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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小雀 -【江山代有美人出之二】王爺不賣身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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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7-1 11:56 PM|顯示全部樓層
夠了!夠了!她真是受夠了!
叫她把寶貴青春浪費在一堆蠢事上,門都沒有!
為了能逍遙過日子,她決心離教出走浪跡天涯
怎知楣星高照,她歹命地出了狼坑又掉進虎穴──
她八成命中註定和男人對沖
才會鬼遮眼的救了一個不知感恩的死傢夥!
瞧他那副倨傲尊貴的死德行,態度倡狂又囂張
非但不感激她的救命恩情,還對她口出惡言
厚!他竟狡獪的使出美男計拐她冒充他的未婚妻
聰明一世的她敗在他的笑容下,胡裡糊塗就給拐了……
可惡!早知道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他口口聲聲皇帝亂點鴦鴛譜,誓死也要捍衛單身權
卻在親眼見到天仙般的正牌未婚妻後態度大轉變
決定遵從聖意來個才子佳人圓滿大結局
而她這個擋箭牌則成了被他玩弄於股掌間的笑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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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7-2 12:02 AM|顯示全部樓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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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空空的。

    她的腦袋空空的……什麼都沒有只剩恐懼。

    周圍很黑,又不全然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眼角飲光還隱約能瞥見青紫的、灰白色的束西,微微閃著光。

  青苔嗎?還是這巨獸腹中的黏液?

  不時有滴答聲落在寂靜的空間袒,滴答!滴答!滴答……

  仿佛永不饜足,永不止息。

  她的心臟跟著驚悸一陣陣緊縮,更加蜷縮著瘦小的身軀,顫並的小手緊緊抱著冰冷麻木的雙腳。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她畏懼地凝神傾聽著黑暗中的不祥聲響。是蟲蟻?是鼠?還是不知名的、可怕的猛獸?她怯弱地試圖開口:  “青青?”青青……青……

  幽冷的回音仿佛乘著惡意而來,不斷回蕩著、反撲著。她緊緊捂住了雙耳,死命、歎住了下唇,不敢再出半點聲。

  好黑……真的好黑好黑……

  人說春眠不覺曉,冷如冰卻在睡夢中活活嚇醒!

  有一刹那,她還以為自己仍身在十二年前的可怕噩夢裡。

  直到四周嗡嗡然的蝶舞蜂繞,竄入鼻端的甜甜花香味提醒了她自己此刻身在何處。

  她在蝶穀,春草芳菲的後山。

  但她還是怔仲了半晌,才慢慢回過神來。

  額頭的冷汗被徐徐清風吹幹了,她緩緩自花叢裡坐起身,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曼陀羅花叢中睡著。肯定是為了教務日夜操勞,累積的壓力無處宣洩,這才會在大白天也能突然昏睡過去。

  一想到這裡,冷如冰混沌的腦袋刹那間清醒了起來。

  這一切都是某個不負責任,只貪圖個人歡愉逸樂,卻置廣大教眾福祉子不顧的傢伙搞出來的禍!

  明明那傢伙才是名副其實的“五毒教”教主,明明她只是個名義上的榮譽職副教主,明明她就可以每天閑到無事抓蒼蠅打蚊子……

  “副教主!我們又抓到一堆沒長眼,竟然敢來打劫山腳村民的笨馬賊,是不是又要拉去清茅坑?”說時遲,那時快,五毒教右護法興匆匆地冒了出來。

  “副教主!村口阿旺叔他小兒子拉青屎了,您趕緊幫忙看看他是不是又誤食毒薯了?”五毒教左護法也“花容失色”地沖過來。

  “副教主!官府又派人來跟我們談判了,這次一樣是丟雞蛋、潑馬糞嗎?”

  “副教主! “嶺南派”  的卓掌門前來拜山了!”五毒教公關部執事開心得手舞十足蹈。

  “副教主、副教主、副教主……”更多教眾喧喧呼呼七嘴八舌的出現。兀又來了!又來了!

  冷如冰那張雪白如玉,冷淡如冰的臉上有青筋跳動,咬牙切齒的吐出話:  “拜他個死人頭,就說我“出山”  了!”“啊?”眾人一呆,滿臉不解。

  “啊什麼啊?”她火冒三丈,口不擇言。

  “就是掛了!翹了!死瞄瞄了!”

  “可是……”教眾們眨著困惑的眼睛,不解道:  “您沒有哇!”“就、快、了。”她晶眸轟地焊出火光。

  有誰曾看過巨大冰山熊熊噴出驚人烈焰來著的?沒有人看過。

  但也沒有人敢留下來見識這萬年珍稀奇景,所以剛剛還你贈我擠的一堆大頭們,瞬間以光速咻地消失不見!

  奠翼鈴上至江湖廝殺,下至誰家的牛不見了得幫忙找,五毒教的副教主要管的範圍還真寬。

  但嚴格來說,這一切都是教主的許可權責任和義務才對,根本和她這個備而不用、用而不堅、堅而不久的副教主沒有任何一丁點干係。

  但是那個沒良心的女人……那個沒良心的女人居然這樣對待她……

  明明知道她最怕麻煩,明明知道她最沒耐性,明明知道她對笨蛋和芝麻小事的忍受程度連最輕薄的蛋殼還不如,偏偏把五毒教上上下下一千七百二十九口人全丟給她。

  她已經受夠了!

  冷如冰身著淡綠色的衫子,一頭烏黑青絲綰成團髻.以苗族月牙鉚銀梳束在腦後,冰冷若水晶的雙眸緊緊盯著蝶穀的出口,絲毫不理會身後嗡嗡然回蕩全穀的呼喚——

  “冷如冰副教主!翩蝶小道有牛車對撞事故,請盡速前往處理。”她腳下飛奔速度半點不減,眼角倒是微微抽措了一下。肯定又是成天醉醺醺的苗大爹去撞到天生鬥雞眼的苟大爺,然後兩個人一下牛車就開始互相大吼大叫,再來便是掄起袖子要幹架,最後因為眼睛的焦距始終對不准?怎麼也找不到對方身影,所以只好作罷。她的青春很寶貴,一點都不想浪費在這種蠢到冒泡的事上。

  雖然背上包袱沉甸甸,但是她的腳步卻越發輕盈快樂;雖然滿穀四溢的花香味不知怎地突然變得有點臭……

  “冷如冰副教主!蝸田巷第一百號發生糞車翻覆意外,請盡速前往瞭解肇事原因。”

  她緊緊皺著眉頭,一手死命地捂著鼻子。要死了,難怪她一直聞到恐怖的惡臭味。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她捂住鼻子的刹那問,纖纖足尖一點,整個人便飛躍出了蝶穀。

  耶!自由了!

  霎時,五毒教和蝶穀上上下下一千七百二十九口人外加屎臭味,已然被她遠遠拋諸在腦後。

  “冷如冰副教主,冷如冰副教主……”谷裡負責廣播的大聲公不知底韻,依舊興高采烈的聲聲呼喚著。

  繼去年離教前往京城去警告某個陷入愛河的笨女人,不要忘記自己的身分和任務之後,這是冷如冰第二次踏出蝶穀,走入江湖。

  可是今日的一小步,卻是她往後自由人生的一大步。

  苗阿青,不要怪我沒有警告過你,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以後五毒教的事就騎驢看唱本,他們愛怎麼“喬”就怎麼“喬”,再也不關我的事了。

  愉快地來到山腳下的第一家茶水鋪子,她心下得意洋洋,但臉上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

  “老闆。”她在角落的簡陋木椅凳上坐下來。

  “曖,來了!”曬得黑炭似的店家小哥一見著她,張大了嘴巴,完全無法動彈。  “仙、仙、仙……”今仙女下凡啊!“先來一壺茶。”她淡淡道。

  “茶……”店家小哥眼睛都看直了,嘴裡傻傻應著,兩腳卻像是生了根動也不動。

  她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忍不住摸了摸頰邊。

  怎麼?她臉上有灰嗎?

  “茶茶茶,姑娘要喝茶,馬上來馬上來!”店家小哥如大夢初醒,忽然滿面堆歡,殷勤地一迭連聲道。

  冷如冰莫名其妙地看他傻笑著滿鋪子亂轉,開始懷疑這家的茶喝不暍得?因為老闆明顯少了好幾根筋。

  罷了,反正從今天起,她就不再是恐怖聲名震天下的五毒教副教主,而是個浪跡天涯的落拓旅人了,應該要隨遇而安才對。

  子是乎,冷如冰靜靜坐在茶鋪的一角,捧著因為茶葉塞太多而變得濃苦酸澀的普洱茶,慢慢一口口啜飲了起來。她要好好享受自由新人生的這一刻。茶鋪子裡的客人來來去去,全是打獵的、趕集的、摘藥草的百姓,熱鬧得不得了。

  雖是山野村漢,但只要一不小心往冷如冰那個方向瞟過去,都會突然變得跟店家小哥一樣臉紅心跳,拼命傻笑。

  遲鈍的冷如冰被看到快翻臉,最後才知道他們原來是被自己的豔光給震住了,才會直盯著她。

  “看什麼看?再看就挖出你們眼珠子!”她冷冷地警告。

  此話一出,登時嚇得眾人跑的跑,逃的逃,差點連店家小哥都要棄茶鋪子子不顧了。

  這這這……這宛如天外飛仙的冰山美人,原來是個不折不扣的兇神惡煞呀!

  “姑姑姑……姑娘,你你你……你該不會是打蝶穀裡出、出來的五、五毒……”

  店家小哥癡迷愛慕的表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心驚肉跳,話也跟著說得結結巴巴的。得先問清楚,免得無意中得罪了恐怖地頭蛇,那就慘了。見店家小哥誠惶誠恐樣,冷如冰忽然有點後悔自己沒有更低調一點,只得很僵硬地乾笑,“蝶穀?那是什麼東西?”

  “姑娘,您、您真的不是五毒教裡的娘娘嗎?”店家小哥還是戰戰兢兢。  “個……您要是承認小的也無所謂.因為小的對五毒教眾娘娘的景仰有如山一般高、海一樣深。五毒教文成武德,澤被天下,千秋萬載,一統江湖,五毒教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熱血沸騰地喊完,還不忘揮臂激昂地吼了一句:  “這就是五毒教!”

  冷如冰沉默了半晌才開口:  “老闆,東坡鎮上有一間“濟世堂”,聽說他們家的安腦丸不錯。”“啊?”店家小哥一愣。

  他演得不夠賣力嗎?不夠打動人心嗎?難道這樣還表達不出他對五毒教發自內心深處由衷的敬畏之意嗎?冷如冰話說完,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只是繼續暍她的茶,繼續沉浸在重獲自由的這一刻。

  “老闆,一壺涼茶!”一個嚴肅的男聲響起。

  又有人來了。

  “噯,客倌先坐,一壺涼茶馬上來。”店家小哥見有客上門,登時笑顏逐開,一時也忘了要再探冷如冰的底細。

  出聲的是個駕著馬車的車夫,一身粗布衣裳,看起來很平實、很不起眼,但是目光如炬的冷如冰一眼就認出了他是個練家子。

  粗糙的蒲扇大手佈滿光滑的老繭,微微帶著鐵器般的暗沉……嗯,這一雙手起碼在鐵沙裡反復修練三十年了。

  她腦中立刻浮起江湖上鐵沙掌十八大名家的特徵、姓名與來歷,迅速一一篩檢而過,但就是沒有一張臉和眼前平淡老實的男人一樣。

  世外多高人,大隱隱於朝,小隱隱於市,難道這名車夫也是個隱姓埋名淡泊名利的高手?就跟我一樣。冷如冰突然生起了惺惺相惜的心情.也許將來她也會變成這樣,平靜地過著英雄無名的退隱生涯,每日庸庸碌碌沒有人知道她過去驚人的身分.

  “副教主!副教主……你在哪裡?有沒有人見到我們家的副教主?”

  焦急得像火燒了屁股的陰魂不散叫聲又隱隱逼近了,冷如冰低咒一聲,立時就想施展輕功走人。

  可是那輛馬車剛剛好擋在門口,她原可以悄悄鑽過,但那樣就會直直遇上朝著這個方向跑過來的五毒教徒。

  “喂!你們!有沒有人見到我家的副教主啊?她長得就像一尊結了冰的美人雕像,瞪人的時候很恐怖,有沒有人見過她呀……”左護法遠遠就在喊了。

  好你個左玄溪,四處破壞本副教主的古同潔名聲。

  冷如冰暗暗咬牙,緊急之下也來不及發飄。

  她四下張望,目光落在那輛馬車上,神情閃過一絲掙扎。  

    “還跑?我叫的就是你們哪!有沒有見過我家的一”哎呀!叫聲更近了。冷如冰只得提起一口氣,身形一閃,瞬間如一道眼角稍縱即逝的錯覺白影般,消失在茶鋪子之中。

  沒有人發現馬車厚厚的棉布簾子曾有微微的、幾乎看不見的一絲顫動。

  連那名車夫也一無所覺,他正掏出一串錕錢交給店家小哥,順道挑了幾枚芝麻燒餅。

  一切都很平靜,很自然。

  左護法在馬車旁停下腳步,四下張望,揚聲吆喝道:  “喂!有沒有人瞧見我家副教主?”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糟了!正牌的五毒教人來了,店家小哥嚇得急忙打躬作揖,腦中一片空白。

  “小的對五毒教眾娘娘的景仰有如山一般高、海一樣深。

  五毒教文成武德,澤被天下,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左護法翻了翻白眼,  “得了得了,說沒看到就成了。”念了一大堆,他還趕著去找副教主呢!“副教主?副教主?有沒有人見著我家的副教主?”左護法的聲音又由近至遠去了。

  “剛剛那個是五毒教的?”那名車夫表情有一絲驚疑。

  “剛剛那個是五毒教的。”店家小哥猛點頭,頻頻拭汗。

  沒有人知道,馬車裡頭還有一個“五毒教的”更沒有人知道,馬車裡頭那個“五毒教的”才一躲進去,馬上就後悔了!她一頭撞進一具寬厚強壯溫暖的胸膛裡!

  原以為沒人,裡頭只有堆貨,所以她情急之下冒著對密閉幽室的恐懼感,迅速沖進車裡,沒想到裡頭居然沒貨,只有人,還是個活生生的大男人!冷如冰一時撞得頭暈眼花。

  “滾!”那人只發出了一個字。她戒備地全身一僵,本想一腳踹飛這個不明人物,可是外頭左護法正在追問她的下落,她不能衝動之下便大鬧馬車,自動靄餡,所以她只得往後一縮,緊緊貼靠在車廂璧上,警戒地瞪著那人。

  幸虧馬車裡並非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從車窗簾子透進微微光線……

  相較於她的緊繃,坐在馬車裡的男人一臉閒適、很冷靜一幾乎可以說是冷淡的一還有種遙不可及的尊貴氣質。

  可讓她感到驚異的,並非他的王者氣質,而是他俊美妖豔的迷人臉龐。

  她原以為教主苗豔青已經夠美了,沒想到居然還有人比教主更美,而且還是個大男人。

  不過說也奇怪,他的美有種驚心動魄的氣勢,卻沒有半點娘娘腔的脂粉味。

  她的目光下一瞬間落在他被桐油牛筋繩綁住的手腕。

  咦,瞧他那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仿佛被桐油牛筋繩緊緊簸出血痕的手腕並非自己的。

  “痛不痛?”她指指他的手,很直接的問。

  “不痛。”他看著她,也很坦白的回答。

  “是嗎?”她再指了指血痕外加嚴重淤青的部位,  

    “流血了。”他聳聳肩,“五個時辰前就沒感覺了。”

  她像是看到他頭上長出兩支角來。

    “再不鬆綁,你的手會殘廢吧?”

    “應該會。”他承認。

  他們倆就這樣認真地討論了起來。

  冷如冰還以為自己已經夠陰陽怪氣、高深莫測了,沒想到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眼前這一枚俊美得像妖怪的傢伙,如果不是腦袋不正常,那就是……腦袋不正常。

  他的表情很冷、很靜?也很疏離。

  “你不怕嗎?”她挑眉再問。

  “怕就能解決問題嗎?”他也聳起一道劍眉。

  “問題是你不怕也沒能解決問題呀。”她敢肯定他腦袋一定有病。

  “所以你是打算要替我解開繩子,還是要繼續問我這種無聊的廢話?”他語氣淡然地問.“我為什麼要幫你解開繩子?我又不認識你。”

  “那就閃邊去,不要在這裡礙手礙腳占地方。”他冷笑。

  冷如冰一時氣結,真是半路活見鬼。

  說得也是,她幹嘛要在這讓人氣悶的馬車裡跟個不認識的陌生瘋漢浪費時間、消耗體力?

  她有些懊惱,冷著臉掀開車窗簾子就想躍身而出,可是不知怎地,她又有些遲疑地回頭望了他一眼。

  他看起來孤零零地端坐在車廂裡,神情木然。

  就像一頭落難鳳凰被拘禁在雞籠裡,振不了翅,嗚不出聲,無法再鳳舞九天;這種被囚禁在幽閉空問裡的感覺,她很是熟悉。

  冷如冰不禁打了個寒顫,記憶深處的夢魘又被勾了出來。

  她忽然想起了三天前那個可怕的白日夢。青青……青青,你在哪裡?黑……好黑啊……刹那間,她衝動地做了一件自己以往不曾做過的事……

    “跟我走!”她纖纖素手一抓,他的衣領被揪住,整個人瞬間被一提而起,隨著她衝破車頂而出。

  乍然聽見異響,那名車夫愕然抬頭,霎時怒吼一聲,揉身追了上去!“大膽毛賊,竟敢劫囚!”手提著高大的男人,身子飛越在三丈之上,冷如冰微微冷笑。

  毛賊?地可是蝶穀五毒教的冷如冰,獨一無二、心狠手辣的冷如冰!“當心。”俊美囚犯急促地出聲提醒。

  他們身後響起獵獵巨大掌風,淩厲追擊而來。

  冷如冰連回頭也無。隨手一甩如雲水袖。

  電光石火問,車夫只來得及瞥見如銀色暴雨亮閃閃地朝他襲來,他心下大驚,硬生生一個緊急鷂子翻身,堪堪避過數十道“冰雨”。

  可是待他跌跌撞撞穩住身子,卻已來不及阻止了。在店家小哥目瞪口呆的注視之下,那武功詭譎可怕的冰山美人與被救的男人瞬間消失在長空之中。清麗如玉,冷若冰霜,喜怒無常,毒若蛇蠍。

  店家小哥腦中突然冒出了一個恐怖的領悟一難道……她就是……如冰就這樣拎著他穿花拂柳,幾個憑空飛越便馳奔數十裡外。

  直到安全了,她才輕輕將他一拋,穩穩丟在山澗畔的大樹底下。

  男人修長身形勉強頓住腳步,不悅地皺起眉頭,  “你——”

  她揮了揮手,不在意地道:  “用不著感謝我了。”

  “我沒打算謝你。”他摩掌著腕上淤紫並隱隱滲血的傷痕,神情倨傲。

  “也從沒要你多事。”

  冷如冰一頓。  

    “你說什麼?”  

    “拿去!”他自懷裡掏出一隻繡著五爪金龍的繡囊,拋向了她。

  她抬手接住,柳眉一擰。

  “這是什麼?”

    “金子。”他冷冷地回答,“裡頭約莫二、三十兩,就當酬庸。”

  她低頭看著掌心裡沉甸甸的繡囊、再抬起頭來,皓玉般臉蛋佈滿嚴霜。  

    “好你個漢狗子,拿錢砸人啊?”

  她冷如冰為人處事向來任意行之,不為名,不圖利,只求個爽快,還會為了區區幾兩臭金子就出賣自己的勞力、踐踏自己的尊嚴嗎?

  “隨你怎麼想。”他話說完,沒理會她臉色是青是白還是紅,自顧自的邁動修長雙腿,一步步踏過清淺的山澗小溪。

  看模樣他是預備要渡溪出山谷而去。

  冷如冰有點惱火,低低呸了一聲。  

    “不識好人心的漢狗子,早知道剛剛就把你扔到斷崖底下,看你怎麼一步一步爬上來,”

  不,要是早知道他這麼囂張,她連教都不會救他,說不定還順道在車廂裡踹他幾腿留念呢!難道她命中註定跟漢人對沖,這才會好好一個教主被漢人給拐跑了,就連她自己也鬼遮眼地救了一個不知感恩的死老百姓,徒然為自己惹來了一場大大的悶氣?  

    “我要是沙子迷了眼,再出手救任何一個漢人,我冷如冰三個字就倒過來寫!”她忿忿地發誓。

  漢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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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花費半日,跋山涉水,總算來到劃分苗漢二界的地頭上了。

    路晉走得腳底磨出了水泡,汗流浹背,但腳步依舊沉穩。

  他英俊無儔、霞光照人的典雅臉龐微帶一絲倦色,卻還是半點也無損他出色迷人的豐采。

  這一點由山路上不經意撩肩而過的採茶苗女們,那一臉癡迷陶醉,拼命扭回頭就是要再偷瞄他一眼,搞得你推我、我推你,險險跌撞成一團的混亂場面來看,便可知曉一二。

  路晉已經習慣了被人“觀賞”的痛苦,他沉著一張臉,眉頭深鎖,不管不顧地繼續向前走。

  若非古有聖言: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他還真想在臉上劃上一道長長的刀疤,也好增添幾分粗獷駭人的殺氣。明明從裡到外、從上至下,他不折不扣是個鐵錚錚的大男人,偏偏這張白玉無瑕的臉盤子害他自小被視作美人胚子般呵護長大:若非身段寬大了、身形修長了、嗓子也低沉了,還不知要被錯認到幾時。

  可惜他每次發狠了真拿起刀子,就被底下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要死要活地攔住,說什麼主子要是有一根寒毛掉了,他們就要跟著以身殉主……殉什麼主?他人還沒死呢!

    “我發誓,等我到達了第一個村鎮,找到的第一把刀,我就要拿它來——”他說得咬牙切齒。

  “公子,請問……請問你可以幫我們簽個名嗎?”那些早忘了茶園在什麼方向,而是癡癡跟在他屁股後頭的苗女,終於鼓起勇氣,臉蛋紅腓害羞地問。

  簽名?

  路晉濃眉一皺,不解地低下頭,看著她們一個個手裡捧著臨時去拔來的野芋葉子,還有一根剝尖了的細細樹枝。簽名?敢情她們是要他拿這根樹枝把自己的名字刻在這些葉子上?幹什麼用的?有何意義?

    “不要。”他臉色一沉,他的麻煩還不夠多嗎?

  路晉還以為他板起冷冰冰的臉,就能夠嚇退這一票臉蛋紅通通的苗家姑娘,可是沒想到這些苗家姑娘一見他板起俊臉,立時紛紛傾倒。

  “哎呀呀,好帥啊!你們瞧他皺起來的眉毛,像不像咱們飛鳳谷裡最青翠的那株神松?還有這挺拔的鼻樑骨,活脫脫就是奇雲崖上那最陡峭的山勢嗎?還有他的嘴唇,噢,他的唇紅得就像——”

  “夠了夠了。”他投降了,這群熱情到圍著他評頭論足兼垂涎三尺的姑娘,簡直就是他的噩夢成真!

  只要能立刻擺脫她們瘋狂的愛慕舉動,別說簽名,就算要他拔光頭發送給她們也行。

  路晉臭著臉,接過樹枝和野芋葉,忿忿然用力地在葉子上頭刻下了龍飛鳳舞的大名。

  總而言之,他這張臉走到哪裡都是麻煩!因蕩不高興,所以他手勁也大了,一個不小心劃破了野芋葉,沁出了一滴滴乳十白汁液,他大掌隨興一抹,也不以為意,繼續心不甘情不願地一一簽完。

  那些得到他“墨寶”的苗家姑娘歡天喜地。

  吱吱喳喳雀躍地討論著誰人手上的芋葉字體較大、筆劃較美,而路晉便趁此良機,立時閃人。

  幾個苗家姑娘圍成圈圈,興奮地七嘴八舌討論著,壓根沒注意到她們討論的人早不見了。

  “這兩個是什麼字呀?公子出落得像天上的神仙,他的名字想必也一定好聽得緊……”其中一個苗女試著念出:  “路……障……”

  “哪是路障?人家叫酪、奶。”梳著獅子滾繡球聖悶的苗女指著野芋葉道。

  “不是酪奶啦,那個奶字我認識,不是這樣寫的。”鬢角簪著野花的苗女排開眾議,一力擔保。  

    “這兩個字寫的是駱馬。”

  “呸呸呸!就說了你們西瓜大的漢字不識一擔,你們還不承認?”另一名雀斑苗女大翻白眼,真是被這群文盲給氣死。  

    “這上頭寫的是兩個字嗎?人家這上頭寫得清清楚楚,明明就是——”

  “是什麼?是什麼?”所有苗女全擠了過來,滿臉熱切的等待答案。

  雀斑苗女趾高氣昂,得意洋洋地大聲宣佈——“烙——王!八——”全場安靜了良久……

  “去死吧你!”登時一陣亂拳如雨、嬌蹄飛踢。

  唉,誰雲世上只有美人能傾國?看樣子美男“亂世”的效果也是很驚人的。

  淡泊名利,退出江湖,歸隱俗世,有很難嗎?

  坐在人來人往,劃拳、喝酒、嗑瓜子的客棧大堂的角落裡,冷如冰靜靜地啜著一杯上好汾酒,愜意而滿足地享受著“退休”生活的第一個黃昏。

  面前桌上有好菜兩三碟,蒜爆蠶豆子、腐乳青菜、紅糟燒麵筋,二樓有無敵山景雅房等待著她酒足飯飽後,好一臥墜入甜夢之鄉。

  “誰說退休大不易?”她得意地一仰而盡,粉紅的舌尖舔了舔櫻唇。  

    “今日我冷如冰便退而休給大家看,看誰人能阻得了我?”

  就在冷如冰在那兒忙著“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的當兒,離她最近的幾張桌子,已有不少豪客仕紳和武林人士對著她絕世的美貌大流口水了。

  “莊主,您瞧,好俊的雛兒!”一個賊眉賊眼的瘦子曖昧地對身旁腦滿腸肥,一身穿金戴玉的胖主子獻殷勤道:  “請恕小的說句不該說的話,這美人兒看起來……像是比您的九姨太還俏上那麼三分呢!”

  胖莊主哪還用得著潔客提醒,色迷迷的圓眼早已經看直了。  

    “什麼俏上三分?我家九姨太連給她提鞋也不配。小曹,你快去!去問問那美人兒一夜幾多錢?本莊主連買她一輩子!”

    “噯,小的馬上去。”瘦子哈腰。

  另外那桌員外級的一見有人出來爭香了,不甘示弱地站了起來。  

    “喂!我說那邊那頭豬公……對,就是你!你瞪什麼眼?就憑你這一身肥膘也敢覬覦這天仙般的美人兒?土口訴你,那美人兒老爺我要定了!”

  “你們這些死老百姓!”方圓百裡內最有名的“玉面劍客”玉如春站了起來,修長的手指抽出一柄雪白的劍,  “那位姑娘有如九天玄女下凡塵,又豈是你們這些色鬼投胎的傢伙染指得的?”

    “你哪位啊?”胖莊主和員外不約而同怒斥。

  “我?”玉如春冷笑一聲,長劍在身前劃了個圓弧。  

    “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為了防止江湖被破壞,為了守護武林的和平,貫徹愛與真實的——”

    “扁他!”胖莊主和員外有志一同地一揮手。

  隨詩在他們身邊的一狗票護院、家丁便呼喊著沖了上去!

  “喂喂!你們、你們還講不講江湖道義啊?好歹也等本劍客先報完名號……哎喲!誰用雞腳丟我……鹵蛋也不行!”一時之間,乒乒乓乓聲大作,偌大的客棧大堂登時亂七八糟哄鬧成一團。

  “嘖。”正在持杯歡慶退休生涯開始的冷如冰,不悅地睨了滿場刀光劍影一眼,一臉鄙夷地道:“在公共場合私下比武,一點公德心也無,這些人有沒有常識啊?”若不是她今日已舉杯慶祝過自己退出江湖,她還真想乾脆毒死這些吵死人的王八蛋算了;都不想活了,膽敢打擾姑奶奶歡度退休好時光?

  就在“你方揮劍罷,我又舞刀上場”的混亂局面中,一個威嚴冷峻的嗓音驀然宏亮響起,聲壓全場——“統統住手!”

  刹那間,所有人打了個機伶,被那聲音中飽含的霸氣與尊貴氣勢震懾住了,掄板凳的悄悄放下,舞刀弄槍的手一縮,連兵器也給掉到地上,人人鼻青臉腫地直直望向大門口。

  躲在櫃檯後頭猛念阿彌陀佛的掌櫃也偷偷冒出頭來,感激涕零地想看清楚究竟是哪位恩公,替他小店免去了這場砸店之災。

  冷如冰也抬頭,不過她是覺得這聲音怎麼有一絲絲耳熟。

  霎時,空氣仿佛凝結了,時間依稀停滯了,所有人瞠目結舌地瞪著門口那名美麗……呃,冷豔……不,英俊……總之,是高大修長挺拔耀眼迷人一如鳳凰降世的男人。

  “嘩……”胖莊主居然是頭一個自驚豔中清醒過來的,因為他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咳咳咳……好、好俊……咳咳咳……的相公……”冷如冰看清楚來人後,一口酒噴了出來。

  是他?

  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不明白今幾個是什麼楣星高照,怎麼淨跟這傢伙撞上了?

  路晉緩緩踏入客棧大堂,聲音低沉有力,不怒自威。  

    “光天化日,比武械鬥,全然不把王法放在眼裡了嗎?”眾人登時噤若寒蟬,沒人敢吱聲。

  “如今天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身在太平盛世,你們不去想著該如何興旺百業,造福人群,也該修身養性,守禮自持。”路晉鳳眸一挑,冷冷道:  “枉費四肢健全、衣食無缺,卻在這兒逐歡貪色、打打殺殺,成何體統?又算什麼漢子?”

  這股天生的威儀瞬間籠罩全場,他眯起危險的雙眼,冷冷環顧了一周。所有被他銳利鳳眼掃到的人,雙膝不禁發軟,直想跪下懺悔滿身罪孽。

  人人皆然,只有冷如冰完全看不懂其它人究竟是中了什麼邪。為什麼沖著這傢伙一句話,大家立刻乖得跟孫子似的?

  “邪魔歪道。”她不屑地撇了撇唇,  “絕對是邪魔歪道,使邪術來著。”

  可是……不對呀,今幾個稍早前,可沒見他的“邪術”發揮過什麼作用,還不是像只螃蟹似的被捆著等下鍋呢.漢人果然古裡古怪的。

  冷如冰心裡微微警戒,她想起自家豔冠天下、毒名遠播的教主,還不是被個漢家郎降服得妥妥貼貼,夫唱婦隨去了,看來這些漢人必定比她枓想中的還要厲害一些。

  她不是怕事的人,只是不想再跟這些漢家郎扯上半點關係,所以緩緩起身,就想悄悄上樓避開。

  可是她腳才跨出去一步,就聽到砰地一聲,有重物倒地巨響,然後是驚呼連連。

  她按捺不住好奇心起,探頭一瞧一咦?方才還威風八面的他,怎麼立馬就倒下了?

  他白玉般無瑕俊美的臉龐被淡淡黑氣籠罩,越發深鬱凝重。她心微微一動,一且刻排開人群。

  “讓讓,讓讓!”

  驚慌圍觀的人群見天仙來了,又開始騷動起來,  “呀,真是好一朵美麗的茉莉……”

  “不怕死的儘管留下!”她抬起頭,眸光如奪魄寒冰。  

    “我是冷如冰,你們誰想礙我的事?”冷如冰?!五毒教的冷……冷……“娘呀——”霎時間,客棧裡的人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落荒而逃。

  此時此刻,人人都恨爹娘為什麼少給自己生了一雙翅膀。人人都怕溜得不夠快。

  不一會兒,寬敞的客棧大堂空蕩蕩的,連掌櫃店小二也不知跑哪裡去了。

  “一群膽小鬼。”不過總算清靜些了。

  冷如冰蹲在昏迷過去的路晉身邊,光用聞的就聞得出他是中了野賊山芋的毒了。

  野賊山芋的根莖葉都有劇毒,偏偏又與野生的甘甜小芋頭長得極相像,一年到頭不知幾多人誤食這毒芋,有一陣子教主還派人出來掃除過一回,可沒想還是有些漏網之“芋”,四處隨風落地生根長了出來。

  “怎麼?不是很了不起嗎?”她伸出纖秀指尖戳了戳他起伏微弱的胸膛,心下有些幸災樂禍,但面上還是沒有表情。  

    “身上金子多到發癢是不是?現在叫那些金子幫你解毒呀!”

  他雙眸緊閉,臉上黑氣更盛,牙關驀然喀喀緊咬了起來。

  冷如冰精通天下各種千奇百怪之毒,自然知道這抽筋痙攣,就是野賊山芋毒素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正常現象。

  可憐哪!要是半盞茶辰光沒服下解藥,他就得渾身抽捂爆血管而亡了。

  “等你掛了以後,我會用你砸我的金子幫你好好安葬的。”她一臉施恩。

  他的唇畔已經流出一絲黑血來了。

  “不是我心腸狠毒不救你,而是你逼我的。”她一手支著下巴,眸子直直注視著他,喃喃道:“我已經說過了,我要是再救漢人,冷如冰三個字就倒過來寫。這一切都是命中註定,你也怨不得我。”他俊俏的臉龐漸漸黯淡失卻顏色,氣息微不可聞,眼看著這比花還美的大男人,就要命如三更殘燭火,魂待雞鳴化輕煙了……

  “算了算了!”冷如冰直瞅著他,半晌後懊惱地低咒了一聲,掏出懷裡一隻碧綠瓶子,倒出一粒翠綠如玉的藥丸子,一手捏住他的下顎,一手塞進去。  

    “本姑娘今幾個心情好,不想找晦氣,就便宜你了!”這些漢人真是……說有多麻煩,就有多麻煩!

  當路晉終於從全身筋骨酸軟疼痛中醒來,已經是隔日的午後了。他神智還有一絲迷惘怔仲,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渾身上下像被無數輛馬車給來回輾過好幾回,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處。但是……

  路晉頭昏昏地看著搖晃不已的頂上樑柱,莫非是地牛翻身了嗎?

  “如果你醒了,就自己起來吞掉這碗藥。”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冷冷的,帶著著一絲寒冰撫過肌膚的酥栗感。他睜大雙眸,警覺地望向來人,隨即翻坐而起。  

    “又是你……噢!”

  冷如冰看著他抱著腦袋低聲呻吟,滿意地道:“你動作可以再大一些,待會兒就會想吐了。”

  “你……”他覺得胃翻攪不已,頭暈目眩,臉色顯得蒼白。  

    “你給我吃了什麼?  ”

    “九子母搜羅絕魂奪魄散。”他臉色一變。

  “騙你的。”冷如冰面無表情,將那碗深黑色飄散著熱氣的藥湊到他面前。

  “喝。”他濃眉打結她聳下,不悅地別過頭“不喝。”

  “不想喝也可以,待會兒肚破腸爛,血流成河的時候麻煩走遠一點我怕髒。”

  “慢!”他惡狠狠地睨了她一眼,面若嚴霜地接過藥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後毅然仰頭一飲而盡。藥湯濃濁醇香。入喉卻升起一陣灼燙滋味。  

    “這碗才是九子母搜羅絕魂奪魄散。”冷如冰語氣很平靜地道。

  路晉聞言,英俊臉龐瞬間扭曲,大手捂著灼熱的胸口,憤恨的瞪著她,  “你……為何要毒害我?”

  “為什麼你們只要一聽九子母搜羅絕魂奪魄散的名兒就這麼排斥呢?”她也很無奈。

  “它名兒雖不好聽,卻是天下第一的至尊大補湯藥。我不惜工本喂給你這麼好的東西,你不感激還對我口出惡言,你們漢人真不識抬舉。”路晉一僵,懷疑地盯著她,  “補藥?”“超乎你想像中的補。”她老實道。

  “補藥……”他還是皺眉頭。  

    “為什麼起這樣駭人的名字?”

  “你問我我問誰?”她聳聳肩。  

    “這是祖上藥方。”

  他舔了舔唇辦上苦澀的殘汁,神色仍存疑。

  “你……為什麼要救我?”

  他並沒有忘記自己昨幾個待她並不友善,而且他也不相信以德報怨這回事,瞧瞧他現在的下場就知道了。  

    “對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也有一絲困擾。

  “按理說,昨兒個你那般無禮,我大可不要理你會不會因為中了野賊山芋的毒而死,應該直接把那一包黃金塞進你屁眼的——”他瞪著她,突然不知該如何介面。

  聽聽她這是什麼話?這年頭的女人到底還是不是女人哪?路晉無言。

  “好了。藥喝完了,你也死不了了,下次記得別再讓我瞧見你,我已經教人救到很厭倦了,這與我個性不合。”她冷淡道。

  要退出江湖也不表示她就得當個好人。

  冷如冰話說完就要走出房門,他驀然開口:“且慢。”

  “怎麼?又打算拿金子打發人嗎?”她回過頭,冰晶般的眸光微微發火.

  路晉只是注視著她,半晌後,聲音低沉的吐出兩個字:  “謝謝。”

  她一呆。難道她靈敏過人的耳朵也選在今日退休嗎?是聽錯了吧?  

    “我不會重複第二次。”他神色依舊倨傲尊貴。還趾高氣昂的咧!

  冷如冰面上沒有表情。只在心裡暗暗比了個中指,然後掉頭走人。

  她怕留得越久,想從頭給他“巴”下去的衝動就越大。

  路晉注視著那腰桿挺直、高雅驕傲的窈窕背影消失在門口,唇齒舌尖還殘留一絲苦澀卻後韻微甘的藥湯滋味,渾身酸痛也莫名減輕了不少。

  她頂尖非凡的身手,對毒物的熟悉與治療能力,還有那冷若冰霜.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女子嬌柔的特質……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日,那名五毒教徒說的話

  喂!你們!有沒有人見到我家的副教主啊?她長得說像一尊結了冰的美人雕像,瞪人的時候很恐怖,有沒有人見過她呀……

  “原來如此。”他陷入沉吟。

  如果她就是傳言中那位心狠手辣的冰山美人冷如冰……路晉濃眉微微舒展開來,黑眸掠過一抹滿意。好,好得很。他迅速下床,不顧身體尚弱,提氣大步追了出去。

  客棧空蕩蕩無一人,仿佛鬼屋空房,但路晉深邃銳利的雙瞳聚焦的物件只有一個人。

  冷如冰銀綠色衣角在大門一閃而逝,眼看就要踏出客棧。

  “慢著!”他氣血尚未調理妥當便使力太急,在奔踩下第二階樓梯時,腦門一陣暈眩,腳下一個踏空,高大順長的身子失勢一墜!一雙柔軟卻堅定的小手及時接住了他!

  “想死啊你?”冷如冰低促的語氣裡有一絲氣急敗壞,扶他站好後才鬆開手。

  “這樓梯最少二、三十階,你摔下來不死也半條命!我已經說過了,我對教人這碼子事已經很厭煩,尤其救的物件是你……”

  “姑娘,”路晉穩住身形,眸光熾熱地盯著她。  

    “我想與你談一場交易。”冷如冰愣了一下,眼神狐疑。  

    “你冒著摔斷脖子的危險,就是想和我談場交易?”

    “對。”

    “交易什麼?”

    “你。”

  愣了半晌後,她開始掄起袖子,  “我看你真的活得不耐煩了。好,想死我成全你,賞你個痛快!”

  路晉夷然不懼,昂然朗聲道:  “只要你未來二十九天冒充是我的未婚妻子,事成之後,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事,完成你任何願望。”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交易?

  冷如冰怔了下,掄拳要開扁的動作稍微停住。

  皺眉疑問:  “冒充你未婚妻子二十九天?為什麼?”

  “你毋須知道。”他冷冷地道。  

    “信不信我現在馬上毒死你?”她挑眉瞪他。

  “信。”他神色不變,鎮靜地道:  “如果你是冷如冰,我自然信你彈指間便能要了我的性命。”

  腦袋這麼清楚,還猜得出她的身分……冷如冰反倒有些躊躇,驚疑不定了。

  他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她冷靜下來,專注地盯著他。  

    “你知道我就是冷如冰,卻為什麼不怕我?”“你是冷如冰,是五毒教副教主,我就一定得怕你嗎?”路晉嘴角微微往上一勾。

  那抹似笑非笑的慵懶浪蕩味幽幽襲來,她的呼吸突然變得有些怪怪的,不太順暢。

  小心笑裡藏刀的漢人!

  她後退了一步,和他拉開足巨離,可是她一時忘了自己也正站在樓梯上——“啊!”

  “當心!”見她腳下也踩空,路晉伸出長臂閃電般勾摟住她柔軟的小蠻腰,牢牢護在自己胸前。冷如冰倒抽一口涼氣,她是被安全的壓靠在樓梯欄桿與高大的他之間,但問題就是,她被壓在欄桿與他寬厚溫暖的胸膛之間。

  他他他……

  她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動也不敢動:空有一身好本領,卻半分也使不出來。

  就這樣,秀麗窈窕的地和高大順長的他開始出現僵持的、尷尬的對峙。

  路晉也沒料到事情會如此急突發展,兩人身軀競無意中靠得如此親昵密合,他結實的身體緊緊抵著她柔軟的幽香,該的、不該的地方全貼在一塊了。

  “我們是不是應該……”冷如冰的臉奇異地發熱,遲疑地開口。

  “對。”路晉看著她,子夜般的眸色更深了。

  “所以我們……”她仰視著他,突然發現他真的好高大。

  “好。”

    “那麼……”她眼珠子滴溜溜滾動,拼命暗示。

  “你站穩,我馬上鬆手離開!”他抑住喉嚨深處的一聲歎息。那一記像老虎呼嚕般的喉音,是惋惜失望的意思嗎?  

    “我也覺得這會是個好主意。”她完全不敢去細思。下一刻,路晉高大的身子果然依言往後一移,他倆之問緊繃熾熱的對峙感頓時一消。

  冷如冰在松了一口氣之餘,心裡也掠過了一絲莫名的失落感。

  咦?奇怪了,她應該狠狠賞他一巴掌,再戳瞎他的眼,毒啞他的口,然後把他大膽冒犯她玉體、污染她清譽的手腳剁下來喂山豬的。

  可是為什麼剛剛看見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自己時,她心裡突然冒出了快樂的感覺呢?

    “呸!我樂什麼勁兒?”

    “冷姑娘。”

    “幹嘛?”她臉上驚疑未定,懊惱未消。

  “只要二十九天。”路晉盯著她,眸光炯炯。

  “我真的需要你幫我這個忙。”

  幫忙,不是交易。她張口想說什麼,隨即又閉上。別以為稍微客氣一點,她就會笨到答應他這種爛主意。  

    “只是名義上的未婚妻子。”他再次提醒。

  “不說話表示答應嗎?”他嘴角微微往上揚。

  開什麼玩笑!她怎麼可能會答應跟這種如奸似鬼的漢人有任何牽扯?冷如冰忿忿地想著。

  “對了,我是路晉。”他露出微笑,在這刹那間,仿佛萬丈霞光在她眼前燦爛綻放開來。

  “我是冷如冰。”因為那迷人笑容,害她一時失常。

  “合作愉快。”

  “合作愉……”她及時清醒過來,不悅地挑高柳眉。  

    “不!我沒答應你——”

  就在此時,一個苗人打扮的老頭子把頭探進客棧大門,四處張望並大聲嚷嚷:  “喂喂,有沒有人在呀?有沒有人見到我家的副教主啊?她長得就像美人雕像,瞪人的時候很恐怖,有沒有人見過她呀……”

  “成交!”話出口的同時,冷如冰拎起他飛也似往樓上躲。

  現在只要能夠擺脫那些纏死鬼似的陰魂不散教徒,要她做什麼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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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7-2 12:18 AM|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京城鳳揚城——

    “看你逃到哪裡去!”一聲低吼響起。  

    “專心受死吧你!”一聲嬌斥掠過。

  “既然你不識好歹,那麼我也不手下留情了。”

    “最後的微笑才是永遠的微笑,你笑得太早了。”

    “好,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砰!

  鳳揚城主穆朝陽眉飛色舞,得意地將修長的食指緩緩離開那枚落點精准,直直對上“帥”的“車”。

  “將軍!”坐在他對面美豔無雙的苗豔青一聲冷笑,纖纖指尖拈起“炮”,飛越過“仕”,淩厲直取“將”。  

    “將軍!”

  “什麼?!”穆朝陽不敢置信地慘叫,瞪大眼睛,眼睜睜看著自己大大的“將”被小小的“炮”幹掉!

  “嘿嘿嘿!”苗豔青閑閑地端起手邊的翡翠白玉碗,呷了一口冰糖蓮子湯。  

    “你輸了。”

  “不對不對不對……“炮”幾時在那裡的?我怎麼沒看見?”穆朝陽拼命抓頭,滿面苦惱。

  “我已經算好了,我的“車”  下一步就是吃掉你的“帥”  ,怎麼、怎麼你的“炮”  幾時跑得比我的“車”快?”

  “願賭服輸。”她笑嘻嘻的,玉手伸向他。

  “拿來!”

  穆朝陽俊臉垮了下來,不甘不願地自懷裡掏出了一張紫金箋子獻上。  

    “拿去拿去,我不相信師父還會輸給徒弟的,再來一盤。”

  “隨時奉陪。”苗豔青洋洋得意地將紫金箋子放在手邊的珠寶鈿螺盒裡。

  裡頭已經滿滿一大迭相同的紫金箋子,但是每張箋子有所不同,分別寫著:按摩券、洗腳券、彈耳朵券等等。半個月以來,穆朝陽已經輸了二、三十張券,若再持續輸下去,他恐怕一輩子到死都得天天幫愛妻按摩、洗腳以及被彈耳朵了。

  按摩和洗腳他自然是樂意從之,但是彈耳朵……他瑟縮了下脖子。

  一想到娘子彈起人的耳朵來,手勁兇狠毫不留情,他的耳朵就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到底是誰想出這個整人遊戲的?”他嘀咕。

  “不就是夫君你嗎?”苗豔青道。

  “可是我當初寫的明明不是彈耳朵,是舔耳朵……”

    “貧嘴!”苗豔青雙頰飛紅。

  “娘子你就不要客氣了,來嘛……”他壞壞地笑了,大手一勾,就將豔若桃李的心愛娘子抓進懷裡。

  “穆朝陽……唔……”

  接下來自然就是“咿咿啊啊”非禮勿聽的橋段了。此時此刻,春花柳絮兒飛滿天,陶醉溫柔鄉的苗豔青還不知道遠在千裡之外的五毒教,已經是火燒屁股、雞飛狗跳。更加不知道好不容易離穀出走的副教主冷如冰,歹命地出了狼坑又掉進了虎穴。

  “夫君……嗯……你好壞……”真是情易攻,色難守啊!

  談判桌上。  “好,我們約法三章。”冷如冰瑩然如玉的小臉佈滿嚴肅。坐在桌子的對面,路晉抱臂,慢條斯理地微笑。

  “行。”

  “首先,魚幫水,水幫魚,我幫你冒充,你幫我掩飾。他們找的是卜一個副教主” ,不是一對男女,咱們倆結伴同行可以掩人耳目,對你好我也好。”

    “是。”他點頭。

  “再來,我不會甜言蜜語,不會溫柔體貼,我只負責在人前假冒你的未婚妻子,你別以為能占我的便宜。”她玉手一捏,手裡一隻杯子瞬間碎成粉末,眼神兇狠。  

    “聽懂沒有?”

    “懂。”他眼底閃過一抹好笑。

  “很好。”她滿意地點下頭,  “最後,你不能勉強我做我不願意的事。”

    “例如?”他挑眉。

  “等遇到的時候,我會告訴你。”她玉手一揚,  “好了,該你。”

  “這二十九天,除了需要冒充我的未婚妻外,我還需要你保護我的安全。”

  她想了想,點點頭,  “可以。但我不會幫你殺人,我已經退出江湖了。”

  路晉注視著她烏黑美麗的長髮,還有綰在耳畔的俏麗髮髻,一柄白銀賽雪的彎彎月牙別在發璧口上,和她雪白淡雅的細緻肌膚相映成輝。

  “為什麼?”他輕聲問。

  她一怔,不可思議地瞪著他,“什麼為什麼?你當我冷如冰是什麼人?我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出賣自己的靈魂當殺手?”

  “不,我是問,”他凝視著她。  

    “你為什麼退出江湖?”五毒教在江湖中地位顯赫,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身為副教主該是手掌大權,呼風喚雨無所不能。一般男人都很難拒絕可以手握如此強大的權勢,更何況是女子。尤其她又擁有精妙非凡的武功,和出神入化的毒技,為何會願意甘於退出江湖、平淡過日?他很懷疑。退出江湖是真話,還是幌子?

  冷如冰的不悅消失,白淨的臉龐帶著微微的警戒。  

    “我沒有義務告訴你。”

    “是不願意?還是不能?”他似笑非笑的問道。

  她冷冷地開口:  “約法三章最後一項,你不能勉強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包括回答我不想回答的問題。”

  “我記得。”他平靜的看著她,  “好,我不會再追問你不願回答的問題。”

    “好。”她站了起來,  “就這麼決定。”

    “就這麼決定。”認鈴奠因為身分曝光,左護法也找到這兒來了,再加上路晉的目的地是江南杭州,所以他們便出發往南走。

    杭州啊……

  冷如冰難掩一絲神往。

  雖久居苗疆蝶谷,她也聽聞杭州盛名多年,一直很想到那相傳有花有柳有煙雨,有荷有稻有春風的人間仙境看看。

  這次多虧了她毅然決然離谷出走,否則還不知道要捱上多久才能實現這個心願。

  幸虧在出城前,由路晉出面買了兩匹駿馬,還添置了不少乾糧和隨行的用品,這出發三天來,就算他們趕不上地頭,也還能在隱密的林子裡落腳過夜。

  幾天下來,她發現他還挺出乎人意料的有用。

  “我還以為你是個沒吃過苦,手不能提、肩不能擔的公子哥兒。”坐在一截橫倒在地的粗壯老樹幹上,冷如冰一邊啃著幹謨謨,一邊看著高大的他身子半跪在地的生火。

  “可沒想到你還挺有模有樣的。”路晉動作俐落地將細樹枝和乾枯樹葉擱在木頭堆的最上端。

  然後自懷裡取出刀石,打了兩下便燃起了柴火,熱焰迅速竄燒上升。很難想像,他一雙修長白誓宛如詩人的手,竟然也有法子做這些粗活。

  “這有什麼?”路晉的口氣淡然,將一根削尖的樹枝穿過一條自溪裡捉來的大魚。  

    “身為男子,若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還談什麼保家衛國?”

  她注視著他,心下迷惘:他到底是何身分?為什麼談吐氣質就是和尋常漢子不一樣?還有,那個鐵沙掌高手為何要綁架他?

  總覺得眼前這完美俊朗的男人有點高深莫測,滿身謎團。

  “你究竟是幹什麼的?”她手裡拿著吃了一半的千謨謨,朝他一點。他緩緩將魚斜插在火旁烤起來。  

    “沒幹什麼的。”她睨著他,是不想說吧?

    “那麼,那個鐵沙掌高手幹什麼捉你?”

  “他是鐵沙掌高手?”他微蹙眉沉吟。  

    “原來如此。”冷如冰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他是蚌殼精轉世啊?口風這麼緊!

  “你該不會惹了什麼麻煩的死對頭,怕我毀約不保護你,這才什麼都不肯告訴我的吧?”她很是懷疑。

  魚兒逐漸飄出了美味的香氣,路晉終於抬起頭,眸光炯炯的看著她,  “如果是,你怕嗎?”怕?

  她認真思考了起來。除了怕煩,怕吵、怕黑漆漆的洞穴,以及怕處理教裡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外。她冷如冰可曾怕過誰來著?沒有。

  “不。”她最後承認。  

    “不怕。”

  她連教主苗豔青都不怕,對鳳揚城主更不屑——誰教他拐走她家教主!所以放眼黑白兩道,她還真不曉得自己應該怕誰。

  “那就得了。”他替魚轉了個方向,繼續烤。

  嘖,這樣就想打發她?雖然感到有些不悅,可平素就很少與人深入交談,也從不愛和人閒談聊天的冷如冰,索性也別過身去,對著一大片幽暗的林子啃她的幹謨。  

    “你不愛搭理我,我也懶得搭理你呢!”她冷笑。

  誰怕誰?

  路晉邊烤著魚,邊望向她負氣背對的纖巧身影,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躍上眼底。

  五毒教裡令人聞風喪膽的冰山美人冷如冰。

  在那冰冷無情的名聲底下。其實躲著一個天真單純的小女孩。

  他凝視著她娟秀的背影,眼神不自覺地柔和了起來。

  只是……將她捲入這些事,公平嗎?

    半個月前皇宮——

  百花盛開若錦繡鋪地的御花園裡,處處蜂飛蝶舞,花香濃郁彌漫。容貌俊朗、笑臉迎人的靈豐帝坐在路晉面前,舉起象牙鑲銀著,夾了一筷子五柳魚片擱進他碗裡。

  “朕聽說,你要造反。”

  坐在他對面的路晉眉抬也未抬一下,逕自將五柳魚片放入嘴裡,咀嚼了幾下再吞入腹裡後,才緩緩開口。

  “皇上以為呢?”

    “朕以為……”靈豐帝笑吟吟的。

    “那是個屁。”路晉沒有回答。只是繼續吃著禦膳。

  會無好會,宴無好宴,皇上今日召他進宮,在御花園裡的桃花樹下共進午膳,自然不會單純只是要他嘗嘗禦廚的新菜色。

  “朕還聽說,你平時對朕竊據皇位多年,大為不滿。”靈豐帝笑容可掬,繼續煽風點火。

  這回路晉連反問也懶得問。乾脆沉默。

  靈豐帝見沒人隨之起舞,不禁好生失落。

  “麻煩有點表情好嗎?這樣朕很沒有成就感哩。”

    “皇上希望微臣做出不勝惶恐之情嗎?”他挑眉。  

    “沒,朕的要求沒那麼嚴格。”靈豐帝是很懂得做人分寸的。  

    “只要做出拍桌子,追問朕。

  究竟是誰在那兒空穴來風、誣陷忠良的氣憤模樣就行。”

  路晉放下銀箸,好整以暇的看著皇帝。  

    “皇上,何不直說您想做什麼?”

  “用下聖旨的強迫行為,那就沒意思了。”靈豐帝見事機敗露,半點慚色也無,依舊笑咪咪的。  

    “朕是何等人也,自然希望你是發自內心深處為朕抱不平,為朕出頭,為朕……”

  “該抱不平的是微臣才對吧?”路晉微帶輕諷地椰褕道:  “畢竟被奸人誣陷要造反的人,是微臣。”

  “這就對了!”靈豐帝這下子又跟他同仇敵愾起來:  “居然有人好大的膽子敢誣陷朕最心愛之股肱,朕一定要嚴辦!一定要懲戒,但是最重要的,朕需要你表現給那些人渣看,你其實是忠君愛國的好男兒。”

  他皺眉瞰著皇帝。  

    “你可以向天下人證明你就算姿儀美、體魄妙、能力好、智慧高,但是你永遠不可能威脅到朕,也永遠不會犯下那些不能說的秘密。”

    “皇上到底想說什麼?”他有一絲無奈。

  “朕想說的是……”靈豐帝笑得好不詭異。

  “你一定要讓那些膽敢誣陷你的人好看,讓他們閉嘴。”他聳起一道濃眉,靜待下文。

  “以官方說法就是:要以行動杜天下悠悠之口。  ”

  路晉歎了一口氣,不是很起勁地問:  “那麼皇上建議微臣怎麼做呢?”

  “很簡單,就是使用一項霹靂超級絕對無敵利器——”靈豐帝石破天驚地宣佈:“你青春的肉體。”

  從剛剛到現在,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路晉倏然變臉,嘴角微微抽描,  “勞煩……再、說、一次。”

    “啊?”靈豐帝趕緊陪笑。

  “就是……哈哈!你知道的嘛,最好用的那一種……快又有效……”他知道路晉最痛恨別人拿他美麗如天仙的容貌和玉樹臨風的身段取笑,也知道路晉已不止一次威脅要自行毀容,好杜絕這多年來的紛擾與困擾。可是事到如今,他還是得面對殘酷的現實啊!“不。”他冷冷地吐出一個字。

  靈豐帝的笑容有些尷尬。

     “啊?”

    “不。”他咬牙切齒。  

    “微臣不願意。”

    “可是朕還沒解說清楚……”

  “請皇上毋須再提。”路晉倏地起身。  

    “皇上有文武百官,有萬千智囊,有無數高手精英為您懲奸除惡,宣揚聖德,貢獻腦力和“體力”來封某些人渣的口。所以,請恕微臣才疏學淺,不足擔此重任。”

    “等等!可此重任非你莫屬。”

  “或許皇上沒聽清楚……”他眯起雙眸,冷冷道:  “臣,不賣身。”

  靈豐帝忍不住瑟縮了下。  

    “不要講得那麼難聽嘛,其實這種事有種婉轉點的說法……”

  “皇上是真想逼微臣造反?”路晉眼角殺氣一閃。  

    “這……倒也不需要搞得這麼嚴重……”靈豐帝一吐舌。糟,真的惹火他了。

  “微臣告退。”話說完,路晉拂袖而去。

  “皇上請息怒。其實呀……事情也沒這麼不可收拾的,奴才是想啊……”在一旁伺候的梅公公冷汗直流,趕緊出來安撫主子。

  “大喜。”靈豐帝突然喚梅公公的名字。

  “奴才在。”梅公公戰戰兢兢應道。

  “你跟在朕身邊幾年了?”靈豐帝忽然對著他笑。

  梅公公愕然,心下有點毛毛的。  

    “回皇上,二十年了,打皇上六歲受封為太子起。能伺候皇上這麼多年,奴才覺得很是榮幸。”

  皇上怎麼突然問這個?莫不是……莫不是要他回家吃自己了吧?

    “所以你——”

  “皇上呀!”梅公公忽然呼天搶地,痛哭流涕起來。  

    “奴才知罪,奴才多嘴,可請皇上看在老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再給老奴一次機會……老奴雖說沒有用狸貓換過太子,也沒有把黑桑甚讓給皇上吃,但是奴才對皇上的這片心,唯天可表呀,皇上……嗚嗚嗚……”靈豐帝啞口無言。

  這梅公公什麼都好,就是歷史讀得亂七八糟,故事記得顛三倒四,還有想像力太豐富了點。

  他永遠記得他小時候的床邊故事都是梅公公講的,可也因為這樣,他從小就以為嫦娥是因為後羿劈腿偷腥,才一怒之下飛向明月;孫叔敖大戰雙頭蛇後力竭而死,被村人立為銅像以茲紀念;還有皇宮後頭的上林苑裡有三隻小豬,私自拓展地盤,侵佔皇家土地蓋了豬窩,因此被禦廚捉來做烤乳豬,三杯豬和蒜頭豬,以敬效尤。

  諸如此類的故事唬得他一愣一愣的,害他還得意洋洋地說給其它皇堂弟、皇妹聽,卻當場被訕笑,大大地丟了太子顏面。

  “唉。”他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拍了拍梅公公的肩膀。  

    “老梅呀,朕真是被你害得好苦啊……”

  “皇皇皇、皇上,奴才該死,奴才不敢……”梅公公嚇得魂飛魄散。

  “奴才……沒有哇……”最後因為梅公公哭得太激動而昏了過去,所以搞得靈豐帝也不知道該怎麼告訴

  梅公公,其實最初他也不過想問問:梅公公,你都已經伺候朕這麼多年了,幾時見過朕“龍顏大怒”呀?他為人之親民和善,可是眾所周知,有口皆碑。

  當然啦,身為天子,他也不是沒有缺點,最多只有一些受害者會說,被他給整到敢怒不敢言,敢氣不敢扁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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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們在官道上騎著馬,碰碰馬蹄聲響亮在春天有點暖、有點涼的空氣中。路上三三兩兩右行人,還有些趕著驢子帶著孩子要去趕集的百姓,吱吱喧喧邊趕路邊聊天,還不時夾雜著幾下突然爆出的大笑聲,顯然是有人說了什麼笑話,或是誰又不小心幹了什麼蠢事,引起了同伴一陣哄堂大笑。

  他們曬得黑黝黝的臉上帶著樂天命知的笑容,騎著小毛驢,拖著小板車,手裡拿著根胡蘿蔔,喂了小毛驢一口,自個兒再啃一口,一邊哼著山村小調。

  馬兒小碎步經過他們時,冷如冰不禁緩下動作,羨慕地看著他們臉上單純的笑容,神情有些看怔了。

  蝶穀的教眾與百姓們臉上也常帶著這樣的笑容,他們生活得很開心,每天都高高興興的。

  可是為什麼一樣身在五毒教。一樣身在蝶穀。

  她卻覺得自己壓力與日俱增,一天比一天更緊繃,一天比一天更煩惱?她不是擔不起責任的那種人。

  卻在匆促問被迫接掌大位之後,變得越來越不快樂了呢?

    “原來問題全出在我身上。”她喃喃自語。

  她從來不是一個有耐性的人,就算喜歡誰或討厭誰,冷調的性子一般是同等對待。

  管理教務也非她所長,她只是本分地接下這個燙手山芋,然後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

  雖然這鐘敲得也響也好,但不知怎地,敲鐘的人和被敲的鐘,就是各自覺得彆扭、古怪、不對勁。

  她真的不適合當一個服務人群樂善好施的大好人。

  那麼,她到底適合做什麼呢?她這麼個人,存在這世上的意義又是什麼呢?她深深苦惱了起來。

  路晉聽見她的自言自語,不禁側過頭看著她。

  “想什麼想得這般入神?”他眉頭微微一緊,有點想伸手撫平她彎彎柳眉之間打結的皺褶。冷如冰愁眉苦臉地望向他,猶豫了一下。

  “不關你的事。”

  “說來聽聽嘛,一人計短兩人計長,說不定我能幫上你的忙。”路晉微笑哄誘著。

  是這樣嗎?

  她懷疑地打量著他。不過聽聽地位超然的第三者的意見,說不定真會有不一樣的見解。

  雖然這傢伙一張臉皮子太俊了點,背景太神秘了點,不過無可否認,他的腦子的確比一般人還聰明些。

  她勉強道:  “也好。”路晉笑了,一副洗耳恭聽狀。

  “你覺得……就是依你這些天和我相處下來……”她遲疑又吞吞吐吐地問:  “你覺得……我適合做什麼行業好?”

  路晉沒想過她會問這個問題,不禁一怔。還以為她要問一些女孩兒家的心事或是煩惱,沒想到竟然是這種一本正經的生涯規劃問題。

    “你不是退休了嗎?”他有一絲迷惑。

  “我退而不休不行嗎?”她沒好氣道,  “我只是厭倦了當五毒教的副教主。明明是榮譽職,卻是大大小小事都得管。你知道我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嗎?”他忍住笑意,同情地望著她。  

    “什麼時候?”

  “就是左護法的三歲小孫子拿了兩張草紙,光著屁股要我幫他擦的時候。”

    “噗!”他被口水嗆到。

  冷如冰神情認真,苦惱地瞪了他一眼。  

    “笑什麼?我說真的。”

  害她拿著那兩張草紙,雙手微微顫抖,瞪著眼前光溜溜沾著可疑黃漬的小屁股,天人交戰。

  “抱歉。”他眼底笑意濃濃,趣意盎然地看著她。  

    “那麼你擦了嗎?”

  “……擦了。”她沉痛地承認。也就是這樣,她才會大受打擊,說什麼都要拋下這一切離教出走,要過屬子自己真正的人生。  

    “哈哈哈……”他終於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雖然他的笑聲爽朗好聽極了。冷如冰還是狠狠給了他個白眼。

  這麼悲慘的事,他居然還笑得出來?真是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對不起,”路晉邊笑邊拭去眼角的淚水,深呼吸了好幾回才勉強抑住,清了清喉嚨,眼底笑意閃動。  

    “……真可愛。”

  “可愛?”她不敢置信地盯著他。  

    “如果你看到小狗子屁股上那團黏乎乎的……”

    “我不是說他,我是說你。”他笑看著她。

  “我?”她一呆。

  “對,你真可愛。”他眸光透著一抹不自覺的溫柔,低沉道。

  冷如冰呆呆地望著他。直到馬兒差點撞上一根斜生出來的大樹枝。

  “當心!”路晉急急出聲,同時大手抓住了她的韁繩。她臉一紅,趕緊驅馬繞過,不忘喃喃嘀咕:  “這樹是怎麼回事?千嘛亂長一通呢?我們還要多早晚才能到得了下個地頭?我們會不會是迷路了?應該不會吧?啊,今兒個天氣怎麼這麼熱……”

  冷如冰就這樣心虛地沿路絮絮叨叨自問自答,直到紅得發燙的雙頰漸漸冷靜了,才慢慢恢復正常。

  路晉卻是一路瞅著她可愛的呆樣,笑得好不開懷。

  一天過了又一天。

  雖是春暖花開,可在日正當中疾馳趕了五十裡路,冷如冰卻是忍不住偷偷瞥了身畔並肩騎馬的他。

  甭說是尋常人了,就算是略懂武功、身子骨硬朗一點的大男人,騎在馬背上這麼顛了半日,都得腰酸背疼屁股發麻。

  可他沒有武藝,能頂得住這麼快馬賓士了半日,都還沒稍加歇息嗎?

  “喂!”在她來得及阻止前,話已衝口而出。

  “前面有間野店,咱們停下來歇歇腿,喝口水吧?”路晉側頭望著她,眸底透著一抹關心。

  “你累了?”開玩笑,她可是一身好本領。

  “我?我才不……”看著他額際隱隱有汗,白誓的臉龐被陽光微微曬紅,她一呆,低咒了一聲,只得硬著頭皮道:  “對啦,我累。”他點點頭,  “好,我們歇一會兒。”雖然他只是簡短幾個字,可是冷如冰聽在耳裡,不知怎地心頭微微發燙,腦子有點暈眩。

  她急忙低頭斂眉,目光落在緊握韁繩的指節上,默默做了幾個深呼吸。

  剛剛是怎麼回事?怎麼會像是氣一時沒喘上來的樣子?“我累了嗎?”她迷惑地喃喃自問。

  片刻後、他們在簡陋的小野店門前翻身下馬,冷如冰打量著野店和四周,確定沒有埋伏,這才轉向他。  

    “行了,咱們進去吧。”路晉微笑點頭,大手很自然地牽起了她的小手。

     “走。”

  她心一震,雙頰不自覺漲紅了,頓住腳步。

  “等、等一下!”

    “怎麼了?”他不解。

  他的手掌溫暖有力。牢牢地握著她的手,她猶豫地盯著他牽起的手,  “為什麼要牽手?”“我們是未婚夫妻。”他爾雅一笑。

  “可那是假的。”她有些心慌,不自在地就要抽開手。

  “現在不開始在人前裝模作樣,屆時誰會相信你真是我的未婚妻?”他低首笑,大手鑽得更緊。

  “少騙我,你們漢人不是最守禮節的嗎?就算是未婚夫妻,也不能當眾勾肩搭背卿卿我我。”她小臉奇異的發燙起來,再度試圖抽出手。

  “我警告你最好馬上放開我,要不然我就——”

    “啊,原來你想毀約。”他歎息道。

  “不是,我冷如冰向來一言九鼎,怎麼可能毀約?我只是……”她急忙抬頭,驀然望入了他黝黑深幽的眸底。

  原來不知幾時他已低下頭,臉龐離得她好近。

  目光緊緊注視著她,透著一抹溫柔。

  她心跳加速,屏住了呼吸,全身僵硬得不知所措。

  該……震飛他嗎?

  可是他這麼靠近她,她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好聞的味道,還可以感覺到他呼出的熱熱氣息……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小時候被苗阿青不小心放出的毒蛇追的那一次,她的心跳還沒跳得現在這般沸騰急促。

  “小冰。”他吐氣如麝,灼熱而誘惑。

  “我、我不是小兵,我沒當過……兵。”她往後退了一步,話說得有些結結巴巴。

  路晉笑了,笑聲低沉而迷人。她的背脊竄過了一陣酥麻戰慄感,膝蓋倏地一軟一他強壯的手臂及時接住了她。眼底笑意更濃。  

    “當心。”

  “謝謝……”她伸手揪著他胸前衣衫,柔軟的柳腰敏感地感覺到他臂彎的力量.腦子暈暈的,胸口緊緊的……發燙。

  “以後你叫我晉郎,好嗎?”他的眼神熾熱,沙啞道。

  好……一百個好……一萬個好……她迷迷糊糊的,險些衝口而出。

  馬兒突然一聲嘶鳴,噴氣跺蹄了起來。

  多虧這一些聲響,她昏沉沉的腦子瞬間驚醒了過來,急急推開他。

  “姓路的,我警告你,你別想跟我玩什麼花樣!”她雙頰腓紅,眸光惱怒而發亮。

    “我、我沒答應過讓你……讓你……”

    “讓我什麼?”他凝視著她,唇角似笑非笑。

  讓你碰我、摟我、對我這個那個……她小嘴微張了半天。最後只能擠出一句:  “我沒答應讓你叫我小冰那麼嗯心巴啦的小名。”他挑眉,唇畔笑意更深了。

  “嗯?”

  “嗯什麼嗯?”她總算緩過氣來,不自在地別過頭,胡亂拍了兩下馬兒的肚子。

  “還有,什麼晉郎、屎殼螂的,肉麻死了。”他笑了起來。

  聽見他爽朗愉快的笑聲。她更不敢望向他。

  “總之,本姑娘說過的話絕不會反悔,我說了會幫你就是會幫你,只要你別隨便……那樣。”

    “哪樣?”他眸光炯炯明亮。

  她小臉一紅,  “就牽手、摟腰……這樣。”

    “我不答應。”他很乾脆地道。

  “不想活了你——”

    “先聽我的理由好嗎?”他溫言勸道。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什麼理由?”  

    “你要退出江湖,離開五毒教對不對?”

  “對。”  

    “可是你的教眾們顯然對你愛戴有加,十萬火急要把你找回去,對不對?”

    “對啦。”她懊惱地承認。

  不過他們不是出自愛戴,而是因為教主開溜,副教主又好用。

  “他們都叫你冰山美人,這已經是你的外號和特徵了,是不是?”路晉閑閑的又問。

  “你到底想說什麼?”地面若寒霜,立刻變身成一尊冰山美人。

  “如果你變成了一個笑臉迎人、溫柔婉約,嬌羞無限地依偎在未婚夫身旁的小女人,還對我晉郎晉郎地聲聲喚,你覺得他們還認得出你就是副教主嗎?我想,他們至多心裡只會覺得驚奇,世上競有長相如此相似,個性卻天差地別、南轅北轍的兩個女子吧?”冷如冰聽得敬佩至極。

  “你說得對。”她作夢都沒想過可以這樣,興奮道:  “我變成那樣,就算打凸他們的眼睛也認不出我來的。嘿嘿!他們這輩子一定沒有想到,我冷如冰也會有不冷不冰,小鳥依人的時候。”

    “你真聰明,一點就通。”他笑著稱讚她。

  “真的嗎?我很聰明嗎?”她小臉不禁亮了起來。樂不可支。

  “真的。”他伸手憐愛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冷如冰仰首望著他,心口莫名泛起了一陣甜絲絲的感覺。

  然後,聰明一世的五毒教副教主冷如冰,就這樣沖著一句讚美之詞和一朵平生見過最好看的笑容,糊裡糊塗給拐了。

  於是乎,他們大手牽小手,一起走進野店裡。

  裡頭倒還乾淨敞亮,雖說是簡陋了點,可起碼還有兩張桌子,幾張木椅。

  牆角掛著的一串串風乾玉米和大蒜也頗有一種農家風情。

  “客倌,想吃點什麼?有茶有酒有飯,還有自個幾種的新鮮瓜果,如果不嫌棄的話就請您嘗嘗鮮吧!”黑黑瘦瘦看起來老實惑厚的老闆哈著腰過來,邊用抹布擦著油膩膩的雙手。

    “小冰兒,你想吃什麼?”路晉低下頭微笑問著她。

  小冰兒?

  冷如冰全身寒毛差點炸掉,但是一想起那個“小鳥依人之欺敵”計策,只得仰起頭,對他擠出了一朵僵硬的假笑。

  “雞、急、擠……妓郎……呃,不對,晉郎……我……嗯……老娘……欽……妾身……都行,晉郎您主……”她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看著她彆扭地僵著一朵慘不忍睹的猙獰笑容,拗口地說出這番勉強有一絲溫柔婉約氣息的話,路晉花了全身的力氣才懲住沒有歎地噴笑出來。

  “小冰兒,那麼咱們先坐下吧。”他強忍住在喉頭打轉的爆笑衝動,給了她一抹鼓勵的眼光。

  “你騎了許久的馬,身子酸不酸?疼不疼?”

  “妓郎,老娘沒關係……”她的舌頭終於打結了。臉色大變,趕緊拗回來。

     “我是說晉郎……嗯!你好壞,人家不來了!”這下子換成路晉渾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還是習慣那個有點冷漠又有點天真,只要不高興就口口聲聲恫暍著要扁他的冷如冰,對眼前這個“嬌羞無限”的小冰兒,真是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先喝茶吧?”他趕緊問。

    “先喝茶,再吃飯。”

  “晉郎,您說得是。”她想朝他拋個媚眼,可沒想到這個高難度的表演險些扭到她的眼珠子。

  他很有默契地伸手替她揉了揉眼皮子。

  可憐哪,久不做女兒態,連拋個媚眼都會有運動傷害。

  “本店有養氣補血的黃芹子茶,這就幫二位斟來。”老闆連忙去張羅了。

  待老闆一轉身,冷如冰松了一口氣,伸手揉揉僵硬到快抽筋的雙頰。  

    “我的娘呀!”

  “冰兒,我想你可以不必學得這麼十足。”路晉也趕忙在中場休息時間,加入最新決定。

  “自然一點,只要表現出對我有愛意的樣子就好了。  ”

  “不要講這麼虛無縹緲的形容詞好不好?很難搞懂耶。”冷如冰忍不住小小抱怨。  

    “一下子要我溫柔,一下子要我有愛意,你當我是唱戲的女角兒呀,說變就變?”

    “那麼你只要做自己就好了。”他不忍心地道。

  要她突然變成那種嬌弱如柳、小鳥依人的女子,的確是太強人所難了。

  更何況他發現自己一點也不喜歡那種女子,相較之下,他還比較喜歡像她這種的……這種的路晉一怔,悚然大驚。

  不不不,他並不喜歡女人,他誰也不愛,誰都不要!

  女人多禍水,女人像黏著就死不放手的麥芽糖……總之,女人就是麻煩的代名詞。

  而且,他永遠不可能遂了那個皇帝的心願!

  “做我自己?”她懷疑地看著他,重複問:“做我自己?”

    “對。”他點頭。

  起碼像她這樣的女人,他相處起來覺得舒服、安心、自在。他不必擔心她哭哭啼啼要他負責,或是口口聲聲要對他以身相許。她不會纏著他。

  一想到這裡,他越發寬心。

  “咦,你笑得很可疑哦!”冷如冰一臉狐疑地逼近他,  “喂,你是不是在耍我啊?”

  “我是真、心誠意的。”他盯著她亮晶晶的小臉,不禁笑了起來。

  “可你一下子要我溫柔,一下子又要我照舊,”她苦惱地扳著手指頭數算。  

    “該不會明兒個你又要我纏小腳,後天又要我——”

  “傻瓜。”他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頭,笑得更開心了。  

    “我是那樣反復無常的人嗎?”

  她瞬間又像被獵人逮住的小兔子般僵住了,只是小臉異常的紅通通。

  “來來來!上好的冰鎮黃芹子茶來了!這冰塊可是在下不辭勞苦,到山上冰洞裡鑿來的,端的是珍貴無比啊!”老闆殷切地將兩杯茶放在他們面前。

  “二位嘗嘗,保證心涼脾胃開!”

  路晉眸光閃過一絲光芒,面上表情依舊,靜靜端起杯子。  

    “如此珍貴好茶,那倒是要好好品嘗品嘗了。”老闆笑容格外殷勤,就站在一旁等著伺候。

  冷如冰端起了茶,口渴的她本想一次幹了,可杯沿才靠到唇邊,她手上動作一頓。

  “晉郎。”她放下茶杯,雪白柔黃輕輕搭上他持杯的手。  

    “我想問你一句話。”

  路晉配合地放了下來,笑意溫柔。  

    “哦,什麼話?”

  老闆在一旁屏住呼吸,一顆心高高吊到了嘴邊。喝呀,快喝呀,怎麼不喝呢?

  “晉郎,你覺得……加了迷魂藥的茶,是喝好,還是不喝好?”老闆倒抽了一口涼氣,立刻退後一步,雙手擺出防禦的交叉手勢。

  路晉沒有驚愕,依然微笑著。  

    “冰兒。你知識淵博學究天人,依你看,這杯茶裡的迷魂藥,究竟是用什麼做的?效用又是如何呢?”

  她也樂得發揮所長。  

    “晉郎聽我說分明,這款迷魂藥是五星山配方。用一斤祈山午夜草籽磨成的,再配合三錢川貝,二錢金銀花,隔水蒸個一灶香辰光,待涼了裝入瓶中,要用的時候只要挑出一銀挑子大小,無論是炒菜,煮飯,泡茶,乾濕兩用,一口就倒,效果可說是非常好呀!”笑。

  話才說完,冷如冰嘴角忍不住有點顫抖……

  唉,沒想到她還挺有插科打渾的天分嘛!

  老闆聽得膽戰心驚,不敢置信地瞪著她。她怎麼知道得一清二楚?

    “這麼說來,倒是“居家旅行、逢年過節、贈親友、暗算敵人”之必備“良藥”啊。”路晉閑閑地道,微笑望向驚得面青唇白的老闆。

  “敢問老闆,你們這兒有在賣嗎?一斤幾多錢?”

  “不不不……不要開玩笑了吧?”老闆慌得兩腳發抖,勉強裝出一臉無辜。  

    是弄錯了,我可是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做小生意的,哪有什麼迷魂茶、迷魂藥的?”

    客氣了。”路晉雖然笑著,眸光卻銳利如劍。

  “現在要進入嚴刑拷打的橋段了嗎?”冷如冰一臉興致勃勃。很久沒有電人電得金閃閃了,還有點手癢呢!

  老闆結結巴巴的開口:  “你們……你們想做什麼?”

    你是誰派來的,我也知道你想做什麼。”路晉挑眉,淡然道: “但是我不想為難你,只要你回去傳一句話。”

  老闆吞了好幾口口水,總算才擠出了一句話:“什、什麼話?”

  “叫他死了那條心。”路晉冷冷一笑,懾人威嚴立現: “否則,後果自負。”

  老闆渾身一僵,戰戰兢兢地抱拳,  “遵、遵命,王……”

    走了。”他橫了老闆一眼,意帶警告。

  “是、是,馬上走。”話聲方落,老闆便消失在原地。

  武功如此驚人,怎麼會甘心潛伏在一家小野店裡苦苦等待,為的就是要等他們上門呢?冷如冰忍不住看了看他,再看了看老闆消失的方向。然後再看了看他。

  “你到底是誰?”她眯起雙眼,語氣冷凝。

  路晉的眼神溫柔起來,笑看著她,  “我是你的晉郎。”她臉一紅,不過這次沒被他的美男計迷暈了,目光質疑地盯著他。  

    有什麼秘密?到底是誰派人在這裡埋伏?不要以為跟我嘻皮笑臉就沒事了,你到底在耍什麼花樣?”

    他凝視著她,“我在為了我的自由奮鬥。”

    “我聽你在放屁——”

  她真是受夠了他們這些漢人講話曲裡拐彎的,沒一句老實!

  他倆都已經這麼熟了,難道他還不相信她的為人嗎?

  一想到他防賊似地隱藏自己的身分,對她連一絲信任也沒有,冷如冰胸口不禁湧起一陣沸騰翻攪的灼痛感。

  可是……可是她能這麼怒而毀約,拂袖而去,往後就再也不管他的死活嗎?

  不知怎地,想到這裡,那句“本姑娘就此跟你一刀兩斷”的話,就怎麼也說不出口。

  “冰兒……”他的眼神帶著懇求。她小臉一陣紅一陣白,內心強烈掙扎著。  

    “相信我,以後我會告訴你的。”他苦澀地道:“可是現在,請恕我有難言之隱。”

    不要再用那無辜又溫柔受傷的眼神看她!冷如冰覺得心口洶湧的怒氣寸寸斷折,消失……“我餓了。”最後,她繃著臉嚷道。

  “我馬上幫你做!”路晉松了口氣,眼底笑意浮現。  

    “看樣子這兒有菜有肉,要做些簡單的菜肴沒多大問題,你想吃什麼?”

  “你做給我吃?”她懷疑地瞅著他。  

    “能不能吞得下去啊?”“這些天的野味不都是我烤的嗎?”他微笑反問。

  “不過是烤烤東西罷了,誰不會?”她哼了哼,怒氣卻已明顯消散得差不多了,但她想想又不甘心,補了一句:  “若是不好吃,就把你丟進山谷裡!”

  看著她氣鼓鼓的腮幫子,粉嫩嫩的紅霞在雙頰綻放,路晉不禁噗啡一笑。

  “笑什麼?我是認真的!”她不服氣地吼道。

  “我知道。”他露齒一笑,突然低下頭吻住了她。

  冷如冰刹那間呆住了!他的唇辦冰涼而柔軟地輕碰觸著她的小嘴,她宛如被燈籠照著眼的小鹿般,整個人完全不敢動彈。

  可是他的唇、他灼熱的氣息絲毫不放鬆,步步進逼而來,憐愛地舔弄著她柔嫩的唇瓣。舌尖誘惑地吞吐著,纏綿而霸道地需索著她嬌弱甜美的滋味。

  他的舌頭靈巧勾引地撩撥起了一波波她未曾經歷過的酥麻戰慄,冷如冰低低嬌喘呻吟著,兩隻手從緊握拳頭,到不自覺地緊緊攀著他的胸膛。

  她的滋味銷魂絕美到令路晉瘋狂而難以自禁,似罌粟般絲絲鑽入他的肌膚骨髓靈魂深處,徹底將他變成了頭狂野而貪歡的猛獸。

  深深上癮,深深耽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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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最後,那一餐飯誰也沒有吃。因為等到長長一吻結束之後,冷如冰一自癡迷狀態清醒過來,就一拳把路晉揍飛出去!

  幸虧是從視窗撞出去的,要不然明年此時,路晉能吃的恐怕就只有祭品了。

  坐在野店簡陋的隔樓矮房間裡,冷如冰還是怒氣未消呢。

  “你姥姥的!竟然敢偷親本姑娘?”她忿忿未平,雙手抱臂狠狠瞪向欄桿下方的他。

  他半偎坐在牆邊,神情痛楚地捂著胸口,嘴角猶有血漬,正抬頭望向她,恰恰和她的目光碰觸個正著。

  冷如冰急忙轉過身背對著他,一顆心坪坪劇跳。他……剛剛看她的眼光……有在生氣嗎?她心下志下心,有一絲坐立不安。  

    “真要命,冷如冰,你就不能再忍一忍嗎?脾氣也該改一改了,他就算再怎麼可惡、不應該,你也不能下手這麼兇殘哪。”她喃喃自語,有點自責。

  萬一把他打得五臟六腑全移了位,怎麼辦?他……不會待會兒就掛了吧?冷如冰忍不住又偷偷轉頭瞄了他一眼。

  他沒有抬頭看她,可英俊臉龐卻有一絲苦笑。

  天色就快暗了。

  她猶豫了半晌,最後還是冷硬著聲音道:“喂,有沒有帶燭火呀?”

    “咳咳咳……”路晉欲開口,卻先一陣喘咳。

  她心一慌,趕緊躍了下來,奔近他身旁。

  “你還好吧?胸口還疼嗎?要不要我幫你找大夫來?”

  他握住她的手,黑眸幽幽地、溫柔地注視著她。她被他盯得心慌意亂,本想抽回手,可是他卻握得好緊:她是可以運勁掙脫開來,可又怕傷了他。  

    “冰兒。”他輕喚。

  “幹、幹嘛?”她有些慌,有些害羞地低聲開口。

  “燭火在你那邊。”

    “啊?”她一愕。

  “燭火在——”

  “燭你個死人頭啦!”她惱羞成怒,忿忿然起身又咚咚咚地沖上樓。

  “哈哈哈……”路晉捂著胸膛輕笑,因受傷而顯得蒼白的臉龐上滿是開心。

  她真好玩,好可愛……

  冷如冰足足跟他冷戰了三天。

  不管路晉怎麼逗她,賠罪,扮無辜,還是難消她心頭之氣。不過儘管不給他好臉色看,背著他時,她還是忍不住偷偷瞄著他挺拔偉岸的背影。

  想起那一日纏綿入骨的那一吻,她情不自禁抬手輕觸自己的唇辦,雙頰紅豔了起來。

  “呸呸呸!我想那個做什麼?”她一驚,懊惱地甩了甩腦袋。

  可惡!沒事就來攪翻她一池春水,害她滿腦子都是那些羞煞人的玩意兒。

  胡思亂想間。他們騎著馬進入蘇州城。

  自古以來騷人墨客詠歎千年的蘇州,有水有花有詩,小樓昨夜留住的是東風,是白雲,是天上那一輪美麗的滿月。

  蘇州的面炒碗茶又香又甜又糯,蘇州的姑娘婉轉鶯語飄逸如畫,蘇州就連空氣裡也仿佛流動著詩情畫意。

  “好美……”才剛踏入高聳典雅的東城門,映入眼簾的景象,讓冷如冰整個人不禁跟著溫柔了起來。

  路晉笑望著她。溫柔地問:  “喜歡嗎?”

  “喜歡。”她夢囈般回答,突然想起自己還在跟他賭氣,冷如冰登時噤若寒蟬。

  “幹什麼?我准你跟我說話了嗎?嘻皮笑臉的……還笑?還笑?你給我離三步……不,十步遠!”

  “你還在生我氣?”他被罵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還笑得很高興。

    他有病啊?

  “我腦子壞了才跟你這種該死的傢伙生氣,總之,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你離我遠一點就對了。”她氣憤的咕噥。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

  “不行,你要陪在我身邊,時時保護我的。”他笑吟吟的提醒她。

  “你——”她狠狠瞪著他。

  “你要不要臉哪?這種話虧你說得出?你可是個大男人。最該被保護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她剛剛說了什麼?

  路晉看著她,眼底笑意滿滿。她終於自覺是個女孩兒家了。

  “蘇州有美味的蘇荷十八齋,你想不想吃?”他知道她喜吃菜蔬勝過大魚大肉,因此故意支開話題。

  “是素菜嗎?”果不其然,她眼兒亮了起來。

  “對。”他笑道。

  “那我……”冷如冰這才發覺自己又中了他的計,小臉繃緊起來。  

    “哼,我自己又不是沒有銀子,不用你請。”

  “冰兒,你又忘記要在人前扮演我倆是一對戀人了。”路晉故意歎了一口氣。

  “你、你少在那邊給我囉唆,這裡已經是蘇州了。我就不信他們追得了這麼遠。”說是這麼說,她的嗓門還是不自覺放輕了點。

  現在找不著她的人,左護法他們想必已經到京城去找教主討救兵了吧?一想到這兒,她不禁洋洋得意起來。

  就讓那個苗阿青不得安生,讓她也嘗一嘗臨時被丟了個燙手山芋在手上的痛苦滋味。

  誰教她每次都這麼對她,小時候玩捉迷藏,把她“忘”在黑漆漆的山洞裡三天三夜,害她從此以後性情大變,變得喜怒無常,冷淡如冰,而且還患了一進狹小地方或密閉的幽室,就會感到極度恐懼的毛病。

  長大後,那個苗阿青競為了個漢人拋谷棄教從良去也,根本連通知一聲也無,讓她莫名其妙被迫挑起一教重擔。

  一想到這些,她至今還是恨得牙癢癢的。

  終於可以報一箭之仇了,苗阿青,你就好好等著吧,呵口可呵!

    “冰兒?冰兒?”路晉有一絲猶豫地輕喚。

  “幹嘛?”她抬頭看著他。

  “你剛剛的表情……有點猙獰。”他吞了口口水。有一絲心驚。  

    “怎麼了嗎?哪兒不舒服?”

  “沒有。”她不在意地揮揮手,心情突然大好。  

    “不是要去吃蘇荷十八齋嗎?走走走,我餓死了。”

  他有些不解地望著她哼著曲兒的背影。女人……誰能真正懂女人?認翼認蘇荷十八齋是蘇州醉月湖上“聽荷水榭”的招牌菜。

  冷如冰難掩驚奇地看著建築在湖水中央的美麗宮樓,裡頭隱隱有絲竹天籟傳出,幽幽渡水而來。

  “這是人間仙境吧?”她輕歎。

  路晉佇立在通往“聽荷水榭”的九曲橋口,微笑著對她伸出手。

  “來。”她如作夢般。將小手放在他的大掌裡。

  他溫暖的掌心包覆著她的柔黃,緩緩地帶領著她漫步過九曲橋。

  果真是山青水明幽靜靜,湖心飄來風一陣啊……

  “等夏天到了,這兒滿滿的翠綠荷葉裡就會開出朵朵美麗的荷花,紅的、粉的、白的,美得像一幅畫。”路晉笑著解說。

  “是嗎?那一定好漂亮。”冷如冰滿臉神往,可是此刻看著眼前新綠乍綻的大大小小國荷葉,娉娉婷婷高低交錯。卻也別有一番清新氣息。如果說教主是一株自湖中挺秀嬌豔綻放的荷花,她就是一旁陪襯的綠色荷葉吧?

  人人都喜歡、愛慕那亭亭玉立的荷花,像她這樣不起眼的,被視為理所當然的冷冷圓葉,會有人特別駐足等待嗎?她忍不住回頭望了他一眼。

  俊美的他,和教主是同一類人,天生註定要萬丈光芒備受傾戀的。

  他一定也覺得冷冷的、不嬌又不媚的她很無趣吧?

  “怎麼了?”路晉注意到她神情黯淡,心頭不由得一緊。

  “你會不會覺得……”她仰首望著他,欲言又止。  

    “算了,沒什麼。我們走”

  他凝望著她率先前行的身影,眼底掠過一抹迷惑。為什麼突然落落寡歡起來?又為什麼不開心了呢?

  不過不管是什麼原因,看見她落寞的神情,他的肚子像被,瞬間絞擰痛縮成了一團。

  冰山美人一進高朋滿座的“聽荷水榭”裡,自然是引起了一番小小的騷動和驚豔。可是等到她身後那位俊美無儔,尊貴迷人的美男子一出現,全場鴉雀無聲,無論是男的女的老的小的……統統都看呆了。

  尤其是柔美飄逸的蘇州美女們,紛紛倒抽了一口氣,眼底桃花當地全朵朵開了。

  冷如冰不是滋味地環顧全場,她當然知道他們一尤其是她們一戀慕的眼神不是因為她,全是因為她身後那個男人來的。

  和他結伴上路以來,一路上只要有遇見人,統統都會露出垂涎的表情死盯著他不放,好像恨不得能一口把他吞進肚子裡似的。

  而那個傢伙則擺出一副見怪不怪,理所當然的死樣子。

  雖然他對那些黏上來的姑娘從沒有什麼特別反應,依舊是淡淡的,冷冷的,但是……幹嘛在這個時候就偏偏不提他有個未婚妻?而且就、是、她!

  “我沒有胃口了。”光想著一大群人盯著他流口水,她還吃得下去嗎?

  “怎麼了?你不是餓了嗎?”路晉一怔,關切地問,手還摸了摸她的額頭。

  “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嗯?”他憐愛疼惜的舉動惹來眾妹大大崇拜又深深傾倒。

  冷如冰的心儘管因為他的憐惜而感到甜絲絲的,卻也覺得背後同時傳來一陣刺刺又冷颼颼的感覺。

  不用回頭,也知道那些女人嫉妒憤怒的目光頻頻射出冷箭,恨不得把她紮成一隻箭豬。

  哼!她冷如冰怕過誰來?

  冷如冰只是緩緩地回頭,冷冷地環顧全場一眼一特別是那些女人!她眼底淩厲冰冷的光芒,銳利得令人驚懼.

  一時間,空氣急速結冰僵冷,人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殺氣,這絕絕對對是傳說中的殺氣!“冰兒,你一定是餓到不舒服,胃疼了吧?”偏偏路晉對她渾身散發的驚人殺氣一無所覺,依舊滿眼關心地瞅著她。  

    “我叫點清淡好吃的,你多少吃一點,好不好?”

  “好呀。”她勝利地望了那些張口結舌、呆若木雞的姑娘一眼,還故意假作跟蹌了一下,就勢倒進了他懷裡。  

    “哎呀……”氣死她們!

  路晉果然擁住她,這下更擔心了。  

    “糟了,定是餓到腿腳都無力了。掌櫃的,我們要一席上好的十八齋,越快越好!”

  他知道冰兒肚子餓脾氣就壞,可今幾個應該是餓過頭,連發脾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是是是,馬上來一、馬上來!”掌櫃的這才如夢初醒,急急吆喝著:  “小二!還不幫公子小姐帶位哪,上好雅座……樓上最靠窗口的,那兒最舒服敞亮。你還愣什麼?快點呀!”  “噯,來啦!”店小二簡直像作夢一樣,傻笑地望著這對神仙般的璧人,忙不迭地招呼著。  “公子、小姐,這邊走,當心腳下,留神階梯哪。”冷如冰就這樣靠在他的臂彎裡,好生地上演了一回“侍兒扶起嬌無力”的戲碼。

  最好讓她們羨慕到眼珠子都掉出來!哈哈!

  最後冷如冰就在他呵護備至的服侍下,快快樂樂地吃完了十八齋,還遊了一會兒湖,買了兩串冰糖葫蘆,放了一趟紙鳶,這才回到客棧休息。

  真是大大地出了一口惡氣。

  一路上光是看著他溫柔的笑容只對自己綻放,對旁人!尤其是女人一卻是一臉冷冰冰,視若無睹的樣子,她就覺得心花朵朵開了起來。

  呵呵呵……

  “真是太爽了計”躺在軟綿綿的蘇繡錦被上,她樂得滿眼都是星星,興奮得根本合不上眼。

  她開心地在大床上滾來滾去,還不時偷偷捂著小嘴咯咯笑,最後心滿意足地癱成了大字形,喜悅地望著上方的床帳……等一下!她為什麼這麼樂不可支?  

    “難道……難道我愛上他了?”冷如冰花容失色地緊緊捂著雙頰。死了!這下子她再也笑不出來了。

  皇宮  花月正春風

  靈豐帝緩緩提起朱筆,在雪浪紙上點落一個圓圈,再一個圓圈……就這樣交縱個的圈圈。旁滿臉崇拜之色,迫不及待讚歎了起來。

  “主子這幅畫真是天外飛來之神筆,大有後古代之風格,開創某種新潮畫派之先驅,果真是詩裡有畫,畫中有詩,奴才可以很清楚明白地看出主子這畫中深刻而寶貴的含意!啊,一個圈兒圈著你。今生今世不離散;一個圈兒圈著我,我倆從此不分手;千千萬萬圈圈兒。就好比千千萬萬個……”  

    “梅公公。”靈豐帝突然喚了他一聲,愉快地拎起那張佈滿大大小小圈圈的雪浪紙。

  “葡萄,朕畫得像不像?”

  梅公公滿腔的詩情畫意頓時間僵死在臉上,葡、葡萄?

  不過好一個梅公公,他混跡內廷多年,靠得可不是一時半刻的三腳貓功力,而是當年在川境裡學過變臉這項獨門絕技。

  但見他一臉的錯愕瞬間一變,立時又變成了滿臉堆歡,稱羨不已。  

    “主子好才華,短短十數筆,居然能傳神地描繪出葡萄的豐滿甜美,只要一觀此畫,不知怎地,奴才心裡好比被醞酬灌頂,頓時有一種耳目一新的感受呢!”

  “是嗎?朕就知道你懂得欣賞。”靈豐帝得意道,卻也不忘別有深意地笑瞄了他一眼。  “梅公公。你真不簡單啷。”

  那一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功力可說已是出神入化了。

  梅公公自然聽得出主子的語帶雙關,厚如城牆的老臉皮不禁一紅。  

    “奴才不敢,主子見笑了。”就在此時,身穿黃金鏡甲的御林軍首領快步前來,恭恭敬敬半跪行禮。

  “歐稟皇上,人回來了。”  

    “路晉?”他星眸一亮。

  “不,是……”御林軍首領有些尷尬地道:“派去的第二名高手,又空手回來了。”

  靈豐帝眨了眨眼睛,俊臉浮起一朵無奈又欣慰的微笑。  

    “好,路晉果然是路晉,看樣子朕果真沒有小觀他。”

    “皇上請息怒。”

  “朕不生氣,只不過這一次你們不能大意了。”他似笑非笑的開口。  

    “這樣吧,你麾下的右翼飛虎御林軍最近也閑著沒事幹,就讓他們出這趟任務。記住,只准成功,不准失敗,否則……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屬下領命,屬下明白。”御林軍首領慨然領命。

  皇上指的後果他當然明白……很恐怖哪!

  一定就是跟鐵沙掌高手秦鐵殺,和這回派去的崆峒派高手阮小二一樣,將被重兵押解入後宮之中,然後一人都得負責挑三個後宮佳麗回家,開始面臨“日也操晚也操,美色銷魂人消瘦”的悲慘人生。嗚嗚嗚,他們這些臣子究竟是該感謝皇上給的福利這麼好,動不動就大舉犒賞,臣子?渥退是得埋怨皇上,壓根是想害他們每晚不得好眠呢?

  唉,不過追根究柢起來,這全是已故皇太後為皇上納入的那三千美人兒惹出來的禍。

  那些美人兒美則美矣,卻個個如狼似虎,最愛爭風吃醋,尋常男人根本難以消受。

  皇太後為了皇室香火繁盛、瓜揚綿延,手段是太狠了點:可沒想皇上更絕,他打從一開始就讓後宮形同虛設,連碰都沒碰過她們,只是一開始興高采烈地點點名,編成了百花冊,然後就把她們全放在那兒當皇宮花草看待.搞得三千美人兒是欲火焚身……啊,不是,是越來越渴望愛情的滋潤,所以皇上只好為了她們的青春和幸福著想,每每找到機會就把美人給賞出去。

  可是這樣根本是爽到皇上,艱苦到臣子啊。

  “還發什麼呆呢?”靈豐帝笑得好不邪惡。  

    “是不是不懂朕的、心意啊?要不要朕先讓你到後宮去看一看、走一走,提前感受一下呢?”  “不不不……臣懂、臣懂,臣馬上去辦!”御林軍首領臉色大變,趕緊點頭如搗琅。

  待御林軍首領腳步有些虛浮地離去後,靈豐帝掩不住得意洋洋之色,偏過頭笑問梅公公:“公公,朕真是個仁君,對吧?”

  “古往今來,天下第一。”梅公公重重點頭,滿臉贊同。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真是個陳年馬屁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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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深人靜,客棧二樓的回廊有月色隱隱自窗透入,灑落了一地銀光。佇立在冷如冰的房門前,路晉有一絲絲遲疑。要敲門嗎?可不知她是不是睡了?會不會吵醒她?

  他猶豫地注視著那扇緊閉的門扉,伸手想敲,最後還是縮回了手。

  如果她還未睡,如果她開了門,那麼他打算跟她說些什麼呢?

  路晉頓時無言,一時間競沒想到究竟該跟她說些什麼話。

  可是他就是不放心她,就是想來看看她,因為她已經躲在房問裡一天一夜了。

  白天的時候,他在門外喚著她出來吃早飯,她只是悶著聲音說還在睡,要他別吵,滾遠一點。

  偏午的時候,他又不死心在門外敲門,她還是悶著聲音說不想吃,要他哪邊涼快哪邊去。黃昏的時候,他開始在外頭焦急槌門,她乾脆不應門也不吱聲。

  “你究竟怎麼了?”他神情憂慮,低低歎了一口氣。

  如果不是怕她生氣,他早破門而入了。

  到底是嶺生什麼事了?昨幾個她不是還玩得很開心嗎?

  雪一般潔白細嫩的小臉,在拉著紙鳶的那一刹那,笑得像個小女孩,讓他的心都軟了。

  “難道是我說錯什麼,或做錯什麼了嗎?”路晉胸口微微一緊,眸光迷惑而痛楚。

  還是……她病了?

  想到這兒,他五內俱焚,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急急拍起門板。

  “冰兒!冰兒,你開開門……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你快打開門,你——”那扇緊閉的門還沒開,二樓每一扇房門倒是全都開了,睡眼惺忪的客人們紛紛探出頭來吼——

  “吵什麼吵?三更半夜不睡覺,在那裡鬼叫鬼叫個什麼東西啊?”“你不睡,我們可要睡!”

  “明兒個一早我還要去遊河呢,害我睡眠不足摔進河裡怎麼辦?”掌櫃的也迷迷糊糊地出來了。  

    “怎麼了?怎麼了?有賊嗎?那都是誤會,全是誤會,我們“保安客棧”  保證平安,保證沒賊……”

  眾人的叫囂抗議在看到神情陰鬱的路晉之後,突然全沒了聲。

  啊,見他眉攏輕愁的模樣,每個人的心也仿佛跟著碎了似的。

  “哎呀,沒事沒事。”掌櫃的趕緊跳出來主持公道。  

  “我們嚇著你了對不?對不起對不起,我們太吵了……”

  “對啊對啊,是我們太吵了。”“公子,您慢慢兒站,我們就不打擾您了。”

  “只是別太傷心了,見你傷心,我們也……也……”已經有人關上門躲回房裡一掬同情之淚了。嗚嗚嗚……真是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啊……然後夜晚又恢復了靜寂,只留那道修長身影依舊佇立在那兒,額頭抵著沉重的木門痛楚歎息。

  在房裡,幽靜的月光掩映下。冷如冰白淨剔透的小臉盛滿了憂傷。矛盾掙扎地望著那一扇門。

  他正在外頭喚著她呀,聲音又急又惱又心疼。

  可是、可是她能開門嗎?就算開了門又怎樣呢?

  她只是冒充他的未婚妻,又不是真的,如果再沉溺在他無意卻溫柔的舉止中,有一天真無可自拔了,該怎麼辦?

  她拼命咽下喉頭陌生的熱團,突然心慌地伸出十指,一一扳算。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五天……她假裝是他的未婚妻,已經第十天了。

  再十九天,十九天後就要正式揮別這個冒充的身分。也要揮別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了。冷如冰胸口傳來一陣椎心劇痛。

  她突然覺得離開他,天地之大,自己卻仿佛再也沒有任何可去之處了。

  原來想獨自飄泊江湖,遊歷天下的念頭,在此時忽然變得清冷寂寥了起來。

  “冷如冰,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呢?”路晉足足在門外守了一夜。

  他內心也混亂迷惘了一整夜,腦子亂糟糟,胸膛又緊又熱又燙,好似有什麼東西即將奪胸而出。

  自曉事以來,他從來沒有這麼心慌意亂手足無措過。

  “路晉,你究竟怎麼回事?”他喃喃自問。

  隱隱約約有個答案在腦海中即將浮現,可他卻下意識壓抑著不去窺見.

  這一切一定有個合理的解釋。  

  “對,我這麼心急她,是因為怕她臨時反悔,壞了我的大事。”他堅定地告訴自己。肯定是這樣,絕對是這樣……非這樣不可!收拾了紛亂如麻的心,路晉告訴自己:今天一定要趕路、他的目的地已經不遠了。

  只要辦完了事,一切就會乾淨俐落地結束!剛這麼想,冷如冰的房門咿呀打了開來。

  他的心臟猛然一震,徹夜未睡的疲憊俊容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見到了氣色同樣灰敗憔悴的她。

  儘管做出了決定,理智也三令五申地警告過自己了,但他的心還是不禁一痛,放柔了聲音輕問:  “你好些了嗎?”

  內心武裝完畢冷淡如故的她,在見到他蒼白臉龐的那一刹那,表情也有一絲瓦解。

  他就這樣在她房門外站了一夜嗎?  

  “你餓了吧?昨兒個一整天都沒進半粒水米,這樣怎麼成?”見她沉默不語,路晉有些心急,一把抓起了她的小手。

  “走,我帶你下樓去吃飯!小二,小二!吩咐廚子燉一盅人參雞湯……不,改燉燕窩銀耳湯好了,燕窩養氣,銀耳潤肺……再備一桌上好素菜,熬一鍋蓮子粥來!”

  “噯,小的馬上讓灶下廚子做去!”店小二忙哈腰領命。

  冷如冰怔怔地望著一迭連聲吩咐這個、叮嚀那個,滿面關懷憐寵的路晉,鼻頭又開始不爭氣地發酸,雙眼悄悄發燙了起來。

  什麼嘛……她可是好不容易要恢復冷若冰霜、七情不動的冰山美人形象,為什麼他偏偏又要來搗亂?

  大大跌腳的不只是她,還有那個明明說了要馬上上路,趕到杭州好結束這一切的傢伙。

  一見到她,路晉原本鐵澆銅鑄的決心又全消蝕一空了。

  待吃完早膳,喝完了甜湯之後,冷如冰的理智終於回到腦袋裡。  

  “我有話想對你說。”她看著他,臉色堅決而淡定。見她臉上終於恢復了一絲紅暈,路晉的心也鎮定了下來。

  “我也有話對你說。”他凝視著她,神情果斷而毅然。

  事情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有種失控的感覺正在他倆之間發生,再不壯士斷腕,只怕就來不及了。

  “我先說。”她怕自己後悔,急急表示。

  “好。”他為她斟了一杯茶。怕她渴。

  可斟完後他又開始自責懊惱起來:不是要對她說清楚講明白了嗎?他這雙自作主張的手又來搗什麼亂?

  冷如冰盯著他幫自己斟的熱騰騰碗茶,呆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要說什麼。  

  “咱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有同感。”他承認。  

  “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沒錯。”他心有戚戚焉。她很高興自己不用說得很明,他就已經瞭解她的意思:但不知怎地,這讓她松了一口氣,卻又莫名地感到深深失落。

  冷如冰做了個深呼吸,低聲道:  “還有十九天,咱們儘早趕到你的目的地,我冒充完你的未婚妻,你辦完你的事之後,咱們就分道揚鑣,各不相干!”

  “我正有此意。”他應該感到釋然的,可是為什麼聽她這麼說,胸口卻悶痛絞擰得透不過氣來?

  冷如冰怔怔地注視著他,擠出了一朵笑容。

  “很好。”就這麼辦:

  然後剩下要解決的,就是這顆紛紛擾擾、始終不肯安靜的心了。

  只是在臨出門上路前,他們將馬鞍收拾妥當,正要躍身上馬時,突然從客棧裡奔出一名身材嬌小,臉上有著雀斑的俏姑娘。

  是客棧掌櫃的千金。這兩天都躲在櫃檯後愛慕地偷偷瞄著路晉,今幾個總算鼓起勇氣來了。

  “路公子!”俏姑娘嬌羞地喚住了他。路晉回頭,神情淡然。  

  “有什麼事嗎?!”冷如冰兩手緊緊抓著韁繩,指關節微微泛白。

  明明知道任何女子朝他獻殷勤,壓根就與她無關,她還是沒辦法不去望向他們倆的方向。

  “這個給你在路上吃的。”俏姑娘怯怯地、害羞地將手上的油紙包奉上, “以後……以後別忘了再來光顧我們……我總是等著你的。”話說完,俏姑娘面上湧起了兩團熱熱紅霞。

  路晉遲疑地看著她,並沒有要接下油紙包的意思,可是他不由自主地瞥了冷如冰一眼。

  她的臉色微微發白,面無表情。

  分道揚鑣,各不相干。

  他腦海裡響起了這八個字,不禁一震。是啊,他是應該讓彼此關係回到最初的原點,所以他必須讓她、也讓自己斷個清楚!

  “謝謝你,姑娘。”他強迫自己接下俏姑娘的禮物,並溫柔地一笑,  “以後……我還會再來的。”俏姑娘霎時歡天喜地,  “真的?”“真的。”他保證,眸光還故意別了冷如冰一眼。

  她臉上的血色頓時褪得一乾二淨……

  他已經達到目的了!

  可是路晉的臉色並沒有比她好看多少,英俊容顏蒙上了一層深深的、心痛。

  “各位姊妹,雖然小藍已經離開我們了,但是她的精神永遠與我們同在!”苗豔青在書齋裡的講臺上,說得慷慨激昂。不知道的人猛一聽,還以為鳳揚城主六位義妹之一的諸小藍,已經是一縷芳魂歸離恨天去了呢!

  “小藍現在已經朝龍虎山前進。決心入道潛修,將來好做個降妖伏魔的好道姑。雖然她是離家出走不告而別的,但是我們在這裡一樣要為她獻上無比的祝福,並且祈求老天爺佑得她一路平安,早日學成歸來!”苗豔青一揮手,做了個完美的結陳詞。

  “嫂嫂,不公平啦!”坐在底下的諸家橙黃綠靛紫眾姊妹懲了好久,終於忍不住炸了鍋,抗議連連。

  “對呀對呀,為什麼小藍可以偷溜,朝自己的目標和理想前進呢?”

  “我還沒能考狀元……”

  “我都還沒追到我的巡按哥哥……”

  “我還沒變成美容大王……”

  “我我我……”諸家眾姊妹開始吵成一團。

  苗豔青纖纖玉指微懊惱地揉著鬢角。  

  “別吵了,一個一個來。你們吵架也不能改變事實嘛,小藍就是離家出走了……唉,居然連跟我這個嫂子報備一聲也無,害我被你們義兄一陣好罵……”

  登時,橙黃綠靛紫眾姊妹全住了嘴,不約而同懷疑地瞅著她。

  怎麼可能?朝陽哥哥怎麼捨得罵豔青嫂嫂?不怕豔青嫂嫂當場翻臉把他踢出房門嗎?

  苗豔青被她們質疑的目光盯得有些心虛,連忙清了清喉嚨。  

  “那個不重要,不重要。總而言之,各位妹妹們,小藍已經勇敢的走出自己的康莊大道,嫂嫂相信你們也行的!”

  “嫂嫂,那你就幫我們跟朝陽哥哥求情啦!”

  “對啊對啊,我要去考狀元。誰說女子就不能考狀元?不公平啦!”

  “我要當美容大王……”

  頓時,五名嬌滴滴,甜蜜蜜的小人兒全往她身上撲,吱吱喧喧鬧得她一個頭兩個大。苗豔青有些後悔。若不是自己去年開始,便大力鼓吹她們要勇於追求自我,活出女性一片天,還時不時告訴她們“女子有錢有才便是德”的創新突破觀念,她們也不至千會變得這般大膽激進呀!

  就在書齋鬧烘烘之際,她的貼身侍女正印慌慌張張跑了進來。

  “夫人!夫人,不好了呀!外面、外面……”正印氣喘吁吁的開口。

  “外面怎麼了?”她一挑眉,嬌豔的臉蛋煞氣陡現。  

  “誰好大的膽子敢來踢館不成?”

  “不,不是……”正印喘著氣,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是外頭有一堆說是五毒教的老先生和年輕小姑娘,哭著要求您回谷主持教務啊!”她心兒一抖。哈?主持教務?

  “奴婢已經將他們安排在留琴軒歇息,喝口茶了。”正印心慌地望著她,語氣有些急的問:“夫人,您……您該不會真的跟他們回去五毒教吧?那城主怎麼辦?我們怎麼辦呢?”

  “我!”

  “嫂嫂!”橙黃綠靛紫眾姊妹頓時陷入恐慌,又開始滿書齋團團亂轉了。

  “不行不行,嫂嫂不能回五毒教,否則朝陽哥哥一定會哭死了的……”鬧得整間書齋的屋頂都快被掀翻了。

  “你們統統立正站好!”苗豔青終於顯露雌威,美眸狠狠地白了她們幾眼。  

  “我平時是怎麼教你們的?要冷靜,要理智,要懂得先搞清楚狀況再找法子解決。咱們女人無論在任何時候都要表現出七分的優雅、八分的嫵媚和十分的聰慧……你們都給忘得乾乾淨淨了吧?”


  眾妹霎時噤若寒蟬,肩並肩的排排站好,個個抬頭挺胸,連口大氣都不敢亂喘一下。

  “很好。”苗豔青點點頭,  “首先,五毒教裡有副教主管事,所以我是不會回去五毒教的了。

  再來,你們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別在這兒浪費時間自怨自艾,聽見沒有?”

  “有!”她們齊聲嬌應。

  “乖。”她滿意地道:  “我先去看看是什麼情況,不管怎麼說,一日入教,終身愛教,五毒教裡統統都是我的手足,我也不能不關心。正印,吩咐下去,今晚大開宴席,好好款待我那些手足。”

  “是,奴婢馬上就去辦。”正印破涕為笑。

  一見他們美豔依舊,卻變得更加嫵媚七分的教主,左護法當場感動到哭出來。

  “嗚嗚嗚……教主,您真是音容苑在啊!”

  “是宛在不是苑在……”苗豔青笑眼一怔,呸道:  “呸呸呸!我還沒死呢,什麼音容宛在不宛在的。左護法,闊別一年你的漢文造詣還是沒進步呀,我留給你們的那些書本子呢?全拿去烤栗子了吧?!

  左護法有點心虛。  
 
  “沒、沒啦,有看有看,我們都有在看。只是有看沒有懂而已。”

  “教主,您還是那麼漂亮,簡直就像朵春花似的。”其它跟著來的教徒見著了最敬愛的教主,歡歡喜喜地圍了上去。  

  “就是說嘛,我們教主果然是天下第一美人兒。”  

  “唉,和冷冰冰又壞脾氣的副教主一比,還是教主疼我們多了。”其中一個白目的一出此言,登時惹惱了其它人。


  “你個蚱蜢兒有沒有良心啊?副教主雖然凶巴巴,可好歹她也照顧了咱們那麼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是不是人哪?好意思說這話嗎?”

  蚱蜢兒被大夥罵得滿頭包,只得向教主求救,“教主,我這不都是一心為您嗎?”

  苗豔青揚唇一笑,笑得很恐怖。  “蚱蜢兒,阿冰和我是什麼關係,你還記得嗎?”

  “是是……同穿一雙鞋長大的……”蚱蜢兒冷汗直冒。

  “所以你在我面前說她壞話,應該是最近嫌活得太久,懶得喘氣,想本教主給你個了斷了吧?”她嬌眉一豎。  

  “嗯?”

  “教主饒命啊,蚱蜢兒真的沒有那個意思,蚱蜢兒知道錯了呀!”蚱蜢兒慌得伏倒在地,拼命求饒。見嚇他嚇得差不多了,苗豔青這才揮了揮手。  

  “好了好了,把眼淚鼻涕擦一擦,十本教主已經改吃素很久了,不會動不動就殺生的。”

  “真的嗎?教主改吃素了?”帶了穀裡的伴手禮鹿肉千要給她吃的左護法,掏到一半又趕緊收了回去。

  苗豔青眼尖,飛快的一伸手。  

  “哇,我最愛吃的鹿肉乾!給我給我。”

  “可教主不是吃素了嗎?”左護法遲疑。

  “那只是一種比喻性的說法,叫你讀書不讀書……”她邊嘮叨邊接過鹿肉乾,迫不及待拈了一片入口,幸福滿足地嚼了起來。

  “啊!好懷念的滋味啊!真香。對了,你們怎麼來了?還說什麼要我回谷主持教務,阿冰呢?”“副教主離教出走了。”左護法老淚汪汪。

  “歎!”苗豔青一口肉乾登時噴了老遠。

  離、離教出走?阿冰?冷如冰?那個一板一眼的冷如冰?她會離教出走?

  先是繡月公主離宮出走,然後是小藍離城出走,苗豔青突然眼前一片金光閃閃,星星亂轉。

  今年春天是怎麼了?現在連阿冰都離教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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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客棧掌櫃千金送的油紙包裡包著燒雞腿和鹵牛腱,還有幾枚芝麻燒餅。

  除了燒餅以外,統統是冷如冰不愛吃的。

  但是當她看著路晉打開油紙包,拿出一枚燒餅就遞過來,她臉色更加冷滇了。

  “謝謝,我自己有。”她冷冷地道。

  她那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千年寒霜神情,就像又回到了他們初見面的那一天。

  路晉心痛地望著她,可也只能暗暗咬牙忍住。

  他明白地這麼做完全正確。唯有在人們面前,她才假扮他的未婚妻,然而在私底下,彼此就是咫尺天涯的陌路人。

  理智上完全懂,可他的情感上卻無法接受,從此刻就直一的要斷得這般決絕,連朋友都做不得了。他有口難言,只能怔征地看著她自包袱裡取出一顆冷饅頭,然後坐在路旁的大石頭上,慢慢啃著饅頭,偶爾喝一口皮囊裡的清水。路晉深深吸了一口氣,低下頭,油紙包裡皮脆金黃、香味四溢的燒雞腿和鹵牛腱卻半點也引不起他的食欲。

  只要想到當他接過這些食物時,冰兒臉色突然變得蒼白,他就有股想把這些食物扔掉的衝動。

  他們倆就這樣默默吃著,相隔一東一西,彼此誰也不瞧誰。

  路晉這輩子從來沒有吃過這麼難吃又難受的一餐。

  終於來到杭州。

  這一天,天空飄起了濛濛細雨,在春色掩映的花叢柳葉底下,交織成了一片如煙似夢。

  冷如冰烏黑的發上、衣上,沾濕了俗稱杏花雨的春雨。雖然雨兒如絲,不至子淋得人一身濕透,但路晉仍舊、心疼地望著她,悄悄用寬大袖子遮在她頭頂上空。她心下一震,慌忙抬頭凶他。

    “幹嘛?”

    “下雨了。”他沒有收回袖子,依舊保護著她。

  因為靠得近,他又嗅到了她發間的清甜花香,心微微一蕩。

  她何嘗不是因為他的靠近,心兒又變得慌亂志下心羞澀起來,雙頰微紅。  

    “下雨就下雨,又淋不死人。”

  “不成,兩淋多了會著涼,著涼就會傷風,傷風就會生病。”當路晉發覺自己的語氣有多麼憐惜時,心下一凜,急忙板起臉道:  

    “已經到了杭州,我不想功虧一簣。要是你病了,對我的事一點好處都沒有!”

  “你……你未免也管太多了吧?”他的話讓她滿腔嬌羞柔情一掃而空,惡狠狠的瞪著他。

  “我愛怎麼淋是我的事。還有,我說到做到,就算只剩一口氣,我一樣會在期限到達前假扮你那個該死的未婚妻!”

  她吼完,雙腿猛然一夾馬腹,馬兒嘶鳴著撒開四蹄向前疾沖,不一會兒就將他遠遠拋在後頭。

  “冰兒!”路晉低咒一聲,策馬急急趕將上去。他們一前一後奔馳;冷如冰狂奔在前,氣惱自己幹嘛要為個沒心少肺的漢人難過?

  而且這個漢人又不是她的誰,就算曾經吻了她……那又怎樣?他已經忘了,她當然也一樣。

  忘了曾經有過的笑聲、溫柔和快樂……

  風聲在她耳後咻咻劃過,她用力甩了甩頭,告訴自己眼眶裡濕濕熱熱的不是淚,而是雨水……

  就在她一顆心傷痛不已時,敏銳的雙耳還是在躂躂馬蹄聲和咻咻風聲中,聽見了數十道飛躍而來的衣袂翻飛聲。

  路晉!

  她心一悸,立刻回頭,恰恰好看見遠遠落在後頭的他,被數十名黑衣人包圍住了。

  “路晉!”她大驚失色,猛然勒馬掉頭沖過去。  

    “該死!你們不准傷害他!”話聲甫落,她已拔身而起,腳尖一點馬背,憑空飛躍向他。

  “冰兒,你先走!快走!”路晉已被兩名黑衣大漢抓住雙臂,卻依然死命地警告她,眼神著急而狂猛。

  “我不走。”冷如冰玉手一翻,上百道銀針自袖底噴出,朝數十名黑衣人疾射過去。

  黑衣人們訓練有素,驚險地及時避過了她的冰魄銀針,然後兩人捉住他,五人護在前,十數人呈盾形守在最週邊,手中兵器亮閃閃地揚起了一道銀弧。

  “別傷她!”路晉臉色大變。

  黑衣人們氣沉丹田吐氣揚聲,刀劍舞成了密密防禦,冷如冰不管手中暗器如何連環齊發,依舊鏗鏗鏗地遣刀光劍氣削落了。

  她臉色陰森一沉,  “再不退下放人,休怪我不客氣了。”

    “姑娘,該退下的是你。”為首的黑衣蒙面男子斥道:“我們不想傷人,只想完成任務——”

  “他是我的人,你們誰敢動他一根寒毛,我就要你們全體陪葬!”她目光冰冷,殺氣騰騰。

  糟了!

  路晉見她眸中凶光大盛,急急大喊一聲:“你們還不快走?我不想見任何人喪命!”黑衣人夷然不懼,嗤笑道:  “就憑你?”

  憑她的輕功和暗器功夫,雖然出神入化,卻也難以自他們數十人手中劫了人去。

  冷如冰冷笑,  “看來你們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在電光石火間,心系路晉安危又急於救人的她,再也顧不得那許多,瞬間衣袖一揮,竄出點點冷厲星芒。

  “不——”路晉想阻止已是來不及,他臉色慘變。

  登時就有十數人慘呼倒地;其餘黑衣人不敢置信地瞪著她,眸底浮起一絲罕見的懼色。

  為首的黑衣蒙面大漢見手下受傷倒地,生死不知,目訾欲裂地一聲怒吼:  “大膽狂徒!”

  “放人,否則我教你們全軍覆沒!”她殺氣畢露。到得這一刻,眾人一包括路晉一總算真正見識到她無情冷血,心狠手辣的可怕手段。

  “你們快走!”路晉再也無法見死不救,這些都是大內高手,會出現在這也是聽命行事,完全不必為了他與皇上之間的糾葛而賠上一條寶貴性命。

  “冰兒,不要再傷人命了,你不是要退出江湖了嗎?”

  冷如冰一呆,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心下又氣又羞又懊惱,脫口而出:  “晉郎,我這都是為了教你……”

  她若不是害怕他遭俘、受傷,甚至送命,她至於出手如此淩厲毒辣嗎?他不擔心她的安危,為什麼反倒替敵人說話?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懂……

  “就算救人也不能有違天和,多造殺孽。”路晉痛心地環視著十數具倒地斃命的屍首,雖心疼著她瞬間蒼白變色的小臉,卻更加無法眼睜睜見她殺心過盛,走火入魔。  

    “這些人一樣有妻兒父母,和你我一樣,有生存下去的權利;可是你一念之間,便令他們命喪黃泉,妻離子散。如果我早知你手段如此兇狠,我一開始就不該……”

    她瞪著他,“不該什麼?”

  他是在指責她不該救他,不該出手,甚至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和他相遇嗎?

  冷如冰神情慘然地捂著胸口,心如刀割。她作夢都沒想到,在他眼裡她活脫脫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女魔頭,是個殺人如麻的瘋子。

  相識相知這許久,原來她在他心裡始終是個性喜殺戮的妖女嗎?

  “不該……”他望入她有些受傷的眸底,心裡一陣劇痛。  

    “不,冰兒,我的意思是……”倘若不及時阻止她為救他而犯下大罪,屆時皇上就算再仁慈,也不會輕易放過她。

  雖然,他絕對不容許有這一天,就算對象是皇上,是那個執掌天下權力子一身的靈豐帝,他也不允許任何人動她一根寒毛!

  就在情勢混亂之際,一頂八人大轎在春雨中疾然而來,抬轎的八名轎夫氣定神閑、腳步矯健,顯然也是武林高手。這一乘大轎的出現,頓時打斷了他們。

  冷如冰倒退了一步,驚疑卻冷厲防備地盯著那不知是敵是友,來得懸疑的大轎。

  她心下警戒,也立時打定主意,萬一仍是同一批敵人,她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劫了他就走!無論如何,她決計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一絲絲。

  黑衣人們見狀都松了一口氣,立刻布下嚴密陣法,護住了大轎和—他……

  冷如冰烏黑的眸子瞬間一掃,心微微一震。

  為什麼他們恰恰好將他和她分隔開來,好似他是他們那一國的,而她孤零零如困獸,和他們遙遙對峙?

  但她還來不及思索這一切是什麼意思,轎子已然停下,一個銀髮蒼蒼、氣度雍容的老人緩緩下轎。

  “住手!”銀髮老人氣勢恢弘地一喊,但見眾黑衣人紛紛向他行個禮,隨即依舊穩穩地保護住路晉。

  保護路晉?他們在保護路晉?  冷如冰一呆。

  為什麼?是在防誰?防她嗎?

  她一時間覺得天地仿佛顛倒搖晃了起來,腦子裡所有的認知全被翻覆打亂了。

  “老臣拜見路王爺,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銀髮老人恭恭敬敬的向路晉下跪伏地,行了個不折不扣的大禮。  

    “臣護駕來遲,罪該萬死。”王爺?在哪裡?

  冷如冰心底亂糟糟,腦子嗡嗡然,僵立著不敢順著銀髮老人的目光望向……路晉。

  如果她看向他,就可以看見他深邃的鳳眸裡,盛滿了對她的柔情萬千,也盛滿了濃濃的歉意和滿滿的心疼。

  路晉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心痛如絞。該死的!他從來沒想過讓場面演變成這樣,也從沒想過會在這種措手不及的狀況下,讓她撞見這一切。

  尤其他剛剛又失言地說了那麼多指責她的話……不,那不是他的原意,他必須找個機會好好對她解釋清楚。

  “文相免禮。”他眸光直盯著冷如冰,大手只是隨意一擺,請起老人家。  

    “我到杭州來,本就欲拜會文相商談要事,沒想到文相消息靈通,倒是讓你老人家先跑這一趟了。”

  德高望重,曾任三朝宰相,去年才告老還鄉的文相銀髮斑斑,老臉上滿是受寵若驚。

  “王爺客氣了。老臣知道王爺千裡迢迢親下杭州,為的就是皇上指婚一事,老臣感戴萬分,闔家滿府沐浴聖恩,當豕受王爺厚愛,真不知該如何回報。”

  “文相既然主動提起此事,”路晉瞥了神情木然的冷如冰一眼,心下有些惴惴不安,但語氣卻堅定地道。  

    “本王也就開門見山,坦誠相告了。其實……”

  冷如冰心底有一絲志下心蠢動,蒼白小臉浮現兩朵嬌暈。難道他要跟那個文相提到她了嗎?說她就是他的未婚妻,說他要婉拒皇上指婚……

  皇上指婚!原來他貴為皇親,是個權勢滔天的王爺。她心裡不知該喜該怒還是該傷心,他竟然從頭到尾隱瞞自己尊貴的身分,也隱瞞了皇上指婚的事。可是她能夠期待他是真心的不要這門婚事嗎?所以才要她假扮成他的未婚妻,陪他前來退婚……是這樣的嗎?

  冷如冰心底重新燃起一小簇希望火苗;明知道這個希望微弱得渺小可憐,而且一絲保障也無。

  文相還以為路晉是親自來商量婚事,大大給足了他這三朝老臣的面子,顫巍巍地躬身道:“老臣愧不敢當,怎當得王爺如此眷顧疼寵呢?荷仙,還不快快下轎拜見王爺!”

    文荷仙?

  就是文相嫡嫡親的寶貝孫女兒,也是皇上此次欲賜婚於路王的新娘。

  眾人一怔,路晉濃眉微微一蹙,冷如冰則是僵住了。

  她心思麻痺卻又清晰無比地看著轎簾微微掀開,一名她平生所見過最飄逸出塵,嬌嬌娜娜如出水荷花的女子被攙扶著落轎,身旁高手小心翼翼地為她打起了傘。

  粉紅色的宮紗袖口與裙擺繡著幾枝美麗彩荷,腰肢不盈一握,肩頭小巧纖弱,單薄的身子仿佛風吹就倒了。文荷仙清麗的小臉肌膚賽雪,唇不點而朱,眉不染而翠,全身上下渾然天成、完美無瑕;恍惚間,冷如冰忽然覺得自己好似曾見過她……

  地震驚的目光緩緩由文荷仙移向路晉,心下大大一震。她明白了,她明白自己為什麼對文荷仙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了。

  因為文荷仙和路晉簡直就像一隻晶瑩玉石的左右兩半,他們都同樣受上天眷戀寵顧的完美,一個集天地之俊朗,一個集天地之靈秀。

    一對璧人。

  她終於知道這個詞的真正含意了。

  冷如冰只顧著自慚形穢,震驚自苦地盯著文荷仙,古兀全沒有發覺路晉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在自己的身上。

  “荷仙參見王爺,願王爺身體安康福壽綿迭,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文荷仙聲音溫柔婉轉,吐氣如蘭,姍姍地欠身為禮。

  “文小姐請起。”他只是淡淡地道。  

    “謝王爺。”她嬌弱地偎在祖父的懷裡,一雙蓊水明眸偷偷瞄著他,不禁酷紅了雙頰。

  “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路晉見雨絲越飄越大了,心痛地看著冷如冰恍然不自覺地佇立在雨中,連動也不動,立時沉聲命令道:  

    “文相,不如咱們移駕到貴府說話。”

  “是是,應當的。”文相趕緊吩咐:  “快扶王爺入轎。”

  “不,我騎馬就成了。”路晉見大內高手們還是像鐵桶般將自己圍得滴水不漏,又好氣又好笑。  

    “你們統統退下。”

  “王爺,”御林軍首領見路晉身分已顯露,再也忍不住半跪行禮。  

    “屬下驚擾王爺了,請王爺降罪。”

  “你們無罪,若真該論處,有個人倒是本王回京之後第一個要算帳的!”他忽然笑了,笑意好不猙獰。

  所有人心驚膽戰不敢妄言。因為王爺這樣笑的時候。就表一不事情大條了,某人要倒楣了。

  問題是,大家也心知肚明那個“某人”就是哪位。

  哎呀。光想都覺得恐怖。

  冷如冰冷冷地佇立在原地,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跟個大傻瓜一樣。

  原來敵人不是敵人,情人不是情人:同路即是陌路,開始就已結束……

  她緩緩仰望著春雨越落越大的天空,落得小臉絲絲冰冰涼涼,可是她眼眶卻有某種滾燙的水珠,漸漸一滴一滴沁出、往下墜落……原來她哭了。

  “冰兒。”路晉緩緩走近她身邊,溫柔的目光在看見她流淚的刹那,慌亂焦灼了起來。  

    “冰兒,你怎麼哭了?你聽我解釋——”

  “我最討厭這兩個字。”她慢慢望向他,流著淚水的眸底一片清冷淡然。  

    “解釋?有什麼好解釋?有什麼值得解釋?”

  “我……”他胸口緊緊絞擰著痛苦,沙啞地開口:  “我知道我瞞了你很多事,也知道這麼做對你不公平,但是——”

    “沒有什麼不公平。”她冷冷打斷他的話。

  “你沒錯,我也沒錯,一開始約法三章便清清楚楚,你幫我,我幫你,事成之後各自走人。”

    “不,不只是這樣的。”他目光有著深的痛楚。

  “那麼是怎樣?”她還可以對他倆之間,抱持著最後一絲希望嗎?

    “我……”他心神悸蕩,承諾就要衝口而出。

  可是他真的想好了該怎麼說、怎麼做了嗎?

  他這輩子從沒打算成親,也不願對任何一位女子許下承諾:女人對他而言是天底下最麻煩的動物,女子善妒,女子多心,無論再美麗聰慧剔透的女子,只要擁有了一個男人,就立意佔有他的全部、他的生命、他的靈魂,甚至不惜玉石俱焚,一如他的母妃。

  過去深藏的陰霾如風暴般凝聚在他雙眸、喉頭、胸口之中,堵住了他想不顧一切去愛、去寵、去疼惜一個女人的衝動。

  路晉張口欲言,想對她解釋自己隱埋在心頭二十年來的恐懼與痛苦:可是二十年來,他砌的高牆太過堅固嚴密,他連一個字都未曾洩漏過,事到如今,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

  等不到他的回答,冷如冰眼底最後一絲希望的光芒消逝了。  

    “我懂了。”她說完,轉身就要走。

  “不!”他大大一驚,想也不想地緊緊抓住她的手腕。  

    “你不能走!”

  “憑你,攔得下我嗎?”她冷笑,便要一翻袖震開他。

  大內高手們和他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密切地監控著一切.見她突然翻臉要動手,他們大驚失色,刀劍紛紛出籠,急著要救回王爺!

  這女子心狠手辣.光看他們損失那許多兄弟就知道了。

  就算王爺不開口指示,他們也要將這個行事詭秘正邪難分的女子抓起來,以待聖裁!

  路晉是背對著他們的,因此沒有瞧見身後那旋風般襲來的刀光劍影,可是他們的舉動全落在冷如冰眼裡。

  她翻騰在胸口痛苦的一口氣正愁沒處發洩,見他們自找死路,揚手就要彈出毒蠍寒冰針……

  路晉雖沒有瞧見身後動靜,卻看見她眸底殺氣一閃而逝,以為她殺心又起,要對其他人痛下殺手。

  “不可以!”他低吼一聲,大手如雷閃電般劈中她的枕後穴。

  冷如冰在暈倒之前,睜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他居然、暗算她……原來!他會武功……下一瞬間,她整個人落入了黑暗無邊地獄中。

  路晉寬闊的臂彎穩穩地接住了她墜落的身子,溫柔地將她斕腰抱起,目光悲傷而自責。

  他恨自己竟然出手擊昏了她!

  可是如果他眼睜睜看著她再度鑄下大錯,殺人越來越多,冤仇越結越深,那麼他更加不會原諒自己。

  就在此時,路晉眼角餘光不經意瞥見方才那一些“死了”的大內高手,怎麼突然爬起來打呵欠?

  他悚然大驚。難道……難道冰兒打從一開始就只想制服他們,並沒有想傷害他們?路晉臉色倏然慘白,一刹那間,他終於知道自己犯了多可怕的錯誤!

  “王爺?”當其餘高手趕到時,正好看見“女刺客”昏厥在王爺的懷裡。

  四周還有他們“戰死”的同伴,忽地一個個又活轉過來了?那些高手頓時下巴驚掉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事情褽生得太快。他們都還來不及思考清楚——

  難道王爺真的跟這個妖女……呃……姑娘,有什麼特殊關係嗎?難道這個姑娘壓根就不是什麼心狠手辣的女魔頭?文相和文荷仙更是看傻了眼。完全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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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青青……青青!你在哪裡?恍惚間,她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個黑漆漆山洞裡,那個像是永遠也掙脫不了的噩夢中。周圍很黑,又不全然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晴,眼角飲光還隱約能瞥見那些青紫的、灰白色的東西,微微閃著光。

  青公嗎?還是這巨獸腹中的黏液?

  不時有滴答聲落在寂靜的空間裡,滴答!滴答!滴答……

  仿佛永不饜足,永不止息。

  她的心臟跟著驚悸一陣陣緊縮,更加蜷縮著瘦小的身軀,顫撲的小手緊緊抱著冰冷麻木的雙腳。

  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她畏懼地傾聽著黑、晴中患憲車車的不祥聲響。是蟲蟻?是鼠?還是不知名的、可怕的猛獸?不,不是,都不是……

  人。

  人才是最可怕的猛獸,背叛於無形,吃人不吐骨頭……

  她額頭沁著大顆大顆的冷汗,緊閉的雙眸微微顫抖,慘白如紙的臉龐氣息幽幽,仿佛只剩一口氣。

  這看在守在她身邊三天三夜的路晉眼裡,心都碎了。

  “冰兒,醒醒,求你醒過來。”他語氣痛楚的低喚,不斷替她拭去額上的冷汗,卻是拭也拭不盡。  

    “張開你的眼睛看看我,我在這兒,晉郎在這兒陪著你,你別怕,別慌……”

  對他的話語她置若罔聞,依舊被緊緊糾纏在可怕的夢境裡,掙也掙不開、逃也逃不掉。

  “冰兒?冰兒?”他生平首次感受到一股深深的無力感,自心頭擴散到四肢百骸,痛苦而心慌,卻束手無策。

     “你聽見我了嗎?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真該死。”她依舊昏迷不醒。

  “可惡!那些大夫統統都是飯桶!”路晉失控的低吼起來,一旁侍立的婢女們個個瑟縮了下。

  什麼怒急攻心,什麼心病入骨,什麼心病還需要心藥醫,全部都是一堆廢話!

  他當然知道冰兒是怒急攻心,當然知道她心病入骨,更知道心病還需要心藥醫……問題是她得先醒來呀!

  不管她要怎麼打、怎麼罵、怎麼怨,甚至殺了他都行。只要她醒過來,他這輩子再也不會讓她傷心流淚。

  只要地醒過來再看他一眼,就算要他立刻死了也甘願。

  “冰兒……”他伸手輕輕地撫摸著她蒼白的臉頰。  

    “只要你肯醒來,我保證我什麼都會告訴你,我的害怕,我的猶豫,甚至……我的過去,我再也不會對你隱瞞任何一件事了。”在這撕心裂肺般的劇大痛楚中,他這才隱隱約約領悟到——世上還有比他更傻的大笨蛋嗎?這樣的揪心牽掛,這樣的在乎不捨,這麼多陌生卻巨大而強烈的情感,他居然瞎了眼,沒能及時看清的事實——他已經愛上了這個女人。

  而且是深深地,無可自拔地……愛上她了。

  文荷仙捧著一盅人參雞湯,蓮步輕移來到留客軒的門邊。她美麗的眼兒有一絲落寞地瞄著未關緊的門扉裡,那個世上每個姑娘心中最嚮往愛慕的男人,正守在那個昏迷多日的姑娘身邊。

  他不肯吃,不肯睡,甚至也不願稍稍合眼休息,那位姑娘究竟是他的誰呢?文荷仙在心裡微微歎息。

  還用得著問嗎?見他這般心急如焚,可知那位姑娘在他心中佔有多重要的位置了。這樣偉岸俊美,權傾天下又英明睿智的男人,本來會是她的未婚夫,還是皇上親自下旨,為他倆訂下的一門親事。

  她咬了咬下唇,有些不是滋味地望著躺在床上的女子。

  “唉……”可王爺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她能怎麼辦呢?文荷仙提起精神,舉手輕敲了下門。

  “哪位?”路晉神情憂鬱頹唐,英俊的臉龐冒出了暗青胡髭,更增添了一絲落破滄桑的男人味。

  當他轉過頭來時,就算是文荷仙也不由自主倒抽了口氣。

    天,世上怎有如此令人為之深深心折的男子呢?

  “王爺。”她心兒呼呼跳,花了好一番力氣才擠出一朵嬌弱羞澀的笑容。

  “爺爺擔心您的身子,特意吩咐了廚下,燉了這盅天山野參雞湯,最是滋補養氣,您趁熱喝點,好不好?”

  “有勞文小姐。”路晉坐在冷如冰身旁的姿勢動也未動,只是淡淡地開口。

     “我不妨事。”她的笑容有一絲僵,手裡的那盅雞湯怎麼也送不出去。

  “王爺……心靈雞湯?”

  “我不餓。”他搖了搖頭,那雙帶著悲傷的溫柔眸子又回到昏迷的冷如冰臉上。

  文荷仙心下難掩一絲羨慕與嫉妒,暗暗歎息了。

  他的眼裡除了那位姑娘以外。根本沒有別人……

  “王爺,那麼荷仙就先告退了。”

  路晉點點頭,依然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冷如冰,伸手輕柔地為她拂開落在頰畔的髮絲。

  文荷仙悵然若失地端著那盅漸漸變涼的雞湯。

  幽幽轉身離去。


  皇宮靈樞殿

  靈豐帝朱筆如行雲流水般在奏章上書寫著,迅速而俐落地批給臣子們一個個天馬行空卻無比實用的裁斷。唉,這年頭當皇帝也是要講求腦力與體力的,沒有三兩三,沒有點風趣感,還直一難跟這堆多如牛毛的國事和諸多一板一眼的大臣們周旋,更遑論能治得他們妥妥貼貼的了。

  不過這份至高無上的權力也帶來了某種程度的職業傷害,例如常常批萬字奏章批到抽筋的手腕,還有盯著各種醜的、漂亮的、歪七扭八的奏章字體,日子久了眼睛沒瞎,還真是天賦異稟。

  “究竟到什麼時候,朕才能出宮走一走呢?”他一手支著下巴,有一下沒一下地在陸州府台呈上的奏章上頭畫了一隻又一隻的烏龜。

  大將軍也溜班,和皇妹繡月雙宿雙飛遊山玩水去了,還威脅他不准強行下旨把他們召回來,否則就要永遠在外流浪賣藝,一輩子都不回來了。

  嗚嗚,這年頭皇帝不值錢哪,除了手握天下重兵,大筆一揮就能決定生死之外,好像也沒什麼其它的好處,就只有永遠批也批不完的奏摺,還有眼睜睜看著大將軍不甩他。現在就連皇表弟路晉也把他的“好心”當驢肝肺。  

    “為什麼就是沒有人能理解朕的心意呢?”他歎了一口氣。

  “皇上。有飛鴿傳書!”梅公公手上捧了只雪白信鴿,大呼小叫的奔進殿來。一旁的侍衛和太監想伸手接過,卻被梅公公白了一眼。

  “皇上,是打杭州來的飛鴿。”梅公公滿面堆歡,雙手奉上。

  這麼重要的機密。怎麼可以假手他人呢?

  “哦,杭州來的飛鴿。”靈豐帝精神一振,興匆匆接了過來,抽出系在鴿腳上的小火筒子,裡頭還有一張卷得小小的紙箋,他迫不及待打開小紙箋看了起來。

  “啊?”

    “主子,怎麼了?裡頭寫了什麼來著?”

    “咦?”靈豐帝專注讀著紙箋裡的字字句句,滿臉驚異。

  “咦什麼?有什麼了不得的消息嗎?”梅公公緊張地問。

  “耶?”靈豐帝看完,含蓄地吃了一驚。

  “耶什麼?莫不成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嗎?”梅公公心急了起來,靈豐帝俊朗臉龐難得這般詫異,還不可思議地重看了好幾回。

  “哎呀呀!”  

    “皇上,您別呀了,奴才都急死了!”梅公公心癢難忍,拼命伸長脖子想偷瞄。

  “這信裡頭是怎麼說的?”

    “嗯……”靈豐帝沒有回答,只是陷入沉吟。

  “皇上?皇上?”

  “唉,果然人算不如天算。”半晌後,靈豐帝突然露出一朵大大的笑靨。  

    “真是有心做媒媒不成,無心插花花成蔭哪。”梅公公滿臉迷惑,嘴巴大張。

  這都什麼緊張時刻了,皇上怎麼還有心情吟春聯呀?


    冷如冰幽幽轉醒過來。

  春光明媚,初陽暖洋洋透窗而入,照映在她身畔。

  她有一刹那的怔仲茫然,沉甸甸的眼皮如千斤大石,試了幾次也睜不開眼。

  她在哪裡?怎麼會渾身好累好累,覺得自己好像沉睡了幾百年?她疲倦乏力的身軀,沉重得連根指頭都動彈不了,可是耳畔是誰在那兒說話?低低的聲音隱隱約約鑽入了她耳膜裡:  “王爺,您可以來一下嗎?”一個婉轉如春鶯嬌啼的女聲響起,含羞帶怯,仿佛說話大點聲就會喘不過氣來。

  “有什麼事嗎?”然後是她最最熟悉的那個低沉嗓音。

  她聽不出是喜是怒,也想不起為什麼他的聲音會變得那麼沙啞疲憊。

  好像有一件事很重要,關於他,也關於她的……可是她真的好累,累到精力與體力嚴重透支,無法再多加思索。

  可是他在這兒,就在她的身邊。

  光是這樣的存在感,就令她深深感到安心和幸一福,她幾乎要微笑了起來。

  “我想和您談一談我們的……婚事。”女聲裡有無限嬌柔和甜蜜。

  婚事?

  她的心緊縮絞擰了起來,一股發自內心深處的恐懼逐漸指住了她的喉頭,她的四肢百骸。

  不要,拜託不要……

  “好。”沉默了片刻,路晉慨然的答應,“也是時候該談一談“我們的婚事”了。”

  猶如掙扎在最痛苦最可怕的噩夢裡,她微微顫抖了起來,悲痛與苦澀堵在喉間,想沖出喉頭狂喊著:別去!

  可是她像被鬼壓床般,怎麼也動不了,可恨的雙耳偏偏還清晰無比地聽見他起身的聲音,那女子驚喜的嬌喘聲,接著是兩人走出房門的腳步聲……越走越遠。

  “不……”冷如冰低喘了一聲,猛然驚坐而起,雙眸流著淚,渾身冷汗涔涔。

  他高大順長的背影,和那窈窕纖弱的人影一前一後,漸漸消失在曲廊花影之後。

  她悲哀地望著他倆遠去的方向,胸口劇痛翻騰欲死,在這刹那間,卻是什麼都想起來了。

  他騙了她,瞞了她,訓了她,甚至還打暈了她。

  昏厥前的每一個情景、每一個印象,再度沖回她腦海裡,冷冷地嘲笑著她的自作多情和自以為是。

  “我還以為我是在保護他,救他……”她低低笑了起來,笑聲淒涼。  

    “結果卻跟個大傻瓜一樣……冷如冰啊冷如冰,枉你自認精明一世,居然連他們合演的是一齣戲,都看不出?”現在,她明白了,統統都明白了。

  這從頭到尾就是一場滑稽可笑的爛戲,皇上指婚,他假意悔婚,卻在親眼見到宛如天仙般的正牌未婚妻之後,醞酬灌頂天良發現,最後終於才子佳人圓滿大結局。

  然後她,是個笑話。

  串場的,跑龍套的,被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笑話。

  同時還是個奸角兒,無惡不作,殺人如麻的至奸至惡人物……

  她的笑聲破碎而悲哀,猶如負傷的獸。

  這些人一樣有妻兒父母,和你我一樣,有生存下去的權利:可是你一念之間,便令他們命喪黃泉,妻離子散。如果我早知你手段如此兇狠,我一閉始就不該……

  不!

  她緊緊捂住雙耳,痛苦地想把他曾說過的每個字推拒在外。可是她想騙誰?他輕蔑的、懊悔的字字句句,早已深深烙印在她的、心裡、腦子裡了。

  片刻後,當路晉向文荷仙清清楚楚對攤了牌。

  他和她之間永遠不會有婚事的存之後,他迫不及待地趕回到冷如冰身邊,卻在踏進房門的刹那,震驚得呆了。

  錦床上只有淩亂的被褥,卻空蕩蕩的不見伊人身影!

  “冰兒?冰兒?”他囈語般地喃喃低喚,仿佛她就在空氣之中,仿佛她根本沒有消失,只是他一時沒有瞧見而已。

  只要他閉上眼,再睜開眼,就可以發覺這只是擔心過度的一場噩夢罷了。

  她還在,她就在床上,在他身邊,從來沒有離開過!可是不管路晉怎麼催眠自己,怎麼用力地閉眼再睜開眼,重複了好幾回,她還是不在那兒。

  一瞬間,他清楚聽見了自己心臟碎裂開來的聲音。

  不!

  “冰兒——”他痛苦地狂吼一聲,眼前一片發黑。  

    “王爺!”數日未吃未喝,傷痛打擊過劇的路晉,終於倒了下去。

  冷如冰憔悴蒼白得像縷幽魂,緩緩走著。

  不久前,她無聲無息地離開文相府,可是府裡處處可見的大紅喜字和紅燈籠,卻還是如鬼似魅,如影隨形地緊緊跟著,深深刺痛了她的雙眼。

  惹得她一口氣再也提不上來,輕功瞬間潰散,險險地跟槍落地。

  他要成親了。

  這五個字,仿佛是世上最奪命蝕魄的一味劇毒,逐漸侵入她的五臟六腑,痛得她渾身顫抖,仿似就要筋折骨斷。

  她像個孤魂野鬼般,靜靜走在街道上。靜靜地走出城,踏在春花盛開的郊外,夜色漸漸籠罩了下來。

  她還是恍然未覺,不疲憊、不害怕。要離開這裡,離開他要成親的地方……越遠越好。如果再不走,她知道她一定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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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蘇州

  “喲!”如夢似幻小青樓的當家掌事春嬤嬤邊伸懶腰,邊推開了大門,還不忘撫了撫髮際那朵嬌豔的大紅花。  

    “難得老娘今幾個這麼早起床,肯定是天下紅雨,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咦?”

  門前階梯上伏著一動也不動的那團白色的東西是什麼?

  春嬤嬤嚇了一大跳,忍不住呸道:  “呸呸呸!老娘七早八早起床,該不會就是為了一早開門要撞鬼吧?”

  早知道昨兒個晚上就別讓小孟君講鬼故事給大夥聽了,真要命。

  春嬤嬤小心翼翼地怕驚動了地上那團白色的東西,屏著氣就要關門,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瞧見。

  可是就在門板即將成功合攏的那一刹那,春嬤嬤那雙閱人無數的火眼金睛瞄見了蜷曲在階梯上的白色東西裡,靄出了一張晶瑩蒼白的小臉。

  耶?

  春嬤嬤火速又打開了門,咚咚咚跑出去,蹲在那團白色身影邊,仔細端詳著。

  “哎呀呀,是個小姑娘呀。”

  瞧她臉蛋肌膚賽雪,眉目如畫,雖然人在昏睡之中,依舊眉攏輕愁病容消瘦,卻怎麼也掩不住那清新的、恍若寒冬冷梅的動人氣質。

  “極品啊!”身為資深老鴨的春嬤嬤簡直是見獵心喜,快樂到不行。  

    “要是讓這個姑娘加入我如夢似幻小青樓堅強的陣容,肯定會將我們如夢似幻小青樓的層次帶領到一個全新的巔峰……”

  等一下,不行,她不能做那逼良為娼的惡行,這不是她春嬤嬤的風格。

  至少也得救醒了她,等她完全好了以後,才能跟她推薦加入名妓行列的諸多好處呀。

  “對,就這麼辦!”春嬤嬤站了起來,挺起驚人的胸圍,大吼一聲:“大,茶——壺——”

  “噯,來了來了!”身兼龜公的大茶壺急忙沖了出來,沒頭沒腦地四處張望。

  “怎麼了?怎麼了?對面如花似玉怡紅院的花嬤嬤又來踢館了嗎?別怕,有大茶壺在這兒保護您……”

    “保你個頭啦,上次也不知是誰,一見花嬤嬤來就躲得不見人影?”春嬤嬤冷笑。  

    “以為老娘在千軍萬馬之中,沒有見著你這名小逃兵嗎?若不是春嬤嬤我心胸寬大,早把你砸成破茶壺了……來,給你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小的赴湯蹈火,為春嬤嬤是在所不惜啊!”大茶壺陪笑道。

  春嬤嬤手往地上一指。  

    “扛起來,帶走。”

    “啊?”大茶壺視線往下。

  喲!

  當冷如冰幽幽醒過來時,睜開眼看到的,就是春嬤嬤那近距離放大的濃妝豔抹。老臉皮。有鬼?

  她本想一拳把“黑山姥姥”給揍飛,可是她全身軟綿綿的,哪還使得出一絲氣力來?

  情字果然最傷人……她渾身的內力仿佛潰散無蹤,再也提不起一絲絲力量,比遭毒蛇猛獸噬咬,受劇毒重創還嚴重。

  “哎呀!姑娘,你終於醒了。”春嬤嬤笑容好不燦爛,仔細端詳起眼前這個擁有一雙剔透清靈如水晶眸子的姑娘,按捺不住滿心歡喜。

  今年的新花魁娘子一職,非她莫屬啊!

  莫不成是上天聽見了她春嬤嬤早也念晚也念的祈禱,所以才給她送來了這麼個氣質靈透清傲,美若仙子的姑娘?

  她春嬤嬤總算出運了,冷如冰不習慣被人如此熱切瞅著,臉微微撇開。  

    “這裡是哪兒?”

  “這兒?”春嬤嬤滿臉洋洋得意。  

    “這兒是男人的天堂,女人的戰場,同時也是考驗女人發揮美麗與智慧,柔情與魅力的地方。我們有風騷的、清秀的、婉約的、嬌媚的、潑辣的,天真的,應有盡有。”她眼裡盛滿迷惑。

  “有聽沒有懂嗎?不要緊,剛來都是這樣的。”春嬤嬤笑得齜牙咧嘴,好不開心呢。  

    “簡單來說,我們這兒就是賣笑的地方。”

  “妓院?!”冷如冰悚然一驚,立時就想掙扎下床。  

    “我怎麼會在妓院裡?”

  她是傷心欲絕,是萬念俱灰沒錯,可是也不至於這樣就想跳入火坑啊!

  “姑娘,你放心,我們這兒絕對不是尋常那些下流的、卑鄙的、藏汙納垢的恐怖妓院。”春嬤嬤趕緊安撫她,“你瞧,我們這兒光是擺設就跟人家不一樣,我們走的是高貴風格,當然也有平價路線啦。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在這兒的每個姑娘都是自願的,開開心心的。”

    “這還是一家妓院。”冷如冰虛弱卻憤怒地道:  

    “對不住,我還是不能留在這兒。”

  “那也得你病好了再走呀。”春嬤嬤忙伸手扶住她。

  “我就算爬也要爬出去!”淪落至此已經夠狼狽淒慘了,她的信心與尊嚴蕩然無存,她的愛情碎成粉末飄散無蹤,可是她死也不可能讓自己墮落入妓院裡,萬劫不復。

  “姑娘,你聽我說,待在妓院沒那麼糟的,何況以你的姿容,哪裡是那些庸脂俗粉可以比得的?”春嬤嬤未曾見過這麼傲骨霜枝似的寒梅型姑娘,自然是捨不得放過。  

    “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就在這兒住下,下個月美美地裝扮亮相,我讓你成為我們如夢似幻小青樓最新一任的花魁娘子,如何?”

    “你開什麼玩笑?”冷如冰不敢置信,又氣又惱。

  “沒開玩笑,你瞧春嬤嬤這雙眼,有多認直一又多有誠意呀!”春嬤嬤努力擠出最最憨厚懇切老實的表情。  

    “我不會害你的。聽我說,當了花魁娘子就成了咱們蘇州最火紅最搶手的姑娘,男人會愛死你,女人會恨死你,這是何等的光榮,何等的了不起啊!”

  冷如冰無動於衷,只有雙眸透著寥落與悲傷。

  她不要男人愛死她,也不要女人恨死她,她心裡只有一個人……不,不對,她誰也不要!

  想起他對她無情的欺騙與殘忍,她胸口登時如烈火狂燒起來。

  可惡的路晉,可恨的他,竟然會以為她是個殺人不眨眼、冷血又殘暴的魔女。

  為了那些人,為了那個名喚荷仙的女子,他還出手傷了她!

  “原來在他心目中……”她驀地淚盈於睫。

  “我什麼都不是,也什麼都不重要。”

  她淚眼蒙隴地望向大嘴猶在大張大合,使出三寸不爛之舌向她鼓吹當花魁娘子種種好處的春嬤嬤,胸口沸騰的烈焰燒灼蔓延成漫天大火。

  好,很好。

  既然在他心裡,她是個不折不扣冷血無情的邪魔歪道,她就順他的心,如他的意,別辜負他的“期望”了吧!

  “我答應。”她冷冷地道。  

    “……花魁娘子除了集美麗與智慧才藝於一身外,還要是從未在煙花界露面過的新面孔、小清倌。而且以咱們蘇州“花街柳巷春水鎮”的行規來說,既然稱作花魁,就是賣藝不賣身,並擁有只能遠觀而不容褻玩的至高無上地位,你真的不必太過擔心……”

    “我說好。”她冷冷重複。

  “所以呀……嚇?!”春嬤嬤嚇到,瞪大了眼。  

    “你、你說什麼?你說好?真的?不是嬤嬤我耳背了吧?”

  “我說好。”她臉上籠罩著淡淡的悲傷,神情木然。

  “哎喲!這真是太好了!”春嬤嬤登時跳起來,快樂得手舞足蹈。  

    “耶!耶!”

  對面的花嬤嬤你死定了,今年就看我家的冰山美人新花魁,把你家的阿花哈珠打個落花流水!哈哈哈!”

  見春嬤嬤樂不可支,簡直就快飛上天的模樣,冷如冰只是淡淡地望著她,眼底掠過一抹悲哀。

  冷如冰……你真可悲。可是她焚天燒灼般的恨意需要一個出口,她沒法忍心傷害他,那她就重重傷害自己吧。就像硬生生將傷口扯裂,她需要看見鮮血流出來,需要感覺到那真實深刻的痛苦,也好過讓麻木和空洞漸漸吞噬了她。

  路晉蘇醒過來,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要找到她!”文荷仙、文相與御林軍首領一呆。

  “你們聽到沒有?”他慍怒的眸子熊熊燃燒著,一把揪住了御林軍首領的衣領。

  “馬上給我找到她,不要逼我出動王府人馬。”

  “屬下馬上去!馬上去!”御林軍首領倒抽了一口氣,點頭如搗蒜。

  路晉陰沉地注視著他火速腳底抹油退出,年老的文相和柔弱的文荷仙則是相顧驚慌。

  算他識相,否則王府人馬精銳一出。就算將整座江山全翻覆一空,也在所不惜!而此刻,他正極力壓抑著自己不要這麼做。是,皇帝那自演自唱的造反橋段裡,也有三分真實性。

  路王府的確擁有一支驍勇善戰的大軍,而且誓死捍衛路王,忠心耿耿,這也是有些流言輩語說他有極大的本錢可以造反的原因。

  但是人們並不知道,歷代路王忠心為國,盡心輔佐明君,從未有二心,這支大軍也暗中戍守京師重地的安危。

  他對皇帝的許多裝瘋賣傻行為雖不太苟同,但兄弟手足至親敬愛這一點,卻也從未改變過。

  所以這次他不驚動自己的人馬,甚至不許王府任何一個護衛跟來,就是唯恐擦槍走火。

  可是他真的後悔極了,竟然讓那個皇帝胡搞瞎搞,害得冰兒和他生了嫌隙。

  一想到她,他滿眼洶湧的殺氣倏然被深深的柔情消融了。

  “冰兒。”他低聲喚著,大掌緊緊指握起拳頭。

    不——事情變成這樣,不是任何人的錯,這全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思及此,他不顧文相和文荷仙的阻攔,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我要自己去找她! ”

    “王爺,您的身子還沒好……”文相連忙阻止。

  文荷仙也花容失色的勸解,“要找冷姑娘,王爺也得先養好身子再說,否則,否則冷姑娘也不會心安的呀。”

  “不。”他說得咬牙切齒。  

    “我要找到她,我一定會找到她……”他發誓,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會讓她離開自己身旁半步了!


    “你會彈琴嗎?”

    “不會。”

    “那麼琵琶呢?”

  “吃過。”那是枇杷吧?勿春嬤嬤額際出現三條黑線,只得再捺著性子問:  “要不,你會跳胡旋舞嗎?”

    “不會。”冷如冰神情冷然。

  “呃……”春嬤嬤低頭苦苦思索,挖空了腦袋才想到——  

    “啊,那你總會唱幾首曲兒了吧?”

    “完全不會。”

  春嬤嬤老臉登時一垮。  

    “那那那……那怎麼辦?”

  花魁娘子完全沒有才藝,單憑脫俗出眾的美色,能頂得住嗎?

  最後還是表情冷淡的冷如冰有些看不過眼,勉強主動道:  “我會功夫。”

  “是像“公孫大娘舞劍器,一舞劍器動四方”那種嗎?”春嬤嬤兩眼發光,充滿希望地問。

  冷如冰一臉茫然。

  春嬤嬤笑臉一僵,只得低聲下氣地問:  “那你會哪一種功夫?”

  “殺人那一種。”春嬤嬤突然很想去撞牆。

  不不不,這天下沒有任何一個女子是難得倒她春嬤嬤的,眼前這位冰山美人只是少了點才藝,但是她絕對可以憑創意就幫她加滿分的!

  “這樣吧,你還會什麼?”春嬤嬤忙著搜集情資,努力挖掘出新任花魁娘子隱藏的潛力。

  “下毒算不算?”冷如冰遲疑了一下,傲然地道:  “我精通天下各式各種奇毒,你隨便說一樣出來,我都有法子弄給你……你怎麼了?”

  春嬤嬤默默把掉下來的下巴再頂回去。  

    “沒什麼,老毛病了。不如這樣吧,你再想一想,有什麼其它才藝,比方說你自己想做什麼?適合做什麼呢?”想做什麼?適合做什麼?

  冷如冰一怔,眼眶驀地濕熱了起來,因為她想起了以前,自己也曾經問過路晉類似的問題。

  你覺得……就是依你這些天和我相處下來……你覺得……我適合做什麼行業好?

  她記得還來不及從他口裡問到一個答案,就被他一句話惹得落荒而逃——你真可愛。

  她心一熱,淚水滑落雙頰。

  該死的傢伙!

  為什麼事到如今,她還會想起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甚至連他美得令人心醉的笑容……

  可惡!“我不知道。”她神情陰鬱,仰起下巴不服輸道:  “但我可以學。”

    “學?”春嬤嬤一愣。

  “對。”她咬牙點頭。

    “我可以學,彈琴、吃枇杷、跳胡旋舞、唱曲兒……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這麼好?春嬤嬤因為太驚訝了,下巴再度脫臼。

  “我……咯咯……”冷如冰伸手幫她頂了回去。  

    “我學。”  

    “天哪!我不是在作夢吧?花魁娘子非但不求吃好穿好,要銀子要衣裳要首飾,還說我要地做什麼,她就做什麼……”下一瞬間,春嬤嬤狂喜到口吐白沬暈倒了。

  “喂!”冷如冰有些無措地蹲下來搖了搖她,試探地喚道:  “春嬤嬤?春嬤嬤?”真暈了?

  縱然積憤憂懷滿腹,她還是被誇張有趣的春嬤嬤給逗得露出一絲笑意。

  世上怎麼會有這種老鴨呢?半個月後“來來來。排練了排練了。”

  春嬤嬤丹田有力地吼著,拼命拍著手。絲竹聲悠揚響起,奏起一曲纏纏綿綿的“偎綺羅”。

  整排美豔的舞使蓮步翩翩地魚貫而出,纖纖玉手揮舞著雪白羽毛扇,開始起。一舞而歌。

  晚風恍恍明月搖搖,永夜漫漫情正長:香銷誰受櫻唇誰嘗、朗朗疼我我疼朗:一點兒兩點充殘酒,醉眼問花花滿樓:昨夜雪融今朝春濃,但頹魂夢與君同。

  春光旖旎,鶯聲喔壢,整座大廳頓時銷魂蝕骨,醉香處處。接著雪色輕紗緩緩拉起,一個窈窕的清麗身影漸漸現身。

  冷如冰烏黑如瀑的青絲綰成髻,露出雪白細緻線條優美的玉頸,髻畔簪了朵白牡丹,蕩漾著清奇冷豔的花香。

  她纖纖身段僅著一件銀白色緞袍,柳腰系上一隻小小銀綠色蝴蝶,長長流蘇輕輕流瀉而下,和著飄逸的裙擺微微輕曳。所有人都看呆了,包括看盡世間鶯鶯燕燕的春嬤嬤。春嬤嬤張大了嘴,作夢都沒料到冷如冰打扮起來,竟是這般冰清絕豔。

  “銀子……白花花的銀子……”她登時笑得合不攏嘴。

  這屆花魁娘子這般絕色動人,她們如夢似幻小青樓這次鐵定橫掃千軍,殺得其他秦樓楚館片甲不留啊,哇哈哈哈!

  冷如冰有一絲彆扭,又有三分楚楚可憐地望著春嬤嬤。

  這身裝扮太不像她了,衣裳太柔、太美了,包括那朵簪在髮髻、隨著她的每一步而巍巍輕顫的白色牡丹,好像隨時都會掉下來似的。

  這樣的她,待會兒怎麼舞劍呢?

  “如冰,快,給大家點顏色瞧瞧!”春嬤嬤咧大嘴,歡欣地鼓勵著,重重拍了拍手。

  “顯露出你的特訓成績來!”冷如冰遲疑了一下,看著全場驚豔癡盯著自己的男僕女婢和眾多妓兒,只得一咬牙,掩在背後的雙手倏然一揚,卷出了兩道如白虹貫日的劍光。劍器,乃以銀鋒劍為副,劍柄長長銀帶流蘇為主,在劍芒吞吐舞弄間,如矯龍騰空,似月光流轉,剛中帶柔,柔中帶剛。

  她英姿颯颯姿態優美地旋身,手中劍器閃閃映光起舞,悠然長吟——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膠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絳唇朱袖兩寂寞、晚有帝子傳鬥分芳……

  全場看得目不轉睛,全被她淩厲曼妙、清傲絕豔的劍舞深深吸引住了,再也無法思考、不能喘息,卻是渾身戰慄。

  天!此刻眼前所見,豈非公孫大娘翩翩再世耶?

  眾人屏息,沒有人注意到門口多了一個高大修長男子,也癡癡凝望著那舞動著美得令人心折的冷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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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他終於找到她了!

  路晉只覺胸口熱血沸騰澎湃,雙眸癡情地凝望著那正旋然舞劍的心上人兒。她好美,美得令他心碎,卻也令他感到驕傲極了。因為她在笑,在清靈俐落的每一個旋轉,袖舞劍揚的每一個姿態中,都充滿了漸漸透映折射出的、美麗而奪目的自信。

  在嬌足輕踏,婉轉彈躍之間,她笑得好開心、好快樂……

  好似終子找到了能夠讓自己真正喜歡,奔放飛揚的一大樂事。

  原來她喜歡舞,舞劍。

  在每一個手勢翩翩,劍光流輝燦爛之際,酣暢淋漓地流著香汗,將壓抑多年的緊繃與自製全部掃除一淨。

  “呵呵呵……春嬤嬤,你看我!你看我!好不好看?”冷如冰如玉般矜持的小臉終於露出稚氣歡樂如孩子的笑靨,笑聲如銀鈴似珠玉,清脆而可愛。

  “我舞得很好對不對?”春嬤嬤感動到快哭出來,她真是天才啊!

  “對對,你舞得太好太好了!如冰,這次我們至少贏她們個五萬頭馬身!哈哈哈!嬤嬤我太有眼光了,當今舉世天下無雙的第一花魁娘子,你果然當之無愧呀!”花魁娘子?

  路晉大大一震。笑容消失,他終於記起了自己是怎麼找到她的。

  蘇州街頭巷尾,人人都在熱烈談論著如夢似幻小青樓這家當紅的妓館裡,聽說將推出一名神秘的冰山美人擔任花魁,從沒有外人見過她。但據如夢似幻小青樓裡傳出的可靠消息指出,她美如寒梅透雪,冷若萬載玄冰,她還身懷絕世武藝,絕非一般俗世佳人。

  是御林軍首領探聽得這驚人的消息,他們甚至冒死潛入如夢似幻小青樓當臥底,終於在小青樓匆匆瞥見了那幽居在此,神秘無比的冰山美人一是五毒教副教主冷如冰沒錯!一接到這個消息,他立刻自前往苗疆的半路上瘋狂趕回,日夜兼程披星戴月風塵僕僕,總算在剛剛及時趕到。

  “冰兒——”他熱切地一聲大喊。

  隨著這聲大喊,那舞動的身影倏然一僵。

  冷如冰的笑容凝結,靜止了好半晌,終於緩緩地、遲疑地轉過頭。眸光在接觸到他的那一刻,頓時呆掉了。

  晉郎。

  “不……”眼前的,哪裡是那個俊美無儔、飄逸出眾的路晉王爺?

  那高大男人憔悴消瘦,亂糟糟地一把落腮胡,但是那雙透著熾熱濃烈愛意的閃一見眸子卻是那般熟悉,而且他渾身上下依舊氣質高貴爾雅,有著掩不住的王者之風。

  是路晉。

  可是……可是他怎麼知道她在這兒?他怎麼會來找她?

  強烈如火焰熾燃的相思和陣陣銳利劇痛的憤怒在她胸口交錯著,激烈拉扯著。她苦苦思念著他,卻也深深地怨慧著他,她痛恨自己為什麼不乾脆殺了他,結束這折磨的一切。

  可是她能騙得了誰呢?倘若他死,她也不會再在世上苟活……

  “你來做什麼?”冷如冰硬下心腸,冷著聲,別過頭不去看他深邃黑眸中灼熱濃重的愛意。

  那都是假像,欲再次將她推入痛苦深淵中的假像。

  他並不愛她。他只是在利用她。

  “我來帶你回到我的身邊。”路晉癡癡地注視著她,緩緩走近她。

  仿佛過了千年之久,冷如冰終於開口,聲音苦澀而遙遠。  

    “我不會再相信你了,王爺。”

  “我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會用一輩子的時光,用我的性命,來向你保證。”他愛憐地看著她。  

    “我愛你。”

  她顫抖了一下,隨即別過頭去,撇唇冷笑。

  “你走吧,我即將是如夢似幻小青樓裡的當家花魁了,配不起王爺尊貴的皇室身分,也當不起王爺的一番錯愛。”路晉抓住她的手肘,目光渴切而心痛。

  “冰兒,不要這樣,給我一個機會向你解釋清楚一切——”

  “不用了。”她絕不再讓自己變成可笑的傻子。  

    “放手!”

  “我不會放手的,永遠不會。”他堅決地道,眸光堅定如山。

  “你想逼我殺你嗎?”她眼底殺氣一閃。

  “殺吧。”他低低一笑,淒然沙啞地道:“沒有你,我雖生猶死。”

    “你……”她鼻頭酸楚,眼眶發熱。

  “喂喂喂!”一個不識相的聲音在這時氣急敗壞介入。

  春嬤嬤氣呼呼地趕將上來,雙手抆腰準備就潑婦駡街姿態,開始捍衛自家寶貴財產。

  “你給我差不多一點,你誰啊?你哪位啊?長得俊就可以胡亂來拐我春嬤嬤好不容易精、心調教出來的天下第一美人兒嗎?”春嬤嬤塗著紅豔豔庵丹的指尖直往他胸口戳。

  哎喲!沒想到這美男子連胸膛也這麼結實強壯有料,端的是好摸……春嬤嬤陡地自傻笑中驚醒過來。不對!現在不是流口水的時候。

  雖然春嬤嬤打從一開始被這個瀟灑不羈、貴氣襲人的美男子給震懾住,還被攝走了一半的魂,可是事關重大,要是她心肝寶貝新花魁被這傢伙拐走,那她還有戲唱嗎?

  “我要帶走她。”路晉臉色一沉,冷冷地對春嬤嬤下令。

  “你要帶走她也得先問我准不准。”春嬤嬤努力抵抗著他驚人的男性魅力。  

    “我說這位公子,我們家如冰可是賣藝不賣身,況且她連藝都還沒開始賣咧,這朵國色天香,你現在就想要給我連根拔起帶走……沒門兒!”

  “我要帶她走。”他眼神霸氣陡現。  

    “你最好不要攔我。”

  春嬤嬤縮了下脖子,可是想起心頭肉怎麼能這樣就被夾去配,她又鼓起勇氣抆腰尖聲叫道:“幹什麼?沒王法了不成?光天化日,你強搶民女……呃,不對,你強搶妓女啊?”

  “她不是妓女。”他一個字一個字進齒而出。

  “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我聽你在那邊……”春嬤嬤“唬爛”二字還來不及出口,他身後已冒出了一大群虎背熊腰殺氣騰騰的男人。

  “要人我沒人哪?”春嬤嬤嚇得退後了一步,突然想起自己也是有養打手的,

  趕緊一揮手。  

    “阿三、阿四、阿五、阿六、阿七、阿八,上啊!”

  “殺!”打手們傻乎乎沖向前,沒三兩下就被打趴在地上一界哀叫。  

    “啊——痛痛痛……”春嬤嬤驚呆了。

  “如冰,快快拿起你的劍桶死這群強搶民女的蛋……”

  冷如冰不知幾時已被路晉緊緊攬在懷裡,她茫然地回頭瞥了春嬤嬤一眼,虛弱地喃喃:  “春嬤嬤,對不起……”

  她沒法動手,因為她已經被他那句“沒有你,我雖生猶死”給深深打敗了。

  何況……她對他早已是相思入骨、就算氣他怨他。還是想見他。

  “什麼對不起?你哪裡對不起嬤嬤我了?是這群王八蛋對不起我才……如冰?如冰,你要去哪兒?喂!你要把我家如冰帶到哪兒去?”春嬤嬤大呼小叫,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冷如冰就這樣被那個美男子給“擄走”。

  “我要報官,我絕絕對對要去報官……”她一臉苦瓜,沮喪得如喪考妣。

  “不用報官了。”殺氣騰騰的大漢們都跟著護衛他倆而去了,只有為首的留了下來,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掏出懷裡的銀票。

  “這是我家王爺要給你的,謝謝你這陣子照顧如冰姑娘。”

    “哈?”王爺?銀票?

  春嬤嬤呆呆地接過銀票,一見上頭的數目,登時又掉了下巴。  

    “一、一、一……萬兩銀票?王、王、王爺?他、他是王爺?”

  “很抱歉,我們只是在執行公務,識相的話就別阻攔。”御林軍首領不忘恩威並施,恫喝道:“我們王爺乃是當今皇上最愛重,也是手握兵馬,權勢滔天的路晉王爺……你還想報官嗎?”

    “路路路……”春嬤嬤結巴起來。

  “就這樣。”狠話搖完,御林軍首領也跟著消失在門口。  

    “路路路……”春嬤嬤驚駭地看著大門,再低頭看看手上的萬兩銀票。

  “路晉王爺?他就是路晉王爺?!”有王爺,有一萬兩銀票,可是沒有花魁娘子……

  那她今晚的新任花魁娘子就職兼展一不大會,該怎麼辦才好呀?這下子她還怎麼在花街柳巷春水鎮立足?豈不是會被對街那個死對頭花嬤嬤笑掉大牙了嗎?


  蜷縮在他寬闊強壯溫暖的懷裡,一直緊緊咬著下唇的冷如冰,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嗚嗚嗚……”

  她突如其來的大哭,頓時讓路晉慌了手腳,心痛不捨地摟緊了她。  

    “怎麼了?怎麼了?對不起,我……我是不是又哪兒做錯,害你傷心了?”

  可是一路上,他一直都小心翼翼地、溫柔地擁著她,害怕弄疼了她,磕傷了她,對待她一如最珍貴寶貝的玉瓷般。  

    “你這個大笨蛋……死人頭……壞胚子……”她淚珠兒紛紛墜落,把他胸前衣襟揉了個亂七八糟。

  “三兩句話就把我拐走……可是我笨,我是白癡,我被你騙得那麼慘,現在居然還相信你,傻傻地被你騙了……”他被她哭得心都快揉碎了,她的顆顆淚珠燙痛了他的胸口,燒灼著他的靈魂。

  “冰兒,對不起,我發誓我這一生……不,是生生世世再也不會欺騙你、傷害你了。”他溫柔地捧起她淚痕斑斑的小臉,憐惜地吻去她臉上的淚珠。  

    “是我笨、我蠢,明明已經無法自拔地愛上你了,卻還挺著那股子該死的驕傲,怎麼都不肯承認,其實自己早已經對你情根深重……對不起。 ”

  “騙人。”她想起他那清麗如仙子的未婚妻,想起他斥責她的話,還有他打暈她的事……點點滴滴,至今想起猶讓她痛苦難禁。  

    “你明明就有了那麼美的未婚妻,為什麼還要哄我這個呆瓜?難道你想讓她吃醋?她……”

  他以吻堵住了她的唇,她嚶嚀嬌喘了一聲,粉拳抗議地輕槌著他的胸膛,可是最後還是深深地沉溺在他如火焰般熾烈的纏綿之中。

  直到長長的一吻過後,她頭暈眼花地倒在他胸口,嬌喘不止。路晉輕輕抬起她的下巴,雙眸燒灼著情欲和濃厚愛意。  

    “在遇見你以前,我以為世上的女子都跟我那美豔無雙的母親一樣,自私、貪婪,以美色哄誘得我父王甘心為她做任何事……她要我父王起兵造反,只因為她認為自己是天下第一美人,自然有資格成為母儀天下、尊貴無比的皇後,只要父王起兵,就能成就她的野心……”

  冷如冰低垂害羞的目光倏然抬起,怔怔地望著他美麗卻痛楚的雙眼。

  “後來呢?”她略帶緊張地問。

  “後來父王總算在最後一刻恢復理智,他不可能背叛國家,背叛皇室,但是他也不忍心傷害我母親。”他眸光幽暗地道:  “所以他將路王之位傳給我,自己帶著我母親歸隱山林,從此不知所蹤。”冷如冰無言地凝望著他,好不心痛。  

    “你很想他們吧?”

  “想。”路晉苦笑著承認。  

    “但是我也怨他們,一個貪婪,一個懦弱,兩個都同等的自私!一個自私於自己的美色,一個卻自私於因愛妻而捨子。所以我告訴自己,我這一生絕對不會犯同樣的錯誤,我也終生不娶,絕不讓任何女人左右我的生命。”冷如冰幽幽一歎。總算知道他為什麼一開始那麼拒人千千裡之外了。

  “當今皇帝是我皇表兄,為了不讓路王族血脈斷絕,所以他雞婆多事地想要為我指配姻緣,還說了一堆雜七雜八,牛頭不對馬嘴的藉口,說什麼只要我娶了三朝元老文宰相的孫女兒,就能向世人證明我對朝廷絕無二心。”他現在想想還會冒火。  

    “後來我索性離京親赴杭州,決心去向文家小姐說清楚講明白,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娶她的。

  “什麼?”她瞪著他。  

    “所謂的“皇帝指婚”就是為了這個爛理由?”

  “看來你以前沒有見過皇帝。”他先是歎氣,隨即咬牙切齒道:  “世間第一大魔頭就是他,成天腦子裡只想著一些整人遊戲,若不是看在他還算得上是個聖心仁德的好皇帝,我早氣到指死他了。  ”

  “對啊,搞什麼嘛——”害她一想到“皇帝指婚”這四字就心痛,但是——  

    “等一下,你要去向文家小姐說清楚講明白,卻利用我這個笨蛋苗女,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一樣該打!”

  “對不起。”他深情地望著她,柔聲道:“我沒想到我居然會愛上你,而且在發覺自己愛上你了之後,我卻害怕了……”

    “怕什麼?”她不是滋味地瞪他。

  怕她吃了他不成?

  說不定這些都是藉口,他就是瞧不起她是五毒教出來的苗家女子。

  “怕我自己,也怕發生在我們之間的一切,只不過是場美麗虛幻的假像……”

  他低聲道,  “就像人人都為我的容貌驚豔失魂,但他們不知道我最不想要的就是這張臉,因為它遺傳自我母親的天人美貌。它也提醒了我,無知的人們會為一張美麗的臉喪失理智,甘心為牛為馬,甚至做出許多離經叛道的錯事來。我也怕,你也只是因為我的容貌而心儀我,並非出自本意。” 她癡癡地望著他,眼底盛滿了心疼。

  還以為他是天子驕子,容貌俊美,身分高貴,什麼都不缺,也無所不能,可是沒想到……冷如冰的眼神柔和憐惜了起來,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頰。

  “傻瓜,不管你長得俊不俊俏,是不是世上少有的美男子,我喜歡的一直就是你的心、你的笑容、你的溫柔,就算你變成了一個鬍子亂糟糟的蚪髯客,我還是喜歡你。”他的雙眸亮了起來,握住她的小手。  

    “真的?”

  “真的。”她嫣然一笑。

    “啊,不如以後你都留著鬍子吧,這樣愛慕你的姑娘就只會從京城排到城門外,而不像以前那樣可以繞著整個中原十數圈了,還都擠到海外去了。”路晉被她逗笑了,忍不住又偷親了好幾下。

  “呵呵呵……會癢……”冷如冰被他的鬍子惹得頻頻羞躲發笑。  

    “哎呀!真糟糕……”

  她嬌喘左閃右躲又咯咯笑的模樣實在可人極了,他忍不住一把將她撲倒,纏纏綿綿地熱吻了良久。

  “冰兒,你肯原諒我了嗎?”在舒適的馬車裡,他低沉的嗓音輕輕響起,伴隨著某種可疑的呻吟和誘人的喘息。冷如冰突然發現自己的幽室密閉恐懼症候消失了。也許是因為這個男人正在對她做某種熱血沸騰、戰慄酥麻的邪惡事,啊……好害羞呀……

  “只要履行你的承諾……”她的聲音同樣喘息吁吁。  

    “就原諒你……啊,不要……不要停……”

  “我承諾過你的是“不要停”  嗎?”他的動作越來越邪惡,低沉悅耳的笑聲中有七分壞,卻也帶著三分疑惑。

  他的話語聽起來有點模糊,也許是因為正埋在她柔軟的酥胸前輕嚼著、舔吻著。

  “不是啦!”她真想從他頭上“巴”下去,在這種心蕩神馳的緊張時刻,還講什麼爛笑話。

  “我是說……我冒充你的未婚妻,你說過什麼都可以答應我、給我的……那件事。”

  他的心漲滿了柔情似水的愛意,溫柔地問:“我記得。你要我答應你什麼呢?”

    “下次……可以先刮鬍子好嗎?”她笑得好羞。

  “沒問題。”他開心地放聲朗笑了起來。

  “哈哈哈……”誰說他的冰兒冷若冰霜,喜怒無常,毒若蛇蠍?那些白癡!他的冰兒是世上最最可愛、最甜美的好姑娘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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