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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偵探/懸疑] 上月雨音 -【SHI-NO.四】愛的證明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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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4-28 11:24 PM|顯示全部樓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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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4-29 02:37 PM 編輯


【內容簡介】
在最壞的情況下——只要你活下去就行了。」
志乃如同沉入黑暗中的語調,讓我的魂魄——不是身軀也不是心靈,而是我這個存在倏地一震。被困在百貨公司、只剩兩小時定時炸彈就要引爆的狀況下,志乃沉著的說出了這番話。如果情況差到無法拆除炸彈又找不出犯人,而且兩小時的限制時間又逐漸近——就像那天銀髮少女所言一般,志乃真的會將除了我以外的人連同犯人全部殺死嗎?只要有必要,甚至連綺羅拉學姊與她自己本身也一併殺死?不,不能發生這種事。志乃不會殺害任何人。我不會讓她殺害任何人。我們也許仍是毫無血緣關係的外人,但從今以後我打算一直陪在志乃身邊。為了在某一天,能與她成為真正的家人——擁有黑暗靈魂的小學生志乃與大學生的我譜出的純愛系懸疑推理劇第四集隆重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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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4-29 02:19 PM|顯示全部樓層
所有積分大於負-100的壞孩子,將可獲得重新機會成為懲罰生,權限跟幼兒生一樣。
  承前-Hello World Ⅳ

  四年前,我因為父親工作的關係而從熟悉的大阪搬到九州,今年又為了念大學而獨自回到大阪。說到夾著這四年問空白的過去與現在最大的差異,第一件事大概就是對家事的看法有了改變。住在老家,除了簡單地打掃自己的房間之外,所有的家事全部均由母親一手包辦的那個時候,與開始獨居生活之後必須靠自己打掃的日子相比較,讓我對掃除工作的認識有了完全的改變。該怎麼說呢……除了一些細部的工作之外,在做其他的家事時,我真想大叫:「媽媽,謝謝您~!」

  現在覺得「這個傢伙到底在講什麼啊?」的人,可以試試看不依賴母親的生活是什麼樣的生活。如此一來,就算再不願意也會瞭解,也絕對能夠體會我的意思。特別是從來都沒有碰過家事的人,要非常注意,至少頭一個月會有看見地獄的感覺。

  當然,我也算是現代人。我並非君子遠庖廚那種時代的古人,從小學到高中的家政課也都上過料理與裁縫課程,所以知道基本的家事應該要怎麼做。如果沒有那些基礎,現在眼前應該會是一幅淒慘光景吧!能勉強過著一般人眼中的普通生活,都是托那些基礎家事訓練的福。

  就因為這樣——

  說到我究竟想要表達什麼嘛,換句話說,就是絕對有必要從小訓練如何做家事。

  「所以,你要加油哦!」

  我一邊心中有些擔心這番道理聽起來會不會像是藉口或是強迫勞動的說詞,一邊對站在我旁邊的志乃說話。

  支倉志乃——就讀某所有名私立小學的小學五年級生,是擁有令人印象深刻的美麗光澤的及腰黑髮,以及與黑髮形成對比、宛如陶器般白皙肌膚的女孩。

  與她並肩而立的我站在廚房。我那六張榻楊米大小的公寓,雖然破爛到發生大約震度五級的地震好像就會確實崩塌的程度,但設備不知為何卻相當齊全。樣式雖然老舊,卻也有著個人衛浴設備。說起來雖然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廚房真的能夠使用瓦斯。

  四人小家庭一餐所需的碗盤就能堆滿的小小洗碗槽裡,放著才剛剛使用過的兩副餐具。今天的晚飯是中華料理。配菜是在超市半價買到的普通煎餃與洋蔥湯,主餐則是加入了蒿苣的黃金炒飯。煎餃雖然很可惜沒有煎出漂亮的色澤,但相對的炒飯的火候卻掌握得恰到好處,甚至到了可以立刻開一家中華料理店的程度。

  哎,先不管這種夢話了,今天的料理都有些油膩,所以我想盡快地把碗盤洗乾淨。我已經得到過教訓,如果放著不管之後會相當難洗,特別是煎餃的醬料。

  我請志乃幫忙洗碗。

  身體發育速度緩慢的她,身高嬌小到不像是十一歲的樣子,因此有點構不到設計成一般尺寸的洗碗槽。所以,她站在墊腳台上洗著碗。

  還有為了不沾到洗碗精的泡泡,她將長髮全部撥到腦後綁成了馬尾。志乃這名少女不會刻意梳理髮型。或著應該說,她根本毫不關心包括頭髮在內所有跟外貌、身體相關的事物,所以平常的她,都是披垂著一頭秀麗的直髮。正因為如此,偶爾弄成這個模樣給人的印象就會大異其趣。平常明明像是一尊過度精美的人偶,現在看起來卻有一點躍動感。

  由於彼此的視線距離縮短,我有時也會在瞬間感到一陣悸動。

  恩——可是,像這樣一起做家事,說不定是一個意想不到的好主意呢!這裡的確不是志乃的家,不管怎麼說,她畢竟是來我家玩的,但我卻不想把她當作「客人」對待。

  說起來,志乃與我的關係既非兄妹也不是親戚。我們只是打從她一出生就認識,又因為志乃的雙親忙於工作,才經常把她寄放在我家照顧的青梅竹馬而已。因為彼此有著年齡的差距,所以這種關係的確接近兄妹。

  就因為是這種關係,所以我也有點不好意思請她幫忙或是拜託她去跑腿辦事情。我始終不明白應該如何與她相處,又該保持何種距離。

  可是——

  「啊,志乃。這時候要像這樣用力挾緊才行。」

  「……像這樣嗎?」

  「沒錯沒錯。每個角落都要洗乾淨哦!」

  恩,總覺得……或許什麼事情都像這樣吧,一直在煩惱、感到痛苦的事情,簡直就像傍晚毫無預兆降下的驟雨停止後天空萬里無雲似地,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總覺得,像這樣也滿快樂的嘛!」

  「……是嗎?」

  志乃毫無感觸的回應聲讓我露出微笑。

  以後一定有很多事情會變得越來越快樂吧!

  我有這種預感。

 ☆★☆★☆★☆★☆★☆★

  00卅

  「你有什麼不滿嗎?」

  這是一問幽暗的房間。雖然有著八張榻楊米大小的空問,卻僅有一扇連人都無法通過的小窗戶,而且上頭還拉上了厚重的窗簾,所以透不出半點光線。不,不對。對置身在裡面的人而言,或許應該用光線無法侵入的方式來表現吧!

  一邊以腳指頭玩弄著地毯那已經硬化的化學纖維,這種無聊的念頭匆然掠過了腦海。這兩者都是她在焦躁時的壞習慣。雖然在小學時曾被當時的班導師糾正而有所注意,但最後卻始終改不掉。

  有如要嘲笑這樣的她似地停頓了好一陣子,手機那頭傳來了輕快的聲音:

  『並沒有。』

  太過坦然的態度,甚至還能聽得出話中含有笑意的答覆,讓她狠狠地揪住地毯的腳指用力到快要抽筋。一瞬間:心中雖然湧上一股想摔掉手機的衝動,但想起對方不在自己眼前,只好勉強地壓抑住這種情緒。

  是的,現在要被她這樣對待,非得接受這種作法不可的對象,既非隔音效果卓越的壁紙,也不是大型的電漿電視,甚至不是電話那一頭的人。

  她一邊讓自己冷靜,一邊丟下了這句話:

  『我……我與你應該有合作關係吧!』

  『恩,這是當然。我得到你的幫助,而我也從旁協助。正因如此才有現在,不是嗎?』

  這句話說得沒錯。她協助了對方的計畫,所以對方也要幫忙她的計畫。兩人的關係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在這裡面,沒有所謂的主從關係。

  然而,當自己有所察覺時,卻已經受到了對方的擺佈:

  「那麼……這又是為什麼呢!為什麼你會待在那傢伙的身邊!」

  這是明顯的背叛行為。與計畫已經結束的對方不同,她的計畫才正要開始而已。不過,如果掌握全貌的人投向敵方陣營,所有的計畫均會化為泡影。從頭開始,而且這回還得獨自重新策劃一切,會花去多少時問呢?

  她也瞭解,能在這麼短暫的時問內訂立計畫並且付諸實行,全是靠著電話那一頭的「惡魔」的力量。正因為如此,她才為了那段「距離」感到頭痛。

  她整個人癱坐在沙發上。高級的沙發輕柔地包覆住她的身軀。只不過,就算被沙發這種東西包覆住,也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你覺得……我在妨礙你的計畫?』

  『還有別的可能性嗎……」

  說不定,是自己的存在變成了麻煩。她無法完全揮去心中的疑慮。

  『那只是錯覺罷了,我可是替你加油的哦!』

  『————!』

  矯情的說詞令她的腦袋沸騰了起來。

  『那麼,就祝你成功羅!』

  以這種話語作為總結之後,對方便單方面的掛斷電話。這回她再也無法忍耐,重重地將手機扔到了牆上。這種撞擊程度手機應該不會壞掉吧。不過,就算壞了也無所謂。反正這隻手機只限用今天一天就要丟棄了。讓它作為發洩壓力的對象盡最後的一分力量也沒關係吧!

  哎,算了。

  忘了剛才的事吧!

  因為,自己的「心願」總算要達成了。

  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是一趟漫長的旅程。

  現實中的「第一次」,是出生的數個月後。幾乎在同時期出生的她與他,彼此的家住得很近,所以就在雙方父母熟識的過程中初次見了面。只不過就算遍尋腦海的每個角落,當然也找不到那時的記憶。為什麼不好好記住呢?雖然難過到想將自己打得遍體鱗傷,但要求才剛出生幾個月的嬰兒記住當時的往事,似乎也太過苛求了。

  所以記憶中能回溯起的「第一次」,是四歲時的夏天。應該是去很遠的海邊的那一天吧!

  他救了被海浪捲走的她。他對著只能拚命地抓住救生圈的她伸出了手。最後就結果而論,雖然是雙親救了自己,但那時手心傳來的溫暖已滲入了她的內心深處。

  然後,真實的「第一次」則是——

  剛成為高中生的那一年的春天。

  寒風吹襲的夜晚,彼此充滿蚊香氣味的身軀就此交疊在一起。

  在佈滿明確死亡的世界中。

  在被瘋狂理解所壓潰的時間中。

  強烈地感受到愛。

  這就是開始。從那兒開始,終於抵達的場所。

  真漫長啊!

  她如此想著。

  就這樣,她終於能抹去自己的罪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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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志 -Dead End Complex

  01卅

  回想起來,他從以前就跟別人不太一樣。

  究競哪裡不同,她有很長一段時問始終搞不清楚。這恐怕是因為她眼中只有他一個人的緣故吧!在她對那種感情有自覺之前,世界就以他為中心運轉著了。

  他總是保持冷靜。從沒見過他慌張。

  不只如此,他甚至沒有流露過任何的情感。

  沒有任何事物能動搖他的心。換言之,也可以說一切的事物都無法感動他。

  舉例來說,在路邊看到小狗的屍體時也是這樣。被放在瓦楞紙箱裡的那只棄犬,最後就在沒有人撿去養的情況下死去。

  她覺得小狗這樣實在是太可憐了,於是抱起紙箱替它做了一個墳墓。

  看到這種情形的他開口問道:

  「為什麼要做一個墳墓呢?」

  她不是很明白這個問題。

  即使被問到理由,她也只能回答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沒有人數過她造墓有什麼意義,而且她也幼小到還不曉得靈魂或供奉等詞彙。

  所以,什麼都無法回答的她說了句「因為大家都這樣做」之後,就把小狗連同紙箱一起埋人了上中。

  他無言的幫著她。

   ☆★☆★☆★☆★☆★☆★

  「真累……」

  坐上長椅的瞬間,這句話自然而然地從我口中流洩而出。

  背對著下樓的手扶梯,以一定問隔橫向排列的長椅與醫院候診室的椅子不同,使用了相當好的緩衝材質,因此坐起來的感覺並不差。即使如此,若以讓疲憊身體得到休息的層面而言,沒有靠背可以說是它的致命缺陷。如果現在有一張按摩椅的話,就算要把上面的人踹下來我也要坐。當然,這並不是指我真的會這麼做,只是要形容我已經累到了這種程度而已。

  累得不成人形的我位於大阪某大型百貨公司的三樓,有如中暑的強屍般全身無力。

  雖然在眾目睽睽下無法做出這種舉止,倘若在自己家中,我一定跟游上陸地的海狗一樣在長椅上癱平了吧!

  那麼,說到我為何會出現在百貨公司嘛,非常遺憾——雖然為什麼遺憾,誰又應該覺得遺憾,完全是一個謎——與平常的狀況有些不同。如果是平常的話,我一定是被某人硬拖出來,然後覺得不情不願甚至感到麻煩吧!可是,這回我卻是自願來到了這個場所。是的,以我的自由意志。

  我有一種感覺,為何每次我採取主動時,就一定會發生不好的事情呢?

  我一邊在腦海中加上多娜多娜(註:ShalomSecunda(烏克蘭人)等人於一九四零年所發表的一首童謠。在一九五六年由ArthurKevess等人將這首歌譯寫為英文,後來透過美國歌手JoanBaez的演唱,大受歡迎。並於一九六六年由安井作詞,岸洋子演唱,成為深受日本人喜愛的一首童謠)的背景音樂,一邊含恨地望向從我的所在位置數過去的第三個專櫃。說得更精確些,是望向跟我一起來這裡的兩名同伴。

  第一名同伴是鴻池綺羅拉。她是我所就讀的大學的四年級生,也是我原來打工地點的前輩。現在則是奸朋友兼不知何故老是帶來一堆燙手山芋的問題,又試圖將我捲入各種事件的麻煩製造機。她的身形雖然嬌小,但體格與表情卻充滿不允許一丁點軟弱存在的活力。足以與十名惡作劇小鬼頭(官方數據)匹敵的活潑娃娃臉上掛了一副銀邊圓眼鏡,隱藏在眼鏡後面的那對野貓般的圓眼睛,更是散發著強烈到嚇人的光輝。

  真是的,長成這副模樣,居然還比我年長,這個世界實在太深不可測了。就算被拔掉指甲,我也不敢在本人面前說出這種如同超級禁句般的意見,但在心理吐嘈一下應該沒必要接受任何人的批判吧!就連壓在背上的膽小鬼三個字,在她面前感覺起來也沒那麼沉重。

  另一名同伴,是比鴻池學姊更嬌小的少女——支倉志乃。與開心的學姊正好相反,以不帶任何情感的眼眸凝視著商品的志乃,身上穿的不是平常那套漆黑水手服而是便服。這身外出打扮的上半身是以繡有卡通兔子徽章的些許褪色的粉紅無袖上衣配上牛仔外套,下半身則是同樣以單寧布縫製的裙子。而且戴得低低的帽子在頂端兩處不自然的凸了起來,看起來簡直跟貓耳朵沒什麼兩樣。

  那副健康的可愛模樣,讓我忍不住像某些危險分子一樣嗯嗯嗯地點起頭來。我有一種莫名的確信,將來與某人結婚生子後,我二正會溺愛小孩吧!

  那麼,說到我為何要像這樣從遠方眺望兩人嘛,並不是因為體力不足的關係。我的確很累。跟女人一起購物——主要是逛街——需要有相當程度的體力與精神力。一般而言,所謂的購物必然有其目標,縱使會對價格與性能差異感到煩惱,但明明沒有要買,卻一直逛那些完全不相關的商品未免也太不合理了吧!

  真要說起來,來到這問百貨公司的理由並不是為了購物。

  來這裡的目的,是為了要參觀在六樓展覽會場只舉辦三天的特別活動——以「生與死的迷宮」為主題的個人藝術展。

  我當然用不著提,學姊對藝術沒什麼特別的造詣,而且也不感興趣,志乃大概也是。在學校課程中雖然看過各種藝術品,但除此之外我從未去過美術館或個人藝術展之類的場所。

  即使如此,學姊會邀我們來這裡參觀,以及我之所以會下這個決定,全是因為——發表這場個人展的藝術家,名字叫作「市井垣忍」。

  市井垣忍——這個名字對我們來說有著重大的意義。他在網路上成立名為「Dead End Complex」的自殺網站,與該網站有所牽連的一連串事件,都跟我們有著密切的關聯。

  不,這並不足過去式。就算是此時此刻,這些事情也以某種危險的形式與我們有著極大的關聯。志乃玷污了市井垣忍的死,而那些人正打算要她的命。雖然使用了玷污這個字眼,但那只是他們自以為是的想法罷了。實際上,她只是做了報警處理遺體這種符合常識的行動,在這起事件中,沒有任何理由能加以責備志乃。

  可是,他們仍然以任性的理由威脅著志乃的安全。開車從志乃的旁邊快速掠過、丟擲玻璃瓶——甚至還在志乃的家門前,懸掛小狗的屍體。除此之外,還不斷地重複各式各樣低級的陰險行徑。

  該說是幸運嗎?截至目前為止,並沒有對志乃造成實際的傷害。然而以我的立場而言,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還得持續好一陣子。

  在這段時間中,個人展開始了。

  就這個時問點來說,在我們所居住的大阪採取這種毫不掩飾的大膽行徑,當然會讓我們有所警戒。雖然以為那幫傢伙會設下某種陷阱——

  「不過,什麼都沒發生嘛!」

  我們在展覽會場待了大約半小時左右,結果卻沒有出現任何具體行動。現場展出的藝術品,都是一些不曉得在畫些什麼的繪畫與莫名其妙的雕刻作品,而且數量還很少,只能說是一場無聊至極的個人展。如果是不知道內情的人,大概只要待個五分鐘就會膩了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因為志乃的這種主張,以及我認為一大群無關之人聚集的公共場所不會有什麼危險的判斷,所以我們來到了這裡,結果卻撲了個空。

  沒有發生任何的危險最好,所以不應該感到遺憾才是……但我總覺得心裡無法釋懷。

  到最後,我們判斷再繼續待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就離開了現場。

  我的悲劇——就是從此時揭開序幕。

  就時間上來說,我原本以為直接吃個飯之後就會馬上回去,想不到這個想法卻是大錯特錯。學姊以「機會難得嘛」這種似是而非的理論,就這樣領著志乃進入了購物模式。

  即使如此,倘若是逛其他的商品倒也無所謂。例如雜貨類的商品,這類的商品連我也可以逛得很開心。總是陳列許多稀奇古怪商品的百元商品店,或是專門賣折扣商品的小雜貨店,讓我也曾經忍不住在店裡逛了一大圈。

  就算不是這種店,如果能幫志乃買幾套洋裝,我也會很感激。志乃雖然擁有如同玩偶般的可愛容顏,但是對流行的敏感度卻低到讓人擔心她到底是不是現代小孩。而且,她還擁有在沒有其他衣服可以選擇的情況下,可能會穿運動服出門的人格。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所以一定要有人買衣服給她才行。很不巧,我並沒有達成這種任務的資產與美感,所以學姊在這方面可說是幫了大忙——只不過,唉……學姊的癖好有點那個……所以,我也不能肆無忌憚地歡迎她啦!

  不過,話雖如此,那個東西也讓我太……困擾了。

  所以,我再次將視線望向兩人的方向。從剛才開始,我就一直重複把臉轉過去之後再將視線別開的舉動。因為,那家專櫃散發出某種讓人不敢直視的無言壓力。也可以把壓力換成氛圍這種字眼吧!總之,這種力量只針對男性進行精神攻擊的可能性不容質疑。

  哎……再繼續賣關子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就開門見山的說出答案吧!那家店就是販售女性內衣的專櫃。

  ……我沒辦法待在裡面吧?

  沒辦法待在裡面,對吧?

  我既沒有感到遺憾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但我畢竟不是那種能滿不在乎站在那種死亡地帶的猛者。被學姊帶到那間專櫃中的我,看到比男人的玩意兒還要鮮艷百倍的眾多商品的瞬間,立刻假借休息的名義從裡面逃了出來。

  不過……說到這裡,志乃好像還沒有開始穿內衣。我記得,她好像有穿過小可愛吧!

  最近的小學五年級生,還沒穿內衣的人應該不多吧?我總覺得,她肉體上的發育似乎明顯地比其他的女生慢了許多。精神上明明比我還要成熟,但肉體卻跟不上精神成長的步調。

  關於這種不協調感,學姊說:「女生都是這樣啦!」身為男人的我無法得知這種說法是否正確,但小學時代的同班女生,不管在精神或肉體上看起來都比男生成熟許多……

  話雖如此,這個年紀還真是尷尬呢!我心中浮現出不可思議的感慨。

  截至目前為止,我雖然在某種程度上意識到志乃是一名女孩子,但我終究是將她當成小孩子看待。

  都是因為志乃沒有防備心。她雖然不是那種會在我面前換衣服的孩子,但沒有那樣做並不是因為覺得害羞。因為,我以前曾經不小心——我堅持那是一起意外事件——看到志乃的身體時,她卻連一點反應也沒有。

  在這種以後應該要多注意一點以避免尷尬,卻又因此感到有些落寞的狀況下,究竟該以何種方式應對才好?我的態度要有所改變嗎?

  我有一種非常複雜的感覺。

  一邊體驗著吾家有女初長成的父親心態,我將視線栘回正面。畢竟,那不是可以一直盯住不放的東西。雖然我的視線不是在內衣上面,而是在女性內衣專櫃裡買東西的同伴身上,但就算我一直盯著專櫃那邊也沒必要被稱作變態吧……可是該怎麼說呢,一般而言,遠離女性內衣專櫃這種作法還是比較恰當吧!

  因為覺得無聊,我將手探進了褲袋。裡面有明顯的異物感存在。那是前幾天才剛弄到手的手機。我就是這麼不習慣攜帶手機,這種情況對現在的年輕人、大學牛而言相當罕見吧。

  話說回來,直到數天前,我才體會到手機的重要性——或許該說是必要性吧——而不得不申辦了一支手機。我選擇的手機是0圓的舊機種,費率也是最便宜的方案。應該說我沒有選擇權吧!我只是因為情非得已才辦了手機,絕對不是為了要擁有手機而投入不必要的資金。

  因此,手機買來後我連碰也沒碰。雖然手機可以使用網路,但我卻只使用過一次。當然,我也沒有下載來電答鈐或待機畫面。電話簿裡的第一個電話是自己家裡的電話——這是為了要確定到底能不能打——第二個電話是志乃的行動電話,第三個則是鴻池學姊的手機號碼。其他還有志乃雙親跟她家裡的電話,以及打工地點與大學朋友們的電話,加一加大概有二十幾組號碼。雖然手機最多可以記憶三百組電話號碼,但我想自己一定無法把它填滿。看到這種狀況讓我產生某種奇怪的真實體驗,想不到自己生存的世界竟如此狹隘。

  將手機從口袋中取出,從主選單中選出簡訊的畫面。我只有在必要之時才會使用手機聯絡,因此並沒有經常收到簡訊。信箱中沒有任何新的簡訊。為了小心起見,我使用了確定有無新簡訊的功能,但傳回來的訊息仍是0封。

  換句話說,對方還沒有回信。

  這是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我的手機收到了一封新訊息。

  是一名認識的女性朋友——雖然,我不知道該不該用這種方式形容——涼風真白傳來的新訊息。那是一封沒有標題、內容也僅有一行文字的簡潔訊息。

  「感到迷惑的時候,就問你吧。」

  ……這是什麼啊?

  銀髮少女不知為何競與志乃有著相似的氣息,因此我根本無法明瞭她內心的想法。她到底打著何種主意,又是為了什麼目的而行動,我無法確定。

  她不可能做毫無意義的舉動吧……這麼想的我回了一封「這是什麼意思啊?」的簡訊,卻始終沒有得到她的答案。

  唔~我歪著頭沉思著。我從今天早上就開始無數次的重複這種舉動。坐在隔壁的歐巴桑以狐疑的眼神瞄向我這邊。

  因為感到有些尷尬,我站了起來並將視線望向那間專櫃,卻沒看到志乃與鴻池學姊兩人的身影,看樣子她們應該已經進去裡面了。

  似乎還要等上好一陣子……

  與男生不同,女生的內衣不但種類繁多而且還要試穿,應該會花上不少時間吧。既然已經站起來了,那麼我就這樣順勢走向洗手間吧。

   ☆★☆★☆★☆★☆★☆★

  我大概去了洗手問十分鐘左右吧。我並沒有在裡面待很久,只是有點迷路罷了。這都是因

  為指示牌標示的方式太不清楚了。

  然而,當我回到原地時還是沒有看到兩人的身影。她們似乎還在買東西。

  相對的——應該這樣講嗎?

  我與一名男性四目交對。

  是我不認識的人……吧!之所以不敢百分百的肯定,全都是因為我是那種不會過度相信自己記憶的人。老實說,我很會忘東忘西。

  那名男性應該是這裡的工作人員吧。他穿著相同色系的西裝,胸口處別著一個名牌。

  「可以麻煩您跟我過來一趟嗎?」

  這句話只有措詞禮貌,口氣與表情都充滿著帶刺的敵意。不,應該說那是在一種莫名緊張的情況下,試圖壓抑心中情緒的口氣。

  「啊,呃……為什麼呢?」

  「在這裡有點不太方便……」

  看樣子他似乎要帶我去別的地方。既然沒有理由拒絕,於是我聽從了對方的指示。

  那名工作人員帶我前往的地方,是位於頂樓六樓裡面的房間。我還以為自己一定會被帶到辦公室之類的場所,但這裡很明顯的不是那種地方。

  室內空間約有十張楊楊米大小。房問中央的摺疊式桌子兩旁各擺著五張摺疊椅,牆壁上的空間則是被鐵製置物櫃所填滿。看情形,這個房間的用途似乎是更衣室兼休息室。

  「咦,學姊……」

  在房間內的人是鴻池學姊與志乃。她們肩並肩坐在撂疊椅上。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什麼事也沒有!」聲音中帶有明顯的不悅:「我們被當作是順手牽羊的小偷了。」

  「……什麼?順手牽羊?」

  無法立刻理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的我,以自己也明白的愚蠢表情反問了回去。

  所謂的順手牽羊……就是那個……偷竊商品的犯罪行為。

  進一步地詢問詳細的情形之後,原來是工作人員在鴻池學姊的包包裡發現了還沒有結帳的

  商品。再也沒有比人贓俱獲更可靠的物證了……不過,我卻只感到整件事情非常地荒謬。

  因為,被懷疑的是這兩個人。

  是支倉志乃與鴻池綺羅拉學姊兩人。

  志乃不是會做這種事的孩子。這絕非我護短的想法。

  雖然聽說有人會將扒竊當作遊戲一樣玩樂,但這對志乃來說是不可能的事。倒不如說,如果她是會因為做這種事而感到快樂、得到滿足的小學生,那我辛苦的程度應該可以輕上一百倍吧。與尋求遭受虐殺致死的屍體或獵奇事件的癖好相比,順手牽羊是多麼可愛的舉動啊!

  另外,她也不可能會像小孩一樣單純地因為想要東西而行竊。物質執著心異常薄弱的志乃,根本沒有那種想要這個想要那個的物慾。我問志乃想要什麼生日禮物,她在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只回了一句:「………安靜。」當時的我,因為這個答案忍不住落下了眼淚。對不起,我不應該打擾你做功課。啊啊,真是太可恨了!

  順帶一提,之後不知道是哪裡的某人出的鬼主意,讓她向我要求某個名牌對戒——十八萬圓——當作禮物,那時我又哭了出來。

  學姊也不可能會順手牽豐吧!這個人,唉……雖然是那種有想要的東西會不擇手段弄到手的人,但應該不會做出違法的行為……不,如果真的是有興趣的東西,我想學姊會毫不在乎的犯法吧!可是,她應該不會使用扒竊這種不入流的姑息手段。鴻池綺羅拉這名女性,是會為了掌握某犯罪證據而闖空門的人。

  因此,我覺得這件事一定有什麼誤會存在,但是如果要說明原由卻又很困難。店員百分之百認定兩人是順手牽羊的小偷。哎……這也是可想而知的事,畢竟對方確實從學姊的包包裡找到了未付帳的商品。

  「我就說沒拿了嘛!」

  「可……可是,我發現商品了啊!」

  所謂的無依無靠,指的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我半無意識地歎了口氣,然後望向那名工作人員。

  他大概快三十歲了吧。只不過,從他身上完全感覺不到這種年紀應該有的鎮定。而且他還有點娃娃臉,如果換上其他的衣服,或許看起來年紀會跟我一樣大。

  他胸前的名牌上寫著「佐佐壁」三個字,至於名字的部分因為沒有寫出來,所以我也無從得知。

  再這樣下去,他會將我們交給警方吧?雖然我們是無辜的,但他如果要這麼做也不是不行……不過,還是不能讓這種事發生。因為,志乃也在這邊。

  她就讀的私立小學相當有名,所以對這種事情當然很嚴格。如果警察聯絡校方的話,他們必定會做出某種處分。與公立學校不同,搞不好還有被退學的可能。

  一定要避免這種事情發生。

  哎……雖然本人看起來不太在乎啦!

  我偷瞄志乃的側臉一眼,她完全不將學姊與佐佐壁的激烈爭吵當作一回事,看上去甚至有點想睡覺的樣子。

  「志乃,你熬夜了嗎?」

  最近志乃幾乎都住在我家——因為那件事情,所以我不能讓她一個人在家——因此,我應該有看到她像小貓一樣捲縮在房間角落裡睡覺的樣子。

  「並沒有。」

  「是嗎?不過,你看起來好像有點想睡覺的樣子耶……」

  「是嗎……?」

  「還是你睡不好?」

  「……也沒有。」

  「不然我唱搖籃曲給你聽好了。」

  「…………」

  她生氣了。雖然我早就曉得會是這樣的情形。

  一邊感受著無言的強烈怒氣,我只能苦笑著保持沉默。

  此時,我才察覺到學姊與佐佐壁講話的聲音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消失了。

  「……啊~這個呀!恩,雖然有點難以啟齒啦!」

  「怎麼了?」

  「可以不要在別人吵架的時候,在旁邊你儂我儂好嗎?」

  曝露在兩人毫不掩飾的責備視線下,我又苦笑了出來。

  呃……話說回來,你儂我儂這句話早就退流行了吧?

  「啊~受不了。真是敗給你了。跟你沒什麼好談的,叫負責人出來吧。」

  「不,那個……」

  「有第三者居中做協調,事情才能順利談下去吧?」

  在這種情況下,那名負責人可以稱的上是第三者嗎?雖然感到疑問,但考量到我們不能被送進警局的立場,或許這是一個妥當的方案。

  這麼一想,我才發現佐佐壁的臉上出現極為尷尬的表情。

  他曖昧的含糊其詞,拒絕叫負責人過來處理。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就在我這麼想的瞬間。

  巨大的金屬聲響徹整個室內,我立刻發現那是警鈴的聲音。撇開電影或電視劇不提,我最後一次實際聽到這種聲音,是小學生時代的防災演習吧。不知怎地我莫名的感到有些懷念,因此雖然被巨大的聲音嚇了一跳,但心裡並沒有湧現出恐懼或緊張之類的情緒。如果這就是防災演習的成果,那這種訓練未免也太荒謬了。不過,就能夠保持冷靜這點而言,或許可以說是成效驚人吧?

  不管這種訓練究竟會帶來什麼樣的效果,總之習慣會讓人頭痛的聲音之後,再來就沒什麼好慌張了。

  「是火災嗎?」

  「大概吧……」

  學姊也有點不知所措。因為房間的位置略靠裡面的關係,所以這邊完全聽不見店內的聲音,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根本搞不清楚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應該要怎麼辦呢?」

  「反……反正一定是惡作劇啦……」

  嘴巴上雖然這麼說,但聲音卻微微發著抖的反應是怎麼一回事啊?

  話說回來,我也認為事情或許就如同佐佐壁所說的一樣。火災按鈕這種東西,就是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莫名魅力。它以絕妙的方式挑逗著人類的本能,就算有略微缺乏自制力的中、小學生惡作劇亂按也不足為奇。

  縱使事情並非如此,大概也是誤報。或許是某個人躲在廁所裡偷抽菸吧!

  是的,我是這麼認為。

  事後回想起來,實在是太愚蠢了。

  所謂的警鈐,就是在「緊急狀況」時會發出聲音的東西。

  燈光匆然熄滅了。

  不是日光燈管要壞掉時那種匆明匆暗的方式。

  是突然消失。

  「咦……?」

  剎那問,視野完全消失,我立刻將手伸向坐在旁邊的志乃。那隻手疊上了柔軟的觸感。從

  指尖傳回的感觸判斷,我知道那是她的小手。

  「志乃?」

  「…………」

  無言。相對的,她緊緊地握住了手掌作為回應。

  應該是沒問題的意思吧!

  我輕輕地吐了一口氣,此時喀嚓聲響起,黑暗於同一時間突然被切了開來。話雖如此,照射的範圍並不足室內全體,而是只有厚重黑暗中的一小塊圓形。即便如此,亮度仍強烈到讓試圖收集僅有光源而放大的瞳孔感到刺痛。

  一邊用手擋住眼睛小心翼翼地不要直視光線,我將視線栘向光源處:

  「……你總是隨身攜帶手電筒嗎?」

  「這可是淑女的高雅嗜好哦!」

  這種淑女,就算翻遍三干世界也不存在。

  哎……事實上,也托這名世間少有的淑女(自稱)之福,現在才能看得到東西。

  「喂,你也拿一支。」說完之後,學姊將某樣東西交到我的手上。與她的不同,那是一支又細又小的原子筆型手電筒。

  我因為事發突然而無法動彈,但應該說學姊不愧是學姊嗎?停電之後,她立刻起身來到我的身邊。而且坐在旁邊的志乃也不愧是志乃,發生這種事仍然不動如山,以一對看不出焦點在哪裡的眼眸凝視著佐佐壁。

  「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

  「搞不好,根本不是火災之類的小事。」

  「還有比火災更嚴重的事情……」

  是地震?不,如果是地震的話,應該會感覺到才對。

  想到此處,我「啊」了一聲恍然大悟:

  「這麼一說,都還沒有聽到任何的廣播呢?」

  一般而言,發生這種狀況,都會有廣播聲引導人群冷靜疏散。

  「如果主電源也斷電的話,想這樣做也沒辦法吧!」

  總之,先出去再說。學姊說完之後,便帶領著我們走出這問休息室兼更衣室的房間。佐佐壁也沒有任何反對意見,他看起來非常害怕,視線也不安地左右游栘著。

  雖然步出通道,仍然看不見半點燈光。

  「連緊急照明都失效了嗎……?」

  到處都看不到那個眼熟的EXIT(註:緊急出口)燈光。在普通的情況下,那些東西與其他電燈會使用不同的斷電器。因為不能在緊急時刻派上用場的緊急照明,就跟破洞的鍋子一樣沒有任何價值。

  因此光就這點來判斷,也可以知道現狀究競有多危急。

  「好好握緊。」

  「咦?」學姊的聲音讓我的心臟猛跳了一下。

  「先握好小乃乃的手。」

  被學姊提醒,我才想起這件事。這麼一說,我從剛才就一直握著她的手了。我將視線移向旁邊,多少已經習慣黑暗的眼睛看見了志乃的白皙臉龐。在黑暗中若隱若現的面容宛如浮游在空中的面具似地令人感到莫名的恐懼,但是我仍然可以透過掌中的觸感知道她就在身邊,這讓我略微鬆了一口氣。

  這都是因為對黑暗以及因此所衍生出的孤寂的恐懼讓我迷失了自我。照亮道路的手電筒光線有如螢火蟲般地脆弱又不可靠。視覺情報的缺乏,讓平常習慣仰賴眼睛生活的人類,產生了動物性的危機感。

  只不過,我並不覺得對大學生而言,害怕停電實在太遜了才找這種藉口——我要在這裡特別強調,真的不是藉口——我心中產生的安全戚不只這個原因。

  支倉志乃這名少女非常適合黑暗。也許一頭的長黑髮與黑色大眼睛,都會讓人不由自主地聯想到黑暗吧!她的屬性不是陽光,而是朝反方向大大地傾斜。穿上明亮色系的服裝會產生不協調感,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正因為如此,我才會害怕這種場所。我連現在也被不可思議的錯覺襲擊,就好像一放開手,她就會融入四周再也不會回來一樣。

  所以,肌膚互相觸碰的溫度讓我有了安全感:

  「現在很危險,不要離開我身邊哦?」

  志乃依舊無言,但我微微地看到她點頭了。

  我們一行人就這樣穿過通道來到了大廳。

  「看樣子……不是火災呢!」

  一邊將視線望向四周,我開口說道。投射在眼底的景像是空無一人的館內,也難怪完全聽不到其他人的聲音。直到剛才為止還在收銀檯面露微笑的店員,與快樂地眺望著陳列商品的客人們都不在現場。人潮擁擠到讓心情煩躁的空間搖身一變成為寂靜世界,明明沒有掉入異次元,熟悉的光景如今卻散發著某種空洞感。

  「至少,沒有東西燒起來的味道。」

  「或許吧!沒有煙霧也感覺不到熱度,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連學姊也對這種狀況感到迷惑,這個事實讓我有點放心。雖然學姊跟走在後面的佐佐壁一樣露出明顯的害怕表情會讓我失去冷靜,但像志乃一樣毫無反應也會讓我以為吃驚是不正常的舉動而感到困擾。

  「說起來,沒半個人在是怎麼一回事啊?足某種整人花招嗎?」

  「沒有大手筆到這種無意義程度的整人花招吧?」

  「誰曉得啊!因為最近的電視節目很喜歡亂花錢啊,說不定會做出包下整問百貨公司,然後請臨時演員裝成客人這種程度的惡作劇。」

  雖然我也覺得電視台有可能會真的做出這種整人的惡作劇,但至少我不認為讓我們大吃一驚可以提高收視率。

  「不管發生什麼事,總之先下樓再說吧。一直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說的也是,我表示贊同。與其說待下去也不是辦法,倒不如說我想立刻走到明亮之處。我可不想長時間待在氣氛差到好像會隨時跳出強屍或其他怪物的地方。

  雖然沒有回應,但志乃與佐佐壁的意見也相同,於是我們就這樣靠著學姊手中的手電簡走向最近的手扶電梯。就算因為停電而無法運作,但作為樓梯仍然可以發揮十二分的功能。

  可是不久後,我們抵達的場所沒有手扶電梯存在。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像是鐵卷門的牆壁。

  「這附近應該有手扶梯吧?」

  如果我沒有記錯,這裡的確有一個可以下樓的手扶梯。就算這裡再怎麼昏暗,靠著手電筒的燈光,方向感與距離感應該不致於會發生太大的誤差才對。

  彷彿要證明這個想法似地,學姊沉重地喃喃說道:

  「防火閘門好像全放下來了。」

  看來樓梯與手扶梯之類聯繫各樓層的區域,都被防火閘門完全隔離了。這是為了要在火災時,防止火勢延燒的措施。它是在警報聲響起的同時一併放下來了。

  「這不可能發生吧……這裡還有那麼多人在耶?就算因為突然發生火災而放下閘門,就安全層面而言也太危險了。」

  「可是,你看看那邊……」我指向被丟在防火閘門前方的手提箱:

  「大概是在逃跑的途中,被放置在那裡的吧?」

  它的主人應該相當慌張。

  「可是,要怎麼辦才好呢?這樣根本出不去嘛!」

  「沒錯。就算是我,也沒辦法空手對付這種玩意兒。」

  以耐火性金屬製造而成的防火閘門,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它是那麼地牢不可破。能空手對付它的人,大概只有賽亞人或強化系念能力者之類的強者吧!這種事雖然用不著提,不過我兩者都不是。

  「反正,你既是一般人又是普通系啦!」

  ……有誰可以說句公道話!

  話說回來,既然敢講出這種話,那自己又是什麼貨色啊!

  「我也一樣啊!是極普通的一般人」

  不容多說,我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立刻打電話給了JAR0(註:JapanAdvertisevmentReviewOrganiNation;日本廣告審查機構)。

  就在我們鬼扯的時候,我的手突然被拉了一下。拉我手的人既非走在前方的學姊,當然也不是佐佐壁。

  「志乃……?」

  「……聲音。」

  「咦?」

  「安靜,有人的聲音。」

  我因為沒頭沒尾的話而對志乃發出疑問聲,但回覆的卻是學姊的聲音。食指如同裏拳(註:空手道或拳擊中,所使用的攻擊技巧)般快速揮出並豎立在嘴唇前方。我遵從學姊的指示屏住氣息,意識自然而然地朝向更大範圍的聲音集中。

  斷電器本身似乎也故障了,四周沒有任何電器的聲音。日光燈、收銀台以及空調在切掉開關後,連殘餘的待機電力都消失了,現場只剩下如刺耳般地沉默聲。

  在這種環境中,僅僅只有些微的聲音夾雜在裡面。其中大部分是我們一行人所發出的聲音:呼吸聲、衣服磨擦聲,還有鞋底與地面磨擦的聲音。不過,我也終於發現有不是我們發出的聲音摻雜在裡面。咚咚咚地踏著地板的聲音與風聲相似的獨特聲響,還有不是我們所發出的——人的聲音。

  「聲音很接近嗎?可是,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我要關掉燈光。」

  話才說完,唯一可以依賴的手電筒光線就消失了。我手中的原子筆型手電筒燈光也被志乃的手給遮住了。

  不知不覺間已經習慣的明亮消失,純正的黑暗再次向四周擴散。

  「等一……幹嘛突然這樣?」當我想要抗議時,發現了一件事。

  視線的角落出現一道朦朧的燈光。如同手電筒般的光源,應該不是電燈的光源吧。這個光源更弱、更紅——像是火焰一樣的光。

  雖然我在腦中立刻閃過火災的念頭,但這只是杞人憂天吧!因為那道光芒實在太微弱,更重要的是它還在移動。

  原來如此……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沒有光線是無法進行移動。為了找出光源的所在,所以才關掉手電筒的吧。

  學姊再次打開手電筒,將光線朝向剛才那道光源的位置射去。

  那道光芒裡,有好幾條人影。

  「喂——!」

  走在前面的人影發現我們之後舉起了手:

  「啊啊,太好了。還有其他的人也在這裡啊!」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藍色套裝。她大概三十幾歲吧,友善、端正的臉孔浮現極為安心的笑容,也因此給人有些稚嫩的印象。在她身後是有點年紀、身材略為發福的歐巴桑,以及跟我年紀差不多大的青年。

  那名身形比我略為高姚,體格也很好的青年,不論是服裝、髮型或是鼻環看起來都很叛逆,是那種在街上擦身而過時會讓我有些擔心的類型。當然,這畢竟只是以貌取人的判斷,其實他也有可能參加了某個義工同奸會,而且還是每個星期日都會去附近的老人中心照顧老年人的優秀青年。

  再來是三名女性。

  一名是年紀比鴻池學姊還大上一點、身穿套裝的女性,與長相有如惡作劇小鬼頭般的學姊正好相反,她有一張成熟的五官。而且行動舉止也非常地沉著冷靜,可以從她身上感受到身為社會人士的威嚴。

  在她後方躲躲藏藏的人,是一名看起來還在念高中的女孩子。她不安地在我們之間飄移著視線,看上去應該是個性滿軟弱的類型。

  然後,站在最後面的人,我想應該是一名與我同年齡層的女性。她將臉別向一旁斜視睥睨著這邊。這句話中的「這邊」並不是專指我一人,而是除了她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那對眼眸不知為何,競帶有某種類似敵意般的情感。

  「你們也是被困在這裡的人?」

  「跟你們一樣羅!唉,真受不了。我上廁所時才想說自己是不是聽到警鈴聲,結果就突然變成這樣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這種事,就算問我們也沒用啊!

  不過,哎,是有一個可能知道事情來龍去脈的人在這邊啦!

  此時,我不禁將視線移向身為百貨公司職員的佐佐壁。除了志乃之外,在場所有的人都跟著我將視線集中在他的身上。

  啊……當我在心中暗叫不妙時,怒罵聲已經響了起來。

  「你……你給我好好解釋!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

  年長的女性使勁揪住了佐佐壁。不知為何,我竟然想用重戰車來形容這種威勢。

  「你是工作人員吧!快點說明一切!」

  「等……等等,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請等一下,藏野。我瞭解這種心情,不過還是請你冷靜下來。」

  「久川……」

  阻止兩人的是身穿套裝、名字似乎叫作久川的女人。歐巴桑應該叫作藏野。被久川壓住雙肩後,藏野緩緩地離開了佐佐壁的身邊。只不過,她的雙瞳仍然惡狠狠地睥睨著他。

  面對這種強烈的敵意,讓佐佐壁那句「混帳,搞什麼鬼啊……」的咒罵聲聽起來是那麼的無力。嗯,如果隨處可見的歐巴桑突然發動攻擊,連我也會感到害怕呢!

  「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如果不想辦法找到出口就麻煩了。」

  既然從其他方向過來的久川他們也這樣講,那麼被防火閘門隔離的地方就不只這裡了。

  「說的對。我想,大概所有的防火閘門都放下了吧!」

  對吧?我徵求其他人的同意,但點頭的人只有藏野與同樣穿著套裝的女性。與我同年齡層的男女兩人完全無視我的存在,就像拒絕交談似地。而那名個性軟弱的女孩,則是一副連該不該回應都很煩惱的樣子。

  身穿套裝的女性以沉著的語調說道:

  「這裡有十個人。看來這就是全部的人了。」

  「確認過了嗎?」

  「算過一遍了。」她以漠不關心的口吻點了點頭

  「沒有在這種狀況下玩捉迷藏的傻瓜吧?」

  「說不定,還有人躲在某處就是了。」

  「誰曉得啊?有碰到這種事還很興奮的小孩子在也不錯。」

  小時候,我曾經有過一次停電的經驗,當時我的確有點開心。雖然多少有些怕黑,但沒有電力可用的非日常狀況卻十分有趣。蠟燭的火光讓家裡看起來就像是慶生派對一樣,我還記得當時的興奮心情。

  只不過,那些事情都發生在熟悉的家中,而且心裡還有雙親陪在身邊的安全感。

  「總之,一定要想辦法下到一樓才行……」久川說道。

  「不過,這扇鐵閘門可不是用那些工具就能破壞的哦!」

  就算不破壞它也行吧……例如操作某處開關讓它收起來,或是用某些方式把門抬起來,請你想一些類似的手段啦!

  「這些方式都要使用電力,所以行不通。佐佐壁,斷電器在哪裡?」

  「我怎麼會知道那……那種東西啊!大概在一樓吧!」

  大概嗎……嗯,畢竟平常根本不會有人去注意斷電器這種東西的位置。所以,他會不知道或許也無可奈何吧!

  「如此一來,意思就是我們很難自行脫困羅!該怎麼辦才好呢?」

  「你說該怎麼辦才好,總之也只能跟外界聯絡請他們幫忙吧?」

  我口中理所當然的意見似乎有誤。

  「收不到訊號。」

  「啥……訊號?」

  被志乃糾正後我慌張地拿出手機確認,結果發現原本有天線符號的地方,明白顯示著「範圍外」三個字。我沒有看錯,這是我買手機後初次見到收不到電波的符號。

  大家好像都確認過了吧——其他人都露出「你現在才發現啊」的表情。

  「可是,為什麼……明明到剛才為止,都還收得到訊號……」

  在被佐佐壁誤認為是順手牽羊的小偷之前,以及在我休息的時候手機確實都還收得到訊號。這點應該沒錯才對……

  「因為室內停電,所以基地台也不能使用嗎?」

  「可是,一般來說,那種東西應該會使用不同的電源吧!」

  「連緊急照明都不亮了。哎,或許有人使用了電波千擾器。」

  電波干擾器……怎麼覺得充滿SF的感覺?

  「不,這種東西非常普通哦!如果是限用於極近距離的機種,連市面上都有販售呢!」

  據說這種玩意兒的出現,全是為了防止有人在電車內講電話。剛聽到時,我覺得這種道具很方便,可是一想到社會已經變成連這種小事都很難開口警告的環境,我的內心就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那麼,從這裡開始,我們已經達成了某種可怕的共識。如此一來,有個讓我在意到不行的物體從剛才就一直擺在旁邊——要不要確認看看是什麼東西?」

  學姊邊說邊轉頭,在她的視線前端是一隻手提箱。是先前我認為是某人留下來的那個手提箱。不過,仔細觀察曝露在手電筒燈光下的那個物體,可以發現蓋子沒有完全蓋緊,而且連拉鏈都開了一半。

  「那個手提箱,怎麼了嗎?」

  「你不覺得這種狀況很明顯地非常奇怪嗎?緊急鈴聲才剛響起電燈就突然熄滅、人群在不知不覺間全部消失、出口被堵住、手機又收不到訊號……就常理而言,這些事情不可能同時發生吧?」

  當然,這種事根本用不著說出口。這種狀況與某人意志有關的程度……甚至高到讓我覺得整件事情真的是一場整人秀。

  「我們現在可是處在這種狀況下哦!那個手提箱被丟在一眼就可以發現的明顯場所,不太可能跟整件事情無關吧?」

  被學姊如此一說,我也漸漸有了不好的預感。能與我共同分享這種預感的人也在現場,而他們全都露出了僵硬的表情。

  接受無言的同意,學姊慎重地接近手提箱,然後緩緩拉下拉鏈。

  沒多久,學姊從裡面取出了一隻大箱子。

  那個箱子的形狀像是重箱(註:日本人用來裝料理的器皿;形狀有四角形、圓形、六角形或八角形,此種器皿可以層層疊起,最多疊至五層。日本新年、賞花、運動會等場合時,經常被拿來使用)。表面漆黑的它帶著半點光澤感,沒有任何裝飾。不過,上頭有用刀子或某物刻劃出來的「DEC」字樣。

  「十二月……?」

  學姊微微歪著頭露出不解的神情。DEC是December,也就是十二月的縮寫。印象中,還有各種單字使用這個縮寫,說到這裡——

  「說不定是REC的筆誤?」

  「這個手提箱看起來不像是錄音設備吧。」

  不管怎麼說,如果上面有貼紙或標籤也就算了,從發現它被尖銳物體刻下文字的那一刻起,就代表它不可能是尚未賣出的商品。

  打開刻著那種文字的蓋子,確認裡面的內容物。

  裡面大致可分成三個區域。

  首先,是上半部。那裡排列了兩瓶一公升保特瓶大小的半透明筒狀物體。裡面似乎裝有液體,手電筒朝它射出的光線折射四周。

  下半部被分成左右兩邊。右側有三根以淡褐色工業用膠帶捆成一堆的圓柱體,而那些圓柱體上方均有電線拉出,並且接到了左側的長方體裡面。在那個長方體上面,還以透明膠帶貼了一張摺成四摺的紙片。

  在更上面的地方,有一個像是時鐘會有的數位數字顯示板。

  數字是四位數。從左至右分別是「7」「0」「3」「9」……不對,變成「8」了。最右邊的數字以一定的間隔不斷遞減。

  「間隔正好一秒……」學姊一邊確認手錶,一邊以嘶啞的聲音低聲說道:「這下子……不會有錯了。」

  「什麼東西……不會有錯?」

  當然就算是我,也不是完全無法想像這是什麼東西。上半部的存在雖然是個謎,但至少下半部的那些東西——那個計時器究竟代表何種意義,具有一般想像力的人類應該都能理解。

  只是,我實在難以承認這個事實。

  在場所有的人都有相同的想法吧!連吞口水的聲音也能清楚聽到的寂靜中,學姊的臉上浮現出略帶痙攣的笑容,一邊漂亮地完成了宣佈這件事情的重要任務:

  「這是定時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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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卅

  回想過去的每一天。

  他的表情沒有任何的起伏變化。雖然笑容隨著成長過程漸漸增加,但相對的卻有如戴上面具似地,將情感隱藏了起來。

  升上小學、中學後,兩人雖然各自交了不少朋友,但他總是與他人保持著一段距離。乍看之下,與班上的朋友們輕鬆聊著天,但仔細觀察可以發現他只是適當的回應著別人對自己講的話。她直到最後一刻都沒見過,他主動對他人說話的樣子。

  即便如此,她仍然是他唯一會主動說話的對象。這讓她覺得既高興又驕傲。真實的他沒有任何人知道,只有自己能獨佔。這種感覺甚至讓她產生了優越感。

  那是中學時代的事。

  她聽說別校學生自殺的消息。那所學校就在隔壁校區,是以前上同一所小學的朋友所就讀的學校。所以,詳細情報要多少就有多少。

  那名學生在學校被欺負。他遭遇過許多悲慘的事。每個人都視而不見。這起事件稍後在學校成為禁忌話題。有奸幾個學生被校長找過去談話,不過卻沒有任何人在乎這件事。學生們甚至因為學校臨時停課一天而感到高興。同班同學不得不去守靈而覺得麻煩。學生們期待自己因這起事件可能會上電視。

  各式各樣的情報傳了進來。朋友們彼此談論,互相嘻笑,沒有人在意這件事。她也一樣。話題甚至圍繞著這所學校搞不好也會有人自殺,討論的內容全是某班的某人看起來好像會死掉之類的事情。

  正因為如此,她自然而然地對他提起了那個話題。

  想知道他的想法。

  「這樣……不是很好嗎?」

  她將這句話理解成無所謂、毫不在乎的意思。

  所以接下來的話讓她驚愕萬分。

  「你為什麼要活著呢?」

  這句話像是在否定自己的存在,這讓她非常慌張。

  她覺得這句話簡直像是在說下次該死的人是自己。

  產生這種錯覺的瞬間由於過度恐懼,她哭了出來。

  直到剛才為止的歡笑就像是騙人的一樣,現在的她害怕得無法釋懷。

  他對這樣的她搖了搖頭:

  「不,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然後,他道了歉。

  她感到安心。到頭來,她根本沒有試著去瞭解那句話的含意。

  ***

  定時炸彈。

  無法理解這個單字的日本人大概不存在吧!學校明明沒有數,但每個人都知道的原因就是因為它實在太有名氣了。它,在這個日本可是得到了很大的市民權。

  可是,僅限於電影或小說之類的幻想故事中才會發生。

  安靜到連一根針掉落都聽得見的世界裡,沒有人做出任何舉動。學姊的話就是沉重到了這種地步。所有的人都無法立刻產生反應,他們恐怕要像咀嚼便宜的牛胃一樣,必須花上一段時間才能理解這個單字的意義。

  正因為現場一片寂靜,所以無法得知第一個會做出動作的人究竟是誰。簡直像是按照劇本排練似地,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同一時間動了起來。

  最初傳人耳中的是歎息聲。然後,任誰也能猜想得到它立刻會變成慘叫聲。他們,恐怕連我自己也一樣,彷彿像是為了實現這個目的而製造出來的機械似地,本能性的發出了淒厲的悲鳴聲。

  「冷靜下來!」

  阻止脫序行為的是學姊的怒暍聲。

  如同按下暫停的按鈕般,全體人員立刻停止了動作。

  「從上面所顯示的數字來看,到爆炸前至少還有兩個小時左右。要脫困或是被救出,時間都綽綽有餘吧?」

  是……是的,時間還很足夠。

  而且這個空檔——寬限時間還足夠讓我們被救出去才對。

  雖然不曉得能夠向外界傳達多少這裡的現況,但剛才在百貨公司裡面隨便算一算也超過一千個人,大批群眾一起逃出去必定會引起大騷動。既然如此,警方與消防局當然也會接獲通知,到他們前來確認還有沒有人沒逃出來為止,應該不需花費太多時間才對。

  不曉得其他人能否接受這個意見,但他們已錯失陷入恐慌狀態的時機,看上去稍微冷靜了一些。

  確認完所有人的狀況後,我撕下貼在上面的紙片。B5尺寸的紙張上,排列著無趣的電腦字體。

  「這是定時炸彈。顯示時問歸零後炸彈會爆炸,之後藏於內部的致命性毒氣會向四周擴散。有效範圍為半徑兩百公尺,十至三十秒內即會產生效果。」

  「毒氣?」

  我忍不住尖叫了起來。半徑兩百公尺,意思就是說我們無處可逃了。就算百貨公司再大,單一樓層的寬度也沒有四百公尺,即使是對角線兩端,頂多也只有兩百公尺左右吧。

  而且,後面還有文字。

  「在倒數時間內,本人將給予你們行動自由。但是,禁止離開此樓層與聯絡外界的行為。當本人判斷諸位違反規定時,將會無視剩餘時間強制引爆炸彈。」

  然後,是最後一行。那不是列印出來的字體,而是一個漂亮的簽名。

  那個名字是——

  「這……這是什麼意思?」

  乖巧柔順的少女以一副讓人不禁想要守護她的表情問道。

  然而,在我出聲前搶先一步答覆的話語卻是「你是白癡嗎?」這種打從心底把她當作笨蛋看待的嚴苛女性所發出的聲音。

  「也就是說這裡裝了感應器,如果我們想要逃出去,炸彈就會自動引爆啦!」

  意思就是,這裡佈滿電影中常見的那種紅外線感應器嗎?然後主角會戴著可以看到紅外線的特殊護目鏡,一邊靈巧地穿過紅外線所構成的網。在這種場合下,誰應該負責這項任務呢?應該不會是我。對彎下腰指尖只能勉強摸到地面的我要求這種柔軟度,實在是太為難了。

  哎,雖然這種事不可能會發生啦!

  「怎樣啊!」

  自己的意見遭受否定的嚴苛女性,以那對充分顯現出個性的雙瞳狠狠地朝這邊睥睨。不過,我卻沒有望向那樣的她。基於某種確信,我將視線栘向了鴻池學姊。

  「安裝感應器嗎?你覺得要準備幾台才夠啊!」

  這裡有三個手扶梯、兩架電梯、兩處樓梯。再加上禁止出入的規定,所以窗戶也要算在內吧。百貨公司樓層內的窗戶雖然很少,而且沒有一扇窗戶可以自由開啟,但是在必要的情況下還是能夠擊碎玻璃逃走,因此每扇窗戶都要監視才行。一台感應器能夠監視的範圍有限,所以應該需要不少數量吧。

  「而且,對方禁止我們與外界聯絡。光靠機器是無法確認這一點。」

  「那你說說看對方是怎麼監視的啊!」

  「是有一個方法……」低聲說出這句話的人是跟我同年齡層的青年:「簡單來說,對方只要待在能立刻知道有沒有人逃出去或企圖聯絡外界的場所,一切就沒問題了吧?」

  「那種地方在哪裡啊?你的意思是說,那個人跟警方有關係嗎?」

  「不對啦!你還不明白嗎?那個場所就是『這裡』。」

  那名女性無法馬上對這句話做出回應。會有這種反應也很正常吧!就一般常識而言,犯人不可能待在炸彈會引爆的有效範圍之內。既然炸彈會釋放出毒氣,也許那名青年認為對方準備了防毒面具——不過,我想大概沒有這種東西存在。

  「DEC」文字,那不是十二月的縮寫。

  我能確定。

  最後信上的簽名是——「市井垣忍」的名字。

  換句話說,「DEC」是Dead End Complex的略稱。

  既然如此,那麼犯人肯定就在我們之中。如果是那夥人,一定能滿不在乎的辦到這種事。連自己的死都能化為數字。

  我知道這件事。

  ***

  「好像變成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呢……」

  我連後悔只能說出這種感想的從容態度都沒有了。我與志乃,還有學姊遠離其他人之後,確認了這事件的確與Dead End Complex有關。

  想不到事情竟然會演變成這樣。

  來這裡時,本來就覺得多少會有一些危險……但結果卻遠遠超出了我的想像。

  「定時炸彈,而且還帶有毒氣嗎……實在太亂來了。」

  再見了,我的常識。這個世界裡,就是會有人淨想這些莫名其妙的事。

  「就理論上來說,效果不錯呢!要讓這種規模的建築物倒塌的炸藥雖然極難弄到手,但要精製出能污染整層樓的毒氣卻很容易。VX(註:維埃克斯毒劑,英國於一九五二年所研發的神經

  性毒劑,毒性高、穩定性強,是目前各國主要使用的化學武器丫沙林毒氣(註:德國人史賴德於一九三八年在研究有機磷化合物時所發現的神經性毒劑,其學名為甲氟膦酸異丙酯)等化學武器,或足細菌兵器之類的東西,甚至被稱作是窮人的核武呢!這些玩意兒不但到處都能製造,而且以相同費用所能得到的效益也截然不同。哎……雖然它們也不是以個人身份就能輕易取得的東西啦!」

  這是當然的吧!我可不記得自己活在每個人都能隨意弄到那種物品的幻想世界裡。

  「不過,所謂的效果嘛……在這種狀況下會更佳。」

  這裡幾乎沒有隔間,能開啟的窗戶也很少,而且樓梯附近又全部被防火閘門封鎖。室內的空間雖然很大,但這裡可以說是一問密室。換言之,毒氣的效果會因此而更容易見效。比起安裝一大堆炸彈,這種方式更有效率。

  「與其把心思花在這種事情上面,倒不如想想自己做的事情到底對不對吧!」我心情陰鬱的低聲說道:「……這實在太離譜了。」

  「個人對於常識與非常識的看法,不可能完全與他人共有。」

  志乃的達觀意見讓我心中的陰鬱擴散得更加快速。我並不期待她能說出讓心情變為開朗的有趣笑話,但至少也說一句能安慰心靈的溫柔話語吧!

  不,說不定她出乎意料的希望被我安慰?

  有沒有什麼……俏皮話可以講啊?

  「差不多也該從混亂的狀態中回復了吧!」

  「我覺得在這種情況下太苛求了。」

  倒不如說,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還比較冷靜呢!雖然用了比較級的講法,但這句話裡並沒有特定的比較對象,終究只是從一般的角度來看罷了。在這種狀況下,即使產生更大的恐慌也不足為奇。

  「事到如今還會輕易陷入恐慌狀態的人,早在警鈴響起的瞬間就以最快的速度逃走了吧!」

  或許吧!平常就算警鈐響起,我也不認為真的會發生什麼緊急事故。這是因為沉著冷靜,或者單單只是情感起伏變得遲鈍?也許,只有這種人會留到最後一刻吧!

  「真討厭,感覺自己好像很遲鈍呢!」

  「事實就是奶此吧?」學姊冷冷地吐嘈了我一句:「總而言之,必須冷靜地想想接下來的行動才行。」

  「犯人果然是那個網站的人沒錯吧?而且,那個犯人就在這群人裡面……」

  「除此之外,大概沒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市井垣忍」的名字會出現不可能只是偶然。再加上「DEC」的刻印,這件事絕無可能

  是同名同姓的其他人所為。這裡面明顯透露著某種企圖。

  「被他們擺了一道,這果然是貨真價實的市井垣忍個人展啊!」

  「這件事也是……連殺害我們的行為都是他的作品嗎?」

  或許應該說,這種事才是他真正的作品。我喃喃低語,腦中如此想著。

  將污辱已神格化的他的大罪人——志乃殺害的同時,將那個思想——生命無意義的想法——加以實體化。不同於展覽中那些意義不明的畫作,這種行動就是他們想向這個世界、這個社會展示的東西。

  在人群出入頻繁的百貨公司裡,實行無差別恐怖攻擊。不光是日本,他們的名字甚至會流傳至世界的每個角落。這會引發許多人的好奇心,網站也會成為熱門的搜索對象。一旦浮上檯面,現在仍是地下網站的它當然會受到監控管制……不過那種作法根本不具任何意義。

  網路上存在的只是情報罷了。

  所以,市井垣忍不會消失。

  他不會消失。縱使網站遭到刪除,也會在某處被複製而無限增殖下去。

  這便是無限之生。

  「我以為那些傢伙的目的只是小乃乃而已。說正經的,我實在是太粗心了。」

  學姊難得用這種既抱歉又軟弱的語調說話。她恐怕是指找我們來這裡的事情吧!

  明明沒有必要感到內疚。

  平常雖然是一副旁若無人、唯我獨尊的模樣,其實骨子裡卻是比任何人都還要講道理、重義氣。

  「學姊……」

  「與你無關。」志乃打斷了我的話頭:「打從最初,全部都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而安排的計畫。對我展開攻擊,同時卻又一直避免直接傷害的舉動,也是為了將我引進這種狀況裡。這就是統率他們的目的。單一個體極難避開有著明確目的並接受統率的組織行動。是今天行動、明天行動,抑或是明年行動,一切只不過是時間的早晚罷了。而且——最重要的足,我自己想跟對方一決勝負。」

  所以,學姊根本無須負責。

  志乃如此說道。這番話讓我非常、非常高興。

  正因為志乃對沒興趣的人根本毫不在乎,所以這些話語的份量比我說出口的要重上太多了。如果,她認為學姊是「無關緊要之人」的話,就絕對不會說出那種話。這就是她表現親密的證據。

  「……謝謝你,小乃乃。」

  學姊也明白這件事吧!開心的她臉上浮現出真正的溫柔笑容,輕輕地撫摸著志乃的頭。而志乃也接受了她的撫摸。

  多麼美妙的光景啊!可能的話,我想要一直欣賞下去。

  然而——現實這種東西卻不會盡如人意。

  喀的一聲,鞋底敲擊地板的聲音強制地令我們抬起了視線。

  「初次見面,大家好。」

  視線前方,是一名以沉著冷靜的動作緩緩接近的女性身影。

  是剛才與久川他們在一起的那名女性。

  看起來像是才剛買的暗灰色套裝,有著穩重氛圍的打薄髮型,宛如女演員般優雅的行動舉止,不知為何讓人聯想起剛步下舞池的公主殿下。

  只不過,真正的公主殿下應該不會露出那麼冷淡的眼神。

  有如居高臨下俯視般地望著這邊的那對眼眸,滲出冷徹猛禽般的色調,彷彿故意炫耀從容態度似地所浮現的微笑絕非親密表現或任何友善象徵,那是強者睥睨弱者的神情。

  那對眼瞳,該不會——我倒抽了一口涼氣。

  說不定她就是準備那顆定時炸彈,並且將我們關在這裡的犯人。

  我拚命克制住感受到危機感而想要退縮的雙腿,然後違反本能的走到志乃前方。雖然我覺得對方應該不會突然襲擊……

  「停在那邊!」

  舉著手電筒的鴻池學姊插進那名女性跟我們的中間。

  這本來應該是身為男人的我應該實行的任務吧!雖然朦朦朧朧地想著這種事,但身體卻無法動彈。

  而且就算能動,也沒有任何意義吧!

  那名女性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膽怯、沒有恐懼。她並沒有停下腳步,簡直像是自己沒有任何危險、感受不到生命危機似地、如同凍結冰原般的平靜。任誰也無法阻止她。以看穿我們極限般的沉著姿態,她優雅高貴地邁著步伐,然後——跌倒了。

  被在通道上略微凸出的商品箱子絆到腳,她正面跌了個狗吃屎。現場傳出巨響。

  「喵呀!」小貓般的悲鳴聲傳入耳中。

  「……………………」

  沉默支配了整個世界。

  該怎麼說呢……在這種情況下,除了沉默之外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先動的人就輸了——!

  四周籠罩著奇妙的緊張戚。不,雖然不明白其理由,總之就是這種感覺。然而,也許是沒有意識到週遭莫名的緊張氛圍吧,製造出這種詭異氣氛的始作俑者緩緩起身,說了句:「嗚嗚~好痛哦~」淚眼婆娑地磨擦著鼻頭。方纔那種如同猛禽般的氣勢,從這種動作與表情中連一奈米(註:尺寸或大小的度量單位;一奈米大約是4倍原子大小、萬分之一頭發粗細)都看不出來了。

  不管從哪一個角度來看,她都像是一個有點傻里傻氣的女孩。

  在無止盡的寂靜中,好不容易才從口中擠出聲音的人是學姊:

  「……什麼啊,這個有趣的生物是……?」

  雖然覺得使用生物這個字眼有點過分,但有趣這點我卻無法否認。這個人的確有趣。雖說有趣,我卻又覺得這樣的形容不是很正確。

  也許是我們困惑的表情讓她感到害羞吧,那名女性故意咳了幾聲之後高高地仰起了臉。哎……不過由於鼻子還微微泛紅,想挽回剛才的形象已經是不可能的任務了。

  「初次見面,大家好。」

  「啊,你想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重來一遍嗎?」

  「…………我叫高柳美笑。」

  她雖然打算無視剛剛所發生的糗事,但臉頰微微抽搐的樣子實在是破綻百出。

  「鴻池綺羅拉。請放心,我不是敵人。」

  「……我們在哪兒見過面嗎?」

  「不。只是因為你很出名而已——在我們之間。」

  光看表情就能明白,高柳這番話並非是在誇獎學姊。

  可是,紅著鼻頭的人還用這種口氣講話啊!我總覺得,這只能說是勉強做出來的演技。這麼一想,裝腔作勢的台詞與優雅的姿態全都帶有話劇劇本的氣息,感覺起來實在有點滑稽。

  「然後,支倉志乃也一樣。」

  「…………」

  連一向冷靜的志乃,似乎也因為吃驚而露出了空洞的眼神。她沉默不語,以宛如安於現狀般的視線凝視著高柳。

  接著高柳將視線栘向我:

  「然後,你是——」

  在這邊,她停了下來:

  「咦?」

  呃,這聲「咦?」是怎麼一回事……難道?

  「恩……恩……你是山田……太郎吧?」

  「根本不對!」

  什麼啊,居然用這種一看就知道是臨時編出來的名字稱呼我!

  高柳慌張地將手伸進掛在肩上的包包裡。

  「應……應該在這邊才對啊……咦?咦咦咦?我的確放進去了啊?因為那份資料很重要,我為了不要忘記還檢查過。而且我還因為半夜太擔心,所以爬起來確認了三次耶!」

  這到底是什麼啊,居然跟明天要遠足的小學生一樣做出這種行為。

  「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出差嘛!我第一次來大阪耶!我明明計畫好要快點完成工作,然後去看吉本新喜劇(註:吉本興業的主要節目之一,吉本興業是日本知名的搞笑藝人演藝公司)耶!」

  呃,也用不著露出那種泫然欲泣的表情吧!她翻閱雜誌調查觀光景點開心笑著的姿態浮現在腦海中……這讓我感到頭痛欲裂。

  「學姊……這個人到底是誰啊?」

  「我如果認識這種迷糊姑娘,早就介紹給你了。」

  「呃,只因為是迷糊姑娘就介紹給我,那我會很為難耶!」

  在我們交談這些對話的期間,「啊啊!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居然多出了面紙跟手帕!是嗎,原來如此,是媽媽搞的鬼啊!媽媽您這個笨蛋——!」耳中還傳來這種悲鳴聲。雖然不知道她的年紀到底有多大,但一想到都這麼大的人了還需要母親照顧,我不禁覺得有點悲哀。

  「總……總而言之,鴻池綺羅拉、支倉志乃……還有山田太郎……」都說我不叫這個名字了。「我是來與你們見面的啦!」

  伸指比向我們,高柳如此宣言。

  宣佈完之後,她又說出「啊……可是,想不到我會在這種地方與你們碰面……」的藉口。有點害羞的語氣,讓剛才所營造的氣勢全都白費了。

  「很遺憾我的身份現在還不能曝光,不過我至少可以保證自己不是你們的敵人。」

  「雖然不是敵人,可是也不是同伴吧?」

  「可以這樣講吧!」說完之後,她點了一下頭:「話說回來,引起這起事件的犯人是我們共同的敵人,所以敵人的敵人也能說是同伴吧?」

  「這點我贊成。以我們的立場來說,值得信賴的好牌越多越好。可是,我們還不曉得你這個人究竟值不值得信任呢!」

  學姊臉上浮現出狡猾野貓般的笑容。相對的,高柳也報以微笑答道:「說的也是。」

  換言之,學姊要求她盡可能地提供足以證明自己值得信賴的情報。

  「我來這裡的理由與你們相同……也就是說,我是為了市井垣忍的個人展而來到此地。」

  「……我們在哪兒見過面嗎?」

  「不。只是因為你很出名而已——在我們之間。」

  光看表情就能明白,高柳這番話並非是在誇獎學姊。

  可是,紅著鼻頭的人還用這種口氣講話啊!我總覺得,這只能說是勉強做出來的演技。這麼一想,裝腔作勢的台詞與優雅的姿態全都帶有話劇劇本的氣息,感覺起來實在有點滑稽。

  「然後,支倉志乃也一樣。」

  「…………」

  連一向冷靜的志乃,似乎也因為吃驚而露出了空洞的眼神。她沉默不語,以宛如安於現狀般的視線凝視著高柳。

  接著高柳將視線栘向我:

  「然後,你是——」

  在這邊,她停了下來:

  「咦?」

  呃,這聲「咦?」是怎麼一回事……難道?

  「恩……恩……你是山田……太郎吧?」

  「根本不對!」

  「市井垣的……?」

  「我工作的目的,就是要查明他成立的網站『Dead End Complex』以及因此而誕生的組織全貌。」

  高柳在這裡停了一拍,「話說……」然後接著繼續說了下去:

  「我們從很久以前就已經掌握它的存在了。那些在網路上記載著助長自殺的內容、說明自殺的方式以及仲介集團自殺的危險網站,一直都在我們的監視下。可是,那時畢竟只是監視而已。說句老實話,我們不可能全面性地調查每一個網站的內容。然而曾幾何時,他們已經開始脫離自殺網站的範疇了。」

  「意思是指出現了組織性的架構嗎?」

  「是的。與目前其他類似的網站不同,它並非足以自願自殺者集會場所的形態來經營,而是以思想或是理念為基礎聚集獨立個體,然後形成了組織架構。」

  為了保護自己不受到以「善意」為名的攻擊、為了自我辯護,他們尋求市井垣忍的思想。會讓人產生生命無意義錯覺的網站「Dead End Complex」是最適當的選擇。

  「一般而言,經由集團自殺網站而自殺的人,大多會選擇不造成其他人麻煩的方法。例如,在某處的深山或車子裡燒炭自殺之類的方式。當然,即使如此仍然會引起很大的麻煩……可是藉由這個網站而自殺的人,似乎不擔心會將別人捲入麻煩之中。不,與其這麼形容,倒不如說這些人會積極地吸引他人的目光。對他們來說,這恐怕算是某種布道活動。」

  「現況就是這個樣子呢!」

  「咦?啊……啊啊,原來如此。這就是市井垣忍的個人展啊!真是的,居然做出這種事。為什麼這些不想活的人連自殺的方法都要造成一堆麻煩呢?實在是無藥可救。

  高柳莫可奈何地咒罵說道:

  「無法評定自己的生命有多少價值的人,會做出很恐怖的行動呢!你們也曾在電視上看過自爆恐怖攻擊這個詞彙吧?與這種行為相同,不,或許本質更加惡劣。原因無它,因為他們全是自願自殺者,死亡就是他們的目的。在他們的行動中不但沒有絲毫的猶豫,甚至全是為了自我滿足。」

  那天——為了報仇而闖入的強暴犯們家中,有一名少女。我雖然沒有直接與她碰面,事後也只看過照片而已……可是我在學姊的無線電裡聽到了她的聲音。

  自己的死亡就在眼前,卻平靜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那種少女至今尚有好幾名。

  「換句話說……那群人有可能會做出大規模的恐怖攻擊羅?」

  「不管再怎麼說也只是可能,不過我們可以從過去的事件中學到,這種可能性絕不只是玩笑話而已。」

  過去的事件……?

  志乃對不明白高柳所指的是什麼事件而露出困惑表情的我輕聲說道:

  「大概是地下鐵沙林毒氣事件。」

  「啊!原來如此!」

  一九九五年三月二十日,於東京地下鐵丸之內線、日比谷線以及干代田線同時發生繼二次大戰之後規模最大的無差別恐怖攻擊事件。犯人鎖定早晨通勤的尖峰時刻在電車內散佈劇毒的沙林毒氣,是一起造成十二人死亡、五千人以上輕重傷的慘烈事件。

  犯人是當時還名不見經傳的新興宗教團體。雖然從以前開始就因為種種事件而登上新聞,但幾乎都是在生活情報單元裡,被當成從事怪異活動的宗教組織。看到電視報導的我或是任何一人,根本無法想像那些人會做出這麼大規模的恐怖攻擊行為。某人為了個人利益而以毒氣攻擊非特定多數目標或是特定對像這種事,我連想都沒想過。

  可是,這種樂觀想法卻被輕易地擊碎了。因為已經有了前例。

  「因此有必要調查是否有這種可能性,就算有萬分之一的危險也要加以迴避。作為調查的一環,我來此的目的就是為了追查與市井垣忍相關的事,同時想順便請教你們一些問題。」說完之後,高柳的表情立刻扭曲起來:「可是,看樣子似乎是慢了一步。」

  是的,現狀真的是太可怕了。

  將毫無關係的人捲入的自殺形式。源自無聊思想的報復行為與背離現實的布道行動,這不就是最糟糕的模式嗎?

  「……原來如此,我懂了。在這種狀況下,就請你助我們一臂之力吧!」

  「太好了。因為我也不想死在這種地方。」

  語畢,兩人緊緊握了手。

  「恩,我大概也知道你的立場了。明明不能曝露身份卻又對內情瞭若指掌,想到需要監視或搜查的工作大概就是那個了吧,所以答案只有一個。」

  「你……你在說什麼?」

  「不不不,我什麼都沒講哦!畢竟我得尊重你拚命想隱藏自己身份的努力嘛!」

  相對於豪邁大笑的學姊,「我……我……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高柳也豪邁的陷入了慌張的狀態。

  不,該怎麼說呢……這個人實在太不乾脆了。

   ☆★☆★☆★☆★☆★☆★

  那麼——對話停頓了一會兒。

  「我們的勝利條件有兩項。第一是拆除炸彈,另一項則是找出犯人。這兩項條件中,必須優先找出犯人是誰。縱使在這種情況下,無法拆除炸彈也沒關係。或許應該說——」

  「不確定能否拆除炸彈吧!」高柳說道。

  「不確定的意思是……?」

  「考量到對方的目的,我可不認為他會刻意給我們機會。」

  意思是說誰也無法阻止可以直接引爆的炸彈嗎?

  但是如此一來,事情尚有疑問。

  我們像這樣進行討論的時間——到爆炸為止的兩小時不是一個很充分的機會嗎?如果不給我們這種餘裕,一開始無須多言直接引爆炸彈的話,就能確實殺掉我們了。

  「恩——一般來說,是這樣沒錯啦……小乃乃有什麼想法?」

  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一名少女身上。

  或許有人認為在這種狀況下,徵求國小女生的意見很荒謬,這樣講雖然沒有錯……卻也大錯特錯。可以的話,我也不想這麼做。站在希望志乃能夠當一個普通的小學生,平平凡凡地長大的立場來說,我可不想把她優秀的腦袋,使用在定時炸彈與安裝的犯人身上。

  只是在這種情形下,我們知道她這張王牌的存在比鬼牌還要強大。雖然不知道高柳的認知到何種程度,但至少我與鴻池學姊都有相同的見解。

  不……話又說回來,就真實意義而言,我們的見解其實並不相同。學姊或許僅僅只是將志乃當作一名擁有優異思考能力的天才兒童,但我卻更加深入地明白她的本質。

  在大人們的注目下,少女毫不怯懦地默默開口答道:

  「所謂的規則,從定下的那一刻起就會束縛在場所有人。這一點即使是犯人也不能例外。另外,這種限制的存在也證明了犯人在精神與能力層面上的脆弱性——因此就任何角度來說,對方都給了我方選擇權。」

  「也就是說,我們有機會成功的意思囉?」

  志乃微微頷首。

  志乃平常就是一個不太會使用曖昧表現的孩子,所以縱使覺得丟臉,但她在這種時刻可以說是比任何事物都值得信賴的後盾。

  「好……那麼我們得快點行動才行,畢竟時間有限。」

  「在這種狀況下,這句話的份量也不一樣了呢!」

  高柳勉強露出了一個微笑。事情正如她所言,時間就是金錢,或者應該說時問就是性命。

  「那麼,我們要做些什麼呢?」

  「恩~不曉得能不能想辦法與外界取得聯繫。」

  「說得對。只要聯絡上我的同事,就可以得到犯人的詳細資料。」

  線索愈多愈好,就算只有一點也無所謂。而且只要與外界取得聯繫,連炸彈也能加以拆除吧!在電影中經常出現,一邊用電話或無線電聽從外面除彈小組的指示,一邊進行炸彈拆除的儀式。

  「話說回來,學姊不會拆炸彈嗎?」

  「……我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

  你到底把我想成是哪種人啊?學姊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呃,我只是有一點點期待。心想平常就隨身攜帶手電筒或防身道具的「淑女」學姊,說不定意外地擁有拆除炸彈的技能嘛!

  「我是會做簡單的炸彈,而且因為是自己做的炸彈當然也能破壞。不過在這種攸關性命的時刻,我可沒辦法能確實地拆除別人所做的炸彈。」

  學姊聳聳肩,然後問高柳:「那你呢?」

  「是懂一些關於炸彈的知識,但是我沒有實際拆除炸彈的經驗……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定時炸彈。」

  「哎……一般來說,當然是第一次羅!」

  明明不是從事相關職業,卻在人生中親眼看見過兩、三次定時炸彈的話,那個人的一生必定會非常短暫。

  「正因為如此,不依靠外面的專家我們什麼也辦不到。而且,炸彈的事得先擱置一旁。如果不先找出犯人,在進行炸彈拆除的過程中也是會被砰的一聲炸上天吧。」

  「啊,原來如此。說得也是。」

  在被監視的狀態下,無法拆除炸彈也無法做任何事情吧。如果不能先制服犯人,就算拆除炸彈的職業好手在現場也毫無意義。

  「總之,我與高柳先去那邊繞一下。」

  「我嗎?」

  「那我們呢?」

  我與高柳同時發出疑問。

  「既然對方的目的是小乃乃,當然會注意她的行動吧?帶著她同行的情況下,根本沒辦法找出犯人的破綻嘛!」

  學姊無奈的解說。

  雖然無法帶著志乃一起行動,但話又說回來也不能就這樣把她一個人留下。既然如此,就一定要有人留下來陪她才行。那麼……說到誰最適合這項任務呢,除了我以外大概也沒有別人了吧!

  我覺得學姊留下來也無所謂,可是這麼一來我就要與高柳一起行動……事情就是這樣。乾脆直接告訴我,說我不可靠好了,反正事到如今我也不會特別介意。

  因為這種理由,所以我沒有繼續反駁。我在原地坐下,目送兩人離去。

  愛講話的兩人不在之後,寂靜突然襲上四周。

  「不過……還真是被捲入了一件麻煩事呢!」

  無法忍受沉重的靜默,我向蹲坐在二芳的志乃搭話。

  可是,我得到的卻是比沉默更加凝重的話語。

  「沒問題。在最壞的情況下——只要你能夠活下去就行了。」

  「…………」

  宛如沒入黑暗夜晚中的口吻,讓我的魂魄——不是身軀也不是心靈,而是我這個存在倏地一震。

  銀色少女曾說過的話。支倉志乃的本質。本性。

  尚未與學姊共享的資訊。

  現在的我能夠預測到陷入最壞的情況時,她會採取何種行動。

  志乃大概——會殺掉除了我以外的在場所有人吧!高柳當然不用提,有必要的話連鴻池學姊也一樣。為了打破無法找出犯人而限制時間卻又不斷逼近的僵局,志乃會做出將身份不明的

  犯人連同無辜被書者一起消除的選擇吧!這麼做的確有可能在炸彈爆炸前逃離此處。至少,我一個人能確實、安全的存活下來。

  那一刻來臨時,也許她能冷靜且確實地完成這件事吧!假設銀色少女所言屬實,任何人——至少在場的所有人——都無法阻止志乃。

  不,即便如此……這種事絕不可能發生。

  彷彿要說給自己聽似地,我搖了搖頭。

  居然變得那麼膽小。

  我一定還沒有從異常的狀態中完全回復過來吧!

  實在太沒用了,我用力地賞了自己一巴掌。

  是的。這種事不可能會發生。

  志乃絕對不會殺人。

  我也絕不會讓她殺人。

  「不會有最壞的情況哦!」

  我虛張聲勢地說出肯定的意見:

  「不會有最壞的情況。我們一定會找出犯人,也會拆除炸彈,然後活下去。我們不可能會在這種地方敗北。」

  對吧?我直勾勾地凝望著志乃的眼瞳。雖然看不到裡面有絲毫的情感存在,但我卻單方面地相信自己的心情已經傳達給她了:

  「所以,我想說的不是這種事……而是這起事件居然會演變成這麼嚴重的事。」

  最初,是鴻池學姊帶來的麻煩事。為了替打算參加集體自殺卻被強暴的學妹報仇,過程中我使用免費的電子郵件與假名暗中調查了那個網站:

  「那時,我連想都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

  應該說,根本無法想像才對。之後,在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強暴犯家中發生了自爆事件,還有在同一時期發生的卡拉0K集體自殺事件。順著那些線索追溯源頭,得到的是——某個青年的死。

  那些事件居然會演變成這種大事件。

  在沒有預知能力的情況下,未來總是充滿著不確定性,我們比小說更加離奇難測的現實,遠遠超過拙劣的預測能夠判斷的範圍。但即使如此,事情也該有個限度吧?像這樣的情況,實在是太過火了。

  「請問……」

  聲音忽然傳人耳中。那是一道非常細小,好像馬上就會消失的軟弱聲音。

  我轉移視線,眼前出現的是剛才與高柳在一起的少女。

  「呃……」

  「那……那個,我叫作古河橋。古河橋友香。」

  有如對隱形敵人使出頭槌似地用力鞠躬的少女是古河橋友香。此時,我才想起我還沒有做過自我介紹。

  因此,我們也簡單地報上了姓名。順帶一提,雖然志乃以低沉的語調說:「……我叫作支倉志乃。」但那對充滿小學生無法想像、擁有魄力的漆黑色眼瞳似乎震懾了古河橋,讓她像一隻小動物似地害怕起來。

  哎呀,對志乃而言,這是很普通的語氣,早已習慣的我甚至覺得這種口氣很柔和。但是,對初次見面、個性又內向的人而言,或許難以承受吧!

  古河橋有如逃避似地對我報以曖昧的笑容。

  然後,說出了炸彈宣言:

  「兩位是父女嗎?」

  「…………………………」

  悲歎河(註:希臘神話中的地獄冥河)般的沉默降臨四周。

  不,等一等。給我等一下!

  她說了什麼?剛才這個人說了什麼?對不起,我聽得不是很清楚。大概是聽錯了。雜訊跑進來了。字幕有誤,在此向各位致歉!

  「啊……呃,我弄錯了嗎?」

  這不是搞不搞錯的問題。話說回來,我看起來到底像幾歲啊?志乃再怎麼看也是個小學生——或許看不出是國小五年級生——有這種年紀的小孩也不足為奇的年齡,換言之就是三十歲左右羅?

  至今為止雖然次數不多,但我也好幾次被人說過我是娃娃臉,更何況我從來沒有被說過看起來很老耶!這個打擊重重地往我的雙肩壓了上來。

  「對……對不起!我還以為你跟剛才的那個女人一定是夫妻……」

  炸彈宣言——PARTⅡ。

  那個女人——肯定是指鴻池學姊吧……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竟然說出這麼恐怖的事!

  我宛如察覺印度豹氣息的湯普森瞪羚(註:世界最著名的羚羊之一。分佈於非洲的稀樹大草原和廣闊草地,特別是肯亞和坦尚尼亞的色倫蓋提國家公園)似地慌張的向四周張望。如果剛才的發言傳到學姊耳中,不知道會引發多大程度的浩劫。那恐怕會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大災難吧!肯定會被寫進數年後的社會課本裡,絕對如此。

  幸好,視線範圍內沒有連暹邏貓也會聞風逃跑的暴虐成性的笑容,我鬆了一口氣。

  「那個人叫作鴻池綺羅拉,是我大學的學姊。還有,這孩子……志乃是附近鄰居的小孩,跟我就像兄妹一樣。」

  「是這樣嗎……太好了。」

  什麼東西太好了啊?

  雖然不覺得這些話能產生任何令人心安的要素,但我認為太過深入追究將會觸及一些不好的內容,所以我決定不去觸碰那方面的話題。

  「那麼,有什麼事嗎?」

  「啊,不……那個,有一點事……」

  古河橋一邊含糊其詞,一邊將視線轉向她走過來的方向。在那一側,應該還有另外五個人才對。

  哈哈,原來如此。她是來這邊避難的啊!

  那裡有著將笨蛋這個詞彙當作基本配備、個性嚴苛又難相處的男女兩人——這麼一說,我連他們的名字都不曉得——還有搭載著歇斯底里機能的藏野。別說要跟他們開心地談話了,性格軟弱的她連靠近都辦不到吧!完全陷入垂頭喪氣狀態的佐佐壁,現在的氛圍看起來大概還不是可以搭話聊天的對象。雖然久川應該會友善的回應……

  「那個叫久川的人去廁所了。是陪那個叫藏野的人一起去。」

  是嗎?如此一來,意思就是說她到現在為止都一直與個性完全相反的那兩人待在一起羅!她當然會想要逃開。即使是我,也不想夾在那兩人中間當夾心餅乾。既然一個人走開會感到不安,自然而然會過來外表看起來讓人心安的我們這邊。

  不,話雖如此……也許她是用這個藉口過來監視志乃。就算是她,也極有可能是犯人。

  唉……

  「怎……怎麼了?」

  雖然,這名因為我的注視而莫名地臉紅害羞的女性,怎麼看也不像是會做出這種大事件的人物……

  即便如此,這種表現仍有可能只是演技。乍看之下,她雖然像是那種「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先露出笑容再說」的軟弱之人,但人類擁有戴上假面具不讓他人輕易發覺自己真面目的能力。縱使心裡打著什麼壞主意,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單單只想了這些事,我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停止繼續思考下去。

  不行。一旦開始懷疑就會沒完沒了。現在還不是應該懷疑別人的時候。

  「我們到底會變成怎樣……?」

  「不要緊,船到橋頭自然直羅!」

  雖然知道這只是一句安慰話,但我也想不出其他的答案了。

  古河橋也瞭解這一點吧!她點頭表示了同意。

  「這麼一說,古河橋你——」

  「啊,叫我友香就行了。」

  「那我就叫你友香。友香是一個人嗎?」

  「咦?啊,是的。我是一個人。」她點了頭:「我剛剛結束打工的工作。我在地下一樓的日本料理店打工……然後,我打算工作結束之後買個東西就回家,想不到卻碰上這種事……」

  一個字比一個字聽起來更加陰鬱的話語。

  放著不管,似乎會就此無止盡地消沉下去。

  「我都說沒問題了。因為犯人一定會被找出來。」

  「被你嗎?」

  ……不,我想大概不是我。

  是坐在隔壁的可愛的女孩子。

  「那……那個……我想犯人就在……那此一些人群裡吧?」

  「……大概吧!」

  我避重就輕地說道,但心裡對這個答案卻有百分之百的確信。

  犯人絕對就在這群人之中。

  「那個……我覺得佐佐壁說不定就是犯人。」

  「佐佐壁?咦?為什麼?不,話說回來,你以前就認識他嗎?」

  「啊,不是的!我並不認識他。雖然碰過面,卻沒有講過話。」友香慌張地搖著頭,然後繼續說了下去:「只是因為那個人很出名而已。」

  「出名……?」

  「那個人好像曾經偷過店裡的錢。雖然我也只是聽說,不太清楚詳情……因為沒有證據,所以他也沒有受到任何的處罰。不過,大家都認為事情絕對是那個傢伙所為,因此對他很有戒心……所以,我想他說不定想報仇吧!」

  的確,找不到犯罪證據卻遭受懷疑,因此想要復仇並不是什麼誇張的想法。而且,就復仇的意義而言,使用炸彈或毒氣也是可以理解的行為。

  這麼一想,佐佐壁確實可疑。此外,他的言行舉止也很不自然。

  看來或許有必要找他談一談。

   ☆★☆★☆★☆★☆★☆★

  之後我們說了不少話,就這樣暫時等了一會兒。

  不久,一個人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了過來。

  黑暗的另一側,出現在手電筒光線之中的人影是鴻池學姊。應該跟她在一起的高柳卻不見人影。

  「啊啊~不好意思,我們有些話要講……方便嗎?」

  這是對友香說的話。表達方式雖然婉轉,卻用不著懷疑有疏遠她的意圖。當然她並沒有拒絕這種要求的精神力,只好帶著困惑的表情離去。

  我目送她的背影遠去:

  「也用不著這樣講吧……」

  「這也是不得已的吧~因為這些話不方便讓其他人聽到啊!」或許自覺做了不好的事情吧,說完之後,學姊搔搔頭:「你也無法置身事外吧!如果我們跟這起事件有關的事情一旦被發現,可是會遭受眾人的責難哦!更不用提小乃乃完全是當事者,被捲入的人怎麼可能忍得下這口氣。」

  學姊接著表示,當然原本誰都不能責怪小乃乃。

  是的。這不是志乃的責任。她一點錯都沒有。應該受到譴責的人,只有做出這種行為的犯人而已,她無庸置疑是事件中的被害者。

  可是,就算明白這一點,在自己的生命曝露在危險的情況下,不管是誰都會想將責任推給別人。如果犯人在現場,當然將責任推到犯人身上,如果不知道犯人是誰,就把責任推給相關人士。雖然這種行為並不正確,但我也能理解這種心情。

  所以,到一切都結束為止——可能的話到一切都結束之後也一樣,必須隱瞞志乃與犯人之間的關係才行。

  就這層意義而言,學姊的作法是正確無誤。

  「那麼?有什麼進展嗎?在那之前,高柳怎麼了?」

  「她滑了一跤流鼻血,現在正在止血中。」

  ……請恕我無法表示意見。

  「哎,總之沒有一個地方可以收得到訊號。」

  雖然走遍每個角落,結果卻仍是行不通。

  「對方大概使用了千擾電波吧!不光是建築物內,連周圍一帶應該也是同樣的情形。外面一定亂成一團了。從這件事來判斷,這是一個超出我們想像的大規模作戰計畫。老實說,我太小看他們了。」

  正如學姊所言,我們完全把他們給看扁了。我們連想都沒有想過,區區一個集團自殺網站會做到這種地步,而且也被對方開始狙擊志乃後所展現的露骨遊戲心態完全蒙騙。我們完全誤判了對手的能力與規模。

  「如此一來,手邊的情報就變得很重要了。」

  「是沒錯……可是老實說,並沒有什麼重要的線索。」

  「啊,說到這裡,拘留所那邊不是有消息傳回來了嗎?」

  我們曾經非法闖入市井垣忍的家中,在那邊發現他的屍體後,我們通知了警方。這個行動上好引起信奉者們的反感,並因此造成我們目前的處境。老實說,在通知警方的時候,我們並沒有報上自己的名字。為了避免捲入麻煩的事件,我們足以匿名的方式通報警方。

  所以,會知道我與志乃在現場的人很少。說明事情經過的鴻池學姊、告訴我們市井垣忍家中地址的以網路代號克洛斯自稱的少年,另外——還有在那裡遇見的殺人犯,總共只有這三個人知道我們在現場的事。

  會是這三人之中的誰,將我與志乃的存在告訴Dead End Complex的關係者。前兩個人都是認識的人,所以不可能會做這種事。因此,能夠想像得到的僅剩一人。與現在被拘留在橫濱拘留所裡的犯人有所接觸的人應該確實存在。

  「不,並沒有取得那種程度的詳細情報。只不過,向辯護律師——打聽之後,得知僅僅只有一次,有一名女性前來會面。」

  「女性嗎?知道那個人的長相或是名字之類的……嗎?」

  「不,無法打聽到這種程度,因為不曉得訴訟案到底跟什麼事件有關,所以對方很小心。不過……剛才聽高柳說,現在很活躍的『Dead End Complex』系的網站中,擔任最大網站管理員的人似乎也是女性。」

  「兩者都是女性嗎?」

  「她的名字叫作八幡好美,二十五歲。一個人獨自住在橫濱市內的公寓雅房中。她沒有家人、親戚,雙親都死亡了。隸屬於一間名叫Intelligence Associate Planning簡稱I。A。P。的派遣公司,現在在通信銷售公司擔任一般事務。

  「知道的很……詳細嘛!」

  「哎,考慮到高柳的身份,當然會知道這種程度的情報。其實應該有更詳細的情報才對,但因為忘記帶資料的關係,所以我只能得到她記得的資料。」

  她把這些資料記下來了啊!

  明明忘了我的名字。

  明明忘了我的名字!

  「恩,八幡好像受到嚴密的監控,如果企圖做出這麼大規模的計畫,高柳他們事前應該會曉得才對。說不定,那名管理員意外的與這件事無關。」

  而且也不見得會親自來這裡吧?學姊如此表示。這麼一說,之前在志乃的家門前出現的人是男性,而且我聽說開車襲擊她的也是男性。想到這裡,如果直接斷定犯人就是女性似乎有些危險。

  「話說回來……能夠知道如此詳細的情報,高柳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恩?啊~終究只是猜測啦,不過我想她應該是公安吧!」

  「公安……是那個公安嗎?」

  「我不曉得是哪種公安啦!」

  哪種公安,意思是公安有兩、三種以上囉?

  「大致上,就我所想到的可分為兩種哦!」

  聽到公安這個名詞,你會有什麼樣的想像?被這麼一問,我腦中出現了某種概念。所謂的公安就像是間諜或是秘密警察,他們使用誘捕、竊聽或偷拍之類的手法達成任務,還有與反社會組織進行槍戰,大概就是這種印象吧?

  哎,雖然上述的內容過於虛構,但也改變不了它是除了虛構情節外,根本不曉得它是在做什麼事的組織的事實。就我所聽說過的非虛構部分來說,他們到現在還在監視赤軍派(註:共產主義者同盟赤軍派;日本的新左翼黨派)分子。這麼一想,那些人似乎比警察還要可怕。

  「一言以蔽之,公安有獨立情報機關的公安調查廳與警察廳警備局的公安課——也就是所謂的公安警察有兩種。因為做的事情很類似所以常被搞混,但總而言之公安調查廳的主要工作是負責收集政治情報。當然,國內外觸犯破壞活動防治法(註:日本於一九五二年所公佈的屬於治安立法的一種法律;針對以暴力主義進行破壞活動的團體所制定的刑罰條款,略稱破防法)的團體也都

  在調查的範圍內。不過他們畢竟只能進行調查再通知相關部門處理,因為他們沒有逮捕權。」

  「不能逮捕犯人嗎?」

  「因為他們不是警察。再怎麼說,公安調查廳只是獨立的情報收集機關罷了。而且,他們主要負責的是與政治有關的工作。倒不如說,他們現在應該為了北方那個集權國家而忙得團團轉吧!那麼,另一方面公安警察則是為了維護社會秩序的安定所成立的組織,因為他們是警察,所以當然擁有逮捕權。一般人們口中的公安,指的應該就是這些人。」而且,他們也有配槍。補上這句話之後,學姊繼續說道:「公安警察會包辦所有光怪陸離的詭異事件。像這次這

  種宗教事件,換言之就是與思想有關的事件,或許就是他們的專門吧!」

  「那麼,高柳就是公安警察羅?」

  「我哪曉得啊……不管怎麼樣,還是不要追根究柢比較好。畢竟那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組織。如果隨便打聽消息被他們盯上的話,會很麻煩吧。」

  是指電話會被竊聽嗎?那種事我可敬謝不敏。

  話說回來,只要她是我們的同伴,應該比普通警官更值得依賴吧!想到這裡,我腦中浮現她迷糊的模樣,不禁感到全身癱軟。

  沒問題吧?真的沒問題嗎?

   ☆★☆★☆★☆★☆★☆★

  之後,與中途復活的高柳會合,我們回到了原先的手扶梯附近。

  所有的人都在那邊。

  人就是在這種時候會自然而然聚集在一起的生物。雖然說是聚在一起,卻沒有相處融洽的感覺。大家沒有對話,視線也沒有交會,但至少彼此的距離都沒有超過十公尺。

  懸疑推理小說中,被困在山莊或西洋式建築物中的人,不知為何都會想要獨處,像這種現象說不定意外的只是小說家胡亂捏造罷了。

  對於我的意見,志乃表示——「如果有自己能夠充分掌握的有限空間存在,人類就會有這種傾向。然而在沒有這種空間的情況下,人們就會試圖藉由他人的理解來掌握空間內的事物。

  呃,也就是說……如果這裡有可以上鎖的房間,大家就會躲在裡面。但是因為沒有那種房間,因此大家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聚在一起監視週遭的環境。

  原來如此。從這種角度來看,每個人看起來的確非常介意彼此。雖然含有互相懷疑的意味在裡面,但同時也是藉著對方的表情與態度來確認自己的視線死角有無危險存在。

  學姊走人這個集團的中央。她伸開雙臂,集合所有人的目光:

  「哎呀,大家怎麼了。總之,先來自我介紹吧。大家還得待在一起將近兩個小時,不知道彼此的姓名也不舒服吧?」

  沒有反對的聲音傳出。甚至可以說,現場流動著一股肯定的氣息。

  大家果然都這樣想吧!

  「那麼不好意思,就先從我開始吧。」久川站了起來:「我的名字是久川滿,今年三十四歲。是跟這問百貨公司有所往來的銀行行員。」

  「是銀行行員啊,有名片嗎?」

  「咦?恩,當然有囉!」

  說完之後,她從懷中取出名片盒,然後遞了出去。寫在名片上頭的銀行名稱規模雖然不大,卻也是一間連我也聽過名字,以大阪為營業重心的地方銀行。話說回來,她說話時沒有關西口音,是哪個地方出身的呢?

  接下來因為沒有什麼人想要報上姓名,所以學姊舉起了手:

  「我是鴻池綺羅拉,是一個非常非常普通的大學生。」

  學姊友善的露出微笑並且行了一個禮。真希望她不要毫不客氣地使用「曰通」這個字眼。

  「我叫高柳美吠,在東京某家公司上班。」

  這一位也是睜著眼說瞎話,我本能性地想要吐嘈幾句。

  也許是發現了我的愕然視線吧,高柳露出微笑說道:「要不要拿名片出來?」

  意思就是說這種程度的偽裝,她當然準備得很完美吧!

  「……支倉志乃,小學生。」

  接在意料之中的簡短自我介紹後面,我也向眾人打了聲招呼:

  「我是——」

  「他是山田太郎。」

  「我都說過不是了。」

  這傢伙想要主張到底表示自己沒錯嗎?

  我怒目而視,但她卻有如打馬虎眼似地避開了視線。

  接著報上姓名的人,是個性軟弱的少女友香:

  「我是古河橋友香,今年十九歲。在這問百貨公司的日本料理店工作」

  「咦?十九歲?」

  「是的……怎麼了?」

  我還以為她肯定是高中生呢,還真的是一副娃娃臉啊!我感歎地眺望著對方的臉,視線交會時,不知為何她競害羞臉紅了起來。

  接著報上姓名的人是佐佐壁:

  「我叫作佐……佐佐壁冬彌。」他的口氣異常地膽怯,果然是被藏野充滿殺氣的視線籠罩的關係吧!不,不光是藏野,所有人的視線都狠狠地扎刺在他的身上,就算身為旁觀者也能一目瞭然。

  就在冷峻的氛圍漸漸充滿四周之際,學姊搶先一步指名了下一個人:

  「呃~那你是……?」

  「板垣琢磨,二十一歲。是打工族。」

  外表有點可怕的青年不耐煩地報上了名字。看樣子他的年紀比我還大。不過,二十一歲還是打工族的事實,是代表他沒有念大學羅?也許是某問專門學校的學生吧。就我所看到的感覺而論,實在不太像是會來這種百貨公司的類型。

  「我叫江籐鈐,在家裡幫忙做家事。」

  夾雜著歎息聲報上姓名的人,是看起來很剛強的女性。沒有報上年齡,果然是因為會介意這種事的關係吧,我失禮的想著。也就是說,她現在止處在一個尷尬的年紀。

  然後最後報上名字的人定——

  「我是藏野春子……家庭主婦。」

  有如躲在久川後面似地,藏野報上了名字。

  這就是在現場的所有人。犯人,就在這裡面。

  「那麼,自我介紹也做完了,接著來談重要的事情吧。我們一定要想辦法打破僵局。為了達成這個目的,需要所有人的合作。所以,我提議先檢查大家的隨身物品。」

  雖然早在預料之中,但這回卻引起了眾人的強烈反彈。反對意見以板垣與江籐兩人為主,其他成員似乎也抱持著否定的意見。

  「哎,我能體會大家不想被檢查隨身物品的心情,我也很討厭這樣啊!可是,為了不讓犯人因一時興起而引爆炸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吧?」

  「這不是問題的重點吧!」

  「你有什麼權利做這種事!」

  那麼問題到底是出在哪裡呢?唉,就是感覺的問題吧!正如江籐所言,身為極普通大學生——只是自稱——的鴻池學姊突然提出這種要求,對方當然不可能說「好,我知道了」就同意這種作法。

  「……可是,這也是你們在意的地方吧?我又沒有要進行搜身,只是梢微看一下包包跟口袋裡有什麼東西而已。當然,男女會分開檢查,如此一來就沒有理由拒絕了吧?除非心裡有鬼,對吧?」

  這是在許多場合下經常被使用的理論。就常識而言只要問心無愧,讓人檢查所有物品也無所謂的想法可以說是強詞奪理。問題的重點不在這裡,這完全是模糊焦點的說法。

  只是在這種情況下,被這樣說還能拒絕的人並不多見。在只要問心無愧就能讓別人檢查的條件下,就會擅自產生不能讓別人檢查就表示心裡有鬼的論調。光是拒絕接受檢查,就會陷入被懷疑的目光所注視的窘境。不論是誰,都會想避開這種事吧!

  哎,不過——

  「大家沒有意見吧?」

  「…………怎麼可能沒有!」

  「當然有啊!」

  像這種時候,那個理論對感情用事的人是沒有用的,而且基本上這是在反對者僅有一人

  時,才會擁有強大威力的理論。

  男女兩人的怒吼聲響了起來。

   ☆★☆★☆★☆★☆★☆★

  我略微離開被喧喧嚷嚷騷動聲轉移注意力的眾人身旁,對佐佐壁開口說道:

  「方便跟你談一下嗎?」

  不管佐佐壁是否答應,我逕自地將他帶出了人群中。我並沒有特定的目的地,只是想跟大家拉開距離而已,因此我們抵達的地方是不太適合談接下來的話題的家俱賣場。

  學姊他們的聲音仍然在四周迴盪,如果用普通音量講話應該聽不見吧。為了主動擔任討人厭角色的學姊,我想快點把事情解決。

  「有……有什麼事嗎……」

  看著那對左右游移的不安眼神,恐怕他本人也知道接下來會被問到什麼問題吧。話說回來,如果他本人沒有自覺,我也會感到很困擾吧。

  我劈頭就質問他:

  「是誰叫你這麼做?」

  「——你……你在說什麼啊!?」

  「在這種狀況下,你很難裝傻矇混過關哦!不管怎麼想,佐佐壁你的行動都太可疑了。」

  先是說學姊她們偷東西,然後又不知為何沒帶她們去辦公室,而是帶到了更衣室,接著又在那邊拿出沒有偷的商品。在這個時間點上,順手牽羊的指控只能說是藉口,事實上背後必定隱藏了某種意圖。

  再者,當警鈴響起時看起來明明足手足無措的樣子,卻又拒絕讓我們離開更衣室。

  一般來說不可能會有這種舉止。

  「我……我……不對,不是我!」

  「我並沒有懷疑你。雖然不是完全清白,但我認為你應該不知道內情。不過,你無疑與犯人有某種程度的接觸,對吧?」

  「……有信寄到我家。」

  「信?」

  「上面寫如果看到你們,就隨便編個理由把你們關起來,裡面還有照片。雖然沒有寫要關多久,但對方在信中交代到時候或許會發生一點騷動,要我絕對不能放你們出來……」

  「你就老老實實地聽從這種亂七八糟的指令嗎?」

  「……裡面還有放錢,一共是十萬圓。信裡面寫著,等事成之後會再付我九十萬圓。」

  原來如此,是用金錢啊!光是把人關起來就可以得到合計一百萬圓的報酬,這實在是超過行情了。只要以順手牽羊當作理由就可以自圓其說,而且事後也可以用這個理由作為藉口。這種提議其實很有魅力,不管是誰都有可能會忍不住答應。

  然而現實並沒有那麼美好,所有不勞而獲的好事,背後必定都有某種目的。

  「……如果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我就不會聽從對方的指示了。」

  佐佐壁雖然以快哭出來的聲音懺悔,但我卻無法同情他:

  「那麼,那封信是從哪裡寄來的呢?寄信者的名字是……?」

  「不,雖然說是信,但信封上並沒有貼郵票,看起來好像是對方直接送過來的樣子。信封上也沒有寄信人的名字……裡面的文字也都是電腦打字。」

  本來就沒有抱持多大的希望,但果然還是無法取得有用的情報。

  代替垂下雙肩的我,志乃小小的聲音傳了出來:

  「信上寫了些什麼?」

  「咦?我不是說過了嗎,就是把你們關起來……」

  「把正確的內容回想起來。」

  口氣雖然沒有特別的激動,卻有著不容許拒絕的魄力,讓佐佐壁困惑地垂下視線:

  「我沒有記得……那麼清楚。不過,信上寫著在那個叫作市井垣忍的畫家舉辦個人展的期間,如果有看到你們就把你們關起來……」

  「沒有指定日期嗎?」

  「沒有。都是因為這樣,害我浪費了不少時間……可是,對了。信上的確寫著在那段期間內會把你們帶來……」

  「咦——?」

  我還以為自己的呼吸停止了。不,或許事實上真的停止了。不光是呼吸,連時問、世界都凍結了。

  把我們帶來?

  這確實是最保險的作法。想當然爾,如果能直接把我們送進陷阱裡那再好不過了。

  可是,這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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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卅

  兩人獨處時,他總是會談論很深奧的話題。關於生命、關於生死、關於人類、關於善惡、關於靈魂或鬼魂之類肉眼不可視的存在、關於歷史、關於神話或宗教、關於文化風俗。

  對學校、老師或雙親的不滿,漫畫電玩或是體育、音樂之類學生經常會談論的話題,他從來不說。

  那已經不是會話了。是他單方面的演講,是在上課。

  即使如此,她仍然感到快樂。比跟班上的朋友聊天還要快樂。

  只有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才會明顯的表現情感。他會拿下笑臉的假面具,改變慣有的表情,有時甚至會流露出慷慨激昂的神情。

  這讓她覺得很開心,所以她總是纏著他要聽他說話。跟同學之間的那種對話,她不需要。

  他說的話太過艱澀,因此她並不是十分能夠理解。這不全然是因為她無知的關係,而是他的說話內容經常沒有脈絡又支離破碎。

  他把想到的事物就這樣直接地說出口,而那些內容幾乎毫無章法可言。

  所以,她在不知不覺問學會了即使不懂也要裝懂的演技。她附和著他的每一句話,表示同意與同感。

  這絕非是什麼愉快的工作,但她並不在乎。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大概是自己最幸福的時刻吧!

  他的個性古怪又令人無法理解,總是待在那兒對自己露出了不讓任何人看見的表情。她想著一定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了。

  然而,正如他總是掛在嘴邊的話一樣,一切的事物都是有限的存在。

  如夢般的時間終將結束。

  他的雙親與她的雙親,就是在那個時候一起死亡。

  雙親是在外出旅行時,喪失生命。他們開著租來的車,卻在路上被酒醉駕駛的卡車狠狠地撞到保險桿飛了出去,接著越過路邊的護欄直接翻落十公尺的懸崖下方。剛加滿油的車子就這樣爆炸燃燒。肇事的卡車司機直接逃逸,等到被其他的車輛發現,報警處理得到救援為止,已經超過了三十分鐘。

  所以,她並沒有見到雙親的遺體。她的母親是唯二名臉部勉強留下原形的死者。確認死者身份的人是他,據說他看到習慣屍體的警察都不敢直視的屍體時,只有點一下頭而已。

  守靈與葬禮,然後是火葬。

  雖然幾乎失去了時間的感覺,但他們還是把雙親的後事處理好了。因為沒有任何的親戚,所以一切的瑣事均交由葬儀社包辦。住在附近的人們與雙親公司的同事們一一前來致哀慰問,但那些話沒有半句傳達到她的心中。

  汽車出租的公司與肇事的卡車司機的僱主雖然前來會面,但那些瑣事已經無關緊要了。她記得,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有了律師,在多次協商後得到許多慰問金,不過一切都無所謂了。事後,她確認了匯款存簿裡所記載的數字,但匯款的金額數目卻只令她覺得生命如此不值而感到心寒。

  不久納骨的時刻來臨。兩人獨自去了墳墓。

  將小小的陶器埋入相同大小的洞穴之中。

  這樣就結束了。

  這種結局,與死在瓦楞紙箱中的小狗沒什麼差別。

  「為什麼要埋在墓裡呢!」

  他如此說道。與以前說過的話不同,這句話不是問句。

  所以她沒有做出任何的回答。即使那句話是問句,她也無法回答。

  因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她怎麼樣也說不出這種答案。

   ☆★☆★☆★☆★☆★☆★

  「可是,老實說這種事根本不可能啊!」

  說完從佐佐壁那裡聽來的情報後,我對學姊露出苦笑。

  寄給他的信中那句「帶來」的話乍看之下,似乎是指」帶」我們來這裡的鴻池學姊……但我可沒笨到為這種事起疑。

  「如果我是犯人,的確能百分之百做到這些事。」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啊!不管怎麼說,這種作法根本稱不上是誤導嘛!」

  「我應該對這種信賴感到高興,還是該覺得自己微妙的被當成了傻瓜呢……」

  雖然被不信任的眼神瞪視,但我講這番話時可是出自於好意。學姊會做出這種事情的可能性,甚至低到連幽浮信奉者都難以想像而捧腹大笑。

  「可是,如同你所說的,如果對方打算藉此欺騙我們的話,這種手法也太可笑了吧!不管怎麼想,這一招疑心生暗鬼根本不能有效地離間我們。」

  學姊聳聳肩笑道,我也不覺得這件事是你所為。

  是的。縱使世事難料,事物的變化程度仍是有限。或許這句話對於處在極限狀態的現況而言沒什麼說服力,但只有這點我確定絕不可能發生。

  然而,志乃的聲音卻冷冷地插進了我與學姊兩人的笑聲中:

  「這裡面沒有欺騙的意圖。我認為對方只是單純地為了增加計畫的成功率。」

  「咦?成功率?」

  「為了提升佐佐壁把我們關起來的機率,所以讓他對犯人的身份產生錯覺。」

  「……啊啊,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這番解釋讓學姊恍然大悟拍了一下手心:

  「也就是說,佐佐壁誤以為我跟你其中一個是寄信的人。」

  那又代表什麼意義呢——這麼一說,事實上這裡頭大有文章。

  如果犯人僅僅只是下達有某某人出現就加以監禁的指示,那佐佐壁或許有可能會因為學姊的激烈反抗而屈服。原因無它,因為他理所當然會產生罪惡感。因此,倘若對方激烈抵抗,佐佐壁可能會產生放對方一馬也無所謂的想法。如此一來,對方的反應多少可以成為不守信的藉口,而且以他的情況來說,既然已收下了十萬圓的預付款,應該也不想再承擔沒必要的風險。以這種意義而言,透過利誘手段達成的合作關係可說是極為脆弱。

  然而,如果要求監禁他人的主使者就在現場的話,結果又會如何?學姊的反抗與我冷靜又成熟的應對態度——只是虛張聲勢而已——看起來都會像是繼續執行計畫的暗示,而放對方一馬的藉口也就無法成立。

  換言之,犯人最初的目的就不是為了要離間我們。

  嗚……實在太丟臉了。

  「不過,對方考慮得還真周詳呢!光是使用言語就能擺弄別人的心情……」

  「說的是,對方可不是傻瓜。」

  犯人本來就是統合一個網站——聚集在那兒的無數個人——的對手,一個笨蛋當然是無法勝任。

  「即便是這次的作戰規模也好,對方可是相當冷靜又沉著得進行著一切的計畫,這件事不會有錯。」

  說這句話的人是至今為止一直保持緘默的高柳。

  「對方來這裡之前,必定也做了充分的準備,恐怕也預料到我們會採取的所有手段。」

  「如此一來,對方也不可能輕輕一戳就露出破綻羅?」

  「不過,對手畢竟也是人類,一定會有失誤的瞬間或者也會犯下錯誤吧!」

  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雖然有近乎完美的人存在,也有對我而言可說是完美無缺的天才,但即使是那樣的天才應該也有可能會在某處發牛失誤。這名犯人雖然優秀,但是我們必定還有勝算。

  「……我是如此這般地相信。」

  「為什麼沒辦法在那裡下斷言呢?」

  高柳也恩恩恩的點頭表示同意。

  是我多心了嗎?居然連志乃看起來都像是在點頭。

  「你也得認真一點才行。」

  「認真……我當然很認真啊!」

  我可不記得自己擁有可以隨便開玩笑拋棄的生命。更何況,賭上的不只是我的性命,是志乃、學姊、高柳,以及那些被捲入事件的不相干人等的生命。因此,一定要找出犯人才行。

  是的,我堅定的做出宣言,但學姊卻搖搖頭說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啊,算了。現在說這種事也沒有用!」

  雖然非常在意學姊這句話裡到底有何種含意,不過現在確實不是講這種話的時候。

  既然對手很優秀,那我們更要繃緊神經全力以赴才行。

  與學姊她們就這樣分開之後,我們再次展開行動。

   ☆★☆★☆★☆★☆★☆★

  最近不管是哪裡的廁所,都是使用自動感應式的沖水馬桶。因此,它們無法在如今天這種停電的狀態下使用。

  當我發現這一點之後,已經上完小號並且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局面。

  情非得已的我只好沒沖水就離開,但這回發現洗手台也是感應式水龍頭,我慌張地進入廁所間一看,那裡雖然有把手式的沖水馬桶,卻沒有可以洗手的地方。

  便利的感應式系統意料之外的盲點讓我垂下雙肩,我不得已只好拿出面紙擦擦手後就離開了洗手間。

  在出口處等我的人是志乃,還有先出來的久川。

  與學姊她們分開後,我們在進行下一個行動前,去了洗手間。在時間有限的狀況下,我明明才下定決心要繃緊神經全力以赴。雖然覺得自己很可悲,卻也拿這種生理現象沒辦法。順帶一提,當我問志乃「要不要上廁所?」的時候,她瞪視我的冷淡視線簡直可以凍死人。

  途中,我們偶然碰到了同樣也是來上廁所的久川與藏野。

  我一邊苦笑一邊對久川說道:

  「沒有水可以用呢!」

  「希望你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因為我很介意。」

  說得沒錯,那就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話說回來……久川你很冷靜嘛!」

  「怎麼了?突然這樣講……」

  「呃,因為你看起來一點也不慌張的樣子。」

  「這樣說的話,我也覺得你很厲害,完全不會慌張?」

  「是嗎?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害怕得發抖呢!」

  這是我的真心話。雖然比起別人對危險的忍耐力多少強了一些,但我可沒有處在不知何時會被奪去生命的狀況下,還能保持冷靜的鐵瞻。

  「可是,一點也看不出來你有害怕的表情。」

  「這個嘛……有很多理由啦!」

  說完之後,我將視線移向志乃。

  我不想讓這名少女看見自己手足無措的蠢樣

  不知道這種心情能傳達到什麼地步,久川發出輕笑聲後取笑說道:

  「當哥哥還真是辛苦呢!」

  「還好啦,這是我主動承擔的責任,所以也沒有什麼怨言。」

  「既然如此,一定要想辦法逃出這裡才行。」

  「這是當然羅!」我下了斷言:「我一定會找出犯人。」

  「真可靠呢!沒錯……氣勢就是要這麼強才行。」

  她似乎很佩服地點著頭,這反倒令我感到不好意思。如果是學姊,一定會吐嘈:「即使你裝帥,看起來也不會比較像樣啦!」不行啊,我似乎在不知不覺中變成那種沒有人吐嘈就會活不下去的人。誰應該為這種情況負起責任呢?

  「久川的家人呢?」

  「恩?不久之前,重要的人死掉了,所以我現在沒有家人。」

  「那……對不起,我問了奇怪的問題。」

  「別在意。而且就算這樣,我也不會自暴自棄。」

  率直的冷靜視線讓我感到安心:

  「啊,不過……既然如此,你與藏野是什麼關係呢?」

  「跟她?不,我跟她互不認識。我今天才第一次兄到她而已……為什麼這樣問

  「你們不認識嗎?咦?可是你們總是待在一起呢!」

  因為兩人結伴一起去洗手間,所以我以為她們的關係一定很親近。

  「停電後,我第一個碰到的人就是她,這大概就是原因吧!」

  這就叫心理印記效果(註:在行為生物學中指的是一種不可逆的學習模式:通常在一段比較短的,由基因決定的時期裡(敏感時期),環境的刺激會被長久地植入個體的行為中,之後看起來就好像是先天習得的一樣)嗎……

  不,這種情況應該稱作吊橋效果(註:由加拿大的心理學者達頓(譯名)與艾隆(譯名)於一九七四年所發表的典型的生理影響心理的理論。一個男生會對經過吊橋時所遇見的女生比較容易產生好感。因為過吊橋時的生理反應與喜歡一個人的反應(心跳加速、血壓升高等)相同,進而心理做出一樣的認知

  判斷才對吧。哎,雖然久川與藏野之間不可能會發生這種事。

  之後,我們與上完廁所的藏野一同回到了休息處。

  我們去廁所的時間明明不到十分鐘,但是在這段期間內,那裡卻演變成不得了的狀態。

  首先,是板垣趴在地上,壓在他背上的人是鴻池學姊。看樣子學姊扭住了板垣的手腕,並且完全壓制住與她之間有著體重差異的板垣。學姊一點都沒變,仍然是武鬥派。而友香則是露出不知該如何是奸的表情呆立站在二芳,在更遠處高柳與佐佐壁緊緊架著一臉兇惡的江籐。

  我大致能從這幅光景中,猜到發生了什麼事。雖然覺得有點頭痛,卻也無法裝作沒看見:

  「發生了什麼事?」

  「打架。」

  回答的人是學姊,直截了當的回答簡直跟志乃一模一樣。

  「打架……又是為了什麼原因?」

  「因為這傢伙太白癡了!」

  江籐打斷學姊的回答大聲怒吼道。讓人懷疑是否要挑戰人體極限似地高高吊起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板垣的方向。

  「少開玩笑了!你才是白癡吧,這個臭女人!」

  被這種敵意攻擊的板垣也抓狂了。就某種層面而言江籐也很可怕,但板垣光是長相就已經夠嚇人了。哎,不過能像沒事一樣地輕鬆制服他的學姊更恐怖呢!

  「光是對罵根本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嘛……」

  「哎,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啦……」

  事情似乎是從板垣向友香開始搭訕時所發生的樣子。他表示自己看不下去友香因為大家互不講話只能無聊的發著抖,所以才跟她搭話……或許這種解釋有好意過頭的嫌疑,但不管理由為何,都比殺氣騰騰的氣息要好多了。板垣的行動不該受到任何人的責備。

  然而,他用來搭訕的會話內容卻太差勁了。他選擇了誰才是犯人的話題,而且最有可能的犯人就是江籐。

  講這種話題時,當然不會讓當事人聽見,可是在沒有任何對話的情況下突然開始交談,況且還不時瞄向江籐的方向,因此江籐會有所察覺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幹嘛啊……」

  「啥?」

  「你有什麼不滿嗎?」

  「我那曉得啊,這與你無關吧。」

  「你不是一直在看我這邊嗎!」

  「我才沒有。你是不是自我意識過剩了?」

  大致上就是這種感覺,漂亮的發展成吵架事件。

  雖然我並不期望所有的人都能和睦相處,但更少也希望大家能稍微尊重彼此。

  「你已經歇斯底里了吧,吵死人的傢伙!我才不會害怕這種事啦!」

  學姊……不要光是扭住手腕,請你乾脆連他的嘴巴都塞住吧!

  一邊半開玩笑的想著——換句話說,一半是真心話——總之,先勸解雙方再說。

  搶先一步在現場撂下的冷淡言語令我毛骨悚然。

  「我才不怕死。」

  那是江籐的聲音。

  她揮開高柳與佐佐壁抓住自己的手臂,捲起袖子露出手腕。

  完全沒受過日曬的肌膚十分蒼白,正因為如此,任何人都能清楚看到那個東西。

  描繪著圓滑曲線的手腕上方,爬了好幾條如同搔痕般腫脹的赤紅痕跡。沒有規律性的直線以縱向橫向的形式被隨意刻劃在肌膚上,看起來就像是鬆弛的網子似地。

  不論是誰,都不會認為這種傷痕有可能是化妝或是偶然造成的吧。更何況,曾經親眼見過相同傷痕的我更是一目瞭然。

  那是割腕所造成的傷口。

  「我才不怕死。倒不如說,我希望立刻死去。」

  我在瞬間與學姊四日交會。

  判斷——仍需保留。

  我又將視線移向志乃,她也抱持相同的意見。

  「什麼?那又怎麼樣啊!我最討厭像你一樣的女人!那種行為只不過是虛張聲勢吧!」

  「你……你說什麼!」

  「你只是想藉著這種舉動讓別人擔心,然後吸引男人的目光吧!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啦!畢竟你除了做這種事情以外,根本沒有魅力嘛!」

  我在心中暗叫不妙。

  這是一顆連遲鈍如我都知道的大地雷。只要稍加冷靜思考,必定能察覺這是一句絕對不能說出口的禁語。

  噗滋!我覺得自己似乎聽見漫畫中神經繃斷的效果音。這是火山爆發的前兆。

  「大家都去死吧!」

  撂下這句狠話後,所有的人都無法阻止,江籐就消失在黑暗的另一側了。

   ☆★☆★☆★☆★☆★☆★

  極度無聲的大廳中,學姊無奈的開口說道:

  「你啊……一定沒有女人緣吧?最好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詞。」

  「……少囉嗦。」

  咒罵聲有氣無力,他也知道自己剛才的發言太過分了吧!

  雖然不知道板垣是不是那種受歡迎的類型,但不管怎麼說,剛才的發言只是因為太過憤怒才脫口而出,所以他看起來多少有在反省。可是話雖如此,他仍然不想老實地道歉。更何況,我覺得就算道歉江籐也不會原諒他吧!

  然而……即使如此,現在還有必須優先考慮的事情。那是奔離現場的江籐的事。就現況而言,她是最可疑的人。因為,曾經有過割腕經驗的她,也許看過與自殺相關的網站。

  說不定「Dead End Complex」就在那些網站之中。雖然現在已經無法搜索到那個網站,但不久前它還熱門到關鍵字排行榜中名列前茅的程度,所以這種可能性很高。

  我將視線栘向鴻池學姊徵求意見,她以眼神給了我肯定的答覆。應該是G0的意思吧!

  「我去跟江籐說一下話,不能丟下她一個人獨處。」

  我與志乃一起離開了現場。在被夾雜著期待與好奇的視線目送下,我們朝著她離去的方向前進。

  雖然擔心尋找她會花費不少時間,但看樣子這只是杞人憂天罷了。

  她縮小身軀坐在離休息場所不遠處的地方。從剛才的暴怒模樣中,根本無法想像這副虛弱的姿態,這大概更接近她原本的樣子吧!

  「江滕……」

  「……幹嘛,有什麼事?」

  冷淡的反應。只是,口氣與態度雖然明顯地表現出拒絕的意圖,卻沒有把走近的我們趕走也沒有自行拉開距離。

  從這個反應中也能理解,板垣說得沒錯。她並不足真心想要尋死。當然,話雖如此也不代表這樣就沒事了。畢竟,她真的把自己弄傷了。

  想起爬在白皙肌膚上的傷痕,我感到心情陰鬱:

  「你……割過腕吧。」

  「沒錯,不行嗎?」

  那張臉龐帶著自豪,就好像那些傷痕是在戰場上得到的榮譽勳章一樣。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為什麼?你是白癡嗎?做這件事當然是想死啊!」

  「……那麼,你為什麼會想死呢?」

  人為何要自殺?關於這個問題,某個人的回答是因為「逃避」,銀色少女表示:「因為有其意義存在。」然後,真正自殺的少女則是不屑的說:「活著才是異常現象。」

  到底哪個才足正確答案,我不曉得。我也覺得答案是「逃避」,但或許真實並非如此。

  對於我的疑問,江籐反而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她極為困惑的移開了視線:

  「沒……沒為什麼……這種事情根本無所謂吧。我只是想死而已!」

  「那就去死吧。」

  說這句話的人……是志乃。那對漆黑色眼瞳直勾勾地望著江籐,然後將冷徹無情的話語硬生生地擺在她的眼前:

  「如果想死,就去死吧。如果有那種想法,你就像那樣死去吧。沒有人會阻止你,你也不會被任何人批判。最好忘掉你渴望被別人阻止、被別人批判的幻想,一切都會按照你的期望走向終結。」

  這番話完全肯定了江籐想死的念頭——另一方面,也是不帶任何救贖意味的全面否定。聽到這些話的我當然不用提,迎面狠狠落下的殘酷話語令江籐臉色發青:

  「你……你你你……你這種小鬼居然敢說這種話!你又能理解我什麼啊!」

  我慌張的插進兩人中間,一邊勉強壓制住因情緒過度亢奮而將手舉高的她,同時回頭望向身後的志乃。真受不了,明明有其他的講法。

  「總之,請你冷靜下來吧!不要緊,我們一定會幫助你。」

  「什麼啊,這個臭小鬼!」

  「我能體會你的心情,冷靜下來好嗎?一個人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那一邊也已經平靜下來,而且板垣也在反省了。」

  「那種事……跟我無關啦!放開我!」

  「不行,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

  之後我拚命地安撫,奸不容易才讓她待在視線範圍內,總算解決了這件事。

  真是受不了,實在不想知道接下來還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我不禁想向從未相信過的神明祈禱,希望不要再發生騷動,就這樣平安無事的結束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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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4-29 02:34 PM|顯示全部樓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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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卅

  雙親死了。

  就在納完骨的那一晚。

  她抱住了他。抱緊那副軀體,哭泣。

  「為什麼哭呢?」

  被這麼一問,她感到困惑。

  她覺得因為難過才哭。

  「為什麼難過呢?」

  她不懂他問這個問題時的心情。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活下去。」

  這是什麼意思?她問道。

  「我不知道人活著有什麼意義。我不曉得人的生命是什麼樣的存在。

  她總是不明白他的話語。

  因為不明白,所以她一直裝懂。

  「我不懂生命的重要性,不懂守護生命的意義為何。生命的誕生以及失去生命的瞬間所產生的所有情感,我連一點共鳴也沒有。」

  在極近的距離下,所看到的他的眼眸沒有半點淚水。

  乾枯到無法想像才剛失去雙親的程度。

  回想起來,她從未見過他哭泣的模樣·

  「我一直是這樣。我不懂那些事。明明不能不懂,明明大家都知道,但我還是不懂。一直以來,為了知道那些事,我學習了許多知識,然而不論再怎麼努力,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人為什麼想要活下去。」

  她覺得這樣的他很可憐。

  在別人面前總是笑顏以對,絕不摘下那副面具。

  藉著這種行為,藉著使用面具掩飾自我的行為,來隱藏與他人不同的自己。

  在她面前他會變得多話,有時甚至會非常激動。

  這就是他與這個世界的磨擦。是磨擦時所發出的悲鳴聲。

  察覺這件事,讓她感到悲傷。

  她覺得這是一件悲哀的事。

  然而,她仍是愛著他。

  所以——

  「沒錯,我也不是很明白呢!」

   ☆★☆★☆★☆★☆★☆★

  事情結束後,學姊歎了一口氣:

  「倒數計時破三千了……」

  「剩不到一個小時了呢!」

  眺望著不受週遭環境制約持續變動的數位數字,我發現自己低聲說出的話有氣無力。

  再過不到一個小時,我們就會死亡。如果再找不到犯人,我們就沒救了。

  被化學武器——毒氣殺死到底有多痛苦?考量到效果以及使用目的,我對這種東西就只有殘酷虐殺的印象。多虧了這一點,我的心情實在壞到極點了。

  當然,我們很努力的不讓這種事發生,不過……

  「看樣子很難解決呢!」

  「沒錯。情況愈來愈嚴苛了。」

  我們並沒有在遊玩。

  然而,卻缺少關鍵的一擊。

  如果犯人有什麼積極的動作那也就算了,基本上,留在原地的人都很安靜。他們既不慌張也不吵鬧。因為江籐與板垣才剛吵過架,所以也沒辦法用平靜這個字眼來形容現場的氛圍吧。

  「話雖如此,我們還是得展開正式行動才行。」

  正如高柳所言,時間差不多達到極限了。

  剩餘時間,不到一個小時。再拖下去,就算展開行動也有可能趕不上時間。為了找出犯人,我的確希望將時間使用到最後一分一秒,但我們卻不能這麼做。

  知道誰是犯人,一切仍然沒有結束。

  還得考慮之後如何質問犯人、如何使犯人失去抵抗能力。

  想到這裡,一切都是那麼的莫可奈何。

  此時,有跑步聲朝這裡傳了過來。

  將視線移向發出聲音的位置,只見友香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

  「有……有人!有人倒下去了!」

  如同悲鳴般的聲音讓我慌張得站了起來:

  「妳說有人倒下去是什麼意思?」

  「我……我不曉得……可是,總之……請你們過來再說!」

  要求已陷入極度混亂的她進一步說明事發的經過似乎太過苛求了。

  總之,我們從她身後跟了過去。

  所有的人都聚在那裡。每個人的臉上都浮現出茫然的神情,呆立在原地。他們圍成了一個不自然的圓圈,一邊凝視著中心點。

  我們將視線移向人群中心。

  倒在那裡的人是佐佐壁冬彌。

   ☆★☆★☆★☆★☆★☆★

  (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從人群中退開一步,慎重地將視線栘向眾犧牲者們臉上的表情。他們僵硬的臉龐上,各自浮現出明顯的恐懼情感,感覺起來沒有任何不自然之處。然而,這些面容中,有一張臉肯定是在說謊,只是假面具而已。

  襲擊佐佐壁這件事不是她做的,她沒有這麼做的理由。

  她的確寄信給佐佐壁並且利用了他,不過從那邊能得到的情報是少之又少。之後,在警方的詳細調查下,或許有可能會發現致命性的情報,不過到那個時候自己早就死掉了。

  所以,她放任著佐佐壁不管。她確定就算放著不管,佐佐壁也不會成為多大的阻礙,進一步展開行動除掉他的風險還比較高。

  這該不會是支倉志乃他們的計謀吧?

  這麼一想,感到沒有這種可能性的她搖了搖頭。對支倉他們而言,就算攻擊佐佐壁也不具任何意義。這種程度的事情他們應該明白,因一時衝動而做出暴行之類的可能性也不存在,更別說是襲擊到出血的程度了。

  如此一來,是其他人所為羅!

  (開始崩壞了嗎……?)

  不被允許逃離的死刑場。就算完全瞭解這個事實的人只有志乃他們,但在場的每一個人心中都會有可能無法得救的不安。在這種狀況下,人類的社會性無法長時間維持下去。

  然而,這也是她想避免的事。一個人的爆發,會誘發其他人的連鎖反應。

  如果可能的話,她想避免這種事情發生。陷入恐慌狀態的人類很難預料會做出何種行動。

  光是因為疑神疑鬼而發生暴動倒也還好,一旦所有的人不顧一切想要逃走或試圖聯絡外界,即便時機尚未成熟,她也只能強制引爆炸彈。

  這就是限制時間為兩小時的意義。時間太長很有可能會產生愚昧的思想,而且人格崩壞的機率也會相對提高。倘若時間太過短暫,則無法充分完成自己的目的。在這種兩難的矛盾情節中,誕生的就是兩小時的時間限制。這就是她的極限。

  (冷靜……)

  拚命地壓抑鞋子裡試圖夾住某物而蠢動的腳指,她在心中對自己如此說道。

  就算發生意料之外的狀況,自己也重複過無數次能妥善應對的沙盤推演了,不是嗎?

  不管發生什麼事,一定要提高警覺。到目前為止都進行得很順利。最好的情況就是——就這樣直接迎向倒數計時結束的時刻。

  當然,她也明瞭事情恐怕不會按照這種方式演變。考量到剩餘的時問,對方也應該有所動作了。或許,他們會利用這起突發事件也說不定。

  提高警覺,提高警覺,提高警覺。

  她在心中不斷地重複這句話。

   ☆★☆★☆★☆★☆★☆★

  「佐佐壁!你不要緊吧,佐佐壁!」

  「不要移動他!」

  學姊將跑過來用力搖晃他身軀的我拉了開來:

  「他被打到頭可……如果不慎重處理,狀況只會持續惡化。」

  佐佐壁的後腦勺微微腫脹,而且有著濕潤感觸。用光線一照,我看見手指沾上了紅色液體。那是什麼東西的白癡問題,根本用不著提。

  「看樣子是從背後被攻擊。」

  我一邊用面紙擦拭手指一邊說道:

  「該……該不會死掉了吧……?」

  「不,不要緊。他只是因為頭部被狠狠地毆打而失去意識而已,並沒有生命危險。」

  「可……可是,他流血了耶!」

  藏野帶有悲鳴的聲音刺耳地在四周迴響。或許是對這種聲音感到生氣吧,板垣大聲怒喝:

  「吵死人了!」無視互相怒目瞪視的兩人,學姊低聲說道:

  「說真的,應該盡快送到醫院去才行。」

  「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吧!」

  對方可是想用炸彈炸飛一切的犯人。縱使有人或許受傷了,也不會特別網開一面放傷患一馬吧。

  「話雖如此,也不能就這樣讓他倒在這邊。把他搬去別的地方吧。」

  「我記得這層樓有家俱賣場吧?就用那裡的床吧。」

  呃,毫無顧慮的使用商品好嗎……

  「發生緊急狀況,這也是不得已的事吧!」

  對這個時候的學姊講什麼都沒有用。她甚至是那種越反對就會越強硬的天邪鬼(註:日本妖怪的一種;惡鬼神或小鬼,也寫成河伯、海若)類型。而且,我常識性的意見很遺憾沒有任何人讚成。結果我與久川、板垣三人抬起佐佐壁,然後慎重的將他搬到了家俱賣場。

  將尚未睜開眼睛的佐佐壁放到床上讓他躺好,我們就這樣留在家俱賣場裡。

  不能把佐佐壁獨自一人留在此處是其中一個理由。至於另一個理由則是,這裡擺放的不是休息處的長椅,而是舒適的沙發與床鋪。

  我彎下腰坐上的是,又輕又柔軟的加大尺碼床鋪。這裡不愧是百貨公司,準備的商品都是好貨色。如果睡在這種床上面,肯定可以作一場美夢吧!不過遺憾的是,我那六張榻榻米大小的房間根本擺不下這種尺寸的床,而且更重要的是標籤上的售價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個位數,對我而言簡直有如夢想般遙不可及。

  志乃輕巧的坐在旁邊。就算身處這種狀況,她的表情仍然沒有變化。反倒是我有一種被逼人絕境的感覺……想到這裡,我不禁有一點羨慕起她來了。

  也許是這種想法表現在臉上了吧,志乃的視線紮了過來。

  我慌張得露出一個笑容想要矇混過去,但這個假動作一定沒有任何效果可言。

  就在這個時候。

  「是誰啦……?」

  那是一道有如硬擠出來,又極像是悲鳴般的嘶啞聲音。

  「到底是誰!到底是誰幹的啦!」

  沒有人回應這個問句。

  聲音在寂靜無聲的樓層中不斷地延伸擴散。

  發出叫聲的人是藏野。站起來的她雖然以佈滿血絲的雙眼看著大家,但卻沒有任何人回望。每個人都低垂著頭不與她視線交會,就連這種時候總是率先制止她的久川也是滿臉困惑地一動也不動。

  或許這是理所當然的反應吧,因為所有的人都抱持著相同的心情。只不過,這回是由藏野作為代表罷了,事實上大家都想要大聲質問。

  毆打佐佐壁的人究竟是誰?

  在這種狀況下,任誰也不會認為他是像高柳一樣跌倒受傷的吧!

  而且在無法自由出入的情況下,犯人就在我們之中。

  不論是誰都會疑神疑鬼。這是與截至目前為止的恐懼感全然不同的現實危機感。

  因為這既非炸彈也不是毒氣,而是具體的被害者。

  雖然能預料到這種情況,但這獨特的緊迫氛圍如果繼續惡化下去對心臟可不好。這種時刻,如果用比喻的方式來表現的話,就像是吹到極限的大氣球登場一樣。這絕不是會讓人露出微笑的玩意兒。光是像這樣坐在這裡,胃部就有如針扎般地刺痛。

  「我……我沒辦法再待下去了!」

  「———!」

  這句話讓所有的人一起抬起臉龐。

  在這個瞬問,恐怕所有人的心中部產生了相同的恐懼。

  因為他們明白,這句話代表了何種意義。

  眼中已經沒有我們的藏野轉身奔離現場。

  「喂……喂!少開玩笑了!」

  板垣在第一時間起身追了過去。

  因現場狀況展開得過於激烈而目瞪口呆的我也連忙從後面追去。

  不斷地穿梭飛馳,出現在前方的是——

  手扶電梯。

  現在雖然因為防火閘門放下而無法使用,但對我們來說卻是最近、最確實的逃生之路。

  不過,那同時也是通往破滅的階梯。

  就算是藏野,應該也瞭解這種事才對——!

  咚咚咚的沉重聲音傳人耳中。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啦!我受不了這種地方了!」

  那是藏野的慘叫聲。重重地迴盪在四周的是她捶打閘門的聲音。

  這幅光景讓我臉色慘白,這是最壞的情況。

  我全力衝向前方。總之,一定要立刻阻止她才行。

  跑在前面的板垣撲向那副身軀。男性的體重加上衝刺的力道,絕非身為女性的藏野所能承受,因此兩人有如糾纏似地同時倒在地板上。然後,板垣就這樣順勢騎在藏野身上。

  然而,令我感到安心的時問卻是如此短暫。

  「你這傢伙!居然想要自己逃走,少開玩笑了!」

  混亂一旦爆發,不會那麼簡單就平靜下來。

  犯人禁止外出的行為。打破這條規則炸彈就會爆炸,然後毒氣就會向四周擴散。

  這就表示我們全體都會死亡。

  明明知道這一點,她還是想要逃出去。

  我不曉得犯人會如何評斷藏野的行為。厚重的防火閘門不管如何捶打都無法破壞,因此她的行動既無任何意義也不具現實感。

  所以,我不知道犯人是否會允許這種行動。事實上,她就算犧牲所有的人也想要獲救,也許這種想法會被犯人判定成違規行為。

  然而,她破壞的規定不只這項。

  她違反了我們之中互有默契的規定。

  不擅自逃跑。

  不捨棄別人。不見死不救。

  遵守犯人設定的規則。

  這些就是我們的規定,而她卻打破了。

  可以稱之為野蠻行為的藏野的舉動,讓板垣的怒火爆發了。

  拳頭高高舉起。如同石頭般緊緊握著的方式,不管是誰都能看出這絕對不是在開玩笑。藏野看似害怕的交叉著手臂試圖保護臉部。

  即使是我也能夠理解他的怒氣。就算犧牲我們,藏野也想要獨自獲救。雖然不是直接下手,但是她卻想要殺死我們。她當然沒有這種打算,但就結果而論卻做出了可能會造成這種後果的行徑。

  所以,我能體會板垣的心情,也能理解他無法原諒這種作法的心情。

  不過,我卻無法眼睜睜地看著藏野被毆打。更何況,現在的板垣看起來像是要將她活生生打死一樣。

  我順著衝力勉強飛進兩人之間。就像板垣先前所做的一樣,我使勁地撞上板垣高高舉起的手臂將兩人分了開來。

  感覺聽見了某人的尖叫聲,但我卻沒有餘裕去意識這一點。我可沒有習慣打架到在這種狀況下還能保持冷靜。幾乎陷入恐慌狀態的我,就這樣按照著身體的感覺壓制住板垣的手腕。

  可是,我太天真了。對方比我更會打架。

  「別小看我!」

  臉頰傳來的強烈衝擊與怒吼聲同時竄出。

  鐵銹的味道在口腔中擴散開來。

  原本以為已經壓制住的手腕被掙脫了,才會挨了對方一記肘擊——無法承受衝擊一屁股跌坐在地面後,我才察覺到這件事。痛楚讓我緊蹙雙眉,此時,我才發現板垣如野獸般的血紅雙眼正睥睨著自己。看樣子,他似乎將目標轉移到礙事的我身上了。

  到頭來……不管打的人是誰都無所謂吧!

  他也已經瀕臨極限了。他只是裝作滿不在乎的模樣,實際上對這種現況感到很恐懼。板垣累積在心裡的壓力,只是藉由藏野的行為爆發出來罷了,他不過是想對某人宣洩怒氣而已。

  我感到過熱的情緒一口氣冷卻下來。極度冰冷的腦袋,冷靜的產生了「啊啊,接下來就要挨揍了」的確信。唉,比起藏野被毆打要好多了吧。這種事依照慣例本來就是男生的工作。

  我懷抱著近似覺悟的情感注視著板垣揮落的拳頭。

  然後——我目擊到事情的經過。

  高高舉起的拳頭受到從旁飛入的某物直擊而彈開。

  喀!笨重的聲響傳人耳中。

  映入視野中的是飛揚的裙擺,還有從裙擺裡能夠窺見的雪白肌膚。那對如同棍棒般纖細到

  無法稱之為大腿的物體是何人所擁有,根本無須思考。只不過,那副幼小軀體競能產生如此鮮明的畫面,這就是我無法立刻接受眼前事實的原因吧!

  「……幹得好。」

  我只能說出這句話。

  以華麗的迴旋踢將成年男性的拳頭踢飛的志乃,氣息一絲不紊、沉著地……不,比平常更悠然地站在我面前。

  呃,你到底是……

  「不要緊吧?」

  在隨後趕到的學姊開口說話前,我始終仰望著如同帥氣英雄般的小女孩:

  「沒什麼大礙,只是嘴巴裡面破掉而已。」

  臉頰雖然還覺得刺痛,應該不至於會腫起來吧!嘴巴裡的傷口幾乎都被塞住,現在也已經止血了。以疼痛指數而言,板垣反而比較嚴重吧!

  志乃的踢擊力道集中,而且似乎命中了手腕的重點部位。看著他在地上痛苦掙扎,差點被毆打的憤怒與恐懼感忽然消失,卅心中甚至還浮現一種近似同情的感慨:

  「謝謝你,志乃。」

  我站起來輕輕撫摸著她的頭。一邊感受「……是嗎?」這種不帶感情的措詞中隱含的溫柔,我將視線移向藏野。

  被板垣推倒的她連起身都無法辦到——只能坐在原地哭泣。

  斗大的淚珠不斷地滾落,她像個少女似地嚎啕大哭:

  「我已經受不了啦……誰能救救我……」

  輸給恐懼而迷失自我的她,悲哀到旁人無法給予任何安慰的話語,看著眼前的景像我感到胸口鬱悶。她並沒有做什麼壞事,也沒有犯下任何錯,卻突然要跟炸彈關在一起。

  倒不如說截至目前為止,她都還算是比較冷靜的人。將被理性與道德觀壓抑下來的負面情感全部釋放的行為,並非解放,只能說是墜落。現在,在她的眼中,恐怕正映照著一片漆黑的世界吧!

  「藏野……請你冷靜。」

  「你叫我冷靜嗎!這種事我怎麼可能辦到!」

  大概是看不下去了吧!久川溫柔的說著話,並且輕撫藏野的背部安慰著她。然而,連這些舉動也無法傳達到她的心中。藏野拒絕了總是與她待在一起的久川:

  「我……我們……反正難逃一死啦!不會有人來救我們,反正大家都會死在這裡!」

  從口中吐出的話語,有如切割自身肉體般地痛苦。

  所有人都噤聲,並且接受了這番話。

  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是的,這就是人生的縮影。」

  這道聲音聽起來是那麼的平穩。

  太過平穩,甚至令人無法瞭解其中含意。

  「雖然是態意抽出的捏造之物,但將其意義還原至極限,人的生命、所有生物的一生從誕生的瞬間起,就與不斷讀秒倒數計時的定時裝置極其類似。」

  人生是什麼?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堆得跟山一樣高,我並非一無所知,卻也不曉得哪個答案才是正確。不過,我突然想起「人們出生,痛苦,然後死去」這一句話。我不記得是在哪裡看到這句話。我好像聽別人提過,這是以前讀過的某人著作中的一段文字。

  某人想要學習人類的歷史,因此讓學者收集了五百本書。可是,這麼多的書根本沒辦法看完,所以就把內容加以整合歸納。結果,五百本關於人類歷史的書,就以這種可稱為虛幻無常的短文作為完結。

  將人生中所有延伸發展的感情故事加以排除,或許人生真的可以用這麼簡短的一句話作為結論。

  每刻每秒不斷倒數的數字。

  持續縮短的存在。

  不停劣化的事物。

  這即是活著的時間。

  我們的人生。我們的壽命。

  邁向零秒的旅程。

  不管是誰皆是如此。

  每個人出生,然後在某天死去。

  到那時為止的時間中,活著。

  到那時為止的時問,就是生命。

  在這其中的一切苦惱與努力,全都毫無意義。

  這是——無法迴避的過程。

  正如藏野所言,正如志乃所言。

  我們也許無法得救。

   ☆★☆★☆★☆★☆★☆★

  現場的氛圍比之前還要凝重、鬱悶。

  板垣與藏野各自在彼此之間拉開了一大段距離,其他人也分散開來,彷彿要與這兩個人保持距離似地。當然,人群中沒有任何對話。沒有人談論佐佐壁被毆打的事,連對彼此的戒心都鬆懈了。

  大概,覺得這種事已經無關緊要了吧!

  現在,每個人都只能回顧自己的人生。

  我們遠離了這樣的他們。雖然向眾人解釋我們是要去確認佐佐壁的狀況,但這種藉口太過拙劣,不管是誰都會發現吧!感受著背後無言的視線一邊往家俱賣場移動,我們開始了應該是最後一次的作戰會議。

  總之,現場的氣氛沉重異常。

  連高柳與學姊都說不出話來。

  志乃剛才的言論形成凝重的壓力。

  也許炸彈不會停止,無法被阻止。

  沒有那種方法。

  那是一個從引爆的瞬問開始就絕對不會停止,持續倒數計時刻劃每一秒的存在。倘若這便是人生的縮影,那麼就像所有的生物一樣,我們沒有抗爭的手段。

  一場沒有勝算的戰鬥。

  不,這根本連戰鬥都稱不上。

  是只能接受的事實。僅能認同、面對,然後被迫理解。

  原來如此,這就是Dead End Complex嗎?

  實在是太惡劣了。

  「不對,不是這樣。」

  「咦……?」

  「縱使這就是人生的縮影,即使試圖加以假設,還是有可能成功超越。市井垣忍的思想就在前方的那一端。」

  「前方的那一端……?」

  「沒有人能夠理解這一點,連犯人也……」

  「……志乃?」

  「所以,讓一切落幕吧!」

  這句話有如要劃開所有黑暗似地,強而有力的在四周迴響。

 ☆★☆★☆★☆★☆★☆★

  05卅

  不斷流逝的光陰,一旦放手就不被允許再次觸碰。

  雙親死後,兩人拋棄了原本的生活。不去上學也不與任何人見面,一直待在彼此的身旁。以這種方式一起從時間的洪流中脫離的兩人,就這樣在搖蕩、虛幻的世界中,感受著明確的崩壞過程。

  怠惰的日子失去意義,也喪失了價值。

  在那裡,除了她與他之外已空無一物。

  除此之外的一切全部消滅,染上了黑暗色彩。

  「一起死吧?」

  直接碰觸的肌膚既溫暖又冰冷。

  「停止活下去的行為吧。」

  她沒有拒絕的理由。

  都已經無所謂了。

  因為什麼都沒有了。

  除了他以外,一切事物均無意義。

  所以,這樣就行了。

  死法由他決定。

  他先用刀刺她,之後再刺自己。

  最後,兩人互相交疊入眠。

  連流出的血都混合在一起。

  就這樣,兩人真正合為一體。

  他反握著從廚房拿來的菜刀。

  在仰躺的她的胸膛上,對準目標。

  不要失手哦,她笑道。

  我知道啦,他也笑著回答。

  連在那個時間點上,她也沒有絲毫的恐懼。

  就算看著映照在視野中的金屬的笨重光輝,她也沒有任何想法。

  忽然,窗外傳來聲音。

  不知道是誰的聲音。

  是跟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們的聲音。

  察覺到這件事的瞬間,不知為何她競害怕了起來。

  她不知道理由,什麼都不曉得。

  只是一股腦兒的恐懼。

  菜刀的光芒、他的眼神。

  那個存在。

  「不要……!」

  揮落刀鋒的瞬間。

  說出那句話的本人最無法置信。

  她無法想像,那種話竟然會由自己的口中說出來。

  連為何會說出那種話的原因都無法理解。

  回過神時,他放下了菜刀。

  然後,溫柔的微笑。

  對她而言——那是一張假面具。

  「是嗎……」

  他一定感到絕望吧!因為被她否定了。

  不對,不是這樣。不是這樣。我沒有否定、沒有背叛。一起死吧,這樣就夠了。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一切就足夠了。就算死也沒關係,就算不活著也無所謂。因為我喜歡你、我愛你。所以,我不怕。我才不會害怕——可是,我卻怕得不得了。

  夢,結束了。

  從那之後,他就不曾說過一起赴死的話。

  靜止的時間再次運轉。

  兩人又開始上學、升學、進入社會,走上極普通的人生道路。

  他笑著,戴著假面具。

  她也笑著。她接納他的一切。

  她對他付出所有。

  得知他成立了集團自殺網站時,她也沒有阻止。她愛那個網站。她選擇去愛那個網站。察覺他丟下自己獨自朝死亡加速前進時,她支持他的作法。她一直守候在停止進食日漸消瘦緩緩失去肉體的他身旁。

  然後,最後一天。

  她吻了極度衰弱連意識也朦朧的他。

  我會一直、一直守護著你。

  那是誓約之吻。

  「……謝謝。」

  這是他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是對否定自己的她,表達感謝的話。

   ☆★☆★☆★☆★☆★☆★

  「你就是犯人!」

  被指的人足在另一側的——高柳。

  看到這幅光景,令她感到困惑。

  這是藏野情緒爆發後不久所發生的事。為了去看佐佐壁,支倉志乃一行人從彼此雖然拉開了趴離,但卻仍莫名地聚在一起的眾人身旁離開。現在,他們回來了。

  集合大家的目光後,鴻池綺羅拉接著說道:「我知道犯人是誰了。」

  這件事她一點也不驚訝。即使裝出吃驚的模樣,但她早就預料到會發生這種事。去看佐佐壁的情況如何,很明顯這只是一個謊言。況且,她也明白就時間與情勢而言,差不多該做個了斷啦!

  終於要一決勝負了。她很期待這一刻的來臨,可是……

  結果卻讓她大為失望。

  竟然還把高柳當成犯人。

  沒發現犯人就是她,這無所謂。

  為了掩飾這件事,她也盡了最大的努力。

  即使對方沒有察覺到,也只是證明她很優秀罷了。

  然而——這太過分了,真的太過分了。

  因為,這是支倉志乃他們的陷阱。

  一切都是謊言,所有的一切只不過是演技。

  這種行為,反而令她感到困惑。

  眼前不斷展開的推理劇完成度如此拙劣,與幼稚園的話劇表演相比可說是伯仲之問。先不提自己無法想像臉上出現表情變化的支倉志乃,與表情莫名其妙充滿活力展開推理的鴻池綺羅拉,連擔任犯人角色的高柳,演技也差勁到可以用絕望來評價。在旁邊看著一切的「他」,也明顯流露出不安的表情。三流演員這種貶抑字眼,根本無法形容面前的慘狀。

  這可以算是陷阱嗎?

  誰會因為這種笨拙的話劇而自取滅亡啊!她完全無法理解這一點。

  她根本沒有隱藏困惑的表情。沒有那種必要。因為在場所有的人都露出了一樣的表情。縱使不是身為犯人的她,也能一眼看出正在上演的推理戲碼只是一場鬧劇。

  他們認為自己會因為這種鬧劇而露出馬腳嗎?

  倘若真是如此,那她真的會極度吃驚。

  沸騰的怒火不斷湧現。

  只能說,自己被當成了白癡。

  她感到自己的辛勞、努力,以及至今所花費的時間全部遭到嘲諷。

  然而,她還是勉強地壓抑住這種情緒。或許,這才是他們的陷阱。

  她注視著支倉志乃的動向。從那名少女身上無法窺見任何情感。雖然今天才初次與支倉直接碰面,但這名少女的本性卻遠比自己所聽說的更加高深莫測。原本以為她只是一個有氣無力、缺乏情感的人偶,但是為了保護「他」,竟然有如此大的舉動,她簡直無法理解那種思考模式。極為矛盾的生活方式不知為何競讓她感受到跟自己重要之人有些類似——她覺得非常不舒服。

  所以,她下了決定。

  雖然不明白對方的意圖,但肯定是為了揪出她所做出的明確行動。

  既然如此,自己也應該讓一切結束了。

  志乃他們發現自己是犯人的可能性不低。至少,有這種可能。為了避免這種事態發生,她當然盡了最大的努力。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也覺得自己做得很好。自己應該充分發揮了練習的成果。而且,留下來的祭品們也幫了不少忙。

  他們恐怕還不能百分之百肯定,所以之後應該也會準備某種陷阱來加以確認。那麼,拖到最後一刻才行動就太危險了。既然對方毫不掩飾的展開行動,就有必要迅速地決定勝負。

  她再次確認志乃與她同伴們的樣子,然後慎重地將手伸向那邊。

  為了終結一切。

  那時,腦海中浮現的是他的身影。

  被自己否定的親愛之人。

  被自己傷害的重要之人。

  從那一瞬問開始,證明他正確無誤的事情就成了她的生存意義。

  她一直追尋著那個目標。

  為了讓所有人類明白他的思想。

  藉著這種行為,替一切劃下休止符。

  她緩緩地伸手碰觸那個物體,然後獻上了最後一句話。

  我馬上就過去那邊了——

  在模糊的天國印象中,與他一起生存。直到永遠——

  她想像著如夢境般幸福的時刻。

  在那邊,自己不會否定他。

  也不會傷害他。

  就這樣撫摸彼此,相互交疊,然後安安靜靜地活下去。

  ——這只是無聊的幻想而已。

  咦……自己幾乎發出了聲音。

  回過神時,只見支倉志乃正看著這邊。

  那對漆黑眼瞳,直勾勾地凝視著她。

  她只覺得腦中一片灼熱。支倉志乃的眼眸,燒去了一切思考。

  這不是在開玩笑,簡直像魔法或超能力似地,思考遭受以視線為媒介的力量干擾。

  她只有這種想法。

  為何在現在的這個瞬間看著自己?就算試著思考,但陷入混亂的大腦卻無法產生答案。自己就是犯人的事實不知為何地竟被看穿,而且身體幾乎本能性的理解這種狀態非常危險。

  勉強晃動著因恐懼而無法動彈的身軀,她以手指按下引爆開關。

  她與志乃他們之間仍保有足夠的距離。即使他們立刻展開行動,自己按下開關的速度還是具有壓倒性的優勢。事到如今,不論發生什麼事都無法改變勝負。

  然而,這種確信也被跨越了。

  她忘了一件事。

  「嗚哇啊啊!」叫聲從背後傳出,她雖然試圖回頭,卻趕不上對方的動作。由於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朝前方集中到了志乃他們身上,所以連這種可稱之為滑稽的叫喊聲都來不及反應。

  咚的一聲,背後傳來強烈的衝擊。

  映照在視野中的人是佐佐壁冬彌,他不是頭部被毆打昏死過去了嗎?

  為什麼——!?

  這回,她才陷入了真正的混亂狀態。她壓根兒就沒設想過,佐佐壁會在這種狀況中登場。對她而言,佐佐壁冬彌只是用來禁閉志乃他們的棋子,並不是什麼危險的存在。講得更直接一點,事成之後,他的存在與否根本無關緊要。

  所以,她完全沒有意識到他。

  受到撞擊的背部,傳來被某物壓住的觸感。瞬問,激烈的衝擊襲向全身。連自己到底被怎麼樣了都不曉得的她,只能本能性地逃開。朝身後一看,只見佐佐壁手中握著一個手掌大的黑色機械。

  那是被稱作電擊器的物體。

  一邊承受超越痛苦的衝擊折磨,她奮力叱暍著快要虛脫的自己。

  還早呢——她慌張地確認手中的觸感。電擊的確帶有強烈的衝擊,卻沒有大到讓自己失去意識。而且流竄全身的電流讓肌肉瞬間收縮,反而避免了開關因為撞擊而掉落的愚蠢失敗。

  志乃他們恐怕正試圖抓住自己吧,她連看一眼那些身影的空檔都沒有。

  使盡最後一絲力量,她用力按下了按鈕。

  這樣,一切就結束了。為了讓毒氣活性化而保留的些微時問差結束後,那些氣體就會伴隨著極大的爆炸聲響向四處飛散,接著殺死在場的所有人。沒有任何人能逃出去。也許警察或救難隊聽到爆炸聲會立刻衝進來,即使如此能存活下去的機率仍是趨近於零。就算因為不該有的奇跡而獲救,也會終生受到後遺症所苦。這麼做就能讓可恨的支倉志乃死亡,並且讓最愛之人的思想傳播到世界的每個角落。每個人都會傾聽他的敦誨,然後心靈感受到震撼。

  歡喜情緒湧現的同時,她抬起臉龐——

  「到此為止。」

  看到站在眼前的鴻池綺羅拉露出勝利的表情,她才領悟到自己的敗北。

   ☆★☆★☆★☆★☆★☆★

  一切都結束了……我總算可以呼吸了。打從佐佐壁撞向犯人的瞬間到現在為止,我一直都無法呼吸。就實際時間而論,事情的發生經過雖然僅有寥寥數秒,但是我卻覺得將近過了五分鐘左右。

  我就是緊張到了這種程度。我會有這種反應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岡為,這是一場賭注。

  為了聯繫外界,學姊與高柳去找尋能收得到訊號的場所,結果卻無功而返。之後,我們召開一場簡單的作戰會議。那場會議的內容簡單明瞭,就是「自力救濟找出犯人」的方法。

  既然無法與外界取得聯絡,也得不到更新、更詳盡的情報,那麼我們只能靠自己從其餘的六名嫌疑犯身上套出情報,然後再想辦法推理。

  可是,這裡面有一個很大的問題。

  沒有犯人被問到「請問你是犯人嗎?」就會回答「是的,我就是。」

  哎,這種比喻雖然亂七八糟,但實際上犯人絕不會爽快地提供讓自己陷入困境的情報。以正常的方式詢問,即使經過一百年也不可能找出犯人。

  而且,如果在場的所有人都與這起事件有關,那麼便能從中得到情報加以推理,但不巧的是其他人都與這起事件完全無關。唯一例外的佐佐壁雖然可能握有犯人的情報,但只有這樣的證據仍是太過薄弱。事實上,從他的口中並沒有得到多少的線索。

  既然如此,不論是誰都會想從犯人那邊騙取情報吧!我也一樣。我認為應該先欺騙犯人,然後等對方露出馬腳。

  不過,志乃卻反對這種意見。

  「既然嫌疑犯的範圍有所限制,使用消去法才有壓倒性的優勢。」

  最初,我們對她的意見感到困惑。

  現實世界中,很難使用消去法找出犯人。

  在審理案件時,證明義務總是在原告這邊。這也是因為證明自己無罪的證據不容易找到,而且也極為困難證明的緣故。值得懷疑時被告就不應受罰,這並非是針對法院的諷刺,而是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

  然而,志乃繼續說道:

  「犯人既然身為犯人,就無法完全隱瞞身為犯人的事實。從他們身上得到的所有情報,絕不是毫無意義。」

  之後,我深深地體會到這句話的含意。

   ☆★☆★☆★☆★☆★☆★

  「為什麼……」

  犯人看上去一副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的模樣。帶著確信按下的引爆開關,完全毫無效果。

  不過,我們當然不感到吃驚。

  一般而言,人們都會認為用電擊器壓住身體,就能使對方失去意識,但實際狀況並非如此。為了隔著衣服也能確實導電發生效用,因此電擊器的伏特數(註:電壓的國際單位)的確很強,但安培數(註:電流的國際單位)卻比想像中要低了許多。

  瞬間通電僅能使對方受到衝擊,卻沒有強到能讓對方失去意識,甚至是肌肉麻痺的程度。要達到這種效果,就必須將電擊器壓在對方身上數秒鐘——只不過時間太長,就會超過防身道具的領域——以上。

  不過,這些都只是跟人體有關的事。

  所謂的電流,當然是會流動的能量。不會停滯某處的它,性質與水十分類似。換言之,它會先從高處優先往低處流動。

  舉例來說,有這種例子。某人騎自行車時遭受雷擊。由於打雷擁有電擊器所無法比擬的強大能量,在一般的情況下,那個人應該會死亡吧!可是,那個人卻得救了。因為他剛好在用耳機聽CD。

  直擊頭部的雷並沒有直接通過全身,而是從耳朵通向耳機,然後再流到CD隨身聽裡。閃電流向比人體更容易導電的——隨身聽本來就是以通電為目的所製造出來的東西——電氣用品裡了。

  因此,那個人只受到了灼傷。

  我們的目標也一樣。

  話說,我們一直到最後的最後,都還是沒辦法找出引爆開關。因為,我們完全無法預測它的形狀。這是一個能將極短距離的無線裝置做得比手機更加微小的時代,甚至能裝在原子筆內部。當然,檢查隨身物品的作法一點意義都沒有。

  然而,找出引爆開關卻是我們不可或缺的勝利條件。即使犯人因推理而被逼入絕境,但只要按鈕引爆,我們一樣會出局。所以,我們無論如何都得找出引爆開關,並且讓它失效。

  話雖如此,卻無法使用蠻力制服犯人。

  不管怎麼說,犯人很有可能一直監視著我們。

  要襲擊心存警戒的對手很難,在不允許失手的狀況下更是如此。不管是我們,或是最初就跟我們很親近的高柳,連繞到犯人的背後都很困難,只要一個不小心,這種舉動很有可能會讓炸彈被引爆。

  所以,我們無論如何都要反將對手一軍。一定得想出犯人無法預測到的方法才行。

  完成這項任務的關鍵人物就是佐佐壁。對犯人而言,他是除了我們之外,唯一必定會出現在現場的角色。是犯人自己所利用的犧牲者。真要說起來的話,他算是自己人。而他竟然會成

  為犯人自己的死神,這種事到底有誰能夠想像?

  「毆打佐佐壁的人是我。」學姊露出狡猾的笑容:「是為了反將你一軍。」

  「嘴巴上這麼講,其實也帶有一點報復心態吧!」

  為了讓佐佐壁反將犯人一軍,所以有必要讓他盡早脫離這場戲。為了達到他在全員集合的狀況下,縱使不在現場也不會有人覺得不自然的目的,因此我們訂下了他遭到毆打後躺在床上的劇本。

  只不過正如學姊所言,實際上他確實遭受了毆打。雖然佐佐壁不知道內情,但學姊的鐵拳制裁,仍然會降臨在為了金錢而出賣志乃的他身上。哎,話雖如此,頂多只是頭上腫一個大包,根本沒到會流血的程度。或者應該說,打從一開始我就沒講過——附著在他後腦勺上的「紅色液體」是「血液」。

  哎,不過我們倒是沒料想到藏野會因此發狂呢!

  總而言之,讓佐佐壁代替我們以電擊器對犯人展開襲擊的計畫成功了。

  犯人手中的引爆開關當然要使用電力。即使不知道藏在哪裡或做成了什麼形狀,電擊器都能讓它失去作用。

  「所謂的無線裝置,果然還是精密機械呢!就算是對人體沒有影響的瞬間電流,也會對引爆開關產生致命性的破壞吧?」

  按照志乃的指示,我們各自收集情報。話雖如此,卻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工作。只是理所當然的跟別人打招呼,理所當然的說話而已。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方法。除了與別人交談,然後盡可能從中獲取情報外,我們沒有其他的手段。

  聽完所有人講過的話之後,最後階段是在家俱賣場的作戰會議。

  志乃從僅有的些微情報中,導引出答案。

  「前提一——犯人有隱藏自己是犯人的必要。」

  「……呃,這是當然的吧?」

  對方當然不會做出主動承認自己是犯人的舉動。

  我雖然夾雜著苦笑說出意見,但卻遭到志乃輕描淡寫的忽視。

  恩……唉,我早就知道會這樣了。

  「前提二——犯人不見得希望手動引爆炸彈。」

  「這是什麼意思?小乃乃,對方的目的不就是要殺掉你嗎?」

  「這無疑就是犯人的目的。然而,兩小時的限制時問,反過來講,也表示犯人想有效地利用這段時間。只要有人違反自己設定的規定,犯人就會毫不猶豫的引爆炸彈,但對方同時也想盡可能的延長這段時間。在沒發生意外的情況下,犯人是不會引爆炸彈。這是犯人以何種目的為優先的問題。如果只是要奪去我的生命,根本沒必要訂下這種計畫。犯人渴求的並不是單純的殺戮。對方想要折磨我,將我逼至極限,然後期待我在那時所表現出的情感。」

  「是虐待式思維……?」

  「不對,是自我滿足。」志乃搖了搖頭:「犯人尋求的不是我的痛苦,而是給子我痛苦的自己。所以,犯人比任何人都還要享受現在的狀況。」

  想要盡量延長快樂時間的想法,無論足誰都一樣。小時候,上游泳課或是體育課打籃球時,我總是希望上課的時間能夠一直延續下去。上其他的課時——就我的情況來說,特別是英語課和音樂課——明明希望下課鐘聲愈快響起愈好,但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時,卻覺得鐘聲比任何事物都煩人。

  犯人現在正在品嚐這種感覺吧!看著被關進密室的我們拚死掙扎的模樣,對方一定會發出嘲笑聲吧!

  「前提三——正因為身為犯人,因此必須知道只有犯人才知道的事情,同時也不能知道犯人不會知道的事情。」

  這也是想當然爾的事情吧!犯人跟其他被捲進來的人相比,差別就在於擁有情報數量的不同。現實生活裡不可能像SF的世界一樣,能依照當時的情況隨意消去或植入記憶,因此犯人絕對無法忘記自己是犯人的事實。

  犯人既然是犯人,就會知道我們所不知道的情報。而且,這點也能成為決定性的證據。

  「依據上述的三項前提,可以先將板垣琢磨與江籐鈴排除掉。他們強烈地反對檢查隨身物品的提議,不符合犯人的行動模式。」

  「為什麼?這才是正確的作法吧?因為如果開關被發現,一切就結束了啊!」

  志乃否定了這個看法。

  「前提三——正因為身為犯人,所以對方曉得會有不特定的人士被留在現場,而且因為無法聯繫外界,因此對方也曉得我們會做出犯人就在內部的推理。從這種狀況稍微加以推想,不難預料我們會對隨身物品進行檢查。既然如此,犯人當然會採取因應對策。

  「換言之,犯人會把引爆開關藏起來羅?」

  「哎,這是當然的吧!難不成對方會拿著有骷髏頭標誌的按鈕走來走去?」

  骷髏頭標誌,那是哪個時代的東西啊!

  不過,我知道學姊想要表達的意思。舉例來說,就算我是犯人也會把可說是生命線的引爆開關確實藏起來不讓別人發現。我絕對不會拿著一個可疑的按鈕走來走去。我一定會使用所有的加工手法,讓別人無法發現引爆開關,即使發現了也看不出來。

  「根據前提一的判斷,犯人有隱藏自己是犯人的必要。可是,在初次見面又處於人數少的空間下,與其隱瞞自己身為犯人的事實,讓他人認為自己不是犯人的方式才具有壓倒性的效率。就這層意義而論,犯人反而應該積極地接受隨身物品的檢查。因為藉由這種行為,可以更加確實地向在場的所有人表明自己的清白。」

  這是學姊使用過的邏輯。

  犯人持有引爆開關。既然如此,沒有引爆開關的人必定不是犯人。為了得到證明,犯人會積極主張自己是無辜的事實。

  「基於這個理由,更能明確地排除江籐的嫌疑。我們知道此事件的犯人與『Dead End Complex』的自殺網站,或是集團自殺網站有所關聯。而且犯人也同樣地明白我們知道這件事。在這種狀況下說出自己想死,明顯地是讓他人對自己起疑心的行為。如果她就是犯人,未免也太粗心了吧。」

  也就是說,犯人絕對不會做出讓自己被懷疑的言行舉止羅!

  因此,可以排除江籐就是犯人的可能性。她對我們說出了自殺願望——雖然根本稱不上啦——也對我們展示割腕後所造成的傷痕。這種言行,已經足以讓我們聯想到那個網站。

  事實上,我也只有懷疑她一點點而已。

  志乃繼續推理:

  「基於前提二,板垣與藏野都能加以排除。不希望以手動引爆炸彈的犯人,不會希望現場發生混亂。因為一個人的混亂會波及到其他人,最後招來全體的混亂。」

  藏野的混亂發展成暴走狀態,而且也對板垣造成了影響。當時的事態雖然沒有繼續惡化,但如果處理不當的話,也許所有的人都會陷入暴定狀態。這麼一想,這種行為的確對犯人沒有好處。

  「以做出無益行為的角度而言,高柳小姐與古河橋的嫌疑也能加以排除。」

  「我也被算在裡面嗎?」

  志乃沒有惡意,而且也確實加了敬稱。

  「如果是犯人,沒有必要給予我們情報。另外,那些情報的正確性也不會產生任何好處。因此,可以排除高柳小姐是犯人的可能性。」

  「哎呀,如果你是犯人還做出這種事,那就好笑羅!」

  「請不要講那種不吉利的話。」

  「可是,我可以明白高柳不是犯人,但為什麼可以排除那位小姐呢?」

  的確,從友香那邊並沒有得到什麼特別的情報。

  我雖然覺得她的個性不像是犯人,但這應該不構成將她從嫌疑犯中排除的理由。

  「前提三——犯人不能知道犯人不會知道的事情。古河橋跟我們說了佐佐壁盜領店內收入的事情。」

  「為什麼那件事——」

  話才剛說出口,我就察覺到了。

  是的,這一點很奇怪。犯人應該不知道這一點才對。

  因為,如果犯人知道這件事情的話——

  「那犯人應該不會要求他把我們關起來。」

  想想看為何犯人會認為盜領工作場所營業收入的人,不會盜領素未謀面的人送來的錢呢?

  在這次的計畫中,他所扮演的角色很重要。因為如果沒有他的話,我們很有可能會直接跟其他的客人一起離開百貨公司。他對犯人而言,可以說是跟生命線一樣重要的存在。

  犯人會選這種人當共犯嗎?

  「不,可是啊,說不定反而有這種可能哦?犯人也有可能知道他盜領收入的事情,然後以此作為威脅吧!倒不如說,這種方式還比較確實。」

  不單單靠金錢的力量,還加上犯罪證據驅使對方行動。

  這種方式的確更加確實。

  可是……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跟我們說自己知道這件事就沒有任何的好處,甚至只會有壞處而已。因為,我們從佐佐壁口中得知犯人以盜領現金的事威脅他的可能性極高,因此知道佐佐壁的事就能成為身為犯人的證據。」

  友香雖然說佐佐壁盜領營業收入的事「還滿多人知道的」,但那終究只限於在百貨公司工作的人。對毫無關係的我們而言,絕對無法得知那項情報。

  而且,現場與百貨公司有關的人,只有她與佐佐壁兩人。

  犯人絕對不會說出這種事吧!

  「不過……也有可能一切的事情都在犯人的預料之中吧?」

  我覺得高柳的指摘一定沒錯。

  沒有人可以始終採取正確的行動。在其他人這種不確定要素存在的情況下,不論是誰,都有可能誤判現場氣氛或狀況而做出錯誤的選擇。

  既然理解這一點,那麼犯人也有可能刻意提供不利於自己的情報,然後藉由犯人絕不會說出這種事情的觀念來取得信賴。

  「不可能有這種事。」這個想法被志乃否定:「因為犯人設定了限制時問。兩小時的短暫時間裡,能付諸的行動有限。給予許多不利於自己的情報,的確有可能取得信賴,卻有必要跨越最初的不信任階段。兩小時的時間很難做到這種事。另外,將時間花費在這種事情上面,也不是犯人的目的。兩小時、單一樓層、毫無相關的人們,在這些制約條件下與其獲得對方的長期信賴,取得一時的信賴才具有壓倒性的效率。」

  時間限制在這裡起了作用。

  志乃在最初說過的話——

  「所謂規則,從定下的那一刻起,就會束縛現場的所有人,連犯人也不例外。」

  犯人設定了兩小時的時間限制,而自己卻也受限在這條規定裡。

  「犯人打從一開始就想尋死。對方的目標不是完美的犯罪行為。犯人的腦海中只想著一件事,就是如何不被懷疑是犯人,然後平安的度過這兩小時。對方需要能夠自由按下引爆按鈕的環境,因此絕對不會做出具有挑戰意味的言行舉止。」

  艱例來說,犯人絕對不能像江籐,或是像佐佐壁與藏野那樣,處於被監視————如果有必要甚至有可能被拘束的立場。

  在每個人都疑神疑鬼的情況下,輕舉妄動只會使自己直接面臨風險。

  犯人絕對有必要一直處於不被懷疑的立場。

  「……不過,光是靠這些線索還是無法斷定誰是犯人吧?」

  就性質上而言,消去法無法得出決定性的答案。因為,人類就是會在某處犯錯的生物。

  可是,志乃卻對這種指摘搖了搖頭

  「給我紙筆。」

  「恩?啊,怎麼了?要做什麼?」

  當然不會是要畫圖吧!

  學姊從包包巾取出筆記本與原子筆,然後遞給了志乃。

  她無言的接過紙筆然後選了一頁空白頁面,在那兒開始畫上複數個四角形相連在一起的圖形……也就是方格。縱向八列,橫向四列。最左上角的格子空了下來,然後在縱列的地方分別填入板垣、江籐、藏野、佐佐壁、高柳、久川、古河橋等姓名。同時,又在橫列的地方寫入一到三的數字。

  這是嫌疑犯與先前的三大前提。

  「……我果然也被懷疑了。」

  她真的沒有惡意啦!縱使我出言安慰,聽起來也不中聽吧!

  打從最初志乃就沒有任何想安慰對方的想法,只是無言的在格子上填入O與X的符號。

  不符合前提的行動就打X,然後在所有嫌疑犯的格子上都填入了符號。

  不久,表格完成了——看著那張表格的我露出了困惑神情。

  「……這張表格怎麼了嗎?」

  我不太明白這張表格到底代表了什麼。這只是將剛才的那些會話總結整理出來的圖表而裡頭應該不會出現重大的新證據。

  果然沒辦法用這種方式找出犯人。

  可是,我錯了。

  「……這太異常了。」

  「沒錯,像這樣整理成表格來看就很清楚了。這真的很異常。」

  學姊與高柳用著一模一樣的緊張表情點著頭。

  「足什麼異常?

  「你自己看。」

  學姊指著其中

  只有那一列——全部都是0。

  我確認了其他列。沒有一列跟它一樣。

  只有這一列,有著明顯的「異常」。

  「這是……」

  「這起事件需要花時間準備。」

  「沒錯……如果有門路,要弄到炸彈並不難,不過把我們引到這裡的企畫準備、館內勘查、電波千擾器的設置、掌握警鈴與防火閘門系統,還有調查像佐佐壁一樣可以利用的人……

  一定得花上一個月吧!」

  此外,還要附加有數名人員組成小組配合的條件。而且,在一舉一動均被高柳他們那些公安盯住的情況下,也沒有辦法明目張膽的展開行動。因此,不論怎麼做,暗中準備計畫都需要時間。

  「在那段期間內,犯人行動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完成這項計畫。在日常生活中,犯人會不斷地思考到底該以何種方式才能讓事情順利進行。對方應該會一次又一次的重複、模擬狀況。我們會採取的所有行動都在對方的預料之中。在何種狀況下採取何種行動、被問到何種問題該以何種方式答覆,犯人就是一直在思考著這些事。」

  這不是衝動性的犯罪。一切都經過詳細的策劃。

  犯人一定連在夢中,都還在思考著如何行動才能確實地殺掉我們吧!

  「犯人照著自己的沙盤推演展開行動,而且也進行得很順利。這名犯人相當優秀。」

  可是——就是這點異常。

  雖然有路可逃,卻不允許逃出去的規則。還有強迫接受這種規定所產生的死亡恐懼與倫理觀。這裡並非封閉的空間。只要打破窗戶求救,順利的話就能毫髮無傷地獲救。然而,自己卻無法這麼做。因為這種做法,會造成被留下來的人死亡。

  「被倫理觀這種強迫觀念束縛的狀態下,無法一直維持冷靜。更何況,除了我們之外的其他人都是初次見面的人,那些懷疑與不安會給予人類精神極大的壓力。」

  我自己說過不可能會發生的事就出現在眼前。

  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聖人。任何人的內心都有邪惡的一面。

  當然,在這種情況下將那些行為斷定為「邪惡」的想法,未免太不近人情。

  因為,人類有時候就是無法壓抑情感。

  所以,一定會犯錯。然而……只有那個人的行為完美無缺。

  這就是盲點。

  這名犯人——太完美了。

  完美地站上了絕對不會被懷疑的立場。

  犯人看穿了我們的想法,而且完美的避開。

  明明不應該有這種情形。

  因為……如果有人能在這種狀態下保持完美形象,那一定是完美得知悉所有細節的人。

   ☆★☆★☆★☆★☆★☆★

  「換句話說,只有犯人做得到這種事哦——久川滿小姐。」

  就這樣,我們與「她」正面相對。

  她雖然跪在地上無法站起來,但仍是仰起頭狠狠地瞪了回來。在那兒已經沒有先前冷靜、成熟的女性氣息,有的只是鬼氣逼人的高漲敵意。

  只不過,有這種感覺的人似乎只有我而已。

  「就算你這樣瞪人,結果也不會因此而改變。你輸了。」

  「沒錯。如果你乖乖地合作,我們會很高興的哦!」

  先不提擁有一副鐵膽的學姊,就連高柳那個迷糊姑娘看起來都完全不在意的樣子。而志乃仍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沒有任何反應到令人吃驚的地步。

  真是的……我不禁替膽小的自己感到有些悲哀。

  哎,先不提這些事,總之事件就這樣解決了。

  之後只要聯絡外界,然後等待警方與救援人員衝進來就行了。

  放心之後,我感到身軀一口氣癱軟了下來。至今為止緊繃的情緒全部被釋放出來,我不禁

  產生一股想直接癱坐在原地的衝動。只不過看到高柳那副「你不要緊吧?」的從容表情,我無

  論如何都做不出這種舉動。

  就是那一瞬間的空隙。

  學姊為了聯絡外界而移動位置,高柳看著我這邊,連志乃看起來都有一點鬆懈。

  趁著這一瞬間的空隙——

  「不准動!」

  久川站了起來。

  不只如此。

  看到她手中的物體,我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個結合黑色金屬與塑膠的硬塊,而且擁有獨特的造型。

  那是手槍,不會有錯。

  在這種情況下,總不會拿著一把模型手槍吧!那是真貨。

  不,可是……怎麼會有這種事?這種事不可能會發生。因為在檢查隨身物品時,根本沒有發現那種玩意兒。如果是小東西也就算了,比手掌還大的物體應該無法瞞過我們的眼睛。

  「我把它藏在洗手間,因為我早就知道你們會檢查隨身物品了。在檢查完畢之後,我去將它拿了回來。」

  是一起去洗手間的那個時候嗎?

  她恐怕是把手槍藏在馬桶的水箱裡面吧!只要用塑膠袋確實密封,那裡就是一個完美的隱藏處。

  實在是太失敗了。

  我們沒有考慮到對方的武器可能不只是定時炸彈。

  仔細想想,有這種東西明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能準備炸彈與毒氣的人,不可能弄不到手槍。

  形勢逆轉——我的腦海中浮現出這樣的成語。

  「不准動!」

  這種事用不著說我也曉得。

  一邊在心中吐嘈,我略微慢了半拍才發現,那句話並不是久川——也不是對著我們——說的話。我慌張的將視線移向聲音的主人。

  站在那兒的人是高柳。她的表情比之前更加嚴肅緊繃,雙手直直地伸向前方。在她掌中的物體與久川一樣,是手槍。

  那副姿態,讓我在一瞬之間甚至覺得感動。學姊說她也許是公安警察的猜測,果然是正確答案。雖然不曉得平常從事何種活動,但跟秘密警察差不多的她也算是專家中的專家。縱使期待她能打破目前的僵局,也不是什麼愚蠢的想法吧!

  然而,我的微小希望卻立刻被打碎了。

  「不要做傻事。快放下槍,投降!」

  高柳雖然雙手緊握著手槍直直地瞄準目標,但身體卻跟聲音一樣在發著抖。舉槍的姿勢雖然凜凜生威甚至帶有一種美感,但表情卻明顯得扭曲著。

  即使平時的訓練充足,但她從未用槍口對準人過吧!

  高柳的眼瞳因可能會殺人的恐懼而動搖著。

  我覺得這種情緒反應非常正確。正因為理解槍械的恐怖,才會產生這種反應。

  但是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她能將這種情緒隱藏起來。即便是虛張聲勢也罷,我希望她能讓犯人見識到毫無躊躇的姿態。

  「傻事?你說說看什麼才算是傻事?」

  久川笑道。既然連我都看得出來,她當然不會漏看高柳的這種反應。高柳的存在不會構成威脅的事實,一眼就被久川看穿了。

  「在這裡互相殘殺的事情是傻事嗎?恩,這種事的確很傻。因為就算不做這種事,你們跟我也會全部死在這裡。」

  縱使引爆開關失效,但並不表示拆除了炸彈本體。照這樣下去只要時間一到,結果仍舊是不會改變。這就是她的目的。

  確實,像現在這樣繼續互瞪僵持下去,就會變成那種結局。

  「支倉志乃……你污辱了忍。明明什麼都不知道,明明什麼都不曉得,卻以獨斷的理論將忍的身軀出賣給警方,貶低了他!」

  不是的!

  這麼做的人是我。

  志乃瞭解一切。她能理解市井垣忍的思想。

  所以,她什麼也沒做。

  「回去吧,這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志乃如此說道,並且做出讓一切維持原狀的選擇。

  應該被責備的人是我。

  我開口想說出這些事,卻被志乃出手阻止。在不知不覺問,纖細的手指緊握住我的手

  一邊把我向後拉,她走到了前方。

  「幹嘛?你也怕死嗎?」

  流露出嘲笑似的雙唇——錯了。

  目不轉睛瞪視著久川的漆黑眼眸中,沒有恐懼。

  就算不看也知道。她不會害怕死亡。

  「太愚蠢了。生存這種事明明沒有任何意義,每個人都只是想活下去罷了。簡直就像是理所當然似地,為了活著而努力。為了活著而學習、為了活著而工作、為了活著有時會做壞事,卻從來沒有察覺這種行為根本毫無意義。你不覺得很荒謬嗎?為什麼沒有發現呢?不論多麼想延續生命,人必然會面臨死亡。人想活下去的意志,只有死亡能夠終結。」

  不論是誰,總有一天必然會死亡。

  永遠的生命不存在於任何一處。

  這種事實在太過悲哀,所以我們無法接受。

  我們無法理解這件事。我們害怕去理解。我們只能別開目光假裝沒發現,有如理所當然似地活著。

  「……確實愚蠢。」

  如此回答的人是志乃。

  「沒錯,就是這麼一回事。真的太愚蠢了。」

  然而,志乃卻對一臉滿足的久川搖了搖頭:

  「不對,愚蠢的人是你。到頭來,你根本完全不瞭解市井垣忍的想法。」

  「什麼——少……少開玩笑了!我可是一直待在忍的身邊耶!只要是忍的事情我都曉得!忍這樣說了!他對我說:『謝謝!』我是被忍認可的唯一存在,只有我能守護忍的思想!」

  在那些言語中、在那道聲音裡、在那副表情中。

  我感受到強烈的思念,然後察覺了一件事。

  或許,她愛著市井垣忍。

  談話時,聽到的「重要之人」指的就是市井垣忍吧!

  「不,你曲解了市井垣忍的思想。」

  「不對!只有我知道真實!我知道忍是正確的!」

  「如果那就是真實,那麼你注定失敗。」

  「我沒有失敗。你們會死掉,我也會死掉,這樣就能讓忍的一切得到認可!」

  言詞交鋒的同時,志乃放開了我的手,然後開始緩緩地拉開距離。

  為了讓我盡可能的遠離槍口。

  發現這件事——我立刻緊緊地抓住了那隻手。

  纖細的手指微微顫抖,簡直像是感到迷惑,又像是害怕似地。即使如此,志乃仍然沒有移開視線,或許這就是她焦躁的表現。

  這件事令我感到驚愕。

  我慌張地將視線栘向她的側臉。

  然後,在那對漆黑眼瞳中,我覺得自己感受到了恐懼。

  那種感覺太過模糊,現場大概沒有任何人發現吧!

  在這些人當中,只有我明白。

  在這些人當中,只有我察覺到。

  其他人無法感受到,只有我才能夠瞭解的情感。

  她為何會如此害怕?

  到底有什麼好恐懼的呢?

  明明沒有那種必要。

  不,當然……就常識而言,這種狀況的確值得害怕。如果是普通的小學生,一定會躲在大人的背後發著抖,就算放聲大哭也不足為奇。比起沉著冷靜的面對,這種表現要正常的多了。

  可是,不對。她不一樣。

  她與我們不同,跟普通的小學生不一樣。

  她一定不會害怕死亡。

  她認為肉體不具任何意義。

  她甚至可以接納市井垣忍的思想。

  也能否定眼前的久川。

  所以,她必定不會感到害怕。

  可是,為什麼——

  「……少開玩笑了!」

  話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我無法壓抑。

  我只是不管怎樣也無法容許這種事……這大概就是抓狂的感覺吧!我出生以來第一次有這種體驗。至今為止看到電視上那些「抓狂的年輕人們」,我總有「真幼稚啊!」「跟白癡一樣」或是「別以為每個年輕人都是這樣的好嗎?」之類的想法,不過我終於明白了,這真的是一股無論如何也無法壓抑的強大情緒。

  對聲音產生反應的久川將視線栘向這邊。

  我聽見倒抽一口氣的聲音。我不曉得是誰發出聲音,但不管是誰都無所謂。

  「少開玩笑了……」

  「什……什麼……?」

  我出乎意料的反抗恐怕令久川感到些微的膽怯。槍口有如表現出那種情感似地對準了我。

  我對那個物體的恐懼並沒有消失。滑稽到極點的小洞穴如此黑暗,就因為這樣我強烈地意識到沉眠於深處令人感到恐懼的殺意。可是,即使如此,那股殺意仍然沒有比志乃的漆黑色眼瞳還要恐怖。

  我真的生氣了。一句話梗在胸口不吐不快。

  「感到迷惑的時候,就問你吧!」

  我忽然想起那封簡訊。雖然不明白原因,但我卻覺得她好像知道一切。說不定,她連這種狀況都預測到了。

  可是,事到如今,這種事已經無所謂了。

  我只是無法容忍,只是感到憤怒。

  所以,我放開了志乃的手。

  然後邁向前方。

  站立在黑色槍口的前面。

  這一次,所有的人都因為這種愚蠢的行為而屏住了氣息。其他人用無法理解的方式表達恐懼,久川因意料之外的行動而慌了手腳,高柳終於將手指放在扳機上,學姊探出身軀——接著志乃也有了某種的覺悟。

  正因為如此。

  「不准動!」我下了「命令」。「志乃……不要動。如果動的話,我就不原諒你。」

  這句話讓她全身僵硬地停在原地。這句話肯定有這種效果。

  我明白。我從某處發現到這件事。用不著他人指摘,也無須銀色少女提醒。

  如果我真心要求,她就會服從我的意志。

  所以,我不想對她下達命令。不管我有什麼希望,都不想強制她遵守。所以連叫她幫忙做個家事,都必須找藉口。雖然犯過無數回同樣的過錯,或許就因為我有那種期望,她才會做出當一名「普通的少女」這種有如走鋼索般的危險選擇。

  即使如此,我仍然希望她能做回原來的自己,並且得到幸福。

  不是我所期望的,而是只屬於她的獨一無二的幸福。

  我想讓她找到那種存在。

  如果可以許願,就在眩目的光芒中。

  如果可以實現,就在我的身邊。

  「志乃。我啊,真的只是想一直跟你待在一起哦!當然,談到理想的話可是會沒完沒了。而且,我也有很多希望你不要再做的事情跟困擾的事情,但縱使如此,我絕對不會強制你要服從我。我做過許多的錯事,至今為止也硬逼你做過很多事,以後恐怕也是如此,可是我絕對不會否定現在的你。有些事情雖然已經無法挽回,但我還是希望明天的自己能不要做出那些行為……不過,你現在想做的事情很明顯是錯誤的,是毀壞自己抵達未來的舉動。所以,我非常生氣哦!」

  說完之後,我轉過頭。

  對志乃露出了微笑:

  「很可惜現在沒有時間了,不過之後我可要好好訓誡你一頓,要有所覺悟哦!」

   ☆★☆★☆★☆★☆★☆★

  挺身而出的我,甚至讓久川感到恐懼。

  空手的我與拿著手槍的久川,彼此之問的強弱關係明確到用不著重新確認。她明明沒有必要感到害怕。

  那種姿態,不知為何讓我發現了一件事。

  啊啊……原來她跟志乃不是站在同一側的人。

  志乃的否定果然沒錯。

  她與市井垣忍不同,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普通人而已。

  「不准過來!我真的會開槍哦!」

  當然,這句話沒有半點虛假。

  她一定會對我開槍。正因為她感到恐懼,所以這件事必然會發生。

  然後,挨槍後我就會死掉。

  不,我不會死吧?

  印象中,雖然被槍射中就會自動死亡,但實際上直徑僅有數厘米的子彈縱使貫穿身軀,造入致命傷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如果對方是城市獵人或是骷髏十三(註:指日本漫畫家齊籐隆夫的作品《骷髏十三》中,登場的狙擊手角色)的話就另當別論,但是外行人卻很有可能不會射中目標。

  哎,在這種距離下,很難想像沒辦法命中我這麼大的目標,所以我應該會被擊中吧!一定會很痛吧。對一個連打針時都會忍不住閉上眼睛的膽小鬼來說,這種可預測的未來實在是太殘酷了。我只有在這種時候會特別羨慕單細胞生物。真是的,想像力這種東西真是殘忍。

  話雖如此——連這種恐懼的力量,也無法停住我的腳步。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也不曉得你在期望什麼。我不懂Dead End Complex是什麼玩意兒,也無法理解想自殺的人是抱持著什麼心態。所以,我完全不知道這種行為到底正不正確。即使你覺得我是白癡或是愚蠢的人都無所謂。因為,我覺得這種想法大概沒有錯吧。我連都沒有想過自己是一個聰明的人。

  「你在說什麼……」

  「可是,我還是覺得你錯了。不論那個思想有多麼地正確、不論那個思想有多麼地高尚,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支持這種想法——你還是錯了。用槍對準小孩,令她感到害怕,你以這種作法所主張的一切,都必定是錯誤的行為!」

  「而且——」接著說下去的人是志乃:「如果你錯的話,也就表示市井垣忍錯了。如果他將一切都托付給你,那麼你所有的言行舉止都將代表市井垣忍。你的錯誤,就等於足市井垣忍的錯誤。真正污蠛他的人——是你。」

  就這樣,結束了。

  她的話破壞了久川的一切。

  是將支持她的信念,從基礎徹底擊潰的巨大力量。

  在最後的最後,還足以志乃的話作為結束才是最完美。

  我如此想著。

  「已經夠了,停手吧,久川。你與市井垣或其他人不同。說真的,你是跟我們站在同一側的人。」

  久川的表情崩壞了。

  支持她的所有信念全部被擊碎四散。

  「啊……不,不對!不是這樣的,不是,不是!」

  「久川——!」

  「不是的!忍!」

  悲痛的吶喊聲。彷彿馬上要哭出來似的——不,是宛如一直在哭泣的稚子之聲。

  同一時間,我也聽到其他聲音。

  砰——砰的巨響。

  聲音聽起來簡直跟玩具一樣,因此我無法立即理解它的意義。

  強大的衝擊竄過腹部,一瞬間我失去了意識。

  將如霧般散去的意識拉回現實世界的,是猛烈的痛楚。

  視野緩緩地搖晃。當我察覺時,視野已向旁邊倒下。

  悲鳴與怒吼聲有如穿越厚重的玻璃似地,聽起來是那麼的曖昧且遙遠。

  啊啊……這完全出乎預料之外。

  超越了想像的範疇。

  雖然僅有一點點這種想法,但認為只要有所覺悟、只要撐下去,說不定就可以忍耐疼痛的我,實在是太丟臉了。會有這種想法真是太愚蠢了。都是因為看太多電影跟漫畫的關係。

  這種感覺……不是開玩笑的痛。應該說,是我截至目前為止所不曾體驗過的疼痛。

  從舌頭上散開的獨特味道中,我知道從喉嚨深處湧出的東西不是胃液。雖然試著想將堵住喉嚨的東西嘔出,但這種簡單的行為卻讓我產生強烈的痛楚而感到頭暈目眩,我只能讓它延著嘴角慢慢流下。

  與自我意識無關滿溢流出的淚水扭曲了視野。在那個視野中,我看見同樣趴伏在地面的久川。高柳制服了右手流著血的她。

  聽見兩聲槍響並非只是我的錯覺。看到久川對我開槍,高柳也射出了子彈。

  一邊忍耐著痛楚一邊確認現場的狀況,我安心了。

  「總之……如此一來,事件就解決了吧?」

  聲音軟弱到連我也聽不懂自己在說什麼。

  不知不覺問,志乃來到了身邊。

  她坐在倒下的我身旁,以極度灰暗的眼眸注視著這邊。

  我將手伸向她的臉龐。雖然對血的赤紅弄髒漂亮的雪白肌膚感到罪惡戚,但我還是想這麼做。我撫摸著光滑細膩的臉頰。不知為何,柔軟的感觸讓我開心了起來。

  啊啊,可是——這種模式,我怎麼覺得很像是死亡預兆呢!雖然在電影裡看到這種畫面真的很動人心弦,但是在現實生活中這卻是最不想遇見的一幕。更何況我還是劇中角色,感覺更是如此。

  「哎,你不要緊吧?」

  「……不要緊。」

  「志乃這種肯定的話讓我好高興呢!太好了……」

  「可是……」不過她搖了搖頭:「炸彈危機還沒有結束。」

  「咦……?」

  「不會有最壞的情況。我們一定會找出犯人,也會拆除炸彈,然後活下去。我們不可能會在這種地方敗北。」

  這是我說過的話。

  僅僅只是抓到犯人,然後活下去是不行的啊!

  要讓炸彈裝置停止運作,才算完成一切。

  超越一切,我們才能抵達心中希望的未來。

  「說……說的對。不會有最壞的情況。」

  這真的是我的極限了。我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了,連這種餘裕也沒有了。

  我緩緩地闔上眼瞼。

   ☆★☆★☆★☆★☆★☆★

  就這樣——支倉志乃站了起來。

  難以置信的是,存在於「支倉志乃」體內所有的她,全都朝向同一個方向集中。

  所有的意志都支持這個決定。

  所有的意志都朝向那個方向加速前進。

  所有的意志都如此希望。

  當所有客觀的意志都朝向同一個方向集中時,在那兒已經沒有所謂的客觀存在。

  在那裡的只有,如假包換的「唯一志乃」。

  她開始行動。

  沒有任何躊躇、沒有絲毫迷惘。

  問題的重點是,久川對狀況預測到何種程度,且有沒有加以準備。雖然因不甚瞭解但為了得到確信而花費了不少時問,然而只要知道了那件事,就有可能性存在。

  她很優秀。她考慮了各種的可能性,設想了所有會發生的狀況。

  既然如此,應該有那個東西存在才對。

  停止定時炸彈的裝置。

  那是必須存在之物。

  舉例來說,志乃他們如果因為某種理由而沒有出現在百貨公司,那麼計畫就得立刻終止才行。佐佐壁並非絕無失敗的可能性,而且不論準備得多麼地周到,必定還是會發生意料之外的事故。

  因此,為了預防萬一,絕對需要能立刻停止定時炸彈的裝置。

  然而另一方面,當計畫確實開始運作後——將志乃他們禁閉後——就無法一直把那種東西帶在身上。把停止爆炸的裝置帶在身上的行為相當危險,必須確實加以銷毀。

  如果是志乃,就會那麼做。

  如果是市井垣忍,就會那麼做。

  不管是誰,都會那麼做。

  然而——這卻是不可能的事情。

  志乃能夠確定,這種事不可能發生。

  如果是她的話,就絕對沒錯。在最後的最後,死前的那一瞬間。

  她會確實地選擇生存。

  即使如此,她還是會選擇生存。

  如果有突發狀況,也許她會選擇死亡。有這種危險性存在。

  可是,縱使如此,她內心仍然有活下去的渴望。

  她並不是真心想自殺。

  只是為了肯定對市井垣忍的愛情而尋求志乃,追尋死亡而已。

  那麼,她必然會留下那個東西。

  因為,她無法抹殺活著殺掉志乃的這種「萬分之一的希望」。

  明白這件事之後,志乃跑了起來。她的目標早已決定。

  久川自己說過把那個東西藏在哪裡的話。她說了將自己的重要之物藏在何處的話。

  腳步輕盈、身軀輕盈,一切都是那麼地輕盈。

  不會有最懷的情況。他這麼說過,他這麼希望著。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也如此希望著。

  既然如此,一切都會實現吧!超越所有的存在——

  志乃奔馳著。

  朝向希望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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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卅

  在夢裡。

  我在一個非常溫暖的世界中。

  映照在眼底的是一片赤紅。與鮮血相同顏色的世界。

  空氣帶著粘膩戚,卻不會覺得不舒服。

  給人一種墜入夢鄉瞬間般的安全戚。

  在那兒,我獨自漂浮著。

  不,真的只有我一個人而已嗎?我不是很清楚。

  我覺得自己不像是一個人獨處,卻又很像是一個人獨處。

  一個讓人摸不著頭緒的世界。

  一切淨是那樣的朦朧,所有的事物都在扭曲著。

  歪曲的世界持續地改變著形態。

  在那個世界的底部,有著黑色的果實。

  我不曉得為何自己會認為它是果實。

  沒有固定形體的它,是不定形世界所誕生的影。

  只要碰觸它,大概就可以得知世界的真實吧!

  有如亞當的蘋果似地。

  雖然會失去許多事物,

  但相對的也能理解所有的真理吧!

  所以我——別說是觸碰,連看也沒看那個物體一眼就浮上去了。

  我不需要那種東西。

  想活下去的願望成為浮力,我選擇了「生存」

   ☆★☆★☆★☆★☆★☆★

  就這樣,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前天的事了。

  場所當然是醫院的單人病房。

  子彈埋進我的左下側腹部。它出乎意料的沒有貫穿我的身體。人類的肌肉與脂肪比想像中還硬,而且骨頭更是堅固。子彈在直擊肋骨時消耗了大部分能量,所以成為一個金屬塊停留在背部附近。

  只不過,這件事並不幸運,甚至可以說很倒楣。為了取出子彈還得無益的延長手術時間,而且碎裂的骨頭也傷害到了內臟。如果子彈直接貫穿身體,似乎還比較容易治癒。

  多虧了這一點,我要花上一個月的時間才會完全痊癒。我連自行撐起上半身的動作都辦不到,只能一直躺在床上。

  連翻身都無法做到的我,就這樣在純白色的病床上仰望著純白色的天花板。現在意識雖然清醒,但剛醒過來時卻感到一片茫然。這大概是麻醉造成的影響吧!

  話雖如此,就某種層面而言,我現在也是一片茫然。

  與自己房間差不多大小的個人病房除了電視機以外,沒有任何可以讓我打發時間的設備,而且因為無法移動身體,我甚至無法走出去外面散個步。無事可做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與其這樣,倒不如住在四人病房算了。能跟隔壁床的人聊天,我也會比較開心。不,這麼一來,或許我就無法專心療傷了。

  回想起來,這是我有生以來初次住院。

  雖然體能不佳,但我始終算是一個健康寶寶。有時縱使會有小感冒,卻也沒有骨折過或是罹患重病。所以這是我成為大學生之後,才第一次知道住院原來這麼辛苦。

  我才醒過來第三天而已,一想到還要待那麼久,我就覺得厭煩。我的預定出院時間不順利的話要拖至三個禮拜,順利的話也要兩周左右。「像你這種年輕人說不定只要一星期而已哦……只要忍耐各種疼痛與不舒服戚就行了。」雖然對爽朗笑著說出這番話的主治醫生感到些微不安,但現在的我確實希望能盡早出院。

  話說如此,就算感到無聊,我也不能勉強身體。因為我也無法違逆同樣爽朗笑著說出「不能勉強自己哦……當然,如果你想一邊吐血一邊死掉的話,我也沒差啦!」的護士。

  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為了排解無聊,我開始回想從清醒後到現在為止所發生的事。

  頭一個想起的事情,果然還是鴻池學姊的臉。

  她當然很生我的氣,而且還氣得要死。明明前陣子才因為獨自蠻幹地解決事件而被學姊責罵過,這回她的怒火更是遠遠超越了上次。學姊雖然非常兇惡,卻也無心鞭打傷患,所以我並沒有挨她的拳頭。但相對的,責罵的言詞卻如同子彈般猛襲而來。我總覺得,學姊好像連珠炮似地罵出了一堆不堪入耳的辱罵話語。如果把那些話寫成台詞,必定會變成一篇寫滿XX的意義不明的文章吧!只不過我想不太起來她辱罵的內容,或許是因為有一點心理創傷吧!話又說回來,我也不願回想起那些事。忘了吧……恩,惡夢還是忘掉最好。

  哎,我站到槍口前的舉動,的確是徹頭徹尾的愚蠢行徑,所以我老實地反省了這件事。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其他事情跟那種行為一樣既危險又無意義了吧!不管是好孩子或是壞孩子,都絕對不可以模仿哦,

  只是,對我而言……雖然也是被怒氣沖昏了頭,但更重要的是那個瞬間,我有一種非這麼做不可的感覺。我照自己所想,做出了自己想做的事。這肯定不是一件值得稱讚的事,甚至只能說是一個錯誤……然而當時的我,卻相信這麼做有其意義存在。所以,我沒有找藉口。

  結果,說教持續了快一個小時左右。

  然後在最後,學姊低下了頭:

  「對不起……」

  「學姊?」

  「我真沒用啊!在真正重要的場合,居然派不上用場。

  如果學姊沒用的話,那我又算是什麼呢?我雖然試著思考了一下,卻想不出最適當的形容方式。那麼,我這種生物一定毫無價值可言——不,俗語說匹夫不可奪其志,所以我大概會變成某種無機物吧!

  這次的事件中,她沒有必要承擔任何責任。

  我從這樣的學姊口中,聽到了後來發生的事情。

  雖然我自己也藉著房內準備的電視機取得了各種情報,但她那邊的情報卻更加詳盡。

  首先,是關於犯人久川滿的事。

  「那個名字是假名。警方雖然確認過戶籍,卻找不到那個名字,而且向名片上的公司提出詢問,也沒有任何叫作久川滿的職員存在。她的本名叫作八幡好美,就是高柳之前說過的她是最大綱站的管理員。」

  被高柳擊落手槍後遭到制服的她,就這樣連消極的抵抗都沒有就被趕來的警方逮捕,然後被送至警察醫院。那一槍大概只是垂死的掙扎——只是軟弱到無法承認自己犯了錯而暴走的行為罷了。

  警方預定讓她就這樣在醫院療傷,同時偵訊事件的詳細經過。

  非問不可的問題堆積如山。當然,其中也有跟犯罪動機與Dead End Complex相關的問題。然而,最重要的問題是取得炸藥與化學武器的途徑。這件事無論如何都得調查個水落石出,然後斬斷其犯罪的根源才行。

  可是,這件事現在已經無法實現了。

  她在醫院裡自殺了。她好像使用窗簾上吊了。

  這是意料中的事。學姊與高柳都跟警方表明過犯人可能會自殺。因為,除此之外她已無路可走。遭到逮捕的她已失去向志乃復仇的機會,所以只能在最後以自己的身軀貫徹信念。

  不,比這更重要的是——

  自己的錯誤被硬生生地擺在眼前,所以她只能用這種方式原諒自己。

  所以,大概……沒有人能阻止這種行為吧!媒體雖然以這件事為由對警方大肆批判,而且我也覺得這種指責並沒有錯,但我多少能夠體會她的心情,因此也沒辦法無條件的責怪警方。

  死亡,就是她的救贖。

  既然如此,就沒有人能阻止這個未來。

  結果,真實仍存在於黑暗中。想到此我不禁沉重地歎了一口氣,但學姊卻對這樣的我輕鬆地揮手說道:

  「啊~不,其實啊,雖然還沒有對外發表,但警方已經知道她取得毒氣的途徑了。」

  「咦?是真的嗎?」

  「恩。該怎麼說呢,打從最初……一切都是謊言。」

  「都是謊言……這是什麼意思?」

  「定時炸彈,還有炸藥與毒氣,一切的一切都是假貨。」

  我失去意識後,隨後衝進來的警方立刻接管志乃親手令限制時間停止的定時炸彈,接著便在現場進行拆除作業。然而,結果卻讓每一個人感到驚愕。

  以為是塑膠炸藥的茶色筒狀物中塞滿了粘土。而被認為是化學武器的液體,只不過是染色的自來水。當然,兩者都沒有任何的危險性。不只如此,甚至連看起來像是接在一起的電線,實際上並沒有接好,而且配線與構造亂七八糟的程度,甚至讓拆除炸彈的專家撂下話說:「這根本不是炸彈,只是一團廢物罷了。」

  「此外,從八幡家中的個人電腦裡,發現了一大堆關於這次事件的資料。那些資料裡,也還留著關於購買炸彈的交易郵件。」

  順著電子郵件的地址追查源頭,警方找到了製造炸彈的人。

  對方是一名高中生。身為久川——八幡網站常客的他,在那個網站裡自稱是二十八歲的工程師。他並不是想自殺,只是一個想讓自己看起來很了不起的小孩而已。

  會聚集在集體自殺網站的人,當然幾乎都是渴望自殺的人,而且多數也都是抱持著某些大問題的弱者。他們是私生活有問題,在現實社會中受苦的人們。在那群人之中,他偽稱自己是國立大學畢業並進入有名的公司工作的精英分子。藉著這種行為,他得到自己比網站裡的任何一個人都還要偉大的優越感。

  我不是很瞭解這種心情,但總之八幡注意到了他的言論,於足便暗中接洽起這次的計畫。

  如果那個時候,他有報警處理就好了。

  他贊成這種殘忍無比的犯罪行為。面對警方的偵訊,他的回答是:「因為好像很有趣。」就為了這種自私的理由,他製造了一顆炸彈。當然,由於他實際上根本沒有任何關於製造炸彈的知識與技術,所以他只是從過去在電影裡所看到的爆裂物為藍圖隨意假造,然後將炸彈交給了八幡。他因為這件事得到了五十萬圓的報酬。

  整個計畫當然還有更多人涉案,而且也得持續查到真相大白為止,但至少關於炸彈的事情已經告一個段落了。

  「……真過分呢!」

  「哎,雖然生氣,但炸彈是假的結果也不壞吧!」

  考量到八幡的目的,即便沒有與那名高中生相遇,她也會拜託其他人做出類似的東西。她或許無法弄到毒氣這種誇張的玩意兒,卻有可能收集到一大堆炸藥。

  這麼一想,可以說一名高中生的虛榮心阻止了恐怖攻擊……吧?不,我還是覺得不太對勁。我有一種錯得離譜的感覺:

  「可是……如此一來,我不就白挨一槍了嗎?」

  「縱使炸彈是真的,也改變不了你白挨一槍的事實。」說得真過分啊!「不過,到頭來我們只是被玩弄在股掌之間罷了。結果大家都是小丑,也包括犯人在內。」

  正如學姊所言。

  可是,就算是小丑也罷,我們貫注在這起事件裡的全是真正的情感。我的情感、志乃的情感、學姊的情感、其他人的情感,還有八幡的情感。即使全部都是一場鬧劇,但投注的心情是真實的情感。在現場所持有的心情,絕無虛假。

  我如此想著,不論是好是壞。

  另外,高柳也在學姊來醫院探望我之後前來采病。表示等一下就要啟程回東京的她,手中提著裝有大阪上產的紙袋。不論是之前說想去看新喜劇的發言也好,這個人到底把出差當作什麼了?

  雖然想如此這般地吐嘈,但不管怎麼說她仍然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忍了下來。

  如果那個時候她沒有開槍,八幡就無法立刻被逮捕,我也有可能會死掉。她有勇氣的決心救了我一命。

  我由衷地向她道謝:

  「非常感謝你救了我。你的槍法真的很棒呢!」

  「報告書。」

  「什麼?」

  「報告書!」

  「你說的報告書是……」

  「我要寫報告書!」

  換言之,開槍讓她的立場很不妙吧!哎,即使是普通警察,在正當防衛的情況下開槍也會造成問題,或許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都是因為你,我才會被罵。」

  「難道……會有什麼處分嗎?」

  「我想應該不會。因為那也算是有必要開槍的狀況,而且我還有買土產哦!」

  我覺得帶土產回去,長官才會更生氣吧?

  「唉,算了。我們的工作,就是守護國民的幸福與安全。」

  說完之後,高柳露出微笑。不過,「權利」這個字眼沒在這句話中出現,讓我感到不尋常的恐怖感呢——

  「呀啊!」

  臨走之際,看到她撞上門框跌了一跤的模樣,讓我覺得有一點感動。

  哎,能讓這麼了不起的迷糊姑娘工作的地方,一定很值得信任吧!

  「請你小心羅!」

  我語帶數種含意的說道。雖然不曉得高柳能理解到什麼程度,但她仍按壓著紅腫的鼻頭一邊點了頭:

  「是的。」

  你先把鼻血擦一擦吧!

   ☆★☆★☆★☆★☆★☆★

  就這樣,事件劃下了休止符。

  只是,這是對我們而言。

  對整個社會來說,一切才剛開始。電視與雜誌還有網路,所有的媒體都因為這起意外事故而掀起了大騷動。畢竟誰也無法想像,某個自殺網站竟然會引發這麼大的事件。

  電視製作了專題報導,心理學者與曾當過刑警的作家等有識人士,以及言詞辛辣的有名主持人一字排開,每個人每一張嘴都高喊著自己的見解。自殺網站是反社會的產物。形成網路社會後,人與人之間不再互相接觸。會有這種現象,是因為看不到現實的緣故。是因為整天打電玩、家庭出了問題的關係。這全然是政府的錯。各式各樣的意見與形形色色的說法滿天飛舞。節目甚至收集了一堆觀眾寄來的電子郵件與傳真,而那些東西的內容也都是大同小異。

  然而,在無數的見解中,唯一共通的意見就是「應該管制網路」。他們認為,任何人都能取得危險情報的現狀不能持續下去。

  這個想法一定沒錯。

  同時,也有著錯誤。

  因為無論管制得多麼嚴格,都無法消滅情報的本體。

  被複製而持續增殖的情報體,至今已經沒有人能夠消除。就算相關網站的數量因為警方的要求或是伺服器端主動刪除而不斷減少,但之前上過那些網站的眾多使用者,早就將那些資料儲存在私人電腦裡,然後一個接著一個的把資料上傳至國外的伺服器裡。

  在日本大阪這個大都市裡,而且還是在人潮聚集的鬧區中發生化學武器——雖然實際上是偽造品——恐怖攻擊事件的新聞早已傳遍世界每個角落,身為「真兇」的市井垣忍與Dead End Complex,如今也必然會成為不論是男女老幼都曉得的單字,出名的程度甚至會讓缺乏常識的人推選它參加流行語大賞吧!

  或許,這就是八幡心目中的結局。

  市井垣忍的思想會被翻譯成各國文字,或許還會昇華為真實的無限存在。

  所以,一切的阻擋措施均無意義。不論如何高聲疾呼,都無法完全管制非生物的情報體。

  不過,先把那些事擱置一旁,至少在日本國內已經針對那些情報進行嚴格控管,以八幡為首的共犯們,之後也將會一一遭到逮捕,連跟這次事件無關的人都會受到監控。

  如此一來,志乃受到襲擊的情況也會消失。

  我們大概不會再跟這起事件有任何關聯了。

  這樣就夠了。或許有人認為引發如此大的事件應該要負起責任,不過善後的工作是警察或其他相關人士的任務。對於單純被捲入事件的我們而言,已經沒有必要再做任何事了……而且,我們也沒那個打算。

  我既非名偵探,也不是正義使者。

  而且,我也不想讓志乃這樣活著。

  我們今後將不再追尋已經從我們手邊放開的那件事。

  縱使被說成不負責任,一切也都跟我們無關了。今後,我們要走上自己的人生。

  就這樣——平穩的日子終於到來。

   ☆★☆★☆★☆★☆★☆★

  聽到叩叩的輕快敲門聲響,我將視線栘向門的方向。橫拉式的門沒有鎖頭,任誰都能自由開啟。

  「是志乃嗎?」

  我呼喚著那個名字取代了應門聲。

  老實說,從我清醒後到現在為止,都還沒見過她一面。

  我原本很期待她會頭一個來看我的呢……

  面對感歎的我,學姊說道:

  「女生必須要做好很多心理準備哦!」

  那是什麼意思?我提出疑問,但嘻嘻嘻地發出奸笑的學姊臉上那副惡魔般的邪惡表情,至今仍令我難以忘卻。這個人,真是可怕!

  所以,我以為志乃終於做好「心理準備」前來跟我見面——但回覆我的卻是另一個聲音。

  「對不起,是我啦!」

  將門拉開進入房內的人是擁有一頭銀髮的少女。

  是涼風真白。

  「——唔,咦咦!?」

  她前來探望我這件事並沒有讓我感到驚訝。我事前已經得到通知,更何況我早就料到會有這種事。

  不過,我還是沒有預料到「那個」。

  我忍不住大聲地叫了出來,一陣劇烈的痛楚竄過傷處。

  一邊因為痛苦而感到昏厥,同時流著淚水……即使如此,我還是非問不可:

  「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當然。這麼一說,之前好像也發生過這種事呢!」

  話雖如此,但上回的衝擊完全無法跟這次相比。

  無論怎麼說……

  「為什麼……是護士服呢?」

  她穿著純白色上衣,配上純白色略短的裙子,還加上一頂純白色帽子。一切均呈現出她名字含意的純白色打扮——絕對不會錯,這就是如假包換的護士制服。

  當然,真白並非護士,因為她還是個國中生。如果她真的是護士,那就是一個必須立刻通報相關單位的大問題了。所以,她的那副打扮……換言之,就是一般人口中的角色扮演。

  「因為,我覺得你會很開心。」

  「…………」

  露出微笑還擺出護士姿態,國中生的活力實在是太可怕了。

  哎,有些話只能在這裡講,其實我並不討厭護士服。事實上,它擁有許多難以言喻的魅力。可是,不管怎麼說,穿著護士服的竟然是國中生,實在無法振奮人心。

  「你不喜歡嗎?啊,難道是白袍比較好嗎?像女醫生一樣。」

  不,這絕對不是問題的重點。

  「……總之,居然還特別訂製了這種衣服,真白你果然與事件有關吧?」

  一邊調整呼吸,我確定自己的猜測無誤。

  我之所以會有這種想法,並不是因為有什麼大不了的理由。只是,我非常在意那一封手機簡訊。

  時機恰好,我們去百貨公司的那天早晨,她寄來了一封手機簡訊。

  「感到迷惑的時候,就問你吧。」

  那句話簡直像是預料到,我們接下來會在百貨公司裡陷入何種狀況的預言。

  「很遺憾,這件衣服是大垣的嗜好……不過,我的確與事件有關。」

  大垣啊……你買這種衣服給國中生做什麼呢?不太想知道的「正義使者」的真面目,腦袋裡傳來一陣黥痛。

  「究竟,你是什麼時候得知?」

  「打從最初,我就知道一切了。」銀色少女優雅地微笑著:「說起來,訂下這次計畫的人就是我呢!使用炸彈在百貨公司內挾持人質達成報仇的心願,讓Dead End Complex的思想擴散至世界的每一角,以及為了達到目標在不造成實際傷害的情況下襲擊支倉,種種的事前準備皆由我提議。」

  「那時——在倉庫裡說出真相時,你不是什麼都沒說嗎?」

  「因為我說謊。」

  是的,她是一個超乎尋常的大說謊家。

  「那是三年前左右發生的事。我與市井垣忍見過面。」

  真白以和緩的語調說出一切:

  「那時,他還活著。那時的他設立了那個網站,並且在裡面寫滿了自己的意志。我之所以會想與他見面,也是因為看了那個網站的關係。」

  「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有自殺傾向的人啊?」

  我不帶半點揶揄意味的低聲呢喃說道。

  「恩,那是當然囉!因為,我不想自殺。」

  雖然這個意見非常健康,但我卻覺得從她口中說出的話都別有含意。是因為我戴上了兩、三層有色眼鏡的關係嗎?

  「之所以調查那種網站,是為了大垣。為了讓他成為『正義使者』,我尋找著犧牲品。」

  正義使者——大垣六郎。既是真白的大哥哥也是她的保護者,同時還是真白重要之人的他,受困在想成為正義使者的幻想中,然後就這樣以錯誤的形式成為那種存在。製造出那種狀況的真白為了幫助並守護他,為了讓他繼續當一名正義使者,所以有必要找尋明確的「邪惡」——也就是犧牲品。

  所謂的犧牲品,就是做出明確犯罪行為的人,而且為了讓最喜歡的哥哥不被警方懷疑,對方必須是一個能輕鬆讓他以假犯人的身份「自殺」的人。

  「結果那些網站根本幫不上忙,所以我只能就近取材。雖然就最終的結果而論,就近取材的方式反而還比較有效果就是了。」

  成為犧牲者的對象,是與真白有關係的人們。在確定她就是真兇的過程中,這一點變成了重要的情報。

  「我也是在那個時候與八幡碰面。總覺得她似乎愛著市井垣忍。」

  「好像是這樣。」

  「你發現了嗎?唉,人會想要殺人的動機若不是金錢慾望,就是性慾羅!」

  志乃大概也是如此,不過這名女孩的思考模式也相當扭曲。最近的小孩都這樣嗎?這麼一想,我莫名地強烈感受到自己已經老了。這讓我有些鬱悶。

  「可是,遺憾的是,她無法以自己所期望的形式成就愛情。這是理所當然的事。畢竟,市井垣忍追求的事物並非是留下自己的子孫,而是把自己封存下來。」

  Dead End Complex——這就是他尋求的「生存方式」。

  「她是一個很單純的人。永遠忠於自己的愛情,這就是她的全部。不過老實說,這或許也是不幸的事。正因為她愛市井垣忍,所以才無法阻止他的死亡。」

  「……然後,正因為如此,她只能將整件事情神聖化。」

  「真是愚蠢。她並不是為了愛情而殉身,只不過是把自身的幸福轉嫁至他人的人生罷了。她只是為了讓自己能夠一直幸福,才肯定市井垣的一切。」

  如果八幡真的能夠理解市井垣忍,應該就會跟他一起赴死吧!

  可是,她卻沒有做出那種選擇。到頭來她跟我一樣,只能生存在普通的價值觀裡。無論怎麼做,她都無法理解市井垣忍的「生存方式」。她只能像普通人一樣尋求肉體的聯繫,尋求藉由言語所得到的理解,一邊懷抱著非活著不可的想法,同時無條件的否定死亡,直到死亡的瞬間為止仍然渴望活著。

  可是,市井垣懷抱著與那些觀念完全不同次元的理想而死,而且她自己也真心愛著這樣的他。所以,她只能肯定。為了證明自己的愛是真實的而全盤肯定。市井垣的死與理想,都必須成為「神的正確理論」。她只能認可自己無法理解的意識形態。直到最後的最後,還是無法理解那些意識形態。

  「所以,她才想殺掉我們吧!」

  從口中流洩而出的低語聲帶著九成的陰鬱以及一成的愕然。我還是無法同真白一樣,把整件事當作一樁蠢事拋棄得一乾二淨。事實上,我在心中的某個角落也對整件事有著肯定。

  「我覺得無法理解的去愛無法理解的事物,一定不是什麼壞事。我也沒辦法理解志乃。我真的不覺得自己可以完全瞭解她。可是……」

  「可是,那並不是無條件的肯定所表現出來的情感……對吧?」

  正是如此。正因為愛著對方、正因為重視對方,所以有時也必須要否定對方才行。

  到頭來,她的報復只是為了自己。

  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愛。

  「我選擇助她一臂之力。這是因為大垣的事情她多少也幫了一些忙,因此以協助她作為代價。而且,我也有自己的目的。唉……只是就結果而言,跟我當初的目的有著很大的差異。」

  「你的……目的……?」

  「市井垣忍想留下來的『生命』。活著的事。對這件事我也有相同的感覺,支倉也一樣。話雖如此,我與他們的想法卻不同。當然,市井垣與支倉兩人的想法也不一樣吧!可是,在這些想法中有共通點存在,所以我才會無可救藥的受到吸引。」

  「我不懂,我不覺得有共通點存在。」

  「不,我們之間有共通點存在,就是對『自己』的看法。」

  「自己?」我反問。

  「你存在於何處?」

  我無法立刻找出這種問題的答案。

  「肉體是會變質的存在。從出生的那一瞬間就開始持續成長,不久即邁向老化。細胞雖然重複著成長、分裂與增殖的過程,卻也擁有死亡的概念,因此會定期老朽,並且讓新細胞取而代之。這種情況持續下去,不久就會開始崩壞。複製、增殖必定會發生劣化,染色體端粒(註:染色體末端的DNA重複序列,作用是保持染色體的完整性)也有其極限。不知道自己該死亡的細胞,就只有癌細胞而已。連那種東西都不是絕對的存在·肉體無法恆久不變。它每分每秒都不可能是相同的狀態,是不斷變質的存在。那麼,在肉體不斷變化的過程中,哪一個瞬間才是『自己』呢?』

  「全部都是……在所有時間中生存的我,現在、過去,以及未來的我都是自己。」

  「沒錯。就肉體層面而言,幼時的你與現在活著的你根本是完全不同的人,但你還是能夠維持自我的;貝性,意識也能不斷地連續下去。你從來都不覺得這種現象——很異常嗎?」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感覺啊!

  因為,自己就是自己。縱使因為長高幾公分而感到開心、因為胸部變大而感到喜悅、因為視力變差而感到悲傷、因為受傷而感到痛苦,一邊因為成長而欣喜,同時也身處在因老化而傷悲的時光洪流中,即使如此——我仍舊是我。

  跨越所有的時間。

  我就在這裡。

  不過——所謂這裡,究竟是哪裡呢?

  「我就在這裡。不是在肉體裡。在這個被貼上涼風真白標籤的軀殼裡,『我』就在裡面。所有人都一樣。『我』就被禁閉在這個有名字的『某物』之中。它有可能是個人名、組織名稱,抑或是男女,也是人類。既然如此,只要能夠留下名為『我』的存在,不管被貼上什麼標籤都無所謂,儲存『我』的軀殼是何種形態都沒關係。我覺得,像市井垣一樣,藉著網路情報將『我』留下來的手段也不賴。至少,比起紙張媒介要好多了。舉例來說,拍照也是一樣的概念。照片中的『軀殼』是生存在過去的某人,對活在現在的人而言,那只不過是一道殘影而已。可是,如果那張照片中有『我』的存在——只要能夠被如此認知——只要那張照片存在的一天,『我』就能以被拍下的瞬間形態半永久的保存下來。不光是照片,影片也可以。縱使那不是一個容易理解的軀殼,舉例來說,就算足藝術也沒關係。繪畫、寫小說、留下聲音、遺留名聲。所有的行為,都會將製作那些軀殼時的『我』導向永生。只要那個媒介不滅,在裡面的『我』將永遠不會改變。」

  「藝術……嗎。就像是隱藏在名畫中的暗號一樣?」

  「啊啊,原來如此。說得也是,或許這樣比較好理解吧!雖然不是暗號,但藉由『我』所創造出的所有物件,都會留下『我』活在那個時代時的意志。你有從出名的藝術品中,感受到比美麗更強烈的意念過吧?那種感覺,就非常接近『我』的存在。」

  如此說來,市井垣忍所留下的情報以及集團自殺網站就是他的藝術羅!或許,他想讓眾人見識比美麗更加耀眼的光輝。

  「不變的自我能超越時間概念。」

  就像我能以我的形式,存在於不斷變化的肉體中一樣。

  如同在遭受到定時炸彈威脅的空間中,我仍然持續存在似地。

  人生的縮影。

  在宏觀的視野裡,名為「自己」的意識,能夠無視時間。

  「你肉體中存在的『你』就像這樣。在過去、未來與現在的時問中,即使時光流逝的意志』絕不會消失,而會永遠存在。」

  「……這個說法太抽像了啦!」

  我只能歎氣。她想說的事情我並非感到籠統而無法理解,可是我卻無法想像超越時間是怎麼一回事。我並沒有那種宏觀的視野。

  更何況,那是一種不惜將自己栘轉至非肉體的其他媒介也要繼續存在的想法……

  「說得也是。多數人似乎都無法透過那種次元來認識『自己乙。鼓勵有個性的行為,高聲提倡自由意志,將自身的慾望置於第一順位。即使如此,人類仍是無法克制的將精神寄托在不是自己的某物上面。追尋記號、追尋形體,依附那些東西而生——這種事情我無法想像。舉例來

  說,常聽到有人說這種話吧?就是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的話。我無論如何都說不出這種台詞,因為這種事絕不可能發生。」

  那個啊……可是,正因為是她,才能這樣講吧!

  我沒那麼強悍。我無法獨自活下去。一個人的話,就什麼事都辦不到。

  小時候,我覺得一切的事情都能按照著自己所想的進行。每個人都愛我,我有一種被世界祝福的感覺。我曾經以為,自己能做到任何事。

  但是,在成長的過程中,這種想法與現實之間產生了磨擦。被稱作「我」的個人,只是社會的一個零件,不過是六十多億人類中的一分子罷了,根本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我只是一個什麼都辦不到的小孩而已。

  「你很特別哦,即使是現在也一樣。從最初到最後,就算對其他人來說並非如此,但對於你自己而言,你卻是無法被取代的特別存在。而且,只要這樣就足夠了。」

  「這樣就足夠了……?」

  「說起來,人為什麼要活著?縱使盡了所有的努力、得到所有的知識、留下所有的功績,可是如果等待在前方的結果還是只有死亡一途呢?如果終點就是死亡這種消滅一切的結局呢?你不覺得非常悲哀,而且這種人生也近乎無意義嗎?知道某物、感覺某物、得到某物、失去某物、尋求某物,即使知道有一個會消除一切的零之領域等在後面,人類的意念仍然無法逃出死

  亡這個結局。」

  那是無法超越的邊界。

  絕對的結束。

  「明明一定會死,明明很清楚這種事,為什麼還要活下去呢?即使如此,人類為什麼還想活著呢?明明一定會死,然後失去一切,為何人類還是希望生存下去呢?是被DNA支配,抑或是粒線體(註:細胞生物學中,存在於大多數真核生物(包括植物、動物、真菌和原生生物)細胞中的細胞器)的緣故?是為了某人?還是對誰的愛情?是有比社會更大的構圖?還是對那些事物的責任感?再更加擴大推論,是神明的旨意?還是宇宙的意志?要找多少理由都有可能。不過,你已經知道那些事物不可能是解答了。」

  有人追尋生存的意義。

  那大概是所有人追尋的真義。

  自己因何而生?這是一個不論是誰都曾經一度疑惑過,而且在各自發現答案後不久便會消逝的問題。就像麻疹或是腮腺炎(註:由副黏液病毒paramyxovirus感染腮腺所造成的一種傳染性疾病,傳染途徑主要是經由飛沬及直接接觸感染病人之唾液傳染)一樣,是一種在某種時刻發作,接著

  立刻消失的存在。

  然而——卻沒有達成生命的所有意義後,就去赴死的人。

  沒有生下小孩之後就去死的雙親,也沒有雙親死亡自己也跟著死去的小孩。

  沒有在實現長久以來的心願後,就此心滿意足死去的人。

  連現代醫學所能輕易給予的安樂死都放棄,即便如此人類仍然要生存下去。

  將人生的意義凝聚至極點,就只有生與死,以及痛苦而已。

  人類有時會犯罪、有時會痛苦掙扎,可是,即使如此人類仍然不會停止生存。

  這是為什麼呢……這種問題,其實根本算不上是一個問題。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因為,我想活著。」

  因為我——在這裡的「我」渴望生存。即使那個人生毫無意義、即使不與他人接觸、即使什麼也做不到。就算不生小孩、不抱希望、沒有夢想,無法與這個世界有任何關聯。

  即使如此,我還是——

  「人類被DNA支配著?這種想法愚昧至極。不管是DNA也好粒線體也罷,那種東西根本無關緊要,是可有可無的東西。在這裡的『我乙能超越所有人類、社會、時間,甚至是神明,是唯一的絕對存在。『我』之所以會在這裡,一切只是『我』所希望的結果罷了,只是想這樣存在而已。」

  我只是、只是想活下去。

  並不是誰的願望,是我自身的願望。

  雖然知道有一天會死。

  雖然明白無法實現所有願望。

  雖然理解此行會佈滿痛苦。

  即使如此,仍然希望繼續生存。

  看著手掌、看著自己的身軀。

  而我就在裡面。

  我想要在這裡。

  我想活著。

  所以,我活著。

  去思考從出生到現在有什麼意義,活下去的理由又是什麼,實在愚昧。

  根本沒有思考這種事情的必要性。

  答案打從一開始就在「生命」之中。

  「因為我如此希望,所以我活著。反過來講,如果我想死,去死也沒關係。這就是正確的

  存在方式。否定這種想法,就是將自己的人生轉嫁至他人身上。是完全出賣該人意志,出賣『個人』的行為。人生應該被自己期望的方式左右。至少,每個人都被賦予了對等的思考力。」

  「真白也想活著吧!」

  「正如我先前所言。說起來,我無法以市井垣忍的方式保存自我。網路,甚至是照片這種東西的容量明顯不足。適合儲存下我的媒介,只有整個世界而已。這麼做空間才勉強夠用。」

  「……這也是很偉大的夢想呢!」

  「或許吧!我覺得這種想法一定很自不量力。可是,以前的偉人曾說過——夢想與胸襟愈大愈好。」

  這種通俗的格言,是何方智者留下的話?

  可是,我也莫名地覺得贊同者好像會多到讓人害怕。

  尋求出生到現在的意義,追求活下去的意義,尋找不去死的理由,找尋不想死的理由,凝視著無所作為而活著的人們,對那副模樣感到絕望,覺得愚蠢,縱使如此最後抵達的場所就是這個解答。

  倘若,人只是單純希望活著的話。

  僅有希望活著的人類能活在世界上。如果這就是解答。

  「然而,悲哀的是——人想活下去的意志,只有死亡能夠終結。」

  或許,他的感歎比我們所能感受到的更深更強烈。

  想活著,想活著,想活著。如果不停地如此希望的人們,其人生的終點僅有絕對無法動搖的「死亡」,那麼這是一件多麼悲哀的事情啊!那就像是在自己面前大喊「我想活下去」的孩子們,一個接著一個遭到殘酷屠殺似的結局。只是因為理所當然而活著的我們絕對無法得知,

  甚至會覺得無聊至極的思想。

  Dead End Complex。

  這就是自己真心希望「活下去」時,出現在眼前既是希望也是絕望的怪物。是吞噬一切的存在。

  說不定,他在這個世界裡看到了那種悲慘光景。

  如果在所有的人生中都看到那種光景……那實在是慘絕人寰的悲劇。

  「原來這句話真正的意義不是追求自殺啊!」

  「這就是令人難以理解的地方。它不是單純追求死亡的言詞,雖然言詞中的確有作為生物依存肉體並沒有太大意義的想法存在。只不過,那些理論不知從何時開始,被曲解成生存無意義的意思了。」

  他的行為在任何人眼中都會被聯想到生命毫無意義,所以才會被當成足鼓勵自殺並且親身示範的指導者而被崇拜著。為了讓自己正當化,為了在那些快壓潰自己的「善意」人群面前自我防衛,他被利用了。

  二巾井垣忍的不幸——雖然我不曉得他會不會覺得不幸——就是人類這種生物,遠比他設想的更加無法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他藉由展示自己的『生存方式』,試圖將人們從『Dead End Complex』的悲歎中解放出來——想讓別人見識到永遠的『自己』,但這種想法卻過於天真。結果,他從頭到尾都無法理解人類到致命的程度。」

  正因為如此,才會有自己存在於何處的問題產生。

  活到現在的意義、死亡的意義,均是他人硬塞過來的概念。

  雙親、社會,以及神明。

  無視存在於不斷地重複誕生與消滅過程的肉體中,所謂不變的「我」的意志。

  不去接觸存在於那裡的事物,甚至沒有察覺。

  只是依賴下去。

  「而且,八幡好美似乎也一樣。她到最後都不瞭解,市井垣忍早就得到了她的救贖。」

  他留下的最後遺言,裡面充滿感激。

  「忍這樣說了!他對我說謝謝!」

  那句感謝之語,是對不曉得活著有何意義的自己,告知答案只是「自己本身」想活著而已的對真正重要之人所說的話。

  明明是這樣……但她卻沒有發現。

  沒有發現,不瞭解地愛著——然後破滅。

  「可不是別人家的事哦?」

  就算不說,我也知道。真白與大垣的關係也像那樣,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有可能會發生在我們身上。

  為了實現大垣的心願,真白只能不斷地犯錯。

  這就是志乃的未來。

  「當然,我與支倉並不相同,思考方式也有著明顯的差異。我愛『我』,這就是一切。我已經通過儀式考驗,將涼風真白的符號拋棄了。」

  儀式……是指大垣的事件吧!

  涼風真白這個符號,將連同他的死一起被寫入史實中。對我來說,那樣就足夠了。她可以與自己最喜歡的大垣六郎永遠共存。只不過,支倉似乎覺得那種事情毫無意義。」

  「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支倉在這一點的想法非常扭曲。如同我之前所說過的一樣,她不斷地否定自己。明明對名為支倉志乃的肉體不感興趣且覺得毫無意義,卻仍然相信那種東西應該要保留下來。她正試圖否定『自己』,然後留下一個空殼。當然,這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愛你,為了被你愛,她抹殺了原本應該留下來的事物,而試圖把毫無意義的軀體留下。如果愛這種表現無法傳達我的意思,那麼就換一個更明白的講法吧?一針見血的說,就是——」

  「不要再說下去了。」

  「……雖然覺得那種感情對支倉很失禮,不過就這樣吧!反正,我也不會愚蠢多事又故意的說出那些話。而且,至少我已經傳達了她的扭曲,與產生那種想法的心態。她很勇敢呢,這一點真的值得疼愛。」

  最後一句話或許是玩笑話,卻無法讓人發笑。

  我笑不出來,而且感到心情沉重。

  八幡只能一直肯定無法理解的重要之人。

  這就是我的未來。

  「這就是你的考驗。如今雖然為時已晚,但這個儀式的目的就是為了要讓你理解自己必須扮演的角色。你有必要更加理解支倉志乃這名少女的本質,並且加以掌握。」

  在大垣的事件中,她直接對我說了那些話。

  不過,對她而言,卻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原本應該是鴻池學姊去解決她的事件才對,但我卻代替學姊前去處理,以致於整個計畫都提前了。

  本來——我應該在這個時候才知道一切真相。

  「可是……等等。」

  我慌張得搖了搖頭。

  如果沒有真白的那封手機簡訊。

  如果我沒有問她志乃的本質。

  會得到與現在相同的未來嗎?那時,會採取相同的行動嗎?

  大概不會吧!

  什麼都不曉得的我,連阻止志乃都辦不到——最壞的情況,有可能就會發生。

  「縱使如此也無所謂。不,甚至可以說,那才是我想要的結果。就像我之前所說過的話一樣,我無法容許支倉的存在。我無法認可她這種危險存在,就這樣朝最壞的方向成長下去。所以,即使她在這裡崩壞也沒關係。應該說這就是我的希望吧!而證據就是——我早就準備好了『真貨』

  「真貨……?」

  察覺到這個詞彙的含意,我感到背脊竄上一陣涼意。

  「請容我解釋一下,那個高中生接受八幡的委託是事實,而製造假炸彈的人是他也是事實。只不過,如果有必要,我也會提供真正的炸彈。然而,實際上卻沒有那種必要了,所以我只用他製造的假貨。」

  「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就是我,跟你就是你一樣。」

  這不是文字遊戲能夠終結的問題。

  我狠狠地瞪視著她。

  「請鬧不要露出那種表情,實在很不適合你呢!」

  「真白,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哦!」

  「當然,我也沒有在開玩笑啊!不過,就結果而論,一切都會朝好的方向發展。因為鴻池綺羅拉一時興起而發生的偶然,讓我與你的未來都開始運轉了。」

  確實如她所言。

  就算只是結果論,但我們開始接近更美好的未來了。

  「雖然只能一點一點地慢慢前進,但我們正朝向奇跡的未來不斷地接近。」

  說完之後,真白的笑容忽然消失。

  她以認真的眼瞳直勾勾地凝視著我:

  「我不會再問第二次了,因為你已經做了那個選擇。只不過,請你要負起責任。」

  根本用不著說。

  我會跟沒殺過任何人的志乃活下去。

  因為,我選擇了那個人生。

  不是其他人的決定,而是「我」自己的意志。

   ☆★☆★☆★☆★☆★☆★

  真白離開後,房內安靜了好一陣子。

  我在腦中反芻著她的話。

  如同真白本人所言,她是一個很會說謊的人,所以不能完全相信她的那番說詞。她必定會以自己的解釋方式,提供對自己有利的情報。而且,還會以我無法瞭解那麼做會有什麼好處的形式。

  可是,即使如此,她說的話一定有其意義存在。

  志乃的決心。

  我的決定。

  我們的關係。

  終於通過了儀式考驗。

  不久,小小的敲門聲響起。

  那就是信號。

  「恩……請進。」

  略遲了一會兒,門被拉了開來。

  出現在對面的身影,正是我等待的少女。

  她移開視線,走入房內。

  然後,她輕巧地坐上了剛才真白所坐的位置。

  彼此無言。

  臉上毫無情感,掛著一副刻意消去感情的面容,志乃沒有看我。

  她根本不打算看我。

  知道會有這種情況,所以我做了一個苦笑後說道:

  「志乃……把頭抬起來。」

  我應該竭盡所能地發出了最凶狠的聲音。

  我不習慣使用這種語氣,因此聽起來一定缺乏真實戚吧!

  即使如此,志乃仍然聽從了我的話。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朝床邊探出身體似的靠了過來。

  我對這樣的她舉起了手。

  因為身體無法動彈,所以我伸長了手臂。

  然後,在頭上輕拍了一下。

  真的很輕,如同撫摸似地。

  卻又很重,注入所有意念。

  我觸碰到柔軟的秀髮。

  仔細想想,這還是第一次。

  至今為止,我從未打過她。真要說起來的話,根本沒那個必要,而且我也覺得自己沒有那種權利。我們的關係是青梅竹馬,像兄妹一樣,是一種非常親近又很疏遠的連繫。雖然像是一家人,卻又不是一家人,我們沒有血緣的事實,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

  是的,我曾經這麼想過。

  我一直一直都是這麼想:

  「那時,我說過吧……事情結束之後,要好好對你說教。」

  所以,我無法下命令。

  我無法以強硬的言詞否定她原本的姿態。

  不是這種方式。

  我曾認為肯定她的一切就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

  可是,我錯了。

  「如果犯錯,我就會罵你。如果做壞事,我就會生氣。或許你不喜歡這樣,也許會感到壓力,說不定會討厭我。更何況,我還是一個愚蠢的人,也會有做錯事的時候。說真的,我肯定不是可以責罵你的大人物。」

  可是,即使如此。

  「我還是會罵人、會生氣。你犯錯的時候,不論何時我都會在你身邊。」

  這就是我要扮演的角色。

  這就是跟她一起存在下去的意義吧!

  我們不只是有年齡差距的青梅竹馬。

  不只是像兄妹一樣的關係。

  不只是在玩扮演家族的遊戲。

  就這樣,我真正成為了她的家人。

  「不會有最壞的情況發生。我不會放棄,也不會妥協。我們一定會得到最棒的未來。吶,

  志乃。我一定會讓你看見那一天。」

  最重要的是—那是「我」所期盼的事。

  不斷變遷的世界中。

  不停改變的肉體中。

  不變的是我。

  流逝的時間,是邁向某日必然降臨的死亡的倒數計時。

  抵達之處,是誰也無法避免的零之時刻。

  我不會抱著與你永遠在一起的幻想。

  不論是我或任何人都曉得,曲終人散的時刻終會到來。

  那是伴隨著痛楚的回想,恐怕也是一生都無法消除的傷痕。

  即使如此,就算如此。

  「我就在這裡哦!」

  在你身邊。

  至少到結束來臨前為止。

  我要與你共存。

  這就是我的心願。

  不是其他人。

  是我如此希望。

  這個願望會超越所有人、社會,甚至是神明。

  是的。一切都是「我」決定。

  必須挺身面對的敵人,往往就在自己心中。

  志乃沉默不語,就這樣回握我的手。

  那是明確的答覆。

  握在手中的手掌雖然如此脆弱。

  但包含在裡頭的意念卻比任何事物都還要堅固。

  我如此希望。

  你如此希望。

  因此,現在便存在。

  因此,未來便存在。

  然後,幼年期結束了。

  迷惘、煩惱,全部消失。

  應該前進的目標已經確定,到達彼方前的是一片無盡荒野。

  這樣就夠了。

  我會貫徹那條道路,抵達總有一天應該要抵達的未來。

  我們登上了嶄新的舞台。

  「不會有最壞的情況。對吧,志乃?」

  「…………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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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4-29 02:36 PM|顯示全部樓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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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呃~在打招呼之前,我想先說明本書是第一集《黑魂少女》與第三集《天使與惡魔》的續集。如果從這一集開始看的話,不但看不懂內容,而且還會有許多劇情破梗這種窮凶極惡的情形,所以請各位讀者一定要非常注意!

  因此,以這裡沒有第一次閱讀本系列的讀者為前提,各位,好久不見了,我是上月雨音。經歷種種終於平安無事地出版了第四集,我除了驚訝之外實在別無他念。

  那麼,本作是與從第一集就持續討論的主題「Dead End Complex」做個總結的一集。

  這個結果如何呢?我想會認為「這是什麼啊?」的人一定不少吧!不管怎麼說,最後出現的可是那種極其理所當然的答案,會有這種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只不過,那個理所當然的答案真的只是「埋所當然」而已嗎?你真的正視它而活著嗎?遺憾的是在多數的情況下,並不是這樣子的吧!就真實意義而言,對那種強大的力量有所自覺的人並不多見。

  所以,在本作中的表面主題是「所謂生存」,而隱藏主題則是「所謂去愛」。請各位讀者好好地享受,在前述「Dead End Complex」那種既嚴苛又溫柔的真實中,遭到擺弄、撕裂的愛情物語。

  那麼,第一部就在這裡結束了。不,雖然沒有第一部這種東西,故事到此勉強也算是一個分界點。下一集應該會是一出輕鬆又圓滑的中場休息喜劇,所以我預定新的舞台就從第六集開始登場。

  是的,這是預定的計畫。話說本系列的前身——也就是處於放棄階段的《GOTHL0LI》的更前身,是在以網路公開為前提下連載的獨創短中篇作品,故事敘述志乃與「我」的故事。這根本無法被稱作是「故事」的作品,在某種偶然或幸運下出版成書,因此讓不得不思考如何構成系列小說的我非常慌張。我可是一邊將已經有原案的第二集改寫成長篇形式,同時拚命地思考著要如何分配劇情呢!請各位跳過第二集,把第一、第三,以及第四集當成是系列小說吧!

  所以,老實說,對至今為止作品再怎麼長也沒長到一本小說份量的我來說,現階段要描繪出一幅明確的系列構圖絕非易事。不過,結局大致上幾乎已經定案,接下來就是讓故事朝那個方向進行。

  那麼,把之後的事情先擱置二芳,來談談這次的書吧。

  只要是推理小說迷,必定思考過這種事。

  「如果我是犯人,一定不會輸給這麼白癡的名偵探!」

  不會這樣想嗎?不會如此覺得嗎?就是看到偵探虛張聲勢地說凶器上有指紋,犯人馬上脫口而出「我應該擦掉指紋了啊!」時所湧現的那種情感。不,就結果而論,我也滿喜歡那種結局的啦!那種被騙的感覺,讓我感到莫名地痛快呢!因為懸疑推理小說的基本,就是欺騙對方。被名偵探的華麗招式所騙,那種快樂可是貨真價實的哦!不過,我果然還是會有一種「也不要這麼容易輸掉嘛」的感覺。雖然會對自己到底將情感投注在名偵探還是犯人身上而苦笑,但我還是會有這種想法。

  至於這些話跟本作有什麼關聯嘛,因為與劇情有關,所以我不能講。總之,同樣有這種想法的人,若能一邊思考如果自己是犯人會怎麼做呢然後一邊閱讀,想必會更有樂趣。

  因此,我覺得這回的懸疑指數是百分之五十左右吧!雖然若千提升了難易度,但只要能夠發現某個大陷阱的話,就能分出勝負了。如果諸位讀者能體驗到先前所寫的那些樂趣,那將會是我至高無上的幸福。

  另外,本作中還有一些不能不提的事。

  首先,是在作品中登場的「人類歷史」的話題。那是從威廉·薩默賽特·毛姆的書《人性枷鎖》(註:威廉·薩默賽特·毛姆——英國小說家,生於一八七四年死於一九六五年。一九一五年創作《人性枷鎖》這部作品。此部作品中,他寫入了自己的生長背景帶給他的影響與感受,以及將自身自我人格的呈現,影射在每一個角色的情節安排裡)中引用出來的話。雖然是在後記中,但我還是把它作為參考文獻列了山來。

  接下來,是本作中有部分觸及到史實事件的劇情。就使用在虛構作品中的事件而言,這件事過於重大,或許會讓受害者或其家族,以及相關人士感到不悅,但仍敬請各位以寬容的心看待並且加以諒解。

  再來是本作中,志乃與「我」的劇情不多,這一點也被T責編指摘出來。兩位主角的對話在本作中並不多。不過,其實這部作品是截至目前為止「愛情指數」最高的一集。只要仔細閱讀就會曉得,基本上總是獨自行動的志乃,這回卻一直待在「我」的身邊。從事件發生開始到結束為止,除了上廁所之外都一直彼此待在一起。我認為,只要理解這一點並且從那方面去思考,就能感受到志乃的可愛之處。這也叫作「字裡行問的隱藏訊息」吧……好像不對?哎,總之,意思就是說,她不只是說話或長相可愛啦!

  啊……不過,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也想放膽寫一本正中直球的萌系作品呢!因為,我喜歡這種東西。雖然不擅長寫,卻很喜歡看。就算是番外篇,我也想寫一些會徹底破壞原作氣氛的笑話或萌系的劇情。是的,舉例來說,就像是「魔法少女神奇志乃」之類的作品……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蠢話。

  那麼那麼那麼,在此我有重大事件要公佈,從十二月中旬在大阪廣播(註:大阪放送株式會社,以關西地區為播放對象的廣播電台,又稱大阪廣播)播放的富士見TeenAgeFunClub』(註:大阪廣播的節目),居然要開始播放廣播劇了。而且也預定要發行廣播劇CD,各位讀者敬請期待!不,以我的立場該怎麼講呢……老實說,我覺得很惶恐。話又說回來,廣播劇中的無聲角色要怎麼表現啊?

  那麼,在最後容我表示謝意。

  受到你多方照顧,簡直已經成為我固定感謝對象的插畫家東條さかな老師。雖然某個重要角色這回好像沒有登場……哎,請不要太介意啦!他一定還會有出場的機會!大概,一定啦!

  T責編,這次應該沒有給你添那麼多麻煩了吧?畢竟,我也確實寫了像是腳本的東西。雖然那種東西差不多是極限了,但我還是會試著努力下去。

  然後最重要的是,購買本書的諸位讀者。托大家的福,本系列才能出版至第四集。我真的非常感激。今後,我會讓故事的氣氛更熱烈,請各位一定要看下去哦!

  那麼,我就在這裡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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