又要逃?這次又是為什麼?」

  陸九郎渾身發顫,想冷笑又想嘶咬,聲音破碎,「——先前應了饒我,轉頭就要殺人,韓家人就這般言而無信?」

  小七怔住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31 02:37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1-31 02:38 PM 編輯

第十二章 多狡計

  殺陸九郎當然是來自馮公的指令。

  馮公謹思縝謀,一派長者的深睿,心底自有決斷。韓家兄妹年輕識淺,不知給刁滑的小無賴誑了幾回,底細全透了出去,既然已貶抑了童紹,當然不會留下另一個隱患。

  當他應酬歸來,得知命令受挫,大為不快,「平日到底如何懈怠,連一個街痞都處置不了?讓他逃出來大鬧一場,回頭又要聽韓家小子囉噪!」

  幾個管事面露慚色,跪地的守衛頭都不敢抬。

  馮公捺下鬱怒,踱了幾步,「去叫那丫頭,說我有事要談,只要人不在身邊,你們清楚該怎麼做。」

  管事小心稟道,「韓七姑娘沒留在宅子裡,帶人走了,歇在城中一處客棧,韓小將軍暫時還不知此事。」

  馮公默了片刻,冷冷一哂,「罷了,毛丫頭要固執隨她去,童紹那邊可有動靜?」

  管事回道,「在府中大發雷霆,打了兩個美姬,虞候的兵守著大門,請見的一概不許入,暫無其他動靜。」

  童紹城門大鬧,不外是為放人進來,必須尋到這些人的去處,以近幾日最為關鍵。

  馮公也不多言,「著人盯死了,一隻鳥都不要放過。」

  馮公惱火之餘,小七也很氣悶,她還是頭一回碰上陸九郎這種人。

  這少年簡直是個無窮無盡的麻煩精,平空折騰出一堆事,對自己的狡詐毫無愧疚,卻一得理就不饒人,完全不知好歹。

  他到處受緝,當然不能明著進客棧,小七將他托上二樓進了屋,房門一關就要求不斷,既要好吃好喝,又要香湯沐浴,還挑剔床褥陳舊。

  小七幾疑太過寬容,這小子該打一頓才老實,但想他的確受了些委屈,還是忍了下來。

  陸九郎本有賭氣之意,沒想到她竟然都應了,愕然之餘也有些得意,舒舒服服的在屏風後洗沐換衣,幾道熱菜也送到了房間。

  陸九郎許久未曾這般享受,吃得心滿意足,肚腹撐圓,夜也深了。

  小七見他擱了筷子,好脾氣的問,「飽了?還要什麼?」

  到底是個女人,拿著點錯處就服軟,陸九郎心裡美滋滋,覺得她順眼了三分,「今日夠了,明日再看,先歇了吧,不必擔心,我絕不會對你有非份之想。」

  小七也不答話,取出一根繩索,三兩下將他捆成一條蟲,扔在了胡榻上。

  陸九郎驚怒又不敢高聲,「你做什麼!」

  小七慢悠悠道,「你這般滑跳,捆上才能放心,不必擔心,我絕不會對你有非份之想。」

  陸九郎知道自己作勢過頭了,低下姿態,「我的性命全靠姑娘,自會聽話,不必如此。」

  小七熄了燭火,在另一邊的床鋪睡下,「聽話就先捆著吧,恭桶在你旁邊,勉強些也能用,不必喚我了。」

  少女安然睡了,陸九郎一陣惱怒一陣恨怨,瞪著她咬得腮幫子生疼,最後倦意上來,還是迷迷糊糊的睡了。

  等梆子敲過四更,陸九郎被尿漲醒了,繩子綁得極有技巧,留了活絡能讓他扭曲起身,他借著窗縫的月光蹦去恭桶尿完,忽然覺出不對,往床鋪一看,居然空無一人。

  小七在時他作天作地,一見人沒了影,頓覺刺殺隨時襲來,不免有些慌了,不敢再回胡榻,曲身滾進了床底。

  他提心吊膽到天光漸亮,窗櫺一響,有人翻身入室,陸九郎看著落地的雙足,心終於安了。

  床外驟然一暗,是小七俯身望來,她愕然道,「你躲在這裡做什麼?」

  陸九郎扭了半天拱不出去,弄得全身蛛網,狼狽又惱怒,「你還管我的死活?也不怕我莫名其妙就給人宰了!」

  跟進來的阿策翻了個白眼,將他拖出來解了繩,打鈴喚伙計送來稀粥與饅頭。

  兄妹二人是夜查去了,蕃姬的宅院牆頭懸有暗鈴,地面伏了警線,擊石一試就有人出來查看,隨時有監守。這就更古怪了,一個以色事人的蕃姬何需如此?

  阿策和小七當著陸九郎不好商討,啃著東西食不知味,均在思索。

  刁滑的少年猶在指責,將三分委屈訴成了十分。

  小七心不在焉的聽,捏著饅頭忽生一念,望住他,「陸九,要是想探知一座宅子的情形,裡頭防衛嚴密,有什麼辦法?」

  胡娘子依例在巷口做針指,尋思過幾日再去西棠閣尋阿策一勸,只要憨小子開了竅,媒人的酬銀不就有了?

  一個婆子詭秘又興奮的揣著菜筐過來,「差役來了!巷尾的小蹄子窩藏逃犯!」

  胡娘子一怔,巷尾不正是阿策瞧上的蕃姬?她趕緊將東西一攏,與幾個婆嬸一道奔去。

  蕃姬的宅院外果然熱鬧,街坊鄰裡圍了一大圈,幾個差役凶神惡煞的將宅門捶得震天響,裡頭卻沒有一絲回應。半晌才見牆頭架了木梯,一個老僕探頭,只說主人不在,不敢開門,窩藏逃犯則是絕無此事,硬生生給了閉門羹。

  一個私娼居然如此強硬,連差役的查緝也敢拒之門外?

  圍觀的百姓嘩然,個個伸長了脖子打望,恨不穿透高牆,望見宅子窮凶極惡的逃犯。

  差役也愕了,他們平日作威作福,對著平民凶蠻慣了,本來也覺得舉發的消息未必是實,打算借搜檢刮些銀兩罷了,哪想到對方理都不理,不禁大怒,一邊讓人去衙門報訊,一邊找東西砸門。

  就在前院鬧聲沸騰,攻城一般咣咣砸撞不休之際,後門悄沒聲息的走了一個僕人。又過了一會,院側有黑影翻縱入院,懸絲雖然引動銅鈴,給砸門的動靜一蓋,微弱得幾近無聲。

  小七落地環視,後院是個馬廄,養著幾匹壯馬,疏疏落落長些雜草。她輕悄的往前探,穿了幾進不見異樣,突然角門有人,她騰身勾簷上屋躲過。

  待僕人行過,她俯在屋脊一瞰前院,眼瞳驟然一縮。

  庭院內年輕的蕃姬面色蒼白,近乎癱在地上,身邊圍著幾名僕役。

  二十餘個剽悍的蕃人持著彎刀,堵在大門後殺氣騰騰,外面的差役哪知裡面一群凶神,兀自撞得震響頻頻,門灰簌落。

  正當相持不下,撞門聲突然停了,四周變得異常安靜,蕃姬發出了一聲低泣。

  胡娘子擠在人群中幸災樂禍,只恨少了一把瓜子,眼看來援的一幫子官差到了巷口,就要將那不知死活的賤婢拖出來,忽然一騎縱來,攔住了差役。

  馬上的男子不知說了什麼,差役的頭領連聲應諾,剎時偃旗息鼓,灰溜溜的帶人退了。

  圍觀百姓沸聲而議,胡娘子目瞪口呆,望宅子的眼光都變了,沒想到蕃姬如此能耐,攀上了貴人,連禍藏逃犯的罪嫌也不了了之。她正悻悻,突然在人縫裡睃見了阿策,頓時大喜,喊了兩聲奮力擠過去又沒影了,惱得直跺足。

  阿策瞧見了她立時溜了,在後牆接到跳出來的妹妹,轉去了僻處。

  小七詳述所見,「門邊圍了二十三個,屋內應該還有不少,我沒敢驚動,宅子下頭一定有暗室。」

  阿策越聽越是凝肅,「阿爹進城前要拔了這根毒刺,得探出大致人數,同樣的招數不能用兩次,還要再想個法子。那小子雖然刁滑,腦筋倒靈光,你問問可有計策?」

  話一出口他也覺得不對,一個箝在手中的小無賴,卻成了軍師一般,著實不大愉快。

  小七不語,思了一會,「陸九郎心思鬼,不宜讓他知曉太多,我想起一則,宅裡藏了這麼多人,這些日子如何吃喝?」

  阿策驀然一醒,雙眸一亮,「我去打聽給宅子送肉的商販!」

  小七細致的補充,「還有賣米麵的、賣油的、賣柴火的、大致就清楚了。」

  二人分頭行事,待探得差不多,阿策去尋馮公商議。

  小七回了客棧,一推門屋裡空空,餘下一堆散落的繩子,陸九郎又逃了,這人如一隻千跳萬變的滑鱔,稍有疏忽必然生變。

  她著實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方在尋思,發覺案上留了一方短箋。

  我去杜槐大人府上相候,務請姑娘同來,若入夜未至,將邀大人於馮府相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31 04:04 PM

第十三章 戲蕃姬

  陸九郎在想什麼,小七不知道,她只是極想掐死這個狡詐多端,不斷挑事的小無賴。

  依短箋透出的意味,他似已猜到馮公與河西有所關聯,甚至還以此相挾。

  小七思來想去,換回少女裝扮去往杜府,僕人顯然得過吩咐,殷勤的將她引入後宅,見到了九姑娘。

  沒錯,陸九郎已成了九姑娘,安住在杜府內宅,他嬌懶的倚著軟榻,逐一把玩妝奩內的釵環首飾,好像完全忘了自己是個男人。

  見小七到來,他也不起身,斜狹的眼尾一挑,風姿輕浪的謔笑,似主人般挑釁,「七姑娘可算來了,是忙了一整日?瞧著神氣都不大好了。」

  小七閉了門扉,不動聲色的在他對面落坐。

  陸九郎捏著菱花小鏡,不經心的一照,「你總把我扔下,死活都難保,我只得尋個安全的地方,杜大人對我極好,聽說我不甘轉賣出逃,立刻收留了我。」

  饒是小七好脾氣,也很難忍住譏諷,「既然他如此可靠,你就安心侍奉,要我來做什麼。」

  陸九郎面若嬌娘,神情卻是少年的無賴,「我一人在此,七姑娘怎麼能放心,不如一道作伴,也能互相有個照應。」

  小七淡道,「我看你是既想杜大人保護,又怕他霸王硬上弓,揭破了你的男兒身?」

  一言正中陸九郎之慮,他推了身子不適,雖可拖延杜槐一陣,也怕意外生變,不願離了小七這護身符,他不答反道,「這對七姑娘同樣有利,更易於接近軍中高官,有何不好?」

  這話雖然不錯,小七到底不痛快,「我答應護你性命,何必多此一舉。」

  陸九郎將釵環撥得叮呤作響,涼涼的道,「七姑娘縱有此意,防得住裴家下手?」

  小七眼眸倏抬,盯住了他。

  陸九郎看出她的驚異,生出三分得意,「地牢是河西的人把守,卻敢背著你們動手,一定不是韓家的人。河西五軍不就是韓、裴、趙、僧四家?據說裴家的實力僅次於韓家,瞧他們連韓小將軍都不放在眼中,可見韓家不過爾爾,根本沒什麼能耐。」

  他故意話語難聽,要引得小七生怒而反駁,誘出更多訊息。

  然而小七並未接話,她靜了片刻,挑起奩內一支髮簪扔給他,「杜大人慷慨,可惜僅有這一支是足金,仔細收著吧。」

  車馬喧囂的副使府驟然冷清下來,人們這才驚覺,天德城的大權依然在周元庭掌中。但童紹背後仍有倚仗,未必會就此栽倒,後續的博奕勝負難料,官員難免驚疑不定。有的擔心上層劇鬥,有的擔心跟隨童紹被清查,多少有些惴惴不安。

  正當人心紛亂,周元庭卻在西棠閣大設宴席,遍邀各級將官。

  宴上他欣賞著美人的輕歌妙舞,與眾人把酒言歡,隻字不提童紹,如此姿態無異於給下屬吃了一粒定心丸。氣氛悄然鬆散,人們開始謔笑打趣,爭酒鬥拳,歡鬧越是放肆,周元庭的神情越加和悅。

  馮公也獲邀與宴,從容與眾官員談笑,目光偶爾掃過場間的熱鬧。

  眾官之中以杜槐最為愉悅,一顆心繫在新得的小美人身上,她眉妝豔麗,姿態嬌裊,活潑又歡謔,不知說了什麼,逗得杜槐大笑起來。

  他拍了拍美人的臂腕,轉向馮公,「昨日兩位美人意外來投,深得我心,還要多謝馮公。」

  馮公還是第一次瞧見陸九郎,縱是他歷慣世事,也想不到指縫溜走的小潑皮如此奸滑,轉頭就將杜槐迷得神魂顛倒,當宴出面要人。

  馮公眼皮一撂,和顏悅色的回道,「能得杜大人青眼,是她們的福份。」

  他氣勢雖和,卻有一股無形的威壓落在後頭的小七身上,小七眼觀鼻,鼻觀心,在杜槐身後的柱影裡只當未見。

  陸九郎這次還算知機,將一些有意的搔擾擋了,她只需扮個跟隨的樣子,心底如何不知場面荒謬,馮公定是極惱怒,但為了近距離觀察鐘明,她實在顧不得其他。

  杜槐給懷中美人所引帶,發覺鐘明一派端謹,刻板的應對,與歡樂的氣氛格格不入,順口打趣道,「鐘大人不好聲色,視宴樂如苦修,倒像坐針氈一般。」

  眾人一陣哄笑,魏宏笑嘻嘻道,「不好聲色?你們懂個屁,鐘大人是別有心繫,瞧不上眼前的庸脂俗粉。」

  這一句頗有深意,登時引起眾人的興趣,起哄要他細說。

  鐘明雖然神情未變,捏著杯子的指節卻緊了。

  魏宏不待他發話,趁著醉意說起來,「我原先也當鐘大人是柳下惠投胎,對女人毫無興致,沒想到昨日城中有人舉報一宅窩藏逃犯,差役前去搜拿,結果你們猜怎麼著?」

  眾人越發好奇,紛紛猜測,魏宏吊足了興頭才道,「居然給鐘大人攔了!原來宅子裡是個年輕貌美的蕃姬,不知何時與鐘大人相好,居然迷得他破例循私,傾身護花。」

  眾人悉數驚詫,一向板正的鐘明竟也為女色顛倒,可謂稀奇。

  鐘明無法否認,沉著臉不言語。

  杜槐正覺有趣,忽聽身邊的美人一笑,不禁尋問。

  陸九郎以袖掩口,嬌滴滴道,「不知是怎樣的傾城絕色,何等風流情趣,若能一見就好了。」

  杜槐登時心癢起來,「鐘大人覺得宴上無趣,不妨將美人邀來歌舞,以增興致。」

  眾官立時附和,香豔的風月之事引得人們興趣高漲,氣氛為之沸騰。

  陸九郎令人頭疼,但也當真機靈透頂,小七心中方讚,就見陸九郎眼尾一覷,輕佻又得意,她默默的轉開臉。

  滿堂謔鬧,氣氛揶揄而歡樂,只有鐘明的臉色發青,幾欲拂袖而去。

  馮公舉杯一邀,隨著打趣,「到底英雄難過美人關,連鐘大人也未能免。」

  上首的周元庭一笑,語帶深意,「既然眾人都好奇,鐘大人不妨一遂眾願。」

  連城主也發了話,鐘明不能不應,僵了片刻讓隨從去請了。

  歡鬧中生出曖昧的意趣,人們一邊傳杯換盞,一邊期待。

  等了好一陣辰光,蕃姬終於到了,她的確是個嬌麗可愛的女郎,只是神情瑟縮,畏怕又不安。在她身後還跟著一個蕃人隨侍,面頰寬平,雙顴泛赤,反倒沉穩得多。

  蕃姬赤足跳了幾首曲子,還算不錯,但也無甚出奇之處,至少在杜槐看來,遠不如身畔的小美人靈動解語。

  眾人大約有同感,議論也淡了,鐘明緊繃的肩膀才鬆下來。

  蕃姬跳完舞曲,叉手行禮,甚至無人留意,還是魏宏叫好,投了一錠賞銀,眾人這才省起,瞧在鐘明的情面紛紛投賞。

  蕃姬謝了賞渾身局促,似乎想快些退下去。

  魏宏卻大剌剌的問起來,「小娘子是何處人,如何識得了鐘大人?」

  眾人頓時嘩笑,靜等蕃姬回答,她卻面容倏白,答不出話來。

  鐘明也變了顏色,方一起身。

  蕃姬的隨侍疾步上前,躬身道,「請各位大人勿怪,女郎從未見過這麼多貴人,被威嚴所懾,難以言語。」

  蕃姬花容變色,駭得身子發顫,彷彿隨時就要昏倒。

  鐘明忍無可忍,怒道,「魏大人有什麼想知道的,不妨問我!」

  他聲容俱厲,已然要翻臉,魏宏不好討沒趣,打了個哈哈不再多言。

  隨侍將蕃姬扶下去,眾人的談笑帶上了幾分輕鄙,將不上台面的娼女拋在了腦後。

  小七盯著隨侍觀察,暗生猜疑,這人言語機變,當著滿堂權貴鎮定自如,不似普通蕃兵。

  冷不防陸九郎湊過來,唇角豔美的勾起,親暱的欺近她頸邊,小七本能的要避,忽聽見一句微語,驀的定住,眼瞳驟然凝縮。

  在西棠閣歌樂不斷,明燭輝耀之際,城內燈火俱暗,平民百姓已昏然入睡。

  下半夜起了大風,嗚嗚的宛如泣號,城西的巷子也很不平靜,一會有人拍開宅門,迎走蕃姬與隨侍,不多時又有聲音來喚,稱蕃姬的轎轅折了,讓僕人出去幫忙。

  月被濃雲掩沒,唯有風嘯與模糊的喚聲,宅內一片凝滯,半晌,門遲疑的開了。

  門外是一片虛空般的黑暗,門內的火把映出一個幽冥般的黑影,一剎那撲近。

  開門的僕人被一隻手扼住喉,發不出任何警聲,冰冷鋼刀同時戳入胸口,帶出一股濃烈的血腥,當火把墜地之時,他的生機也隨之斷滅。

  幽影越過大門,帶著可怖的力量連斬了兩人,直到第四人才架住一擊,迸出一聲怒喝,院內的主屋不斷湧出蕃人,眾多驍勇的壯漢拔刀向幽影衝去。

  幽影毫不畏懼的迎向敵人,敞開的大門也衝進了更多黑影,雙方激烈的廝殺,鮮血與斷肢飛濺,卻不約而同的壓低聲音,彷彿怕驚動了某種禁制。

  地上的火把映出凌亂的影子,腥氣被大風吹散,長街上一聲聲梆子漸近。

  更夫被狂風吹得渾身冰涼,縮頭搓了搓臂膀,托起梆子繼續前行,剛喊出一聲關門關窗,猝然聽得一聲不似人的慘叫,駭得一抖手歪了燈籠。

  燈籠極舊,骨架半榻,風燎火苗引燃了糙紙,整個燈籠都燒起來。

  打更人驚懼的瞪向前方,黢黑的長巷如噬人的巨口,不斷傳來可怖的嘶號,駭得他兩股戰戰,無法移動半步。附近的民居也亮起了燈火,驚惶的互相尋問。

  燈籠的火焰黯下去,巷底綻出亮光,冒出了焦鼻的濃煙。

  打更人終於回過神,僵木手指拼命敲響梆子,激喊道,「走水啦!來人哪——」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31 05:58 PM

第十四章 弄風情

  蕃姬離了西棠閣乘上轎子,總算緩下了惶恐,額上一層瑩瑩虛汗。

  隨侍環顧四周,令幾個僕人抬起小轎,一行返向城西。

  轎前的燈籠被大風刮得直蕩,後方的燈火漸遠,街道兩側越來越暗,隨著夜色無限延伸,一間間街鋪森暗的佇立,帶來奇異的壓迫,宛如無聲的注視者。

  隨侍無形生出一種不安,方要催促僕人急行,忽聽得暗中有人一喚,「木雷。」

  這一句是蕃語,隨侍本能的一回頭,一抹疾光暴掠而來,斬在胸口迸出金鐵之響,他飛跌出去,胸前疼痛欲裂,一撫才發覺貼身護甲凹了一深痕。

  僕從駭怒的衝向襲擊者,刀光無情的一斬,他頸間濺血,怒凸雙眼而倒。

  餘人這才看清來襲者竟是個少女,她蒙著面孔,雙髻攢珠,茸嫩的眉間煞氣森森。

  幾個僕從訓練有素,立即從轎欄抽出暗藏的蕃刀應對。

  少女隻身一人卻矯健靈活,以一敵眾毫不畏懼,不多時又斬一人。木雷不假思索的棄轎而逃,拋下蕃姬與下屬,他的心越跳越快,拼盡一切狂奔,隨著後方最後一抹怒吼散盡,夜境恢復了寧寂。

  大風掃開了濃雲,朦淡的月光映著窄巷中狂奔的身影。

  木雷如被狂風所逐,雙腿越來越重,護身胸甲箍得他疲累欲殆,不敢有絲毫停頓,背後的始終殺意縈繞不去,就在他將要不支之時,終於望見了燈火。

  他竭力一躍,避過背後追斬的一刀,撲進巷外的光芒,撞進了一群人中。

  這是一隊夜巡的軍衛,領頭的隊長打著哈欠,正發著牢騷,猛然被撞了個葫蘆滾地,跟隨的士兵也傻了,半晌才有人忙不迭去扶隊長,有人提槍指住木雷,場面混亂不堪。

  木雷喘息紊亂,汗淋淋的指向幽巷深處,所有人都看出他的恐懼。

  士兵們大著膽子搜去,隨著燈籠過處,驅開凝滯的黑暗,風已經停了,仍是一條靜謐又尋常的空巷,不見半分異樣。

  杜槐在宴上飲得歡愜,已有五分醉意,與同僚說笑之餘不經意的一顧,攬過身邊的美人一問,「你的姐妹呢?怎麼好一陣不見?」

  小美人半是嬌嗔半是醋意,拂開了他,「她鬧肚子去了恭房,大人有我不夠,還惦著另一個,男人就沒有不風流的。」

  杜槐受著美人嗔責,反而笑了,這個的風情善睞固然可喜,另一個的明稚玉秀同樣引人,遲早要兼收了,他按著心癢,摟住美人好一番謔哄。

  陸九郎任他作態,漫然與之調笑,無意中發現馮公也在望來,想必對小七不見有所疑惑。他故意飛了個挑釁的媚眼,見對方無表情的轉開,方覺得出了一口氣。

  忽然一個軍士上堂,「鐘大人,蕃姬歸途遇襲,幸遇我等夜巡時救下,歹人逃去不明,是否進一步搜索,還望示下。」

  軍士腆著肚子頗有得色,難得能有機會在高官宴席上露臉,他刻意拔高了聲量。

  鐘明一聽面色陡變,立時起身詢問。

  眾人大為驚訝,均是關切起來,軍士其實連歹人的影子都沒見著,索性胡編一通,將自己的勇武誇大了十分。

  文官還罷了,武官一聽就知不實,鐘明更是惱火,將人打發了準備自己去查問。

  外廂又有來報,這次的消息更為震駭,「大人,城西有宅子大火,鄰近百姓稱內頭傳出多人的慘呼與殺喊,正是藩姬之宅!」

  全場一靜,覺出了詭異,無數眼睛齊齊看向鐘明。

  馮公不動聲色的啜了口酒,瞟了一眼杜槐身邊的美人。

  城西的大火燃在巷尾,左右並無人家,鄰舍除了一夜驚嘩,幸未受到波及。

  人們起初以為是盜匪所襲,直到院內檢出幾十具青壯的屍體,以及散落的彎刀,主屋下方的密室,一切都變了意味。

  能解答這些隱秘的除了蕃姬、逃走的隨侍,再就是鐘明了。

  防禦使的官邸臨著城中大道,五層樓台高峻氣派,重簷展翹,周元庭曾在此樓理政逾二十載,直到數年前腿腳不便,才移去了後宅的書房。

  這一日他又踏進上層,推開了檀木細格的窗扉,俯瞰城中的無數民宅,昨夜的大風吹掉了不少旗幡與屋瓦,百姓紛紛嘈嘈的修整,對此習以為常,這座邊城從來就不是宜居之地。

  鐘明如今一身囚服,被侍衛押著拾階而上,來到防禦使的案前。

  周元庭注視著他,久久方開口,「竟是你,為什麼?」

  鐘明空前的平靜,「讓大人意外了,來此上任時我也未想到,竟會是我。」

  周元庭又道,「你勾連蕃人到底受誰指使?」

  鐘明毫不遲疑的回答,「當然是童紹,他受了蕃商的賄賂,讓我協助行事。蕃人視韓戎秋為大患,知道他將不攜兵卒入城,怎麼肯錯過難得的機會。」

  周元庭沉默不語。

  鐘明卻侃侃而言,「大人一定奇怪,我在童紹手下嘗盡苦頭,為何還受其驅策?以他的張狂跋扈,連大人都要避讓,我何必自取其辱的相抗,誰肯體恤我的苦處,為我言一聲不公?」

  周元庭緩緩道,「我知道,你心裡是怪我。」

  鐘明昂首道,「屬下不敢,童紹的姨母是大皇子的奶娘,背倚著通天梯,誰敢與之為敵?只有我蠢到得罪,是我自作自受。」

  周元庭沒有置評,只道,「你初來時嚴明自律,與其他人大不相同。」

  鐘明雖是自嘲,胸中的憤懣難平,「我要是肯苟且循私,也不會得罪上頭受貶,哪怕戍邊也認了,到頭來仍逃不過小人摧折,既然舉世皆濁,我何必獨清?」

  周元庭默然。

  鐘明譏諷的一哂,「其實人誰無私,童紹各種倒行逆施,大人聽之任之,直到他要攪了河西會談,影響大人的功績,這才加以轄制;而大人不僅與河西軍暗通款曲,連他們殺人焚宅也予以寬縱,與童紹有何不同?」

  周元庭並不在意,平靜的道,「河西於中原就如塞上長城,朝廷無力才淪失近百年,如今有歸附之意,童紹為一已私欲而阻掣,鐘大人難道不知此事之重,關乎子孫萬世之計?」

  鐘明一窒,忽然失了聲音。

  周元庭身形微鬆,現出老邁之態,「近幾年我確實放縱童紹,但既負守疆之任,該做的不該做的仍是有數。你再恨也不該效童紹勾連外敵,失了大節,且不論朝廷的懲處,自身能不以為恥?將來何以對後輩,何以對宗族父老?」

  鐘明沒有回答,抬手捂住了臉。

  一個鐵鐫般的男人無聲踏入,在周元庭的身側靜待。

  周元庭再度開口,「我知你絕非如童紹一般的無恥之徒,其中是否還有內情,如果全說出來,或許可以減輕罪責。」

  鐘明終於垂下手,露出潮紅的眼眶,望來停了一剎,現出一抹慘然,「大人不必問了,鐘某再無他言。」

  周元庭喟嘆一聲,身後的男子大步上前,將鐘明押了出去。

  一場詢問令人心頭窒悶,周元庭方要起身,突然樓外一聲鈍重的墜響,長街迸出無數尖叫。

  周元庭心一沉,從窗口望去,街上的百姓圍成了一圈,街心躺著一個扭曲的人。

  鐘明身下的血泊漸漸淌開,茫然瞪著天空,微張的口似還想說些什麼。

  光天化日之下,軍中高官從防禦使府的高樓躍身一墜,當場身亡。

  眾多百姓當街親見,引起了瘋狂的議論,有的猜他是童紹一黨,懼怕追查而自盡;有的猜是受同僚排擠,連愛姬也遭牽連,憤而尋短,就在人們爭論難休之際,一個在官員中漸已傳開,卻不為百姓所聞的消息轟捲全城。

  河西英雄韓戎秋不久將抵達城中,與天德軍會談。

  萬千百姓因封城而積下的怨氣忽然一掃而空,傳說中無與倫比的大英雄,帶領精兵驅逐蕃人,讓河西重歸漢地的傳奇,竟然要親臨天德城!全城陷入了瘋魔,茶樓與酒肆的生意暴漲,街頭巷尾無不傳述,人們喜氣洋洋,盈滿了熱切的期盼。

  最鎮定的大概是馮公,城中以他的宅邸最為豪奢,被定為河西人的下榻之地。城中百姓自發的灑掃除塵,更換燈籠與旗幡,大小官員也在忙碌之中,他卻在慢條斯理的烹茶。

  研茶煮沫,水澆三巡,馮公端盞輕嗅茶香,見阿策隱著燥性的模樣,淡道,「再過一日人就到了,越是要緊,越要沉得住氣。」

  韓家的兵力在裴家之上,然而大約因馮公是長輩,氣勢又大,阿策總不覺就低順起來,訥訥道,「木雷沒能除掉,終是個禍患。」

  馮公起居精致,風儀高雅,遠比毛頭小子沉穩,「那又如何,難道讓天德軍全城搜拿?」

  阿策給噎住了,馮公這才不緊不慢道,「一個人翻不起大浪,再查過猶不及,周大人能將城西之事按下去已經不易,不可給機會讓童紹一黨大作文章。你能查出伏兵處置乾淨,做的很不錯,不愧是韓家子。」

  阿策聽慣了他的冷言冷語,受誇反而意外,赧然道,「誣告是陸九郎的點子,探察是妹妹的主意,夜襲是借了裴家的人,我其實沒做多少,不值一讚。」

  馮公似笑非笑,「才一誇又顯出憨直,上位者會馭人即可,還用數自己有幾分功勞?」

  阿策摸了摸頭,「不叨天之功、不掩人之善、不襲下之能,此為家父之訓。」

  馮公不予置評,轉了話頭,「既然令尊要到了,尚在杜槐府裡的也該有數,如此成何體統。」

  提起這個,阿策也覺訕訕,「全是那小無賴折騰,我這就讓妹妹回來,陸九郎識破了木雷也不算無用,裴叔可否寬諒些許,不與之計較?」

  馮公隨手傾了殘茶,口氣漠然,「他算什麼東西,也值得一提?」

  阿策心頭一鬆,趕緊道,「裴叔勿怪,是我失言了。」

  馮公不再言語,淡抿的唇角隱著不屑,一個無足輕重的厭物罷了,根本無需在意。

  自有與之計較之人。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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