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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4-8-31 11:10 PM

大黑尚人 -【驚爆危機ANOTHER.五】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9-1 12:17 A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社長毛遭受到恐怖攻擊而倒下,
讓民間軍事公司D.O.M.S.產生劇烈動盪。
面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新經營團隊,
還有大幅變動的經營方針,
殘留下來的雅德莉娜等人難掩心中的困惑與焦慮。
而離開公司的市之瀨達哉也即將從陣代高中畢業,
對自身的道路產生了迷惘。
儘管終於返回平穩的日常生活,
但他的心思始終被難以抹消的不協調感支配著。
在苦惱與躊躇到最後,達哉所做出的重大決定究竟是……?

【原日文書名】: フルメタル・パニック!アナザー 5

【原所屬文庫】: 富士見Fantasia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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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4-8-31 11:11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9-1 12:16 AM 編輯

序章

  我討厭醫院——

  市之瀨達哉茫然望著昏暗走廊的白色地板自言自語。

  深夜的家屬等待區十分冷清。除了達哉外就只有兩個人,分別是正在用手機與總公司聯絡的雅德莉娜·克倫斯卡亞,以及抱膝蹲在長椅上的克拉拉·毛。

  「神啊……」

  克拉拉低垂著頭,以嘶啞的聲調說道。

  「我再也不會離家出走了。不論媽媽說什麼,我都會乖乖聽話。花椰菜也會好好吃下去,也不會逃避打針。就連步槍我也不會再碰了。所以,所以——」

  她身上完全不見平時的傲慢態度,以及那驕縱的說話方式。這也是當然的事,畢竟她的母親梅莉莎·毛,此時正在眼前的手術室裡徘徊在生死關頭。

  眼前這如此嬌小、脆弱、年幼的少女身影——

  「所以神呀,我求求禰,請禰救救她……救救我媽媽吧。」

  讓達哉彷彿看見四年前的自己與妹妹。

  母親志保過世的那一天。當時妹妹由加里還只是個小學生,達哉一邊安撫著不斷啜泣的她,自己也同時淚流不止。

  「該死。」

  再也按捺不住的達哉,用右手蓋住臉而發出呻吟。

  『患者的情況相當危急。』

  耳邊再度響起方才醫師的說明。

  『她的胸腔受到了嚴重損傷。儘管所幸沒有傷到心臟,但也因為肺挫傷而導致呼吸衰竭,以及胸腔內積血壓迫到心臟而引發心臟衰竭。』

  『腹腔也是,肝臟、脾臟、小腸等臟器皆有發現損傷。此外,還有伴隨骨盆骨折的大量出血——』

  『循環血量減少導致的休克症狀——』

  『腦挫傷所導致的急性顱內血腫——』

  『全身骨折——創傷——燒傷——』

  相同的詞彙在腦海中反覆重播著。

  此時,等候區的大門隨著輕微的嘎吱聲被人推開。一名中年白人男子邊與戒備的警察簡單交談邊走了進來。

  「打擾了,你是D.O.M.S.的關係人吧。」

  是名個子不高,但體格相當健壯的男子。他穿著皺巴巴的短大衣,左手翻開來的手冊套裡,可看到金色的徽章與身份證件。

  「……警察?」

  「我是洛杉磯市警反恐特別行動組的湯瑪斯·麥克法蘭警督。有關Ms.毛的事件,我有幾件事想要請教,請問方便嗎?」

  「啊,嗯……請說。」

  在用眼角餘光確認雅德莉娜點頭後,達哉如比答道。

  「那就打擾了。」

  麥克法蘭警督一坐到達哉身旁,就立即拿出戒煙用的電子煙。雅德莉娜也在此時開口詢問說道:

  「搜查狀況如何?」

  「現場搜查總算是告一段落了。被害者是民間軍事公司D.O.M.S.的梅莉莎·毛社長,以及同公司AS教導課的道格拉斯·巴克斯特班長——」

  警督的話語讓達哉咬緊唇瓣。對達哉與雅德莉娜來講,毛是社長,而巴克斯特則是直屬上司。而他們遭受到恐怖攻擊,身負著瀕死的重傷。

  (……究竟是誰!給我幹出這種混帳事情來!)

  再度湧現的怒火,令達哉焦慮不已。

  「手法本身很簡單。犯人似乎是在下水道裝設了一個裝滿TNT炸藥的木箱。然後在人孔蓋上裝設震動感測器,等目標車輛接近時,再利用遠距離遙控裝置啟動炸彈。對此一無所知的目標,就在經過人孔蓋時——砰!」

  麥克法蘭刑警張開拳頭的動作,令低著頭的克拉拉肩膀顫抖起來。

  「這手法確實是很單純但很牢靠。犯人是專家吧。」

  「問題就在於這並不是無差別恐怖攻擊。犯人很明顯是針對比毛而來。」

  「這個——」

  達哉不由得支吾起來。

  D.O.M.S.是民間軍事公司。主要業務是提供各種軍事訓練課程,不會參與實戰——沭管有這個前提在,但至今包含被捲入恐怖攻擊在內,也曾做過不少鈕而走險的事。

  特別是前些日子,在馬朗巴共和國協助美國政府的情報機關策畫軍事政蠻一事,而且還是以失敗收場。

  (該不會是為此想要滅口吧?)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達哉頓時感到一陣寒意。他在馬朗巴接觸到冰山一角,隱約見識到的強大壓倒性的存在——政治權力。難道這股力量已將矛頭指向D.O.M.S.了嗎?

  「你有想到什麼嗎?」

  「啊……沒有啦,那個……」

  刑警的詢間令達哉感到困惑。

  他覺得如果有助於解決案件,就應該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盤供出。只不過,當中含有幾件無法公諸於世的事情,這點也是事實。

  (該說到何種程度?說出來真的好嗎?)

  「…………」

  老實講,只是個AS操縱者的達哉無從判斷這點。雅德莉娜或許也是同樣的情形,只見她露出些許困惑的表情。

  幫他們解決這個困擾的,是一道年輕男子的聲音。

  「這些問題由我來負責回答。」

  「伯特。」

  達哉鬆口氣。聲音的主人是D.O.M.S.戰術分析課的分析官——伯納德·伯特蘭。

  「既然是針對本公司社長而來的攻擊,那我們也會全面協助警方搜查。不過基於對僱主的保密義務,根據情況或許還會牽扯到政府機密,所以我現在無法保證能將所有的事情開誠布公。」

  「我明白了。那我們稍微換個地方談吧。」

  伯特蘭朝站起身來的麥克法蘭刑警頷首同意,然後低聲向達哉兩人說道:

  「道格那邊有我看著,社長和克拉拉就拜託你們兩位了。」

  「我知道了。」

  「遵命。」

  達哉與雅德莉娜同時答道。克拉拉則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時間流動得極為緩慢。

  隔著面向走廊的窗戶看到的手術室大門,至今依舊是毫無任何變化。達哉等人徹夜未眠地等待著。

  (到底是誰對社長下的手?)

  憤怒、不安以及困惑,種種情感在心頭交集,並不斷地在體內糾結起來。

  達哉腦中浮現出幾張臉孔。宛若日本人偶的黑髮少女、外貌與她神似的少年,還有莫名睡眼惺忪的壯年白人男性——

  (菊乃、旭、米赫洛夫,是你們幹的嗎?)

  眾人曾數度賭命交戰的恐怖分子一夥人。要說到會幹出這種事情的「敵人」,首先就會聯想到他們。

  是某種報復行動嗎?或是有其他企圖呢?不對,在這之前,這件事真的是米赫洛夫他們幹的嗎?

  得不到解答的思緒,描繪著沒有出口的螺旋。雅德莉娜或許也是同樣的心境,表情嚴峻地默默注視著天空。

  東方的天空泛起了魚肚白。

  手術室的大門開啟,從中走出一名護士。

  (結束了嗎?)

  不過諼士卻直接通過走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再度關閉的手術室大門繼續保持沉默。達哉嘖了一聲,焦躁地坐到長椅上。

  他就連雅德莉娜投來的斥責眼神也沒察覺。

  然後等到時鐘的指針到中午的位置時,手術室的提示燈突然滅掉了。

  「終於……結束了嗎?」

  手術室的大門開啟,從中走出脫掉手術衣的醫師與護士們。或許是進行了將近十二小時的手術,他們的臉色看起來都相當疲憊。

  此時,其中一人——一名年過半百的黑人男子推門走進了等候區。

  「我是主治醫師阿諾德·湯姆森。你們是Ms.毛的家屬吧。」

  似乎是想儘早告知患者家屬手術的結果,一群人當中就只有湯姆森醫師還穿著藍色的手術衣。聽到他這麼問,達哉等人連忙站起。

  「沒……沒錯,醫生!媽媽她……媽媽她究竟——」

  克拉拉的聲調,搖擺在幾近瘋狂的期待與不安之間。

  「手術是成功了,不過患者尚未脫離險境。」

  醫師回答時的語氣與表情都十分嚴峻。

  全身包裹繃帶的纖細身軀,躺在白色的潔淨床鋪上。

  「是Ms.毛。」

  他們隔著加護病房(ICU)的窗戶看到這副景象。倘若護士沒有這麼說,恐怕就連克拉拉也無法分辨出眼前的人就是毛吧。

  以進行人工呼吸的氣管插管為主,毛毫無動靜的身軀佈滿著無數的插管與電線,連接到不明的醫療儀器上。

  「媽媽……」

  克拉拉把臉壓在ICU的玻璃窗上,淚眼婆娑注視著母親面目全非的身影。

  「現在已透過血管結紮與切除受損臟器成功止血,並藉由輸血、輸液讓患者漸漸脫離休克狀態。」

  儘管經歷過漫長手術,湯姆森醫師的語調依舊是非常清晰易懂。

  「顱內血腫的除去,以及外傷、燒傷的處置也已經結束。脈搏、血壓、呼吸等生命徵象也在逐漸好轉。只不過,惰況還不穩定。接下來就全看患者的復原力了。」

  「…………」

  聽到湯姆森醫師說得如此嚴重,達哉與雅德莉娜皆默默不語。此時,一名年輕護士開口問道:

  「除了那位小妹妹外,患者還有其他家屬嗎?」

  「是還有一位,但實在是聯絡不上——」

  正當達哉如此回答時,一道人影伴隨著激烈腳步聲衝了進來。

  「是這裡吧,克拉拉!」

  是一名年過三十的白人男性。金發與服裝皆凌亂不堪,五官端正的臉孔上滿是焦慮,毫無血色。

  「爸爸!」

  克拉拉在發出叫喊後,隨即飛奔到男子——父親克魯茲·威巴的懷中。她強忍至今的淚水從黑瞳裡湧出,沿著白皙臉頰滑落下來。

  克魯茲也抱起哀傷的愛女,溫柔地拍撫著她的背。

  「爸爸……媽媽她……媽媽她——」

  「我知道。抱歉,都怪爸爸不在你們身邊。」

  達哉與雅德莉娜默默看著這對親子的互動。突然地,克魯茲朝兩人看來。

  「莉娜還有達哉,你們就先回去吧。」

  「咦,可是——」

  「好啦,你們兩個的臉色都很難看喔。」

  聽到克魯茲這麼說,達哉與雅德莉娜隨即互看起對方。確實就和他說的一樣,兩人皆是一臉身心俱疲的樣子。

  「我剛剛見過伯特,道格那邊似乎也已經度過危機了。梅莉莎和克拉拉就交給我來照顧,你們先回去休息吧。」

  「我知道了。」

  「喂,莉娜。」

  看雅德莉娜老實地點頭答應,達哉稍微有些驚訝。

  「這裡應該交給他。我們走。」

  「好……好的。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最後在向克魯茲打過招呼後,達哉隨即追著雅德莉娜離去。

  在目送達哉與雅德莉娜離開後,克魯茲就帶著克拉拉回到了等候區。

  「……冷靜下來了嗎?」

  克拉拉輕輕點頭,默默回應父親溫柔的詢問。隨後,克魯茲就讓抱在懷中的女兒的嬌小身軀坐在長椅上。

  「喝吧。」

  克拉拉接過他遞來的罐裝咖啡,喝了一口。充滿砂糟與牛奶口感的甘甜與溫暖,滲入了體內。

  「好好喝喔。」

  克拉拉邊有點大聲地啜飲著咖啡,邊小小聲地喃喃說道:

  「你會幫我做掉他們吧,爸爸。」

  雙手緊握鐵罐的克拉拉,肩膀不停顫抖。看著顫抖不已的女兒,克魯茲反問道:

  「你是要我做掉誰啊?」

  「還用說,當然是讓媽媽遭遇到這種事情的那群傢伙啊!」

  克拉拉抬起嚴峻的臉孔,大聲吶喊道。

  「你看,爸爸、媽媽還有TT以前的夥伴,不都是一些非常厲害的人嗎?就請他們來幫忙吧!」

  克魯茲默默注視著用紅腫眼眸如此哭訴的克拉拉。然而他口中的答覆,卻和女兒的期待完全相反。

  「不行,這我辦不到。」

  「為什麼啊!他們不是都活像史蒂芬·席格,是些非常不得了的傢伙嗎!」

  「他們也有著自己的人生與現在的生活要過。事到如今,不能因為我們的一己之私,而把他們給牽扯進來。」

  克魯茲蹲下身來,配合克拉拉的視線諄諄告誡著。

  「他們儘是些好傢伙,所以只要我肯開口,哪怕嘴巴上抱怨連連,也會聚集過來幫忙吧。但正因為如此,我們才不能過分依賴他們。這你應該懂吧。」

  「……那是要怎樣啦?」

  克拉拉把嘴抿成一直線,拚命地發出控訴。

  「就這樣丟著不管嗎?媽媽都遭遇到這種事了,難道還要我吞下去嗎?」

  「那怎麼可能。」

  「咦?」

  克魯茲的語調變了。

  「竟然敢對我的梅莉莎做出這種事情。我會獨自做出了斷,不假借任何人之手。不管他是何方神聖,我絕對會把他挖出來,一槍轟爛他的腦袋。」

  「……爸爸。」

  克魯茲並沒有特意發出威嚇,也沒有讓自己的憤怒顯露出來。但潛藏在他聲音中,那宛如鋼鐵般冷酷的堅決意志,讓克拉拉頓失話語。

  「哎呀,嚇到你了嗎?總之,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處理吧。可以嗎?」

  克魯茲重新露出略為輕佻的笑容,胡亂揉起克拉拉的頭髮。

  「方才TT有傳簡訊給我,說是正在坐飛機趕來這裡。」

  克拉拉小小聲地喃喃說道:

  「我會在TT那邊等爸爸。」

  「很好,乖孩子。」

  克拉拉將臉埋到露出微笑的克魯茲胸前。

  「喂喂,克拉拉。」

  「……今天你會陪我吧。」

  「嗯,當然嘍。」

  離開醫院時,天空已是烏云密佈。

  在彷彿即將落雨的陰霾天空卜,冷冽吹來的北風,凍得達哉直打哆嗦。

  「嗚,好冷。就快要入冬了呢。」

  「…………」

  雅德莉娜默默看了看把手插進休閒褲口袋裡的達哉一眼後,隨即便往醫院後方的停車場走去。

  「喂喂,你也等我一下吧。」

  達哉也連忙追上。

  醫院的院區內混雜著警察,連D.O.M.S.的操縱者也在協助警備。達哉邊與熟識的社員行注目禮,邊快步追趕著。

  雅德莉娜看也不看同僚們一眼,就這樣坐進一輛日本車的駕駛座。關閉車門的聲音,既響亮又粗暴。

  等達哉坐上副駕駛座,雅德莉娜隨即發動引擎。不過引擎沒有一次就發起來。

  雅德莉娜在小小聲咂嘴後,粗暴地不斷轉動著車鑰匙。每一次的轉動,都讓引擎發出刺耳的嗡鳴聲。

  「我問你喔,莉娜。」

  哪怕達哉向她搭話,焦躁的雅德莉娜也完全不打算回話。達哉毫不在意這點,繼續把話說下去。

  「你認為這件事是菊乃他們幹的嗎?」

  「————」

  就在雅德莉娜微微屏息的同時,引擎也總算是發動了。在順暢運轉的引擎聲中,雅德莉娜將身體靠在椅背上。

  「……我不清楚。」

  雅德莉娜沒有看向達哉,淡然地說道。

  「就手法與動機來看,米赫洛夫他們確實是裉可疑,但沒有具體的證據能夠證明是他們幹的。妄自判斷可是大忌。不過——」

  「不過?」

  達哉如此反問道。雅德莉娜的聲音儘管還保持著冷靜,但語調卻因為難以壓抑的情感而顫抖著。

  「不論是誰幹的,我都要那個犯人贖罪。我不打算說出『給他一個教訓』這種溫吞的話。而是絕對要讓他付出應有的代價。」

  「你的意思是……」

  蘊含在她聲音裡的怒火,令達哉吞了口口水。

  「你的意思是要殺了對方嗎?」

  雅德莉娜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切換排檔,踩下油門。汽車以與方才截然不同的順暢感,靜靜地向前行駛。

  「你想怎麼做?」

  「咦?」

  雅德莉娜這唐突的詢問,讓達哉有些不知所措。

  「那個,是在講你剛才說的事吧?」

  達哉戰戰兢兢地反問。儘管雅德莉娜沉默不語,達哉也明白她所指的是什麼。

  方才雅德莉娜發誓要對爆破毛座車的犯人報仇。也就是說,她這是在問達哉是否要加入她的行動。

  「我……我確實也無法原諒犯人。但這是警察的工作,不是我們該插手的——」

  「…………」

  內心陷入混亂的達哉,只能支支吾吾地如此回答。保持沉默的雅德莉娜,就這麼將汽車開上公路。

  「抱歉……」

  達哉一臉尷尬地別開視線,眺望起窗外灰暗的街景。

  (好想回東京啊。)

  忽然間,他湧起這種念頭。

  市之瀨建設與陣代高中、父親俊之、妹妹由加里、青梅竹馬楓還有摯友健司——腦海中閃過這些人的身影。

  達哉猛然相當懷念生長的故鄉與那裡的人們,並覺得他們好遙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8-31 11:12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9-1 12:13 AM 編輯

第一話  遠方的轟響

  1

  不時響起的炮聲與槍聲。

  四處竄起的黑煙。

  河面的濕潤微風,吹拂過淪為戰場的安東市街。

  杳無人煙的街道上,迴蕩著鋼鐵的腳步聲。矮胖厚實的巨大黑影,旁若無人地昂首闊步在街道上。

  這是美國陸軍的AS——M6〈Bushnell〉。

  「該死,居然到這裡來了。」

  在面向馬路的大樓四樓裡,藏身於此的巴裡克共和國軍的努爾中尉發出咒罵。淺褐色的平板臉孔,被汗水與塵埃弄得髒污不堪。

  房間裡除了努爾外的其他五名士兵,全都神色緊張地在等候命令。而這五名士兵,就是他目前旗下的所有兵力。

  「能和司令部或哈希姆少校的部隊取得聯絡嗎?」

  「不行,聯絡不上。」

  通訊兵搖頭答覆努爾的詢問。

  「這樣啊。」

  頷首回應的努爾慎重地躲藏起來,同時隔著窗戶瞪向逐漸逼近的M6。

  哪怕M6是逐漸遭到淘汰的第二世代型,但AS就是AS。要用不滿一個分隊的步兵去對付,負擔實在太沉重了。

  「真奇怪。」

  一旁待命的年長中士小聲地喃喃念道。就在即將向他詢問「哪裡奇怪」時,努爾也總算是察覺到了。

  M6的行動相當笨拙。

  大半時間都在沒像樣掩蔽的情況下呆立不動,漫不經心地走在馬路正中央。說到底,明明身處在地形錯綜複雜的城鎮,對方卻連最基本的兩機一組隊型都沒有採用。

  「是新兵嗎?但這樣說不定有勝算。喂,中士,反戰車火箭彈(RPG)還有剩吧。」

  「是,還剩下兩發。」

  「很好,你拿著其中一發。首先由我來動手。」

  對反應迅速的中士頷首答覆後,努爾隨即帶著RPG直奔屋頂。

  目前努爾等人的共和國軍,正遭到支持傀儡王家的多國部隊逐漸逼往內陸地帶。

  (就算無法避免安東市失守,也至少要讓他們吃點苦頭。)

  謹慎潛伏在屋頂水塔後方的努爾,看著逼近的M6機影再次下定決心。

  就算直接用RPG從正面攻擊,也會被對方輕易地處理掉。所以必須要瞄準主感應器的死角,裝甲也相對薄弱的背部。這也就是說,必須得等到敵機通過這棟大樓後,才能夠發動攻擊。

  M6一步步地逐漸逼近。每次邁開步伐,地面的震動都會讓大樓搖晃。不論是和努爾同樣架著RPG的中士,還是其餘的四名部下,皆日不轉睛地盯著敵機。

  屋頂的高度與M6的全長幾乎相等。眾人看著M6的頭部從眼前經過——就在這一瞬間,M6停下了腳步。

  (被發現了?)

  在驚恐得全身僵直的努爾面前,M6彷彿例行公事般左右張望。在令人窒息的數秒過後,敵機就像是沒事一般,再度漫不經心地跨出步伐。

  「哈,是菜鳥啊!」

  伴隨著鬆了口氣的譏諷笑容,努爾架起RPG的發射器,窺看起瞄準鏡。在這種距離下不可能打偏。

  發射。

  尾焰噴發。

  擊出的彈頭點燃火箭推進器,拖曳著推進劑的軌跡加速飛行,朝著沒採取像樣迴避行動的M6背部吸引而去。

  串聯式的成型炸藥彈爆炸開來。就在部下們因爆炸火光發出的歡呼聲中,努爾冷靜觀察著M6的舉動。

  大幅搖晃的M6,就這樣往一旁——沒有倒下。機身在即將倒下前踏穩地面,並踩著笨拙的腳步試圖轉身過來。

  沒解決掉。努爾揚聲高喊。

  「中士,再打一發!這次一定要干掉它——」

  就在他下達這道命令的瞬間,一陣劇烈的震動襲上努爾等人固守的大樓。

  「什……什麼?」

  「中尉——」

  別說是做出應對,他們就連驚訝的時間也沒有。

  一場方才的RPG所無法媲美的盛大爆炸。轟響撼動著大氣與大地,強烈的火球將整棟大樓轟得灰飛煙滅。

  這股仁慈的灼熱,讓努爾與其部下們還來不及感到痛苦,就從這個世上消失了。

  在距離安東市十幾公里的深山中,一架AS站起身來。

  是架有著與各種感應器和機組一體化的巨大頭部,及架在腰部的寬長炮管為特徽的機體。M9A1E1〈軍火型Gerns〉——強化M9的火力及電子戰支援設備的機體。

  在〈軍火型〉的週遭,瀰漫著炮管排出的層層硝煙。方才將安東市內的大樓轟飛的,正是這門〈Demolition gun3)一五五mm榴彈砲所進行的精準轟炸。

  「障礙已排除。」

  操縱者在〈軍火型〉的駕駛艙裡小聲地喃喃自語道。在螢幕的角落處,顯示著崩毀的大樓殘骸。

  這是從毀損的無人M6傳回來的影像。在GPS誘導的一五五mm榴彈直擊下,整棟建築物連同地基徹底消滅。

  〈軍火型〉搭載的ITCC-6戰術通訊管制系統,最多可同時讓六架連結數據鏈路的機體單位進行全自動控制。這是將無人操控的M6派作尖兵——或是說誘餌闖進城鎮裡,再根據回傳的資料,用〈軍火型〉的強大火力轟炸敵方據點的戰術。

  確認完戰果的〈軍火型〉迅速解除炮擊模式。將榴彈砲重新背在背後,收起機體的叉盤與支撐腳。

  為避免遭到敵軍反擊,有別於那笨重的外觀,〈軍火型〉以意外敏捷的動作變更射擊位置。儘管擁有壓倒性的戰力與物資支援,多國部隊依舊無時無刻遵守著戰場原則。

  同一時間,位在戰場後方數十公里遠的巴基斯坦軍駐地正亂成一團。

  擔任安東市攻略戰第二批部隊的巴基斯坦軍,預定要緊接在美軍之後攻進市區。就在〈Shadow〉和〈野蠻人〉等俄制的AS、美製的裝甲運兵車、歐制的多功能直升機等機具忙著準備出擊時,從後方運來的補給物資也正好抵達。

  由三十輛以上的拖車組成的車隊停在駐地一隅。每輛拖車都滿載著食料、武器彈藥及燃料等維持軍隊所不可缺乏的物資。

  而最能明確表現出這些物資重要性的,就屬在車隊旁護衛的四架M6吧。儘管車隊如今已抵達目的地,也依舊手持著步槍警戒四周。

  不過這四架M6肩膀上描繪的徽章,並不屬於多國部隊所屬各國的任一個部隊。徽章有著象徵妖精翅膀的圖案,及標記在下方的Dana O'see Military Service這串文字。

  是達哉與雅德莉娜等人所屬的D.O.M.S.第三班的AS。

  「搞得還真誇張啊。」

  達哉在M6的駕駛艙裡喃喃說道。由於座機連結了美軍的數據鏈路系統,讓他能夠即時掌握前線的戰況。

  作為先遺部隊攻進安東市內的M6無人機接連傳出受害情況。這些機體就算遭到敵軍攻擊也幾乎沒有迴避,僅靠著蠻力正面突破。

  儘管這樣確實有在陸續壓制住市內的敵方據點,但遭受到的損害卻也大到讓人無法怱視。完全就是不顧後果的蠻攻。

  『哈,美國老大打的這場戰爭還真奢侈啊。』

  通訊機傳來的,是第三班的臨時代理副班長——卡洛斯·門多薩的聲音。他目前正代替尚未恢復意識的巴克斯特指揮達哉等人。

  「還說什麼奢侈不奢侈,這種打法是不是有點糟糕啊?」

  『深有同感。』

  此時介入通訊的是同為第三班的同僚——約瑟夫·阿爾·凱特利的聲音。

  他儘管貴為中東拉希德王國第三王子,目前卻隱藏身份所屬在D.O.M.S.之下。

  『我是首次見識到無人AS,但沒想到就只有這種程度啊。這或許是有效的戰法,只是損耗會不會有點太大了呢?』

  聽到約瑟夫發出如此疑問,雅德莉娜隨即答道:

  『就算有從外部進行管制,但這種程度就是現代無人AS的極限了。畢竟目前尚未出現判斷力能媲美人類的A)。到頭來,大都是作為誘餌兼前鋒使用,不過如此大規模且露骨的情況倒是相當罕見。。

  『唔。所以是早有設想的損害,也才會說是奢侈的戰爭啊。』

  『這也沒什麼,既然想儘早鎮壓敵軍,同時又想降低人員傷亡,那當然會採取這種戰術嘍。最近士兵的小命可不便宜呢。』

  這次則是卡洛斯插嘴雅德莉娜與約瑟夫間的對話。

  『原來如此,也就是把效率放在何處的問題啊,臨時代理副班長大人。』

  『這真是出色的見解,讓我對您刮目相看了,臨時代理副班長。』

  『別故意用這沒人想要的職稱叫我啦!是想挖苦我嗎!是在挖苦我對吧!』

  卡洛斯語帶哭調的聲音,冷不防地認真起來。

  『要開玩笑是可以,但可別太過鬆懈喔。就算這裡是後方,但隔沒多遠的地方可是在打仗啊。隨時都可能會有子彈飛來呢。』

  『收到。』

  『遵命。』

  雅德莉娜與約瑟夫也重新繃緊神經。至於達哉——

  「隨時都可能會有子彈飛來啊……」

  則是仰望著天空,茫然地碎碎唸著。

  「為什麼我會在這種地方啊?」

  D.O.M.S.教導課第三班是在幾天前,剛邁入十二月份的時候,被派遣到這位在東南亞地區的巴裡克「王國」。

  忽然間,達哉回想起上個月底的事情。

  停機庫裡滿是鋼鐵與機油的味道。

  「喔,你來啦,小老弟。」

  這裡是位在加州深山中的D.O.M.S.綜合訓練營。達哉在穿過停機庫的入口後,一位身披白衣的三十多歲男子正在這裡迎接他。對方染著一頭華麗的髮色,身上到處都裝飾著耳環與戒指。

  溝呂木克郎——儘管乍看之下只會讓人以為他是個小混混,但他其實是名對ROCK有著無比熱愛的優秀AS技術人員。

  「主任,這傢伙的情況還好吧?」

  「就和你看到的一樣嘍。」

  面對達哉的詢問,溝呂木用下巴指了指站在前方的一架AS。

  那是架以藍色為主,整體設計令人聯想到鐘甲武士的機體。AS-1〈Blaze Raven〉一號機。是日本首架的第三世代型AS,目前由達哉擔任專屬操縱者進行各種測試。

  只不過眼前的〈Raven〉,此時卻少了理當要存在的東西。是前臂。兩隻手臂皆欠缺手肘以下的組件,讓整架機體看起來相嘗淒涼。

  「抱歉,夥伴。全怪我技不如人。」

  達哉向愛機輕聲說道。

  這是前些日子他被派遣到馬朗巴共和國時,在被捲入與反政府軍的內戰之際,遭受到米赫洛夫的「獨眼」AS攻擊所造成的損傷。

  「修理這個要花多久時間啊?」

  「啊——說到這個啊……」

  聽達哉這麼問,溝呂木抓了抓臉頰。

  「東京的下村老大有發消息過來,說是可能會將這傢伙撤回去日本。」

  「咦?」

  這意外的消息,令達哉大吃一驚。

  「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沒有啦,就是那個,你看毛社長遇到那種事,D.O.M.S.現在的處境也很危險對吧?也就是想在被捲入什麼麻煩事前,趕緊撤收的意思啦。」

  「這算什麼啊……」

  在一臉無法接受的達哉面前,溝呂木點起了煙,然後開口問道:

  「喂,我說你要不要干脆來EHI當測試操縱者啊。」

  「我嗎?」

  溝呂木的這句建議,讓達哉瞪圓了眼。

  「沒有啦,你看你不是也很習慣操縱〈Raven〉了。只要你願意,我就去幫你擺平這件事。待遇方面也不會虧待你。怎樣啊?」

  「…………」

  這確實是很有魅力的建議,但達哉還是毫不猶豫地搖頭婉拒。

  「果然還是不行。我沒辦法丟下現在的D.O.M.S.,獨自跑到其他地方去。」

  「這樣啊。」

  溝呂木有些惋惜地說道。

  「是江湖道義吧,想在這道上混也還真不簡單啊。」

  「別擅自把人當流氓啦。」

  「但這也是一種ROCK呢。」

  「我實在是搞不懂主任你ROCK的基準在哪裡。」

  「什麼,你想搞懂本大爺的ROCK!很好,那就趕快來聽幾首痛快的曲子——」

  「沒人說過這種話!」

  眼見溝呂木突然興高采烈地拿出攜帶終端機想要播歌,達哉當場厭煩地出手制止,而他的手機也正巧在這個時候響起。

  達哉邊與溝呂木拉扯.邊接起電話。是雅德莉娜打來的。

  「是莉娜啊,太好了。我現在跟溝呂木主任稍微有點麻煩——」

  『這樣啊。三班現在要集合,伯特已經在辦公室等了。動作快喲。』

  「收到收到。」

  達哉一副這樣最好的表情轉頭跑開。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嘍。」

  「喂,等等,我話還沒說完——」

  「要我們護衛運輸課的那幫傢伙?」

  「沒錯。」

  在D.O.M.S.訓練營的辦公室裡,卡洛斯一聽到伯特蘭的話,隨即發出怪叫。

  「喂喂,伯特你給我等等,為啥我們公司要接這種和實戰沒差多少的工作啊?」

  「這是基於當地的要求——」

  在卡洛斯與伯特蘭爭論不休的過程中,達哉在內心底歪頭困惑。

  (巴裡克是哪裡的國家啊?)

  他注視起伯特蘭展示的地圖,才知道是個東南亞的島國。領土是一座位在赤道偏南,面積相當於四國的同名島嶼。

  此時,雅德莉娜介入兩人的爭論。

  「我記得這個國家除了王國政府外,還受到數個舊共和國軍的軍閥割據對吧。」

  「外加上,還有受到上個月馬朗巴那起事件的影響。」

  「…………咦?」

  聽到馬朗巴的名字,讓達哉無意間做出了反應。在D.O.M.S.被捲入內戰的那場戰鬥當中,伯特蘭死了一位老朋友。

  然而伯特蘭不論是表情還是語氣,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平心靜氣。

  「或許是受到馬朗巴反叛軍姑且算是戰勝政府軍的影響,世界各地的反政府游擊隊開始積極活躍起來。而巴裡克的共和國軍也是這其中之一。因此,ASEAN諸國與印巴等周邊國家擔心戰況陷入僵局,就與美國一起派遣多國部隊前去鎮壓。」

  「世界警察也還真辛苦啊。」

  「並不只有美國就是了。俄羅斯也基於裡海間題而決定派兵。這要是走錯一步,可是會引發戰爭喔。」

  「所以,在巴裡克的多國部隊就將後勤外包,而我們公司也有參上一腳——這我知道是知道啦。」

  「說到底,為何當初要接下這種危險的工作?」

  無視一旁困惑的卡洛斯,雅德莉娜直接切入重點。

  「我們過去可是幾乎沒接過紛爭地區的後勤運輸業務喔。就算說是後勤支援,這種工作也隨時都可能會遭戰火波及。是跟馬朗巴那時一樣,背後有什麼勾當嗎?」

  雅德莉娜這番毫不客氣的說詞,讓伯特蘭緘默下來。無視他的反應,雅德莉娜緊接著繼續問道:

  「還是說,這是那位不肯露面的新社長的指示?」

  「……嗯。」

  伯特蘭點點頭,用這簡短的話語答覆著。

  (結果又是那邊的問題啊。)

  達哉臭著張臉,心裡直犯嘀咕。

  坦白講,D.O.M.S.至今的經營方針,幾乎可說是毛獨挑大樑的一人經營。

  公司內的大宗生意,大都是經由毛的個人管道與各國接單,也是由她將這些工作適當地分配給現場人員。她用人儘管相當蠻橫,但同時也極為巧妙,讓教官們雖然會抱怨,卻也不會真心感到不滿。

  然而公司的這根支柱,如今卻突然倒下了。陷入混亂的董事會所選擇的手段,就是從公司外部聘請新的社長。

  「經由這次事件,股東也換了相當多人。會聘請新社長也大都是他們的意思。」

  「這難道不是企業併購嗎?」

  「總覺得很可疑啊。」

  這在美國或許是稀鬆平常,但達哉怎樣都無法接受這種情況。那位新上任的社長,居然一次也沒有到D.O.M.S.露過面,更別說他只肯透過電話或網路來交代事情。

  日本方面會想撤回〈Raven〉,這種不透明的經營方式恐怕也佔很大的原因吧。

  (至少要是克魯茲先生有留下來的話就好了。)

  他身為D.O.M.S.的創辦人之一,雖說沒有固定職位,但也還是公司的一名董事。儘管已經離婚了,但也曾是毛的丈夫。假如是他的話,就相當有資格代理社長一職。在無視本人意願,並對他的種種作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情況下。

  「倒不如說,這時機會不會算得太好啦?那位新社長和他的後台,該不會就是恐怖攻擊的幕後黑手吧?」

  聽卡洛斯壓低音量這麼說,其他人紛紛面面相覷。片刻過後,伯特蘭才推了推眼鏡,這麼說道:

  「請別亂說這種毫無根據的妄想。這話可是無憑無據啊。」

  「哈,妄想還講什麼證據啊。這只要把新社長抓來,逼他吐露真相不就得了。」

  「連臉都沒見過的人,你是要怎樣逼問啊!」

  「所以說,就是因為連臉都不給人看才可疑啊!」

  「等……等等,你們別吵了——」

  眼見卡洛斯與伯特蘭咆哮起來,達哉當下慌了手腳。此時雅德莉娜厲聲斥道:

  「夠了,你們兩個。」

  雅德莉娜用她那雙灰色眼瞳,瞪著兩名被她震懾住的大人。

  「現在起這種無聊的爭執有什麼用?我們現在應該做的,是在毛社長平安歸來前,好好守護住D.O.M.S.吧。」

  片刻過後,卡洛斯誇張地抬起雙手。

  「抱歉,我有點太孩子氣了。」

  「確實就和你說的一樣,真是不好意思。」

  「知道就好。」

  看到雅德莉娜雙手抱胸挺起上半身的模樣,達哉稍微鬆了口氣。

  (似乎是平常的莉娜啊。)

  從今天的雅德莉娜身上,感受不到當時在毛的手術過後,他們開車從醫院返回時,她所顯露出來的那股駭人危險的氣息。

  接著,卡洛斯就拿起桌上的文件嘟囔起來。

  「也不能丟著運輸課的那幫傢伙不管,看來也只好去巴裡克那個鳥不生蛋的鬼地方一趟啦。只不過,最關鍵的人手不夠啊。」

  然後就這樣斜眼看向達哉。

  「巴克斯特老大在住院,約瑟夫也回故鄉了。總不能把這傢伙給帶過去吧。」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啊?」

  達哉氣沖沖地回話,卻在看到卡洛斯臉上的表情後困惑起來。他臉上浮現的表情,不僅沒有輕蔑諷刺的意嗯,甚至可說是單純在替達哉擔心。

  「這邊就照卡洛斯說的去做,你留下來吧。」

  就連雅德莉娜也十分乾脆地贊同卡洛斯的意見。

  「給我等一下,我可也是……」

  「如果是像之前那樣,被捲入偶發的戰鬥當中還另當別論,但我們不能把你帶到打從最初就預期會有戰鬥發生的地方.」

  雅德莉娜毫不猶豫地說道。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啦。但我說啊,就我跟莉娜兩個,會很吃緊喔。」

  「關於這點——」

  就在伯特蘭準備把話說下去時——

  「事情我都聽到了。你們要是忘了我,可就傷腦筋了。」

  辦公室的門扉伴隨著聲音開啟,並走進來兩道人影。是名體格修長的貴公子,以及恭敬隨侍在他身後的少女。

  「是約瑟夫和莎米拉啊。」

  「久違了。」

  「……好久不見。」

  約瑟夫已換上D.O.M.S.的制服,而他的侍女——同時也是乾妹妹的莎米拉,則是穿著平時的工作服裝。

  「你不是因為馬朗巴的事情,被你父親召回國了嗎?」

  「雖說是暫時託付,但這可是吾劍之主的危難。若不前來相助,將有違我的道義。我在如此說服父王后,就隨即趕回來了。」

  「……這樣啊。」

  他說話依舊是無意義地誇大陳腐,卻讓達哉莫名地感到可靠。這恐怕是錯覺吧。

  此時,莉娜微微地歪著頭困惑問道:

  「既然你有聽到我們的對話,為什麼到現在才走進辦公室啊?」

  「莉娜,你雖是名優秀的士兵,但果然並非是將領之才啊。身為人上之人,必須要趁著各種機會,想方設法去掌握人心。就僅是如此罷了。」

  「說明白點就是?」

  「這樣比較帥。」

  「…………」

  達哉與雅德莉娜隨即眯眼瞪起約瑟夫。

  「我完全無法理解,倒不如說,或許別去理解會比較好。」

  「現在這個時代,已經沒有笨蛋會因為這種陳腐的演出感動了啦。給我從頭來過吧,你這蹩腳演員。」

  「——唔。」

  遭到雅德莉娜與達哉兩人正面痛擊,就連約瑟夫也不得不乖乖閉嘴。

  「……少爺,不可以哭。」

  「我……我才沒有哭呢!」

  「……我看到了……我聽到了,少爺你靈魂的慟哭。」

  看著這對主僕的互動,伯特蘭輕輕咳了幾聲。

  「我可以繼續說了嗎?」

  「嗯,就有勞你說明一切了。」

  不顧自己是眾人當中資歷最淺的一位,約瑟夫擺出傲慢態度從容地點了點頭。盡竹州此,他的這種態度卻絲毫不會引起週遭人的不快,這或許就是所謂的人品或器量吧。

  「也好,如果再加上你的話,三個人總有辦法輪班吧。」

  「是啊,再來就是——」

  「請等一下!」

  達哉向開始進行各種估算的卡洛斯等人說道:

  「我也要去。」

  而朝著如此堅決說道的達哉——

  「喂喂喂,這話題已經結束了吧?」

  「正如他說的,達哉。基本上,把未曾受過訓練的人——」

  「我也受過訓練啊!」

  「那並非是士兵的訓練。」

  看她說得如此堅決,達哉當場沉默下來。然而援軍卻來自意外的方向。

  「這也沒什麼不好吧。」

  「約瑟夫?」

  「他在馬朗巴展現的槍法,可是相當地出色喔。既然有著這種本領,就足以在戰場上將背後託付給他了。」

  雅德莉娜默默注視著說出如此言論的約瑟夫,就彷彿是在打量位於他內心深處的某種事物一般。

  「你自己沒問題嗎?」

  「是在說什麼呢?」

  面對雅德莉娜凌厲的鳳眼,約瑟夫回以優美的微笑。片刻過後,先別開視線的人是雅德莉娜。

  「不,當我沒問吧。」

  趁著這個機會,達哉更進一步說道:

  「拜託你了。我也想替社長和公司盡一份心力。」

  約瑟夫也一副正合我意的模樣,站在深深低頭的達哉身旁點頭說道:

  「不覺得白費他這份心意很可惜嗎?」

  「…………」

  雅德莉娜等人在互看一眼後,向彼此點了點頭。

  「算了,畢竟目前確實是人手不足啊。」

  卡洛斯誇張地聳了聳肩,如此說道。而雅德莉娜則是直到最後,都還是一副不甘不願的表情。

  『你在發什麼呆啊?』

  「嗚喔!」

  太過專心回憶的達哉,被雅德莉娜的厲聲斥責強硬地拖回現實。

  達哉在狹窄駕駛艙裡忍不住向後仰的動作,被M6的主從式系統忠實重現,導致機體失去平衡,大幅搖晃起來。

  「糟糕!」

  直到機體就快摔倒了,他才勉強趕得上做出反應。大動作地朝地面用力踩下,以醜陋的螃蟹腳姿勢維持住平衡。

  達哉安心地鬆了口氣。儘管想擦拭額頭上的冷汗,但目前還在主控服的拘束下,所以沒辦法這麼做。

  『你到底在做什麼啊?』

  『喂喂喂,我才剛要你們別鬆懈,你就給我來這招啊。』

  「對……對不起。」

  聽約瑟夫與卡洛斯口氣錯愕地念起他來,達哉連忙向他們低頭道歉,重新繃緊神經。明明無法從釙頭看到駕駛艙裡的情形,他還是特意擺出認真神情,非常多餘地讓M6的頭部與步槍的槍口,不斷地朝左右移動。

  『達哉。』

  「什麼事?」

  『稍微冷靜點,你這樣很難看喔。』

  「收……收到。」

  在雅德莉娜單刀直入的指責下,達哉隨即讓M6立正站好,甚至還恭敬地擺出持槍敬禮的姿勢。

  『達哉。』

  「這次又怎麼了!」

  『你的動作太僵硬了。要保持動作的靈活性,讓自己能即時對應各種狀況。』

  『收到!』

  連番斥責化為焦躁,壓在達哉肩上。

  精神與肉體間的齒輪,怎樣也無法齧合在一塊。就在達哉儘管焦慮但總算調整好態勢時,他又再度收到雅德莉娜傳來的通訊。

  『達哉。』

  「這次又怎麼了啦!——咦?」

  在發現這是透過只有兩人能聽到的專線傳來的通訊後,達哉頓時疑惑起來。

  (是不想讓約瑟夫他們聽到的話嗎?)

  朝著歪頭困惑的達哉,雅德莉娜發出詢問。

  『你該不會是後悔接下這份工作了吧?』

  「——你……你在說什麼啊!啊……啊哈哈哈!」

  感覺內心被她看穿的達哉,不禁想要一笑置之卻失敗了,發出破音的詭異叫聲。

  「我……我完全沒有問題!甚至能立刻向敵陣發動突擊喲!」

  『是嗎,那就好。』

  雅德莉娜輕易放過態度明顯非常可疑的達哉——才剛這麼想,她就忽然壓低聲調,繼續說道:

  『但要是真的覺得不行的話,就要趕快報告。』

  「沒有啦,就說我沒問題了。」

  『不管卡洛斯和伯特他們嘴巴上怎麼說,但這次我們有把你算進戰力當中。』

  「咦?」

  『聽好,這次的任務你有被當成戰力計算,伯特他們也是以這為前提在制定計劃。只不過,我真的很擔心。』

  「擔心,是在說我嗎?」

  這出乎意料的話語,讓達哉大吃一驚。

  『是呀。就算你只是一個戰力一的棋子,但要是在戰場上突然變成零,依舊會給週遭帶來混亂。所以要是覺得自己不行的話,就在事前提出報告吧。打從最初就把你剔除在戰力外重新制定計劃,總比你臨時出問題好多了。』

  「……你擔心的是這回事啊。」

  達哉沮喪地垂著肩膀,同時內心底也驀地湧現一種反抗心理。

  「就說我沒問題了。跟馬朗巴的戰鬥比起來,這種程度的任務根本不算什麼。」

  『這樣啊。』

  意外地,雅德莉娜就這樣沒再追問下去。

  (沒錯,這種程度根本不算什麼。)

  切斷通訊的達哉,大大地哼了一口氣。此時,卡洛斯也傳來通訊。

  『好啦,補給作業結束。大夥趕快撤收吧。』

  「收到。」

  如此答覆的達哉,在最後確認起戰況。

  巴基斯坦軍已經整軍出發,準備前去佔領經美軍「整地」完畢的城市。

  「安東市淪陷了啊。」

  「是。」

  在狹小的帳篷裡,巴裡克共和國軍第一〇五獨立機動大隊長——哈希姆少校,頷首回應副官的報告。

  「這樣啊。」

  以凝重神情站起的哈希姆,穿過帳篷的入口走到外頭。

  一股強烈的熱氣與濕氣隨即直撲而來。耳邊迴蕩著蟲鳥嗚叫,視野裡儘是一片深綠色的蒼鬱森林。週遭隨處可見經巧妙偽裝過的帳篷與倉庫,以及用圓木組成的半地下式AS用吊架陳列眼前。

  吊架上可看到的矮胖機體,是法國製的第二世代型AS〈Mistral2〉,同時也是這大隊的主力兵器。

  這裡是避開美軍耳目,設立在熱帶雨林當中的共和國軍的軍營。哈希姆與其部下不斷囅轉在這種軍營間,看準時機襲擊多國部隊的後方據點或運輸部隊。

  「高層似乎有不少人在責怪少校您的判斷,指責您為何不前往安東市救援。」

  「他們在說什麼啊?」

  聽到副官諾巴謝上尉的話語,哈希姆當場瞪大了眼叫道。這舉動嚇得週遭的士兵紛紛轉頭過來。

  「我們這支部隊能對抗多國部隊並勉強取得戰果,靠的終究是貫徹奇襲與游擊戰的作戰方針。你給我試著離開這座密林,到那群傢伙面前打正規戰看看啊。看你撐不撐得了十分鐘。」

  「這我知道,少校。」

  副官頷首回應哈希姆的怒火。

  「但反過來講,這也表示這個部隊備受高層的期待。畢竟我軍當中,還能維持這種規模的AS部隊就只有我們了。而這都多虧少校您領導有方啊。」

  「…………」

  副官的讚賞,反倒讓哈希姆的心情鬱悶起來。

  他手邊的〈Mistra12〉,包含只能當作零件機使用的預備機體,就只有區區的十五架。然而這種程度的部隊,卻被當成是共和國軍目前屈指可數的戰力之一。

  「美軍那幫傢伙,最近就連後方也開始部署AS了。實在是非常難以下手。」

  「這也就表示,我們對那幫傢伙的後勤造成了如此大的負擔。」

  儘管就連哈希姆自己都覺得這是詭辯,但他也只能夠這麼說了。

  (得想想辦法——想個釜底抽薪的辦法。)

  「你們認為釣魚需注意的重點是什麼?」

  「你說釣魚嗎?我想看看喔,大概就是一是釣場,二是釣餌吧?」

  「我認為最重要的是忍耐呢。然後是掌握時機的集中力。」

  「這樣啊。那首先就來享受準備工作吧。」

  2

  多國部隊的聯合司令部,設置在巴裡克本島南岸的塔伯利市。

  塔伯利市作為海洋貿易的據點,自古以來就是座相當繁榮的海港都市。位處在巴裡克少有的大河——雷提河的河口處,曾在九零年代時,淪為當時共和國軍與反政府軍競相爭奪的舞台。

  現在則是負責接收經海運送來的龐大物資,再轉運給各地部隊的物資樞紐。而擔任護衛的D.O.M.S.第三班,目前也駐紮在塔伯利市郊的營地裡。

  將車隊護送到安東市的達哉等人返回營地時,已是日暮西山的時候了。

  「啊——真累人啊。」

  D.O.M.S.的營地設在一座幾乎就快腐朽的教堂遺址裡。預組的臨時建築與帳篷雜亂無章地陳列其中,北側遠處則設置著露天的AS停機場。

  達哉一讓M6擺出下跪的起降姿態,隨即就從駕駛艙滑降下來。

  「工作辛苦啦。」

  在地面上迎接達哉歸來的,是一名身穿藍色工作服的高大女性。她是D.O.M.S.整備課課長——達妮埃拉·柯曼。

  那張繼承美國原住民血統的淡褐色臉蛋上,正浮現著一抹莫名親切的笑容。

  「你也辛苦啦。」

  隨意打過招呼後,達哉就從她手中接過終端機開始確認資料。而雅德莉娜與約瑟夫,也都分別在與各自的整備人員溝通。

  「如何啊,小朋友,狀況還好吧?」

  「別叫我小朋友啦,達妮埃拉。算了,結果今天依舊沒遭到襲擊。就只是走過去再走回來的簡單工作而已。」

  「不是啦,我問的不是M6,而是你身體的狀況。」

  「啊——」

  (果然還是讓週遭的人擔心了。我還真是沒信用啊。)

  在用笑容掩飾有些失落的心情後,達哉隨即用搞笑的姿勢鼓起手臂肌肉給她看。

  「就和你看到的一樣,身體狀況一切良好。就算要我現在去跑一趟舒爽全副武裝長跑也沒問題。」

  「哈哈哈,打腫臉充胖子能有這種程度,那也就夠了呢。」

  「唔……」

  被輕易看穿了。

  「話說回來,很難得見你特地到現場出差呢。加州訓練營那邊沒問題吧?」

  「就算我人不在,那頭也會好好做事啦。況且——」

  達妮埃拉用扳手輕輕敲了敲M6的裝甲板說道:

  「這件工作你們本束就是過來幫忙我們後勤部門的。既然如此,我們盡全力支援你們也是當然的嘍。」

  「啊……謝謝。」

  達哉搔抓著頭向她低頭道謝。

  「話雖是這麼說,但運輸課那幫傢伙也換了不少面孔呢。」

  「是啊……卡洛斯對此很生氣喔。說是把槍和拖車交到連個像樣軍歷也沒有的外行人手上,簡直是危險至極。不過,我也沒資格說人就是「。」

  「哈哈哈,也是呢。」

  展露出開朗笑容的達妮埃拉,卻忽然嘆了口氣。

  「雖然最近越來越多這種半吊子的PMC,但我原本一直以為,我們公司和這種做法無緣呢。」

  「…………」

  無言以對的達哉也沉默下來。

  「算啦,就算抱怨也沒有用。就先把眼前的工作,一件件地確實做好吧。」

  「也對呢。」

  達哉頷首回應達妮埃拉的話語。

  「對了,關於M6,我在回程途中感覺左膝有點異常,反應稍微慢了點。」

  「哦——是液壓系統受損,還是肌組件受損呢?或者是控制系統發生故障——」

  「詳細的情況我不太清楚,可以麻煩幫我看看嗎?」

  「沒問題。」

  隨口答應的達妮埃拉,就與部下們一同檢查起達哉的M6。

  「一旦腳出現問題,人就會下意識地避免使用,這樣有時會連另一隻腳都出現不良影響。乾脆把兩腳都大致拆開來看看吧。」

  雖然達哉他們的工作已經結束,但達妮埃拉他們的工作才正要開始。為讓M6能在明早出動前達到最佳狀態,看來他們今晚又得忙到三更半夜了。

  「對了,你也快走吧。可別忘了還要向伯特報告,以及明天的作戰會議喲。」

  「遵命。」

  更正,達哉他們的工作也還沒結束。

  「歡迎回來。」

  「……辛苦了。」

  在作為D.O.M.S.臨時總部的大帳篷裡,達哉等人在穿過入口處後,伯特蘭與莎米拉隨即迎接著他們的歸來。

  「……請用。」

  莎米拉向眾人遞出四杯裝在馬克杯裡的珈啡。

  「我就不客氣了。」

  「你還真是機靈呢。謝啦。」

  接過咖啡的達哉等人,各自坐到自己喜歡的位置上。帳篷儘管寬敞,但由於堆放著各種機材與地圖,讓地面的墊子有將近七成被佔滿。

  手中熱騰騰的咖啡,是濃稠的泡煮式咖啡。

  「喔。」

  淺嚐一口,試過口味與香氣的約瑟夫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泡咖啡的本領進步不少啊。」

  「……承蒙誇獎,感激不盡。這是我如今唯一能替各位做的事情。」

  就算是受到主人讚賞,莎米拉也依舊面不改色,淡然地低頭致謝。儘管如此,也不是不能從她的細微動作上,看出她心滿意足的心情。

  莎米拉雖然就連AS也能熟練操作,但她這次是留在營地擔任伯特蘭的副手。

  「好了,差不多要進行任務報告了。首先就請各位報告今天的內容吧。」

  坐在帳篷內唯一一張椅子上操作電腦的伯特蘭,轉身面對眾人說道。

  「好啊。首先是出發前的情況——」

  手持馬克杯的卡洛斯,邊啜飲著咖啡,邊夾帶誇張肢體動作報告今天的行程。

  「——於是就這樣,平安就是福地結束了。」

  「你就不能再說得簡潔扼要一點嗎?」

  「你很囉唆耶,口頭報告只要大致說說就好啦。反正到了正式報告還不是會再另外統整一遍。」

  「寫正式報告的人是我吧。」

  「沒有啦,那個,這就叫作適才遖所啊——」

  「也就是說,你承認自己欠缺領導一個班的能力啊,見習臨時代理副班長?」

  「你不也是知道的嘛,我就是不擅長這類的事……等等,我是不是增加了什麼多餘的職稱啊?」

  「是錯覺吧。」

  「不對,你剛剛確實是說——」

  「好了,接著是明天的預定,不過事情變得稍微有點棘手了。」

  「居然無視我啊!」

  擺明無視哀號的卡洛斯,伯特蘭若無其事地把話說下去。

  「多國部隊聯合司令部傳來請求,似乎是希望我們明天能別護衛車隊,改護衛要沿著雷提河上行的運輸船。」

  「在河川護衛?真是奇怪的要求。」

  雅德莉娜困惑地歪頭說道。

  「這哪裡奇怪了啊?」

  「你不知道嗎?那好,我就解釋給你聽吧。」

  面對達哉的疑問,雅德莉娜清了清喉嚨說道:

  「這邊巴裡克的東部一帶,是雷提河與其支流的流域,自古就是水運興盛的地區。就連目前多國部隊的物資,也都是採用陸運與水運並行的方式運送。」

  「嗯嗯嗯。」

  莎米拉拿著咖啡壺,默默地朝正在點頭聽講的達哉的馬克杯裡倒滿咖啡。

  「喔,麻煩你了。」

  「也能幫我倒一杯嗎?」

  「請用。」

  雅德莉娜拿起重新倒滿咖啡的馬克杯小啜一口。

  「要繼續說嘍。儘管如此,但運輸船的護衛,一般都是採用武裝小艇。這樣不僅調度靈活,最重要的是成本便宜。」

  「啊,原來如此,所以你才會對特意投入AS護衛這件事感到質疑啊。」

  「就是這樣。可以給我們一個合理的說明嗎?」

  雅德莉娜的最後這句話,是向伯特蘭提出的詢問。

  「感謝你適當的摘要說明。那麼,各位請看向這邊。」

  如此說道的伯特蘭,隨即在雜亂的地面上攤開一張地圖。

  「對方指定要走的路線,是這條。」

  看到他手指的方向,眾人的表情當場僵硬。

  「喂喂喂,這裡不是——」

  「原來如此。」

  「哼,是這麼一回事啊。」

  「那個,怎麼了嗎?」

  唯獨達哉還搞不太清楚狀況。

  「你看仔細點。這條路線有一部分會擦過共和國那邊的勢力範圍喔。」

  「啊,聽你這麼一說,好像真的是這樣耶。」

  「豈止是擦過,有些地點甚至還幾乎闖進去了。」

  面對約瑟夫所指出的這點,雅德莉娜也跟著頷首同意,隨後就這樣以銳利的眼神看向伯特蘭。

  「也就是這麼一囤事吧?」

  「你說得對,倘若遭到共和國軍的正規襲擊,光靠河面小艇的火力與防禦力可能會無法應付。於是AS就似乎雀屏中選了。」

  「不會吧。」

  達哉總算理解到事態危險的程度,在過度緊張之餘,大聲地吞了口口水。而看著這樣的達哉,伯特蘭接著說道:

  「根據情況,也可能需要上岸交戰。」

  聽到這令人不安的話語,卡洛斯仰望起帳篷的天花板。

  「真受不了,我是不知道要運送啥鬼啦,但怎麼不乾脆用直升機去運啊。」

  「上週印尼軍的偵查直升機才在這附近遭到擊墜,所以才不想走空路過去吧。」

  「所以只能幹嘍,真是麻煩。」

  卡洛斯的嘟囔,讓達哉感到一股茫然的不安。

  而幾乎同一時間——

  「要我明天去襲擊多國部隊派出的貨船啊。」

  哈希姆少校看著後方司令部發來的命令喃喃念道。

  「你覺得如何,上尉?」

  「我認為這是個不錯的獵物。說不定能打一場久違的有趣戰鬥。」

  正悠哉摸著落腮鬍的副官頷首答道。

  「其實這個情報,是潛伏在塔伯利市的情報部派聯絡員送過來的。請問要與他見上一面嗎?」

  「喔。我軍情報部偶爾也會認真工作啊。看來明天要下暴雨了——帶他來吧。」

  「不過現在是旱季就是了——好了,進來吧。」

  「遵命。」

  在鞠躬後走進帳篷裡的,是位年僅十多歲的少年。他在哈希姆面前挺直脊背,緊張兮兮地行了個軍禮。

  「我是來自塔伯利市的羅歇一等兵,今日是——」

  「緊文縛禮就省了,直接進入主題吧。是要談美軍明天派出的貨船吧?」

  「是的!」

  用力點頭答覆的羅歇,隨後就在地圖前面以口頭報告各種情報。當中還包括船名、大致的行程規劃,預定航道,以及護衛的規模。

  少年兵的說明十分流暢。情報內容之詳細自不用說,本人的眼光也是相當卓越。

  (喔。)

  哈希姆在佩服之餘,與副官交換了個眼神。

  「如果是走這條路線,應該能動用大隊的全力發動襲擊吧。」

  「可以嗎?」

  「嗯,就去吧。」

  頷首答道的哈希姆轉頭面對羅歇少年。

  「任務辛苦了。今天已經很晚了,你就在這裡睡一晚再回塔伯利市吧。」

  「如果可以,能讓我——不……不對,可否讓屬下加入少校大人的部隊呢?」

  「你說什麼?」

  哈希姆的大隊除了AS外,還配屬了擔任支援的步兵與維修兵。但就這起任務的重要性來看,他們並沒有餘力收編未經充足訓練的少年兵。

  「我學過槍枝與大略武器的操作!拜託您,少校大人!請讓我參與戰鬥!」

  「喂喂喂,少校可是——」

  啥希姆制止果不其然要開口責罵的副官,問道:

  「你為什麼這麼執意要參與戰鬥?」

  「這是因為……」

  停下話語的羅歇,就這樣緘默下來。哈希姆也默默地用眼神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我的哥哥被配屬在安東市。」

  「——原來如此。」

  理由這樣就夠了。

  僅僅半天就淪陷的安東市,戰況呈現一面倒的情況。

  多國部隊以無人AS為盾施行徹底的精準轟炸,讓共和國軍連個像樣的反擊都辦不到就全軍覆沒。大半的士兵,就連活生生的敵軍身影都沒瞧見就慘遭殲滅。

  這位少年的哥哥,恐怕也——

  (是想報仇吧。)

  應該要制止他吧。循這種私情戰鬥的士兵,對部隊是有百害而無一利。這是哈希姆身為軍人所抱持的主張。

  然而——

  「上尉。」

  看到他意有所指的眼神,副官聳了聳肩站起。

  「你還真走運啊,小子。」

  「咦?」

  「我現在就帶你去部隊。動作快!」

  「遵……遵命!」

  歡欣鼓舞的羅歇朝哈希姆敬禮道。

  「感謝您的賞識,少校大人。」

  「嗯。」

  哈希姆儘管從容答禮,但心中卻殘留著某種沉重的感觸。

  「餌已撒下,魚群是否會聚集過來呢?」

  「釣竿、釣鉤,還有釣餌皆已準備妥當,隨後就是看魚是否上鉤了。」

  「呵呵,還真是令人迫不及待呢。」

  3

  隔天早晨,達哉錯愕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運輸船就是這個?」

  在他們搭乘裝載AS的拖車,從營地連忙趕到的河港裡——栓在指定碼頭上的船隻,怎麼看都像是艘陳舊的民用運輸船。

  「你們就是負責護衛的士兵嗎?」

  一名纖瘦的中年男子,以口音很重的英語朝他們搭話。從他的外貌與服裝來看,似乎是當地的船伕。

  「是呀。我們是D.O.M.S.的人,請問你是?」

  儘管帶有些許困惑,卡洛斯還是作為代表出面答道。

  「我是這艘〈雷提曙光〉號的船長。叫我胡就好了,兄弟。」

  話一說完,胡船長就握起卡洛斯的手,釋放出強烈善意地大幅度搖了起來。

  「我等你們很久了喲。貨物都上船了,隨時都可以出發呢。」

  「等等、等等,你給我等一下。你真的是多國部隊的人嗎?」

  「當然嘍,不然你看看這個。」

  「看來是沒錯的樣子。」

  確認了一下文件,看來他似乎真的是多國部隊的人。

  「現在時逢旱季,河川的水位降低。一般的船隻是很難航行的喲。所以選上我與這艘船的美國人,眼光還真是獨到呢。」

  「如果是你的話,就能夠航行嗎?」

  面對約瑟夫出於興趣提出的詢問,胎長得意地挺胸答道:

  「自我從過世的父親手中繼承這艘船以來,待在河面上的時間還比待在陸地上長呢。不論是運輸、觀光、走私,還是偷渡,我什麼都做喲。」

  「等等,你說走私?」

  達哉彷彿聽到某個令人不安的詞彙,但除了他之外,好像誰也沒注意到的樣子。

  (奇怪,是我聽錯了嗎?)

  無視一旁歪頭困惑的達哉,這次是雅德莉娜提出質問。

  「話說回來,船長,你知道貨物裡裝的是什麼嗎?」

  「基於職業道德,這個我需要保密——我是很想裝模作樣地這麼說啦,但實際上我也沒問過喲。」

  船長誇張地聳了聳肩答道。

  「畢竟好奇心會殺死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

  「算了,既然如此那也沒辦法。好啦,你們這幫傢伙,趕快給我啟動M6吧!」

  「遵命!」

  在卡洛斯的指示下,達哉等人分別前往自己的座機。而胡船長則是朝著他們的背影揮手叫道:

  「拜託你嘍,隊長先生。還有美女小姐、帥哥先生,以及大眾臉先生也是呢。」

  「長得一張大眾臉還真是抱歉啊!」

  達哉的M6劃開紅褐色的河面,在水深及腰的平緩水流中逆流上行。河岸兩旁覆蓋著一片深綠色的蒼鬱森林,並不時露出彷彿附著在河岸旁的村落。

  「雖然曾在電視上看過,但居然真的把家蓋在河面上啊。」

  村落是藉由突出水面的木樁,在河面上搭建的高腳式水上屋。眼前的這種異國景緻,讓達哉看得肅然起敬。

  坐在家門口的小朋友們在見到AS的身影後,紛紛朝著他們揮手歡呼。達哉也操縱著M6,想要向他們揮手——就在這個時候……

  『稍微有點危險喲,大眾臉先生。』

  「咦?——嗚哇!」

  無線電才傳來胡船長的誓告,達哉的M6也同時劇烈搖晃起來。

  「怎……怎麼了?」

  混濁的水面讓達哉沒有察覺到前方踏腳處的水深,導致機體一腳踩了個空,大幅度地向前傾倒。

  『達哉!』

  儘管他及時踏穩腳步,但依舊無法讓失去平衡的機體停止晃動。受到在河中逆流上行的影響,操縱與平衡的感覺皆與平時產生了誤差。

  結果讓達哉的M6猛烈地跌坐到河裡。

  不僅濺起盛大的水花,還嚇得岸邊森林裡的野鳥紛紛飛走。而要說到那群小朋友,則是毫不顧忌地指著他盡情嘲笑。

  「……真是遜斃了。」

  『只是遜斃了還算好呢。幸虧現在是旱季,倘若要是雨季的水深,大眾臉先生的AS可是會溺斃喲。』

  「不,AS的氣密與防水都做得非常確實!才不會發生進水或溺斃的情況!」

  『別說了,趕快站起來吧。』

  「我……我知道了。」

  在雅德莉娜的斥責下,達哉連忙讓機體從河中爬起。

  『真受不了你啊……』

  『別玩啦,趕快給我歸隊。』

  「收……收到。」

  在約瑟夫與卡洛斯兩人錯愕地透過無線電傳來的催促下,達哉隨即回到了隊伍的指定位置上。

  目前D.O.M.S.的AS,正以運輸船為中心展開陣形。分別由雅德莉娜擔任前鋒,卡洛斯殿後,達哉與約瑟夫防守左右兩翼。

  正如本人所宣稱,胡船長的駕船技術相當高超。儘管河川的水位下降,也依舊能避開淺灘航行無阻,甚至還能在達哉等人靠近危險場所時,提前向他們發出警告。

  雖然他方才沒能及時警告,害得達哉落得那副狼狽的模樣就是了。

  『果然很奇怪啊。』

  冷不防地,雅德莉娜再次透過專線傳來通訊。

  「哪裡奇怪了?」

  反倒是對雅德莉娜的態度感到狐疑的達哉反問著。

  『就是這項任務。光憑那一艘船所能運送的物資相當有限,但卻特地派遣四架AS護送,這太沒效率了。』

  「說不定是在運送什麼非常貴重的東西吧?你想想嘛,就連船長自己都不清楚裡頭裝的是什麼啊。」

  『如果是這麼重要的任務,應該會派遣軍方的運輸船,而不是特地僱用民間船隻了。就算擔憂水位下降會導致航程發生問題,也只要安排一位引航員帶路就好。不論怎麼想,這種對應方式都很奇怪。』

  「聽你這麼一說,確實是如此。」

  達哉頷首贊同莉娜提出的疑點。

  「這事你和約瑟夫與卡洛斯提過了嗎?」

  『這種程度的事,就算不用我說,他們兩個應該也會自己察覺。』

  「換句話說,是因為我不可能察覺,所以才特地來跟我講啊。」

  這說起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但達哉總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這該不會是……不對,這沒道理啊——』

  『差不多要接近共和國那邊的勢力範圍了,大夥要提高警覺喲。』

  雅德莉娜的自問自答,隨即被船長的警告掩蓋過去。

  『少校,左岸的部隊已配置完畢。』

  「唔,那邊就交給你指揮了。」

  『收到。』

  在〈Mistral2〉的狹窄駕駛艙裡,哈希姆頷首回應著副官的報告。

  獵物再過不久就要通過了。儘管戰鬥近在眼前,哈希姆心中依舊相當平靜,毫無一絲的緊張與恐懼。

  『話說回來,少校,有關那位叫羅歇的小子……』

  「怎麼了嗎?」

  『他最後被配置到小艇上了。似乎無論如何都想擔任前鋒的樣子。』

  「這樣啊。」

  哈希姆以平靜,或說是故作平靜的口氣答覆著。然而與他相處多年的副官,或許是體察到他此刻的心情,於是把話題延續下去。

  『這場戰爭究竟要打到什麼時候啊?』

  「把AS的步槍拋下,雙手高舉走到美國人面前看看怎麼樣?不論是成為俘虜,還是遭到槍殺,你的戰爭都到此結束嘍。」

  「哈哈哈,這話還真教人不敢領教啊。」

  「這種拋餌時的感覺,還真教人難以形容啊。」

  「是嗎?我比較喜歡垂釣時等魚上鉤的過程。」

  「果然還是上鉤時的手感吧。這還真是教人難以抗拒呢。」

  4

  與預期相反,他們完全沒遭到共和國軍的游擊隊襲擊。

  『就快脫離共和國軍的勢力範圍了,大夥可以安心了。』

  「呼。」

  胡船長傳來的這聲通知,讓達哉安心地吐了一口氣。儘管時間沒有很長,精神卻是一直保持在緊繃狀態。

  他直到現在才發現操縱服下早已汗流浹背。感覺雖然很不舒服,但這也是人活著才能擁有的感受。

  (倒不如說,這就是所謂活著的實感吧?)

  然而,就在他鬆懈下來時……

  『等等。』

  擔任前鋒的雅德莉娜機,語調嚴厲地傳來通訊。

  『這裡是遺產3號。左側。九點鐘方向有動靜。』

  『遺產2號收到。你確定嗎?』

  聽到雅德莉娜的報告,卡洛斯立即反問。

  『肯定沒錯,要來了。』

  『哈,原來如此。我們的敵人打的是這個主意啊。』

  『哼,真有一套。』

  卡洛斯與約瑟夫的M6也迅速架起步槍,朝週遭警戒。

  「咦,怎麼回事?」

  唯獨達哉還跟不上眼前急轉直下的狀況,茫然地站在原地。

  「那個,我們不是才剛通過危險地帶嗎?為什麼現在才要……」

  『笨蛋,你在幹什麼啊,遺產4號!。

  就在雅德莉娜發出斥責的時候,勉強保持的寂靜也幾乎在同時遭到徹底粉碎。

  柴油引擎的低吼聲,鋼鐵摩擦的不協調音,以及響徹雲霄的槍響。

  「嗚……嗚哇!」

  雨點般落下的三七mm彈撕裂河面,朝著達哉的M6緊逼而來。

  『已經被察覺了嗎?』

  「無妨,儘管比預期的還要早,但現在就發動襲擊吧。全隊突擊!」

  哈希姆強忍著咂嘴的衝動踏下腳底的踏板,讓撥開迷彩偽裝網站起的〈Mistra12〉朝著河面的M6猛烈射擊。

  而部下們也紛紛跟著發動攻擊。對岸副官的部隊,也呼應這邊的攻勢開始攻擊。

  「很好,行得通……吧?」

  哈希姆邊確認戰況,邊喃喃念道。

  能從混亂中瞬間恢復冷靜的敵方M6操縱者,確實有著出色的本領。但就算是這樣,也依舊無法撼動我方的優勢。

  就照這樣活用數量優勢與地利來殲滅敵軍,奪取目標,然後迅速脫離。

  「哼,是我們贏了。」

  「這裡是磨練3號——來了嗎?」

  在D.O.M.S.的帳篷裡,手持通訊機的伯特蘭語帶緊張地說道。

  正與達妮埃拉一起整理文件的莎米拉,因他這句話抬起頭來。

  「地點是——原來如此——沒錯,將紀錄——祝你武運昌隆,遺產2號。」

  結束通訊的伯特蘭,將聰穎的面孔轉向莎米拉等人。

  「……開戰了?」

  「是啊。好像是在他們剛脫離敵軍勢力範圍時發動的襲擊。雖是敵人所為,但還真是相當優秀的計謀。」

  「……特地不出手讓我方疑神疑鬼,導致精神疲憊,等到我方鬆懈下來後,再立刻發動襲擊。」

  如此淡然說著的莎米拉,面不改色地頷首承認。

  「……確實有一套。」

  看著眼前不改冷靜態度的少女,達妮埃拉低聲詢問。

  「你不擔心那位王子殿下嗎?」

  「……一點也不。」

  莎米拉毫不猶豫地搖頭答覆。

  「……少爺不會在這種地方落敗。」

  不論表情、臉色、口氣都毫無改變,莎米拉就只是滿懷信賴與確信地淡然說道。

  「他不是會在這種地方結束的男人。」

  「這……這樣啊。真是教人羨慕呢,居然能有個讓你如此信任的對象在。哎呀,這就是所謂的年輕吧。」

  「……不對,不是這樣。」

  莎米拉再次搖頭反駁達妮埃拉的話語。

  「……這並不是信任。而是我熟知少爺的一切。就僅是如此罷了。」

  在河道的左右兩岸上,潛藏於叢林之中的敵機陸續現身。是法國製的第二世代型AS〈Mistral2〉。

  這些有著彷彿是裝有手腳的裝甲車般,外型有棱有角的敵機,恐怕是使用當初舊共和國時代所進口的機體吧。

  就引擎聲來看,並非是採用燃氣渦輪機的機型。而是針對第三世界,搭載便於整備的柴油引擎,規格簡化過的出口機型。

  『這下子有點不妙啊。』

  通訊機傳來卡洛斯的低吟。

  儘管M6機體性能優於〈Mistral2〉,但對方不僅有數量優勢,還享有地利之便。

  而我方則是毫無任何掩蔽,並身處在行動不便的河川裡.再待在這裡,只會淪為敵方再好也不過的活靶。但儘管如此,他們也不能丟下護衛的船隻逕自上岸。

  「該……該死!」

  達哉在激戰中狠狠咒罵著。

  一度鬆懈下來的精神,難以再次緊繃起來。

  手腳的感覺曖昧不清,無法順利地操縱機體。螢冪裡的景色也詭異地缺乏色彩,看起來毫無真實感。

  (可惡,這是怎麼了,也太丟臉了吧。)

  他一臉拚命地踩下踏板,讓機體採取迴避機動。然而雙腳卻被水流困住,無法隨心所欲地動作。

  步槍的子彈劃過M6,左手臂傳來沉重的衝擊。

  「唔!」

  裝甲的碎片飛散,機油從破損的液壓系統中不斷流出。左手臂的反應低下。

  (再……再這樣下去就糟了。)

  『遺產3號,還有4號!』

  焦躁不安的達哉,收到卡洛斯大聲傳來的通訊。

  『這裡由我和遺產5號擋著!你們先護衛船隻離開!』

  通訊一結束,卡洛斯的M6就沖上左側河岸,與共和國軍的〈Mistral2〉展開激烈的接近戰,並隨即擊破一架敵機。

  『原來如此,遺產5號收到。』

  『遺產3號收到。要走嘍,遺產4號。』

  約瑟夫機也迅速壓制住右側河岸,雅德莉娜機則是繼續向前邁進。

  『這……這下子可得救了呢。各位抱歉,我就先走了喲。』

  「遺產4號收到。」

  在含糊不清地答覆後,達哉的M6也跟著衝出。總之必須先爭取時間,重新調整身心的狀況——

  『和預期的一樣呢。』

  對於副官的報告,哈希姆如此答覆。

  「是啊,這下子就決勝負了。」

  在經過一個巨大彎道後,遭密林遮蔽的雷提河前方,視野總算是擴展開來。

  『這是——別過來,遺產4號!』

  伴隨著雅德莉娜的警告,達哉也看見了眼前的景象。

  共和國軍的武裝小艇正在前方巡航著。這在此時此刻,兢某方面來講,將會是比AS還要棘手的敵人。

  『走投無路了嗎?』

  就在雅德莉娜愕然說道的同時,武裝小艇也激起浪花朝他們猛烈突擊。

  (糟糕!)

  面對窮途末路的絕境與眼前的危機,達哉的恐懼與焦慮逐漸達到極限。就在他即將陷入恐慌前——

  (再這樣下去會死!)

  瀕臨崩潰的意識,忽然間逆轉過來。

  意識一片清晰。與火熱激昂的精神相反,腦髓逐漸地冰冷清醒。對自身的這種變化毫無困惑,達哉開始行動。

  左手離開操縱桿,在開關、控制板上來迴游走。一邊確認儀表的數值,一邊以迅速確實的作業,手動進行左臂結構的損害管制,並總算止住好比失血的漏油情況。

  而在進行損害管制的時候,他也同時確認起敵方小艇的情況,踏下踏板。小艇的主要武器是五〇口徑機槍。儘管這不是AS所能無視的火力,但以目前的情況來講,必須優先考慮到〈雷提曙光〉號的安全。

  在至今為止的失敗中,他已掌握到河中機動的訣竅。達哉的M6踏著宛如在水中滑行般的步伐,搶先趕到〈雷提曙光〉號的前方作為盾牌。

  敵軍隨即對他集火攻擊,精準命中機體的子彈在裝甲上留下了彈痕。而在副感應器損壞,螢冪出現雜訊,警告聲迴蕩的過程中,M6用右手重新架起步槍。

  (首先是這傢伙。)

  達哉眼尖地發現到,右方小艇上的敵兵正架著一管RPG。M9或〈Shadow〉的槍炮管制系統就連人類也能設為識別目標,並還能根據武裝來排威脅度的順位,但M6的AI可沒辦法這麼做。必須得靠操縱者自身的判斷來決定處理的優先順序。

  M6的步槍以行云流水般的動作指向那艘小艇。這種距離就算不用確實瞄準,靠全自動模式的彈幕也足以擊中目標。像這種沒施加什麼像樣裝甲的小艇,四〇mm彈將能輕易地將它轟成碎片。

  「得手了。」

  正當達哉準備施力扣下扳機時——他愣住了。

  因為他的目光與螢幕中的那個對上了。與那個架著步兵用火箭彈的武裝小艇乘員——一名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兵對上了。

  (我這是要做什麼?)

  只差一點,他就要扣下步槍的扳機。

  就要以毫不留情,宛如機械般正確的反應,將敵方小艇連同乘員一起轟成碎片。

  就要——殺人了。

  「————啊。」

  宛如脊髓結凍般的恐怖感。

  與至今為止的實戰不同,敵兵是有血有肉的活人。那道未經AS的裝甲保護,暴露在槍口之下的身影,再次將此時的自己呈現在達哉面前。

  (我究竟是……)

  『你在做什麼啊!』

  雅德莉娜的叫聲,讓達哉猛然回神。

  這儘管只是瞬間的遲疑,但這個瞬間卻也太過漫長了。就在達哉連忙扣下扳機的不久後,少年兵發射的火箭彈也命中M6了。

  『達哉!』

  在雅德莉娜無濟於事的吶喊下,嚴重毀損的M6橫倒下來。

  「做到了,我做到了!」

  在武裝小艇上,羅歇狂熱地發出叫喊。

  自己發射的渺小火箭彈,竟對那架AS造成了強烈損傷。

  這讓他發自內心地感到愉悅。只不過,那架M6還沒有死透。正以狼狽的動作,試圖從河中爬起。

  必須給他最後一擊。

  拋開手中的拋棄式發射筒,羅歇重新拿起一管RPG瞄準M6。

  「努爾哥哥的敵人!去死吧!」

  「這是怎麼回事!」

  手持通訊機的伯特蘭發出咆哮。

  「你這傢伙是社長?還要去進行救援?你究竟有什麼企圖!」

  他粗暴地拋開平時的冷靜態度——就連故友死在眼前都沒崩潰的冷靜態度,朝著通訊機大聲嘶吼著。

  「等等,我話還沒說完——該死!」

  在把單方面切斷通訊的通訊機摔在地面上後,伯特蘭隨即衝出帳篷。

  「等等啦,伯特。這究竟是怎麼了?」

  「……要求共享情報。」

  「這是緊急事態。」

  就連達妮埃拉與莎米拉的詢問也沒能讓他停下腳步,伯特蘭就只是如此答邁。

  「我也必須趕往現場。」

  「話說回來,雖然有點馬後砲,這與其說是釣魚,還比較像是在拖網捕魚吧。」

  「我也覺得這反倒像是在用電擊或炸藥濫捕呢。」

  「……聽你們這麼一說,確實是如此啊。」

  達哉機緊閉的駕駛艙裡,響起新的警報聲。

  「這……這次是什麼啊!」

  M6的雷達捕捉到九點鐘方向有飛行物體正在急連接近的反應。距離五〇〇〇——四五〇〇——四〇〇〇——

  連忙將主攝影機移過去的達哉,當場忘了自身目前的困境,目瞪口呆地盯著顯示在螢幕裡的上空景象。

  三架AS在空中飛行。

  機體背部的巨大噴射裝置發出轟隆聲響,靠著火箭引擎的推力與主翼的升力,從上空強行橫越。

  XL-2緊急展開推進器。是能將AS發射到四〇公里外目標處的即拋式火箭助推器。就連達哉都還是第一次看到實物。

  儘管能比通常的空運或直升機機降還要迅速地展開兵力,但就只有少部分特種部隊運用的一種極為「奢侈」的裝備。

  驚慌的共和國軍AS還來不及反應,三架AS就解開錨定螺栓與XL一2分離。

  開啟降落傘。進行空中緊急減速。然後在減速途中脫離降落傘,從高度約一〇〇公尺處開始自由落下。展現出優異的空降技術。

  一架降落到左岸,一架降落到右岸,最後一架則是降落到河面——橫倒在河裡的達哉的M6附近,激起強烈水花。這架灰色塗裝的機體肩膀上,描繪著D.O.M.S.的徽章。

  「M……M9……不對,這襪體該不會是……」

  達哉朝著首次目睹的機體不住喘氣。

  這架機體的基本結構確實是M9系列機的產物,然而那精簡流利的輪廓與靈敏的機動力,卻與至今達哉所見過的舊有M9截然不同。

  M9A2——通稱〈強化型Gerns〉。這是為了對應朝高性能化發展的各國AS,而重拾M9設計概念的初衷,強化運動性能與匿蹤能力的最新銳機型。

  『怎麼可能,D.O.M.S.還尚未引進〈強化型〉啊。但那架機體又是為什麼?』

  通訊機裡傳來雅德莉娜的驚訝聲。

  同時,眼前的〈強化型〉也開始行動。裝備在左右腰部回轉台上的炮管前端,朝著武裝小艇噴射出炙熱火焰。

  〈Bia〉火焰噴射器。儘管在對AS戰鬥中的效果薄弱,卻能在對非裝甲目標與掃蕩步兵時發揮極大效果的兵器。

  全身著火的士兵伴隨著慘叫從熊熊燃燒的小艇上摔落,持續燃燒的凝膠狀混合燃料覆蓋水面,將整條河化為一片火海。

  『要撤退了!』

  雅德莉娜的M6抱起無法動彈的達哉機退往岸上。在熊熊烈火與濃煙之中,看著他們撤退的〈強化型〉頭部上,護面狀的主感應器正明滅閃動著。

  就彷彿在嘲笑達哉他們。

  火焰延燒引擎與彈藥,讓武裝小艇接二連三地炸飛。而在這群全身著火的士兵當中,也包含先前瞄準達哉的少年兵。

  『壓制完畢。』

  空降到左岸上的〈強化型〉,也有如暴風般在共和國軍的中心處肆虐著。

  每當〈強化型〉雙手持有的大型單分子刀發出鳴響,〈Mistral2〉就彷彿割草似的遭到攔腰斬斷。

  就算考慮到機體的性能差距,這依舊是非比尋常的本事。在四面八方遭到包圍的混戰當中,以乾淨俐落的完美動作避開敵機的射擊,同時將進入攻擊範圍的〈Mistral2〉一刀兩斷,確實地讓對方喪失戰鬥能力。

  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內,就擊破將近十架的〈Mistral2〉。

  『壓制完畢。』

  「全軍撤退!逃到密林裡頭!」

  目睹到自己的部隊遭到瞬間殲滅的慘況,哈希姆以幾乎吐血的音量嘶吼著。

  (中計了。)

  他心中這股灼熱的焦躁與憤怒,最先針對的對象正是他自己本身。

  不懂徹底被美軍運輸部隊這種誘餌給騙到,讓貴重的AS部隊傾巢而出,最後還落得這種下場。

  本以為他們是獵人,結果卻只是頭愚蠢的獵物。

  「少校也快逃啊!」

  「別管我,你趕快走!這邊由我來——」

  哈希姆才想說「這邊由我來擋著」,他的〈Mistral2〉就遭受精準到堪稱殘酷的正面射擊。儘管〈Mistra12)擁有第二世代型AS當中平均水準之上的高性能裝甲,但依舊承受不住四〇mm彈的掃射。

  裝甲淪為蜂窩。全身的驅動系統發生錯誤,讓機體跳起垂死掙扎的啡彬。

  在遭子彈撕裂的破碎駕駛艙中,哈希姆最後所見到的景象,是遭到〈強化型〉殘酷殲滅的部下的機體。

  『壓制完畢。』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在好不容易從損壞的M6的駕駛艙中爬出後,達哉茫然地喃喃說道。他吃驚跟不上眼前急轉直下的事態發展。

  『總而言之,就是我們被當成誘餌了。』

  雅德莉娜回答他的聲調,聽起來相當難受。

  『將刻意張揚的「重要物資」拿到敵人眼前賣弄,等對方上鉤後再用預備戰力予以殲滅。目標是共和國軍所保留的AS部隊吧。』

  雅德莉娜的M6隨即走向勉強倖存下來的〈雷提曙光〉號。

  『船艙裡頭應該是空的吧。不是嗎!』

  『你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聽胡船長回答的口氣,他反倒是質疑起達哉等人了。

  『我還以為你們是想演得逼真一點耶。你們真的是同伴嗎?』

  『同伴……誰是你們的同伴啊!』

  雅德莉娜瞪著其中一架〈強化型〉喊道。

  『至少,現在的我已是你們的老闆了。』

  「————!」

  聽到這道聲音,讓達哉由衷地感到驚訝,同時不寒而慄。

  單膝跪下的〈強化型〉開啟駕駛艙的艙口,顯露出裡頭操縱者的身影。是位有著睡眼惺忪的表情與緊實健壯的身軀,年約四十五歲左右的白人男子——

  『史蒂芬·伊利奇·米赫洛夫……」

  『這種手法,果然是你這傢伙!』

  在發出叫喊後,雅德莉娜的M6隨即想將步槍對準米赫洛夫。就在這瞬間,其餘兩架〈強化型〉也做出反應。

  瞬間逼近過來的一架,用單分子刀將M6的步槍斬斷;另一架則是用槍口精準指著M6的駕駛艙。

  『倘若你再有更進一步的舉動,我也不會手下留情喔。』

  『要我說的話,我比較喜歡你這樣就是了。』

  〈強化型〉的機體傳來十分耳熟的少女與少年的聲音。

  「是菊乃還有旭嗎?」

  就在緊張局面逐漸升溫,眼見就要爆發開來時——

  『把槍放下。』

  「伯特!」

  伴隨著通訊機傳來的話語,運輸直升機也跟著抵達。伯特蘭邊利用絞盤,攀附著鋼索從盤旋的直升機上降落,邊透過無線電向兩人說道:

  『這位〈強化型〉的操縱者,是我們公司的新社長。』

  他以強迫自己吞下苦澀藥粉般的口氣與表情遊說著。聽到這番話,雅德莉娜隨即茫然反問著。

  『你在說什麼啊,伯特?』

  『這裡請先忍住,可以嗎?』

  『呃……』

  伴隨著呻吟,雅德莉娜的M6將半毀的步槍放下。三條姊弟的〈強化型〉也照做。

  在確認雙方皆已收手後,米赫洛夫就經由繩梯降到地面。雖說有兩架M9護衛,這依舊是相當有膽識的行為。

  「總之,可以先從機體上下來嗎?社員乘坐AS相互對峙的畫面,看在外人眼中不太體面吧。」

  米赫洛夫朝上空看去,伯特蘭所搭乘的直升機上印著美軍的徽章。

  「還是說,就算會有損D.O.M.S.的名譽,你也毫不在乎?」

  『呃……』

  聽他端出了D.O.M.S.的名號,雅德莉娜發出小小聲的低吟,而她的M6也隨即跟著單膝跪下。

  從直升機上走下一隊美國士兵。當中像是指揮官的一名軍官,用鼻子朝米赫洛失哼了一聲,說道:

  「手段相當優秀呢。真不愧是惡名昭彰的恐怖分子。」

  「這是本公司基於雙方契約所執行的合法業務就是了。」

  「哼,就僅只限於這次了。」

  指揮官一副相當不悅的模樣,與部下們開始調查戰場的情況。不論是米赫洛夫等人,還是達哉等人,他都再也沒有理會。

  結果形同遭到無視的第三班成員,就以肉身與米赫洛夫等人相互對峙。

  (這些傢伙……)

  達哉以試探的眼神,默默觀察著米赫洛夫等人的反應。先不論米赫洛夫本身,三條姊弟倆都一副毫無幹勁的模樣。

  菊乃無精打采地撥弄著那頭黑色長發,旭也一臉不悅地看著其他方向。

  「果然是你這傢伙嗎?」

  率先開口的人是雅德莉娜。

  「就是你這傢伙讓社長遭遇到那種事,再藉機奪取D.O.M.S.的吧。」

  「後者另當別論,但前者可不是啊。很不巧,我也是被迫過來幫人收拾這種無聊爛攤子。身為僱員,實在沒辦法忤逆出資者的意思。況且——」

  米赫洛夫以淡然的口氣如此回答。

  「——如果是我,會做得更乾淨俐落,將目標確實解決。」

  「閉嘴!」

  就在雅德莉娜即將發難前,菊乃搶先一步做出了動作。只見她踏著流暢的步伐瞬間逼近,一把抓住雅德莉娜的手腕。

  「你這傢伙——」

  「可以請你收手嗎,雅德莉娜小姐?」

  菊乃僅僅如此就制住雅德莉娜的動作,同時厭倦地嘆了口氣。

  「我不想因為這種無聊的爭執,斷送我倆之間的情緣呢。」

  「別開玩笑了。」

  雅德莉娜咬牙切齒地回道。看到這情況,就連卡洛斯與約瑟夫也變得殺氣騰騰。

  「喂,你們這群恐怖分子,是在囂張個什麼勁啊。」

  「放開她。」

  「喂喂喂,先發難的人可是她耶。」

  伴隨著微笑答覆,這次是旭介入其中。

  「退開!這次我可不會只炸掉你半邊機體就了事啊!」

  「哎呀,我好怕喔。我們今後可都是D.O.M.S.的同事了,讓我們好好相處吧。」

  「你說誰是同事啊!我毫無要同你們這等傢伙共事的打算!」

  「哦,我還以為你很喜歡這種事呢。昨天的敵人是今天的朋友,這難道不是兒童漫畫的慣例嗎?」

  「可笑!誰會同作奸犯科的賊黨並肩作戰啊!」

  「就和約瑟夫所說的一樣。」

  巧妙扭轉右手腕,甩開菊乃的拘束後,雅德莉娜瞪著米赫洛夫說道:

  「米赫洛夫,我絕對不會在你這傢伙底下做事!」

  「也就是說,你要離開D.O.M.S.?」

  「沒有毛社長的D.O.M.S.,對我來說毫無意義。沒有理由留下來。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我會走。但是米赫洛夫,我不會忘記你奪走D.O.M.S.之名並加以玷污這件事。絕對不會。」

  「我會記住的。」

  就宛如毫無輿趣般,米赫洛夫敷衍回應著雅德莉娜。

  「哎呀!」

  聽到她這麼說的菊乃發出高喊。

  「你聽到了嗎,達哉先生?你的意見該不會也和她一樣吧?」

  「那……那當然嘍。」

  老實講他很怕眼前的菊乃,但依舊是斬釘截鐵地答覆著。

  「誰……誰要和你們這群恐怖分子一起——」

  「真是太棒了!」

  達哉話還沒說完,就遭到菊乃的歡呼聲打斷。

  濕潤的眼瞳,薔薇色的紅潤臉頰。菊乃已不見方才那副無精打采的模樣,神情陶醉地朝達哉矯聲說道:

  「我很高興喔,達哉先生,還有雅德莉娜小姐。真的很高興你們二位能願意一直與我們為敵。」

  「三條菊乃,你——」

  「倘若不是這樣的話,那我就無法遵守約定了呢。將我的第一次獻給達哉先生,還有讓雅德莉娜小姐品嚐欲仙欲死滋味的約定。」

  那道嬌豔的笑容,讓達哉的背脊竄起一陣令他渾身顫抖的惡寒。

  「我很期待你們二位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8-31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9-2 12:48 AM 編輯

第二話  抉擇的岔道

  1

  市之瀨由加里醒過來的時間,正好是在鬧鐘響起的三十秒前。

  「好冷……好想睡……」

  時間是十二月的清晨六點。由加里將裹著棉被的嬌小身軀縮起,左右來回滾動。

  (嗚嗚,再睡五分鐘就好——呃,不行!)

  睡回籠覺的誘惑在耳邊不斷低語,意圖使由加里墮落下去。然而,要是在這裡屈服的話,可是擔任不了家庭主婦一職。

  「嗚——喝啊!」

  由加里伴隨著誇張的吶喊聲把棉被一腳踢開。儘管寒氣直撲而來,但這邊就靠毅力撐過去吧。

  「呼哇~」

  拉開窗簾,由加里發出了小小的呵欠聲。

  灰色天空正紛紛飄落著雪花。屋後的廣闊空地,被降下的雪霜染成一片潔白。

  「爸爸他們不要緊吧。」

  父親俊之擔任社長的市之瀨建設,最近一直待在工地進行夜間工程。雖說尚未積雪,但氣溫這麼低,工作起來應該很難熬吧。

  「這下子得弄點溫熱的食物給他們吃了……」

  換上陣代高中的制服並盥洗完畢後,腦袋也大致清醒過來了。由加里就在制服上套件圍裙,走向廚房。

  「接著是……I飯、I飯。」

  首先是確認電鍋。昨晚設定的預約煮飯功能有確實殷動,正冒著熱騰騰的蒸汽。大約再十分鐘就能煮好了吧。

  而正當由加里想接著用水壺燒開水,無意問環顧起室內的時候,她突然發出怪聲,驚叫起來。

  「嗚呀!」

  在與廚房相連的客廳一角,哥哥達哉就連燈也不開,抱膝蹲坐在黑暗之中。

  「討……討厭,別嚇人啦,哥哥。既然在就說一聲啊。」

  「嗯,知道了。」

  儘管她撫著心跳不已的胸口出聲抱怨,達哉卻只是愛理不理地應了一聲。

  由加里嘆了口氣,代替毫無動靜的哥哥,來到客廳拉了下日光燈的繩子。

  「你起得還真早呢。」

  「是啊。」

  「該不會又失眠了吧?」

  「沒有啊——」

  僅回答這樣,達哉就將視線別開了。

  (果然,他昨晚又失眠了。)

  為避免讓心中這種擔憂顯露在臉上,由加里特意地擺出笑臉說道:

  「稍等一下喔,我現在就去弄早餐。」

  由加里儘可能表現出開朗的態度,回到廚房打開冰箱門。

  「有了有了。」

  找到想找的東西,由加里嘻嘻地笑了起來。

  她首先拿出來的,是北陸的親戚送來的新卷鮭。雖然已經切成方便烹煮的大小冷凍保存,但裝在塑膠袋裡的魚頭、魚骨、魚鰓、魚鰭等部位都還留著。

  接著是拿出附近小餐館——達哉的青梅竹馬楓的家——那邊得到的酒粕。這是餐館交易對象的釀酒店送給他們,然後他們再分贈給達哉家。

  然後是胡蘿蔔、白蘿蔔、牛蒡,還有事先煮好的昆布湯以及味噌——沒問題,材料都到齊了。

  「今天早上就吃粕汁吧。」

  「……嗯。」

  「熱熱的很好吃喲。」

  也不曉得他究竟是有沒有聽到,依舊是含糊不清的回應,絲亳感受不到生氣。

  「接著是……」

  重新打起精神,開始料理。

  邊用鍋子把湯重新加熱,邊將依序切好的食材放進去煮。有切成半圓形的胡蘿蔔、切成扇形的白蘿蔔、削成大塊薄片的牛蒡,還有滾刀切塊的鮭魚。

  「好了,請用。」

  「……嗯。」

  燉煮的空檔,正好水壺的水燒開了,她於是幫達哉泡了一壺茶。然而達哉卻動也不動一下,完全不理會放在被爐桌上的茶杯和茶壺。

  (又這個樣子。)

  由加里小聲嘆了口氣。最近達哉凡事都是這副德性,絲毫感受不到一點活力。

  (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恢復精神呢?)

  邊懷著如此擔憂,由加里邊用湯汁把酒粕與味噌化開,添加到鍋裡。由於新卷鮭的鹹味很重,所以要謹慎調整味噌的用量。

  用小碟子淺嚐一口之後,由加里用力地握拳。

  「嗯,味道不錯。」

  接著由加里就轉頭朝客廳裡的達哉說道:

  「裝飯好歹自己來吧。」

  「……嗯。」

  儘管依舊是含糊不清的回應,但達哉還是慢吞吞地動了起來。他拿出了飯碗,從電鍋裡盛飯。

  飯量很少。要是平時的話,達哉明明很可能一大早就吃起大碗飯,但現在飯碗頂多就只盛了七分滿。

  由加里沒說什麼,手腳俐落地切著蒽,盛了兩人分的粕汁。然後連同裝在保鮮盒裡的醬菜,以及自己的飯碗與茶杯,用端菜盤端到客廳裡。

  「好啦,吃吧。我開動了。」

  「……嗯。」

  「你從剛才就只會答『嗯』耶。」

  「……我開動了。」

  就算是這副德性,在聽到她這麼說後,達哉果然還是會感到難為情地雙手合十起來。

  然後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喝了一口粕汁。

  「——很好喝呢。」

  「對吧。」

  看到達哉總算是露出反應,由如裡隨即綻開笑顏。

  「我是覺得味道有點太重,你覺得怎樣?」

  「這是替回家時精疲力盡的老爸煮的吧。既然如此,我覺得這鹹味剛剛好。」

  「嗯,果真是這樣啊。」

  邊對今早首度像是對話的交流鬆一口氣,由加里邊擺出一張略為嚴肅的表情。

  「我說哥哥。」

  「怎麼了嗎?」

  「那個——」

  她緊握著手,努力地鼓起勇氣。

  「我……我覺得就算是被公司開除,也不需要沮喪到這種程度喲!」

  「我才沒被開除啦。」

  達哉語氣不悅地低吟道。

  「我是主動向D.O.M.S.辭職。聽好,我絕對不是被公司開除,絕對不是。」

  「可是哥哥不是D.O.M.S.的見習生嗎?這是在談開除還是辭職之前的問題喲。」

  「————唔。」

  或許是被戳中痛點,達哉當場哽住了話語。

  「就像是在試用期間,中止臨時僱用的感覺?」

  「就說是我主動辭職的,是要我說幾遍——」

  「但你確實是失業了吧。」

  「……哼。」

  達哉隨即一臉不悅地別開頭。宛如是個鬧彆扭的小孩,態度一點也不成熟。

  「唉,哥哥你也真是的。」

  由加里伴隨著嘆息,將自己用餐完後的空碗與茶杯收到端菜盤上,離開座位。

  「吃完後,餐具要好好拿去放在流理台裡喲。還有,已經七點半了。動作快點,別遲到了喲。」

  「知道啦、知道啦。」

  在俐落地洗著餐具的同時,由加里也稍微反省了一下。

  (我是不是說得有點過分啊?)

  然而方才的對話,也讓她回想起與達哉之間很久沒有的日常交流。該不會是因為提到D.O.M.S.的關係吧?老實講,這讓她鬆了口氣。

  然而這份心情,卻在她離開廚房前瞥了一眼客廳後,隨即化為烏有了。獨自待在客廳裡昀達哉,又一臉陰暗地靠在桌子上。

  到頭來,說不定只是在白費功夫——抱持著這種徒勞的想法,外加上可能是沾染到達哉的情緒,就連由加里也開始沮喪起來。

  「趕快打起精神來啦……」

  於是她小小聲地嘆出這句嘟囔。

  「那麼,我出門嘍。」

  從兼作住家的小餐館「和久井」的後門走出後,牧島楓朝家中發出道別。

  「路上小心喲。」

  在店內傳來的母親喊聲送別下,楓邁開步伐。每當她踏碎狹小庭院裡的霜柱時,耳邊就會傳來清脆的響聲。

  細雪紛飛的陰霾天空下,呼出的是一片白霧。冷冽吹來的北風,讓楓包裹著制服與大衣的身體不住顫抖。

  「已經是隆冬了啊。」

  喃喃自語的楓,沿著堆滿行道樹落葉的道路趕往陣代高中。同時從大衣口袋裡拿出單字本,確認著裡頭的內容。

  大考就近在眼前,所以哪怕是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

  「早安啊,楓。」

  「早安。」

  越接近校門,學生的人數也越來越多。儘管有和同班的朋友們相互打招呼,但他們也幾乎都和楓一樣,低頭看著手上的單字本或參考書。

  明明不久前還會在校門前,與朋友們聊些電視劇或時尚的話題來炒熱氣氛,但如今卻截然不同了。

  感受著這種時期的變化,楓忽然把臉從單字本中拾起。因為她在前方的人群中,發現到那十分眼熟的背影。

  青梅竹馬達哉,正推著腳踏車慢吞吞地走著。

  「早呀,阿達。」

  「……嗯,啊——早安啊。」

  楓快步上前,向他打著招呼。達哉伴隨著敷衍的回應轉過頭來,然後在楓的臉與她手上的單字本間來回看著。

  「就算被車撞到我也不管啊。」

  「嗚。」

  再正確也不過的指責。

  「我……我和阿達不同,可是位考生耶。既然僅存的時間很珍貴,那當然得要有效連用才行啦。」

  「……這樣啊。」

  「啊,不過與其迷迷糊糊地邊走邊看單字本,趕快坐到學校教室裡翻參考書,會更容易讀進腦袋裡吧。」

  「……或許吧。」

  「可是,這個和那個又不太一樣喲,嗯。該怎麼說呢,對了,這就像是種心理準備或是想法轉換之類的感覺。」

  「……也是呢。」

  「話雖這麼說,但這樣一點效率也沒有呢——喂,阿達。」

  楓眯縫著眼盯著愛理不理地敷衍應聲的達哉。

  「……怎麼啦?」

  「你那是什麼敷衍反應啊,真是無趣。就像是在跟地藏像說話一樣。」

  聽到楓這麼說,達哉立即別開視線。

  「抱歉。」

  達哉在含糊地低聲道歉後,騎上他推著的腳踏車。

  「我明白沒被公司錄取讓你很沮喪,但這樣一直消沉下去也不太好喲。」

  「我知道啦。那我先走一步了。」

  達哉頭也不回地沿著車道邊騎往學校。目送著他離去的背影,楓碎碎念道:

  「這真的一點也不像你喲——阿達。」

  一旦過了十二月中旬,高中教師就得忙著替一個月後的大學入學統一考試做準備。就算是以寬鬆悠閒的校風聞名的都立陣代高中也不例外。

  而在這種繁忙時期,擔任三年三班班導的小野寺孝太郎,此時正從百忙之中空出些許時間,幫麻煩的學生進行升學就業輔導。

  「所以說,這份工作到頭來還是沒了啊。」

  「是啊……」

  在午休期間的教師辦公室裡,小野寺眯眼注視著答話愛理不理的達哉。

  「那你打算怎麼做呢?」

  「就和當初預定的一樣,靠關係到老爸的公司工作嘍。該說是慶幸吧,公司還能勉強撐下去,不至於搞到破產。」

  「這樣啊……你是這麼想的啊……」

  小野寺在思考片刻後,用筆頭戳了幾下桌面。

  「噯,我說你啊,果然還是不想上大學嗎?就算今年沒辦法,試著以明年為目標之類的如何呢?」

  「又是這個話題啊。」

  「要我說幾遍都行,老實講,這樣太浪費你的英文能力了。就算不上大學,也還可以朝口譯或翻譯的方向發展啊。」

  「…………」

  「我也不是說繼承家業不好。只不過,也不要太過限制自己的未來與可能性。趁年輕的時候,讓自己多方嘗試不也挺好的嗎?」

  「……你就別管我了,小野D。」

  達哉想笑卻笑不出來,整張臉扭曲成奇怪的表情。

  「市之瀨?」

  「該怎麼說呢,我已經明白什麼叫作認分了。我已不想貪得無厭地往上爬,只想選擇合乎身份的方式活下去。」

  「喂喂喂。」

  小野寺緊盯著達哉的臉,深深地嘆了口氣。

  「——既然你都這麼決定了,那我確實沒道理再多說些什麼。你可以走了。」

  在如此說道的小野寺揮了揮手後,達哉微微低頭。

  「那我告辭了。」

  然後就這樣快步離開教師辦公室。看著關閉的門扉,小野寺微微聳了聳肩。

  「是在逞什麼強啊。這可不像你喔,市之瀨。」

  入學統一考試即將到來,整個三年三班的教室瀰漫一種戰戰兢兢的緊張氣氛。

  有人眼泛血絲與參考書搏鬥——有人似乎是承受不住疲勞與睡眠不足的負荷,趴在桌面上呼呼大睡;而在那邊獨自看著漫畫的學生,不是已推甄上了,就是在自暴自棄吧。

  (大夥……還真辛苦啊。)

  達哉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看著這些同班同學在內心底喃喃念道。

  而楓與武村健司等與達哉交情特別好的朋友們也是考生。

  「對了,阿達,你們家今年的年菜,一樣是買我們店裡的嗎?」

  「這個嘛,我想大概是吧,不過還是得先問一下由加里。」

  「我知道了。那我就先回去嘍。」

  「喔。」

  放學後也大都是這種感覺,他們三人也沒有再一塊回家了。

  「我說啊——」

  「怎麼了嗎?」

  「算了,沒事。」

  楓彷彿有些遺憾地走出教室,達哉則是茫然目送著她的背影。接著,健司就像是看準時機似的走了過來。

  「市之瀨,等下有空嗎?」

  「咦?」

  聽到健司這麼問,達哉稍微有點驚訝。

  「我是有空啦,但你沒問題嗎?」

  「用不了多久時間啦。」

  「是嗎,既然如此——」

  要不要找楓一起來?——才想這麼問,達哉就停下話語。

  健司是特意等她離開教室後才來搭話。而這麼做的用意,達哉也大概猜到了。

  (是想和我單獨談談吧。)

  察覺到這點,他微微點頭。

  「就走吧。」

  黃昏時候的乾河床上意外地熱鬧。

  有帶狗來散步的家庭主婦、在河堤上慢跑的中老年人,還有在玩三角棒球的小學生。

  「喝吧。」

  「喔,Thanks。」

  達哉接過健司遞來的罐裝咖啡,坐在乾枯的草坪上。

  「棒球啊。我們三個是什麼時候一起去神宮棒球場的啊?」

  「是今年的表演賽吧。那是因為楓從店內熟客那邊拿到內野席的球票啦。總覺得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哈哈,不是還不到一年嗎?真像個老頭子。」

  「你很煩耶。」

  不曉得是因為男性間毫無隔閡的對話,還是因為健司沒有特別顧忌到他,兩人不可思議地聊得非常痛快。

  「話說回來,市之瀨你用大聲公接住飛來的界外球,也是那時候的事吧?」

  「喔喔,那對我來講也是一記漂亮的妙接呢。」

  「說到你當時一臉得意的模樣,真教人受不了呢。」

  「不是很好嗎,週遭的觀眾不也都跟著歡騰起來了。等等——」

  說曹操,曹操就到,三角棒球那邊剛好滾來一顆界外球。把球撿起來的健司,世杵信手將球投了回去。

  描繪出漂亮拋物線的球,精準落到連忙跑來的小學生手中。儘管驚訝,那位小學生依然開口答謝。明明都從橄欖球社引退半年了,控球技術依舊是相當出色。

  「真不愧是你啊。大學也打算繼續打橄欖球嗎?」

  「我是有這個打算。志願校也是根據這個打算選的。不過模擬考的成績只有C,這下子得好好努力才行了。」

  健司輕輕地轉動手臂說道。

  「你的目標果然是想參加企業隊伍吧?」

  「……這可能就有點困難了吧。從國中到現在都打了六年的球,我很清楚自己有多少才能喔。」

  儘管他回答的口氣很平靜,卻也讓達哉感到有些尷尬。

  「這樣啊。」

  「雖然我說很難,但我可不打算放棄。接下來這四年,不論再怎麼辛苦我都會努力去嘗試看看。」

  健司靠在河堤上說道。

  「這就是我現在的目標。」

  「目標啊……」

  健司眯眼注視起不經意開口答話的達哉。

  「市之瀨,你現在有什麼目標嗎?」

  「說到目標啊……」

  假裝思考了一會兒,達哉動作誇張地聳了聳肩。

  「畢竟已經決定好的工作突然告吹了呢。算了,或許該說是回到原點吧,就跟暑假前一樣,進到家中的公司裡慢慢幹起。」

  「這不對吧。」

  健司朝著達哉斷然說道。

  「你在夏天時,有的可是進到家中公司裡重振家業——這種明確的目標喔。」

  「這點現在也沒變啊。只是遭到公司開除這件事,讓我認清楚自己的斤兩了。」

  達哉把在學校教師辦公室裡對小野寺說的話再重複一遍。

  「從今以後就揮灑著汗水,腳踏實地辛勤工作吧。這就是所謂的人生啊。」

  「真的是這樣嗎?」

  呼嘯而過的寒風,拍打著乾枯的草坪。

  站起身來的健司,微微低垂著頭把話說下去。

  「我雖然無法說得很好,但看在我眼中,你現在完全是一副不上不下的樣子。」

  「這是什麼意思?」

  健司沒有回答達哉的詢問,仰望起天空。

  「與你相遇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年啦。」

  「是啊。」

  對這突然改變的話題感到困惑之餘,達哉怱然回想起至今為止的高中生活。

  和青梅竹馬的楓不同,他與健司是在上高中後才認識的。一開始攀談的契機,就只因為他們一年級時的教室座位很近,這種稀鬆平常的理由。

  「發生了很多事呢。」

  一年級的夏天,曾在煙火大會上被醉漢纏上,被捲入鬥毆事件當中三一年級的秋天,在丹澤大山公園遠足時,楓扭傷了腳,兩個人輪流把她背下山。

  在每年的都大會上,聲嘶力竭地幫健司他們的陣代高中橄欖球社加油。並當他們在最後一場大會的準決賽敗退時,感同身受地淌下熱淚。

  「在這三年內,你讓我驚訝了無數次。」

  健司的低語,怱然將達哉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特別是今年,不但突然在多益考試中拿到了九〇〇分的佳績,還被招攬到海外企業工作呢。」

  「結果還不是被開除了。」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市之瀨。我想說的並不是這種事。」

  在答話有些不悅的達哉面前,健司搖頭說道:

  「你這個人一旦下定決心,就會一直線地、不顧一切的全力以赴,達成目標對吧。我不曉得這該說是爆發力還是突破力,但你這點讓我覺得非常厲害。那問公司,到頭來應該也是看中你這一點吧。」

  「……或許吧。」

  回想起被毛招攬時的事情,達哉育點坐立難安地扭著身子。

  「怎麼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誇我啦。害我背部都開始發癢了。」

  「我可不是在誇你喔。你明明這麼厲害卻毫無自覺這點,真教人不予置評啊。」

  (是在講陣高文化祭時的那件事吧。)

  達哉回想起今年文化祭的最後一天,他們在營火晚會上的那段對話。

  『你這種沒神經的地方,教人看了就火大啊。』

  健司的話語在耳中復甦。

  和當時不同,健司的表情依舊平靜。然而達哉也隱隱約約地猜到,他言下之意指的是什麼事情。

  「我之前雖然舉了雅德莉娜小姐和英文研究社的香山為例,但我也很能體會他們的心情。大概,是因為我也有著類似的感受吧。」

  健司坦然承認這點。

  「身為一個凡人,老實講,看到有能力的傢伙什麼事也不做而在那愁悶度日,總有種難以忍受的感覺。」

  「…………」

  「繼承父親的家業聽起來是不錯,但這難道不是在逃避自己的才能嗎?」

  「逃避……才能?」

  如此呢喃的達哉,回想起前些時候在巴裡克的那場戰鬥——自己毫不留情地想要攻擊血肉之軀的敵兵的模樣。

  自己確實具備操縱AS的能力。而這項技術,至今也拯救過自己與夥伴好幾次。

  可是這種能力反過來講,也是殺害敵兵、奪人性命的力量。

  「真要是這樣,我那也不是什麼值得說嘴的才能啊。」

  達哉搔抓著腦袋啐道。

  「說起來,要是那份才能十分無所謂,只會傷害到他人,那該怎麼辦才好啊?」

  「咦?」

  健司疑惑地反問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啊?」

  「這是——」

  才想把話說下去,達哉卻哽住了話語。

  這不僅是因為至今一直隱瞞D.O.M.S.業務內容的內疚感。最主要的,還是他發現到,自己無法做出更進一步的說明。

  至今在戰場上感受到的恐懼、憤怒,以及激昂感。他不認為單憑書語就能讓不懂這些的健司,理解到自己心中的苦惱與煩悶。

  畢竟就連半年前的自己也完全無法理解。

  (我的天啊。)

  在高中時代,這段人生最多愁善感、富有成果的三年——他居然與共度這段歲月的朋友問,產生了極大的隔閡。察覺到這點的達哉,感到強烈的不踏實感。

  「你怎麼了,臉色很難看耶。」

  「啊,沒事,我不要緊。」

  勉強說出這句話後,達哉站起身來。將還沒喝完但已經冷掉的咖啡一口飲盡。

  「抱歉,我可以先回去嗎?」

  他抱起運動包,拍掉制服長褲上的雜草。儘管連達哉自己也覺得這種態度很過分,但他已經沒辦法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喂,你還好吧?」

  「沒事,還有辦法走回家裡。」

  「…………」

  對話就此中斷。在這陣尷尬的沉默當中,達哉頭也不回地邁開步伐。

  「再見。」

  他不想看到健司現在的表情。

  不想讓健司看到他現在的表情。

  「我回來了。」

  等達哉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六點過後了。

  「喔,回來啦。」

  「老爸……」

  在玄關前,他突然撞見身穿工作服的父親悛之。

  如果是要前往深夜工程的工地現場,時間也太早了。恐怕是想在那之前,先到事務所確認帳本吧。

  「那個…………」

  「我先走啦。」

  俊之輕輕拍著不知道該說什麼而別開視線的達哉肩膀,走出家門。那寬廣的肩膀,在寒風下微微顫抖著。

  (抱歉了。)

  達哉在心中朝俊之道歉。

  就連他從D.O.M.S.離職返回日本的那一天,俊之也沒特別說些什麼。

  『這樣啊。』

  他就只說了這句話,之後就如同沒事一樣地照常過生活。

  這並非是單純的放任,而是貼心與信賴的產物這件事,就連達哉也十分清楚。

  然而——

  「歡迎回來。」

  廚房門突然拉開,手持湯勺的由加里探出臉來。不知為何掛著滿面笑容。

  「今晚吃燉菜喲。而且是我在巢鴨屋的伯伯那邊買到的,夢幻的——」

  「抱歉,我累了,先去躺一下。晚餐就算了。」

  這句話一說完,達哉就逕自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哥哥——」

  目送達哉離去,由加里深深嘆了一口氣。特意堆出來的笑容也已經完全垮掉。

  從D.O.M.S.離職以來,達哉一直都是那副德性。

  (但是——)

  儘管如此,她還是對達哉回來這件事感到由衷地高興。

  由加里忽然回想起暑假時的事情。她追著達哉擅自跑到D.O.M.S.的訓練營,並在那裡見識到AS之間的戰鬥。

  身高將近一〇公尺的鋼鐵巨人,奔馳在廣闊的場地上,展開激烈的炮火交鋒。待在直升機上從空中俯瞰交戰過程的由加里,每當達哉的〈Shadow〉開槍時,就會因為那道轟響縮起身子。

  老實說,她很害怕。

  就算知道這是使用漆彈的模擬戰,名為AS的存在,依舊在由加里的心中留下了根本性的恐懼。

  包含達哉的事情在內,她受到雅德莉娜與毛等D.O.M.S.的人許多照顧。由加里是真心認為他們是一群好人。然而另一方面,他們卻也是將那名為AS的怪物,有如手腳般操作的操縱者。

  所以對達哉肯離開那個世界的事情,由加里私下偷偷地鬆了口氣。

  可是,實際上——

  (不。)

  由加里壓抑著心中竄起的不安。

  達哉現在的態度只是暫時性的而已,一定很快就會恢復成原來的哥哥——她如此說服著自己。

  「肯定沒問題。」

  由加里在返回自己的房間之前,轉頭看向了哥哥的房間。寂靜下來的房門對面,毫無半點聲響。

  漆黑的房間裡,達哉燈也不開地抱膝蹲坐在地上。

  儘管夜幕早已低垂,但窗外依舊透著昏暗光芒,同時還傳來引擎聲與粗俗的叫喊聲。想必是市之瀨建設的員工們,正在為今晚的工程做準備吧。

  「阪口!我不是叫你要確實固定好貨物嗎!」

  「真……真是對不起,社長!」

  沒有比這還要吵人的事了。自己就算了,這難道不會打擾到由加里看書嗎?

  到最後光芒消失,柴油引擎聲也逐漸遠去。此時才總算恢復夜晚的漆黑與寂靜。

  「我到底在做什麼啊?」

  他發出有如牢騷般的話語。

  低聲向家人道歉。不對,不只是家人。楓與健司,還有小野寺他們,都對自己的態度感到可疑而覺得擔心吧。

  他也知道是自己不好。

  但就算是這樣,也依舊開不了口。

  就算說了,也不認為他們能夠理解。

  理解那個地方——戰場的事情。

  「…………」

  在PMC這個非日常世界裡生活的日子才半年多就草草結束,讓達哉回到日本——回到自己所生長的日常世界裡。

  他是這麼想。

  事情也應該是這樣子。

  (然而,為什麼……)

  為什麼他怎麼樣都無法忘懷戰場的事情。

  馬朗巴的黑暗、巴裡克的密林、奔馳的AS與交錯紛飛的砲彈、炙熱的爆炸火焰,還有陣亡的士兵們——

  這種種的一切,全都鮮明地烙印在腦海之中。

  而這些景象越是鮮明,就越覺得目前的生活看起來非常暗淡。

  不管什麼都覺得極為平面,虛浮不實,感受不到絲毫的真實咸。就算與家人或朋友對話,也都覺得有哪裡沒有對上,不時感到極度的不耐煩。

  他很清楚自己有問題。但怎樣都無法與週遭銜接上,只能不停地空轉。

  相反地,就唯有戰場上的情景,會不時以壓倒性的真實感在眼前復甦。

  就彷彿只有身體回到日本,心靈與精神如今還依舊留在那裡——他偶爾甚至會產生這種幻想。

  「我——我——」

  深夜裡,達哉一個人孤獨佇立著。

  2

  木板走廊非常寒冷。隔著窗戶窺見的小巧庭園裡,松樹長滿茂盛的青翠綠葉。

  「請往這邊走。」

  在老闆娘的帶領下,陸上自衛隊的下村悟一等陸佐沿著走廊前進。基於來此的目的,他此時是穿著西裝,而不是做制服打扮。

  「請到這邊的房間。」

  老闆娘推開走廊盡頭的紙拉門。下村彎下腰,走進門後雅座。

  與走廊的狀況相反,雅座裡的室溫相當溫暖。只見室內一隅擺著一個火盆,正燒著炙熱的炭火。

  「喔,好久不見了,下村。」

  一道異常開朗的聲音歡迎著下村。

  已有兩名客人就坐。是在準備好的鱟點前盤腿坐落的年約四十歲的男子,與坐在他身後戴著眼鏡的文靜女子。

  「好久不見了,霧谷議員。」

  「我已經先開動嘍。」

  拿著斟滿溫酒的酒盅,眾議院議員霧谷大樹說道。下村在他對面就坐,而他的餐點也隨即送到眼前。

  招待之周到,反倒讓下村不太高興地說道:

  「這就是所謂的料亭政治吧。」

  「哈哈哈,這家店才沒有這麼大的來頭呢。」

  小聲笑起的霧谷,大口喝著酒盅裡的溫酒。

  「別太在意,先來喝一杯吧。」

  下村繃著臉看著遞來的酒壺。

  「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讓霧谷在自己的酒盅裡斟酒後,他也將杯中物一口飲盡。稍稍溫熱過的酒透著酒香,

  一杯入喉感到身心舒暢。

  輕輕呼了口氣,將酒盅置回飯桌。

  「這是我親信開的店,不論說什麼都不用擔心消息外漏,你就儘管放心吧。」

  「這還真是周到啊。」

  在下村如此答道後,霧谷的語氣忽然轉變。

  「言歸正傳,這真的是D.O.M.S.傳來的通知嗎?」

  「千真萬確。」

  下村在頷首後,重新念起電子郵件的內容。

  「十二月XX日,當地時間二十二時十七分——在進行AS-1一號機同二號機的性能測試時,運輸機遭到意外事故,在運送途中於海上墜落。兩架機體皆無法回收。並極為遺憾地,該機上還乘坐著惠比壽重工派遣至本公司的溝呂木克郎博士,研判該員的生存機率極為渺茫——」

  霧谷默默傾聽著下村語調淡然的報告。

  「這是我們基於D.O.M.S.的體制更新,正準備提出中止AS-1相關契約並返還機體的要求時所發生的事情。」

  「哎呀,這該說他們的手腳真快,還是該說他們做得太過露骨了。」

  下村邊鬆開領帶邊開口說道:

  「契約公司的社長居然突然換人,並把寄放的機體佔為已有。這就算再怎麼想,也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

  「當天同一時刻,D.O.M.S.所有的直升機統統發生事故墜落,這是在做掩飾工作吧。真讓人出乎意料啊。」

  下村的雙眼中,閃動著難以抑止的悔恨情緒。

  為挽救將停擺的純國產第三世代型AS開發計劃,他們決定將AS-1〈Blaze Raven〉的實驗機體委託給D.O.M.S.進行各種測驗,作為起死回生的一步。

  儘管實際上過程處處充滿危機,但經由異機種AS戰訓練等測驗獲得的珍貴資料,將會是未來邁向量產化的一大助力。

  然而關鍵的與D.O.M.S.之間的契約本身,為了要避開國內外的批評聲浪,是透過霧谷與下村的聯繫,極為隱密地私下簽屬。這也就是說,儘管事情陷入這種局面,日本政府也無法公開提出抗議。

  「這件事要是曝光,可不是你我的腦袋就能擺平的啊。」

  「要是我一顆腦袋就能換回溝呂木主任與AS-1,不管要我切腹幾次都無所謂。不過我可沒打算白白送死。」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你還沒放棄嘍。」

  「當然。」

  「很好。」

  霧谷輕輕拍了下膝蓋。

  「我這邊也做了許多調查呢——加賀見。」

  「是的。」

  至今默默待命的加賀見秘書拿出數張文件。

  「這些是?」

  「是併購D.O.M.S.的那股資金的流向。」

  「喔。」

  下村佩服著他的本事,接過文件觀看。

  「這可費了我好大的功夫呢。不但經由各種偽裝路徑,還有空殼公司參與其中。不過總算是讓我找到主要來源了。」

  下村心不在焉地聽著霧谷的話語,同時閱覽著文件內容。隨後他的視線就停在文件的一隅——正確來講,是記錄在那裡的名字上。

  「這……這個是——」

  吉翁特隆電子工學的CEO,羅伯特·摩根會長。

  「怎麼樣,很有趣吧。」

  「這究竟哪裡有趣啦?」

  在勉強擠出話語後,下村擦去臉上的汗水。

  「而且D.O.M.S.的新任社長,正是企圖奪取AS-1的恐怖分子的老大啊。不過他果然有改名換姓的樣子呢。」

  「這一切說不定都銜接上了。既然知道吉翁公司是幕後黑手,那也大概猜得出來,被奪走的AS-1會被運往哪裡了。」

  「這是我的直覺,既然對方都準備到這種程度了,那麼溝呂木遭到監禁的可能性也很高。我雖然想連同AS-1一起將他救出,但接下來的手段就唯有付諸實力一途了。」

  霧谷更進一步地壓低音量問道:

  「我有件事想要請教,你能不能出動自衛隊呢,一佐?最近這方面的部隊,不也進行了相當程度的擴編嗎?」

  「這個——」

  思考片刻後,下村搖了搖頭。

  「恐怕很難吧。如果只是要前往海外倒也還好,但要在美國境內執行非正式的特種作戰,實在是——」

  「原來如此,果然沒辦法啊。」

  話雖如此,但聽霧谷的口氣,也沒有特別為難。一副就是總之先問看看的感覺。

  「沒辦法,果然只能外包了。」

  「你說外包?」

  朝著狐疑反問的下村,霧谷露出得意的微笑。

  「我不是說我做了許多調查嗎?剛好讓我發現到有一群很適當的人選。只要拿這件事過去接洽,彼此應該能互助合作才對。這該說是專業的事就交給專家解決,還是該說一不做二不休呢。」

  「你說的該不會是……」

  「沒錯,是你也非常清楚的人選喔。」

  北美大陸的廣闊平原上,一條經過鋪設的道路朝著平緩的地平線一路延伸。

  在這加州的郊外地區,正行駛著一輛林肯汽車。午後的高速公路上,不見其他往來的車輛,週遭也沒有住家。

  「就說不需要特地送行了。」

  林肯汽車的副駕駛座上,米赫洛夫雙手抱胸地碎碎念道。

  「實在是非常抱歉,不過幫你送行是會長的指示,米赫洛夫社長。」

  「哼。」

  對於駕駛這番制式答話,米赫洛夫用鼻子哼了口氣。

  米赫洛夫今天剛與吉翁特隆公司的摩根會長面談結束,正在回程的路上。由於他就任D.O.M.S.社長之後所交辦下來的一連串工作已經告一段落,所以到這邊直接與僱主摩根進行報告。

  米赫洛夫側眼打量著駕駛的模樣。這名歸屬在吉翁特隆公司社長室下,名叫達里爾·克拉克的男子。

  他是名身穿做工精良的西裝,年過三十的白人,乍看之下就只是隨處可見的上班族。然而米赫洛夫卻從他蒼白消瘦的側臉下,嗅到一股荒蕪的暴力氣息。

  (是同行,而且還是個讓人不太想共事的傢伙。)

  抱持著毫不掩飾的感想,米赫洛夫在心中推測起摩根派這種人幫他送行的真正用意。是單純的護衛,還是想對他施加某種壓力,或者是——

  只不過,他永遠無法知道答案了。

  冷不防地,克拉克的身體就像是遭到彈開似地大幅後仰。腦袋爆開。噴灑而出的鮮血與腦漿,將後座染成一片暗紅。

  隨後,擋風玻璃上裂開蛛網般的彈孔。

  ——是狙擊嗎?

  身體搶在驚訝前展開行動。

  米赫洛夫推開克拉克的屍體握住方向盤,並伸腳踩住煞車。讓失去控制的林肯汽車重新打直車身,沖上鋪著草坪的安全島。

  林肯汽車在經過大幅度的彈跳後,就這樣停止下來。引擎蓋彈開,從引擎中冒出一陣濛濛白煙。

  接著,在趴下身子的米赫洛夫眼前,克拉克的口袋裡傳來手機的鈐聲。是星際大戰的主題曲。

  稍微猶豫了一會兒後,米赫洛夫從屍體的口袋中拿出手機。他特意不趴在車內,就這樣毫無遮掩地坐在副駕駛座上。他這不是自暴自棄。而是做出假如自己也是目標,對方應該會優先攻擊自己的判斷。

  電話裡傳來的,是語氣冰冷的男性聲音。

  『我已經查出把我老婆炸飛的人,就是現在躺在那邊的混帳傢伙。』

  恐怕是狙擊手的男子,突然如此宣告。而根據他這段話,米赫洛夫已大致明白男子的來歷與目的了。

  『你也是同夥嗎,新社長先生?』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才剛這麼回答,手機就隨即從米赫洛夫的手中彈飛。落在腳邊的手機正中央上穿著一個彈孔。

  (從角度來看,對方是潛伏在那座筒倉上吧。)

  他微微地挺起身,從破掉的車窗探出去確認四周。米赫洛夫所推測的筒倉,蓋在距離林肯汽車約一公里外的場所。能從那裡一槍射穿手機,可是非比尋常的本事。

  緊接著,這次輪到米赫洛夫的手機響了。

  『既然如此,幫我跟你的飼主帶個話。我絕對會要他付出代價。』

  「我明白了。」

  代替答覆,槍聲再次響起。

  手機又再次遭到射穿。而這次就連米赫洛夫也大感驚訝。看來這名狙擊手,似乎很懂得威脅他人的要領。

  「唉,演變成麻煩的事了。」

  在這次真的到來的寂靜之中,米赫洛夫離開林肯汽車內。在杳無人煙的荒郊野外,汽車與手機統統報廢。這下子可求助無門了。

  (不曉得會不會剛好有計程車經過啊。)

  3

  這一年,達哉是在家中迎來一月一日的早晨。

  「呼哇~」

  他在洗臉台洗臉。自己映在鏡中的臉,明明是新年卻一片愁云慘霧,無精打采。

  (真糟糕的臉啊……)

  他明明除夕鐘聲還沒響就上床睡覺,等到新年日出後才起床,看起來卻完全不像是迎接這種無趣卻健康的早晨會有的臉色。

  達哉以在睡衣上披件半纏的傭懶模樣走向客廳。

  「啊,哥哥,新年快樂。」

  「嗯,新年快樂。」

  他和坐在被爐桌前的由加里互賀新喜。真不愧有與由加里兩人大掃除到昨天為止,室內看起來乾淨整潔,有著適合迎來新年的沉靜感。

  陳列在被爐桌上的各式年菜,是昨晚到楓他們家開的餐館「和久井」拿回來的。

  「老爸還在睡嗎?」

  「怎麼可能,他是去拜年了。」

  「這樣啊。工商會那邊鐵定會喝酒,看來會好一陣子才回來了。」

  由加里默默盯著邊說邊鑽進被爐桌裡的達哉。

  「怎麼了嗎?」

  「沒……沒事——對了對了,我要去烤年糕,你要吃幾個?」

  『我說,那就一起去新年參拜——』

  「這我有聽到啦,但什麼叫『那就』啊?你的前言完全不對後語喔。不對,更重要的是,你是考生吧。」

  『正因為是考生喲。』

  「這是什麼意思啊?」

  『我人事已盡了,接下來就是聽天由命。所以現在也只能去祈求神明保佑啦。』

  隔著手機傳來青梅竹馬疲憊的聲音。覺得頭疼的達哉,揉著額角說道:

  「聽好,楓,你冷靜一點。基本上,所謂的盡人事聽天命是指考完試後——」

  『必須得跑遍這附近所有的神社,把護身符全部買光才行。』

  「你幹嘛朝詭異的方向燃燒激情與熱忱啊?學業的護身符只要一個就夠了吧。」

  『你說的沒錯呢。所以果然是要靠天神保佑啊。菅原道真公萬歲對吧。』

  「所以我叫你冷靜點啦!」

  『那就約車站前的便利商店十一點見嘍。畢竟小健也要來呢。』

  「不容拒絕啊!喂,楓——」

  單方面決定,單方面掛斷電話。達哉無語看著沉默下來的手機,由加里隨後問:

  「是小楓姊姊打來的?」

  「是啊,打從元旦就吵吵鬧鬧的傢伙。」

  達哉伴隨著牢騷收起手機。

  「問我要不要去新年參拜,真受不了她……」

  「這不是很好嗎?哥哥你就去吧。」

  不知為何,由加里突然振奮起來。

  「那個,可是……」

  「新年光窩在家裡也太不健康了。說到底,你就連聖誕節也都一個人窩在家裡耶。好啦好啦,趕快準備準備出門吧。」

  「沒有啦,現在離集合的時間還早——是說,我可還沒決定要去啊。」

  「啊,對了。既然要出遠門,首先得先填飽肚子才行呢。我去幫你弄年糕湯。」

  「啊,你給我等一下。」

  儘管他想叫住匆匆忙忙跑去廚房的妹妹,但由加里就連頭也不肯回一下。

  「好啦,我知道啦、我知道啦,我去就行了吧。」

  終於堅持不下去的達哉表示投降。

  「呼……」

  在自己房間內掛斷電話,楓微微嘆了口氣。感覺還殘留著些許莫名的亢奮情緒。

  「接著是——」

  重新振作起來的楓,這次是改打給健司。

  『喂,市之瀨的情況如何?。』

  鈴聲才響沒幾聲,健司就立刻接起手機。

  「嗯,就那樣子來看,我想他應該會來。畢竟阿達只要遭人勉強,就會莫名地被人牽著鼻子走。」

  『這樣啊。』

  「不好意思,要你在這麼重要的時期陪我做這種事。」

  『哈哈哈,這剛好能讓我喘口氣。明明就是新年,要是整天都在看書的話,實在是有點那個呢。』

  「謝謝你。」

  楓朝著開朗笑道的健司輕輕答謝。

  『而且,我也想看看市之瀨的情況。』

  「也是呢。」

  感覺話題進入重點,楓輕輕地吞了口口水。

  「小健,我曾經覺得阿達在畢業後,就會離開我們跑到某個遙遠的地方去。」

  『嗯,我也是。』

  她回想起以前也曾和健司兩人有過類似談話。當時記得是在文化祭前夕的時候。

  「現在阿達雖然人在這裡,但他真的有回到這裡來嗎?」

  『…………』

  面對楓的疑問,健司默默不語。

  「我想,阿達現在大概正處於一個不上不下的狀態。該說是有種整個人沒有完全回來的感覺吧。」

  『我也有同感。』

  「我覺得他這樣子不太好。既然難得回來了,就希望他能好好地腳踏實地過生活。不論是要繼承叔叔的公司,還足要選擇其他生活方式。要不然休息一年,等明年再去考大學也不錯啊。」

  『這樣……真的好嗎?』

  電話的另一端,傳來某種猶豫的氣息。

  「咦?」

  『不,沒事。是十一點在泉川車站前吧。』

  「嗯,待會兒見喔。」

  「那我出門嘍。」

  「路上小心。」

  在由加里的送別下,達哉從家後方的空地來到外頭。

  今天是晴朗的好天氣,寒冬的天空不見一片云朵。相對地,儘管清晨時氣溫驟降得很厲害,但太陽高掛的現在卻是相當暖和。

  (或許有點穿太厚了。)

  或許是他穿著短大衣搭配毛衣這種重裝備的關係,才騎腳踏車到車站,就有點微微出汗。總之先拿掉圍巾吧。

  他抵達泉川車站時,正好是集合時間十一點的五分鐘前。環顧一下便利商店週遭後,隨即發現楓與健司的身影。

  「喂——等很久了嗎?」

  出聲招呼後,兩人也跟著發現達哉。隨後,楓就向他低頭說道:

  「再說一次,新年快樂——我是剛剛才到的,別在意。」

  「新年快樂,市之瀨。我也是剛到而已。」

  「新年快樂。既然是這樣就好——」

  達哉邊這麼回答,邊仔細打量起楓。

  「你……你幹嘛啦,阿達?」

  「沒有啦,雖然這很像你的風格,但明明是新年,你卻穿得和平常一樣啊。」

  楓今天的穿著,是平時的乳白色外套搭配牛仔褲的褲裝打扮。雖然這種活力十足的裝扮很適合她,但卻欠缺了些許華麗感。

  「一碰面就對女孩子的打扮品頭論足,真差勁。」

  在她的眯眼瞪視下,達哉頓時慌了手腳。

  「啊……沒有啦,那個……我想說你明明有和服,沒穿過來有點浪費啊。你說對吧,武村?你也很想看看楓久違地穿上和服吧?」

  「幹嘛扯到我身上來啊?不過嘛,要說我不想看,也是騙人的就是了……」

  朝著兩名碎碎念的男人,楓小小聲地嘆了口氣。

  「我說你們兩個,考生可沒那個閒工夫一件件地把和服穿好啊。既然難得休息一下,可得要有效運用時間呢。」

  「你果然是想趁機休息啊。」

  「不……不好嗎?」

  「沒有啦,我也不是說這樣不好。只是覺得難得休息,多在服裝上花點心思的效果會更好吧。」

  「不覺得這理由很牽強嗎?」

  「好啦好啦,電車就快開嘍。」

  達哉三人邊聊邊走進車站。

  由於正值新年,往來行人當中陸陸續續混雜著和服裝扮的女性。在各種色彩搭配與和服圖案的裝飾下顯得格外美豔。

  「果然還是該拜託媽媽幫我穿和服嗎……」

  「哈哈哈,為時已晚啦。」

  達哉有些壞心眼地笑道。

  達哉出門後,家中突然安靜下來。

  「嗯~好想睡。」

  收拾好裝年菜的盒子後,由加里就窩在被爐桌裡迷迷糊糊地打著盹。看來她早上陪俊之喝的屠蘇酒,開始發揮酒力的樣子。

  (這副德性實在沒資格對哥哥說長道短的啊。)

  想是這麼想,但怎樣都無法動起身體。被爐桌與酒精讓身體裡裡外外都暖烘烘的,就宛如置身仙境般舒適。

  不管了,乾脆睡下去吧——就在她迅速遠離的意識即將墜入睡夢深淵時,玄關傳來對講機的鈴聲。

  「有客人!」

  她瞬間清醒過來。

  「來……來了!請稍等一下!」

  伴隨著高聲答話爬起身來的由加里連忙擦掉嘴角的口水,用手梳理好頭髮,急急忙忙地趕往玄關。

  「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打開玄關門,站在眼前的「訪客」模樣,讓由加里大吃一驚。

  『是由加里啊,好久不見。』

  「莉娜……小姐?」

  這長相標緻卻不苟言笑的臉,對由加里來說十分熟悉。

  她的突然造訪,讓由加里驚訝地眨著眼睛。

  『達哉在嗎?』

  『那……那個,他和小楓姊姊去給天神大人新年參拜,不在家。』

  由加里連忙將腦袋切換成英文模式,結結巴巴地回答著。

  『新年參拜?是這個國家的宗教儀式吧。他是去寺廟,還是神社啊?』

  『你該不會事前沒跟他說好要來吧?。』

  『嗯,本想藉此達到奇襲效果,但沒想到會遭到迴避。新年彌撒啊,確實是該考慮到這部分才對。』

  『…………』

  由加里眯眼看著似乎搞錯許多事情的雅德莉娜。

  『總而言之,就是你瞞著哥哥跑來玩想嚇他一跳,結果卻與他擦身而過嘍。』

  『可以這麼說。』

  『是只能這麼說吧。』

  在被毫不留情地說道後,雅德莉娜的視線游移起來。

  『只不過那個天神大人,身為異教徒的我去拜訪會不會顯得很失禮啊?』

  『這個嘛,畢竟也有很多外國觀光客來參觀,所以沒關係喲。只是今天的人潮應該很多,就算去神社也說不定會再次錯過。』

  『這樣啊,這下子該怎麼辦呢……』

  由加里朝看起來有點困擾的雅德莉娜問道:

  『既然如此,要不要在我家等呢?』

  『可以嗎?』

  畢竟對由加里來講,雅德莉娜也是曾對她百般照顧的友人,沒辦法棄之不顧。

  (可是……)

  另一方面,明明雅德莉娜難得來玩,由加里卻不知為何地隱約感到一絲不安。

  不讓內心這捶想法表露出來,由加里擺出笑容說道:

  『當然沒問題喲。』

  『這樣啊,那我就打擾了。』

  稍微行禮後,雅德莉娜就跨過市之瀨家的門檻。

  雅德莉娜在鋪著榻榻米的客廳裡坐下。微微下陷的客用坐墊,承受著牛仔褲下形狀姣好的臀部。

  『一點粗茶,不成敬意。』

  『粗茶?總之我就喝了。』

  雅德莉娜喝起由加里端出的綠茶。

  (呃……該說什麼才好呢?)

  儘管心存迷惘,由加里還是開口說道:

  『莉娜小姐也跟哥哥一起離開公司了對吧。』

  『是啊,我們與新經營團隊的意見不合。』

  儘管是相當危險的話題,但雅德莉娜看起來像是完全不介意地點頭答道。

  『下一份工作勉強算是有著落了——對了,達哉的情況還好吧?』

  『嗯……是的——還好……』

  話題突然切入重點,讓由加里有些不知所措。看到由加里這副模樣,雅德莉娜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點頭說道:

  『想必是成天魂不守舍地發呆吧。』

  『那個……是很接近,但有點不太一樣——』

  『放心,沒問題。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咦?』

  『我帶新工作的消息過來了。這樣達哉也會稍微打起一點幹勁來吧。』

  『————』

  她並不是完全沒料想到這句話,只是無意識地不想去正視這點。

  正視達哉說不定又要搭乘AS的這個可能性。

  『……你今天不是過來玩的啊——』

  『不,我是來邀他參加我新就職的PMC。這本來只要打電話就好,但——』

  話說到此,雅德莉娜才總算察覺到由加里緊繃的表情。

  『——由加里?』

  『又要把哥哥帶到危險的地方去嗎?』

  『這個——』

  聽到由加里這聲調略低的呢喃,雅德莉娜猛然抬起臉來。臉上浮現著極為輕微,卻彷彿慌亂不堪的表情。

  『確實不能說毫無危險,但如果是現在的達哉——』

  『這份工作,一定得要哥哥去做嗎?』

  『…………』

  接下來的話語,讓雅德莉娜這次真的緘默下來了。

  (哥哥會怎麼做呢?)

  對由加里來說,她希望達哉今後也能在日本過著普通的生活,不想他再到海外做危險的工作。

  但要是達哉自己選擇要繼續搭乘AS的話——

  (我該怎麼做才好?)

  得不到解答。思考陷入螺旋狀的迷宮,毫無止盡地深沉下去。

  不曉得經過了多久時間。在這陣尷尬的沉默中,雅德莉娜站起身來。

  『抱歉,我似乎來得不是時候。先告辭了。』

  帶著彷彿羞傀、彷彿懊悔的表情,雅德莉娜轉身離去。由加里則是默默坐著,沒有目送她離去,也沒有開口挽留。

  達哉等人要去的天神社,位在距離最近車站徒步五分鐘的場所。這間神社有將菅原道真作為祭神合祀,前來祈求學業有成與金榜題名毫無不足之處。

  「人很多呢。」

  達哉似乎有點不耐煩地說道。小巧精緻的神社境內,參拜客擠得人滿為患。拜殿與社務所前排著長長的人龍。

  或許大夥想得都一樣,只見大批年紀相仿的學生們蜂擁而至,到處都可看到面熟的臉孔四散各地。

  「臨時抱佛腳啊。」

  「本來就是這樣啊。好,我們上吧!」

  在與楓和健司兩人排隊時,達哉忽然露出認真的表情。

  「這裡祈求身體健康或早日康復也有效果嗎?」

  「這個嘛,我想大概是沒問題喲。」

  「怎麼了嗎?該不會叔叔才剛過新年就感冒吧?」

  「沒有,不是這麼一回事。」

  想著重傷住院中的毛與巴克斯特,達哉支吾答道。

  他們首先在剛重建好的手水舍洗手漱口。

  「總覺得這裡太乾淨了點,和週遭搭不太上啊。」

  「很快就會老舊下來,融入週遭的環境吧。話說回來,阿達,就跟你說不能直接用水勺漱口了。」

  「啊,糟糕。」

  「我說啊,本來手水的規矩可是——」

  接著他們就到拜殿行二拜二拍一拜之禮。

  「你們兩個都丟五〇〇圓硬幣當香油錢啊。還真是大手筆。」

  「哈哈哈,討個好兆頭嘛。」

  「只要能合格,這點錢算得了什麼。」

  「這麼說也對。那我也丟五〇〇圓硬幣吧。」

  最後在社務所前抽籤。

  「大吉!這樣鐵定能上志願學校——的話就好了呢。」

  「吉啊。不好也不壞,看來是沒辦法靠神明保佑了。市之瀨你抽到什麼?」

  「末吉……是說,好歹也是個吉,卻沒寫些什麼好事耶。特別是失物那欄。」

  楓朝著哪囔抱怨的達哉說道:

  「我們要去供奉繪馬,你在這稍等一下喲。」

  「嗯,好。」

  達哉在答應後,再次環顧起神社境內。而他的視線,隨即停駐在其中一處。

  在人群中時隱時現,有著金髮馬尾與曼妙身軀的那名少女,正板著那張老樣子的嚴肅臉孔,四處東張西望。

  就彷彿是在人群中找尋著某人的身影。

  「莉娜……」

  達哉茫然地唸著。

  他完全摸不著頭緒。雅德莉娜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她又到底是在找誰?——不對,不是這樣。

  (她要找的人是我吧?)

  達哉猛然感到不知所措。

  「怎麼了嗎?」

  剛好楓與健司也在這時候回來了。

  「啊,沒有啦——」

  或許是察覺到達哉的態度可疑,兩人就追隨著他的視線看去——

  「雅德莉娜小姐?」

  楓也看見她的身影了。

  「該不會你們先約好了?」

  「不……不對,不是這樣!話說回來,我也完全搞不懂她為什麼——」

  面對稍微質疑起來的楓,儘管慌張不堪,達哉還是開口答辯。不過,他口中的話語並不是事實。

  隱隱約約地,達哉已理解到了一切。雅德莉娜所要跟他提的事情,以及這件事所會導致的結果。

  現在正是個分水嶺。

  一旦踏出,就再也無法回頭的岔道。要是在這裡邁出步伐,就表示達哉是自己選擇了戰場,而不是日常的生活。

  沒錯,以自己的意志與責任做出的選擇。

  (啊——)

  或許是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找不到達哉,雅德莉娜拿出手機。然而她卻搖了搖頭,沒有撥號就收起手機,朝神社外頭走去。

  踏著有些沉重的腳步。

  能做出抉擇的時間所剩不多了。是要目送雅德莉娜離去,還是——

  該去嗎?還是不該去呢?正當達哉陷入苦惱時,健司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

  就這麼一句,應該和平時毫無改鑾的聲音。然而達哉確實從這短短一句話中,感受到當中所蘊含的沉重心意。

  「等等,小健——」

  健司用那雙細眼看著想要插嘴的楓。楓沉默下來。

  在這兩位友人面前,達哉也緩緩吐了口氣。

  (啊,什麼嘛。)

  儘管還有些猶豫,苦惱也並未消失。但達哉已經隱約理解到。

  如今自己的位置,已不再是這裡了。

  默默向兩人低頭後,達哉轉身跑開。

  達哉快步走近雅德莉娜獨自佇立的背影。

  轉過頭來的雅德莉娜,不苟言笑的臉上浮現些許安心的神情。隨後兩人就三言兩語地聊了起來。達哉從這個角度看去稍微背對著兩人,沒辦法看見他此時的表情。

  最後達哉與雅德莉娜就一塊從人群中往神社外頭走去。回頭過來的雅德莉娜,向兩人微微行了個注目禮。

  直到看不見那兩人的身影為止,健司與楓默默目送著他們離去。

  「這樣好嗎,小健?」

  「當然。」

  聽著楓發出的呢喃,健司肯定地點頭答道。

  「我覺得這樣很好喔,小楓。」

  「這樣啊……」

  聽健司這麼說,楓儘管沉默了一會兒,但最後還是說出一句。

  「嗯,也是呢。」

  恐怕楓也早就明白這點了。她在回答健司時,已恢復平常時的模樣。

  然而,她的聲音會帶有極為輕微的動搖,恐怕是因為那殘留心中的一絲迷惘吧。

  「阿達就這樣走了呢。」

  「——」

  楓的話語帶著想像以上的沉重聲響,傳達給健司。

  健司不經意地按住胃部。自己早有預料到,甚至可說是期待著的達哉的「答案」。然而當他實際目睹到這一幕時,心中卻不知為何,品嚐到宛如瞬間失溫般的失落感。

  4

  「客人您好,請問要點些什麼嗎?」

  「兩杯咖啡。」

  「好的。」

  達哉向打從元旦起就掛著營業笑容的女服務生點餐。

  『看來你似乎大受打擊啊。』

  『是啊。』

  在雅德莉娜面前,就算虛張聲勢也毫無意義。達哉散漫地靠在椅背上,一臉茫然地仰望著上空。

  看著這樣的達哉,雅德莉娜忽然將視線別開。

  『社長他們的情況如何?。』

  『毛社長的意識尚未恢復,巴克斯特班長也嚴重到要謝絕訪客。而威巴董事在那之後就再也沒有露面。D.O.M.S.算是已徹底被米赫洛夫他們奪取了。』

  『這算什麼嘛!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啊!』

  在發出低吼的達哉面前,雅德莉娜微微地搖搖頭。

  『就連警方的搜查,到最後也沒找出任何物證能證明那另人是暗殺社長的犯人。儘管如此,還是有不少員工離開D.O.M.S.。就連伯特與柯曼課長也遞出辭呈了。不過聽說卡洛斯有留下來。』

  『卡洛斯?』

  達哉有點意外。從卡洛斯在加州訓練營與巴裡克的態度來看,實在是不覺得他會對米赫洛夫唯命是從。

  『沒辦法。畢竟他的立場不像我和伯特那麼輕鬆。』

  『是這樣嗎?』

  『我記得他應該每個月都要給老家送錢。似乎有很多弟妹要養呢。』

  『……哦。』

  首次得知卡洛斯意外的一面,達哉是既驚訝又困惑。莫名地把他和為了償還老家借款而加入D.O.M.S.的自己重疊在一起。

  微微蹙眉喝了口水,達哉這時才忽然注意到雅德莉娜尚未提到某人的名字。

  『話說回來,克拉拉還好吧?我記得她好像是去社長以前的朋友那邊。』

  『是啊,你說的沒錯。真希望那孩子能就這樣老實地待在那裡——』

  就在雅德莉娜發出這聲感慨時,女服務生再次朝兩人搭話。

  「讓兩位久等了。」

  『…………』

  對於擺到眼前的咖啡,雅德莉娜不添加任何東西直接拿起來喝。

  『雖然細節還尚未確定,但我們已經決定要成立新公司了。』

  『哦。』

  達哉朝突然改變話題的雅德莉娜低聲問道:

  『果然是像我們這樣,朝米赫洛夫砸辭呈的傢伙們開的吧?』

  『是啊。雖然細節還尚未確定,但已決定由伯特擔任常務董事,當前的資金則是由約瑟夫幫忙出資。』

  『居然用零用錢經營PMC啊……石油美元真是值得畏懼。』

  沒理會達哉的玩笑話,雅德莉娜繼續詭道:

  『我們第一件工作的委託人是日本政府,正確來講應該說是霧谷議員吧。而目標則是——D.O.M.S.。』

  『————』

  雅德莉娜的口氣一如往常淡然,絲毫沒有裝腔作勢想吊人胃口的樣子。然而僅僅這句話,就足以讓達哉屏住呼吸。

  (這也就是說——)

  達哉的胃臟感到某種如冰塊般沉冷的東西。

  『目的是奪回〈Raven〉,並救出溝呂木博士。如今的D.O.M.S.不當佔有〈Raven〉,不肯回應日本的返還要求。但基於某些原因,日本無法公然提出抗議。所以——』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啊。』

  『沒錯。』

  他喝了口涼掉的咖啡。非常苦澀。

  『你願意參加嗎,達哉?』

  『…………』

  這句邀請本身和他預期的一樣。會特地向他提這件事,想必是有事想找身為〈Raven〉一號機專屬操縱者的自己幫忙。這種程度的事情就連達哉也猜想得到。

  儘管早有預期,實際聽到時依舊在心底造成極大震撼。

  『我不在會很糟糕嗎?』

  『……由加里也對我說了類似的話。』

  雅德莉娜的口氣難得這麼不乾不脆,讓他隱約感受到一種不像是她的困惑感。

  達哉忽然環顧起家庭餐廳的店內。聚集著眾多的親子與情侶,充滿活力的熱鬧空間。與他們正在談論的危險話題極為不合,讓他感覺不太真實。

  (不,不對。)

  這是因為在日本和平的日常生活當中,市之瀨達哉這名人物早已經是異類了。

  『你是必要的。』

  雅德莉娜接著說出的話語,讓達哉不經意地抬起頭來。

  『這和操縱者的操縱技術,還是能熟練操作〈Raven〉這些事無關。就只是如果能跟你一起,那不論再困難的任務都能達成——我有著這種感覺。』

  達哉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雅德莉娜。這股視線,讓她迅速地別開瞼。

  『不……不好意思,說了無聊的話。請把剛剛的話忘掉吧。我也真是的,說這種毫無埋論性的話。』

  『我要參加。』

  『咦?』

  看若如此回答的達哉,雅德莉娜眨了眨眼。再度露出很難得的目瞪口呆表情。

  『我說我要參加啦,你剛剛提的那件事。』

  『……真的嗎?』

  面對微微低頭仰望自己發問的雅德莉娜,達哉點頭回應。

  『真的可以嗎?』

  『嗯,可以啊。』

  沒錯,自己早在剛才就做出抉擇了。既然如此,現在還有猶豫的必要嗎?

  『謝謝你。』

  在這聲答謝後,雅德莉娜抬起頭來。此時的她已完全恢復平時的態度。

  『我安排的是下週日的機票。時間是〇六一七。我在機場等你。』

  『瞭解。』

  達哉回到家時,是傍晚六點左右。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

  走過後門的玄關後,由加里隨即戰戰兢兢地打量起他的表情。

  「那個,中午雅德莉娜小姐有來過……」

  「嗯,我有在神社遇到她喔。」

  達哉踏著極輕快的腳步踏上玄關。

  「話說回來,我肚子餓死了。有什麼東西能吃嗎?」

  「呃,還剩下很多年菜就是了。」

  「這樣啊。那再幫我烤個年糕吧。兩個……不對,幫我烤三個。」

  「咦……咦咦?」

  錯愕不已的由加里發出驚呼。

  「怎麼了?難道年糕已經沒了?該不會你一個人把那麼多年糕統統吃完啦?」

  「怎麼可能啦,討厭!」

  鼓起臉頰的由加里連忙衝向廚房。

  「等等喔,我現在就幫你烤。你要沾醬油還是包海苔?」

  「你決定就好。」

  準備好年糕烤網的由加里,沒有回頭而低聲問道:

  「哥哥,你又要去危險的地方吧?」

  「才沒這回事呢。」

  「騙人。」

  達哉雖想矇混過去,卻被輕易識破了。

  「你知道啊。」

  「當然知道了。」

  由加里低聲說道,然後深深嘆了口氣。

  迷惘、哀傷、放棄——達哉確實看到種種零碎情緒,在妹妹側臉上複雜地閃過。

  「由加里——」

  「算了,這樣也好。」

  然而等她答話時,由加里已徹底恢復平常的態度了。

  「反正就算阻止你,你也不會乖乖聽我的話吧。」

  「……抱歉。」

  話中蘊含的膨大情感刺入胸口,讓達哉有些困窘地別開臉。

  「那麼,什麼時候要走?」

  「下個禮拜天。不過這趟可能會去得稍微比較久。」

  「哦——」

  由加里的眼神變得越來越質疑。

  「真的沒問題對吧?」

  「……大概。」

  「你·說·大·概?」

  在由加里毫不客氣的逼問下,達哉轉眼問支支吾吾起來。

  「啊,知道啦、知道啦,我真的會立刻回來啦。」

  達哉來到客廳,就見俊之渾身酒臭地大字形躺在地上鼾聲如雷。儘管腳有伸進被爐桌裡,但腰部以上全都露在外頭。

  「真是的,就算是新年,也不該大白天的就喝到爛醉吧。」

  感到錯愕的達哉坐到俊之身旁,最起碼地將被爐桌掀開的棉被重新拉好,蓋住父親的上半身。

  「這樣會感冒啊。你年紀也不小了,要好好保重身體啦。」

  棉被才蓋到一半,俊之就打了個大哈欠。

  「吵死了,我才不需要你多管閒事,笨兒子。」

  接著他就伴隨著大哈欠坐起身子。

  「什麼嘛,你醒著啊。」

  「剛剛才醒的。況且我根本還不到要你擔心——」

  說到這兒,俊之突然停下話語。然後就這樣默默注視起達哉的臉。

  「怎麼了嗎?我臉上有沾到東西嗎?」

  「什麼嘛,表情啥時變得稍微能看一黠啦。明明到昨天都一副臭酸的眼神。」

  「什麼叫臭酸的眼神啊?」

  不理會達哉的抗議,俊之點起一根煙來。

  「我聽由加里說了,莉娜似乎有來啊。」

  「是啊。」

  才說了這些,對話就中斷了。

  經過短暫的沉默,達哉先開口說道:

  「我會再去一趟喔。」

  「這樣啊。」

  就這一句話,對話就結束了。親子之間的交流就僅僅如此。僅僅如此就夠了。

  打著一個大哈欠,俊之伸手拿了個日本酒瓶。

  「你還要喝啊?」

  「少囉嗦。對了,你什麼時候要走?」

  「嗯——啊,是下個禮拜天。」

  聽到達哉的回答,俊之抬起臉說道:

  「什麼嘛,又這麼趕啊。」

  「畢竟是急事啊。」

  俊之在如此答道的達哉面前擺上一個大茶杯,拿起酒瓶往裡頭倒酒。

  「喝。」

  「咦,我喝不了日本酒這事,老爸你也是知道的吧?」

  「廢話少說,喝。」

  「而且,由加里正在幫我烤年糕,應該就快烤好了耶。」

  「年糕就當下酒菜,配著喝。」

  「這樣絕對會胖啦……」

  達哉發著牢騷,一口一口地喝著茶杯裡的酒。

  等到出發當天——

  「我出門了。」

  達哉的告別,沒有任何人回應。

  黎明前陰暗的夜空看不見一點星光,達哉在黑暗中提著運動包邁開步伐。

  距離機場的接駁公車出發已經沒剩多少時間,必須得趕快前往車站才行。

  達哉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去。仰望著自己至今所生長的家——如影子般漆黑聳立眼前的市之瀨建設的公司建築。

  「由加里,老爸,楓,武村。」

  或許達哉就某種意義上,欺騙了自己最重要的家人與朋友也說不定。

  雛然他沒有說謊,但他也沒把真相全盤托出。

  因為達哉現在所要前往的地方是真正的戰場。

  「——對不起。」

  儘管如此,達哉也沒有後悔。

  以自己的意志,選擇了這條路。

  轉身邁步。凍得結霜的土壤,在腳下沙沙作響。

  達哉不再回頭,靜靜地踏上旅途。...<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8-31 11:16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9-2 12:52 AM 編輯

第三話  在極光之下

  1

  朦朧幽暗包覆著天地。稀疏生長著針葉樹的地表,覆蓋著一片冰雪。

  這裡是太陽終日不升的極地冬季。綿延至地平線彼端的冰凍大地上,奔馳著一道深紅色的影子。

  「啊,還真是美麗呢。」

  在AS-1〈Blaze Raven〉二號機的駕駛艙裡,三條菊乃喃喃自語著。

  這裡是阿拉斯加州北部遼闊的凍原地帶。如今正值嚴寒期,就連正午的氣溫也遠低於冰點以下。

  大氣中的水蒸氣凝華成冰晶,化為鑽石塵在月光下閃爍光芒。猛烈呼嘯的寒風中,飛舞著片片冰雪。

  如此拒絕人類生存的嚴酷景象,看在菊乃眼中卻顯得美麗無比。

  《敵機發現。十點鐘方向,距離五。》

  「來了啊。」

  AI的報告與顯示在螢幕上的機影,將菊乃的思考拉回現實。

  因電磁迷彩系統(ECS)與惡劣視野而導致的近距離遭遇戰。雖說不過是演習,卻也是菊乃喜歡的發展。

  「MIKE,將動力(GPL)等級開到最大,解除ECS。」

  《收到。》

  遵從菊乃的指示,移植到〈Raven〉二號機上的AI平靜答覆。同時鈕反應爐的動力輸出瞬間增強,提供全身肌組件三四〇〇kW的龐大電力。

  〈Raven〉踏著強力且優美的步法接近敵影,彷彿是以滑步拉近距離的武術家。

  這場演習的假想敵機是三架標有D.O.M.S.徽章的〈Shadow〉。外觀雖是外銷規格的M型,但內在卻絲毫不比本國規格遜色。

  〈Shadow〉合作無間地各自散開,將手中的步槍對準過來。這雖是訓練有素的戰術機動,只可惜——

  「太慢了呢。」

  她標緻的臉孔扭曲成嘲笑的形狀。〈Raven〉伸出的右手,無視裝置在背部的卡賓步槍,握住了左側腰際那把寬長的「刀」——一〇式單分子刀的握柄。

  同時菊乃踏下踏板,隔了半拍按下操縱桿的按鈕。讓〈Raven〉蹲起身子,並點燃兩肩與腰部的捷變推進器。

  伴隨著吼聲,離子的光芒同時噴灑而出。〈Raven〉宛如摩擦地面滑行般,瞬間拉近興〈Shadow〉之間的距離。

  〈Shadow〉開槍回擊。步槍的槍口閃起瞄準用的雷射光芒,不過莫里茨系統所下達的判定卻是「沒有中彈」。

  這雖是不採取迴避機動的直線移動,卻也是完全搶得先機的絕妙一步。

  「得手了。」

  拔刀與緊接在後的斬擊一氣呵成。這道完美無缺的居合斬,從前頭的〈Shadow〉的側腹擦過。

  包覆訓練用護套的刀身迅速得到擊破判定,機能停止的〈Shadow〉隨即癱倒在凍土上不再動作。

  「一架。」

  〈Raven〉隨即翻過手腕,讓機體起身的動作順勢化作由下而上的斬擊。

  這宛如靈蛇般柔順的刀法,讓第二架〈Shadow〉也來不及反應,就這樣毫無抵抗地被砍倒在地。

  「兩架。」

  在吟詠的菊乃面前,第三架〈Shadow〉展開行動。跳到〈Raven〉的左側避開刀刃的攻擊範圍,同時重新架起步槍。

  這雖然是迅速精準的判斷,但對菊乃與〈Raven〉來講還是太慢了。

  「加速。」

  伴隨著菊乃的低語,右肩的捷變推進器短暫敢動。

  〈Raven〉的機身伴隨著邁開的腳步回轉,讓原本應該直線前進的推進機動,轉變成圓弧前進。

  以左腳為軸心,逆時針的急遠轉身。這道突然伸展的斬擊,輕易捕捉到原本逃出攻擊範圍的〈Shadow〉。

  「三架……已經結束了啊。」

  在〈Raven〉二號機狹窄的駕駛艙裡,菊乃無聊地喃喃念起。

  「史丹卡叔叔,我有點厭煩了。」

  少女的漆黑眼瞳,默默盯著顯示在〈Raven〉主螢幕上的軍用直升機。

  「那位大姊比外表看來的ROCK呢。」

  在陰天飛行的運輸直升機的機艙裡,溝呂木喃喃念道。

  他一身白衣姿態裝飾著數個耳環與戒指,以一如往常的「Rock 'N' Roll」裝扮,到處操作著堆在直升機上的各種觀測儀器。

  此時,突然一陣強風吹過,讓直升機大幅搖晃起來。

  「嗚哇!」

  失去平衡的溝呂木,連忙伸手扶住險些倒塌的儀器。

  「喂,你到底會不會開啊?」

  溝呂木瞪向駕駛艙,不太高興地罵了一聲。

  「就連直直地飛都辮不到嗎,你這蹩腳駕駛員。」

  「請容我說幾句話——」

  駕駛艙傳來的是旭的聲音。

  「我應該已經解釋過,在這種天候下飛行會伴隨某種程度的危險。所以建議博士留在地上的研究大樓負責解析,資料收集交由我們負責就行了。」

  旭以至少表面上恭敬有禮的態度答辯道。

  「啊啊?你在說什麼蠢話啊,死小鬼。」

  「死小鬼……」

  遭到辱罵的旭,板起那張與姊姊如出一轍的端正面容。

  「有哪個笨蛋會在眼前舞台正在舉辦演唱會的時候,特地去看實況轉播啊。受不了,就是這樣我才討厭搖滾冷感症的傢伙。」

  「你……你這傢伙……」

  瞬間啞然失語的旭,隨即語帶威脅說道:

  「溝呂木博士,我希望您能稍微考慮一下自己目前的處境。倘若你有太多不謹慎的言行,我方也有我方的——」

  「旭。」

  一道平靜卻沉重的聲音打斷了旭的話語。開口的人,是在機艙裡頭操作平板電腦的米赫洛夫。

  「溝呂木博士可是重要的客人,我應該說過要儘可能給他方便吧。」

  「可……可是史蒂芬·伊利奇,表面話也就算了,但博士的立場可是——」

  聽旭激動地遺想再說些什麼,米赫洛夫就朝直升機的駕駛艙看了一眼。

  「我可不會說第二次。」

  「……我知道了。」

  在簡短答覆後,旭隨即緘默下來。

  「喔喔喔,害你被爸爸罵了,真對不起喲。」

  「…………」

  連聽到溝呂木的諷刺,旭也依舊默默不語。

  「哼。」

  溝呂木無趣地用鼻子哼了聲,朝坐在機艙對面的米赫洛夫瞪去。

  米赫洛夫正分別使用手上的平板電腦與衛星電話,以D.O.M.S.經營者的身份,向各地發出指示。

  「哎呀,經營一家公司也意外地麻煩啊。」

  「說是這麼說,但似乎也做得毫不馬虎呢。」

  對於米赫洛夫的感慨,旭小小聲地嘀咕著。

  「社長一職雖然無聊,但被當成花瓶也不怎麼有趣。就僅是如此罷了。」

  「是這樣啊。話說回來,今後有什麼預定嗎?」

  「就算這項案件再怎麼重要,也不能讓總公司再唱空城計下去了。四天後我會先回LA一趟。」

  在向旭如此答道後,米赫洛夫朝溝呂木看了一眼。

  「客人就交給你護衛了。」

  「……我知道了。」

  「哈,說什麼護衛客人啊。」

  在無度數的太陽眼鏡下,溝呂木的眼睛銳利眯起。

  「最近連拿槍綁架人這種勾當都管叫作招待啊,是嗎?語言誤用的情況真是越來越嚴重了呢。」

  「語書本來就是種經常變化的東西。」

  溝呂木這有點冒險的挑釁,被米赫洛夫輕易帶過。接著他就從直升機的窗戶,確認起這永無天晴的陰天的天候情況。

  「似乎要變天了。」

  米赫洛夫在稍做思考後,確詔起時間。

  「博士,今天的野外測試就到此為止。可以嗎?」

  「隨你的便。」

  別開頭去的溝呂木,打從心底發出不悅的低吼。

  冰雪大地上,迴蕩著直升機的旋翼聲響。

  降落在雪原上的運輸直升機,在回收完〈Blaze Raven〉二號機後朝南方飛去,其餘的三架〈Shadow〉則是在後頭徒步追趕。

  從吵雜的AS演習中解脫後,原野歸於寂靜。

  方才跑去避難的馴鹿群,撥開雪堆吃著下方的苔蘚。翱翔天際的雷鳥,則是尖銳地發出嗚叫。

  此時,奔馳在針葉樹下的鼠兔怱然停下腳步。就彷彿發現到什麼似的,抖動著那短短的耳朵東張西望起來。

  在它眼前,冷不防地站起一道影子。

  是一名全身包覆軍用防寒服與雪地迷彩吉利服的人類。她無視一溜煙逃掉的鼠兔,用手上的雙筒望遠鏡,緊盯著往南方天空飛去的直升機。

  「……總算抓到狐狸尾巴了。」

  這道毫無起伏的少女聲音,是約瑟夫的侍女莎米拉所發出來的。就算是終年女僕裝的她,此時也不至於做女僕的打扮。

  接著,她身旁站起了一名做相同打扮的男性。

  「做得好啊,莎米拉。」

  拿掉兜帽與護目鏡後,露出一張溫厚的阿拉伯男性臉孔。他是莎米拉的父親,哈山·賓·賈希姆。

  原本具備拉希德王國陸軍中校地位的他,如今作為約瑟夫的貼身侍衛遠離國家。

  「得趕快通知殿下知曉——噗哈啾!」

  打著豪邁噴嚏的哈山猛烈顫抖起身子。他一身穿著重重禦寒裝備的模樣,活像是一頭北極熊。

  「不過話說回來,這氣溫就不能想想辦法嗎?古蘭經有云地獄是個灼熱燃燒的地方,但相較於這裡,我似乎還比較能忍受啊。」

  「……沙漠的夜晚也很冷。這只是父親大人您缺乏鍛鍊罷了。」

  至於莎米拉,則是一點也不覺得這氣溫很難受的樣子。只見她看著哈山,困惑地微歪著頭說道:

  「……上年紀了?」

  「這種冷和沙漠的冷不一樣啊。基本上就是這個叫雪的東西不好,都讓寒氣滲到身體裡頭來了。真搞不懂,怎麼會有人想住在這種地方啊。」

  「……我想把因紐特人帶到阿拉伯去,大概也會講類似的話吧。」

  聊著毫無緊張感的對話,莎米拉再次看向直升機飛往的南方天空。

  「……斥侯任務已告一段落。之後的事,就交給那兩個人了。」

  「是啊。」

  哈山點頭答道。父女兩人隨即朝用迷彩偽裝布進行偽裝的雪地機車走去。

  2

  北育空尖端工程研究所——通稱育空研,是吉翁特隆電子工學旗下的民間研究設施。一如其名,建在面向育空河支流的荒野上。

  設立時間是一九八零年代後期。

  當時,吉翁特隆公司作為SDI計劃的一環,正獨自開發著第一世代型AS——XM4。因此基於寒帶地區的耐久試驗與保密的目的,在北阿拉斯加的廣大凍原中設立了這問研究所。

  話雖如此,但當時的AS還只是個功用不明的實驗兵器,所以吉翁特隆公司也沒抱持多大的期待。或許是反映公司的這種態度,設施當時就只有一棟宛如臨時小屋的破爛宿舍兼研究大樓,外加上廣闊的演習場(之名的原野)這種簡陋的設備。

  然而XM4之後卻被美軍以M4的代號少量採用,與蘇聯軍的Rk-89共享著「世界最初的正規AS」的榮譽。

  此後二十多年以來,在AS急速發展與普及的過程中,育空研持續在吉翁特隆公司旗下擔任部分的AS開發工作,設施也隨之逐漸擴張,工程直到現在都還在持續進行。

  可說是間伴隨著AS歷史一同走來的研究所。

  「總而言之,就是個想要避人耳目把玩綁架被害人和贓物兵器的最佳環境呢。」

  菊乃進行〈Raven〉二號機演習的隔天下午。在育空斫管理大樓最上層的自助餐廳裡,溝呂木語帶諷刺地笑道。

  「什麼綁架還是贓物的,你說這種危險的話會讓人很困擾喲,博士。這要是傳出去可不太好聽呢。」

  「是啊。這可是關係到擔任警備任務的我們D.O.M.S.的信用喔。」

  作為「護衛」同席的菊乃與旭兩姊弟——還慎重其事地穿著D.O.M.S.的制服——面帶微笑地說道。

  「哈。」

  溝呂木在靠雙層窗的座位上眺望著外頭景色。這個位置正好能一覽漸漸沒入黑暗之中的研究所大半模樣。

  育空研以這棟管理大樓為中心,依照控制系統、驅動系統、材料系統等各領域,建造了櫛比鱗次的研究大樓。西側與南側被巨大蜿蜒的育空河支流所遮斷。

  遠離研究區域的東側,搭建了研究人員與職員的宿舍。此外還附設針對職員與其家族的商業設施、餐廳、學校和教會,宛如一座小有規模的城鎮。

  而北側並列著機場的跑道與航廈,再對面則是兼作演習場的無際原野。

  這些設施至今仍在增建當中。話雖如此,但在防寒構造的外牆與窗戶隔絕下,屋內完全聽不見工程的喧囂。

  「你們在打什麼鬼主意啊?」

  「哎呀,別說這種會讓人誤會的話嘛。」

  儘管阿拉斯加州不乏城鎮或村落,但育空研卻無任何道路或鐵路行經,陸路交通可說是完全孤立。總而言之,就是不想辦法突破機場的嚴格把關,就不可能獨自逃脫。

  「你也從至今為止的待遇,看到吉翁公司的誠意了,差不多該點頭答應了吧?這樣一來,這份護衛工作也能輕鬆不少。」

  「喔喔喔,負責監視的人說這什麼顯而易見的鬼話。」

  溝呂木用鼻子嗤笑旭這番假仁假義的勸說。

  不過溝呂木雖然處於實質上的軟禁狀態,但至少物質方面毫無匱乏這點是事實。

  他在研究所內的移動範圍,原則上僅限於研究區域。儘管與他人的接觸被限制在必要的最低限度以下,卻也在這棟管理大樓裡頭獨佔了一間寬廣的貴賓室。而他留在加州D.O.M.S.綜合訓練營的吉他、OA詖備與各種雜物,也都在當天內盡數搬運過來。

  拜這所賜,原本媲美高級旅館套房的奢華貴賓室,就在短短一兩天內被改造成了Rock 'N' Roll的魔窟。

  儘管晚間與假日也無法前往居住區域的店家,但只要一通電話就能替他送來喜歡的各種美食佳釀。

  最起碼吉翁公司在拉攏溝呂木這方面上,似乎是不惜一切金錢與勞力的樣子。儘管如此,但這種待遇反而點燃溝呂木的反骨精神這點也是事實。

  「說起來,既然要展現誠意,那好歹先給我準備納豆與味噌湯吧。」

  聽溝呂木語出不滿,菊乃與旭對看了一眼。

  「承蒙您的指教,可是博士,這間店的日本料理也相當充實喔。就連這米也是特地向新瀉訂購的越光米,而不是加州米呢。」

  菊乃邊優雅咬著自助餐廳的招牌菜炸壽司三明治——將鮮蝦壽司炸過後,夾上吐司與生菜食用的一種料理——邊反駁道。

  「對啊,連這蕎麥麵也是長野產的高級品耶。」

  旭安靜吸著在白米飯上盛著拌有白醬的蕎麥麵的白醬蕎麥麵蓋飯,點頭附和。

  「這種東西,已經是對農民血汗的一種冒瀆了……你們好歹也是日本人吧。」

  「我們雖然血統上算是日本人,但可不是在日本生長的喲。」

  「說到底,我們就連雙親的長相都不記得,更別說什麼日本人云云了。」

  「就算是這樣,白飯配吐司還是白飯配蕎麥麵的,這種搭配擺明很奇怪吧。基本上來講,沒有人吃碳水化合物會配碳水化合物啦。」

  菊乃朝一臉厭煩的溝呂木優雅地咯咯笑道:

  「哎呀呀,日本不也有種叫御好燒的料理嗎?我聽說日本人有拿這種類似可麗餅的料理配飯吃的習慣呢。」

  「還有是叫作拉麵套餐吧。拿面類食物配飯吃似乎也不怎麼稀奇。不是嗎?」

  「……你們就只有奇怪的知識特別豐富。」

  說不過兩人的溝呂木面前,終於送上剛才所點的餐點。

  炙燒鯉魚片。是將一分熟的炙燒鯉魚切成厚片,醃泡製成的料理。是在眾多的奇特料理當中算是難得能吃——倒不如說很美味的一道料理。但至少他絕不承認這東西是「炙燒生魚片」。

  (啊——好想吃馬鈐薯燉肉呀。)

  溝呂木懷念起日本料理莫名充實的D.O.M.S.食堂。

  看著懷鄉情切的他,菊乃在拘謹地擦過嘴角後說道:

  「也就是說,只要能改善日本料理,博士就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交涉嘍?」

  「才沒這種事咧。」

  溝呂木斬釘截鐵地說道。

  「至少你們老大在摘的那個興趣低劣的玩具,我可是絲毫不打算協助啊。」

  「這我也有同感呢。」

  「姊……姊姊?」

  就像是規勸般,旭連忙開口。

  「本來就是這樣啊,旭。我已經厭倦被那種無聊東西介入的無聊戰場了。」

  「可是,要是實用化的話,在各方面上都很方便喔。」

  「不是這種問題。戰鬥的火焰就是要燃燒自己或敵人的性命,才會鮮明耀眼啊。」

  菊乃雙手在胸前交握,露出陶醉的神情恍惚說道。看著姊姊一如往常的模樣,旭深深地發出嘆息。

  「姊姊你說這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啊。就像是個裝成熟的國中男生在述說人生哲理一樣,簡直讓人聽不下去。」

  「旭!你什麼時候變成這種孩子了!用不著這麼勉強自己啊——」

  「勉強啊……至少我自認為在各方面上都比姊姊你經驗豐富喔。」

  姊弟倆怱然拌嘴起來。徹底無視兩人的溝呂木,默默吃著醃鯉魚。

  此時,溝呂木的身體伴隨著細小聲響搖晃起來。是搬運觀葉植物的手推車,從背後擦撞到他的椅子。

  「喂喂喂,給我小心點啊。」

  「……不好意思。」

  蹙起眉頭的溝呂木回頭罵道,推著手推車的職員隨即深深低頭,咕噥地道歉著。

  講實在話,這不是值得稱讚的態度。

  「怎麼了嗎,博士?」

  「啊,不,沒什麼。喂,還不快滾。」

  溝呂木大動作揮手把職員趕開。

  飯後溝呂木走向廁所。他一臉厭煩地朝跟過來監視的菊乃與旭說道:

  「怎樣啊,小姐,要不要連隔間裡頭都一起貼身警備啊?」

  「你……你說這是什麼話啊,博士!太差勁了,下流!」

  「這也是一種ROCK嗎?」

  拋下一臉錯愕的姊弟倆,溝呂木信步走進廁所的隔間裡頭。

  「我想想,是這裡吧。」

  伴隨著悄聲嘀咕,溝呂木從口袋中拿出一張皺巴巴的便條紙。這是方才在食堂裡,那位與他擦身而過的職員交給他的東西。

  依照便條紙的指示,溝呂木隨手拿開馬桶的水箱蓋子。

  「喔,有了有了。」

  窺看完水箱內容後,溝呂木抿嘴一笑。某樣被塑膠袋嚴密包裹的東西,正用防水膠帶貼在水箱的內側。

  他吹著口哨拔下那包東西,胡亂扯開外層的塑騰袋。等移動到安全場所再確認裡頭內容的念頭,他打從最初就未曾有過。

  (真受不了,也來得太慢了吧。)

  扯掉塑膠袋包裝後,裡頭露出一個像是007會出現,偽裝成手錶的通訊機。

  稍嫌廉價的外觀,完全不合溝呂木的口味。溝呂木蹙起眉頭,邊在心中大肆批評,邊將手錶型通訊機放進上衣的內側口袋。

  溝呂木走出廁所後一臉不悅地說道:

  「喔,快走吧。」

  「知道了。」

  在三條姊弟的前後包夾下,名為護衛的監視持續進行著。

  等溝呂木想到自己忘記洗手時,已大約是三分鐘之後的事。

  育空研的擴張工程,是以不分晝夜的趕工模式進行。雖說是不分晝夜,但太陽也從未升起就是了。

  經由飛機運來的大量工人,依照三班輪休制在工作。因此不論工地還是宿舍,都是整天喧囂不斷。

  「……呼。」

  混在工人群中的雅德莉娜,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隨後確認起變裝用的褐色假髮與裝飾眼鏡的情況。

  現在雅德莉娜與達哉正以操縱PS的作業員身份潛入這裡。

  剛剛才正用偽造識別證潛入管理大樓,留下通訊機與便條紙後歸來。由於菊乃他們緊跟在溝呂木身旁,所以這是相當冒險的一步,但看來並沒有被跟蹤或監視的樣子。

  (賭贏了嗎?)

  但還不能安心。雅德莉娜在心底重新繃緊神經,外表則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此時,身後忽然有人向她搭話。

  「——結……結果怎麼樣?」

  「冷靜點,達哉。」

  雅德莉娜略為不耐地答道。

  比起實際潛入的雅德莉娜,待命中的達哉似乎更為緊張。只見他一臉鐵青地走著,還超乎必要地警戒四周。嘴上變裝用的假鬍子跟他一點也不搭。

  那形跡可疑的模樣,引來週遭疑惑的目光。

  「跟預定的一樣,已經放好通訊機與便條紙了。」

  「這……這樣啊。」

  雅德莉娜態庋冷淡地悄聲低語,達哉則明顯鬆了口氣連連點頭。

  「不曉得有沒有確實交到溝呂木主任手上。菊乃與旭不是一直跟在他身邊嗎?要是被發現的話——」

  「現在擔心也沒有用,得要等到晚上才會知道結果。在那之前就照慣例,保持警戒等待聯絡。」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對於絲毫不改沉著態度的雅德莉娜,達哉露出不滿神情。

  兩人邊談著這些事情,邊回到作業員宿舍的大房間。裡頭剛交班下工的日班人員正熱鬧喧嘩著。

  他們才大白天——雖然太陽從未升起——就喝起酒來,煙抽得房內煙霧瀰漫。放眼望去,到處都有人在賭著撲克牌或骰子。

  「call game。這局是我贏啦。」

  「居然是Seven-Out,該死。」

  「喂,拿瓶波本威士忌過來。」

  哪怕已經精疲力盡,作業員大都還是充滿活力。

  由於是在寒帶地區持續進行艱辛的工程,所以作業員的待遇相當優異。薪資約是市場行情的兩倍,不僅宿舍的伙食費近乎免費,還廉價提供酒飲與香煙。

  而為讓輪休的工人能前往拉斯維加斯遊玩,甚至還設置了直達的免費班機。

  「這樣難道不會虧本嗎?」

  坐在大房間不起眼的角落,達哉朝雅德莉娜悄聲問道。

  「沒什麼,應該有跟賭場收一些回扣吧。畢竟看在對方眼裡,這邊可是帶了一群待宰的肥羊過去。」

  「原來如此,你還真聰明。」

  聽達哉如此佩服,雅德莉娜有點尷尬地垂下視線。

  「……這是伯特說的。」

  「原來如此啊。」

  恐怕雅德莉娜也跟達哉抱持相同疑問,而在定期聯絡時順便詢問過這件事吧。

  「有什麼好笑啊?」

  「沒……沒有啊。」

  在雅德莉娜眯眼瞪視下,達哉連忙收攏險些笑出的表情。

  「對了,伯特有說什麼嗎?」

  「他那邊似乎已準備完畢。包括約瑟夫的佈署在內。只要能與博士聯絡上,就要一口氣發動攻勢。」

  「瞭解。」

  「還有就是,這間研究所的警備雖是冠D.O.M.S.之名,但似乎大都是米赫洛夫帶過來的親信手下。沒有像卡洛斯或貝克班長那樣,是原本就屬於D.O.M.S.的人。」

  「這樣啊。」

  聽雅德莉娜這麼說,達哉鬆了口氣。

  「結果卡洛斯沒有一起來啊。」

  「他也有他自己的判斷。在這個業界裡,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話雖是這麼說,但我方的人數實在有點少耶。真教人在意。」

  達哉屈指算起。

  「說到AS操縱者,除了我跟你之外,就只有約瑟夫,哈山大叔,還有莎米拉三個人而已耶。」

  「以誘導部隊來講足夠了。倒不如說人數超過,反而會有奇襲失敗的風險在。」

  「是這樣嗎?」

  正當兩人談著這種危險對話時,忽然有人格外大聲地叫喚著他們。

  「喂,小哥、小姐,年紀輕輕幹嘛苦著一張臉啊!過來陪我們玩幾把吧!」

  「喔,有勞你特地邀約啦,老爹!我立刻就去!」

  不論到哪個國家、是哪個人種,工寮裡的氣氛都大同小異。大方答覆的達哉在豪邁起身後,有些難為情地看著雅德莉娜解釋。

  「沒有啦,你看,我們得要融入環境嘛,這樣一來當然就得——」

  「你不需要找藉口。」

  「所以說,這不是藉口啦——」

  「好啦,再不快去,反而會引人注目喔。」

  「……瞭解。」

  達哉在她的無情驅趕下離去。看著他的背影,雅德莉娜輕輕嘆了口氣。

  「真是的,不是說過再也不賭博了嗎?」

  而達哉的錢包,不到一個小時就輸得空空如也。

  當天下午的工作,溝呂木一如往常用得過且過的怠工態度混了過去。

  「請好好休息,博士。」

  「好好好。」

  被負責監視的菊乃兩人送回房後,溝呂木隨即一副愛理不理的態度把姊弟倆趕走。一如往常的舉動。

  他的房間裡到處堆滿著文件與光碟,凌亂到幾乎無法走路的地步。溝呂木連衣服也沒換就懶散地癱倒在沙發上,開啟播放器的電源。

  遙控器他是懶惰地用伸出去的右腳趾尖操作的。

  喇叭裡傳出震耳欲聾的獨特嘶吼,以最大音量撼動著房間厚實的內牆與窗戶。溝呂木沉醉在這股暴力般的音樂快感之中好一陣子。

  而這對溝呂木來講,也是一如往常毫無異狀的日常生活。就連透過竊聽器進行監視的人員,也肯定會做出這種判斷吧。

  (時間差不多了吧。)

  溝呂木打著哈欠,拿出中午交付到他手中的偽裝通訊機。時間正好,按下開關,調整到指定的頻率。

  將手錶型的通訊機貼到耳旁。溝呂木在Rock 'N' Roll的洪流當中,勉強聽出通訊機所傳來的聲音。

  『這裡——是遺產3號——是溝呂木博士——嗎——』

  「聽這聲音,是小姐你啊。你們來得也太慢了吧。」

  聽到這耳熟的冷淡聲調,溝呂木咧嘴一笑。

  『真是不好意思。但話說回來,就算是要防竊聽,這聲音也太吵了點。』

  「喂喂喂,你這是什麼意思啊,居然嫌這靈魂的嘶吼太吵?聽好,所謂的Rock 'N' Roll可是——」

  儘管到這種時候,溝呂木還是一樣對音樂特別囉嗦。

  『給我冷靜點,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了。』

  雅德莉娜的回話聽起來似乎相當厭煩。

  『時間寶貴且有限。說到底,要是被米赫洛夫他們察覺到,可就功虧一簣了。先進入主題吧。』

  「好啦,知道啦、知道啦,趕快開始吧。」

  『…………』

  欲言又止的雅德莉娜,在清了清喉嚨後進入主題。

  『首先,潛入這間研究所的人,有我和達哉兩個。此外的支援成員則是在費爾班克斯市待命。』

  「喔,是這樣啊。」

  伴隨著輕鬆的應聲,溝呂木專心聽著。

  『作戰目的是要奪回AS-1,以及救出博士。至於具體的計劃——』

  雅德莉娜簡略說明著作戰計劃的具體內容,溝呂木則邊聽邊將內容牢記在腦海裡。考慮到萬一的情況,他決定不將內容抄寫下來。

  『——以上。就如方才所說,之後必須得仰賴博士的引導與協助。有問題嗎?』

  「正合我意。只要能嚇破那群混帳傢伙的狗膽,要我做什麼都行。」

  溝呂木齜牙咧嘴,露出膽大無畏的愉快笑容。

  『要麻煩你鋌而走險,真是對不起。』

  「沒問題沒問題,像我這樣的天才,不可能死在這種惹人生厭的窮鄉僻壤啦。」

  『————』

  無視啞然失語的雅德莉娜,溝呂木確認起計劃行程。

  「正好三天後,米赫洛夫那傢伙會離開這裡的樣子。既然都敲定了,那麼就配合這點進行吧?」

  『說得也是,只要那男人不在,作戰成功率也能相對提升。』

  雅德莉娜立即同意溝呂木的提案。

  『三天後嗎?瞭解。我會再和伯特討論看看。今後的聯絡基本上是由我方進行,請你銘記在心。』

  「拜託啦。只不過啊,你是另當別論,但搭檔是小老弟這點還真教人不安啊。」

  『這我無法否認。』

  溝呂木以一如往常的口氣鄙棄著達哉。

  「算了,火狐狸的主角也是個臨陣磨槍不亮也光的間諜,總是會有辦法吧。」

  溝呂木無意間想起學生時代看過的電影,如此說道。

  這是在冷戰期間,八零年代初期上映的電影。是描寫克林·伊斯威特扮演的美國空軍的王牌駕駛員,為奪取蘇聯軍的最新銳戰鬥機,而潛入蘇聯領地內的秘密研究所——這樣一部動作片。

  『那部電影啊……』

  就算隔著雜訊也十分清楚,雅德莉娜的聲調明顯不悅起來。

  「你也看過嗎?」

  『那部作品的蘇維埃描寫非常恣意且充滿劇作家的惡意。說到底——』

  看來她相當討厭火狐狸這部電影。雅德莉娜唐突地開始不專業的電影批判。

  「啊——知道啦知道啦,舉這部電影為例是我不對,可以切斷了嗎?」

  『請等一下。好萊塢電影是美國進行政治宣傳的手法之一,視情況甚至可說是一種文化侵略——』

  「看來主題已經結束啦。」

  『博——』

  溝呂木爽快地切斷通訊。

  「受不了,依舊是一群毫無緊張感的傢伙。」

  完全無視自身表現的溝呂木,臉上浮現相當愉快的笑容。

  他從沙發上站起來,到櫃子裡拿了瓶蘇格蘭威士忌。那是尚未開封的單一麥芽這種珍品。

  雖然要舉杯慶祝還太早,但喝一杯作為預祝應該無傷大雅吧。

  「好啦,要為什麼而乾杯呢……」

  從北育空研究所往東南方行駛約三〇〇英里,就能抵達阿拉斯加州的第二大城市費爾班克斯市。

  這裡是阿拉斯加鐵路與高速公路,還有石油管路的交會處,阿拉斯加內陸交通與經濟的中心地。此外,也是眾所皆知的北極阿拉斯加的觀光據點。

  如今市內的旅館裡,也因為前來觀測極光與享受冬季運動的觀光客而熱鬧非凡。

  「好的,我瞭解了——那麼就訂在三天後——詳細的計劃內容我之後再向你——請務必小心——」

  這裡是距離費爾班克斯國際機場最近的高級旅館的最上層。結束與雅德莉娜的定期通訊後,伯特蘭輕輕呼了口氣。

  「三天後真是個好時機。如果是那天,應該能順利配合。」

  在沙發上閱覽信件的約瑟夫微微點頭說道。他這邊也才剛掛斷電話。

  「機場的情況如何?」

  「根據莎米拉的報告,〈Wolf〉與〈Shadow〉皆已準備妥當。似乎也已經裝載到直升機上了。」

  約瑟夫明快答覆伯特蘭的詢問。

  「既然如此,接著就是路線的問題了。」

  今早剛返回旅館的哈山,在桌面上攤開地圖說道。

  「原來如此。」

  「唔。」

  約瑟夫與伯特蘭開始打量起眼前的地圖。這是根據衛星照片等資料所自制的育空研周邊地圖。

  地圖上標示著數個紅色記號,正好以研究所為中心,排成一個歪斜的圓肜。

  「這是鄙人與莎米拉到現場調查出來,研究所周邊由無人感應器組成的監視網。這可不好對付啊。」

  「是對應光學、電波、震動等類型的復合感應器啊。不論是AS還是直升機,要是隨便靠近,就毫無疑問會被對方發現吧。」

  「但光靠兩架AS的戰力,想正面突襲也太魯莽了。得想辦法取得奇襲的優勢。」

  三人邊看著地圖,邊各別研究著計劃。首先發言的是伯特蘭。

  「就常理來講,就是靠已經潛入的莉娜他們進行破壞工作。」

  「不能再加重他們二人的負擔,我否決。」

  約瑟夫搖頭後,這次是哈山提出建議。

  「既然如此,那就安排駭客進行電子方面的壓制如何?」

  「很可惜,研究所的警備系統與外部完全隔離,不可能辦到。」

  「那同樣是從電子戰著手,利用電磁脈衝攻擊破壞感應器——」

  「你是打算引發高空核爆嗎?否決、否決。」

  伯特蘭興致索然地望著這對主僕的互動。

  「看這樣子,你似乎已想好某種腹案了吧。」

  「喔,看得出來啊。」

  「畢竟你的態度太明顯了。」

  將伯特的指摘當馬耳東風,約瑟夫自信滿滿地豎起指頭說道:

  「用狙擊如何?」

  「狙擊?」

  「嗯。在直升機之前,先派狙擊手從索敵範圍外以射擊破壞感應器。」

  約瑟夫邊說邊在地圖上標示的感應器群當中,指出東側的兩台。

  「只要讓這兩台停止運作,產生的空隙就足以讓直升機侵入。接著就這樣一口氣直搗黃龍。不過需要花點工夫,讓情況看起來像是意外,而不是人為蓄意破壞。如何?」

  「唔——」

  約瑟夫獻上的策略,讓哈山有點小題大作地低吟起來,對主人的提議面露難色。

  「這確實是個優秀的奇策,但距離是否過於遙遠呢?恕屬下直言,無法實現的策略難以稱為策略啊。」

  「要對這類型的感應器進行射程外攻擊,至少也要在一公里之外的地方,並且需要一發命中喔。」

  「哈山,我記得你是特等射手,對吧?你射得到嗎?」

  「承蒙殿下賞識,但以鄙人的本領,要擊中一公里之外的目標實在難如登天。」

  伯特蘭在稍做思考後,微微搖了搖頭說道:

  「我是知道一名能辦到此事的狙擊手,只是他目前正在單獨行動,無法取得聯繫。這可該怎麼辦呢……」

  「這樣啊。但你毋須煩惱,我心中也有一名人選。」

  「你已有人選?」

  「我早料到會有這種情況,所以已經聯絡好了。」

  約瑟夫煞有介事的彈了下手指後,房門也同時伴隨著巨大聲響撞開。

  「也就是說,該是我登場的時候啦!」

  大搖大擺闖進來的嬌小身影,挺著胸膛傲然說道。

  「克……克拉拉……?」

  目瞪口呆的伯特蘭臉上,眼鏡差點滑了下去。

  「所以說呀,不是需要有個本領高超的狙擊手嗎?」

  克拉拉的可愛臉蛋,自信滿滿地露出膽大無畏的表情,用大拇指指著自己說道:

  「既然如此,我不就好好地出現在這裡啦!」

  「你在說什麼傻話——」

  「來得好啊!」

  約瑟夫打斷伯特蘭的話語起身說道。

  「在阿拉斯加的荒野上,一發命中一公里外的目標。雖說是靜止目標,但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喔。」

  「哈,你是在跟誰說話啊。這種程度不過是輕而易舉的小事一樁啦。」

  「呵,真可靠啊。但哪怕是萬一,也不能讓你獨自前往。哈山,你也跟上。」

  「又……又要鄙人前往那個雪原嗎?不……不對,既然殿下有命,鄙人不敢不從。謹遵諭令。」

  哈山悲壯地下定決心,克拉拉則沒大沒小地拍著他的肩膀。

  「有勞你啦,哈山大叔。」

  「——給我等等。」

  事情以著奇妙的節奏迅速發展,伯特蘭直到這時才終於能開口插話。

  「伯……伯特……」

  「你不是到T T女士那邊去了?又偷跑出來了啊。」

  「——」

  克拉拉尷尬地別開臉,伯特蘭則是走到她身旁,配合著她的視線蹲下說道:

  「回去。」

  「我不要。」

  克拉拉微低著頭,語氣堅定地說道。

  「伯特你們是要去給那些傢伙一點顏色瞧瞧,對吧?既然這樣,那我也要幫大夥出一份力——」

  「沒有這個必要。」

  伯特蘭絲毫不想聽她解釋地冷淡說道。

  「你才剛滿十一歲吧。我不能讓這種小孩——」

  「這又有何妨。」

  約瑟夫在這時出言相助。

  「親生母親遭遇到那種事,就算是稚童,心懷憤慨也是當然。『以命償命,以眼償眼,以鼻償鼻,以耳償耳,以牙償牙;一切創傷,都要抵償。古蘭經也是這麼記載的。」

  「我記得下一句應該是——『自願不究的人,得以抵償權自贖其罪愆』喔。」

  「唔——」

  見約瑟夫與伯特蘭兩人以略帶火花的眼神對視,反倒讓克拉拉手足無措起來。

  「那……那個,你們兩個不要這麼認真啦——」

  「你以為這是誰害的啊?」

  「嗚嗚。」

  克拉拉躲到哈山背後,避開伯特蘭的視線。

  「可是實際上,我們確實需要這種對策。倘若要拒絕克拉拉大人參戰,您是否有何替代方案可行呢?」

  「這——」

  被說到痛處,伯特蘭啞然緘默下來。在短暫沉默與思考後,深深呼了口氣。

  「既然是出資者的意思,也只能同意了。」

  「這……這麼說來,伯特你答應嘍!」

  聽伯特蘭心不甘情不願,彷彿欺騙自己的聲音,克拉拉頓時喜上眉梢。

  「這可是真正的戰爭,不是遊戲。就算遭到子彈攻擊,父母也無法保護你喔。」

  3

  當天——

  「終於修好了。」

  在育空研的AS停機庫裡,看著挺立眼前的藍色AS,溝呂木感慨良多地說道。

  「這下子總算是恢復原本的姿態了。」

  「這可不是打壞它的人該說的話吧。」

  溝呂木痛罵起一旁插嘴的米赫洛夫,不過米赫洛夫依舊是毫不在乎的模樣。

  「嗯,是這樣子啊。」

  「真是的,一下子打壞它、一下子修好它,真搞不懂你這傢伙。這算哪門子的自導自演啊,嗯?」

  「別這麼說。我就算是這樣,倒也還挺中意這架AS的。不論上頭有何打算。」

  「上頭啊。」

  聽米赫洛夫這麼說,溝呂木發出冷笑。

  「拼裝出那種無聊得要命的廢鐵,你們究竟是想做什麼啊,喂?」

  「天曉得。我就只是做好我分內的工作。」

  「你上班族啊?」

  溝呂木在無趣地說道後,將視線移回到藍色的〈Raven〉身上。

  在各種意圖的干擾下,一號機的修理比預期的還要費時。雖然就結果論來講,這所帶來的絕非只有壞處這點也是事實。

  「算了,我是很感謝那個啦。」

  溝呂木打量著機體各部位喃喃說道。仔細一看,會發現〈Raven〉的各部位裝甲上,設置著以往所沒有的東西——展開式的護套。

  那是與M9等機體搭載的相同機型的吉翁特隆制ECS。

  至今為止的〈Raven〉就只配備最低限度的電子戰裝備,也沒配備ECS。所以在育空研修理時,就順便運用吉翁特隆公司的技術進行了改裝。

  順道一提,二號機也同時進行了相同的改裝。並在前幾天的演習中,經由菊乃之手驗證了改裝的成果。

  「說到ECS與ECCS等電子戰裝備,儘管很不甘心,但美製的性能還真是壓倒性地強啊,該死。」

  「雖然不太愉快,但還是得承認這項事實。」

  莫名忿忿不平地看著〈Blaze Raven〉一號機——正確來講是內藏的ECS——的日本人與俄羅斯人。

  「話說回來,既然難得要裝,就給我裝附有不可見模式的ECS啦。真受不了那群傢伙,在關鍵的部分特別小氣。」

  「……要是在使用ECS的不可見模式的時候,同時啟動推進器,看起來究竟會是什麼模樣呢?」

  米赫洛夫邊歪著頭對怎樣都好的問題感到疑惑,邊轉身邁開步伐。

  「飛機差不多要起飛了。我先走一步。」

  「咳,快滾吧你。」

  溝呂木朝著他的背影痛罵道。

  (時間跟預定的一樣嗎……)

  確認到米赫洛夫搭乘的飛機起飛後,雅德莉娜使用偽造的識別證潛入停機庫,若無其事地打量著週遭情況。

  雖說有穿著髒污的工作服喬裝,但只要仔細觀察她的臉,就很有可能暴露真實身份。所以雅德莉娜若無其事地反覆裝出在進行作業的模樣,儘可能讓自己不被懷疑。

  只要計劃沒有生變,約瑟夫他們也即將要開始作戰了。雅德莉娜他們也要配合這個時機展開行動,所以直到這瞬間來臨前,必須得確保自己能待在機體附近。

  (話雖是這麼說……)

  邊注意下讓內心的焦慮浮現在臉上,雅德莉娜再次確認起週遭情況。他果然不在。

  為避免起人疑賁,預定從其他路線潛入的達哉,直到現在都還不見人影。

  (他究竟是怎麼了?)

  距離作戰開始已沒多少時間了。要避免讓這股烏雲著頂般的不安感露在臉上,需要相當強悍的意志力。

  「可否請你留步呢?」

  在停機庫後方的走廊被人叫住,達哉當場緊張得渾身發抖。

  「有……有事嗎?」

  達哉拚命抑止尖聲回話的衝動,戰戰兢兢地轉身問道。因為方才叫住他的聲音,是他似曾相識的少女聲調。

  (拜託是我聽錯啊。)

  哪怕他拚命祈禱,老天爺卻似乎完全沒有聽到。待他轉過身後,眼前正好是他所猜想的那個人影。

  身穿D.O.M.S.制服的三條菊乃,掛著一如往常的優雅笑容站在他面前。

  (太糟糕了——!)

  儘管臉色瞬間刷白,達哉還是拚命地繼續偽裝。擺出一張嘴角諂笑的表情,低著頭提心吊膽地答話。

  「……請……請問?」

  「我沒見過你呢。」

  從露出古樸微笑的菊乃臉上,完全看不出她內心的意圖。達哉將帽沿更是深深壓低,儘可能地遮掩長相。

  「因……因為我是新來的員工。我……我先告辭了。」

  結結巴巴地答覆後,達哉隨即轉身離去。儘管有留意不要走得太快,但雙腳卻違背了主人的意志。

  說實在話,光是不讓自己拔腿就跑,就讓他竭盡所能了。

  「請等一下。」

  菊乃發出絕對不算大聲,卻宛如鞭子般凌厲的喊聲,並在開口的瞬間展開行動。

  只見她以滑行般的步法瞬間逼近達哉,從身後扣住他的右手腕。而菊乃的左手,也同時扯下達哉的帽子與他臉上的假鬍子。

  「咦?」

  達哉就只能錯愕出聲。在他眼前,菊乃露出花兒般楚楚可憐的微笑。

  這電光火石般的神速招式,別說抵抗,甚至讓人無法反願。就連達哉也能明白,這是與他在D.O.M.S.習得的軍隊式近身格鬥術完全相異的技術。

  恐怕是某種東洋武術吧。達哉這時才發現,自己居然瞬間看入迷了。

  「哎呀哎呀,真的是達哉先生呀。」

  菊乃鈐音般的聲音,讓達哉總算是回過神來。

  「雖是因為博士最近的形跡有些可疑才擅自調查,但沒想到居然是達哉先生親自造訪呢。該不會是來與我相會的吧?」

  「誰要來找你啊。」

  他連忙扭動身軀,意圖擺脫菊乃的箝制。無論如何都得擺脫掉她,趕上作戰開始的時間不可——

  「討厭啦,不可以惡作劇喲。」

  下一瞬間,達哉的右半身猛然感到一陣劇痛。

  「啊,好痛痛痛痛痛痛痛——很痛很痛很痛!」

  菊乃就只是輕輕扭動達哉被她抓住的右手——客觀上來講,她不論怎麼看,都只有做出這點動作。但光只是這點動作,就瞬間固定住達哉的右手臂。

  「快……快給我放開——拜託,肩膀都快脫臼了啦。」

  唯有慘叫聲總算是勉強按捺了下來。但每當達哉動起身體時,右手臂就傳來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痛。

  「請你大可放心。這附近沒有監視攝影機,也鮮少有人經過,所以不必擔心我倆的秘密情事會洩漏出去喲。」

  「你在說什麼秘密情事啊!」

  「討厭啦,居然要女孩子親口說出這種事,真是不知羞恥。」

  「為什麼這時候要臉紅啊!」

  「還真是無情的人呢。」

  菊乃以彷彿能麻痺大腦的嬌聲在耳邊呢喃,並用空下來的左手指尖,輕輕地在達哉的側腹上畫著圈圈。

  就在這個時候,停機庫外頭傳來猛烈的爆炸聲響。

  「這是——?」

  (開始了啊。)

  槍聲與炮聲。警鈐的響聲與士兵的怒吼叫罵。以及鋼鐵的雙腳踏擊地面,衝刺還有跳躍的腳步聲。

  這是菊乃十分熟悉——以及達哉最近也相當習慣的,所謂戰場的音樂。

  時間暫時回溯。

  「接著是右側的輸電線。」

  「沒問題。」

  依照擔任觀測員的哈山指示,克披拉扣下扳機,擊發的子彈輕易地打斷輸電線。

  打從方才,克拉拉他們就無視感應器本體,優先給予週遭設備適度損害。這是要讓研究所方面誤判,感應器的異狀是基於風害或雪害的事故,而非遭人襲擊的偽裝工作。

  「差不多該攻擊主要目標了吧。」

  「————」

  對於哈山的發言,克拉拉默默頷首。

  趴在雪地裡的臥射姿勢。架在手中的步槍傳來沉重手感。克拉拉隔著雪地迷彩的禦寒裝備感受著胡桃木槍身的觸感,同時窺視起瞄準鏡。

  約一〇〇〇公尺外的景緻放大三十六倍。遠得驚人,讓人無法觸及的世界。她將注意力集中在設置在那裡的復合感應器上。

  狙擊的目標,是從感應器旁隱約露出的細小電線。只要擊中這裡,就能用一顆子彈癱瘓感應器的機能。

  風向、風力、溫度、濕度、子彈以及槍枝的狀態,還有地球自轉導致的科氏力。計算著狙擊所需的各種要素,克拉拉將指頭放到扳機上。

  為了儘可能地消除槍管的細微震動,克拉拉屏住了呼吸。就連胸口傳來的心臟鼓動,此時也令人煩躁。

  (媽媽,爸爸——)

  槍聲鳴響。未能抵銷的後座力,讓克拉拉的嬌小身軀伴隨步槍的槍管彈起。然而就連確認也不用,克拉拉自己早已經知道結果了。

  在扣下扳機前的想像中,克拉拉已確實看見——從槍口擊發的子彈,精準捕捉到感應器的位置,並將電線扯斷的畫面。

  「命中。」

  所以哈山透過單筒望遠鏡傳來的報告,對克拉拉來講完全是多此一舉。她迅速恢復臥射姿勢,將槍口對準第二台感應器。

  接下來的事,就簡單到令人啞然。理所當然地扣下扳機,理所當然地擊發子彈,然後理所當然地射穿目標。

  「又命中了。哎呀,這實在是太漂亮了。」

  將單筒望遠鏡放下的哈山,幾乎毫無保留地讚賞著克拉拉。他那宛如北極熊的模樣還是老樣子。

  「這是當然嘍。」

  「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本領,敝人深感佩服。」

  「嗯,我可是真正的天才呢。等等——」

  正當克拉拉得意地挺起胸膛時,上空傳來異響。抬頭望去,就看見兩架運輸直升機正在逐漸靠近。以平貼地面的匍匐飛行潛藏在山脊後方,沿著河道朝育空研前去。

  感應器已喪失機能。研究所就算會對這突發的「事故」心生疑竇,但應該還無法確定這是人為發動的襲擊。

  這個空檔正是讓奇襲成功的大好良機。

  「來了啊。」

  「嗯,我們成功達成任務了呢。」

  克拉拉邊這麼說,邊忽然看向哈山。

  「怎麼了嗎?」

  「噯,大叔,你不擔心莎米拉嗎?」

  「……女兒的性命早巳託付給殿下了。況且——」

  「況且?」

  在提出反問的克拉拉麵前,哈山莞爾笑道:

  「我的鍛鍊方式,可沒柔和到會讓她輕易敗北啊。」

  「這樣啊,你很信任莎米拉呢。我稍微有點羨慕。」

  微微別開臉的克拉拉喃喃低語。不曉得是否有聽到她的呢哺,哈山發動一旁雪地機車的引擎。

  「好啦,趕快前往集合地點吧。萬一被他們拋下,可是很恐怖的喔。」

  「贊成、贊成。」

  運輸直升機的貨艙,伴隨著嘎吱聲緩緩開啟。透過〈Wolf〉的光學感應器俯瞰的雪原沒入黑暗之中。

  「邊境之地啊。」

  約瑟夫在愛機的駕駛艙裡喃喃說道,同時平靜地闔上雙眼。景色以一六〇節的速度閃過。逐漸靠近空降地點。目前的高度約三九〇英呎——

  『這裡是磨練3號——』

  機體的通訊機,傳來一同搭乘直升機的伯特蘭的聲音。

  『將在倒數十秒後投下機體。願旗開得勝。』

  「遺產5號瞭解。」

  答覆伯特蘭後,讓思考保持清明。〈Wolf〉的螢幕顯示出急速靠近的育空研設施。

  『3、2、1——G0!』

  固定機體的液壓螺栓解開,讓約瑟夫的〈Wolf〉從直升機上分離。接著解除全身的辟節鎖定。

  確認瞬息萬變的光學陀螺儀與人工三半規管的數值,調整機體的姿勢,進行不使用降落傘的低空自由降落。

  顯示在螢幕角落的另一架直升機上,確認到AS的投下。從後方直升機上降落的是莎米拉的〈Shadow〉,其背部背負著一個櫃型裝置。

  著地,然後是衝擊。

  衝擊吸收系統全力運作,承受住超過一〇噸重的〈Wolf〉機身。保持著蹲下姿勢,伴隨著滑行沿路鏟開柏油路面,最後停止。蒸發後的衝擊吸收劑,從全身的關節阻尼器上濛濛地冒出。

  迅速偵查週遭情況。跟計劃完全一致,事前已確認過地圖與照片,這裡毫無疑問是停機庫的正面。

  「呼,一如預期啊。」

  選擇武器。〈Wolf〉將拿在手中的毛瑟三五mm步槍用雙手架起。莎米拉的〈Shadow〉則是守住他的背後。

  然後與僚機一起丟棄背上的櫃子。

  「那就開始吧。」

  『……遵命。』

  侍女以恭敬的語調答覆。

  「該死,為什麼會沒發現!」

  躲在建築物後方的旭朝著眼前的景象大喊。

  突然出現的兩架AS在研究所內如暴風般肆虐著。

  它們無視四處逃竄的非武裝職員,並用電擊槍將反擊的警備人員一一擊暈。

  目標毫無疑問是停機庫。

  「情況太糟了。」

  旭忍不住呻吟。不僅米赫洛夫不在現場,演習用的三架〈Shadow〉也都在維修。

  警備用的AS現在才姍姍來遲。是四架瑞典制的第二.五世代型AS〈Goblin〉。

  儘管是擅長寒帶作戰的機體,機體的數量也是對方的兩倍,但要對上那架〈Wolf〉與〈Shadow〉,實在是教人相當不安。

  咂嘴的旭跳上停在附近的軍用車輛,避免引起AS汪意而踩下油門。

  「真是的,瞧你幹的好事。」

  疾駛而出的駕駛座上,旭一臉憎恨地瞪著〈Wolf〉。

  那架裝飾華麗到讓人難以想像是實戰用的機體,肯定是拉希德的王子帶到D.O.M.S.來的東西。配合溝呂木最近可疑的舉動,他們的目的也可想而知。

  但問題就在於,宣稱溝呂木的事情就交給自己處理,卻直到現在都還沒採取任何行動的菊乃。

  (她那壞習慣該不會又犯了吧……)

  伴隨著心中的不安,旭將通訊機拿到手上。

  「哎呀,還真是相當出色的主意呢。」

  停機庫後方的走廊上,菊乃在不絕於耳的戰場音樂中嫣然笑道。

  「總是在侵犯他人的我們,偶爾被他人侵犯也是不壞的經驗呢。你不認為嗎?」

  「為什麼你每句話都要說得這麼色情啊!」

  「請別把人說得像是個不知羞恥的女人好嗎?我就只是單純將身心全都委託在這股炙熱燃燒的熱情之中——」

  「你就這點讓人覺得色情啊!」

  被菊乃壓在地上的達哉自暴自棄地吶喊著。

  這時,菊乃用左手拿起通訊機。

  「哎呀,是旭啊——你那邊的情況如何?——」

  (糟糕!)

  菊乃瞟了一眼渾身僵硬的達哉後繼續報告。

  「是呀,這裡毫無異狀喔——」

  (咦?)

  這意外的答覆,讓達哉驚訝得連手臂的痛楚都忘了。

  「第二停機庫呢——好呀,我也會立刻趕過去——待會兒見。」

  菊乃在切斷通訊後,隨即放開達哉的右手。

  「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達哉按著尚在發疼的右手起身問道。同時緩緩地後退,與菊乃拉開距離。

  「你在說什麼呢?」

  「是想放過我嗎?」

  達哉朝微歪著頭,一臉不解的菊乃說道。

  「啊,是指這件事啊。」

  話才說完,菊乃就瞬間逼近到達哉面前。在這足以感受到彼此氣息的距離下,少女默默注視著達哉。

  顫抖的睫毛與濕潤的眼瞳,深深烙印在達裁的眼中。

  「你真的就是不懂我對你的這份思念呢。」

  「喂,你這是什麼意思——」

  菊乃話一說完,就將達哉的嘴巴堵上。用她自己的雙唇。

  「————!」

  難以言喻的柔軟觸感,讓腦袋一片空白。

  (……好……好軟——)

  對現在的達哉來講,他的一切就只有眼前的黑髮少女與嘴上的觸感。

  靜止的世界開始運作。臉頰泛起一抹嫣紅的菊乃莊重地悄悄離開達哉身旁,嬌羞地低垂那張標緻的臉蛋。

  「你……你到底是……」

  靠到走廊牆上的達哉,緩緩地癱坐在地。

  「我已決定達哉先生是我第一次的對象,所以絕不容許你在這種地方送命。」

  「…………」

  「當然,這個也是第一次喔。」

  吟詠般地告知此事後,菊乃轉過身去。

  「喂……等等——」

  「好啦好啦,請趕快走吧,達哉先生。今日就在戰場上,讓我們盡情相愛吧。」

  最後留下一抹挑逗的微笑,菊乃隨即跑離現場。

  「我會等著你,我所心愛的人。」

  「等……等等啦。」

  被獨自留下的達哉,只能眼睜睜望著她的背影離去。

  「那傢伙到底是怎樣啦?真的是,到底怎樣啦?」

  彼此首次交疊的唇瓣,還殘留著甜蜜炙熱的餘韻。

  (開始了啊。)

  待在停機庫裡的雅德莉娜,很快就察覺到外頭的喧囂。

  「AS的奇襲?」

  「該死,到底是為什麼——」

  「恐……恐怖攻擊?」

  偽裝成整備人員的雅德莉娜,若無其事地撥開驚慌失措的人潮,往〈Raven〉二號機的方向前去。

  儘管擔心至今仍未出現在停機庫裡的達哉,但她刻意先不去想這件事情。

  (只不過,居然叫我們恐怖分子啊。)

  雅德莉娜在內心輕嘆一聲。儘管就客觀來看這都是事實,但她實在是難以忍受。

  「喂,你在幹嘛?」

  工作服的胸前掛著整備主任識別證的男子,注意到了雅德莉娜。他明顯一副準備逃跑的態度。

  「上頭派我來移動〈Raven〉1號機。」

  「這……這樣啊,動作快。」

  聽到她事先準備好的藉口後,主任隨即點頭答應。實際上為了方便作業,整備人員當中常常也會有具備AS操縱資格的人。

  這種藉口倘若是在平時肯定會被戳破,但眼前混亂的情況讓主任喪失了冷靜判斷的能力。她在微微行禮後,攀附到擺出入庫姿態的二號機上。

  「但話說回來,你很面生啊——」

  喃喃低語的主任當場變臉。看來只能矇混到這裡為止了。

  「等等,你到底是誰!給我離開機體——嗚哇!」

  一腳踢開臉色大變地緊抓住自己不放的主任,雅德莉娜攀上〈Raven〉的背部。

  「怎……怎麼了嗎,主任?」

  「有……有入侵者!她想偷走二號機!趕快把她抓起來!」

  雅德莉娜毫不留情地,用手肘與膝蓋將遵從主任指示爬到機體上來的整備人員們一一打落。此時連忙趕來的武裝警備人員,將短機關槍的槍口對準了她。

  千鈞一髮之際,她手動開啟駕駛艙的艙口滑了進去。機體的裝甲彈開子彈,發出清脆響聲。胡亂拋開的變裝用假髮與眼鏡在空中飛舞。

  (偷的人是你們吧。)

  伴隨著低聲的喃喃抱怨,雅德莉娜儘可能以最快速度啟動機體。醒過來的AI人工語音,在狹窄的駕駛艙裡迴蕩。

  《點燃鈕反應爐。》

  淡淡述說的語音型樣,是雅德莉娜的專屬AI——卡拉馬佐夫的語音。是溝呂木在事前將資料與菊乃的MIKE調換的。

  雅德莉娜邊注視著螢幕,邊接連按下操縱桿上的開關。

  平常幾乎都交由AI處理的啟動順序,此時則是刻不容緩。比起慢吞吞的語音輸入,手動啟動還要快得多了。

  將安全標準的確認幾乎跳過,以最快速度讓〈Raven〉二號機清醒過來。

  《強制啟動全部車載電子裝置。》

  《確認連結傳動裝置。》

  《各檢查項目全部省略——警告,在此狀況下將無法充分確保操縱者與機體的安全。根據規定的程序,將實施檢查項目A叢集——》

  「強制啟動代號D-374。」

  《收到。實施最終啟動順序。請確認。》

  「確定執行。」

  一板一眼的AI在雅德莉娜說出強制代號後沉默下來。

  關閉機體的艙口,讓主控服包覆全身。螢幕在閃動後,顯示出停機庫裡的景象。

  朝四周竄逃的工作人員當中,有個人正逆著人潮衝來。放大,確認他的模樣。

  「總算來啦,你也太慢了吧。」

  看到達哉出現,雅德莉娜有別於她的口氣,露出安心的表情。

  〈Wolf〉的厚重機影,跳躍在極夜的天空中。守備隊的〈Goblin〉,則是在機身後方拚命追趕。

  催生出〈Goblin〉的瑞典軍長年固守武裝中立的方針,擁有一套專守防禦的獨特兵器體系。就連〈Goblin〉也不例外。

  機體的主要特徵,是在藉由鈀反應爐與肌組件實現完全電力驅動的同時,還特地並用柴油引擎與液壓系統作為輔助設備。因此讓它儘管被稱為「第二.五世代型AS」,卻能在極地防衛戰上,充分發揮一線級的作戰性能。

  但就現況來講,四架〈Goblin〉當中已有半數遭到擊破,暴露著鋼鐵的屍骸。

  「哼!」

  發出凌厲氣勢,約瑟夫在空中調整機體,以傑克森拱門機動翻身到一架〈Goblin〉的背後。這柔軟的身段,與其說是狼,更加讓人聯想到貓。

  殘留下來的另一架〈Goblin〉儘管想趁〈Wolf〉落地時發動攻擊,卻在側面襲來的猛烈射擊下連忙跳開。是莎米拉的〈Shadow〉進行的掩護射擊。

  「太嫩了。」

  毋庸置疑贏得了。不論是個人技術,還是合作默契,約瑟夫與莎米拉的主從搭配都凌駕在敵機之上。

  「想以這種程度的身手污蠛D.O.M.S.之名嗎,無禮之徒!」

  伴隨著吟詠以左手揮出的單分子刀將〈Goblin〉處以腰斬之刑,並迅速翻轉機身,將右手的步槍對準最後一架敵懺。

  槍口火光嘶吼。被他與莎米拉機的交叉火網鎖定的〈Goblin〉,就在頭部與腳部瞬間遭到破壞後癱倒在地。

  從四架喪失戰鬥能力的〈Goblin〉上,可看見各操縱者逃脫的模樣。

  『……這樣就結束了?』

  「還沒有。」

  對於莎米拉傳來的通訊,約瑟夫微微搖頭否定。空氣中瀰漫的強烈鬥志,至今仍然尚未衰退。

  『……少爺。』

  「要來了!」

  無數彈幕此時冷不防地掃射過來。面對二〇mm彈緊逼而來的猛烈射擊,〈Wolf〉與〈Shadow〉及時跳開閃避。

  『哦,連這種時機都能閃掉。算了,這只是代替問候罷了。』

  伴隨語帶嘲弄的外部揚聲器聲音,敵機降落地面。

  「〈強化型Gerns〉,是你們啊。」

  『瞧你給我幹的好事啊。不過你來得正好。馬朗巴的那筆帳,就在這裡算清楚吧,王子殿下。』

  有別於輕佻的口氣,旭的〈強化型〉散發出鮮明的惡意。儘管手持短槍身的滑膛炮,左右腰側還裝備格林炮的重火力規格,卻幾乎無損機體的靈敏動作。

  再加上——

  『哎呀,是你們啊。』

  踏著滑行般靜謐的步伐,另一架〈強化型〉現身於此。見到那副模樣後,約瑟夫微微蹙起了眉頭。

  「那把刀——原來如此,是這樣子啊。」

  本來應該是〈Blaze Raven〉裝備的一〇式單分子刀,如今裝備在那架〈強化型〉身上。而且還是兩把。

  一把佩帶在左腰側,另一把背負在背後的加強結構部上。

  『是呀,我相當中意這把刀呢。』

  話一說完,菊乃的〈強化型〉就一氣呵成地拔出刀刃。右手持著腰間那一把,左手持著背部那一把。

  那優美的動作,令人聯想到某地的劍舞。暴露在眾人眼前的兩把機械結構的刀刃,閃動著銀色光芒。

  「莎米拉,看來達哉他們稍微耽擱了。」

  約瑟夫瞟了一眼停機庫的方向說道。

  「這裡無論如何都得由我們擋住。抱歉,但現在就暫時拜託你了。」

  『……我應該說過,不論何時都會與少爺同進退。』

  「確實是說過呢。」

  約瑟夫露出微笑,然後讓〈Wolf〉高高舉起單分子刀。

  「賜予我憐憫之刀決鬥的榮耀。」

  並伴隨著吟唱,將刀尖指向兩架〈強化型〉。

  『哎呀,好棒喔。』

  『我就說吧,就知道姊姊會有這種反應……』

  姊弟倆分別做出不同的反應,〈強化型〉也同時展開行動。

  『……來了。』

  「知道。」

  呼應著他們的行動,約瑟夫踩下〈Wolf〉的踏板。

  「糟糕,遲到了!」

  衝進停機庫裡的達哉焦急喊道。

  已經沒有那個閒工夫,再繼續偽裝下去了。達哉撥開人群,全神貫注地衝向〈Raven〉一號機。

  「等等,你這傢伙——」

  就在武裝警備人員察覺到異狀而準備舉槍時,〈Raven〉1號機站起身來,邁開步伐走向達哉等人。

  「嗚……嗚哇!」

  就算是赤手空拳的非武裝狀態,AS的巨大身軀依舊能對血肉之軀的士兵造成充分威脅。只見二號機無視於零星射來的小子彈,故作威脅地踏下腳步。

  伴隨著轟響,水泥地面當場陷下。

  「退……退後!」

  終究是沒有願意抱持被踩扁的覺悟,也要繼續無意義抵抗的勇者存在。

  「呼——得救了。」

  雅德莉娜的二號機,朝著機靈躲在橫倒的堆高機後方的溝呂木伸出手掌。

  『約瑟夫他們預定會送搬運重要人士的小型貨櫃過來。在那之前,就請你先在這裡忍耐一下吧。』

  「真受不,居然要人搭乘AS在阿拉斯加的寒風中兜風啊。真教人不敢領教。」

  嘟囔抱怨的溝呂木,隨即狠狠地瞪向達哉。

  「話說回來,小老弟,你是到哪邊鬼混啦?」

  「抱歉,我來晚了。」

  達哉不由得擺出格外老實的態度低頭道歉。

  『真受不了,你到底在做什麼啊?』

  「好啦好啦,趕快幫忙吧。」

  「了……瞭解。」

  在雅德莉娜與溝呂木的催促下,達哉連忙跳進〈Raven〉一號機。駕駛艙內狹隘難受的感覺,讓他莫名懷念。

  「又要麻煩你嘍,夥伴。」

  達哉向一號機低語說道。

  火花飛濺——

  摩擦聲激烈響起——

  『哼。』

  『哈!』

  望著約瑟夫的〈Wolf〉與菊乃的〈強化型〉的交戰情況,旭同時扣下操縱桿的扳機。目標則是莎米拉的〈Shadow〉。

  裝置在腰間的〈仄洛斯〉格林炮炮管轉動,噴發出數以百計的二〇mm彈。〈Shadow〉往左方一個側翻,到建築物後方取得掩蔽。

  雖然沒能解決對方,但也成功逼迫〈Shadow〉採取迴避機動。他將架著的滑膛炮炮口指向〈Wolf〉。同時菊乃的〈強化型〉也以絕妙的時機蹲下。

  「賓果。」

  原本被〈強化型〉遮擋的〈Wolf〉暴露出來。射線連上了。在這種距離下,憑旭的本事絕不可能誤射友機。

  開炮。

  然而〈Wolf〉卻在中彈前,避開了迎面飛來的五七mm穿甲彈。

  「什麼!」

  將機體往右側拋出的J形回轉機動。將位能轉換成動能在地面翻滾,連同菊乃接連發出的斬擊也一同避開。

  『做得還真不錯呢。』

  「是啊,完全沒錯呢,姊姊。」

  旭這語帶憎惡的答覆,混雜著些許讚歎的口吻。

  「了不起的本領。絲毫不覺得只是王子殿下的消遣興趣。」

  『哎呀,旭,該不會你也終於能理解戰鬥的喜悅了吧?』

  「用不著你管。」

  旭發著牢騷,踩下踏板。〈強化型〉依循他的動作,壓低身體快速奔跑,潛行到半跪在地面的〈Wolf〉身後。

  『……別想得逞。』

  莎米拉的〈Shadow〉跳出來掩護時,這次是菊乃的〈強化型〉撲了上來。〈Shadow〉被連綿不絕的斬擊逼上絕境,轉眼間就陷入守勢。

  『哎呀,還真是英勇呢。但這樣可守護不了重要的主人喲。」

  兩把刀刃伴隨著嗡鳴聲,接連不斷地襲向〈Shadow〉。讓莎米拉無法盡數擋開這戲弄般的連擊。

  左臂、右側身軀,然後是頭部。低鳴的刀刃撕裂裝甲。儘管都是都是些輕微損害,但也讓〈Shadow〉的機體大幅搖晃。

  『……呃。』

  『莎米拉!』

  「可沒空讓你左顧右盼啊。」

  跳到空中的〈Wolf〉與旭展開激烈的炮火交鋒。

  由兩組共四架的第三世代型AS所共演,詭譎多變的戰場舞蹈。乘著自己演奏的炮聲旋律,不停地交換舞伴互擊著刀刃。

  突然間,停機庫那邊傳來轟響。

  「怎麼了嗎?」

  『這是——』

  猛然散開的四架AS與各自的僚機會合。

  停機庫的鐵卷門,從內側遭到猛力撞開,而從門後現身的,是一藍一紅的兩架〈Blaze Raven〉。

  「來不及阻止嗎……」

  『還真是慢呢,達哉先生。』

  「…………」

  菊乃的話語,讓旭擺出一張臭臉。

  「你果然是故意放過他們的吧?」

  『我不清楚你在說什麼耶。』

  「是那個嗎?」

  衝出停機庫的達哉,隨即眼尖地發現到約瑟夫與莎米拉棄置的貨櫃。

  貨櫃包含兩個大型的武裝搬運用櫃,與一個小型的重要人士運送用櫃。達哉的一號機開啟其中一個武裝櫃,裡頭裝載的是一把AS尺寸的寬長十文字槍。

  〈Blaze Raven〉的專用武器——EHI〈蜻蜓〉近戰系統。是具備可射出的單分子刀槍尖與輔助機動的小型捷變推進器,甚至還裝置散彈炮的多功能武器。

  『那邊就交給你使用了。』

  雅德莉娜傳來通訊。她的二號機在將溝呂木移到重要人士運送用櫃裡後,從另一個武裝櫃中取出AS用步槍與單分子刀。

  「瞭解。」

  達哉的一號機在答覆後,將溝呂木搭乘的貨櫃背起。

  「我想會晃得很嚴重,主任你就先忍忍吧。」

  『沒問題啦。但在那之前,看來有位可怕的大姊在等著呢。』

  「我知道。」

  對於溝呂木的隨口答覆,達哉點頭回應。主螢幕的正前方,正顯示著雙手各架著一把一〇式單分子刀的菊乃的〈強化型〉。

  「呵呵,你來了呢,達哉先生。」

  菊乃望著藍色的(Raven)一號機陶醉笑道。

  『這邊由我擋著,姊姊你去阻止(Raven)!』

  伴隨通訊,旭的〈強化型〉同時掃射出華麗的牽制彈幕,逼迫〈Wolf〉與〈Shadow〉迅速散開。

  「好呀,就交給我了。」

  就在她答覆的瞬間,藍色的〈Raven〉蹬擊地面。追隨著它的動作,菊乃的〈強化型〉也跟著躍起。

  萬里無云的夜空中,描繪出漂亮弧線的兩架AS彼此交錯。就在兩機擦身而過,各自準備揮出刀刃與長槍之時——

  「咦?」

  達哉的〈蜻蜓〉槍尖沒有揮向菊乃,而是指向正下方。在她感到疑惑的下一刻,捷變推進器就點燃了。

  〈Raven〉的動作瞬間變成急速下降,讓〈強化型〉的刀刃當場揮空。而就在〈Raven〉即將撞擊地面前,這次則是讓機體的推進器朝水平方向噴發。

  從跳躍變成急速下降,再切換成貼平地面的加速衝剌。短短數秒間,達哉的一號機就闖過了菊乃的迎擊。

  「請……請等一下,達哉先生!」

  菊乃讓著地的〈強化型〉轉過身來,發出焦急的叫喊。

  「我是如此期盼著你喲!然而你卻這樣對待我,這不論再怎麼說也太無情吧!」

  『誰要陪你啊,變態!』

  伴隨這聲耿直的回喊,達哉的〈Raven〉在轉眼間脫離育空研。

  「討厭啦,真不甘心——啊!」

  幾乎要撾胸頓足的菊乃忽然回過神來。

  「該不會,這就是傳聞中的放置玩法吧?」

  菊乃的〈強化型〉呆站著喃喃自語。麗從她身旁,這次是雅德莉娜的二號機以最大速度的推進器機動呼嘯而過。

  守住脫離的兩架〈Raven〉的後方,〈Wolf〉與〈Shadow〉架著步槍緩緩退後。

  『姊姊,拜託你認真工作好嗎……』

  旭從通訊機裡傳來的聲音,聽起來相當疲憊。

  「看來演變成嚴重事態了。」

  「我承認這是我方的疏失。太大意了。」

  寬廣的房間裡,米赫洛夫坐在柔軟的沙發上開口答道。而他目前的僱主——吉翁特隆電子工學的CEO羅伯特,摩根會長,則是側眼看著他的這種反應。

  這裡是位在美國康乃狄克州的吉翁特隆總公司,最上層的會長室。前來做直接報告與商討的米赫洛夫,在這裡與摩根一同得知育空研的變故。

  「不過你這邊也很嚴重吧。看樣子是踩到老虎尾巴了。」

  「我看過報告了。是指加州那件事吧。」

  米赫洛夫的回擊,讓摩根微蹙眉頭。

  「害我險些也跟著遭殃。就算是僱員,老要我收拾善後可也很困擾啊。」

  哪怕對方是僱主,該說的話還是得說。米赫洛夫與摩根默默對看了一會兒。

  「……D.O.M.S.前社長的周邊關係,我這邊會想辦法處理。」

  先屈服的是摩根這邊。

  「育空研確實是遭受到嚴重損害,但那樣東西所需要的部分已經到手了。用過的外殼就算被奪回去也不痛不癢。我不會針對此事追究你的責任。」

  「————」

  米赫洛夫無言地催促他把話說下去。

  「話雖是如此,但就這樣單方面挨打也很令人火大。必須給予適當的回禮呢。」

  「你真打算出動〈Centuria〉嗎?」

  「嗯,沒錯。差不多也該是進行實戰測試的時候了。」

  摩根似乎不把米赫洛夫這小小的疑問放在心上。

  「在那群勇敢的唐吉訶德當中,那個原型不是也混在裡頭嗎?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

  「我瞭解了。」

  如此答覆的米赫洛夫,將衛星電話拿到手上。

  4
  時間即將來到午夜。

  在靜謐之中,萬里無云的夜空閃爍星光,鮮豔的光廉交織出複雜的圖樣。

  是極光。

  贈予極地嚴苛環境的大自然編織畫。波浪般的帶狀衣擺,重重疊疊地搖曳著,無時無刻以那千變萬化的姿態點綴夜空。

  唐突地,夜晚的沉默遭到打破。

  平緩雪原上奔馳著兩道身影。在前方帶路的赤紅,與稍慢一步緊隨在後的蔚藍。

  無須多言,那正是兩架〈Blaze Raven〉的機影。每當機體踏出步伐,就會在新降雪地留下巨大足跡。

  矇矓的極夜之下,至今人們還幾乎無法涉足的原始大地,奔馳著以最尖端科技製成的鋼鐵巨人。

  這是有些超乎現實,如幻夢般不可思議的景緻。

  「約瑟夫和莎米拉兩人不要緊吧?」

  『約瑟夫的AS操縱技術實屬上乘,而莎米拉儘管年紀輕輕,但本領卻也勝過一般的操縱者。』

  回應達哉的低語,走在前頭的二號機傳來雅德莉娜的通訊。

  『菊乃他們確實不好對付,但只要不需阻止他們,成功撤退的可能性相當大。』

  此時待在貨櫃裡給達哉搬運的溝呂木也搶嘴說道:

  『總而言之,就是我們現在只要趕快閃人,就是最為他們著想的行為啦。』

  『正如博士所說的。』

  雅德莉娜這番精確的答覆,說服了達哉。

  「算了,就快抵達直升機的集合地點了。應該會順利吧。』

  達哉的語氣也稍微恢復了點從容。

  順道一提,雖然來時是用兩架直升機分別載運〈Wolf〉與〈Shadow〉,但回程時則是預定每架直升機各裝載兩架AS。

  計劃是在前頭的集合地點回收兩架〈Raven〉,然後在其他方向的集合地點各自回收〈Wolf〉與〈Shadow〉。

  「武器一定得要丟棄對吧。都特地把長槍和步槍帶來了,總覺得有點浪費呢。」

  在半開玩笑的達哉面前,雅德莉娜的二號機停下腳步。

  『達哉,看樣子你這判斷下得還太早了。』

  「咦?」

  達哉驚訝得連忙確認四周。但恢復靜謐的夜晚,就僅是結凍般冰冷寂靜。

  就算操作各種感應器與雷達搜索,除了夜行性小動物的身影,沒發現到任何動靜。

  「是錯覺吧?」

  『不對,有動靜。我確實有看到——』

  就在這瞬間,雪原的一隅飛濺開來。在極光下輕盈飛舞的黑影,以猿猴般的靈敏動作襲向一號機。

  是埋伏在雪堆裡的某人發動的奇襲。反手握住的單分子刀透著妖異的光芒。

  「該死!」

  儘管驚訝,但達哉的身體依舊從容做出反應。重新架起〈蜻蜓〉的一號機,朝空中的敵機全力刺出反擊的一擊。

  「哈,動作太明顯啦。」

  『笨蛋,是後面!』

  「咦?」

  伴隨著雅德莉娜的警告,達哉同時反射性地操縱踏板。側過半身的一號機背部傳來沉重的衝擊。

  「還有一架啊!」

  對於自己的愚蠢,達截感到懊悔不已。特意用明顯的攻擊吸引我方注意,再從背後進行真正的一擊。

  此時傳來一道沉重聲響。背部的重要人士運送用櫃在方才的奇襲下產生損壞,從一號機的機體上脫離,掉落到雪原上頭。

  「溝呂木主任!」

  看到貨櫃上裂開的缺口,達哉臉色當場鐵青。不過緊接著就看到溝呂木從缺口後方搖搖晃晃地爬出。將影像放大確認,看樣子沒有受傷。

  才剛鬆一口氣,達哉就在重新面對兩架AS時——屏住呼吸。

  「這……這機體是——」

  他曾經看過這微微弓著背部向前屈的纖細機影。這是在馬朗巴遭遇到的,米赫洛夫的「獨眼」。

  儘管有著光學感應器是十字型,頭部有一半埋在機身裡頭這些差異存在,但感受到的印象,令人驚訝地酷似那架AS。

  「該……該不會是米赫洛夫來了吧?」

  『不是,動作的習慣不同。這倒不如說——』

  莉娜答覆到一半,就像是感到困惑似地停下話語。

  「莉娜?」

  『沒什麼……來了!』

  從損壞的貨櫃中勉強爬出來後,溝呂木大大地吐了口氣。

  「該死,還以為死定了。」

  儘管身上已經穿著好幾件擺在貨櫃裡的緊急禦寒衣物,阿拉斯加夜晚的寒氣依舊是冷冽入骨。

  「但話說回來,居然是〈Centuria〉啊。已經要投入實戰啦。」

  他隔著墨鏡,朝那兩架「十字眼」投以凌厲的視線。

  沒想到居然會用那個來對付達哉他們。那個〈Centuria〉就各種層面上,對目前的達哉都是最糟糕的敵人。

  如果可以的話是想給他一些建議,但貨櫃裡的無線電卻故障了。溝呂木現在就只能默默看著戰況發展。

  「別輸啊,小老弟。」

  撕開香煙的包裝,溝呂木苦澀低語。

  閃耀著離子的殘光,捷變推進器發出咆哮。

  如在地面滑行般發動突擊的〈Raven〉一號機,順著衝刺的力道刺出〈蜻蜓〉。

  然而「十字眼」卻在燮方衝突前讓機身跳開,以,形回轉在雪原上翻滾迴避。

  「混帳,既然這樣——」

  反轉捷變推進器緊急減速。重新架起〈蜻蜓〉並扣下扳機。裝置在下方的散彈炮噴濺火光,擊發出五七mm的反裝甲榴霰彈。

  成型炸藥的子彈飛散開來。然而「十字眼」卻搶先一步跳開,逃離彈著面的範圍,並以傑克森拱門機動意圖繞到一號機的背後。

  「上當啦。」

  一如預期的發展,讓達哉在內心用力握拳。以快捷的腳步讓一號機轉身,面向「十字眼」的預期著地點。

  鎖定AS在著地之際這個最無防備的瞬間,擊發出〈蜻蜓〉槍尖。單分子刀的刀刃,捕捉到束手無策的「十字眼」——

  「開什麼玩笑。」

  眼前的景象讓達哉啞口失語。

  「十字眼」居然一把抓住了〈蜻蜓〉槍尖的根部。

  「這算什麼啊。」

  驚訝讓達哉的反應慢了半拍,使他來不及迴避「十字眼」投擲回來的槍尖。在這莫名緩慢的時間裡,單分子刀的槍尖命中一號機的右腳,貫穿膝蓋的關節結構。

  「嗚哇!」

  朝著失去平衡的〈Raven〉,「十字眼」就像是要給他最後一擊般展開突擊。

  「達哉!」

  看到一號機倒下的身影,雅德莉娜發出叫喊。

  她隔著螢幕瞪著與自機激烈交鋒的另一架「十字眼」。已經沒時間猶豫了。必須迅速排除敵機,前去掩護達哉。

  哪怕冒險也在所不辭——

  「加速。」

  伴隨著低語,雅德莉娜按下操縱桿的按鈕。點燃二號機的捷變推進器,從雪原上展開正面突擊。

  然而就算她一改至今的謹慎機動,突然採取魯莽的衝撞攻擊,「十字眼」也毫不驚慌地正確回擊。面對集中的炮火,二號機將雙手交錯置於機體前方承受下來。

  中彈的衝擊持續撼動著駕駛艙。警報聲持續響起。雙臂的裝甲剝離,逐漸露出內部結構。然而——

  (以〈Raven〉的最大速度來講,只要能撐住幾秒就夠了。)

  儘管「十字眼」亡羊補牢地採取了迴避機動,但二號機就有如導引飛彈般,精準地跟在後頭。

  抓到了——

  她朝停步佇立的「十字眼」刺出手中的單分子刀。「十字眼」則是勉強用自機的刀刃承受住這一擊。

  遭到強烈推力壓制的「十字眼」一個踉嗆,然後機體就忽然下沉。

  「什麼!」

  「十字眼」的行動讓雅德莉娜大感錯愕。

  它讓機體往後方跳開並迴避雅德莉娜的刀刃,同時就這樣將二號機的機體牽引過來,朝著失去平衡的二號機胸口,猛烈地向上踢擊——

  「別想——得逞!」

  在強烈的既視感與不協調感的刺激下,雅德莉娜嘶聲吶喊。

  配合視線移動,捷變推進器的噴啃朝向上方。動力全開。將二號機的運動向量強制轉往正下方,用整個機體敲擊下去。

  雪原迴蕩起轟然異響。灌注二號機全部重量與全部推力的膝撞攻擊,將「十字眼」的「巴投」如同字面意思整個壓碎。

  胸部結構遭到徹底壓壞的「十字眼」,在系統錯誤下垂死掙扎地扭動著手腳。

  (剛剛那個究竟是?)

  不舒服的顫慄感,讓雅德莉娜的脊背竄起一陣寒意。

  瞪著突擊而來的「十字眼」,達哉發出無聲的呻吟。

  (這傢伙很強。不對——)

  是動作與達哉莫名配合,在攻防問一來一往的過招中,採取略勝他一籌的行動。

  「不殺掉對方,就會死。」

  達哉的腦海中,發出扣下擊錘的輕響。

  巧妙地踩下踏板,調整姿勢。壓低機身,以受損的右膝著地,勉強支撐住機體。透過鋼索捲回〈蜻蜓〉的槍尖。

  將重新恢復十文字槍模樣的〈蜻蜓〉,朝著直逼眼前的「十字眼」全力刺出。

  「看招!」

  聲如裂帛的氣勢。但這姿勢不穩所刺出的突刺,僅能徒然地切開空氣。在空中輕盈飛舞的「十字眼」,輕易來到無法隨意行動的一號機背後。

  「就知道你會這樣!」

  解除〈蜻蜓〉的武器裝置。將與本體分離的散彈炮留在左手,並單用左手掉轉易於擺弄的短炮管槍身,從右腋下將炮口指向背後。

  拋開一切的猶豫與後悔,扣下扳機。腦內的擊錘落下,同時從〈Raven〉手掌的連接端子,將發射訊號傳達給散彈炮。

  開炮——

  散彈炮轟隆噴出火光。

  十發成型炸藥彈在極近距離下散發開來,並統統命中「十字眼」的上半身。

  不論是裝甲再怎麼厚的AS,都不可能承受得了這一擊。

  「十字眼」的上半身炸裂開來,七零八落地散落一地。不知是在怎樣的平衡作用下,唯有下半身依舊挺立站著。

  「————」

  達哉注視著螢幕裡的慘況。

  不發一語,就只是默默地注視著。

  肓空研的戰鬥也逐漸迎向尾聲。

  「了不起的本領。」

  約瑟夫在〈Wolf〉的駕駛艙裡喃喃低語。

  裝飾華美的裝甲染上淡淡髒污,隨處可見清晰彈孔,步槍的彈藥也早已告竭。

  『……少爺。』

  靠到身旁的莎米拉的〈Shadow〉已失去左臂,拖著右腳移動。

  雖是如此,但敵方的〈強化型〉也是相差無幾的慘況。

  『……與直升機會合的時間近在眼前,該撤退了。』

  「唔。」

  莎米拉的進言讓約瑟夫蹙起眉頭。

  「你這是要我逃走嗎?」

  『……指定的作戰目標早已達成,再戀戰下去也毫無意義。這並非逃亡,而是戰術上的撤退。』

  「這依舊不改背對敵人的事實。」

  約瑟夫頑固地不肯接納侍女的諫言。

  『……那兩位很強。』

  「你說得沒錯。我雖曾輕視他們不過是恐怖分子之徒,但沒想到居然擁有如此高強的本領啊。」

  『……正因如此,才不應該在這裡決勝負。總有一天,肯定能在符合王者之戰的舞台上對決,而不是在這種邊疆地帶的角落。』

  「原來如此——」

  短暫思考過後,約瑟夫像是理解似的點了點頭。

  「確實就如你所說的。」

  『……如今是與能展現真正實力的宿敵相遇,決戰待日後再行這種美麗發展。』

  「唔,這才是懷古幽情的古典形式美啊。」

  話一說完,約瑟夫的〈Wolf〉就揚起早已破爛不堪的防彈披風的殘骸。

  「三條菊乃以及旭啊。爾等所展現的力量與技巧實屬優異,但遺憾的是,當中並未伴隨著心。」

  他透過揚聲器迤說起隆重的台詞,讓機體轉過身去。

  「這場勝負先暫且保留。等到下次相會,就將是我們一決高下之時。」

  以威風凜凜的氣概,〈Wolf〉平靜地漫步離去。

  『……少爺,動作快點。』

  「咦,這是……」

  旭茫然目送著〈Wolf〉與〈Shadow〉以格外誇大的態度離去。直到他看見對方的僚機從步行改為奔跑後,才總算是回過神來。

  「不對,等等——別想逃!」

  『呵呵呵呵,這份挑戰我就接下嘍,約瑟夫殿下。當彼此的刀刃再次交鋒之時,正是我倆一決雌雄之際。』

  「你在跟著起什麼哄啦,姊姊!啊,真是的——」

  此時,通訊機傳來沉穩的聲響。

  『到此為止了,你們兩個。』

  『史丹卡叔叔。』

  「史蒂芬,伊利奇。」

  聽到米赫洛夫的話語,姊弟倆雙雙端正姿態。

  『有兩架〈Centuria〉遭到擊破。你們兩個去回收殘骸。這是最優先事項。』

  「什麼!」

  『哎呀哎呀,這可還真是——。』

  這出乎意料的指示讓旭啞然失語,菊乃感到有趣地歪著頭。

  「這該不會是——」

  『看來有必要重新審視計劃了。動作快。』

  「收……收到。」

  以高亢的聲調答覆後,旭隨即踩下踏板。

  一號機的駕駛艙內,達哉茫然回過神來。

  在搖曳的極光之下,看著「十字眼」遭到擊破後的殘骸。

  (扳機意外地輕啊。)

  茫然注視起自己的手掌想著這種事情。

  第一次的殺人——

  抱持著明確的殺意,瞄準對方,扣下扳機。儘管如此,但扳機的重量卻與在模擬戰中擊發漆彈時幾乎毫無差別。

  (所謂的殺人,就是這一回事嗎?)

  才這麼想,一股劇烈的恐懼瞬間襲向達哉。

  不是對於殺人這件事。倒不如說是對於面對這個事實,自己還能如此平靜的精神懷抱著深刻的畏懼。

  「不對——」

  『達哉?』

  不是這樣子,是因為這只是AS之間的戰鬥,所以才沒有殺死對手的實際感覺。只要親眼見到屍體,肯定就會恐懼得顫抖,嚎啕哭喊.抱頭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後悔。就像個極為正常的男人一樣。

  沒察覺到這種思考的異常性,達哉讓機體靠近被二號機擊敗的「十字眼」。被自己擊敗的操縱者連同機體一起灰飛煙滅了,但這邊的話——

  『你在做什麼!冷靜下來——』

  雅德莉娜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怪異舉動嚇到。但達哉就連她的叫喊也聽不見,在平靜的錯亂中,一把扯開「十字眼」遭到壓碎的胸部裝甲。

  『你……你這是在做什麼啊!』

  (——這樣就……)

  受到連自己也不太清楚的衝動驅使,達哉窺看起機體內部,錯愕地瞪大了眼。

  「咦?」

  遭到壓爛的胸廓裡頭,以停止機能的鈀反應爐為主,裝滿著各種重要機械。但其中卻缺少了一個理當要存在的東西。

  是駕駛艙,還有乘坐在上頭的操縱者。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連追上來的雅德莉娜也不禁茫然低語。

  『這難道是無人機?不,但是——』

  雅德莉娜感到的驚訝,達哉也同樣感受到了。他在巴裡克看過的M6,與方才「十字眼」的表現,怎樣也無法相提並論。

  就算是達到某種技術上的突破,所提升的水準也太大了。

  陷入混亂的達哉,無意間看向顯示在螢幕一隅上的人影。是溝呂木。

  「主任!」

  叫喊出聲的達哉按下揚聲器的開關,以扭曲的聲調逼問起溝呂木。

  「溝呂木主任,你應該知道些什麼吧!」

  『……姑且算是啦。』

  一號機的高感度麥克風接收到溝呂木的聲音。他丟棄抽到一半的香煙,胡亂搔抓起那染過的頭髮。

  『不過,這件事說來話長啊——』

  芷當溝呂木如此答覆時,耳邊傳來直升機的旋翼聲響。是因為一號機受到損傷,所以變更集合地點趕來會合。

  『時間超過了。有話之後再說吧。』

  「可……可是……」

  『達哉——』

  對於激動地還想再說些什麼的達哉,這次是雅德莉娜傳來通訊。

  『目前時間比什麼都來得寶貴。必須儘早將機體裝載上直升機,脫離此地。』

  「……我知道了啦。」

  這種程度的判斷,就連達哉也很清楚。溝呂木爬上朝他伸來的一號機的手掌。

  「你可別想就這樣裝傻矇混過去啊。」

  『嗯,我知道啦。』

  溝呂木答覆的語氣意外地認真。

  『畢竟事到如今,再不講可就說不過去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8-31 11:19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9-2 12:53 AM 編輯

終章

  阿留申群島近海的海面上航行著一艘貨船。海浪就這塊海域來講算是相當平穩,海而呈現著風平浪靜的景象。

  忽然間,一道渦輪軸發動機的響聲劃破寂靜。從東北方接近的兩架運輸直升機,依照貨物船的導引降落到甲板上。

  「總算抵達了。」

  從直升機下來的達哉,邊在甲板上大大伸著懶腰,邊環顧起週遭模樣。冰冷的海潮味道令他鼻頭發癢。

  此時,一道似曾相識的聲音向他搭話。

  「辛苦你啦,小朋友。」

  「達妮埃拉,好久不見了。」

  是前D.O.M.S.整備課課長達妮埃拉。

  「看來是平安奪回〈Raven〉了啊。幹得不錯喔。」

  「沒有啦,事情全是伯特和約瑟夫他們安排好的,我就只是照計劃行事。」

  「你在謙虛什麼啦。」

  她用力拍打達哉的背部,害他稍微嗆到一下。此時以雅德莉娜與約瑟夫為主,從直升機下來的成員們也聚集至此。

  「那就來喝一杯慶祝吧。」

  「受不了,你會不會太心急啦?」

  露出苦笑的伯特,從達妮埃拉手中接過一罐百威啤酒。

  「這是當然的嘍。還是說,你不參加嗎?」

  「怎麼會。我就心懷感激地接受了。」

  她接二連三遞出罐裝啤酒,至於不能喝酒的成員,則是給他們果汁和罐裝咖啡。

  「那就慶祝作戰成功,乾杯~」

  在克拉拉的帶頭下,眾人紛紛舉杯。達哉也立刻喝了一口百威啤酒。

  「……你不冷嗎?」

  雅德莉娜拿著溫熱的罐裝咖啡,好奇地歪著頭問道。

  「沒什麼,很快就會熱起來啦。」

  「既然你沒問題,那我就沒意見了。」

  就在達哉與雅德莉娜進行這種交談時,達妮埃拉也在一旁頻頻讚歎。

  「話說回來,這艘船還真是驚人啊。真虧你們能弄到這麼棒的船呢。」

  「唔,儘管外觀完全是艘貨櫃船,但實際上卻具備作為運輸艦——不,是作為登陸艦的能力。」

  約瑟夫得意地遊說著。

  「不僅具備AS用的停機庫、運輸直升機的運用能力,最重要的是擁有一個優秀的名字——〈辛巴達〉號,正可謂是縱橫七海的男子漢之船啊。」

  「……少爺何時成為大海男兒了?」

  不知何時換上女僕裝的莎米拉在一旁低聲吐槽,不過約瑟夫絲毫不以為意。

  「總之,這艘船就是我們目前的根據地了。」

  達妮埃拉喝著健恰可樂說道。

  「話說回來,最關鍵的公司名稱要怎麼處理?」

  聽到她這句話,眾人一同面面相覷。

  「也是呢,誰有什麼好主意——」

  「D.O.M.S.。」

  蓋過伯特蘭的詢問,克拉拉喃喃說道。

  「克拉拉?」

  「D.O.M.S.是我們才對!才不是那些恐怖分子咧!各位,我說得沒錯吧!」

  「是啊,正如你說的。」

  對於克拉拉的呼喊,雅德莉娜率先予以回應。

  「你果然是他們的女兒啊。」

  「廢……廢話!所以說,社長當然就是我啦。」

  「不對,你給我等一下!」

  聽到克拉拉如此公然宣告,達哉忍不住發出吐槽。

  「這理由不管怎麼講都很奇怪吧?而且也早就決定由伯特擔任董事長了。」

  「不,這主意不也挺好的嗎?」

  「約瑟夫,連你也這樣啊?——倒不如說,你果然也這樣啊。」

  「既要與那群僭越D.O.M.S.名義之徒對峙,就唯有擁立毛社長的子嗣,才能展現我方的正統性。」

  「這又不是中近代的御家騷動……」

  伯特蘭半分受不了地聳了聳肩。

  「我是無所謂啦。只要實際業務由我負責就好,或許意外地可行也說不定。」

  「你也被染得夠黑了呢,伯特。」

  這次是雅德莉娜在一旁喃喃說道。

  「反正我本來就不適合身居高位。而且既然要做,那就乾脆做得徹底一點吧。」

  聽完這段對話後,約瑟大頷首說道:

  「那今後也請多指教了。新生D.O.M.S.的社長,克拉拉·毛大人。」

  「嗯,免禮。」

  這過分的發展讓達哉發出呻吟。

  「……真的沒問題矚,這家公司……」

  達哉靠著船橋附近的欄杆,眺望著西方的天空。

  金黃色的太陽正緩緩沒入風乾浪靜的水平線。對在極夜的阿拉斯加度過短暫生活的達哉而言,這是闊別已久的太陽與黃昏,讓他毫不厭倦地眺望著這片宏偉景緻。

  「你在這裡啊。」

  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音,達哉轉頭看去。雅德莉娜一如往常地板著臉站在他身後。

  「是啊,總覺得有點洩氣啊。」

  「洩氣?」

  在疑惑蹙眉的雅德莉娜面前,達哉聳了聳肩說道:

  「就是那個無人AS的事啦。」

  「這樣啊,果然呢。」

  儘管很不明顯,但他還是察覺到雅德莉娜的身軀僵硬起來。

  「對我來講,我可是真心想要殺掉對方,做好覺悟才扣下扳機。結果事後才講那是其實是無人機,總覺得讓人有點洩氣啊。」

  「實戰往往就是這麼一回事。」

  雅德莉娜對笑得有些自嘲的達哉淡淡說道。

  「我第一次對人開槍時也是這樣。」

  「你嗎?」

  達哉不禁抬起頭來。

  不知不覺中太陽已沒入海面,萬里無雲的夜空閃爍起點點星光。

  「是說在高加索……」

  「對啊,是我當民兵時的事。」

  頷首承認的雅德莉娜,語氣淡然地繼續說道:

  「在我搭乘卡車貨台移動的途中,部隊遭到敵方奇襲。在混亂中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我,就與同為新兵的隊友五個人眾在一起,拿著步槍朝長官指示的方向拚命射擊。」

  「你也有過這種時候啊。」

  「當然。所幸當時敵軍很快就撤退了,但我們所射擊的方向卻留著一具屍體。」

  「——只有一具?」

  「槍傷也只有一道。無從得知究竟是五個人當中的誰打中的。」

  「…………」

  「哪怕是這樣,我至今也都還記得那位敵兵的臉。大概到死都不會忘記吧。」

  淡然違說的語氣,反倒有種詭異的臨場感與緊張感。忽然間,雅德莉娜凝視起感到有些尷尬而別開視線的達哉。

  「怎麼了嗎?」

  「你嘴唇沾到東西嘍。」

  「嘴唇?等等——喂!」

  隨口答覆的達哉,腦袋瞬間沸騰起來。他鮮明地回想起,方才在戰鬥的緊張感下忘得一乾二淨的,他與菊乃之間的那個吻。

  (該不會是沾上了她口紅之類的東西吧!)

  在焦急不安的達哉面前,雅德莉娜拿出一條手帕。

  「不用啦!這我自己會擦!」

  「好啦,不要亂動。」

  雅德莉娜話一說完,就開始擦起達哉的嘴角。

  (啊啊……)

  在跟女孩子接吻過後,再讓其他女孩子幫忙擦嘴。感覺自己成為相當不得了的爛人,使得達哉無力地垂首。

  「喔,你們兩個在這兒啊。」

  「什麼嘛,是主任啊。」

  看到硬湊過來的溝呂木,達哉稍微鬆了口氣。

  「居然說『什麼嘛』,還真是過分的招呼啊,喂。」

  溝呂木誇張地蹙眉抱怨後,隨即進入主題。

  「我剛剛和日本那邊聯絡過了。看來霧谷老大也很高興呢。而〈Raven〉似乎就照老樣子,繼續寄放在這邊了。」

  「……這樣好嗎?」

  「這也帶有要避風頭的意思吧。」

  相對於歪頭納悶的達哉,雅德莉娜則一副理所當然的反應點了點頭。

  「對了,有關那個『十字眼』的事情——」

  聽到溝呂木接下來的話語,達哉與雅德莉娜雙雙收起笑容。

  「講是要講,但這要從何說起啊?」

  「就麻煩你從頭說到尾吧。」

  「從頭啊……」

  感覺有些困擾地喃喃自語後,溝呂木忽然看著達哉問道:

  「對了,聽說你從小是在調布市長大的吧?」

  「啊,對啊,是這樣沒錯。」

  看他突然拋來毫無關係的話題,達哉伴隨著困惑頷首答道。

  「要說到十三年前的這個時期,你有沒有聯想到什麼事呢?」

  「啊?」

  「就是十三年前啊。」

  聽到溝呂木這麼說,達哉腦中忽然靈光一閃。

  調布市——十三年前——以及AS——這些詞彙組合起來,喚起他的一個記憶。

  「你說的該不會是——」

  「大概就和你想的一樣吧。」

  溝呂木彎起嘴角,從口中擠出話語。

  「一切都是從十三年前所撿到的那樣東西開始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8-31 11:20 PM

後記

  雖然年代有點久遠了,但笠原俊夫老師畫過一套叫《The Reds in Blue》的軍武漫畫。這是一部以冷戰末期,派遣到西德的美國空軍假想敵教練隊的女性駕駛員——蘿拉·琳恩上尉為主角的作品。

  就跟各位想的一樣,《FMPA》在各方面上有參考這部作品。比方說,劇中有一段蘿拉等人與中東某國王子率領的飛行中隊進行聯合訓練的故事,約瑟夫與拉希德王國的構想就是從這兒得來的。不過這裡的穆罕默德王子殿下,是位留小鬍子的英俊青年就是了。

  言歸正傳,其實這系列描述正常訓練過程的故事並不怎麼多。基本上都是在講蘿拉等人被牽扯進某些事件呢。

  像是在地中海演習時發生事故,分隊長不得不緊急跳傘逃脫,眾人好不容易才從利比亞(格達費獨裁時代)的領海中將他救出;蘿拉自己因故迫降在東德,拚命地逃往西德;遇到軍官學校同梯的A-10駕駛員向她發出挑戰——在冷戰即將結束的時候,在拜訪蘇聯空軍基地時,被捲入暗殺戈巴契夫的陰謀當中。

  這個嘛,要說到我究竟想講什麼的話,就是光靠假想敵教練隊與訓練過程編故事,意外地是件相當困難的事情。

  光靠訓練和演習,無法讓故事帶有緊張感。但就算是這麼說,每次訓練或演習都讓劇中人物被捲入事件當中也顯得有些過於牽強。就連《The Reds in Blue》,假想敵教練隊的故事也只到第三集為止。

  如果是正規軍,還可以用「上頭交代的任務」強硬推動故事發展,但D.O.M.S.可是間PMC,不具備特意涉足危險工作的必要性呢。

  所以,這一集就決定大刀闊斧地改變路線,不知道各位讀者是否喜歡呢?

  《FMPA》原本是以機器人作為主軸,用來介紹世界各地的各種AS與其衍生機型所開始的故事。因此採用在這故事框架下能充分發揮機能的「以假想敵教練隊為主要業務的PMC」這種設定,但如今在重新審視這故事框架後,也深深感到其構成故事的困難性與個中韻味。

  敬請各位期待,從下一集開始的嶄新舞台與戰鬥吧。

  伴隨著這個變化,達哉的處境也將大幅改變。

  至今為止的達哉,是處於平民與士兵之間這種半吊子的立場。用某吸血鬼漫畫的風格來講,就是「提心吊膽地畏懼著每個昏暗角落」行走著,但他如今終於憑藉自己的意志踏出新的一步。

  而這是否真的是邁向「戰士之路」的道路,目前還不得而知。

  話雖是這麼說,但向前邁進的可不只有達哉一人。

  莉娜、克拉拉與約瑟夫他們,會如何走在這條嶄新的道路上呢——

  留在日本的家人與友人,是否能與達哉的道路再次交會呢——

  獨自奔馳在自己的道路上的菊乃,她的情感是否能讓達哉理解呢——

  這麼說或許很丟臉,但就連撰寫故事的我本人,都還無法清楚看見他們所要前往的道路終點。

  話說回來,最近在跟人提到ANOTHER的話題後,我跑去重看自己寫的初期大綱與點子筆記,就各方面來講都很無厘頭啊。

  像是過分致敬機○警察的劇情內容,或者是以新生阿瑪爾干(笑)的少年恐怖分子作為主角,中二病全開的黑暗英雄故事。

  ……我真不想承認,這是因為自己年輕氣盛所犯的錯誤啊——雖是這麼想,但也不過就是兩年多前的事呢(汗)。

  順道一提,其實下村一佐與菊乃等人,也有部分設定是沿襲自方才提到的點子。

  這麼說來,達哉在我的初期設定當中,記得是「二十歲左右,隨心所欲浪跡天涯的背包客」吧(現在想想,自己還真是說了不得了的話啊)。

  話說到這裡,頁數也差不多快不夠用了。這邊就按照慣例,向讀完本書的各位讀者們獻上由衷的感謝,然後在此擱筆吧。

  謝謝大家。

  二〇一二年十二月  大黑尚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8-31 11:21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9-2 05:21 AM 編輯

解說

  各位好,這是《FMPA》的第五集。

  當初預定以PMC(民間軍事公司)的演習業務作為舞台,就只是要悠閒地介紹各種有趣新AS的故事,總覺得在各方面上都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了。

  達哉往來日本及海外的生活看來也到本集為止了。不過日本的眾人應該偶爾還是會登場吧……畢竟再過不久就是高中畢業典禮了。話說,當初會設定成三年級學生,也是考慮到該怎麼樣讓故事走向能逐漸遠離學校生活。

  《FMP》本篇到故事中期也是如此。主角待在組織中,在有能的長官與上司的「庇護下」戰鬥這種情境,怎麼樣都會讓劇情有種公式化的感覺。漸漸缺乏主角基於自己的意志煩惱並展開行動這種劇情的張力。

  特別是達哉的情況,他是打從一開始就被捲入狀況當中,在無視個人意願「不得不去做」的形式下戰鬥至今。所以在故事發展上,也差不多該讓他自己做出決定,不再被週遭牽著鼻子走了。雖然本集還只有大略提過,但或許也已經準備好讓他越來越無法離開戰場的理由了……吧?

  不管怎麼說,這故事的主角是達哉與莉娜等人,所以我想是不會出現本篇的角色陸續登場,把表現機會統統搶走的情況。話雖是這麼說,但作為讀者服務,那個人和那個人或許將會以意外的形式登場……嗯。哎呀,就算登場也沒什麼不妤呢。倘若有要求的話,就再多多麻煩了。

  話說回來,這次的第五集,居然還限量發行了附ROBOT魂可動玩偶的超豪華版本!(此指日版)隨書附贈赤紅火熱的〈Blaze Raven〉二號機。

  真是太厲害了!倒不如說,無論怎麼想,都有種小說才是贈品的感覺耶!

  順道一提,蔚藍冷酷的一號機早已由ROBOT魂系列單獨發售了。這超酷的,就連我也不禁轉動關節把玩起來,但要是直接拿來玩的話,膝蓋的裝甲零件基於構造問題,很容易發生脫落的情況。

  這邊就幫還不習慣處理這類玩具與模型的讀者們,進行一場「讓你的〈Raven〉完美無缺的工作講座」吧。一、前往附近的便利商店。二、買瞬間膠回來。三、把膝蓋零件黏起來。

  就這樣!好,完成!這樣就完美無缺啦!

  順道一提,覺得武器只有日本刀很空虛的讀者,我強烈建議你將ROBOT魂系列的其他機體,像是強弩兵或M9也一併弄到手吧。因為它能裝備其他機體的武器啊!有許多種不同的武器,可以盡情把玩喔!

  真不好意思,但該怎麼說好,我嚇了一大跳呢。就只有小說,沒有動畫化的機體,居然能像這樣製成超帥的玩具發售。而且銷售量據說還很好呢。真是由衷感謝海老川先生和各位開發人員(跪地磕頭)。

  在這數年期間,《FMP》的機器人系商品可說是相當充實,除了ROBOT魂系列外,還有海洋掌的REVOLTEC'系列,ALTER的超高級強弩兵與M9,模型方面則是有壽屋的D-STYLE系列與青島的組合模型系列等,有著滿坑滿谷迷人的立體商品。這些立體商品皆已不錯的感覺分屬在各自的系列裡,個人非常推薦。

  而雖然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但還有準備一個盛大的企畫喲,敬請各位期待~

  嗯——接下來還有什麼事呢……

  對了!我的全新作品啊!之前在各地方隱約透漏的《甘城ブリリアントパーク》第一集,與這次的ANOTHER第五集同時發售了。

  是不包含任何機器人與軍事要素,有著詼諧奇妙的童語感覺的故事。喜歡《FMP》短篇的發展,或是米斯里魯成員有趣日常的讀者,請務必指教。斑斑鼠也會登場喲!

  這次也要感謝諸位工作人員的協助。大家辛苦了!

  那就下集再會了。

  二〇一二年十二月  賀東招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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