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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2 12:31 AM

大森藤ノ -【在地下城尋求邂逅是否搞錯了什麼.五】

本帖最後由 azure142 於 2014-7-23 02:26 A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我們被當成誘餌了!怪物很快就會過來!」

  「……怎麼會。」

  「喂喂,開玩笑的吧?」

  在鍛造師韋爾夫加入團隊之後,貝爾一行便朝中層進發。

  可是,由於其他隊伍的計謀,他們的狀況急轉直下,在地下城裏中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赫斯緹雅爲了救出貝爾,與Lv.4的原冒險者琉以及神赫爾墨斯爲伴,試圖侵入地下城。然而……

  「——樓層主(歌利亞)!?」

  阻擋在貝爾一行面前的最惡之敵,卻將他們逼入了更爲絕望的境地。

  渴求著希望,帶著必死的覺悟放手一搏,迷宮譚第五彈!

  『直到界限——超越界限,賭上自己』

  這是,少年的軌跡,女神的記錄。

  ——【眷族神話(Familiar Myth)】——

【原日文書名】:ダンジョンに出會いを求めるのは間違っているだろうか5

【原所屬文庫】:GA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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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2 12:36 AM

  序章 預兆的前觸

  陽光燦爛。

  從東方升起的朝陽跨越城牆,照亮了歐拉麗的大街小巷。不管是矗立在都市中央的白牆巨塔,冒險者人潮湧動的莊嚴萬神殿,還是寬敞的圓形鬥技場,都浸染在清晨特有的暖色調之中。一日伊始,市民們卻已經活力充沛,眾多的人類和亞人在街上往來行走,整條街道的氛圍也逐漸熱鬧起來。

  「這麼大清早的真是抱歉呀,赫菲炭。硬把你拉來。」

  「嘛啊,也沒事。反正平時都是一個人,偶爾像這樣和別人一起吃早飯倒也不賴。」

  人潮的喧嘩彷彿漣漪一般傳來,在這建在西北和西之主街區之間區劃的飯館裡,兩位女神正一邊歡談一邊吃著早餐。

  一頭朱色秀髮的女神、洛基鬆緩著她那細柳般的眼睛,而有著鮮豔紅髮,眼上還戴著眼罩的女神、赫菲斯托斯臉上也帶著微笑。

  「咱要再說一次,把鍛造師借給咱家來『遠征』,真是謝啦,赫菲炭。幫大忙了。」

  「不用跟我客氣。能讓我們優先得到深層區域的武器素材,這邊也很願意。說起來,你們那邊如何?這次的『遠征』有什麼進展嗎?」

  在受過洛基的感謝後,赫菲斯托斯向她問道。

  木造的飯館是一棟四層建築。洛基她們就在飯館的頂層吃早餐,她們的周圍除了獸人服務員以外,一位客人都沒有。在這處於包場狀態的店裡,洛基和赫菲斯托斯正動著手裡的刀叉,隔著舖有純白桌布的桌子相對而坐。

  「上次好像遇到了不少麻煩,不知道這次會不會更新到達樓層呢。咱家的孩子可是揚言過說『絕對會刷新記錄!』喔,而且艾絲也升級到了Lv.6,咱感覺這次有戲。」

  噗嘰,洛基把叉子插進肉裡,送入口中。跟大大咧咧地拿起水杯喝水的她相反,赫菲斯托斯吃早飯吃得很講究,絲毫沒有失禮的地方。

  「……話說,赫菲炭。小不點家的那個孩子的情報,你聽說過什麼嗎?」

  「嗯?呼呼,什麼呀,你在意赫斯緹雅嗎?」

  「是很在意吧……最近有點得意忘形呀,明明只是個小不點。一想到被她趾高氣昂地挺著大過頭的無用胸部看著,咱就氣不打一處來……」

  看著嘰里咕嚕抱怨個不停的洛基,赫菲斯托斯不由得笑了起來。

  「我家有一個孩子和赫斯緹雅家的孩子組成了團隊喔。今天好像要下到中層去。」

  「誒,不是只有咱,赫菲炭還把鍛造師借給小不點了嗎?」

  「他是和【Little Rookie】直接締結的契約。我家的那孩子貌似很是中意赫斯緹雅家的那個孩子呢。」

  赫菲斯托斯的聲音能聽出些許歡欣的味道,她一邊說著一邊不緊不慢地將食物送入口中。

  對面的座位上,聽到她這麼說的洛基作出一幅無趣的表情。

  「真是過分呀赫菲炭,不是只有咱,居然和小不點搞外遇。」

  「喂,讓別人聽到會被誤解的吧。」

  洛基她們像是在開玩笑一樣說著話——然而,突然間。

  傳到身上的細微震動,讓她們停下了動作。

  「……又是地震啊。」

  「只是些可有可無的小震動……可是,這樣的最近有點多呀。」

  裝著水的玻璃杯,其水面只是微微晃了下。

  這只是連讓人產生震感都十分困難的小型地震。也正是因此,要是不靜下來仔細感受是不會注意到的吧。

  微震斷斷續續地持續著,洛基和赫菲斯托斯陷入了暫時的沉默之中。

  「普通的話這只會被當作單純的地震處理,不過……這裡的地下可是有著危機四伏的迷宮存在呀……赫菲炭怎麼看?」

  「公會已經奉獻過祈禱,所以這只是偶然吧……話雖如此,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洛基和赫菲斯托斯緩緩地眺望起窗外的景色。大街上的人流沒有任何變化,周圍比剛才來得更加熱鬧。

  平穩的日常情景鋪陳眼下,洛基突然發出「嗯?」的聲響,向視野一隅望去。

  沿著她的視線,能看到某個【眷族】的幾位團員正集結在大街的一角。

  ●

  「……」

  男神,建御雷俯視著自己的腳邊。

  對於通過靴子傳來的大地的搖晃,他微微皺起了眉毛。

  「那就這樣,我們走了,建御雷大人!」

  被精氣十足的高亢聲音搭話,他將視線從地面移開,抬起了臉。

  站在眼前的是一位美麗的少女。她有著富有光澤的黑色長發和青紫色的眼睛,脊背也絲毫不敢懈怠地挺得筆直。透過紫色的戰鬥衣窺見的肢體柔嫩而嬌麗,她的容貌則有能讓神也發出感嘆程度的端正秀美。

  建御雷衝著身為自己眷族的那位少女露出了笑容。

  「嗯。可別幹過頭了喔,命。我也經常說,別忘記自己的初衷。」

  「好的!」

  命,在被如此稱呼的少女點了點頭後,他也向周圍站著的人說「你們也是喔」。

  這是一支由人類編成的小規模團隊。

  把命也算在裡面一共六位冒險者,這就是【建御雷.眷族】的全部成員。

  【建御雷.眷族】是歐拉麗內眾多的探索系【眷族】之一。所謂探索系【眷族】 ,就是跟字面意思一樣探索地下城,帶回『魔石』和『掉落道具』並以此維生的派閥。

  命作為傳說中的新人(Rookie),在下級冒險者之間也算是個話題,也有她【升級】的因素在內,總之【建御雷.眷族】在下位派閥中算是比較有勢力的。

  「建御雷大人,那麼我們走了」擔當首領的男性這麼說,建御雷聽到他的話,「嗯,去吧」地把他們送走。

  最後還在道別的命排在隊伍的末尾,建御雷目送著團員們。

  「誰也不要少地給我回來喔,唔……」

  在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之中後,建御雷再次俯視起地面。

  沒過多久,他撓了撓自己紮成角發的頭髮,短短地吐了一口氣。

  「……我也去打工吧。」

  他扭著脖子,轉身走起來。為了給團員們減輕一點負擔,今天也要努力做炸薯球,想著這種事,他為了做些準備而想回身後的根據地去。「最近這裡的生意沒有北邊(赫斯緹雅)那家露天店舖的好啊」,一路上他還自言自語地說著胡話。

  「——喂,建御雷!」

  正準備推開根據地大門的建御雷猛地停下了動作。

  對於從背後襲來的爽朗聲音,他的眼角噗嚕噗嚕地痙攣起來。

  建御雷不禁頭疼地歪起嘴巴,氣勢洶洶地朝後方轉過身。

  「赫爾墨斯……!」

  「嗯,沒錯哦,就是赫爾墨斯哦!一星期不見了吧,建御雷!」

  結果,站在那裡的是一位身材纖細的男神。

  身材偏瘦,中等身高,包裹在旅行服下的手腳伸得筆挺。該說果然是神麼,相貌端整得讓人無話可說。他一將原本戴在頭上的附有羽毛的寬檐帽摘下,橙黃色的頭髮便流瀉出來。

  和擁有凜然美男子容姿的建御雷恰恰相反,他是一位透露出十足淘氣氣息的風雅男性。

  滿臉笑容的赫爾墨斯一邊用手指咕嚕咕嚕地轉著帽子一邊走過來。

  「你小子,來幹什麼……?」

  「喂喂,不要露出那麼嫌棄的表情嘛。為了見建御雷你,我可是特地跑過來的唷。」

  「就算是開玩笑也別說這麼恐怖的事!?就是你帶頭讓那些神(白痴)來耍我的吧!!」

  「哈哈哈,抱歉抱歉!我一看到建御雷就忍不住想捉弄你啦!」

  看著一幅愚弄人態度的赫爾墨斯,建御雷更加愁眉苦臉起來。

  即便是在脾氣稀奇古怪的神明之間,赫爾墨斯也能以奔放的代名詞為人所知。

  雖說【眷族】的根據地、據點是設立在這個歐拉麗裡的,但主神本人離開都市滿世界跑卻已經是家常便飯。不知道是該說他旅行達人,還是他本性就不願為一處所囿,總之建御雷從未聽過赫爾墨斯在同一個地方呆過半年以上。當然,【赫爾墨斯.眷族】的運營就完全處於尊重團員的自由意志——這種說得好聽的『放任自流狀態』。

  「旅行回程途中路過這裡,我就過來祝賀順便問候一下你囉……恭喜命醬的【升級】,建御雷。你的【眷族】好像也變得很強大了,今後咱們也好好相處吧。」

  赫爾墨斯不管在天界還是下界,都非常擅長為人處世。

  這種不拘一格的行為就是他不會與人交惡的秘訣吧,建御雷想著。

  面對赫爾墨斯朝自己伸出的手,建御雷並沒有立即接下。

  「赫爾墨斯……,你小子,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前幾天的神會剛結束不久,赫爾墨斯就又不知道跑到哪裡旅行去了。平常的話,離開都市的他不出一個月是不會回來的。

  聽到滿臉詫異的建御雷拋出的問題,赫爾墨斯歡快地笑了笑。

  「呼呼,什麼呀,還不是因為這次的神會裡有好多新人嶄露頭角,讓我太在意了嘛。所以就盡快完事,結束旅行趕回來囉。」

  尤其是,赫爾墨斯這麼接著說道:

  「赫斯緹雅那裡的,【Little Rookie】。還有他是世界最快兔(Record Holder)的因素在內,就跟其他神一樣,我也很關心喔。」

  淺淺地睜開他那笑成弓形的細長眼睛,赫爾墨斯笑得更深。

  「建御雷你經常和赫斯緹雅見面吧?有關貝爾.克朗尼的情況,你知道些什麼嗎?」

  「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會跟你講。」

  「哈哈,真是冷淡呀。」

  赫爾墨斯像是要窺探建御雷的臉一樣和他靠近到肩對肩的位置,而後不出所料地帶著風雅男的笑容後退了幾步。

  不經意間,風從西面吹來,在拂過兩人的頭髮後再次回歸天空。

  毫不介意一旁投來的視線,赫爾墨斯彷彿受到風的指引般仰望起藍天。

  「啊啊,真想快些見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2 12:38 AM

本帖最後由 azure142 於 2014-7-23 02:45 PM 編輯

  第一章 中層

  目光所及之處都被岩石覆蓋著。不管是包圍著周圍的牆壁,地面,還是天花板,都由岩盤形成,飄蕩在四周的空氣有些潮濕。

  這裡是存在於山腰的天然洞窟。什麼都不知道的話,或許會相信這種說法吧。

  看著在眼前延伸開來的地下城第13 層……被稱為最初的死線的『中層』 ,我冒出了那種想法。

  「這裡就是中層嗎……」

  「雖然早有耳聞,這裡確實要比之前的樓層昏暗啊。」

  已經將大刀裝備起來的韋爾夫和利索地掃視著地形的的莉莉依次說道。

  在走完從『上層』的第12層延伸出去的下坡道後,等待著我們的就是一條一直延伸到深處的岩石路。這也是通往『房間』的通道之一吧。明明一個彎都沒有卻仍舊望不到頭,這麼長的通道還是第一次見。

  還有就是,在靠近牆壁的角落裡有像水井一樣的縱向洞穴——連接著下面一層的陷阱。黯淡的磷光也是,全都是在上層從未見過的景物。

  「第13層的特徵就是連接房間和房間的通道很長。就算是為了要安全穩定地展開戰鬥,我們也要盡快抵達最初的房間。」

  聽著莉莉的說明,我和韋爾夫像是要相互確認一樣點了點頭。

  乍一看第13 層的通道好像比上層來得寬,然而大部分情況下,在這種通道裡展開陣勢和怪物戰鬥並非良策。

  空間狹窄的話動作會受到限制,團隊也難以有效連攜。如果被大群怪物包圍就更是無力回天。通道裡擠滿了怪物的情景——退路被截斷只得背水一戰——什麼的,光想想就讓人渾身發怵。

  使用空間充裕的寬敞房間,依靠團隊全體對怪物各個擊破。借助數量優勢和團隊合作來戰鬥才是結成團隊的醍醐所在。

  「在怪物還沒出來之前盡量往前走吧。韋爾夫大人,這條路沒有岔路和拐角,一直往前走就行喔。」

  「了解。」

  不知是不是對公會公開的情報了然於胸的緣故,莉莉似乎已經把第13 層的地圖印在了腦子裡。並不只是搬運行李的人,莉莉就字面意義作為冒險者的支援者在盡心盡力,我懷著對這樣的她的信賴,踏出腳步朝韋爾夫的後背追了上去。

  維持著適度的間隔,我們排成三人一列的隊伍朝中層內部前進著。

  「……話說回來,這個果然厲害啊。」

  「指的是『撒拉曼達之衣』嗎?」

  「嗯。穿起來感覺真的沒話說。」

  鴉雀無聲的地下城瀰漫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圍,我的神經逐漸緊繃起來,此時韋爾夫卻用輕快的語氣拋出話題,莉莉也爽快地接下話茬。

  這種像是要緩和緊張感的東拉西扯,說不定也是團隊的優點。忍受著孤獨的煎熬單獨探索地下城,源源不斷的緊張和痛苦可是會在內心累積的。

  「莉莉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能夠穿上這麼氣派的護布。真是非常感謝,貝爾大人。莉莉會好好珍惜的喔。」

  「啊哈哈哈……只是折扣品啦。」

  莉莉從後面探出臉來,很高興似地沖我微笑。看著那樣的她,我不禁苦笑,與此同時朝包含自己的在內的團隊全員的服裝看去。

  衣服的紅色布料光澤十足。稍微有些飄飄然的纖薄質地即使在旁人眼裡也感受不到絲毫重量。貼身穿的內衣褲、和裝以及風衣,雖然形狀各異,但穿在我們身上的衣服都是用相同的素材製成的。

  『精靈的護布』。

  精靈將自己的魔力注入其中,從而做成的珍品……換言之,就是寄宿著精靈加護的特別裝備。

  「就算你說是打折才買到的,但好歹也是精靈參與製作的裝備,肯定價格不斐吧?三個人的份一共花了多少?」

  「那個……後面直接就跟著五個零……」

  「韋爾夫大人,貝爾大人給您付的錢要可不要忘記還喔?」

  「真是個斤斤計較到清爽程度的小人族(帕魯姆)啊,你。」

  遵守埃伊娜小姐提出的進入中層的條件,我買了三套『精靈的護布』。這兩人在向我道謝後,在進入地下城前就把它們穿在了身上。

  我和韋爾夫在防具下面穿著內衣跟和裝,莉莉則在衣服外面套著足以覆蓋全身的風衣。護布的表面飄散著閃亮的光粒,再加上它那鮮豔的顏色,或許真的可以稱得上是氣派華麗的著裝吧。

  「把這種輕飄飄的衣服,這種上級鍛造師的作品也比不上的耐熱裝備穿在身上……不是讓我臉面無存嗎。真是的,該怎麼說精靈這些傢伙。」

  對精靈懷有少許排斥感的韋爾夫一邊扯著和裝的下擺一邊這麼說。

  精靈跟獸人一樣,有著撒拉曼達、絲露芙、溫蒂妮、諾姆等很多種類,這是他們因屬性和居住地分化而成的結果。『精靈的護布』也一樣,根據類別不同所表現的特性也不同。

  與火精靈(撒拉曼達)有關的這件『撒拉曼達之衣』 ,對火焰和高熱的攻擊有極高的防禦力。換句話說,就是擁有『耐火性』。貌似還兼備防寒的屬性。

  據說,水精靈(溫蒂妮)的衣服在有耐水性之外,還有能消除駭人高熱的防暑效果。

  寄宿有被稱為『神的分身』的精靈恩惠的護布雖然普遍缺乏萬能性,但朝著某一屬性特化的傾向卻很強。正如韋爾夫所言,只限在那一分野的性能,確實能夠凌駕上級鍛造師的作品。

  「話是這麼說,不過還是很感謝啦。這樣一來全滅的可能性一下子下降了好多。」

  「……是『地獄犬(Hellhound)』吧?」

  我說出口的是某個怪物的名字。埃伊娜小姐會這麼嚴令要求我們購買『撒拉曼達之衣』,正是因為這種怪物會在第13 層現身。

  擁有『防火魔(Bas kerville)』這一異名的地獄犬是犬型的怪物。當然,它的身體能力有著不辱中層怪物之名的強悍,但真正的威脅還要數它從嘴裡放出的火焰攻擊。

  它的火焰威力極高,能很輕易地將普通的防具熔化。甚至有人說,在遇到地獄犬群並受到它們的火焰齊射後,殘留下來的僅有灰燼。

  進入第13、14層的團隊全滅的原因幾乎都是地獄犬。即便是【升級】過的冒險者,在它們吐出的火焰面前也毫無還手之力,只能被燒成黑炭。

  「韋爾夫大人,您應該非常清楚才是……」

  「嗯,不用你說。地獄犬出來之後,我們要搶先攻過去,對吧?我也不想被火葬喲。」

  這只是我的個人意見:我覺得,中層是地下城裡的一個轉折點。

  上層裡的怪物明明只會橫衝直撞地發起突擊,然而這裡的怪物卻掌握著明確的遠距離攻擊方法。怪物會發起跟『魔法』一樣的攻擊,這麼說可能更容易理解吧。

  『上層和中層不同』。

  這句琉小姐曾說過的話,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中。

  簡而言之,我想表示的就是:地獄犬是中層裡必須特別注意的怪物。

  「……!」

  我們在洞窟一樣的通道裡持續走了數分鐘的時候。

  直到剛才還動個不停的我們的嘴巴和腳,幾乎同時停止。

  通過【能力值】得以強化的聽覺,讓我們聽到了“啪噠啪嗒”這種什麼東西正朝這邊跑來的腳步聲。面對著從前方的黑暗中傳來的聲響,我們無言地進入臨戰態勢。

  「……說來就來啊。」

  韋爾夫的嘟囔在潮濕的通道裡迴響著。

  被昏暗燐光照出的影子有兩個。等到它們從通道深處完全現身,怪物的身姿便暴露出來。

  它們粗糙的體皮呈現全黑色。在一片漆黑之中,僅有兩隻眼睛閃爍著猩紅的光芒,將怪物毛骨悚然的氣息體現得淋漓盡致。

  犬,這麼說的話軀體又顯得過於巨大的四足獸,地獄犬。

  和狼又有些區別的兇暴臉孔劇烈地扭曲著,兩隻怪物發出了低嚎。

  「喂,現在這個距離怎麼樣?還是說再靠過去一點比較好?」

  「可不要小看地獄犬的射程距離,擔當官(顧問)這麼跟我說過,不過……」

  「那就——攻過去!」

  在發出戰鬥開始的信號之後,韋爾夫就扛著大刀飛身奔出。我也很快跟在他的右後方跑了起來。

  地獄犬們在一陣駭人的遠吠之後,也以猛烈的勢頭疾馳而出。

  五十米光景的距離,由於雙方的逼近轉眼間便不復存在。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一條地獄犬朝韋爾夫撲去。

  或許有牛犢一般大的巨體在空中劃出一條曲線。

  我為了不讓它得逞,急速突入兩者之間,將盾架在身前。

  左手拿著小型盾,右手則拿著刀身約五十厘米短劍。

  這是在攻略第11和第12層的一周時間裡,韋爾夫為我準備的中衛用的武裝。用來防禦的盾牌,以及用來牽制敵人的武器。

  我故意把小型盾朝對方大大張開的雙顎砸去。

  「咕、嗚嗚!」

  好重。

  但是,能受得住。

  尖銳的牙齒狠狠地咬上了小型盾,我在承受著飛撲的衝擊的同時,總算是站穩了腳跟。

  慣性被抵消的地獄犬在空中扑騰著。

  然後,像是瞅准了這個瞬間一樣,韋爾夫從我的旁邊颯爽現身,向敵人那毫無防備的身體祭出了不留情面的一擊。

  『嘎!?』

  沿著身體的中心線,一刀兩斷。

  縱向揮下的大刀,將地獄犬的身體砍成兩截。

  桴鼓相應的防禦和反擊,中衛和前衛的攻守連攜。

  依舊咬在盾上的嘴噴出了紅黑色的血液,與此同時上半身和下半身分家的怪物猛地朝地面落下。

  『嗚嗚嗚嗚嗚!』

  剩下的那條地獄犬在離我們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做出了一個抬高下半身,低伏上半身的姿勢。我很快就意識到,它正用這個姿勢在體內積蓄火焰。

  「——太慢啦!」

  『唧呀!?』

  然而,在釋放火焰之前,地獄犬的右眼就被金屬箭刺中。

  那是莉莉的手持弩。雖說威力本身很小,但準確命中要害的一擊要阻礙敵人的行動還是綽綽有餘的。

  紅色的和裝隨風翻滾,輕鬆闖入對方懷中的韋爾夫毫不猶豫地揮刀朝怪物的面孔斬去。

  額頭被染成一片血紅,同時地獄犬伴著呻吟聲癱倒在地。

  「很好……這兆頭貌似不錯?」

  「雖說只是臨陣磨槍磨出來的連攜,不過要是再不成樣子可就不好辦了喔。這種程度的理所當然啦。」

  「但是,感覺很好啊。」

  戰鬥暫時告一段落,包裹團隊的氛圍也漸漸舒緩起來。

  雖說緊張感還是沒能完全消失,但也托這麼輕鬆就能擊敗地獄犬的福,我總算是安心了一點。即便是被稱為攻略第13層時一大阻礙的怪物,只要用心對付還是很好擊退的。光是弄清楚這一點,也算是不小的收穫了。

  而且還明白了火焰攻擊需要蓄力……這樣的話,或許有辦法也不一定。

  莉莉還在一旁進行著『魔石』的回收作業,我的心裡姑且算是有了些底。

  「唔。又來了。」

  「!」

  我迅速對韋爾夫的提醒做出反應。

  這次從通道深處出來的是,有著兔子外表的三隻怪物。

  上下晃動著的長長耳朵,白黃夾雜的皮毛,再加上毛茸茸的尾巴。額頭上生著一根尖銳的角,它們正依靠後腿站在地面上。身體差不多和莉莉一樣大。

  簡直就像是能夠靠兩條腿走路的一角兔(Needle Rabbit)。

  「那是……貝爾大人!?」

  「不是吧!?」

  你在說什麼啦!?我朝雙目圓睜的莉莉吐糟道。

  兔子型的怪物,『獨角兔(Al-mi'raj)』

  跟它那老實的外表相反,其實是非常好戰的,在第13 層初次出現的怪物。

  「要對付貝爾嗎……這玩笑開過頭了吧。」

  「不對這完全就是玩笑啦!?」

  韋爾夫也擺出一副深刻的表情,半帶哭腔地這麼說。

  那幾隻獨角兔站在被欺負的我和韋爾夫他們前面,將手邊的岩石打碎,從裡面取出了新的天然武器。

  單手就能裝備的小型石斧。這條通道裡的岩石大多都是『迷宮武器庫』嗎。

  三隻都得到了裝備。將那水靈靈的紅色眼睛可愛地吊起,獨角兔們正睥睨著這裡。

  「三對三啊。」

  「話先說在前頭,說到底只是把三對一重複三次喲?各自找各自對的對手簡直是愚蠢至極。莉莉自然不用說,就算是韋爾夫大人,一不小心也是會吃苦頭的喔。」

  獨角兔在中層的怪物裡算是戰鬥力比較低的種族。只要多注意它們那比野猿(Silver Back)還要高的敏捷能力,即便是擁有 Lv.1中高級一點能力值的冒險者也能勉強應戰。

  即便如此,那些兔型怪物的威脅評價還是會被歸類為 Lv.2的緣由……就是因為它們集團作戰的時候,非常的強。

  沒過多久,獨角兔們就伴著高亢的叫聲一起突進過來。

  「先對付右邊那隻!」

  「唔、嗯!」

  「話說回來,這還是第一次對打倒怪物抱有抵抗感啊……感覺挺可愛的。」

  『唧嗚!』『唧、唧咿咿!』

  三人一組,三隻一團。

  合計六個的影子,正面交鋒起來。

  ●

  「赫爾墨斯回來了?」

  在將炸薯球遞給顧客的同時,赫斯緹雅朝來訪的建御雷看去。

  「這次怎麼這麼快?上次不還參加了神會麼。」

  「我也搞不清楚。那傢伙又不會無緣無故地跑回來。」

  謝謝惠顧,赫斯緹雅很有禮貌地向顧客這麼說,一旁的建御雷則把手肘倚在櫃檯上,皺起了眉頭。

  地處北之主街區的露天店舖內。赫斯緹雅正一邊做著打工的工作,一邊和不顧店鋪已經開張,「我有話跟你說」地說著跑來的神友講著話。

  「話說……生意真好啊,喂。」

  「呼哼,這是當然。畢竟有我在嘛!」

  「可惡,有沒有吉祥物果然很重要嗎……」

  看著客人絡繹不絕,偶爾還會排起長龍的露天店舖的熱鬧景象,建御雷不甘心似地說道。赫斯緹雅則雙手叉腰,挺起了她的巨乳。

  身穿打工處通用的圍裙,兩人的身姿完美地化為店鋪風景的一部分。

  「然後呢,赫爾墨斯怎麼了來著?他不是直接去找阿建了嗎?」

  「啊啊……。赫斯緹雅還沒跟那傢伙碰上面?」

  「嗯,還沒呢。在阿建跟我講以前,我連赫爾墨斯回來了都不知道。」

  接過獸人的女店員辛苦炸出的炸薯球後,赫斯緹雅以嫻熟的動作包裝好,遞給顧客。不知道算不算是福利,購買炸薯球的顧客都在滿臉笑容地摸過赫斯緹雅的腦袋後才離開露天店鋪。

  「他說過他對你家的那個叫貝爾.克朗尼的孩子有興趣,不過……真是頭疼呀。總覺得他有什麼企圖。」

  「嗚……阿建你是不是想多了?那個赫爾墨斯,怎麼想也不會自己惹起事端啊。」

  赫爾墨斯並不是會主動撒下鬥爭火種的神明。

  不知道該不該說他為神機靈,比其他神都要擅長『見縫插針』的他總是和顏悅色,甚至還會“消消火,消消火”地說著,充當吵起架來的神之間的和事老。

  兼容包並,思想敏銳的神明,這就是赫斯緹雅所知的赫爾墨斯。

  「來騷擾貝爾君的又不只有赫爾墨斯……這一周裡,其他的神可是給我們添了不少麻煩喔?」

  「還真是袒護赫爾墨斯啊,赫斯緹雅。先不提我,只有赫爾墨斯不行。那傢伙嘴裡的話,全都不能相信。」

  「哈哈哈。畢竟阿建經常被赫爾墨斯戲弄嘛。」

  雙方在天界的領地相鄰……也就是所謂的『鄰居』關係,赫斯緹雅和赫爾墨斯只是打過照面,關係並不壞。

  赫斯緹雅被比自己還小的半妖精的少女揉著腦袋,不久便帶著笑容把她還給了她的母親。

  「我也不是不懂赫斯緹雅你說的話……但只有這一次,感覺有點不同。」

  「……有根據嗎?」

  「神(我)的直覺。」

  被建御雷那紫色的眼睛緊緊盯著,赫斯緹雅輕抬下顎,思索起來。

  神的直覺這種東西,缺乏說服力,沒有確實的根據。

  「——建御雷君,在這種地方偷懶真的好嗎,你小子……」

  「啊,抱歉店長。稍微有點事……不,我肯定會把銷售額提上去的,沒錯。我會加把勁的,沒錯。」

  「我都說過好多遍了,你也多跟赫斯緹雅君學著點啊……」

  「好的,抱歉。不對,以後我會努力的。明天就拿出真本事。」

  旁邊的赫斯緹雅還沉浸在思考之中,而這邊的建御雷正向現身的炸薯球打工店的店長不斷鞠著躬。看著神向孩子數次低頭的奇妙情景,赫斯緹雅不由地想到:“世界末日也不遠了吧。”當然,這個時候她沒有把辛苦兼職的自己考慮進去。

  「那就這樣吧,赫斯緹雅。小心一點,雖然說這種話可能也沒有意義,不過你還是多留心點赫爾墨斯的動向比較好喔。」

  「嗯,謝啦,阿建。」

  總算是把店主糊弄過去的建御雷向赫斯緹雅揮了揮手便回自己的店鋪去了。帶著對神友的親切心的感謝,赫斯緹雅目送著他的背影。

  「赫爾墨斯嗎……」

  赫斯緹雅將臉探出露天店鋪,仰望起蔚藍的天空。

  她回想起自己的熟人、赫爾墨斯那和藹可親的笑臉。

  倏地,赫斯緹雅聯想起了某位神明。

  「……不會吧。」

  她的低喃,只是乘著時有時無的風消逝不見了。

  ●

  漂亮的捲積雲在青空之中層層堆疊,陽光直射而下。

  和煦的日光包圍了整條西之主街區,人流和數量馬車在街上穿行,那位神物帶著從者在這片喧嘩中前進著。

  「然後呢,阿斯菲,他的近況如何?」

  「根據公會提供的官方情報,他已經通過第11層。這幾天裡,他把到達樓層增加到了第12層。」

  在這人山人海的吵鬧聲之中,依舊氣定神閒地說著話的正是神赫爾墨斯。他讓阿斯菲,被他這麼稱呼的說話對象——人族的女性跟在身後,在西之主街區裡走著。

  身披純白斗篷的女性有著一雙纖細的腳,而她腳上穿的靴子是裝飾有黃金色翅膀的,這種獨具風情的款式。

  「還有就是,根據摩天樓設施(巴別塔)內部人員的證言……今天,他貌似購買了足夠他的團隊使用的『撒拉曼達之衣』。」

  「咦,難道說他跑到中層去了?」

  恐怕正是如此,阿斯菲回答說。赫爾墨斯聽到後,露出了笑容。

  「【升級】之後只有十天嗎。不愧是世界最快兔,好快好快。」

  「另外,我們還發現他擁有強力的『魔法』。他好像在第11層使用過長文詠唱型的高輸出攻擊魔法,並一擊就將小龍擊退。有不少目擊者。」

  跟在主神(赫爾墨斯)後面的進行說明的她的容姿,即便與神明站在一起也絕不遜色分毫。端正的眉目之中一雙碧眼閃耀著知性的光輝,再加上一副銀框眼睛,相輔相成之下伶俐之色暴露無遺。水藍色的秀髮之間僅有一簇是白色,而其周圍的髮色是由白色朝水藍的漸變色。

  擦身而過的獸人和矮人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與此同時阿斯菲繼續報告說:

  「……所以,難道不是嗎?」

  「嗯?」

  「會打敗『彌諾陶洛斯』 ,也只是因為剛才提到的那個魔法僥倖命中而已,其他的冒險者似乎是這麼理解的。他們還說他專挑【洛基.眷族】打得只剩一口氣的怪物下手,只是個軟弱的鼠輩。甚至還誹謗他為『出千新人』。」

  「哈哈哈哈,『出千新人』!真會說啊!」

  赫爾墨斯開懷大笑。

  毫不介意因為自己的笑聲聚集過來的詫異視線,他很是愉快似地抖著肩膀。

  「不過,只是依靠魔法,只是為瀕死的怪物補上一刀……想憑藉這種廉價得來的經驗值讓自己昇華,神明的『恩惠』可不是這麼單純的東西……也罷,他們想說的我已經明白了。」

  笑聲平復以後,他瞇細了自己細長的眼睛。

  「您以為,他們還含沙射影地說,他【升級】所花費的天數是假的……」

  「啊啊,原來如此。冒險者們看人的眼光還挺嚴格的嘛。」

  「貝爾.克朗尼的那件事,在其他冒險者眼中絕不有趣。」

  充斥大街的喧嘩趁著赫爾墨斯他們的對話告一段落,將他們包圍起來。

  某家店舖的前面,來訪歐拉麗的種族混雜的吟遊詩人們手拿各式不同的樂器,在青空之下為市民送上演奏。身兼輾轉各地的旅行者身份,他們將所見所聞編成歌詞,配著各相呼應的弦樂器,將時而歡快,時而激烈的歌聲獻給路人。人群聚成半圓圍在他們的身邊;大街兩旁的建築物裡,住在樓上的居民們或是坐在窗沿上,或是探出身子,只為側耳傾聽他們的曲調。

  駐足的赫爾墨斯等到一曲結束便拍起手來,向他們拋出金幣。

  看到神捎著笑容送來的祝福,旅行者們臉上寫滿了感動,周圍的聽眾見狀,又像是稱讚他們一樣沸騰起來。

  「您對【Little Rookie】有何打算?」

  待赫爾墨斯再次邁開腳步後,阿斯菲問道。

  能感受到她向自己的後背投來的視線,赫爾墨斯繼續聽她說話。

  「沒說明理由就命令我收集情報,看來您似乎相當在意他……」

  「什麼呀,阿斯菲,最近沒怎麼理你,嫉妒了嗎?」

  「誰?」

  阿斯菲像是被戳中怒點般,一瞬間語氣變得強硬,很快又用手指揉起晴明穴。

  聽著主神戲弄一般的聲音,原本充斥著理性的她的表情也不禁滲出了些許長年累月積蓄的疲勞。

  那是被神耍得團團轉的人特有的,焦頭爛額的表情。

  「麻煩事可敬謝不敏,您不是這麼說過麼。那就請把被您的任性耍得團團轉的我也包含進去啊!」

  「其他的團員很感謝你喔,說是多虧了首領(阿斯菲),他們過得輕鬆自在。我也很依靠你喔。深得同伴和主神的信賴——哈哈,工作上的好處,指的就是這個吧!」

  「……不要啦。」

  赫爾墨斯一邊笑一邊砰砰地拍著發出泫然欲泣的聲音,一瞬間將毫無掩飾的自己暴露出來的眷族的腦袋。嘰哩,銀色的眼睛從她那微微伏下的臉上滑下。

  「……您已經跟赫斯緹雅派接觸過了嗎?」

  沒過多久重新振作的阿斯菲夾雜著嘆息,向自己的主神提出一個跟剛才不同的問題。

  不知是不是明白了插科打諢的主神沒有挑明心意的打算,她將話題轉向了別的方向。

  聽到眷族的提問,赫爾墨斯苦笑道:「還沒呢」。

  「在那之前,還有位不跟她談談不行的神物。」

  在滿臉詫異的阿斯菲提出反問之前,赫爾墨斯就在某家店的門前停下了腳步。

  那是在西之主街區沿路的建築中也顯得大上一號的一家酒場。掛在店門口的招牌上用共通語寫著『豐饒的女主人』幾個大字。

  途徑客滿的咖啡露台,赫爾墨斯和阿斯菲走進了店裡。

  「歡迎光臨喵!……咦,怎喵?赫爾墨斯大人喵?」

  「呀,好久不見,小庫洛艾!抱歉,能幫我叫一下蜜雅嗎?」

  赫爾墨斯向出來迎接的貓人少女和顏悅色地傳達了此次的來意。

  庫洛艾在交互看過赫爾墨斯和站在他身後的阿斯菲後,鑑於對神的要求的尊敬,「沒問題喵,請稍等喵」地說著,順利地接受了他的申請。

  她消失在店舖內部後,不一會兒。

  體型巨大的矮人伴著“奴嗚”的聲響,出現在赫爾墨斯眼前。

  「真是,這麼大白天的,神來有何貴幹?」

  「不要擺出那麼嫌棄的表情嘛,蜜雅。難得長得那麼可愛。」

  「你要是來耍寶的話,我就把你的腦袋擰下來。我們可是很忙的,有話就快說。」

  酒場的女老闆沒有絲毫對神應有的敬畏之意,豈止這樣,甚至還出言威脅。看著這樣的她,站在赫爾墨斯後面的阿斯菲臉頰不禁稍稍痙攣。

  然而另一邊,赫爾墨斯卻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他維持著笑容走到櫃檯便,屈肘倚在了上面。

  「那我可就直說囉——能幫我去和芙蕾雅大人約個時間嗎?」

  隔著櫃檯,迫近到蜜雅眼前的赫爾墨斯低聲向她發出了委託。

  矮人的女性面不改色,吊起一邊的眉毛直視著他。

  帶著橙黃色的神的眼睛,和她的視線相交差。

  不久,只聽「哼」的一聲。

  她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做作的鼻音。

  「我可不想被一群腦筋秀逗的神頤指氣使。你要是有話跟那個女神說就自己去。」

  堂堂正正地說完這句話的蜜雅,直到最後都以無畏無懼的態度駁回赫爾墨斯的要求。

  體型巨大的矮人又哼了一聲,回到了店舖內部。赫爾墨斯暫時只能盯著她的背影看,隨後便像是在說“失敗啦”一樣朝阿斯菲做出一個笑容。

  那種事我可管不了,從者的女性滿臉厭煩地說。

  「……赫爾墨斯大人?」

  「嗯?哦哦,小希兒!好久不見,最近怎麼樣?」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赫爾墨斯轉向那邊,立馬笑開了花。

  不知道剛才是不是在休息,身穿女僕服的希兒搖著一頭淺灰色的秀髮來到了店內。

  「好久不見,赫爾墨斯大人。您精神就好。」

  「啊,果然良質街娘就是好啊!怎麼樣,小希兒,現在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約會!?能不能安慰一下我這個請求被蜜雅一刀兩斷的傷心漢呢!——咦,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喂住手啊,阿斯菲,別扯我耳朵啦!?」

  看著眼前這位以剛才的對話為藉口向自己大吐苦水的風雅男神,希兒不由得苦笑。她向還未從滿眼鄙夷的團員那無言的懲戒中脫身的男神說道:「不勞您費心了」,鄭重地拒絕了他的邀請。

  她姑且先準備把還在揉耳朵的赫爾墨斯和一旁的阿斯菲帶到酒場的客座上。

  「那麼,請在這裡的座位就坐……」

  然而,赫爾墨斯卻直接經過少女推薦的座位,徑直朝櫃檯一隅的座位走去。

  男神重重坐下的座位,是希兒總是為少年(貝爾)準備的,亦即他的特等席。

  看到她露出了一副無話可說的表情,背後站著阿斯菲的赫爾墨斯笑了笑。

  「小希兒,能打聽些事嗎?」

  「好的……請問您想打聽些什麼呢?」

  「有關貝爾.克朗尼的事情,你知道的話能否跟我講講呢?」

  少女的肩膀,一瞬間抖了一下。

  在店內客人的雜談,以及工作中的服務員們時不時投來的視線的包圍之下,兩人開始了一場公開的密談。為了應對一如既往地向這邊拋來風雅男性笑容的赫爾墨斯,希兒不緊不慢地,像是故意不讓人看出自己的感情般,披上了一層笑衣。

  「為什麼,您想打聽那種事情呢?」

  「不是啦,只是聽說他經常光顧這家酒場。」

  赫爾墨斯瞥了一眼身後的阿斯菲,再次看向希兒。

  「我也對傳聞中的『Little Rookie』很有興趣。什麼呀,我可沒動什麼歪腦筋喔。」

  然後,他問道:“如何?”

  希兒朝著逐漸逼近話題核心的赫爾墨斯露出一個微笑。

  「我不想跟現在的赫爾墨斯大人,說任何事情。」

  視線不挪動分毫,希兒清楚地表示了拒絕。宛如要保護和自己親密無間的少年一般。

  赫爾墨斯像個小丑一樣聳了聳肩。

  「我不值得信任嗎?」

  酒場的少女浮現出滿面的笑容。

  「是的,非常不值得信任。」

  ●

  「——千草!」

  一位男性呼喚著的同伴名字,他的悲鳴飛濺開來。

  他的聲音在長長的洞窟裡響亮地迴盪著,在此過程中,一位 肩膀上生出一柄斧頭的人類少女無言地朝背後的地面倒下。

  咚,響起了乾枯的砂礫摩擦聲。

  在彷彿火把一般搖曳的磷光之下,新鮮的血液朝周圍一帶飛散。

  怪物們接二連三發出的高亢吼叫伴著屠殺獵物的興奮感傳了過來。

  「上去一個中衛!補上千草的空缺!」

  「快、快治療!?她傷得很重!」

  在地下城第13 層交戰的,是幾位冒險者和一群怪物。

  刻在冒險者們各式裝備上的,是有著“插在地面上的一把劍”圖樣的【建御雷.眷族】的標誌。六人組——現在是缺少一人 的五人編制的——團隊正竭盡全力地防禦著總計七隻『獨角兔』的波狀攻擊。

  現在,他們被『獨角兔』看破了一瞬間的漏洞。

  以敏捷的動作四處亂跳的兔型怪物攪亂了團隊成員的視聽,將他們玩弄在鼓掌之間,然後,就在那轉瞬即逝的瞬間,一把石斧冷不丁地飛來,命中了前衛中的一個人。

  那是在後方待機的一隻獨角兔使出的投擲攻擊。

  熟知天然武器用途的怪物的一擊必殺。

  『唧啊!』              

  「嗚!?」

  獨角兔們的行動一起改變。它們朝著動搖不已的【建御雷.眷族】發起了猛攻。

  在『上層』的時候難以想像的類似於『解讀』敵人動向的行為。比起能力,『中層』的怪物在知性方向更加大幅地上升,它們的威脅遠遠凌駕於截止到第12層的那些怪物。

  武器和石斧的碰撞聲不間斷地迴響著,冒險者們痛苦的呻吟更是不絕於耳。

  獨角兔的包圍網——包圍整個團隊的圓逐漸地縮小,這幅情景要引發他們的危機感還是綽綽有餘的。

  「——哈!」

  『唧!?』

  在眾多怪物的猛烈攻擊之下,團隊同伴們的陣腳漸漸亂了起來。

  在這之中,一位少女任憑紮成一束的黑髮隨風擺動,飛馳在戰場之上。

  她為了保護那位無法再戰鬥的前衛闖入了戰鬥之中,電光石火,以連刀身都看不清的動作用長刀將一隻獨角兔斬殺。

  「櫻花殿,快撤退!殿後就交給在下!」

  「抱歉,拜託了!」

  少女、命身穿以紫色為基調的防具,用凜然的聲線發出號令。

  用餘光確認過收到指揮的男性冒險者順利讓部隊撤退後,她踐行自己的諾言,在隊伍的末尾和怪物展開了戰鬥。

  稍有彎曲的,長約九十厘米的刀。

  雙手握著出鞘的武器,命開始迎擊怪物們的追擊。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著裂帛的吼聲,她衝進獨角兔懷中,毫不猶豫地揮刀斬殺,同時還將怪物們祭出的攻擊輕鬆看破,悉數迴避。本應擁有數量優勢的它們拿她沒有辦法。

  她那銳敏而又不失華麗的動作不管是跟同伴的冒險者還是跟怪物相比都獨放異彩。到達Lv.2的她的實力在這第13層中毋庸置疑是一線級別的。

  就算在整個中層區域裡敏捷能力也是數一數二的獨角兔連她一個人的動作都追不上。

  要是粗心大意地從正面接近她,轉眼間便會被砍倒在地。

  『——噢噢噢噢噢噢!』

  「!」

  讓戰況發生轉變的是,切削著泥沙的猙獰聲響從通道深處迫近而來的時候。

  命和獨角兔都瞪大了眼睛。

  (『堅甲』!)

  那是鎧鼠型的怪物,在上層因其防禦力之高有著鐵壁的稱號。命現在別在腰間的盾牌就是包裹著它的身體的甲殼製成的。

  命看著朝自己氣勢洶洶地滾來的肉彈,什麼話都說不出。她往身後瞥了一眼,同伴們保護著負傷的團員,大家還沒有逃到安全的距離。

  將身體蜷成一團的堅甲在對抗物理攻擊時幾乎是無敵的。高速旋轉的堅硬外殼能把這邊發出的攻擊全部彈開,根本就接近不了它。

  要是讓它們通過這裡,傷痕累累的同伴們肯定會毫無還手之力地被它們撞飛。

  ——只能攔下來!

  命停下了配合著團隊的退後,一步一步往後退的腳。

  還沒等僅存的幾隻獨角兔慌慌張張地逃竄到通道兩旁,兩隻堅甲就提升了自己的速度。看著這能把普通的冒險者嚇得屁滾尿流的情景,命把左臂伸到腰部裝備上盾牌,像是要表示自己的決心般吊起柳眉。

  她猛地沉下腰,然後主動朝怪物衝去。

  「嗚、咕———— !?」

  像是準備使出肩撞一樣,肩鎧和盾牌碰撞在一起,命和前進中的兩隻怪物中的一隻發生了衝突。很快,無與倫比的巨大衝擊便襲向她。

  “嘎嘎嘎嘎嘎!”防具和甲殼之間產生了這種讓人不禁想要塞住耳朵的摩擦聲。

  隨著怪物的旋轉,命的視野,命的全身都在震動。為了抵抗敵人那狠狠擠壓命裝備在手臂上的盾牌,企圖趁勢將她壓倒在地的撞擊,命的腳跟陷進地面,竭盡全力地忍耐著。

  (——就是、現在!)

  這以後命的行動,可謂名副其實地依靠蠻力。

  命使出全力,硬生生地改變了原本準備直線突進的堅甲的前進路線,讓它朝側面飛去,和現在正要通過命她們身邊的另外一隻怪物猛烈地撞在一起。

  強硬地碰撞使得兩隻堅甲都被彈飛。命也被沖撞產生的衝擊所波及,被朝著正後方吹飛出去。

  但是,胡亂地冒險還是有回報的。怪物們身子陷進了洞窟的牆壁裡,變得一動不動。不知道是不是撞到了頭,它們的身體伸展開來,昏死了過去。

  「命,已經夠了,快過來!」

  「抱歉!」

  團隊的成員們和命拉開了好一段距離,他們正叫她回去。

  身上穿的輕裝已經殘破不堪,命像是要打滾似地站了起來。她背向那些殘存的獨角兔,全力奔跑起來。

  「沒事吧!?」

  「沒事,我還能戰鬥!比起這個,千草殿情況如何?」

  擔任後衛的一名團員在完成詠唱後,為了阻止怪物前進而釋放出一道火焰魔法,在此過程中,剛剛回歸團隊的命在繼續逃跑的同時問起夥伴的安危。

  她一度追上後衛部隊,然後便到達了團隊的排頭附近。

  「不容樂觀啊。用手邊的回復藥治療也只是權宜之計,首先需要一個可以安心治療的環境。這裡不行,太危險了。」

  如果受的是可以用回復藥等即刻治癒的小傷,自然沒有問題。可是,要是身負無法瞬間治癒的重傷的話,處理起來就很困難了。

  怪物這種東西,沒人知道它們什麼時候會從地下城的牆壁裡鑽出來。要是毫無防備地就地開始治療,整個團隊都有可能在眨眼間被怪物包圍。

  要保護受傷的同伴,而且還不得不專門分配人手去治療,再考慮到團隊的戰鬥力和各樓層的危險程度,能否確保一塊足夠安全的地域就顯得尤為重要。

  「您是想說……」

  「嗯,先回第12層。……對不起啊,給你添了負擔。」

  「請別說那種傻話!我們可是團隊!」

  聽到被稱為櫻花的看起來是領隊的男性團員的話,命的聲音粗暴起來。在她看來,互相幫助是當然的吧。

  四周迴響著數道靴子踩踏地面的聲響。【建御雷.眷族】在漫長的洞窟狀通道裡奔跑著,而怪物卻一邊嚎叫一邊不厭其煩地追在他們的後面。

  命小心翼翼地不讓周圍的人發現自己刺痛不已的左半身——強硬地攔下堅甲的代價,同時朝負傷的同伴看去。

  那是一位一條手臂被人托著,看起來像是被人拽著走的女性團員。粗劣的石斧還深深地插在她的肩上,流出來的血把她身上的防具塗得一片血紅。只有微弱起伏著的胸口是她一息尚存的證據。

  看著她淒慘的樣子,命的表情痛苦地扭曲起來,就在此時,命和氣息奄奄的她視線相交。

  平時一直乖巧老實的她露出了總是被劉海遮住的眼睛,她淚眼婆娑,只能用視線向命道歉。

  命搖了搖頭。

  「……不妙。」

  「怎麼了嗎?」

  「怪物在增加,連地獄犬都追來了……!」

  聽到在後方警戒的團員的報告,每個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命猛地轉過頭朝後看去,闖入她眼中的是像在跳躍一般朝這邊跑來的一群獨角兔以及四個左右的黑影。那無疑是眼睛紅得發亮的魔犬。

  從它們口中放出的灼熱吐息將自己這群人化為了焦炭。對傷痕累累的他們而言,這幅景像很容易便能想像出來。

  從迷宮(黑暗)深處逐漸漫延的絕望感,終於在命她們的面前默默地現出了原型。

  「快點!」

  櫻花發出了十萬火急的催促,團員們使出全身力氣加快腳步。命自己也拼死地踢著地面。

  不久他們便跑到了通道盡頭,抵達了一處房間。並非正方形,而是巨蛋型的空間。

  總之天花板很高。在處於最高點位置的中央部分,一塊尖銳的巨岩向下伸展著,給人一股要是敲擊一下現在就會掉下來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剛有怪物從嶙峋的岩壁裡出生,岩石的碎片就像是從牆壁內部爆破出來的一樣撒了一地。

  想必足夠讓好幾組團隊毫無障礙地活動的巨大空間裡,激烈的戰鬥聲迴響著。

  (那是……新發展的【眷族】?)

  房間的一角,某個冒險者的團隊和怪物激戰正酣。

  看起來像是人類的男性兩人,加上小人族(帕魯姆)少女的三人組。命探索第13層到現在,還沒有見過這個組合。

  命得出了一個結論:他們是初次進入中層的【眷族】。

  「……衝到那裡去。」

  「!?」

  聽到櫻花輕聲說出的這句話,命吃驚地向他看去。

  即便不是每個人都理解,但她正確理解了他的發言背後的意義。

  『怪物進呈』。

  那是在地下城內進行的作戰,戰術的一種。在撤退的時候,隨便使用什麼方法,將團隊先前遭遇的怪物強推給別的團隊的一種緊急迴避。

  雖說迷宮裡有著基本不干涉他人這樣一條不成文的規定,但不得不讓人棄卒保車的狀況還是時有發生。在意外事故頻發的地下城裡,『怪物進呈』甚至可是說是團隊之間頻繁 你來我往的常規套路。

  「請等一下,櫻花殿!?現在我們要是做了那種事,那些人就……」

  現在進行怪物進呈,和將眼前的團隊作為『祭品』供出無異。

  只是在一旁看著就知道他們沒有餘裕。跟剛才的命她們一樣,他們正以大量的獨角兔為對手,竭盡全力地應戰著。

  很明顯,來自外部的哪怕只是一點騷動都能讓戰鬥的平衡崩潰。要是命她們再把新的怪物強推給他們的話——。

  「比起連是誰都不知道的傢伙的命,我更看重你們。」

  「……!」

  「要是覺得不痛快的話,之後我再讓你們罵個痛快就是。」

  看著作為團隊的首領不得不做出 殘酷判斷的櫻花那抹殺掉所有感情的臉,命露出了像是和雙親走散的孩子一樣的表情。

  她回過頭去。

  瀕死的伙伴的樣子。好像隨時會中斷的微弱呼吸。染成血紅的全身。

  眷族的標誌粘附著飛濺出的血液,閃爍著紅黑色的光芒。

  這一次,命欲哭無淚。

  (……抱歉!)

  已經無法改變的決定。依次迫近的一群冒險者和怪物。

  命將果敢地揮著劍的白髮冒險者收入眼中,除了在心裡面謝罪,別的什麼都做不到。

   ●

  獨角兔的嘶鳴從四面八方襲向貝爾的耳朵和皮膚。

  接連襲來的大群怪物容不得他有絲毫大意。

  「連喘口氣的時間都不給啊!」

  「也沒給廢話的時間!」

  汗如雨下的韋爾夫揮舞著大刀,莉莉則在後方不斷地射箭。

  身處怪物的包圍圈之中,貝爾他們正謹慎地戰鬥著。

  除去『敏捷』,韋爾夫的能力值就算不比獨角兔強,兩者也不分伯仲。負責前衛的他在莉莉的援助之下維持著戰線,在此期間由貝爾來斬殺怪物。

  幾乎都是將獨角兔一擊必殺的他那閃電般的動作,在怪物看來是達到不可理喻般程度的,跟通常的Lv.2有著些許的不同。

  「韋爾夫,趴下!」

  「喔喔!?」

  貝爾大聲向準備把兩隻獨角兔湊在一起的韋爾夫喊道,自己主動跳過去。

  他在越過屈膝蹲下的韋爾夫後,朝怪物先是橫向斬擊,又接著用盾牌毆打過去。行雲流水般的一連串攻擊瞬間便讓兩隻獨角兔無法再戰鬥。

  (稍微有點不妙啊……!)

  外面看上去只是不停歇地奮戰著,但貝爾心裡面卻沒有那麼鎮定。

  疲勞感逐漸開始從腳底蔓延到全身。在上層的時候一次都沒有在意過的四肢的重量,貝爾此時清楚地體會到了。

  在集團迷宮探索的時候,實力突出的人負擔自然會變重。然而,中層裡的怪物質和量都變得更加棘手,對實力突出者而言,這種環境更是雪上加霜。

  腦袋的一隅發出了持久力開始下降的警告。貝爾對韋爾夫的支援慢了一拍,他一邊對此流著冷汗,一邊深感休息的必要性。

  (……?)

  貝爾用余光看見韋爾夫將一隻獨角兔砍倒在地,就在此時,某個場景映入了他的眼簾。

  五個人,不對,是六個人編成的團隊。其他【眷族】的冒險者們正漸漸往這邊靠近。

  貝爾的眉宇之間,接近困惑的感情暴露無遺。通常在地下城裡冒險者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糾紛,是不會必要以上地接近其他冒險者的。他們要是以貝爾他們後方的房間的通道口為目標的話當然是另當別論,不過這樣的話他們此時的行動方向又太直。

  簡直就像是,瞅准了貝爾他們而來的。

  『——』

  那群冒險者裡面還混雜著傷者,他們特地跑到戰鬥區域附近,與之擦身而過。

  在他們通過咫尺之外的瞬間,貝爾和將頭髮紮起的黑髮少女視線相交。

  好像隨時都可能哭出來的青紫色眼睛和深紅的眼睛互視。

  「——!?不好,我們被強推怪物了!」

  另一邊。

  能「不妙」地對這完全陌生的團隊的所作所為作出反應的只有莉莉一個人。

  在她還是盜賊的時代,為了向冒險者復仇,她曾三番五次地對他們做過同樣的事情。因為她對那群冒險者動作的意義熟稔於心,所以才能第一個反應過來。

  「欸……?」

  「我們被當成誘餌了!怪物很快就會過來!」

  看著貝爾那一時沒緩過神來的表情,莉莉連續說出幾近悲鳴的話語。

  然後,莉莉的話應驗了。下一個瞬間,大群怪物開始陸續湧入房間。

  那是有著剛才為止還和貝爾他們交戰的獨角兔數倍數量的獨角兔和地獄犬。看著這齣乎意料之外的情景,貝爾和韋爾夫臉色驟變。

  等貝爾回過神,猛地朝身後看去的時候,冒險者們已經消失在了通道深處。

  「撤退!韋爾夫大人,走右邊的通道,快!!」

  「喂喂喂,開玩笑的吧!?」

  貝爾他們手忙腳亂地行動起來。

  滿心焦躁的韋爾夫將扛在肩上的大刀猛地一揮。他強硬地把眼前的獨角兔彈飛,遵照莉莉的指示鑽進只能容下一人的通道。

  貝爾和莉莉也緊隨其後。

  (咬得好緊……!)

  越往前走,狹窄的通道就越寬。莉莉的臉上寫滿了恐懼,她知道,等到最後,率先去迎擊怪物的是貝爾吧。

  追在後面的怪物要來得更快。暫且不說貝爾,【能力值】低下的支援者在通道裡被中層的怪物們追趕是沒有能夠逃掉的道理的。

  怪物們排成行,逐漸縮短著和貝爾他們之間的距離。怪物之多甚至連它們的立足點都看不見,貝爾的視野被此番景象佔滿,要是可以的話,他甚至想就這樣直接昏倒在地。

  和莉莉並排跑的貝爾一邊繃著一張臉,一邊回頭看著背後這番噩夢一般的情景。

  「!?貝爾大人!?」

  「喂,貝爾!」

  「你們先走!」

  做出判斷,只花了貝爾一瞬間。

  他不顧莉莉和韋爾夫制止的聲音,背向了他們。

  也就是,反轉。

  少年和迫近過來的怪物的洪流正面相對。

  他將裝備有盾牌的左手筆直伸出,炮聲響起。

  「【火焰伏特】!」

  朝著通道使出『魔法』三連射。

  瞬間量產的炎雷將通道毫無縫隙地掩埋。緋色的火焰衝擊著通道,前排怪物臨終的哀嚎不絕於耳。

  火焰捲起了熱浪。如果還有其他冒險者在場的話一定也免不了受傷,在地下城裡是不允許這麼做的,不過做不做還得看情況。

  貝爾佇立在蓬勃升起的火焰之前。

  他的臉被炯炯的火焰照得通紅——然而轉眼間,他的眼神動搖起來。

  四個影子,突破了火焰形成的牆壁。

  (沒收拾完!?)

  飛撲出來的是四條地獄犬。

  並非比喻,怪物們正燃燒著。它們那被【火焰伏特】擊中的黑色體皮到處都是燒傷,正處於被說成渾身浴火也不為過的狀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也能噴火所以就對火有耐性,怪物們即便全身都被燒爛也依然活著。

  被火焰燒得熔化的紅眼理性盡失,魔犬用同樣被燒化的喉嚨吼道: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

  貝爾用短劍向狂怒著朝自己撲來的第一條地獄犬砍去將它甩開,隨後用盾牌擋住第二條的攻擊。

  然而剩下的第三條和第四條卻穿過了他的兩側。

  「莉莉、韋爾夫!?」

  地獄犬目不斜視地通過貝爾的左右,徑直朝莉莉和韋爾夫奔去。

  周圍響起貝爾的悲鳴,原本目瞪口呆的兩人立即行動起來。

  莉莉轉了半圈。她為了抵抗突擊而背朝怪物,把別在背包上的大劍當成了盾牌。

  韋爾夫也破釜沉舟,猛地揮動大刀。

  『——嘎啊啊啊啊啊!!』

  「啊嗚!?」

  「別小看老子!」

  交錯而過。

  大劍的盾牌成功防住了地獄犬的撞擊,然而莉莉本人卻因沒能忍耐住襲向後背的衝擊而被壓倒在地。

  韋爾夫揮舞著大刀和怪物擦身而過。

  地獄犬用前爪壓著莉莉背著的背包,不停地撕咬。貝爾在收拾完自己的對手後,就以箭一般敏捷的動作將其踹飛。

  脊柱被踢斷的怪物摔在了地上,同時和韋爾夫擦肩而過的地獄犬也癱倒在地。

  「你們兩個,沒受傷吧!?」

  「沒、沒有……」

  「總算是,沒啥重傷……可惡。」

  莉莉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韋爾夫則捂著手臂,感到羞愧般露出了一個輕蔑的笑容。他的手臂好像被敵人的爪子刮傷了,傷口正往外流著血。

  沒能保護好同伴,貝爾的心裡滿是自責,但在看到莉莉她們背後的景像後,他的立即轉變神色。

  「又、又來了!」

  看到多只怪物的身影正從通道深處朝這邊湧來,貝爾發出了警告。

  同時,莉莉她們緊盯著貝爾的後方痛苦地說道:

  「夾擊……」

  「現在可不是喪氣的時候……」

  在火勢變弱的通道裡,跟剛才不同,又有新的獨角兔跳著朝這邊逼近。

  貝爾他們很快便擺出背靠背的三角形陣勢。

  橫躺在周圍的四條地獄犬的屍體還在燃燒,他們的表情無比緊繃。

  「中層怎麼這樣,怪物來得太快了吧。連休息的時間都不給。」

  「所以才叫中層的吧。」

  「哈、哈哈……」

  莉莉一邊和韋爾夫開著玩笑,一邊將從背包裡拿出來的回復藥遞給兩人。

  雖然回復藥能夠回復體力,但卻拿精神上的消耗,集中力的下降毫無辦法。

  貝爾感覺自己的大腦被疲勞感壓迫著,非常難受。

  「貝爾大人,韋爾夫大人,莉莉覺得這裡逃跑才是上策。現在最需要的是稍事休息、重整旗鼓。這樣一直正面戰鬥下去可沒完沒了。」

  「我是不會反對,不過這種情況下怎麼脫身?」

  「朝一邊強行……突破?」

  「沒錯,莉莉認為那是最好的辦法。」

  聽了貝爾的意見,莉莉點了點頭。沒過多久,怪物就從前後逐漸逼近他們。

  壓低聲音討論對策的貝爾他們瞅准時機,往全身注入力量。

  「那就……」

  「噢噢。」

  「……上吧!」

  ●

  地下城正一步一步地,細緻入微地削減著貝爾他們的從容。

  以僅有一次的誤算為契機,暴露出可乘之機的冒險者,地下城是絕不會輕易放過的。

  地下城極為狡猾。就算舔舐嘴唇也絕不將這種感覺流露分毫,它默默地,迂迴地,只為掠奪獵物的體力而努力著。

  時而讓怪物在遠方發出咆哮。

  時而撼動人們的落腳點,讓人們產生地震的錯覺。

  時而孕育兇惡異常的子孫,阻擋在人們的前面。

  即便只是一件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當它們漸漸累積,也會成為讓人喘不過氣的重擔而浮出水面。

  要讓一個連走路都走不穩的人摔倒就像破壞沙雕一樣易如反掌。失去平衡的身體很難立即恢復。等人們注意到自己身體的異樣時,已經為時已晚。

  等到獵物開始喘氣,開始痛苦地呻吟,開始暴露出自己軟弱一面的瞬間,地下城便會張開血盆大口,露出滿嘴的獠牙。

  『——』

  唧哩。

  疲勞即將到達頂點的貝爾他們的耳邊,傳來了詭異的聲響。

  即使是在逃跑途中,也被迫強行地和怪物持續戰鬥的他們立刻掃視起周圍。

  跟在腦海裡迴響的警鐘相左,地下城的牆壁沒有異常。孕育怪物的母胎依舊保持著沉默。

  然而,唧哩、唧哩。

  宣告不吉前兆的聲響,現在仍未中斷。

  (什——)

  最早注意到的是貝爾。

  音源在頭上。模仿著仰望天花板的他,韋爾夫他們 也抬起了臉,然後屏住了呼吸。

  彷彿蜘蛛的巢穴般印刻著的數條龜裂。龜裂波及到了貝爾他們駐足的通道上面的天花板。太寬了,難以想像的效果範圍。

  龜裂疾走的聲音斷續地迴響,緊接著毫無間隙地重疊在一起。

  不斷有石塊落下的天花板彷彿在說自己已經忍耐到極限一般,發出了低沉的呻吟。

  身體像石像一樣不能動彈的貝爾他們能感覺到,血色正從自己的臉上迅速褪去。

  ——怪物。

  就在貝爾這麼想的瞬間。

  巨大的粉碎聲響起,數十隻怪物——數量驚人的『惡蝠』從天花板裡出生了。

  『唧咿啊啊啊啊啊————!!』

  惡蝠一邊發出刺耳的啼哭聲一邊朝周圍散開。

  由岩石構成的天花板一瞬間便被數不清的黑影覆蓋。

  貝爾他們的視野充斥著這駭人的景象,然而另一邊,由於生出怪物而變得滿是洞的天花板失去了原有的安定。

  然後,開始崩潰落下。

  「「「———!?」」」

  貝爾、莉莉和韋爾夫,三個人沒有一個不像是要把眼球瞪出來一樣睜大了眼睛,開始不顧一切地猛踹地面。

  殺人的岩石如雨點般落下。面對這以面壓過來的大規模岩盤崩壞,他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抱頭鼠竄起來。

  砸中身體某個部位的大塊岩石,像水一樣降下的土沙,震耳欲聾的轟鳴接著轟鳴。雖然有些不講道理,但這所有的一切都以毫無迴旋餘地的氣勢從頭頂朝他們迫近而去。

  他們沒有絲毫關心同伴的從容。

  三人為了突破地下城發出的懾人怒號,竭盡全力地奔跑著。

  「嗚、哈……」

  岩石的雨總算停了下來。

  整條通道都飄散著濃厚的灰塵,韋爾夫的呻吟不知從哪里傳了過來。

  即便不去確認,貝爾也知道他大概受傷了。聽到他彷彿現在還在流著脂汗的聲音,那一點顯而易見。

  在稍遠一點的地方,能聽到莉莉在大口大口地喘氣。

  貝爾擦了擦沾滿塵土的臉,沒有去管不斷流著血的額頭,為了確認韋爾夫他們 有沒有事而剛想說話。

  『嗚嗚……』

  然而。

  彷彿喉嚨被人狠狠扼住一樣,他沒能發出聲音。

  「———」

  瀰漫四周的沙塵逐漸稀薄,在徐徐開闊的視野之中。

  漆黑漆黑的數個影子,出現在了岩石大量堆積的通道深處。

  那是一群地獄犬。

  這個時候,貝爾完全地語塞了。

  『嘎啊……!』

  全部的地獄犬都朝地面伏下身體。

  嘴裡儲存著巨大的熱量。

  白色的煙,以及能看出火勢端倪的火苗,從它們並排在一起的利牙間隙中漏了出來。

  (——不行)

  莉莉臉色鐵青。

  她對等待著自己的下一個瞬間感到絕望。

  (——來不及了)

  韋爾夫狠狠咬住牙根。

  彷彿打心底詛咒自己的無能。

  (這就是——)

  貝爾瞪大了眼睛。

  通過蘊含在怪物數量背後的暴力。

  通過地下城顯露出的,威脅的只鱗片爪。

  通過無法違抗的瞬息萬變的波濤,將戰栗深深烙在冒險者心中。

  不久,地獄犬們一同抬起了頭。

  它們張開燃燒著赤紅火焰的口腔,將砲口對準了三個靶子。

  壓縮的炎塊猙獰地晃動,緊接著便一口氣被解放到空中。

  (——中層!!)

  大爆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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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2 12:51 AM

  第二章 距離生還還有幾米?

  一個幼小的身影衝進了萬神殿——公會本部。

  嬌小到連跟周圍的冒險者相比的價值都沒有的身體在人群裡穿梭著,她甩動著紮成兩股黑髮,在白色大理石建成的空間裡穿行。

  如玉的肌膚上淌下了汗水,纖薄的嘴唇中漏出的喘息也是斷斷續續的,然而將這些統統無視,赫斯緹雅飛奔到公會窗口的一角。

  「顧問君!」

  「神、神赫斯緹雅?」

  埃伊娜作為接待小姐原本是坐在窗口後面的,她在看見像是撞過來一樣突然現身的幼小女神後不禁翻起了白眼。

  不去等半妖精的她作何反應,赫斯緹雅以緊迫的聲音喊道。

  「昨天,貝爾君來過這裡嗎!?」

  「昨、昨天他只在探索出發前的早上來過一趟,之後我就沒再見過他……?」

  赫斯緹雅聽到她的回答後,彷彿在忍耐痛苦般整個臉都變形了。

  朝著滿臉不解的埃伊娜,她像是難以開口般道出了緣由。

  「從昨天開始,貝爾就沒回過根據地。」

  「!」

  「跟那孩子結成團隊的支援者君她們也不知去向。恐怕,是從他們進入地下城之後開始的。」

  韋爾夫所屬的【赫菲斯托斯.眷族】。莉莉借宿的『諾姆的雜貨店』。

  赫斯緹雅一大早就跑到了這兩個地方,但詢問的結果都是,跟貝爾一樣,從昨天開始——準確來說是從貝爾他們進入地下城的正午以後開始——就沒有人再見過他們。

  聽完說明的埃伊娜愕然地瞪大了她那綠玉色的眼睛,臉色也很快變青。

  請稍等,她打斷赫斯緹雅的話,像是受到什麼刺激一樣暫時離開了窗口。

  「剛才跟換金所取得了聯絡,看起來像是貝爾君他們的冒險者好像一次都沒有去過。」

  「……」

  從回來的埃伊娜那裡得到的情報,幾乎讓赫斯緹雅變成了一尊雕塑。

  前去進行迷宮探索的貝爾他們,可能沒有從地下城回來。

  他們在從地下城歸還後,或者說是出發前被捲入了什麼事故之中,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不對,不如說相信這種可能性會有多輕鬆。

  然而不巧的是,昨天是貝爾他們首次攻略中層的日子。

  赫斯緹雅曾經直接從少年的口中聽過「我去挑戰中層了」這句話。

  赫斯緹雅和貝爾約定過,每次他攻略未到達樓層,回來後都一定要跟自己聯絡。這個約定,在貝爾進入遠比上層危險的中層那天無故中斷。

  這到底意味著什麼,赫斯緹雅還沒有遲鈍到會注意不到,更何況她現在連想得樂觀一點來安慰自己都做不到。

  貝爾他們沒能成功逃出中層。

  彷彿要肯定赫斯緹雅的結論一般,神的直覺操動不安地刺痛著她。

  「……顧問君,拜託你,能不能幫我收集貝爾君他們的目擊情報呢?」

  「我知道了,我跟您約定。我會盡全力嘗試跟其他冒險者取得聯絡。」

  在像是要讓心中的悸動平息下來一樣吐了一口大氣之後,赫斯緹雅向埃伊娜請求道。

  赫斯緹雅一邊向攬下超出自己職務範圍工作的她表示感謝,一邊又提出一個申請。

  「還有,請幫我發布一個冒險者委託。委託內容是『搜索貝爾君他們』。」

  現在已經不是能選擇手段的時候了,赫斯緹雅希望通過委託尋求冒險者們的幫助。

  埃伊娜大概是很快便察覺了赫斯緹雅的想法,她點了點頭,從工作台上抽出一張羊皮紙,用羽毛筆利索地寫成了一份委託書。

  「報酬是多少呢?」

  「四十萬法利。那是我們【眷族】的全部財產。」

  赫斯緹雅在說出自己手頭能夠籌備的最高金額後,便和埃伊娜一起補充了一些冒險者委託的細節。

  最後赫斯緹雅在籤上自己的姓名後,委託書便完成了。

  「還要取得上層部的認可。可能要花費一個小時左右才能貼在告示板上,請您諒解。」

  「好的,拜託你了。」

  那麼就這樣,埃伊娜說著便站起身來,匆忙開始了行動。赫斯緹雅也轉過身跑了出去。

  穿過公會本部的玄關口迎接自己的是寬廣的前庭。眾多出入萬神殿的冒險者們在整齊地舖設有地磚的庭園裡往來行走著。跟像是遭遇暴風雨的大海一樣焦躁的赫斯緹雅的內心相左,今天萬里無雲,是個大晴天,能聽見從大街那邊不斷傳來的日常喧囂。

  在設置在前庭中央的紀念碑旁邊,能看見正等著她的米赫跟那札。

  「怎麼樣,赫斯緹雅?」

  「不行,貝爾君他們果然沒有從地下城回來。」

  看著搖起頭來的赫斯緹雅,那札和米赫一道沉默不語。

  已經從赫斯緹雅聽說過事情原委的他們,正確地理解了現狀的嚴重。

  全滅的可能性在他們的腦海中閃過。

  像是要將一瞬間降臨的沉默一掃而空般,赫斯緹雅大聲吼道:

  「貝爾君還活著!我的『恩惠』還沒有消失!」

  授予僅有一人的眷族的『神之恩惠』。赫斯緹雅向米赫他們傳達說,她確實能夠感覺到自己用神血刻下的那個的存在——她跟貝爾之間的羈絆依舊建在。

  米赫他們再次向眼神灌輸力量,在點頭以表示明白之後,開始跟赫斯緹雅商討起今後的話題。

  「赫斯緹雅大人,您已經提出冒險者委託了嗎……?」

  「啊啊,我按照那札君的建議,確實地提出了委託。」

  在判斷貝爾他們的狀況材料還太少的現在,赫斯緹雅會率先從發出冒險者委託的申請開始行動,正是源於米赫跟那札的建議。

  徒勞而終,之後只能淪為笑柄的話也無所謂。在釀成無法挽回的悲劇之前去做所有能做的事情,以前曾經在中層差點失去那札的【米赫.眷族】結合自己過去的境遇,這麼向赫斯緹雅建言。

  「接下來就去赫菲斯托斯和建御雷他們那邊吧。現在應該盡可能多的獲得別人的協助。」

  「嗯!」

  赫斯緹雅對米赫的提案表示了解。

  她們離開了公會本部,開始在廣大的都市裡奔走起來。

  ●

  然後,那之後過了一個小時。

  就跟埃伊娜說的一樣,公會本部的告示板上貼上了赫斯緹雅的冒險者委託。

  冒險者們為了確認各式各樣的委託聚集到了告示板的前面,其中有一個人走到了那張新帖出來的冒險者委託前面,讀了起來。

  沒過多久,只聽刺啦一聲,她把那張羊皮紙撕了下來,繼續注視著。

  「大事不妙了喔……赫爾墨斯大人。」

  ●

  時間回溯到二十小時之前。

  迷宮內很安靜。周圍絲毫感受不到怪物的氣息,陰濕的空氣伴著岩石的氣味在灰色的岩窟裡飄蕩著。

  洞窟狀的通道異常昏暗。黯淡的燈光像篝火一樣在天花板附近搖曳著,不規則地將一部分薄暗切裂開來。在斷續的黑暗深處,有一雙深深踏入地面的腳走過。

  側臉被無聲燃燒著的磷光忽地映照出來,一步,又一步地,貝爾在地下城裡前行著。

  塗滿沙塵的相貌看起來微微呈現褐色,流下的汗水途經纖細的下顎滴落在腳邊。從裂開額頭的傷口處流出的血已經凝固,現在正粘附在他的臉上。

  哈、哈,呼吸聲在四周殘響著,貝爾重新把右肩支撐著的身體扶好。

  「抱歉……」

  「沒有的事……」

  朝著在自己耳邊喃喃說道的 虛弱聲音,貝爾只能憋出這麼一句話。

  一隻手臂被貝爾拖著的韋爾夫整張臉都被汗水和痛苦浸濕。當貝爾稍稍轉動脖頸,只用視線掃向後方的時候,他看見莉莉也難受地喘著氣,精疲力盡地跟在貝爾他們身後。注意到貝爾視線的她像是在說“我沒事的”一樣,眉角下垂地露出一個有氣無力的微笑。

  貝爾他們在受到地獄犬的火焰齊射後,總算是險象環生,保住了一條小命。

  在熬過數只怪物射出的慘烈爆炎之後,他們立即逃離了那個地方,成功地死裡逃生。

  當然,九死裡獲得一生的代價也很巨大。貝爾現在扶著的韋爾夫就在第13層發生的岩盤崩落中被砸壞了腳,陷入了一個人甚至沒法好好走路的狀態。莉莉雖然沒有明顯的外傷,但她在團隊裡面也算是體力較弱的,經歷了這麼一系列的逃亡之後,肯定比貝爾他們都要累,看她那張臉就不難想像。再加上,她背著的背包的一部分完全不見了蹤影,包括回復藥在內的很多道具都丟掉了。

  自己的呼吸也很混亂的貝爾在環視過夥伴們的身姿後,最後俯視起自己的身體。

  (要是沒有『撒拉曼達之衣』的話,我們就全軍覆沒了……)

  表面纏繞著光粒的紅色衣服。要是沒有穿在身上的這件『精靈的護布』 ,現在自己這群人早就被燒死了,想到這裡,貝爾不禁打了個寒戰。

  他們能夠忍受地獄犬們的火焰攻擊,無疑是這件寄宿有精靈加護的裝備的功勞。擁有對火耐性的『撒拉曼達之衣』能大量減少火和熱的威力,進而守護裝備者的全身。

  貝爾看著僅受到輕微的燒傷就得以了事的自己的皮膚,在心裡向半妖精的顧問獻上了感謝。

  埃伊娜救了貝爾他們一命。

  「莉莉,還剩下什麼道具……?」

  「回復藥四支,解毒藥兩支,高等回復藥一個不剩……」

  正嘗試著逃離中層的貝爾聽到莉莉的回答後,湧起了巨大的危機感。

  貝爾即便是將自己那捉急的腦瓜總動員起來拼命計算,想要突破現狀,現在的手邊的道具還是少得太過可憐。平常中層的武器和道具的消耗本身就很厲害,現在貝爾和莉莉還累成這副慘樣,韋爾夫甚至還受了嚴重的腳傷。

  通常的回復藥的主要效果是回復體力。要是想要癒合割裂的傷口、給傷口止血或是讓斷裂的骨頭恢復原狀,就必須要使用擁有和魔法有著相同回復作用的高等回復藥或是萬能藥。已經接受過止血處理的韋爾夫的左腳——膝蓋以下的部分被砸爛了一半,可想而知,裡面的骨頭肯定也碎了吧。要想治癒他那條被染成紅黑色的腿,只靠貝爾他們現有的道具是不可能的。

  缺失了一名前衛的現在的隊列,再想要逃離中層可以說是癡人說夢。

  (而且……我們還從縱穴裡,掉了下去)

  貝爾一邊仰望著隨著他們在通道裡的不斷深入出現在天花板上的縱穴,一邊扭曲著雙眸。

  現在位置,推定第14層。

  貝爾他們掉了下去。在第13層的天花板崩落之後,他們就開始不顧一切地從那群地獄犬的魔爪中逃亡,沒想到在前面的通道裡踩空了腳,墜入了連接著下面樓層的縱穴。

  在怪物們的追蹤之下沒能及時發現,就跟字面意思一樣,三人掉進了落穴之中。經過長時間的落下體感時間傳到腳底的衝擊,讓貝爾噴汗還是綽綽有餘的。

  全部的縱穴都跟現在貝爾頭頂上的一樣漂亮而又垂直地伸展著,裡面的岩壁既沒有凸起也沒有凹陷,想爬上去是不可能的。地下城的惡意在這裡可見一斑。

  淪為迷宮陷阱的餌食的貝爾他們,可以說正處在能夠想見的『最糟的狀況』之中。

  「貝爾、莉莉跟班……要是有什麼萬一,就把我丟掉……」

  「您在說什麼蠢話呢……」

  「絕對,不會的……」

  三人間的會話毫無氣勢可言。三人都拖著自己疲憊不堪的身軀行走著,此時,貝爾整了整姿勢,重新扶好說出無用忠告的韋爾夫的肩膀。

  現在尚未遭遇怪物的地下城貫徹著沉默。僅有貝爾、莉莉和韋爾夫發出的聲響迴響在周圍,支配著昏暗的岩窟內部。作為唯一光源的磷光以毫無規則性可言的配置排列在貝爾他們的頭上照著他們,漠然地俯視著被逼到絕境的他們。

  擊打著身體的心跳聲好大。

  貝爾發現,自己每往前踏出一步,緊張感就會高昂幾分。

  通過縱穴掉落的下部的樓層。當然,跟預想要探索的第13層的敵人相比,這裡怪物的能力要更高。視線前方的橫穴,亦或是現在走著的通道的牆面裡,會不會有怪物伴著毛骨悚然的低吟出現呢?這種想像時常會湧出,不斷地焦灼著貝爾的心。舌頭在不知不覺中變得乾燥,喉嚨渴望著滋潤的水源。

  爬上傾斜的小坡。在化作迷宮的通道裡時而左拐,時而右拐,哢嚓,聽見小石塊從牆壁上剝落的聲音,三人不約而同地回過頭去,在撫著胸口的同時,精神被削弱了一層。

  自己自身的呼吸聲刺痛著耳膜。逐漸虛弱的喘息,疲勞並非唯一的原因。

  無法遏制的,讓人難道羞愧難當般的,感到不安。

  對這個狀況,對這個黑暗無限蔓延的地下城。

  地下城的所作所為就像是在盡情嘲笑成為上級冒險者中的一員,出名,然後陶醉不已的貝爾一樣。事物的進展越是順利,就越是容易遭到迷宮的慘痛回擊,記得這句話是埃伊娜說的吧。

  事態陡然一變,自己墜入了絕望的深淵。毫無道理可言的落穴。

  在這太陽的光輝無法到達的昏暗地下迷宮裡,貝爾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

  「……。死、胡同。」

  又是,貝爾咬緊了牙根,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

  完全地迷路了。在地下城裡行進,不得不迴避的首要事態。

  通常,冒險者們會把連接個樓層的樓梯和聯絡路作為起點,進而把握住現在所處的位置以及自己走過的通道。然而,貝爾他們卻是從無數縱穴中的某一個掉下來的。沒有任何的起點或是路標,再加上蘊含著以稀少金屬為首的特殊礦物的地下城裡充斥著磁場,指南針之類的儀器統統不能使用。

  連現在三人位於地圖上的什麼位置都弄不清楚,更別提要找出正確的前進路線了。

  看著不知是第幾次出現的死胡同,貝爾和被他扶著的韋爾夫都瞇細了眼睛。

  「大家,都冷靜一下吧。」

  貝爾兩人只是看著阻擋眼前的岩壁呆站著,就在此時,莉莉做了一個深呼吸,說出了上面那句話。他們回頭一看,她的臉正一邊流著汗,一邊試圖取回冷靜。

  看著莉莉那流露出自若神情的栗色眼睛,不管是貝爾還是韋爾夫都在內心深處將躁動的心臟冷卻了下來。在身材比自己這群人小上很多的小人族(帕魯姆)少女的催促下,他們坐到了地上。

  就跟莉莉說的一樣,眾人堂堂正正地在地下城的一角開始了會談。

  「首先來確認一下團隊的裝備吧。治療用的道具的話,莉莉有四支回復藥,兩隻解毒藥。貝爾大人你們呢?」

  「我啥都沒剩下。」

  「綁腿包裡,我還剩下幾支回復藥。」

  莉莉把從背包裡拿出來的水筒遞給貝爾進行補給。他考慮到自己在團隊內所處的位置以及之前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只喝了一小口就轉遞給給了韋爾夫。

  「接下來是武器。莉莉在先前的崩落中把手持弩搞丟了。韋爾夫大人的大刀沒有事……」

  「貝爾是把大劍,短劍,然後是小型盾弄丟了吧?」

  「嗯、嗯。」

  在談話過程中,貝爾對現在這個狀態感到坐立不安。

  貝爾他們團坐在一起的這個地方是迷宮的一條死胡同。要是有怪物從通道深處逼近過來的話,他們很輕易便會失去逃跑的機會。即便不考慮這一點,周圍也都被牆壁包圍著,怪物甚麼時候誕生都不奇怪。貝爾拼命地抑制著自己膽怯地顫抖個不停的心臟,莉莉和韋爾夫現在心裡想的肯定也是同一件事吧。

  通過不斷的交談將自己的恐懼心敷衍過去,貝爾用力地握緊了別在腰間的《赫斯緹雅之刃》和《牛若丸》的刀柄。

  「但是,匕首哪把都沒事。」

  「『撒拉曼達之衣』看起來也還能用啊。」

  「明白了……關於今後的方針,我們的武裝和道具都有限,為了活著回去,要盡量避免和怪物的戰鬥。只要狀況允許,我們就逃跑。」

  貝爾以單膝跪地的姿勢跪在地上,韋爾夫則因為腳沒法動彈而伸著腳坐在地上。貝爾一邊支撐著他被脂汗浸濕的後背,一邊點頭表示同意。

  在他們的面前坐著的莉莉像是計算好時機一樣開口道:

  「貝爾大人,韋爾夫大人,請不要激動地好好聽莉莉說。這只是莉莉的主觀臆測……現在我們所在的樓層,可能是第15層。」

  『……!』

  看著眼前無話可說的貝爾他們,她繼續說道:

  「從我們經過縱穴落下的時間來看,極有可能是落下了兩層樓的間隔。這個樓層的特徵、通道的寬度、光源,以及迷宮的複雜程度都是,比起第13層和第14層,更像是第15層。」

  貝爾回想起了那漫長的墜落時間。其中充滿了能將莉莉的話語化為現實加以接受的根據以及說服力。

  與此相對,返回地上的希望變得令人絕望的渺小。即便是在第14層,想要打開局面都已經困難不已。要通過第15 、14 、13層的路程抵達安全地帶的『上層』 ,以現在的團隊狀態而言是絕對不可能的。更別提怪物更加強大,迷宮更加寬廣,貝爾他們自己也越發疲憊的現在。

  『山窮水盡』這個詞語在腦海裡一閃而過,貝爾他們不禁凍結在原地。

  莉莉隔了一小會兒,再次開口說:

  「下面才是正題。能夠返回上層的機率無疑是絕望性的渺小。然而,這裡我們要是敢於捨棄往上部樓層去的選擇,還有去下面的樓層……去第18層避難的方法存在。」

  貝爾他們最初沒明白,莉莉對自己說了什麼。

  莉莉則繼續解釋道:

  「第18層是在地下城裡存在數個的,不會產生怪物 的安全樓層。準備進入『下層』的冒險者們毫無疑問都會利用這一據點,只要抵達那裡,我們的安全就能夠確保。」

  安全樓層在怪物飛揚跋扈的地下城裡也被冒險者作為安全圈所信用,還經常被他們用作休息地帶。

  從初層的第1層開始首次出現的安全樓層就是第18層,就跟莉莉說的一樣,比貝爾他們強悍的冒險者常駐在那裡的可能性很高。然後,要是能跟著準備返回地上的他們通過中層,貝爾他們就還有生還的希望。

  「莉、莉莉,等一下。我們連能不能活著從這層回去都不知道,還要下到這層以下的樓層的話……」

  「得利用縱穴。我們要發現在這中層裡散亂分佈的無數落穴中的一個,然後跳進去,就有可能一下子跑到下部的樓層。莉莉覺得,在這個無法把握現在所處位置的狀況之下,與其漫無目的地去尋找僅有一個的連接上部樓層的樓梯,還不如這樣做更有效率。」

  對于莉莉這正確的分析,貝爾做不出任何反駁,只能咽了一下口水。

  韋爾夫忍耐著來自腳傷的疼痛微微睜開眼睛,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要拿樓層主怎麼辦?是第17層吧,那個怪物的所在地。」

  跟通常的怪物處於不同次元的存在,『迷宮之孤王』。

  被言及甚至可以說是攻略迷宮的最難關所在的樓層主,莉莉卻很快便準備好了回答。

  「貝爾大人打倒『彌諾陶洛斯』的那天……大約兩週之前,【洛基.眷族】出發前去『遠征』。他們率領著人數眾多的部隊,為了防止不必要的損害,他們不會對樓層主置之不理,應該已經確實地收拾掉它了才對。」

  「為、為什麼那麼確定呢?」

  「第17層的樓層主、『歌利亞』的所在地位於緊鄰第18層的一間大房間。對於【洛基.眷族】裡的那些高手來說,比起放著樓層主不管,直接擊敗它還來得更加安全。」

  對於率領著大部隊,準備前往第18層的【洛基.眷族】來說,只因吝惜戰力就將『迷宮之孤王』放置不管反而更加的危險,莉莉這麼解釋道。

  「『巨人』的產生間隔大約是兩週……這樣逆算時間的話,應該還有恰好沒從地下城裡誕生的可能性存在。」

  要想平安地通過沒有主人的第17層,現在還來得及。

  這就是莉莉的言外之意。

  「當真啊,你……?」

  並非往上,而是往下。

  為了生還,投身於更加危險的地帶。

  聽完這讓人語塞的一連串提案後,韋爾夫呆然地就莉莉是不是認真的發出疑問。

  或許,那也是對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做出如此大膽而又準確判斷的少女的敬畏和讚賞。

  瞠目結舌的貝爾也在想,在這個嬌小的身體之中,到底哪裡有這份膽量和胸懷呢?

  「……說到底這也只是選擇的一個。誠如貝爾大人們所言,乖乖地以上面的樓層為目標,就目前而言才是最為安全的。只要我們來回地走,或許就能遇到其他的團隊並向他們請求援助。」

  然而,那全都是『靠運氣』。

  跟有很多下級冒險者的上層不同,在屬於上級冒險者領域的中層裡,同行的數量會大幅度地減少。再加上地下城還尊崇著圓錐構造的法則,中層的規模會比上層大上一大截。不管是像無頭蒼蠅一樣地尋找通往上層的樓梯,還是想遇到其他的團隊,『運氣』的要素都強過頭。正因此,莉莉才會提出前往第18層的意見。

  她在說完自己的想法之後,就像是放棄了一樣凝視起貝爾。

  「這個團隊的領隊是,貝爾大人。就交由貝爾大人來做最後的判斷。」

  呼吸停滯了。

  聽到莉莉的這個發言,貝爾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裡捲起了今天最為熾熱的漩渦。

  汗腺呼地打開,一行又一行的汗水劃過臉頰。

  轉向韋爾夫那邊,他一邊痛苦地歪著眉毛一邊朝貝爾笑著。

  「可以喔,你來決定吧。不管你選擇哪邊,我都不會怨恨你。」

  這是信賴和羈絆的話語。

  然而同時,也是將貝爾的退路斬斷的宣告。

  心臟的鼓動高昂起來。

  團隊的領隊,確實,能擔任這個職位的三人之中只有貝爾。

  支援者的莉莉,鍛造師的韋爾夫,他們都是為了冒險者(貝爾)而在藉他一臂之力。不屬於這個團隊的其他任何人,這是貝爾的團隊。

  只能由貝爾來下這個決定。

  (……!!)

  不斷高昂的聲音彷彿在壓榨貝爾的心臟一般。

  對於這能夠左右團隊命運的決斷,貝爾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擔。自己的選擇可能會剝奪同伴的生命,可能會招來他們的死亡。

  這讓他感受到足以讓他悚立不動的恐懼。他非常想就這樣乾脆哭出來,逃到別處,道歉,放棄這份責任。

  然而——在這份衝動背後,他又知道,這是團隊的頭目應盡的義務。

  跟獨行不同的,判斷的重量。賭上每個團員性命的,集團迷宮探索。

  並非只有自己,莉莉她們也對貝爾的性命負起了責任。面對協助著自己,守護著自己的她們,貝爾又怎能以背相對呢?

  從選擇自己,相信自己,協助自己至今的伙伴們那裡逃跑,就是對他們的褻瀆。要是說有讓貝爾報答莉莉和韋爾夫的時候的話,那毫無疑問就是現在。

  狠咬臼齒,握緊雙手。以顫抖不 已的呼吸深深往肺部吸進一口氣。

  決意已經定下了。為了在場的所有人,貝爾已經下了決意。剩下的就是決斷。

  是回去呢,還是前進呢?

  是委身於『幸運』呢,還是用自己這群人的雙手開拓道路呢?

  該不該往前走呢?

  貝爾闔上眼瞼——再度打開。

  在莉莉和韋爾夫的注視之下,他吊起眼角地說道:

  「往前走吧。」

  ●

  鐘錶的指針已經指向了傍晚時分。

  赫斯緹雅現在正在【米赫.眷族】的根據地——『青之藥舖』裡。

  這間木製的建築是一家販賣包括回復藥在內的各種道具的商店。又因為來的通常都是些冒險者,所以作為發布過的冒險者委託的召集場所還是很方便的。現在,眾人正在為搜索貝爾他們而開著會。

  除了赫斯緹雅、米赫和那札,在場的還有紅發紅眼的女神赫菲斯托斯。

  再有就是把頭髮紮成角發的男神建御雷以及他的團員命她們。

  「抱歉,赫斯緹雅。你的孩子沒能回來,原因或許是我們。」

  「……」

  對於建御雷的謝罪,赫斯緹雅只是雙臂交叉地閉著眼睛。命她們站在建御雷的身後,像是在懺悔一樣低著腦袋。

  在第13層裡,【建御雷.眷族】向貝爾他們使用了『怪物進呈』。

  當赫斯緹雅為了尋求幫助而來到建御雷的根據地時,命她們聽說那件事——貝爾他們的外貌特徵以及團隊構成——之後臉色紛紛變得鐵青,馬上就將內幕向自己的主神和盤托出。

  雖說命她們也是迫不得已,但建御雷還是對自己的孩子把怪物推給別人的這種行為感到很是愧疚。這或許就是貝爾他們沒能回來原因之一,對此,赫斯緹雅一段時間只是沉默不語。

  在米赫他們的守望之下,她睜開了自己青色的眼睛,環視了一圈孩子們的臉。

  「要是貝爾君他們沒有回來,我會怨恨你們到死,可是,不會憎恨你們。我保證。」

  聽到她的話,命她們都瞪大了眼睛。

  在慈悲深厚的女神的寬容以及她那毅然的眼神之下,她們第一次被主神以外的神撩動了心弦。

  赫斯緹雅在寬恕孩子們的之後,道出了自己的懇願。

  「現在,能否助我一臂之力呢?」

  『——如您所願。』

  【建御雷.眷族】的六名團員以一絲不亂的動作雙膝跪地,垂下了頭。

  看著以團長的櫻花為首,為了回報女神的恩情而宣誓忠誠的團員們,不管是建御雷還是米赫他們都眯縫起了眼睛。

  在他們之中,赫菲斯托斯朝著清算完畢孩子們所作所為的神友送去了笑容。

  「那就快點往後說吧。時間寶貴。」

  米赫向前一步這麼說道,赫斯緹雅也「嗯」地點了點頭。

  「是要說搜索隊的事啊。赫斯緹雅家的孩子現在還活著,沒錯吧?」

  「啊啊,肯定的。赫菲斯托斯,韋爾夫那邊呢?」

  「稍微等一下,簽過契約的孩子太多了有點難找…………誒誒,大概還活著。我給與的『恩惠』的數量好像沒有減少。」

  建御雷的確認從赫斯緹雅傳到了赫菲斯托斯那裡,閉著沒有戴上眼罩的那隻眼,她咚咚地用手指叩著自己的額頭。即便『神之力』已經被封印,她還是很快就計算出了眷族的數量。

  看著那樣的她,米赫問道:

  「赫菲斯托斯家的孩子不來幫忙嗎?」

  「實際上我往洛基那邊的『遠征』派了不少團員……畢竟是要去深層區域,有些身手的都到那邊去了。現在能夠立即行動的孩子,要派去中層我心裡可沒底。」

  抱歉,朝著這麼向自己道歉的赫菲斯托斯,赫斯緹雅搖了搖頭,讓她不要介意。

  「果然,還得拜託阿建啊。」

  「問題是沒有……櫻花和命肯定要去的……千草,你也作為支援者跟去怎麼樣?」

  「好、好的。」

  聽到主神的指示後,總是用劉海遮住眼睛的少女點了點頭。

  【建御雷.眷族】的上位冒險者——到達Lv.2的人,就只有團長櫻花以及命兩人。尚處於Lv.1,被稱作千草的少女則是作為攜帶預備的武器和回復藥的支援者而被選拔進隊伍的。

  擁有著上位排名實力的三位成員被選拔成了搜索隊。

  「能跟中層的怪物正面較量的,我們家就只有櫻花他們三個。他們以外的傢伙都還不行啊。」

  「我覺得,搜索隊所必要的首先就是速度……」

  「那札說的沒錯。要是讓實力不上不下的人員參加最後扯了整個隊伍的後腿,那可得不償失。」

  「說是那麼說,可只交給這些孩子還是……」

  聽到同在中層,曾經在死亡深淵的附近徘徊過的那札和米赫的說辭,赫菲斯托斯不禁面露難色。

  果然人手不足是無法否認的。要是可以的話想親自去救貝爾,甚至在心中萌生出這種念頭的赫斯緹雅發出姆姆姆地悶哼,把雙臂在豐滿的胸前架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

  「——我也來幫忙喔,赫斯緹雅!」

  根據地的大門被氣勢洶洶地打開,一位風雅的男神出現在了這裡。

  「赫爾墨斯!?你來幹什麼!」

  「我是來打招呼的喔,建御雷。神友有難,我豈有不幫的道理?」

  旁邊的米赫和那札都瞪大了眼睛,赫爾墨斯則不管這些,他像是要把建御雷的惡意輕描淡寫地敷衍過去一樣沖他笑了笑,隨後便颯爽地跑到了店舖的正中央。

  團員阿斯菲靜靜地跟在他的身後。

  「呀,赫斯緹雅。好久不見。」

  「赫爾墨斯……為什麼會來這裡?」

  朝著跟周圍的人浮現出同樣表情的赫斯緹雅,來到她面前的赫爾墨斯愉快地吊起了嘴角。

  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羊皮紙——冒險者委託的委託書。

  「你遇到麻煩事了吧?」

  「……」

  呼啦呼啦,赫爾墨斯在她的眼前搖了搖搜索貝爾的委託書。

  赫斯緹雅一時語塞,什麼話也沒有回。

  「為什麼你想要幫助貝爾.克朗尼,赫爾墨斯。快說。」

  「喂喂建御雷,我可是赫爾墨斯喔!?只要是死黨的赫斯緹雅有難,我可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喔!」

  「你到下界之後,也沒跟赫斯緹雅有多少聯繫吧。」

  「還真是隨便的朋友啊。」

  繼警戒著赫爾墨斯的建御雷之後,赫菲斯托斯跟米赫也陸續發出看傻眼的聲音。看著滿是話劇味道的赫爾墨斯和主神們的對話,那札和命她們只能被晾在一邊無話可說。

  「可是啊,我是真心想幫助赫斯緹雅的喔。——我也想去救貝爾。」

  直到剛才還騷亂個不停的態度瞬間消失,赫爾墨斯轉而醞釀出認真無比的聲音。

  臉上依舊帶著笑容,他輕輕地伸展雙手,依次環視起在場的人。

  「怎麼樣,赫斯緹雅?」

  「……」

  最後將視線停留在赫斯緹雅身上的男神睜開了他那瞇成弓形的眼睛,朝她露出笑容。

  在直視過他橙黃色的眼睛數秒後,赫斯緹雅呼地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了……拜託你了,赫爾墨斯。」

  「啊啊,交給我吧!」

  朝著認可自己的赫斯緹雅,赫爾墨斯再度披上風雅男性的笑衣。

  他回到原來的那副腔調,啪嘰啪嘰地連續拍著閉起一隻眼睛的米赫的肩膀。

  「可以嗎,赫斯緹雅?」

  「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救助貝爾他們。人手不足也是事實。」

  「……我明白了,既然你這麼說的話。」

  建御雷一邊盯著赫爾墨斯一邊跟赫斯緹雅咬起耳朵,她也小聲地回話。

  他在聽到赫斯緹雅這麼說後,好像決定不再插嘴。

  「這樣一來赫爾墨斯的團員也加入搜索……這樣能行嗎?」

  「說起赫爾墨斯的派閥,確實沒幾個Lv.2的團員吧?」

  「喂,到底怎麼樣啊,赫爾墨斯。」

  「啊啊,赫菲斯托斯說的沒錯。很不巧其他的團員都跑光了,這次就帶這位阿斯菲去!咱家的王牌喔,儘管放心吧!」

  【赫爾墨斯.眷族】雖然自稱是探索系眷族,但只要能賺錢,不管是商業還是其他什麼都會涉足,可以說作為沒節操的【眷族】還是很有名氣的。在公會的分級裡,等級是F。

  到達樓層是第19層,相信赫爾墨斯說的這個數字,米赫他們決定將包含命她們在內的搜索隊送出去。

  然而另一邊,因為主神的一己之見而被迫參加搜索的阿斯菲則一個人嘆了一口大氣。

  「一旦準備完畢就出發。時間就定在今天夜裡如何?」

  「嗯,就這麼辦吧。」

  「櫻花、命、千草。你們都開始準備吧。」

  『好的!』

  就在赫菲斯托斯他們交談的間隙。

  阿斯菲湊近赫爾墨斯身邊,壓低聲音問道:

  「赫爾墨斯大人……剛才,你說『帶我去』,難道……」

  「啊啊,我也一起去。」

  沿著鼻樑往下滑的眼睛,阿斯菲總算是用手指抵住了。

  「神進入地下城,不是禁止事項嗎。」

  「蠻幹一場可不妙,也就是這麼回事啦。什麼呀,只要注意不讓公會發現,悄悄地進去,然後馬上回來就萬事大吉囉。我不是說過嗎?我也想去救貝爾。」

  「赫爾墨斯大人,難道一開始就是這個打算才把我……!」

  「哈哈哈,我的護衛就拜託你囉,阿斯菲?」

  朝著柳眉倒立,臉頰還不住痙攣的阿斯菲,赫爾墨斯一邊奸笑一邊小聲說道,就在此時——只聽咕嚕一聲。

  耳尖偷聽到兩人密談的赫斯緹雅衝著阿斯菲她們轉過腦袋。

  雙馬尾的其中一根蠢動著,伴著風聲卷住了赫爾墨斯的脖子。

  「咕嗚!?」

  「——也帶我去,赫爾墨斯。」

  赫爾墨斯被從身後捆住脖頸,不禁仰起了身體。阿斯菲則大吃一驚。

  如鬼神般朝他的臉迫近的赫斯緹雅,渾身都散發出一股不容分說的迫力。

  「我也要去救貝爾。我可沒法什麼都不做,只把那孩子交給別人。」

  「等、等一下,赫斯緹雅!?冷靜點!」

  驚慌失措的赫爾墨斯總算是解開了漆黑的頭髮,轉身面對著她。

  「地下城很危險。不能使用『力量』的我們要是被怪物襲擊了可是不堪一擊的。最主要的一點還是——暴露了可不妙。」

  聽到他的忠告後,赫斯緹雅回了一句「我都知道的啊」。

  「就算如此,要是赫爾墨斯要去的話,再捎上一兩個神也沒問題的吧?」

  「唔……」

  「我也一起跟去。可以的吧?」

  赫斯緹雅最後幾乎是強硬地這麼宣告,將赫爾墨斯的異議完全封殺。

  對於她那無論如何大概也扭轉不了的意志,赫爾墨斯的臉上滿是困擾。

  「你啊……」

  「可別亂來喔?」

  跟赫爾墨斯一樣,明白赫斯緹雅已經下定決心的赫菲斯托斯和建御雷各自露出了傻眼和苦笑的表情。完全不顧神友們的關心,赫斯緹雅徑自說道:「沒事的!」,燃氣了救出貝爾的鬥志。

  朝著這樣的她,米赫呼喚道:「赫斯緹雅」 ,同時那札走上前去。

  「怎麼了嗎,那札君?」

  「赫斯緹雅大人,這個……」

  她遞過來的是塞滿了試管的一個小包,裡面有著大量的回復藥。

  看著有紅、青、綠等多種顏色的口服液,赫斯緹雅睜大了眼睛。

  「我只能提供這種程度的幫助……不能跟你們一起去,抱歉……」

  「沒有的事,已經足夠了喔,那札君。」

  赫斯緹雅將對怪物有心靈創傷的犬人少女的心意和回復藥一起收下。朝著滿臉陰霾地道歉的她,赫斯緹雅露出了一個微笑。

  「我也把這個交給你。」

  「喔、喔喔!?」

  赫菲斯托斯遞過來的是包著白布的、有些長度的棒狀物。面對這驚人的重量,沒有多少力氣的赫斯緹雅馬上把它摔在了地上。

  當她使出全身的力氣,總算是把它撐起來的時候,白布的一部分隨之解開,露出了包在裡面的鮮紅無鞘的劍身。劍身很厚,能看出劍刃不怎麼鋒利。

  「赫菲斯托斯,這是……」

  「那孩子的,韋爾夫的作品喔。至今為止都是由我保管的。」

  赫斯緹雅在被稱為作品的白布包著的東西和赫菲斯托斯的臉之間來看來看去,朝著這樣的她,紅髮的鍛造神說道:

  「要是身陷險境的話,用也沒問題……見到韋爾夫就交給他吧。還有,幫我傳一句話,就說『別把意氣用事和同伴放到天平上去衡量』。」

  聽到赫菲斯托斯口中意味深遠的台詞,赫斯緹雅勉強地點了點頭。

  把難懂的事晾在一邊,赫斯緹雅重新向同伴們的厚意表達了感謝。圍著她的米赫他們也露出了笑容。

  「不妙啊……」

  另一邊。

  身處那個圓環之外的赫爾墨斯嘟囔道。

  他一邊眺望著流露出溫馨氛圍的赫斯緹雅她們,一邊向身旁的眷族提問。

  「阿斯菲,你能同時保護我和赫斯緹雅兩邊嗎?」

  「還得看一起行動的建御雷派那邊……要是他們拖了我的後腿,就沒法保證。」

  只有赫爾墨斯一個人的話暫且不提,在還有赫斯緹雅跟著的情況下,自己可不能說些不負責任的話,阿斯菲這麼坦白道。現在的戰力極有可能出現意外,還很不充分。

  聽完她的話後,赫爾墨斯默默地思考了一段時間,接著呼地嘆了口氣。

  「要再帶一個幫手去嗎。」

  ●

  夕陽西下,天空開始逐漸泛紅。

  這個時間的話,早的人都已經結束地下城的探索,走出了摩天樓設施(巴別塔)。為了迎接屬於貴客範疇的冒險者,都市裡的酒場都開始張羅起來。當然『豐饒的女主人』也不例外,裡面的員工們正加班加點地進行著夜間營業的準備。

  穿過掛著『Closed』的告示牌的木門,能看貓人的店員們在店裡面匆忙地來回走動。有些人在把比白天多的圓桌子和椅子擺出來,有些人為了採購而衝出店門。忙著烹製食物的廚房已經淪為了激戰地。

  從窗口滲入的淡淡暗紅光線照射著她那端正的妖精面容和細長的耳朵。

  自己也專心致志地工作著的琉聽到了叮咚地門鈴聲。

  「抱歉,打擾囉。」

  走進店裡的是一位苗條的男神。

  橙黃色的頭髮反射著夕陽的餘暉,跟暗紅色混雜在一起染上了黃昏的顏色。

  帶著阿斯菲的赫爾墨斯露出了滿面的笑容。

  「對不起,赫爾墨斯大人。現在本店還處於準備中,能請您稍後再來嗎?」

  「抱歉,小露諾亞。很快就能完事喔。」

  在以平和的口氣應付過人類的露諾亞之後,赫爾墨斯朝某個方向走去。

  其他的服務員也都停下了手裡的活,以視線尾隨著他的一舉一動。

  然後,赫爾墨斯在店裡的中心,琉的面前停下了腳步。

  「……找我有事嗎?」

  「啊啊,我有事要拜託你,小琉。」

  讓阿斯菲站在一旁,赫爾墨斯睜開了他那細長的眼睛。

  「有一個想要你接受的冒險者委託——我想藉助『疾風利昂』的力量。」

  那是冒險者時代的琉的綽號,同時也是她的惡名。

  瞬間,店內的氛圍緊張起來。

  嗶哩,空氣確實變得劍拔弩張。在站在店中央的赫爾墨斯周圍,亞妮雅、庫洛艾、露諾亞,店裡的職員們無一不是渾身殺氣。

  四面楚歌。在大量刺人視線的直擊之下,阿斯菲只能拼死忍耐,不讓自己留下冷汗。『豐饒的女主人』正以明確的敵意對抗著威脅自己人的對手。

  因為夕陽的緣故而被染得通紅的店內,充斥著一觸即發的險惡氣氛。

  「打算威脅我嗎?」

  琉自己也柳眉 倒豎地瞪著赫爾墨斯。

  要是不聽他的話,就把自己原來鮮為人知的過去公之於眾,是不是想這麼威脅自己呢?琉向他提出質問。

  琉從下方仰視著赫爾墨斯的臉,朝著這樣的她,赫爾墨斯舉起雙手,戲謔地說道:“我沒有那種打算喔。”

  「我的目的是救出貝爾君……貝爾.克朗尼,以及他的團隊。」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他圍繞著貝爾他們的現狀,把能說的都說了出來。說完之後,他再次向琉表達了想要她加入搜索隊的願望。

  聽完事情的大致始末後,琉那天藍色的眼睛銳利依舊,再一次問道。

  「為何,您要找我呢?」

  「能同時保護兩位神明的高手,還得是從過去【眷族】的束縛中脫身的無主冒險者,要我來想,就只能想到你了……還有就是。」

  赫爾墨斯移開視線,朝側面看去。

  「你還是小希兒的朋友,沒錯吧?」

  在店鋪深處的門前呆站著的,是一位有著淺灰色秀髮的少女。

  看著來到這裡,大概恰好聽到了貝爾情況的希兒,琉不禁歪起了柳眉。

  赫爾墨斯在說出假惺惺,卻又沒有比它更有力的台詞後,微微吊起了嘴角。

  「出發時間定在今晚八點。可以的話希望你能來,等著你喔。」

  在走的時候,赫爾墨斯湊近琉的耳邊,留下了這麼一句話。

  直到最後都沐浴著店員們的險惡視線,男神帶著阿斯菲消失在了店外。

  「琉。」

  「希兒……」

  朝著頂著一張被戳到軟肋的臉目送著赫爾墨斯背影的琉,希兒走了過去。她臉色蒼白地和琉對了一會兒眼。

  在一陣沉默之後,她懇願道:

  「抱歉,琉。救救貝爾先生吧。」

  琉凝視著她那淺灰色的眼睛。

  她的雙眸深處,確實有著對於可能失去思念之人的不安和恐懼。聽到少女以顫抖的聲線說出的願望,對人情極為敏感的妖精的她不由得苦笑。

  「希兒你對我有恩,我不可能會拒絕你的請求。」

  而且,琉這麼繼續說道:

  「我也,不希望克朗尼先生死去。」

  這麼清楚地說了出來。

  希兒聽到琉的話,抱歉抱歉地道了好多次歉。然後最後又謝謝地向她表達感謝。

  沒過多久,在旁邊守望著此番對話的亞妮雅她們聚集到了琉和希兒的周圍。她們滿臉笑容地爭相說道:

  「店面就交給我們喵!我會說琉肚子痛來把媽媽敷衍過去的喵!」

  「合了赫爾墨斯大人的心意總覺得讓人火大……算了,也是沒辦法吧。」

  「嗚呼呼,琉啊,你要好好地讓少年欠下一筆賬,然後讓他好好地償還喵。」

  開朗活潑(白痴)的姑娘亞妮雅、衝這邊笑著的露諾亞、露出下流笑容的庫洛艾,其他的同行們也七嘴八舌地說著。

  從廚房探出頭來的擔任廚師的少女們也刷地豎起了大拇指。

  琉環視了一圈她們回以頷首,最後朝著露出弱氣微笑的希兒,稍稍提起了嘴角。

  「對不起,之後的就交給你了。」

  利索地抽掉胸口的緞帶,妖精的少女跑到了店外。

  ●

  汗水又一次沿著下顎,滴落到地上。

  感覺中層裡這潮濕的空氣就是讓我渾身汗流不止的罪魁禍首。就算不去考慮現在所處的狀況,我也已經有種半死不活的感覺了。

  溫吞的空氣舔舐著皮膚,與此同時我在昏暗的迷宮裡移動著。

  我一邊扛著韋爾夫的肩膀一邊前進著。在謹慎地註意著周圍的同時,我卻又與意識相悖,一遍又一遍地——非常遜地——向神大人祈禱著千萬不要碰到怪物。後方的警戒,已經全部交給緊跟在後面的莉莉負責了。

  前往第18層,在做出這個決定的那場談話結束後,我們已經移動了很長一段距離。然而,我們還沒有發現能直接通往下面樓層的樓梯。

  我忍耐著不斷從下腹湧出的焦躁感,同時拼命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

  孤立無援加上昏暗無比的迷宮中層——我感覺自己或許快要被逼瘋了,可是我知道,萬萬不能陷入恐慌之中。只要這個隨時都可能掉下去的走鋼絲還往後持續一分鐘,一旦亂了陣腳,那個時候也就是我們的死期。

  我們在洞窟狀的通道裡前進了一段時間後,有兩條岔路出現在了黑暗的深處。我按照事先跟莉莉他們商量好的『不知道往哪邊走的話就走右邊』的準則,選擇了右邊的那條路。

  從跟在後面的莉莉那哈哈地小小喘息中,能感覺到她好像已經積累了無法掩蓋的大量疲勞。旁邊跟我緊貼在一起的韋爾夫的身體也很燙。他咬緊了牙根,為了不讓自己的步調落後而不斷努力地強行軍。

  「……莉莉跟班,能不能拿這個味道想想辦法啊。」

  緩緩地,韋爾夫只將眼睛轉向後面,朝莉莉說道。

  聽到他的抱怨,莉莉帶著一副緊盯著某一點的——不如說是精力像被壓榨乾淨的——表情回答說:

  「請忍一忍吧……說實話,莉莉才是,對這股惡臭傷透了腦筋。」

  韋爾夫他們所說的『味道』 ,就是從掛在莉莉脖子上的袋子裡發出來的。

  聞著那個會讓人不禁摀住鼻子的氣味,我的眼角都滲出了淚水。

  「雖然對我們也有害,但對怪物而言,這個氣味本身就是一種毒。只要這股惡臭還在,不出意外的話怪物是不會靠近的。」

  正如莉莉所言,名字好像叫作『強臭袋』的那個奇臭無比的袋狀道具是我們能夠避免和怪物相遇的重要原因。

  我們正在用實踐來證明它的效果到底怎麼樣。

  出身中層的那些兇暴的怪物沒有一頭接近我們的。

  「那東西,是從那札小姐那裡拿到的來著……?」

  「誒誒,在突破上層之前,莉莉委託那札大人做的 ……」

  在進入中層以前,莉莉好像硬是去委託那札小姐,要她幫我們製作能夠防止遭遇怪物的道具。

  然後,經常跑到都市外面去搜尋製作道具的原材料的那札通過把產自迷宮的材料組合在一起,似乎是在偶然之間完成了這個『強臭袋』的開發。

  「順便一提,為了試驗而直接聞了這個氣味的那札大人當場就在莉莉的面前倒在了地上……在地板上咕嚕咕嚕地猛滾了好一陣子。」

  ……為了抹去那股氣味,那札小姐竭盡全力地一次又一次用鼻子磨蹭地板,貌似還發生了這種慘烈的事。只是想像一下就覺得很痛苦。

  不管怎樣,托掛在莉莉脖子上的臭袋的福,我們一路都沒有受到怪物的襲擊。雖說我們身上也沒有多少個,但對不斷在中層徘徊的我們來說,還是真心地感到謝天謝地。

  道路的前方能感覺到有怪物的氣息以及低嚎,然而我們卻沒有和它們交戰地就這樣不停地走著。

  「……!」

  前方、視野的深處。

  通道的前方,數只鮮紅的眼睛閃著光顯現了出來。

  完全地捕捉到我們的怪物、地獄犬帶著一閃一閃的猩紅雙眼朝我們奔來。總共三條。

  它們面目猙獰地甩著腦袋,在臭袋的效果不明顯的遠距離——目測三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開始準備火焰攻擊。

  不妙,我不安地想著。

  就這樣被它們狙擊的話,這次肯定免不了全軍覆沒。我能感受到,緊跟在後面的莉莉已經渾身僵硬。

  是應該靠近它們進行接近戰呢,還是說用魔法迎擊會比較好呢?

  考慮到三十米這有些微妙過頭的距離,以及地獄犬具有的對火焰的耐性,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就在這個時候。

  「只能上了……交給我吧。」

  韋爾夫的肩膀被我撐著,緊貼著我這麼小聲說道。

  欸?我剛發出傻氣的疑問,他就伸出了右手。

  啪,紅色的和裝下擺甩動著發出聲響,韋爾夫壓低上半身,筆直地將手掌朝向正在積蓄火焰的三頭地獄犬。

  「【燃盡吧,外法之業】。」

  從他的口中編織而出的是超短文的詠唱。

  轉眼間,韋爾夫的右臂猛地就迸發出了搖曳著的空氣——熱浪。

  簡直就像是爆發的山洪一樣,緊接著熱浪便無聲地在空間里傳播,把正準備噴火的地獄犬們全部吞噬。

  「【鬼火】。」

  下一個瞬間,發生了三起大爆炸——地獄犬們的自爆。

  「魔力暴發!?」

  莉莉驚愕地叫道。

  看到正要吐火的怪物突然就自己爆炸,我也瞪大了眼睛。冒著煙的地獄犬全身都被燒焦,翻著白眼就倒在了地上。

  『魔力暴發』。

  行使魔法的時候,制御『魔力』失敗使其暴走而產生的事故現象。

  在神明尚未降臨大地的時代,亦即『古代』,以妖精們為首的魔法種族創造出了用以控制魔力的『詠唱』,經過不斷的摸索,最終演變成能夠發動的魔法。

  在特定的魔法體系化之前,暴發事故就像是行使魔法的附屬品一樣——正如展現在眼前的這番情景——試行錯誤連續發生。

  時至今日,多虧了『神之恩惠』,每個人掌握的都是適合自己的專用魔法,而且魔力的調節也變得更加圓潤化,魔力暴發幾乎已經不再發生。

  怪物要發生剛才的那種現象,可能性更是接近於零。

  「成功了嗎……」

  「韋、韋爾夫,剛才的是……」

  「我的魔法好像很特殊。它貌似能夠以一定的魔力反應為火種引發爆炸。」

  【鬼火】——對魔力魔法。

  當敵人發動魔法或是魔力屬性的攻擊時,只要時機恰當地加以迎擊就能強制誘發魔力暴發,讓敵人自爆。對象的威力,也就是魔力的量越高,爆發力也就越高,換種說法也就是『封印魔法』的屬性。

  會掌握那個魔法,大概是因為鍛造師身為武器匠,認為正道的戰鬥並不該使用外法,而應該使用純粹的武器吧。

  「至今為止還沒在怪物身上試過啊……真是快要嚇死了。」

  韋爾夫朝著不停眨眼的我硬是擠出一個笑容。

  根據他的說法,他好像是第一次對怪物使用這個魔法。想想也是,上層確實沒有類似地獄犬這樣的會通過燃燒體內的魔力來吐出火焰,發出像是魔法一樣攻擊的怪物。

  在第13層里地獄犬向我們一起放射火焰的時候也是,因為沒有確信的把握而猶豫不決,再加上地獄犬是在崩落剛剛結束的時候突然冒出來的,這些因素好像都讓韋爾夫錯失了使用魔法的時機,最終沒能趕上怪物的攻擊。

  雖然說是超短文詠唱,但準備時間還是存在的,看來韋爾夫的魔法也不是萬能的。

  「咦,說沒有在怪物身上試過……難道在人身上試過?」

  「啊啊。被同一【眷族】的傢伙們拜託了。結果完美地爆炸了呀。」

  「韋爾夫大人,那是……」

  「沒有,雖然我確實也有錯,但是是那些傢伙說要試試看效果的。他們也曉得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不對,錯都還在我吧?」

  聽著韋爾夫帶著罪過的自覺說出的拼死解釋,我和莉莉都滿臉的沉痛。

  難道說,韋爾夫會遭到派閥裡夥伴們的白眼,除了他魔劍鍛造一族的血脈之外還有其他的原因……。

  不管怎樣,前途突然變得明朗起來。能把地獄犬挫敗到這種程度,韋爾夫的魔法對現在的我們來說可是至關重要。

  尋覓到了一絲光明,同時我們經過了已經化為死屍的魔犬型怪物身邊。自爆的地獄犬們並沒有再爬起來追趕我們。

  從那以後,我們不斷地躲避著怪物。

  莉莉竭盡全力地忍耐著,她把臭袋裝備在脖子上,不讓怪物有奇襲的念頭。即便這樣還想靠近我們的對手,我則用【火焰伏特】來趕走。

  韋爾夫將地獄犬對我們的威脅降到了零。在離我們很遠的地方准備火焰攻擊的怪物都因他的對魔力魔法發生了爆炸。

  「韋爾夫,給……」

  「什麼,回復藥麼?」

  我從綁腿包裡掏出了一支裝有深藏青色液體的試管。

  韋爾夫在喝了將近一半之後,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精神力回復藥,貌似也不是?身體的沉重感也消失了。」

  我遞給他的是雙屬性回復藥。這個道具也是那札小姐製作的。

  帶著傷不停地走路,還連續地使用了魔法,因為這些被削弱的韋爾夫的體力和精神力看起來總算是得以回復了。

  我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簡明扼要地介紹了一下這個方便的回復藥,韋爾夫聽了之後朝我笑了笑。

  「真不錯呀,那個。下次把賣的地方介紹給我吧。」

  「等回去了,想要幾家都介紹給你……」

  我一邊跟韋爾夫說笑,一邊將他還回來的雙屬性回復藥一飲而盡。

  雖然談不上痊癒,我的體力和精神力還是回復了不少。

  「……貝爾大人,也分一點回復藥給莉莉吧。」

  「欸,你剛剛才喝過,還沒事吧?很浪費耶。」

  「真狡猾,真的太狡猾了!只有韋爾夫大人真狡猾!」

  「在扯什麼呀,你。」

  團隊成員你一言我一語的鬆緩對話。緊張感稍稍緩和了一些。我們依舊維持著絲毫不敢大意的態勢,然而同時,我們原本緊繃著的精神也會偶爾放鬆一下。

  將肩膀借給同伴,將後背交給同伴,我探索著地下城的中層。

  不失去希望,只是向前向前地不斷在迷宮裡前進,最終。

  「有了……」

  從橫穴的拐角處探出腦袋,其前方。洞窟狀通道的正中央。

  彷彿要阻斷那邊和我們這邊的通道一樣,歪曲的縱穴正張大著嘴巴。

  我和扶著的韋爾夫一起走到洞穴附近,往裡面看去。嘿咻,莉莉緊貼著我們探出臉來。我們發現,洞穴確實連接著下面的樓層。

  從這個深度來看……恐怕是第16層。

  臉頰被閃爍在黑暗中的磷光照亮,我們互相對著眼色點了點頭。

  我用右手繞過韋爾夫的腰緊緊抓住他,也用左手抱住莉莉的背包。

  在最後又輕輕吸了一口氣,我就和莉莉她們一起跳進了縱穴裡。

  ●

  金色的月亮掛在天上。

  日落西山,歐拉麗的上空現在是一片深藍的夜空。迷宮都市裡魔石燈的光芒氾濫,就好像打翻了寶石箱一樣閃爍著璀璨的光輝。

  建於都市中心的中央廣場的數棟摩天樓俯視繁華的街道,到處都充滿了喧囂,燈火也是亮如白晝。

  在迷宮的正上方建起的塔,『巴別塔』。

  白牆的巨塔甚至還被挑選為神的住所,在它的最上層,一位女神不斷挪動著腳步。

  靴子踩踏地面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響,她用雙手將銀色長髮梳理到背後。

  「久等了?」

  『美之神』——芙蕾雅在走完漫長的走廊,打開巨大的青岡櫟木門後,開口的第一句就這麼問道。

  寬敞的房間內有著包括書架在內的做工豪奢的家具,從者的奧特,以及一位男神和他的眷族。

  「不,沒問題喔。耽誤了您的時間真是不好意思,芙蕾雅大人。」

  把腳搭在刻有精巧蘋果樹花紋的桌子上的是赫爾墨斯。他維持著笑容,口氣就像是在逗樂兒一樣,滿臉緊張的阿斯菲則站在一旁。

  在用餘光瞥了一眼他們之後,芙蕾雅就坐在了奧塔為她拉出的椅子上。

  僅僅只是坐下這一個動作就將她的妖艷展露無遺,她那豐滿的雙丘在漆黑禮服的包裹之下,谷間若隱若現,隨著她坐下的動作輕微地晃動。她的細腰貼到椅子上,椅子便發出嘰哩的響聲,銀色的秀發也散落到她白皙的脖頸之上。

  目擊了她的這一連串動作,阿斯菲的臉頰忽地轉紅,視線也飄向別處。自家的孩子被女神的『美』所蠱惑,然而赫爾墨斯卻不為所動,仍保持著他風雅男性的笑容。

  隔著雙人用的桌子,兩名眷族和兩位神正面對峙起來。

  「那麼,有何貴幹?」

  沒有任何的拐彎抹角,芙蕾雅用她女高音的美麗聲音問道。

  並未翹起二郎腿,芙蕾雅只是艷麗而又目空一切地微笑著,赫爾墨斯則猛地睜開他細長的眼睛,回答她說:

  「我想您已有過耳聞,貝爾.克朗尼沒有從地下城裡回來。我在這以後,準備和赫斯緹雅她們一起去找他,芙蕾雅大人。」

  「然後呢?」

  「所以,我想先跟您打聲招呼。」

  「為何要特地跟我打招呼?」

  芙蕾雅臉上笑容依舊,赫爾墨斯也再次露出笑容。

  「您庇護他了吧,芙蕾雅大人?在上次的神會裡,您庇護了貝爾。」

  「……」

  「他可是美貌的美神(您)都關注的冒險者,我會在意也是沒辦法的吧。」

  大約在十天之前,在這座巴別塔里召開的神會中,確實芙蕾雅庇護了貝爾。準確來講,是她向周圍的神訴訟說試圖打探他的成長原因的洛基違反了規則。

  參加神會的神,尤其是男神幾乎都是芙蕾雅的後援團。他們被芙蕾雅的『美』所籠絡,絲毫不懷疑她所說的話,同時也沒有去思考她的行動背後的意義。

  赫爾墨斯應該也是後援團中的一個才是。

  不知是不是讀出了芙蕾雅此時的心思,他舉起右手,啪地靠在胸前。

  「我也是被芙蕾雅大人您迷得神魂顛倒喔。只是,還沒到什麼也不思考地對您點頭哈腰的程度。」

  ……也就是說,演技麼。

  不管是對芙蕾雅表現得如痴如醉,還是像周圍一樣的瞎鬧騰,全部都是。

  真行啊耍這種把戲,看著眼前正扮演著風雅男性的神明,芙蕾雅在心裡嘀咕道。

  「畢竟這次您的做法跟以往都不同,其他的神好像沒幾個發現的……」

  芙蕾雅對孩子(男人)的收集癖可以說是人盡皆知,平時她都是速戰速決地前去勸誘,直接將目標攻略。

  對平常的她而言,會去積極主動地接近對方才是正常的,所以很明顯,對於貝爾她下了不同以往的功夫。要是以前的芙蕾雅的話,是不可能這麼拐彎抹角的。

  她對少年半分放置的這次的行為,被『魅惑』的神仍舊沒有注意到。

  「已經夠了」,芙蕾雅像是嫌麻煩似地打斷了赫爾墨斯的話。

  不再對自己在意貝爾的事遮遮掩掩,她以銀色的眼睛催促他進入正題。

  「我沒想對您的玩具出手。我只是想親眼見證他的力量。」

  赫爾墨斯帶著認真的神色,這麼極力地主張。

  緊接著,他又露出了一副不知是在哭還是在笑的表情,向她懇願道:

  「所以——能別攻擊我的【眷族】嗎,芙蕾雅大人!?」

  「……」

  看到赫爾墨斯做出足以稱之為求饒的哀求,芙蕾雅頓時感到興致全無,真的是久違地浮現出了像是在看蟲子一樣的眼神。

  【芙蕾雅.眷族】和【洛基.眷族】並稱為歐拉麗的最強派閥。要是芙蕾雅拿出真本事來打,【赫爾墨斯.眷族】只消一瞬就會灰飛煙滅。

  來這上保險,這是事實吧。看來赫爾墨斯對自己的【眷族】還是很有感情的。

  然而,他雖然沒有撒謊,但也沒有說真話。

  芙蕾雅看破了這一點。想要確認少年的力量,像是打算看清這麼訴說的他的神意究竟如何般,眯縫起眼睛的她想要……可是,不再動作。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真是傻到家。

  她明白了,跟眼前這位神糾纏不清,本身就是浪費時間。

  「也罷,可以喔。」

  對赫爾墨斯持續不斷的哀願左耳進右耳出,芙蕾雅決定對他的行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她察覺到了,他沒有想要加害貝爾的打算。

  得到允許的赫爾墨斯以外人可見的程度,呼地安下心來。

  「嗚呼(啊啊),芙蕾雅大人,非常感謝!這次欠了您一個人情。下次您要是有什麼麻煩事儘管跟我說,那個時候——」

  「不過。」

  蓋過赫爾墨斯的話語,芙蕾雅站起身來。

  將手搭在正打算再次演起小丑的他的肩上,她彎下腰,把嘴唇湊近他的耳邊。

  「給我記住?能跟那孩子嬉戲的,只有我喔。」

  用艷麗的聲音竊語道。

  聽到這無關乎意志和理性,能讓人瞬間豎起雞皮疙瘩的聲音,赫爾墨斯在一瞬間的硬直之後,吊起了嘴角。

  「我、我知道了,我向女神(您)發誓……」

  「誒誒,我就相信你了。」

  芙蕾雅在朝著一邊流汗一邊點頭的他送去笑容和秋波的同時起身。請,這麼用單手指向青岡櫟制的大門,讓出了路。

  赫爾墨斯在匆忙道別後就離開了房間。他那跟被奧特的威壓壓倒的阿斯菲一道,小聲說著「還以為要死了……」的背影,芙蕾雅只是沉默地目送著。

  啪噠,對開式的大門關了起來。

  「可以嗎?」

  等到赫爾墨斯他們從房間裡消失,奧特開口道。

  「他雖然那麼說,但或許會在暗地裡做些小動作。這只是鄙人的臆測……那個神,很可疑。」

  聽到奧特的忠告——那種毫無顧慮的說法,芙蕾雅呼呼地輕笑道:

  「那個時候的事,那個時候再說吧。」

  她從房間的中央開始移動,走到了巨大窗戶的面前。

  月夜的光芒透過佔據了一整面牆的長方形玻璃,濡濕了芙蕾雅的腳邊。

  「最近,伊絲塔一直對我的動向緊盯著不放。被她隨便揪住把柄鑽了空子也很麻煩……赫爾墨斯要是想打什麼算盤,就讓他去吧。」

  她一邊回想著在神會裡向自己找茬,同為『美神』的伊絲塔,一邊這麼跟奧特說道。

  有關赫爾墨斯的事情,只要知道他不會加害貝爾就足夠了。

  她俯視著窗戶的外面。

  從巴別塔的最上層眺望,能看到歐拉麗的全景。從這裡看去不過米粒大小的人流在各條主街區裡朝中心移動著。大街兩旁一排排街燈的亮光宛如銀河一般,璀璨地閃爍著光芒。

  芙蕾雅徐徐地收起她那纖細的下顎。

  平鋪在塔的正下方的中央廣場。

  看到在巴別塔的門前固定不動的某一群人,她送去了微笑。

  ●

  「太慢了,赫爾墨斯!」

  朝著剛剛才從巴別塔里出來的赫爾墨斯,赫斯緹雅生氣地喊道。

  場所位於摩天樓設施的西門前面。跟白天相比,夜幕籠罩下的中央廣場人數要少得多。稀疏種植的闊葉樹不發一語,維持著沉默。

  搜索隊已經準備萬全。赫斯緹雅為了不暴露自己神的身份,不僅穿起了旅行用的長袍,還背著小型的雙肩包。看起來跟擔任支援者的莉莉頗有幾分神似。命她們【建御雷.眷族】也集合完畢,之後就只等出發了。

  戴著帽子的赫斯緹雅在這裡等了很長的時間,看著這樣的她,和阿斯菲一起來的赫爾墨斯不禁一陣苦笑。

  「不是,該說是疏通人情還是必要手續呢……反正很複雜啦。」

  赫爾墨斯在擺出一張看起來很疲勞的臉仰望過巴別塔的最上層後,遲到了真是抱歉啊,這麼坦率地道歉道。

  忍耐著自己心急火燎的心情,赫斯緹雅剛想叫大家快點出發。

  「……赫斯緹雅大人。」

  「!」

  就在這個時候,被走到自己身邊的命輕聲提醒,赫斯緹雅也注意到了。

  她們的面前,有一個不明身份的人正向她們走近。

  上身穿著直至腰際的帶兜帽的披肩。兜帽戴得很深,除了那纖薄的嘴唇以外完全看不見相貌。下身則搭配著短褲以及包裹住一半大腿的長靴,彷彿輕輕觸碰就會折斷的纖細腳線美很是惹人注目。

  在披肩的裾擺處,插在腰間的長木刀和兩把小太刀時隱時現。

  從苗條的身材推斷,大概是女性吧。她身裹冒險者的戰鬥衣,無言地在赫斯緹雅她們的面前停下了腳步。

  赫爾墨斯朝緊張地擺起架勢的她們笑了笑。

  「她是我請的幫手,超強的喔。不用這麼緊張啦。」

  赫斯緹雅以像是感到詫異一樣的眼神望向赫爾墨斯,而後再一次仔細觀察起被稱為幫手的人物。

  從兜帽的深處得以窺見的眼睛,帶著澄澈的天藍色。

  ●

  加入蒙面的冒險者,搜索隊就從巴別塔的前門出發了。

  為了救出貝爾他們,赫斯緹雅一行進入了廣大的地下迷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2 12:55 AM

  第三章 迷宮決死行

  野獸兇暴的嚎叫很快就變質為悲鳴。

  緊接著細小而又銳利的破風之音,襲向耳膜的是一聲又一聲的臨終哀嚎。凌空揮舞的木刀甚至在周圍留下了殘像,只是單方面演著一出虐殺 劇。

  披風以非比尋常的速度翻動,與大氣激烈地摩擦發出啪嘁的響聲。在磷光的照射之下,從兜帽的下面可以窺見天藍色的眼睛。

  即便處在十隻有餘的怪物的包圍圈中,她也像旋風一樣橫掃著敵人。

  『唧嗚!?』

  『嘎——!?』

  她挺身將右腳踏入獨角兔的懷中,對方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被一記袈裟斬砍倒在地。收回長刀,她轉身一揮又將正側面的一隻吹飛,緊接著她又祭出一發斬擊,總計三隻的怪物只消一瞬就被全部消滅。

  怪物們的包圍網沒有了任何的意義。它們沒有一隻能夠追上身披披風的蒙面冒險者的速度。瞅准她的無防備的後背,一隻地獄犬張牙舞爪唾液橫飛地朝她撲去,卻只能淪為像陀螺一樣旋轉著的木刀的餌食,下顎被擊碎後飛了出去。

  『唧嗚!』

  發出刺耳的叫聲,兩隻獨角兔把天然武器的石斧投了出去。

  蒙面的冒險者將兔型怪物的必殺技,兩發中的一髮用木刀擊墜——然後砰地用單手將另一發抓住。間不容髮地,將石斧投了回去。

  石斧狠狠地砸進瞪大眼睛的獨角兔的臉裡,讓它飛著倒在了地上。

  剩下的一隻還沒來得及對突然就從身邊消失的同伴感到啞然就被黑色的影子覆蓋,猛地轉向前面緊接著腦袋就被木刀砍了進去。唧呀!?伴著這聲變了調的哀鳴,猩紅的眼珠從眼窩裡蹦了出來,獨角兔斷氣身亡。

  「好、好強……」

  「一個人解決了那麼多,嗎?」

  「啊、啊嗚……」

  看著展現在視野前方的情景,【建御雷.眷族】的每個人,命、櫻花和千草,雖然說出的話不一樣但卻無一例外地受到了衝擊。

  現在位置是地下城第13層。

  包括赫斯緹雅在內的貝爾他們的搜索隊出發僅僅幾個小時,卻已經突破『上層』來到了『中層』。樓層間的前進速度已經遠遠超出了當初的預計。

  能夠取得這種進展,全都是托蒙面冒險者的活躍所致。

  不給其他人出場的機會,她只靠一個人就將怪物全部擊退。和現在命她們的境界相差懸殊——過去甚至被冠以【疾風】這一綽號——她的實力是Lv.4。

  即便是身為赫爾墨斯心腹的阿斯菲也自嘆不如的速度和精悍,絕非上層或是中層的怪物抱團就能染指的東西。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發出劇烈的旋轉聲,從通道的深處突進過來的是鎧鼠型的怪物,堅甲。

  對於迫近而來的巨大肉彈,蒙面的冒險者只是靜靜地拔出小長刀。在和敵人接觸的瞬間,她輕巧地滑離敵人的前進路線,在錯身而過之際將反手持的白刃水平一閃。

  猛烈的旋轉也毫無阻礙地徑直通過了長刀的斬線,怪物隨即開始下落。

  它被分割成四塊肉團飛舞到了空中,隨後在愕然的命她們的面前陸續滾落到地上。

  「也罷,落得個輕鬆也不賴。這中層這裡,把前衛任務都交給她不會有問題吧 ……嘿咻。」

  還在對強力的前衛評頭論足的阿斯菲突然將意識擴散到從團隊的後方,通道一側的橫穴中現身的怪物上。頓了一拍,【建御雷.眷族】也轉過身去,像是要保護赫斯緹雅和赫爾墨斯一樣用後背庇護著他們。

  「失禮了,請往這邊。」

  「欸?」

  無視出現在眼前的兩頭地獄犬,阿斯菲拉起了背著背包的千草的肩膀。

  剛把站在牆邊的她往自己的身後推去——岩窟的牆面裡就有像是鼴鼠鑽洞一樣的隆起呈一條筆直的直線突進過來。

  阿斯菲從穿在身上的純白斗篷的內側,腰間拔出了一把短劍。

  間不容髮地,把牆壁鑽出一個洞的『地城蠕蟲(Dungeon Worm)』氣勢洶洶地飛了出來。

  看起來像是蚯蚓的怪物沒有臉,只有著長滿利牙的嘴巴,它蠕動著醜陋的長軀在空中魚貫而過。『地城蠕蟲』通過在牆面裡挖洞進行移動,並通過突然躍出進行捕食。阿斯菲正面將劍身朝著這迷宮內的捕食者招呼過去,把它從嘴巴到尾巴一口氣切裂。

  地城蠕蟲血沫四濺地被切成兩半。看著被漂亮地二等分的長軀朝左右飛去的情景,千草的身體不禁僵硬起來。

  「速戰速決喔。」

  阿斯菲就這樣重新轉向地獄犬,再次把手向腰間伸去。

  卷在她那細腰上的是一條革製的粗帶。這條帶子上不僅別著短劍的劍鞘,還吊著好幾個小袋子,每個袋子的里面都收容著不同的道具。

  阿斯菲從其中的一個袋子裡掏出來的是裝著青苔色液體的小瓶。她把瓶子拋向了地獄犬們。

  『咕!?』

  『……、……!?』

  砸中怪物腦門的瓶子碎了,裡面的漏出的液體澆在了它們的臉上。凝膠狀的溶液具有很強的粘著性,把正在積蓄火焰的地獄犬們的嘴巴牢牢地封印了起來。

  怪物們還在拼命地想把粘在臉上的青苔色粘液甩掉,阿斯菲接著又抽出了幾根刻著螺旋紋樣的飛針,飛快地投了出去。

  額頭被兩根一起投出的飛針精準地貫穿,怪物們一命嗚呼。

  「這樣下去的話,後衛我一個人也能搞定啊。」

  命她們的視線都集中在了使用道具,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怪物打倒的她的身上。

  阿斯菲.埃爾.安德墨洛達。

  隸屬【赫爾墨斯.眷族】的上級冒險者。從神明那裡獲得的稱號是,【萬能者(帕修斯)】。

  她不僅是歐拉麗內不足五人的稀有能力『神秘』的所有者之一,同時也是罕見的魔道具製作者(Item Maker)。

  「……赫爾墨斯,你的團員不是沒有到達Lv.2的嗎?」

  「哈哈哈,說起來我忘記去上報【升級】了啊!」

  赫斯緹雅看向赫爾墨斯,以視線向他提問,赫爾墨斯則一邊笑一邊輕佻地做出回答。能夠這麼得心應手地對付中層怪物的阿斯菲的技術很明顯已經超越了Lv.2,他也很坦率地承認了這一點。

  槍打出頭鳥,並不是這麼回事吧,【赫爾墨斯.眷族】敢於捨棄地位和名聲讓自己停留在中堅以下的位置,就像是怪胎一樣。

  不願領頭而喜歡以中立自居,其實是赫爾墨斯的處世手段。

  在天界跟他有些交情的赫斯緹雅這麼暗暗地想到。

  「……還真暗啊。」

  暫時還沒有再遇到怪物,搜索隊在第13層裡前進著,其中,赫斯緹雅的嘀咕徑自在周圍迴盪起來。

  光源能夠一定量確保的上層還說得過去,磷光稀少的這個中層可以說非常的昏暗。孩子們一直都是在這種地方努力著的嗎,赫斯緹雅想著。

  在通過【能力值】強化過包括視覺在內的五感的眷族看來,僅有的少量磷光也足夠他們確保視野了吧。然而對『神之力』被封印,身體能力變得甚至還不如普通人的女神(赫斯緹雅)而言,這個地下迷宮無論在麼看都昏暗過了頭,同時又無比的令人毛骨悚然。很難看清腳下,說實在的,跑也需要勇氣。

  黑暗壓迫著赫斯緹雅的身心,她感到一股非比尋常的不安。這一點即便是神也不會改變。感覺咽喉像是被扼住一般難以呼吸,赫斯緹雅像是想把這種感覺混淆過去一樣,把右手提著的燈籠一樣的便攜式魔石燈這裡那里地不斷照著。

  灰色的空無一物的岩壁,被稱為『迷宮武器庫』 ——裡面藏著天然武器——的巨大岩石,還有就是散落地上的半壞的劍的殘骸。嗯?發出疑問的聲音,赫斯緹雅循著那個殘骸照亮了其前方,渾身浴血的地獄犬正以失去光芒的眼睛仰望著她。她「嗚呀!?」地尖叫著差點仰翻在地,幸虧被赫爾墨斯「喂喂」地說著從後面撐住了她的雙肩。

  躺在地上的地獄犬已經氣絕。『魔石』沒有被抽出維持著原型的屍體好像已經被放置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正向四周散發著刺鼻的惡臭。噗咚噗咚心髒亂跳個不停的赫斯緹雅朝身後回過了頭,赫爾墨斯正眉角下垂地朝她苦笑著。

  已經習慣了旅行,連夜視能力都很好的他好像遠比赫斯緹雅更能適應地下城,這讓她感到有點不甘心。她嘟著嘴巴仰望著赫爾墨斯,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地重新俯視起腳邊。

  破損的劍以及渾身是血的亡骸。這兩者就像是在暗示說這裡曾有冒險者和怪物相互廝殺。至少,冒險者沒有回收魔石的從容。

  赫斯緹雅的心中猛地湧起了對貝爾現在是否還活著的巨大不安,她將那把劍和那具屍體和少年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安德墨洛達,我們要搜索哪裡呢?像無頭蒼蠅一樣地到處找可是找不到貝爾.克朗尼他們的。」

  赫斯緹雅不禁小聲嗚咽起來,然而另一邊,櫻花用他低沉的聲音問道。

  他的肩膀很寬,個子也一米九〇有餘,身材可以說是強壯偉岸,阿斯菲聽到他的問題後,只是瞥了他一眼就面向前方。

  「對帶著當日返程的裝備進入中層的貝爾.克朗尼他們而言,沒有在迷宮內滯留的選擇……遭遇了什麼事故,使得他們無法從這個層域裡面脫離,這麼考慮是最為妥當的吧。」

  「事故,是嗎?」

  「是的。沒有全軍覆滅,卻又在中層裡滯留了一天以上,他們的這一行為太過令人費解。恐怕,他們是掉進縱穴裡了吧。」

  命和千草都瞪大了眼睛,在此期間,阿斯菲扶了扶眼鏡。

  「足以讓他們無法憑藉自己的力量回來,掉進那麼深的樓層的他們應該採取的行動是什麼?他們會一邊暴露在怪物的威脅之下,一邊在廣大的迷宮裡漫無目的地徘徊的可能性很低。會做出那種愚蠢選擇的團隊不出一天就已經全滅了……我是這麼想的。」

  這裡她停頓了一下,隨後得出了結論。

  「捨棄返回地上的選擇,放手一搏,以安全樓層的第18層為目標……我認為這個方案還是很有考慮的價值的。」

  「……真的會有人那麼幹嗎,那種事情?不是神經錯亂了嗎。」

  對那些知曉地下城恐怖之處的人而言,隨便地涉足未到達樓層究竟有多危險應該已經深入了他們的骨髓。那種行為,就跟字面上的自掘墳墓沒有兩樣。

  彷彿聽到了什麼無法置信的說法,櫻花的臉上現在就是這副表情。

  「我的話,就會那麼做。」

  響起了鈴鐺般的聲音。

  至今為止一次也沒說過話的蒙面冒險者這麼開口道。

  櫻花他們猛地回過神來,轉身朝站在前衛的位置領頭整個團隊的她的背影望去。

  「而且,我覺得他們也——不,那個一度跨越冒險的他的話,是會頭也不回地往前進的。」

  凜然的聲音在團隊裡面迴響著。蒙面的冒險者沒有再多說什麼。

  阿斯菲在凝視了她那被披風遮掩的側臉一段時間後,問道:「赫爾墨斯大人怎麼看呢?」

  「啊啊,我也支持阿斯菲你們的意見喔。」

  「嗯,我也……隱約覺得……貝爾君在下面……」

  赫斯緹雅在赫爾墨斯的身旁,用雙手抱住腦袋的同時這麼回答。

  她雖然能模糊地感覺到授予貝爾的『恩惠』的存在,卻沒法精確到詳細的位置。現在的赫斯緹雅無法逾越人類的智慧,然而她又像是被眷族間的羈絆牽引著一般,意識不自主地就會投向比自己腳邊還要深的地域。

  嗚嗚,她閉起眼睛,漆黑的雙馬尾就像是在探知什麼一樣朝著地面抖動著。

  「四票贊成……決定了呢。去第18層,把這當成現在的行動方針。」

  阿斯菲向眾人宣告了包含自己在內的投票結果。櫻花,命和千草也對這一多數人的決定沒有異議。一行人便以這下部的樓層為目標開始前進起來。

  隊列維持著原來的陣形,蒙面的冒險者負責前衛,後面阿斯菲她們則組成了像是要把赫斯緹雅跟赫爾墨斯包圍起來的隊形。強力的前衛把絕大部分的怪物都加以驅逐,沿著一個方向不斷地開路,其他的人只需要防備突然襲擊。搜索隊就這樣在迷宮裡前進著。

  驅使著從支援者的千草那裡借來的槍和盾,命和櫻花安全而又堅實地擊退著怪物的強襲。這裡再加上阿斯菲那不管遠距離近距離皆可的游擊,團隊沒有任何的死角。

  「不過,剛剛進入中層的團隊,竟然能做出前去第18層的決斷……」

  「欸欸,他們之中貌似有著膽識過人的參謀。」

  命和阿斯菲的對話在迷宮裡孤零零地迴盪著,在此期間一群人抵達了一間房間。

  這是到這里為止已經看過很多次的被岩壁包圍的巨蛋形的空間。其中心存在著延伸到下面的參差不齊的落差,一直延續到下面一層。

  那就是連接各樓層的樓梯。

  「我們好像是通過正規路徑來的,不過在途中找個縱穴跳進去不會來的更快嗎?」

  「不是的,神赫斯緹雅。中層的縱穴總是不斷重複著開口和修復,其出現毫無規律可循。如果我們隨便地跳進去就無法再把握那時所處的位置了……我們是去找人的,自己可不能迷路。」

  「而且,也不能排除貝爾他們正試圖回來的可能性。或許會擦肩而過也不一定,還是沿著正確的路線下去比較好。」

  為了離開迷宮要使用樓梯……連接上部的通道,這是絕對的。【赫爾墨斯.眷族】回答說,以往萬一,為了防止錯過貝爾他們,以最快速度沿著正規路線走才是最好的。

  原來如此,赫斯緹雅點了點頭,在她的旁邊,蒙面的冒險者行動了起來。

  追著甩動著披風走下樓梯的她,赫斯緹雅她們朝著下面的樓層進發了。

  ●

  就像是被拉扯到極限的弓弦一樣。

  空氣閉塞得令人窒息。

  「臭袋,用完了……」

  莉莉緊迫的聲音現在也在顫抖著。

  聽到她的告知,緊繃到極限的弦猛地斷成了無數截,韋爾夫的腦袋裡出現了這種幻視。

  場所位於第16層,通道的一角。為了找出連接下面樓層的縱穴而走個不停的韋爾夫他們 在洞窟狀通道的正中央停下了腳步。不得不停下腳步。

  空氣好重。呼吸好熱。重壓已經無法估量。

  保護韋爾夫他們 免受怪物襲擊的異臭已經消失不見。然後,取代那個惡臭湧出的是濃厚的殺氣。

  壓在跟全裸無異的自己這群人身上的壓力,索性已經超越了韋爾夫能夠承受的最大範圍。只是心臟鼓動的衝擊就能讓自己的視野發生晃動,這種事韋爾夫從小到大都沒有經歷過。感覺稍不留神就會斷線的意識,他只能通過咬緊牙根來竭盡全力地維繫。

  咫尺之外撐著自己肩膀的貝爾的身體也好熱。咚唦,從莉莉顫抖的手上滑落的臭袋落到了地上,破碎開來。

  韋爾夫他們的眼睛死死地凝視著前方。

  視線前端的彼方,那潛伏在無垠黑暗中存在,喚起了他們的汗水,喚起了他們的心悸,也喚起了他們的戰栗。那無時無刻不在煎熬著他們身體的強烈氣息,毋庸置疑是從那份黑暗的深處散發出來的。

  不可能、什麼啊,這是、別開玩笑了——。

  突然湧出的無數思緒在韋爾夫的腦袋裡一閃而過。

  不知道,不知道這是什麼,活到今天還沒遇到過這麼不講理的事。韋爾夫能夠這麼斷言。這股猙獰的殺氣真的是怪物釋放出來的嗎?誰來回答都好他只想要知道答案。

  沒過多久,咚、咚。

  黑暗的深處,地鳴聲不斷朝這邊接近。

  斷頭台正主動地朝自己走來,韋爾夫被囚禁在了這種噩夢一般的錯覺之中。

  這是。這是。這是。

  韋爾夫的腦袋裡,警鍾正最大級別地響著。彷彿試圖抵抗一般,他緊握著裝備在背後的大刀的刀柄,甚至到了手掌發白的程度。

  然後他硬逼著自己吊起眉毛,像是想瞪視對方一樣凝視起黑暗深處,此時——什麼東西晃過了他的視野。天花板附近的磷光彷彿燃燒的火炬一般,在亮光的照射之下,它那紅銅色的體皮,韋爾夫看得一清二楚。

  它又粗又重地喘著氣,膨大的肌肉憤怒地繃起,岩石一般的蹄子則狠狠地咬合著地面。

  彷彿在炫耀它那雄赳赳的角一般,怪物出現在了韋爾夫他們的面前。

  「————」

  牛頭人身。

  兩米有餘的巨軀。

  雙手握著足以讓人誤以為是大戰斧的特大天然武器,俯視著這邊的猛牛型的怪物。

  初次對陣的敵人、『彌諾陶洛斯』讓韋爾夫忘記了呼吸。

  『哞哦哦哦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

  要反抗它,和它戰鬥,是不可能的。

  首先意志被擊潰。接著戰意被挫敗,最後輪到直面它的毅力和本能。

  強烈的『咆哮』。

  將生物的心和身體用『恐怖』緊緊束縛的駭人威嚇。沐浴在被劃分為Lv.2範疇的彌諾陶洛斯的嚎叫之中,Lv.1的韋爾夫一上來就被逼迫成了回天無術的強制停止。手裡握著的大刀的刀柄維持著還沒從刀鞘抽出的狀態,就這樣凍結了。

  間不容髮地,踏碎地面飛奔而出的彌諾陶洛斯舉起了大石斧。

  映照在猛牛的雙眼裡的,被恐懼吞噬的自己的樣子。

  ——死。

  看著眼前迫近過來的怪物,韋爾夫對自己的死亡做好了覺悟。

  下一個瞬間——嘎咕。

  「!?」

  韋爾夫的視野搖晃起來。

  直到剛才為止還支撐著自己身體的肩膀,消失不見了。

  重心不穩險些摔倒在地的他的身體,以毫釐之差被莉莉擋了下來。依靠膝蓋的支撐總算是沒摔倒的韋爾夫很快便抬起臉來。

  他看到一個急速奔跑著的背影。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白髮的少年從正面朝發出嚎叫的彌諾陶洛斯衝去。

  簡直就像是雷霆一樣。像是野兔一樣。

  韋爾夫的雙眸睜大到極限,他還沒來得及嚥下一口氣。

  少年就放出了高速的一閃。

  『哞噢!?』

  斬擊捕捉到了怪物的正中央,一陣衝擊之後,大石斧便從它的雙手掉到了地上。

  和血沫四濺的彌諾陶洛斯正面對峙,右手握著漆黑的匕首,左手提著紅色短刀的少年——動作沒有絲毫的停滯。

  以神速斬了過去。

  『——————————————————————————啊啊啊!?』

  成千上萬斬擊的閃光埋沒了彌諾陶洛斯的身體。

  藍紫,緋紅,接著又是藍紫,伴隨著每一次攻擊都會有光的圓弧刻在怪物的身上。反手裝備的兩把匕首被輪流地,同時又不間斷地揮出,甚至將怪物發出的慘叫都四分五裂。

  看著眼前的這副光景,跟莉莉一樣瞠目結舌的韋爾夫明白了。

  貝爾已經打開了開關。

  他沒有任何蒙混過關的意思,只是拼盡全力,一心想要打倒眼前的強敵。跟至今為止有著明顯區別的速度和動作——太快了。韋爾夫他們 的眼睛連追都追不上的斬擊的暴風容不得彌諾陶洛斯有些許的反擊和抵抗,正向它那強韌的體軀不斷叩入致命傷。

  目不暇接的連續斬擊。

  將速度和技巧發揮得淋漓盡致的,白兔的猛攻。

  最後,彌諾陶洛斯的身體被橫向一閃的大幅度斬擊命中,它帶著滿是斬傷的身體顫顫巍巍地後退了幾步,緊接著便伴著噢噢噢噢噢噢地臨終哀嚎仰倒在地。

  怪物的身體完全地沉默了。

  「……!」

  韋爾夫他們 能呆然注視被打倒的彌諾陶洛斯的閒暇也只有數秒,貝爾撿起了剛才落在地上的大石斧,擺好了架勢。他視線的前方,通道的深處,又有三隻新來的彌諾陶洛斯朝這邊飛奔過來。

  聽到朝自己不斷逼近的複數吠聲,韋爾夫這次總算是語塞了。即便是現在的貝爾,也沒法同時與三隻彌諾陶洛斯為敵。

  然而,少年卻沒有逃跑,只聽到鈴鈴地聲音。

  奏出宛若鈴鐺一般的輕聲樂音,白色的光粒開始朝貝爾那緊握石斧的雙手集中。

  ——那是。

  似曾相識的光的粒子挖掘著韋爾夫的記憶,另一邊,彌諾陶洛斯們已經迫近眼前。

  按時間來計算,大概十秒的蓄力。蓄力完畢後,貝爾將大石斧揮到右肩上,飛奔起來。

  距離轉眼間就被縮短至零。朝著挺起角準備將前方的一切都擊散的猛牛們,貝爾揮下了他的一擊。

  「————!!」

  光的大斬擊得以解放。

  炫目的純白光芒。進行過蓄力的斧之光擊將敵人的突進吞噬殆盡,隨著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彌諾陶洛斯們不見了蹤影。甚至連整個通道都被擊碎。

  呈圓形爆炸碎裂的地面,還有佈滿像閃電一樣龜裂的岩壁和天花板,所有的一切都和狙擊小龍時的光景如出一轍。破碎的石片伴著沙塵在大氣裡肆虐,蹂躪著通道一帶。

  不久,碎片的雨和煙塵沉息了下來。

  碎裂成無數小塊的大石斧伴著啪啦啪啦的聲響掉到了地上。

  這個地方已經不存在敵人的身姿了。

  「……」

  連一步都動彈不得的韋爾夫和莉莉忘記了說話,只是呆站在原地。

  背對著這邊佇立不動的貝爾每一次淺呼吸,肩膀都會上下浮動一次。

  彌諾陶洛斯的連續擊破。

  即便將LV.和技能統統排除在外,他高超的技術和反應能力也可見一斑。

  韋爾夫在這個時候才真正確信,少年獨自一人就將彌諾陶洛斯擊破這件事絕非無稽之談。

  ——猛牛殺手(Ox Slayer)。

  韋爾夫只是屏氣凝神地持續注視著少年的背影。

  ●

  「差不多該說明一下了吧,赫爾墨斯。」

  赫斯緹雅靜靜地提出了問題。

  在昏暗的包裹之下,搜索隊依然在地下城裡前進著。配合著赫斯緹雅的步伐,她手裡提著的燈籠型魔石燈的燈光不停地搖晃著,微微照亮了命、櫻花和千草的面龐。

  赫爾墨斯也沐浴著光芒,臉上浮現出些許陰影。

  「指的什麼事?」

  「你這麼想幫助貝爾君的理由。」

  說起團隊的陣形,簡而言之就是以兩位神為中心。像是要保護赫斯緹雅和赫爾墨斯一樣,前面是蒙面的冒險者,左右是命跟櫻花,後方是千草,然後跟在最末尾是阿斯菲。

  周圍被守衛得固若金湯,赫斯緹雅緊緊地仰視著身旁的赫爾墨斯。

  「喂喂,我不是講過了嘛!幫助死黨可是理所當然的啊!」

  「別再打那種馬虎眼了。都到這裡來了,已經沒有必要再裝糊塗了吧?好好地給我說清楚,赫爾墨斯。」

  赫斯緹雅加強了語氣。青色的眼睛裡滿是認真的神色。

  不會讓你移開目光,不容許你移開目光,看著彷彿這麼說道的 她的眼睛,赫爾墨斯沒過多久就像是看開了一樣,像是在說真拿你沒辦法啊地苦笑。然後他說道:“我知道了,赫斯緹雅。”

  原來彎成弓形的眼睛恢復到了細長的狀態,他的嘴角還留有一抹笑容,就這樣開始說了起來。

  「話說回來,我這次出去旅行會這麼早回來,是因為接受了某個委託。」

  「委託……?」

  「啊啊。某個人對我說,讓我幫他看看貝爾君的近況。」

  連建御雷都感到驚訝,這麼快就從旅途歸來的理由就是那個委託。

  赫爾墨斯一邊為了不讓周圍的人聽到而壓低了聲音,一邊這麼挑明道。

  「你口中的某個人是誰?」

  「養育貝爾君的親人。雖然只是自稱就是了。」

  聽到他的回話,赫斯緹雅瞪大了眼睛。

  在和貝爾的談話中也曾多次出現的,臉也好聲音也好都一無所知的存在。少年的祖父。

  可是按照貝爾的說法,那個養育他的祖父應該……。

  「……貝爾君的祖父,不是已經去世了嗎?」

  「有件非做不可的事,於是他什麼也沒跟可愛的孫子說就裝作去世隱藏起來了啊。」

  赫爾墨斯聳了聳肩,聽到他的話,赫斯緹雅因為對貝爾祖父的事情多少還是知道一點的,不禁露出了一副複雜的表情。

  「也沒啥,總之他在和貝爾君分別之後,就一直過著隱居一樣的生活……不過,你看啦,上次的神會裡世界最快兔啥的名聲不是和別名一起被傳播到世界各地了嗎?在喝茶的時候聽到了這個話題,那個自稱親人貌似還『噗呼喔喔!?』地噴茶了喔。」

  赫爾墨斯看起來很愉快地繼續著話題。

  「養育貝爾君的親人雖然很在意他,但迫於無法自由行動,於是乎就偶然挑選我去囉。畢竟我經常出入歐拉麗嘛。」

  很簡單吧?赫爾墨斯豎起他又細又長的手指,一邊轉一邊說道。

  前方出現了一大群怪物,蒙面的冒險者立即前去迎擊。她展開了一場單方面的戰鬥,在此期間,阿斯菲她們也防備著來自別的方向的急襲,絲毫沒有懈怠地警戒著周圍。

  團隊全體都停下了腳步,沉默不語的赫斯緹雅像是在抑制自己感情般,向他問道:

  「說起會利用你跑腿的神,難道說……」

  「我一句話也沒說過委託人是神喔?也罷,反正他叫我保密這件事,你能會錯意我可是非常歡迎的喔?」

  嘿嘿,赫爾墨斯以一臉欠抽的表情笑道。

  對於故意岔開話題的他,赫斯緹雅雖然心裡著急,但她同時又判斷出他沒有說謊。他是絕對不對加害貝爾的吧,說來奇怪,她和某位『美神』得出了一致的結論。

  在接受過那個委託之後,要是讓貝爾死了,赫爾墨斯自己也會很難辦。

  「……赫爾墨斯,你的情況我是了解了。但是平常的話會有人跑到這種地方來探望別人嗎?機會的話不是要多說有多少嗎。我不知道甚至讓你來到地下城的理由是什麼。」

  赫爾墨斯就像是不想讓赫斯緹雅產生反感一樣,或者說是為了展示自己的誠意,說的全都是真話。雖然在說,但他的神意卻無法看透。

  神的想法在哪裡呢,赫斯緹雅仰視著他那端正過頭的相貌。

  「雖然被拜託了,但我自己其實對貝爾君也有興趣。」

  赫爾墨斯笑了。

  並非風雅男性的笑容,而是能夠窺見些許神的面影的沉靜表情。

  「我想用這雙眼睛去確認、去看透啊,赫斯緹雅。」

  他清楚地睜開了自己橙黃色的眼睛,把臉湊近到赫斯緹雅的眼前。

  接著像是竊竊私語般說道:

  「他是否是能擔起時代前進的英雄呢?」

  ●

  猛烈的爆炎一個接著一個地發生。

  被強制性自爆的一群地獄犬在火粉的圍繞下癱倒在地。在這已經不知道重複過多少次的光景面前,發動過對魔力魔法的韋爾夫那原本向前伸出的手臂猛地就耷拉了下來。

  緊貼著我的耳朵,他時斷時續地呼吸著。

  「 ——」

  「!?韋爾夫!」

  韋爾夫的腦袋突然就垂了下來。同時他的身體也失去了力氣,把全部的體重都壓在了撐著他的我的身上。我立即往腳部和腰部使力才勉強沒和他一起倒下。

  異常多的汗水和重重闔上的眼皮。我慌張地朝他看去,然而映入我眼中卻是韋爾夫那完全昏厥的側臉。

  (精神疲敝……!)

  給韋爾夫增添的負擔太多了。他由於過度使用魔法大量消耗了自己的精神力,身體已經到達了界限。看著失去意識的同伴的身姿,我的眼眶扭曲到了連自己都感到羞愧的程度。

  不管是精神力回復藥還是雙屬性回復藥,手頭都已經沒有了。

  現在的我們沒有能讓韋爾夫回復的方法。

  「……啊。」

  伴著掠過耳畔的細小聲音,咚唦,背後傳來了什麼東西倒在地上的響聲。

  我回過頭去,發現莉莉也用盡了力氣閉著眼睛在地上躺著。

  「莉莉……」

  我拖著身跪在了地上。跟韋爾夫一樣,莉莉也昏了過去。

  極度的緊張和疲勞——跟『上層』截然不同的『中層』的重壓感終於將莉莉的身體侵蝕殆盡了嗎。

  沒有一次像樣地補給過,不如說她總是先把道具讓給我們用。團隊成員之中【能力值】最為貧乏就是莉莉,她的體力肯定從很早以前就已經告罄。

  「……!」

  再也聽不見除自己以外的呼吸聲,我突然感覺周圍一口氣暗了下來。

  只是幻覺而已。地下城沒有任何變化。

  所以,這個,毋庸置疑……是現在我的心境的表現。

  這個狀況下,已經不能再依靠同伴。只有一個人獨處的不安和恐懼。絕望在心底不斷地滋長。

  聽到了心臟的鼓動。悚然睜大眼睛的我被虛假的冷氣團團包圍。

  「……!!」

  牙根被咬得幾近粉碎。

  我握緊旁邊莉莉的小手。牢牢抓住現在還撐著的韋爾夫的肩膀。

  幾乎將我那弱小的心擊潰的不安,我憑藉自己的力量把它揍飛。

  才沒有膽怯的閒暇。給我動起來,往前走,站起來。

  全員要一個不少地回去……!

  「抱歉……!」

  韋爾夫的大刀,莉莉的背包,把行李全部丟掉。

  只留下最低限度的武裝,我拉起了同伴們的身體。把韋爾夫扛在右肩,嬌小的莉莉就用左臂抱住。

  在通道裡留下一套團隊的裝備,我走了起來。

  「咕、嗚……!」

  失去意識的韋爾夫和莉莉的手臂向下垂著,像鐘擺一樣左右不停地晃動。

  昏厥的人的身體理所當然的很重。但幸運的是,多虧了【能力值】 ,我雖然體格看起來不怎麼結實,但背著兩個人的身體還是能行走的。

  我大口喘著氣,邁起腳步,然後緊緊踩在地面上。

  穿在腳上的是韋爾夫專門為我製作的裝靴,每次踏步,伴著本身的響聲,靴子都會和地面摩擦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

  (要趁怪物出現以前,找到縱穴……!)

  現在,要是被怪物襲擊了那真的就萬事休矣。

  沒法好好戰鬥的自己只能慘遭蹂躪吧。肯定也沒法保護好莉莉他們。即便想逃又有多少成功的把握呢。

  汗水從身體裡滲出,全身的肌肉都在悲鳴。我放棄了思考這以後的事情,只是竭盡全力地不停往前走。

  「!」

  找到了。

  十字路口的右手邊,走大約十米左右就是死胡同的一條淺短的通道。它的最深處,一個把一半的岩壁都吞掉的縱穴就開在那裡。

  我東張西望地確認過周圍沒有怪物後,就像是被它吸引過去一般跑到了縱穴的旁邊。

  一瞬間往下面偷看了一眼,我把腳靠近洞穴的邊緣,咬咬牙跳了進去。

  「——!?」

  割裂空氣的聲音持續了一會兒,隨即襲來的便是衝擊。

  著陸失敗。我的腳先著地,慘不忍睹地摔在了地上,同時莉莉和韋爾夫的身體也滾到了前面。

  拂去一陣陣刺痛著身體,像是麻痺一樣的疼痛。我拼死地上吊眉角,用顫抖不 已的手緊壓冰涼的地面,撐著身體站了起來。朝兩人的方向走去。臉頰濕漉漉的,粘附在上面的砂礫伴著聲音陸續落到地上。

  我抱起被拋向地面的莉莉她們的身體,在被薄暗支配的洞窟……第17層裡走了起來。

  (身體,使不出力……)

  我將意識轉向像是灌了鉛一樣的手腳。

  很明顯,身體的狀態不正常。體力從很早以前就已經見底,等到了這裡才清晰地暴露了出來。

  我心底有一個推測。

  【英雄願望】。

  對抗逼近眼前的幾隻彌諾陶洛斯時使用的『技能』的力量。在釋放出那個蓄力攻擊後,我感覺全身就像被抽出了什麼東西一樣,虛脫感鋪天蓋地地襲來。簡直就像是體力和精神力被一下子帶走了一般。

  擁有那 麼巨大的威力,那個攻擊是不可能沒有任何代價的。

  我一邊竭力忍耐著【英雄願望】的反作用力,一邊拼命地鞭策著自己的身體。

  「哈、哈……!」

  已經在地下城裡徘徊多久了呢。對時間的感覺早已蕩然無存。已經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或者說比那更久吧。第一次這麼眷戀太陽的光芒。

  感覺第17層又比上面的樓層暗了一些。怪物還沒有出現,我乾脆放任幾欲斷絕的喘息不管,一次又一次地向雙顎注入力量。

  夠了,就這樣倒下吧。

  身體的每一個地方都在這麼叫著。

  腦袋也發出了刺耳的耳鳴,渴求著從這笨蛋一樣的苦行中得以解放。

  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深處,孤身一人以連在哪裡都不知道的出口為目標。明明就算能到達,也不能保證那裡就一定存在著希望。

  想拋棄一切,就這樣放手。

  這份衝動非常的甜美,比什麼都更具魅力,讓人現在就想飛身撲去。

  「別開、玩笑了……!!」

  重新抱好同伴們的身體。韋爾夫的口頭禪不經意間從我的嘴裡蹦了出來。

  剩下的只有自己。要是我倒下了,莉莉和韋爾夫也會跟著結束,這一點不用懷疑。在極限的狀態之中,只依賴著同伴間的羈絆,我克服了層層的重壓。

  不緊不慢地——地下城內黑暗閉塞的空氣發出響聲扭曲變形,最終幻化成了一個拿著鐮刀的死神。那東西在我的腦袋後面飛快地追趕著我,無數次地朝我招手,向我私語。

  直到超越險境都一直被它追著,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敗給這份誘惑的瞬間,我就會死吧。

  就跟那些沒再從迷宮回來的,眾多的冒險者一樣。

  (道路,在不斷地合併……)

  岩窟的規模在不斷地擴大,變成了足夠數十人的集團通過的開放型構造。岔路也在減少,道路逐漸縮減得只剩一條,感覺就像是在張大嘴巴的蛇的肚子裡行走。天花板也很高,宛如火把一般搖曳著的磷光看起來只有光粒大小。

  沿著通道變寬的方向走。這樣的話就能抵達第17層最深處的大房間。

  在以第18層為目標出發以前,莉莉曾經這麼說過,按照她的指示,我循著通道變寬的方向走著。

  地下城很是安靜。

  「……為什麼?」

  第17層安靜得有些不可思議。

  沒能抑制的疑問變成嘀咕漏了出來,自然而然地直到遠方都在迴響。裝靴踢起的石塊發出響聲滾動起來,被恢復寂靜的薄暗吸進去後就不見了蹤影。

  怪物沒有現身。

  剛進來我就感覺到了它們的氣息,然而卻沒有一隻想來襲擊。甚至到了不自然的程度,我跟怪物的遭遇無故中斷了。

  簡直就像是在等待什麼一般——不對,像是對什麼的誕生感到恐懼一般。

  怪物們只是藏身於某處,屏息靜候著。

  「……」

  脊背竄起一股冷氣。

  惡寒開始在全身遊走。

  然而,我沒有站在原地不動。

  理性戰勝了本能,我向前邁著腳步提高了前進的速度。叱責著全身,早一秒也好只想快點往前走。只要這份寂靜還在,就還,就還有時間。

  我的腳步踉蹌了好幾次,只知道在這彷彿為了巨大的怪物而準備的大型通道裡目不斜視地往前進。

  然後。

  「……!」

  抵達了。

  寬敞的,真的是又長又大的大房間。

  插圖0301

  跟中層之前的那些奇形怪狀的房間不同,這裡的構造就像是四方四正的長方體。從我站的這個呈圓形的入口到房間的最深處大概有兩百米吧。只論深度的話這裡要比糧食庫還要大。寬度大約一百米,地面距離天花板,可能有二十米吧。

  這間大房間無論是牆壁還是天花板都由嶙峋的岩石構成,唯獨其左側的牆面構造不同。

  甚至會讓人誤以為那是經過什麼人的手打磨出來的一樣,那面牆的表面不見一處凹凸。它就像被大量的石匠修整過一樣沒有一條裂縫,從房間的一端延展到另一端。很是惹人注目。

  這面牆壁甚至有些美 麗,但卻又無比的詭異,仰望著它,我的雙眼不禁扭曲起來。

  「『嘆息巨壁』……!」

  這就是,那個——胸中湧起了一股被壓倒的感情,隨即又消失不見。

  由到達了這個大房間,而且活著回去的冒險者們命名的第17層最後的障壁。

  只能孕育一隻特定怪物的,房間主人的巨大牆壁。

  我咽了一口氣,狠狠地把視線從『嘆息巨壁』上剝離開來,踏入了大房間之中。

  這個地方也找不到任何怪物的影子。巨型牆壁在視野左邊釋放著它的存在感,意識數次被它吸引了過去。心臟不住地躁動著,同時我劃開房間的薄暗往前走著。我抱著莉莉和韋爾夫的身體,不禁加強了手指的力道,已經回不去了。

  現在還來得及。

  現在的話,還能平安無事地通過這裡。

  視野前方,開在那面牆壁正中央的洞窟,只要逃進那裡的話——。

  彷彿是要嘲笑這樣心無旁騖地瞄准出口的我一般。

  啪唧。

  「 ————」

  響起來了。

  那個聲音。

  我一個激靈望向側面。

  在愕然瞪大雙眼的我的正前方。

  巨大的龜裂沿著巨壁自上而下,像雷霆一樣奔走著。

  「……!!」

  腦袋變得一片空白,瞬間之後我跑了起來。

  為了防止莉莉和韋爾夫的身體滑下去而狠狠抓緊他們,竭盡全力地不斷抬起沉重的雙腳。

  連空間的一半都還沒到。好遠,太遠了,為什麼會這麼遠。我的視野之中,自己和出口間的距離沒有縮短分毫。

  在我奔跑的過程中牆壁也在持續發出破裂的響聲,啪唧,啪唧,這種聲音逐漸變得響亮。緊接著,它變身為喘息著,痛苦著,像是在嘆息一般的粗重聲音,讓整個大房間都震動了起來。聽著這彷彿雪崩一般的聲音的海嘯,我的鼓膜發出了陣陣悲鳴。

  不斷增加的嘆息的叫喚。越發大越發深的好幾條龜裂。為悲鳴所撼動的第17層。

  臨近了界限,強上一層的衝擊從內側毆打著牆壁——下一個瞬間。

  巨大的破碎聲爆炸開來。

  我的呼吸停滯了。

  緊隨其後,被彈飛的岩塊朝空中崩落,砸到地上後發出了轟然巨響。我的背後,破裂的巨大牆壁的碎片正散落一地。

  然後,嘶咚一聲。

  彷彿巨大的什麼東西降臨大地一般,格外刺耳的著地聲。

  「…………」

  我像是被看不見的絲線捆住一樣,停下了腳步。

  不要,停下來——別去看。

  無視這麼叫嚷著控訴的理性,腦袋自顧自地回了過去。

  周圍一派刺痛耳朵的寂靜,我朝身後回過頭去。

  『…………』

  在飛揚的煙塵之中,那個就站在那裡。

  巨大得難以想像的輪廓。粗壯的脖頸,粗壯的肩膀,粗壯的手臂,粗壯的腳踝。它的體型酷似人類。在薄暗之中一瞬間捕捉到的體皮呈現灰褐色。

  從後腦勺的位置生出的捲曲黑髮像是塗了脂肪一樣閃著油光,一直伸展到脖根附近。

  我能夠保證。在到今天為止的歲月裡,我所見過的生物中,視線前方的那個是最大的怪物。

  ——這就是。

  戰栗籠罩了全身,我只能悚立不動。

  跟彌諾陶洛斯那個時候不同,並非來自心理陰影的恐懼。

  敬畏。就種族而言的,就個體而言的,天差地別的力量差。

  就『存在』而言的,絕對性的隔閡。

  ——這就是,樓層主。

  身高大約有七米的巨人。

  迷宮之孤王——『歌利亞(Goliath)』。

  『————噢噢』

  煙塵沒過多久便開始逐漸消散,在其對面,有人類腦袋大小的通紅眼珠有了動作。

  它的眼珠映照出了我僵硬不動的身姿,緩緩地,伴著地鳴發出腳步聲,它轉向了這邊。

  只消一瞬,我的身體就取回了焦熱。

  麻痺的警鐘全力地轟響著將我停滯的時間打碎。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

  飛奔了出去。

  全力地離開這個地方。

  巨人發出懾人的咆哮朝我追了過來。每當它的腳踩下,地面就會迸出碎裂的地鳴,轟然地將大房間震撼一次。

  不停地跑。不停地跑。不停地跑。

  就跟字面意思一樣,我正拼死地試圖遠離氣勢洶洶地迫近過來的巨大壓力和殺氣。將疲勞啊思考啊恐懼啊統統拋到九霄雲外,現在的我只知道死死抱住同伴們的身體,只知道朝視野前方的出口奔跑。

  房間的景色一副接著一副地在我的視野兩旁閃過。連接著第18層的洞窟宛如潮水蜂擁而至般向我不斷接近。然而比它更早地,巨人追趕的腳步殘忍地迫近到了我的身後。

  跑啊、跑啊、跑啊、跑啊、跑啊跑啊跑啊跑啊跑啊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即便只能被巨人那駭人的嚎叫吞噬殆盡,我依舊大聲地喊著。

  風在我的背後大幅度地運動起來。能感覺到怪物把它的巨臂舉到了頭頂。將所有的一切都粉碎的一擊即將降臨。

  更快,更多,一秒也好只想快些,一步也好只想多些。

  我向踢著地面的腳註入僅存的一點力氣。

  就像是害怕趕不上一樣,就像是想直接通過一樣。

  我飛身撲進了洞穴裡面。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

  大鐵鎚揮了下來。

  間不容髮地,就在距離逃進洞穴裡的我的後背僅有咫尺的地方,發出了爆炸聲——衝擊波。

  「嘎!?」

  我被吹飛了出去。

  非比尋常的暴風痛擊著我的後背,一下就把浮在半空的我的身體彈飛。

  隨即襲向我耳膜的是,咚,這樣一聲悶響。

  全身狠狠地砸在了岩石構成的牆壁上,不止這樣,氣勢還沒有停下。

  我在狹窄的洞窟裡重複著和岩石的衝撞。

  「唧、嗚、嘎—— !?」

  天花板,牆壁,地面,我的身體就像皮球一樣彈來彈去。

  世界兩次三次地旋轉,再加上數次的猛烈撞擊,莉莉和韋爾夫都離開了我的手臂。三個人一起一邊飛轉一邊朝洞窟的深處滾去。

  從全方位襲來的衝擊和深入骨髓的疼痛讓我的思維變得朦朧起來,感覺自己正被緩緩地向下拉。

  在應該呈下坡構造的洞窟內亂撞了一氣,最終——。

  「嗚——!?」

  呼地。

  我被應該是出口的洞穴吐了出來,狠狠地朝地面摔去。

  繼落下的衝擊之後,我摩擦著地面,總算是停了下來。

  面朝下趴倒在地的身體已經連一丁點都動彈不了。腦袋想轉動一厘米都難如登天。

  橫向固定的視野被血色染得很是模糊。

  身體的每一個地方都好疼。肯定已經傷痕累累了吧。額頭上的割傷也裂開了,流出來的血多到把我的臉都弄得濕乎乎的。

  這股承受著的我整個身體的柔軟觸感是草吧。

  周圍也像是沐浴在陽光下面一般溫暖又敞亮。什麼原理。搞不明白。

  「……」

  唦,我聽著這種草葉緩緩摩擦的聲響,同時開始探尋起自己的同伴。

  莉莉和韋爾夫……在這裡。能感覺到他們微弱的呼吸。三個人都躺在這附近吧。

  我竭盡全力地將逐漸遠去的意識奪了回來。還不行,還沒到時候。

  必須得救那兩個人,得救……莉莉和韋爾夫。要盡快給他們治療。

  然後,當我動起來、動起來向自己石頭一樣冰冷的身體祈禱的時候……我感覺到了有什麼人正朝這邊走來。

  「……!」

  哢唦、哢唦,這種緩緩踩著草地發出的聲音接近了過來。

  那個人正好來到了我的前面,像是在俯視著我一般,影子覆蓋了這邊的身體。

  瞬間——我壓榨出渾身的最後一點力氣。

  抬起右手,哢唧!地抓住了對方纖細的腳。

  透過握在手裡的靴子能感覺到動搖的氣息,與此同時我張開顫抖的嘴巴說道:

  「請救救、我的同伴……!」

  這句話就像是痛苦擠出來的一樣,我向面前這個人懇求道。

  只能轉動眼球,我向上朝對方的臉瞥了一眼。

  最後只略微幻視到耀眼的金髮。

  我就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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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2 01:02 AM

  第四章 DUNGEON RESORT?

  最開始感覺到的,是來自全身無以復加的疲倦。

  身體被泥沼一般的怠倦感吞噬,意識在覺醒的境界線上不斷徘徊。伴隨著難受的喘息,我下意識地和淺眠鬥爭著。沒多久,我的意識逐漸地恢復了過來。

  睜開眼睛,模糊的視野徐徐擴大。

  我放空大腦任憑時間流逝,兩次三次地眨著眼睛,物象才總算清晰地成在了眼裡。

  布製的天花板……這裡是帳篷裡面吧。

  在確認過自己正仰天躺著之後,一段時間裡,我只是眺望著有些顯高的頂棚。

  等到思考變得清晰,也產生了觀察周邊的從容之後——我猛地瞪大了眼睛。

  「莉莉、韋爾夫!?」

  在中層上演的逃亡劇、現身的樓層主、第18層。全部都想了起來。

  我慌忙想要確認現在的狀況,總之就是兩位同伴情況如何。

  然後,就在我準備跳起來的下一個瞬間,一股劇烈的疼痛向我襲來。

  「~~~~~~~~~~~~~~~~~~!?」

  坐起來的上半身很快就彎了下去。

  不成聲的悲鳴從喉嚨裡迸了出來。不對,說全身都在悲鳴比較合適吧。

  從開始的第13層到這裡,受到大小各種傷的身體似乎已經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千瘡百孔。連續過度驅使身心的反作用力到了現在才開始在體內翻騰。

  感覺大腦都有些不對勁兒了,我不住地悶哼著。

  「你沒事吧?」

  ——我再一次,睜大了眼睛。

  聽到咫尺之外傳來的美麗聲音,都已經產生幻覺了嗎?我懷疑起自己的神經是否正常,而後猛地反應過來,抬起了臉。

  映入我視野中的是讓人聯想到帳篷內部的白色布料組成的牆壁,還有就是規規矩矩地正坐在我身旁的的金髮金眼的冒險者。

  「欸、哈、欸欸……!?」

  「……不要緊吧?」

  我發出了怪叫,她則微微垂下眉毛,用稍顯不安的語氣向我搭話。

  艾、艾絲小姐、艾絲.華倫斯坦小姐……!?

  不是幻覺!?真人!

  我一邊在心裡亂叫一邊思考著她為什麼會在我的旁邊,昏迷前夕最後的記憶隨即便甦醒了過來。

  倒映在我模糊不清的視野之中,那光輝閃爍的美麗金髮。

  我深深地咽了一口氣。那個時候,我尋求救助的對象……是艾絲小姐來著?

  我竟然抓了這個人的腳……!?在被胸中燃起的大火炙烤著的同時,我以顫抖的聲音問道:

  「為什麼會在這裡……!?」

  「現在,正處在『遠征』回去的路上……要在這個第18層,逗留一段時間……」

  艾絲小姐所屬的【洛基.眷族】在開拓完深層區域的未到達樓層後,現在貌似正在歸途之中。她們正在安全樓層的這個第18層裡野營,也就是休息。

  大約兩週以前【洛基.眷族】曾出發去『遠征』……我回想起了莉莉說過的話,按照時機來說,我或許真的趕上了她們來回一趟『深層』的末班車。

  我一邊對艾絲小姐說話的每一個小動作都感到心跳不已,一邊這麼想到。

  「!我的同伴—— !?」

  我突然肩膀一抖,記起了莉莉她們。

  ——我的同伴還好嗎?正準備這麼問的我剛一探出身子。

  撐到地上的手肘突然就彎了下去。

  維持著雙目圓睜的狀態,我氣勢洶洶地朝前倒去。渾身都是傷的身體沒能及時對我突然的動作做出反應,就這樣違背我的意識讓我失去了平衡。

  就在我的腦袋要和地面來個親密接觸的時候。

  坐在地上的艾絲小姐挺起身體,伸出了雙手。

  噗呼。

  「……」

  「……」

  艾絲小姐用雙手扶住了我的肩膀。我則把臉埋進了艾絲小姐的胸部。

  冰涼的金屬觸感包覆了我的鼻子周邊。

  艾絲小姐保護著胸部的輕裝接住了我的臉。

  有、有護胸在真是太好了—— ——一咦,不對吧!?

  「對不起!?」

  以被大巨人吹飛的速度還要快的速度飛離開來。

  我的臉像火燒似的通紅,同時緊急脫離艾絲小姐的胸部。無視掉身體發出的慘叫,我全力地後仰起來。

  理所當然,我的身體整個往後折了過去。後腦勺先著地被撞得眼冒金星。我還像個蠢貨一樣摔得渾身激痛,用雙手摀著肚子——偏偏還是在艾絲小姐的面前——疼得連像樣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正當我因為羞恥和疼痛在地上打起滾的時候……唦,頭髮碰到了什麼東西。

  「啊……韋爾夫。」

  在我倒地位置稍前一點的地方,蓋著被子的韋爾夫正躺在那裡。我強忍疼痛再次起身,往周邊一看,發現莉莉也躺在他的旁邊。

  看著閉著眼睛發出安穩鼻息的兩人,我總算是放下心來,肩膀也頓時沒了力氣。

  「兩個人都沒有大礙……里維莉雅她們已經給他們治療過了。」

  仔細一看,包括韋爾夫左腳的傷在內,莉莉她們受的重傷好像都被治癒了。至於輕傷,好像只做了簡單的處置,現在還裹著繃帶。

  「那兩個人的傷是很嚴重……不過你的傷也,很危險……」

  被艾絲小姐這麼說,我這才發現自己的腦袋也裹著繃帶。她溫柔地撩開我的劉海,用那纖細的手指撫起我的額頭。

  她手指的動作裡滿是憐愛,我感受著從額頭傳來的輕微瘙癢感,轉眼間便麵紅耳赤。

  接著,面前這個人像是在問「沒事吧?」一樣朝我微微傾起腦袋,她的這個動作給了我致命一擊。

  全身像被火烤了一樣,變得通紅。

  「您、您能救我們……非常感謝,真的……」

  被她摸了好一段時間的我總算是挪開身子,向她傳達了謝意。

  艾絲小姐將手收回,搖了搖頭說道:“不會。”小事情喔,感覺像是被她這麼說了,我沒來由地高興了起來。

  那之後,接下來該怎麼辦呢,在心裡想著這種事,我卻什麼行動也沒有地和她那金色的眼睛對望了一會兒。

  不久,艾絲小姐緩緩地抬起臉,朝帳篷的出口看去。

  「已經可以動了嗎?」

  「啊……是、是的。」

  「芬恩……我們的團長說想見你,能跟我走嗎?」

  看見我慌張地點頭,艾絲小姐站了起來。

  這邊也趕忙起身。雖然她向我伸出了手,但我為了不再暴露自己的醜態,以男子漢的意志謝絕了她的幫助。腳步一個不穩就又摔倒在地。嗚哇啊啊啊……!?

  這次我為了不重蹈覆轍每個動作都很小心,總算是成功站了起來。至於從身體里傳來的一陣陣刺痛,我選擇咬牙忍耐。追著鑽過出口的艾絲小姐,我也走到了帳篷外面。

  「哇……!?」

  延伸在視野之中的是一片大規模野營的風景。

  綠葉的數目稀疏地生長著,在這個讓人不禁聯想到開發過的森林一角的地方搭建著數十隻帳篷。它們呈環狀分佈,把中心的空間空了出來。堆積在某棵樹腳下的是用於搬運物資的木箱。

  矮人的獸人、妖精……放眼望去,女性團員壓倒性的多。種族各異的亞人們或是帶著認真的神情,或是以輕佻的語調交談著。坐在被草覆蓋的地面上的兩人組的獸人,倚在樹幹上交疊雙臂,或是打著手勢談笑的男女的矮人和人類……。他們配在身上的武器和防具多少都有著划痕,能看出些許磨損的跡象,然而卻又像是在彰顯準備裝備者的實力一樣,閃耀著耀眼又犀利的光芒。

  看著眼前被譽為歐拉麗中最強【眷族】的團隊……看著這些高級冒險者們,我中途就知道自己的身體僵硬了起來。他們那未及喧囂的嘈雜交談包裹著我。

  零星有【洛基.眷族】的團員們注意到了這邊。

  看看艾絲小姐,很快又看看我。他們的視線大多數並不友好。想想通常各派閥間的關係這也是當然的……不過為什麼呢,感覺其中還混雜著明確的殺意。艾絲小姐也歪起了腦袋。

  難道說是因為我被這個人——不辭辛勞地——照料的緣故?想著這種事,我不禁流下了冷汗,此時艾絲小姐又走了起來。我生怕走丟,趕忙跟了上去。

  該說是坐如針氈嗎,我一段時間裡始終都暴露在好奇的視線之下。果然這裡是森林啊,我仰望著昏暗的頭頂這麼想到。樹枝和大量的綠葉構成了圓形的頂棚。

  幾束陽光從葉片的間隙漏了下來。

  照到臉頰上的光確實很溫暖。層層堆疊的葉片深處,還能依稀辨出些許藍色。

  這裡本應該是陽光無法觸及的地下迷宮——在仰望著被樹葉遮擋的頭頂的同時,我產生了巨大的困惑。

  在這由樹木構成的屋頂對面,大概有著天空,有著太陽吧。

  「怎麼了嗎?」

  「啊,沒有,就是那個……」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我動搖的氣息,艾絲小姐朝這邊回過頭來。

  感覺有些混亂的我在少許猶豫之後,終究不敵好奇心地向她問道:

  「這裡是第18層……地下城裡對吧?那為什麼,會有這種光呢……」

  我一邊看著上方一邊說。埃伊娜小姐之前也沒有跟我說明過——再怎麼說那個人也想不到我第一天進入中層就能跑到安全樓層吧——對於對這裡的一切一無所知的我,艾絲小姐緊緊地盯了過來。

  像是在模仿這邊的動作一樣,她也抬起了那纖細的下顎。

  「……要稍微,繞點遠路嗎?」

  看著再一次盯過來的艾絲小姐,目瞪口呆的我生硬地點了點頭。

  我們暫時改變了朝向目的地的前進路線,離開了野營地。人跡全無的森林裡樹木長得很高,再加上每一棵間的間隔也比較大,給人一股很強的開放感。

  跟著金髮搖曳的她走了一會兒,沒過多長時間,一副突然闖入視野的景色奪去了我的眼球。

  水晶。

  寄宿著透明的蒼藍光輝,美麗的白結晶。

  既有生長在腳邊的小傢伙,也有簡直就像是巨人使用的短劍一般能將我整個人生吞的大傢伙。形狀也是千差萬別的藍色水晶星星點點地存在於森林的每一個角落。

  我的腦袋止不住地左右張望起來。在一派寂靜的森林中,眾多的水晶塊漫反射著細細的陽光,把整個森林都染上了淡淡的藍色。甚至連紮根地下的巨樹的根都和青苔一起帶上了蒼藍色的碎片。

  既神秘,又充滿幻想。

  甚至到了讓人忍不住驚嘆的程度。

  側耳傾聽,能聽到潺潺的流水聲。森林裡還有小溪流過,【洛基.眷族】的團員們正在從裡面汲水。注意到艾絲小姐的妖精少女朝這邊揮起手來。

  據說位於遠離人世的森林深處的,妖精的村落。

  明明一次都沒有見過,看著在周圍展開的美麗景色,我卻將二者聯繫在了一起。

  「啊……」

  穿過森林。

  前方的樹木稀疏了很多,形成了一個半圓形的出口。艾絲小姐朝著那個的更前方,那充滿白光的地方走去。我剛跨越昏暗森林和外界的分界線,頓時便被足以令人眼花的亮光所包圍。我反射性地閉上了眼睛。

  當我徐徐睜開雙眼的時候,那裡的是。

  「……好厲害。」

  大自然平鋪在視野之中。

  最初映入眼簾的是稱其雄偉才與之相稱的大草原。即便在地面上也很少有機會見到的碧綠大地佔據了大半的視野。隨處可見的不斷移動的微小黑影大概是怪物吧。到了這裡仍有大量的水晶隨意地散佈在地上。

  左手邊的方向存在著巨大的水池,其規模之大比起用池塘來稱呼,用湖泊還顯得更為合適。湖面呈現鮮豔的藏青色,光看著就讓人不禁想要出聲感嘆,其中心還浮著巨大的岩石——不對,是浮著『島』。

  右手邊的方向樹木連綿不絕,能看出那片森林也很大。在正對著這邊,離這裡有段距離的大草原的正中央附近矗立著一棵連樹洞都清晰可見的巨樹。

  然後,就像是被那棵高聳入雲的大樹引導著一般。

  我仰望起了非常高的樓層的天花板……。

  「……那、那是。」

  「嗯,全部,都是白結晶。」

  艾絲小姐向目瞪口呆的我答道。

  跟她說的一樣,第18層的天花板被光輝閃耀的水晶覆蓋著。

  宛如盛開的菊花一般,數不清的水晶遍布了天花板的犄角旮旯。顏色共分兩種,中心是彷彿太陽一般的白色,而其周圍則是讓人聯想到天空的藍色。

  地下層這不是有青空嗎。

  通過無數水晶所發出的光芒,形成了一片青空。

  「過一段時間,白結晶的光會漸漸消失……這裡也會有『夜晚』來臨。」

  聽到她的解釋,我不禁瞪大了眼睛。

  根據艾絲小姐的說法,水晶的光強似乎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改變,現在就處於『白天』的狀態。不過好像還是和真正的天空有著時間差的……。

  地下城就像是在模仿地面上一樣,我一邊默默地眺望著水晶構成的天空一邊冒出了這種想法。

  「……」

  安全樓層第18層。

  滿溢著水晶和大自然的地下世界。

  別名,『迷宮樂園』。

  我和艾絲小姐站在一起放眼望著這大草原、湖泊以及懸浮在天空的壯觀景象。

  ●

  搭建在森林裡的野營地的深處,比周圍的還要大上一號的篷屋。

  小屋的旁邊插著一面印有【洛基.眷族】標誌的旗。

  在小屋的里面,我正和某些名人們會面。

  「雖然我已經從艾絲那裡聽過報告了……還是沒想到,你竟然會被運來我們的營地啊。」

  跟艾絲小姐的髮色有些相近,柔和的黃金色的頭髮。蘊藏著彷彿湖面一般深邃青色的碧眼現在仍舊像是苦笑似地鬆緩著。

  看著眼前向這邊投以微笑的小人族(帕魯姆)少年,我的身體僵硬得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不對,並不只有他。站在他兩側的兩個亞人也數次將我的意識吸引了過去。

  「喔喔,這個人就是汝等曾經談及的冒險者嗎,里維莉雅?」

  「啊啊,加雷斯。他就是貝爾.克朗尼。」

  渾身肌肉的矮人以及絕世美女的妖精。在他們那彷彿替人估價的言行之下,我的緊張感又上升了一層。

  【洛基.眷族】首領的小人族(帕魯姆)勇者,芬恩.丹納。身強力壯的矮人老兵,加雷斯.蘭德羅克。還有迷宮都市最強的魔導士,里維莉雅.琉斯.奧爾維。

  這三個人無一例外,都是能代表歐拉麗的第一級冒險者。

  「這、這次能獲得貴眷族的幫助,真真真真真的是萬分感謝……!?」

  在剛成為上級冒險者的我看來,他們都是——當然艾絲小姐也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我為了避免冒失出錯而低著頭,可是,像現在的我這樣連字都咬不清的傢伙只能徒增他們的不快吧。一邊的艾絲小姐正以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我在這丟人現眼。

  由鮮紅的火精靈的護布製成的內衣下面,全身就像火烤一樣通紅。

  「不必這麼拘謹,放開一點就是。即便是冒險者這種時候還是會互相幫助的。」

  芬恩.丹納先生這麼說著輕輕聳了聳肩。

  「而且,知道是艾絲的熟人還見死不救,我可是會被她怨恨的喔。就算是為了晚上能睡個好覺,我也非得救你不可啊。」

  聽著他那像是特意逗趣一般的口氣,我一時沒緩過神來,等注意到的時候已經被他引出了笑容。雖然慌忙掩蓋了下去,但心底卻留下了一種卸下肩上重擔的感覺。

  不要說奇怪的話,艾絲小姐像是想這麼說一樣散發出一股無言的氛圍,我用肩膀感受著這種氛圍,心情越發輕鬆起來。

  朝著這樣緊張感不斷緩和的我,芬恩先生露出了一個符合他年齡的少年的笑容。

  「雖然不准備深究你們的隱情,但能請你大概說明一下嗎?我們的現狀也會跟你講的,來交換情報吧。」

  「好、好的。」

  對談的節湊掌握得真是好啊,我雖然冒出了這種想法,但卻沒有絲毫厭惡的感覺。那肯定就是團長的手腕吧。我表示了解,率先開了口。

  我把來到這個第18層避難的前因後果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

  「嘎哈哈,第一天進入中層就來到了第18層麼!原來如此,芬恩,里維莉雅,這個新手確實很有趣啊!」

  「加雷斯,這個地方可不只有自己人。收斂一點。」

  妖精的里維莉雅閉著一隻眼睛,向大笑的矮人加雷斯發出了提醒。

  說實話,我能下定決心來到這裡都是因為有莉莉的建議… …可是,對此一無所知的矮人大戰士卻「虧汝能從樓層主手上逃掉啊!」地說著,像在為戰士送上祝福一樣誇獎著我。我只能抽動著臉頰不住賠笑。

  「我們這邊就跟你看到的一樣正在這裡休息。本來『遠征』的歸途之中,我們並沒打算在第18層逗留,本想一口氣返回地面上……可是在返回的路上,我們中了怪物棘手的『毒』。」

  根據芬恩先生的說法,【洛基.眷族】在返程途中的樓層裡似乎受到了怪物的突然襲擊,除了第一級冒險者以外,換句話說就是大部分的下級冒險者都受到了『毒』的侵害。中了毒的人甚至連自己一個人行動都做不到。

  『遠征』的歸途,物質已經消耗了大半……也就是說他們手頭剩餘的道具已經所剩無幾,無法為全部中毒的人解毒。事實上,他們好像已經陷入了動彈不得的狀態。

  「我們已經派遣伯特……【眷族】裡腳程快的人前去地上去收集解毒劑了。快的話也許明天就能回來,直到他回來,我們都準備滯留在這裡。」

  地上貌似有專門用來治療惡性『毒』的道具,去調配那些道具的人前腳剛離開第18層,我們好像後腳就逃了進來。

  這樣看來,那個人是跟利用縱穴來到這裡的我們完美地擦肩而過了。

  「包括糧食在內的各類物質也沒剩下多少。每個人能分配到的東西有限,還請你理解。」

  「沒、沒有的事,不如說能分給我們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他們的狀況不容樂觀,不斷有人因為『毒』的症狀而倒下,帳篷應該也是很緊缺的,借給我們用的帳篷肯定是勒緊褲腰帶才抽出來的。在這些人的深情厚意麵前,我真的感到非常惶恐。

  「雖然時間短暫,但我們還是會把你們當做客人對待的。只要不和周圍產生糾紛,那頂帳篷就隨你們使用。團員們那邊我回去說的。」

  「……對不起,真的是,各種事情都麻煩您。……非常感謝。」

  我將胸中的感謝全部注入話語之中,向他們道出了感謝。

  欠我們一個人情喔,朝著一邊笑一邊這麼說道的 芬恩先生他們,我再次發出了感謝,隨後便和艾絲小姐一起走出了篷屋。

  ●

  「這樣好嗎,芬恩?」

  貝爾離開之後,里維莉雅向芬恩問道。

  搖曳著柔順的翡翠色長發,她向嬌小的團長言及了剛才的對話。

  「說在意艾絲也不見得是謊話……而且,貝爾.克朗尼團隊中的一個人好像是【赫菲斯托斯.眷族】裡的。」

  「當真?」

  「啊啊。同行的鍛造師們告訴我的。」

  芬恩他們的遠征隊裡還混編有【赫菲斯托斯.眷族】的上級鍛造師。在把貝爾他們運來的時候他們發現了韋爾夫,芬恩說道。

  「在神赫菲斯托斯眼中,自己的孩子是沒有上下之分的吧。只因拒絕一個團員就招致她的反感,對我們來說太不划算了。」

  有道理呢,聽完說明的里維莉雅點了點頭。

  朝著露出一臉接受表情的她,芬恩轉動眼珠仰視過去。

  「而且,里維莉雅也很在意貝爾.克朗尼吧?不提別的理由,就因為艾絲對他很是關切。」

  「……我不否認。」

  「嘎哈哈,還真是完全變成她的母親了啊,里維莉雅。」

  「別瞎起哄,加雷斯」,里維莉雅顯得有些沒精神。

  魁梧的矮人笑著聳了聳肩。

  「那個姑娘主動地對他感興趣,並據此採取了行動……這要是能成為某種改變的契機的話就好了,我個人是這麼希望的。從【眷族】團長的角度來看又怎樣呢?以前,艾絲會一大清早就溜出根據地,恐怕也是為了和貝爾.克朗尼接觸吧。」

  指導冒險者的方法,在遠征前被艾絲問及這種問題的里維莉雅跟芬恩一樣,都注意到了她開展的晨間特訓。

  「嗯,我也覺得艾絲能有所改變是一件好事……總之先跟洛基保密吧。」

  「芬恩喲,老朽能跟貝爾.克朗尼來場相撲嗎?聽洛基講那是一種競賽手段,老朽想要知道那個人的力量如何啊。」

  「嗯,不行。」

  首領隨意行動的話,其他的團員可能會一擁而上對貝爾.克朗尼進行制裁,考慮到現在還被艾絲領著的白兔,芬恩這麼說。

  「也罷,不管怎樣,這次手下留情應該沒事吧。畢竟貝爾.克朗尼也不像是會招致周圍反感的人。」

  暫時還需要多觀察啊,說著芬恩看向了貝爾離去的帳篷的出口。

  ●

  在結束和芬恩先生的會面之後,我一如既往地跟在艾絲小姐的屁股後頭在野營地裡走著。

  略微掃視一下,搭建在周圍的帳篷也有十頂以上。因為中了『毒』而倒下的人們就睡在那裡面吧,入口處還都站著一名團員。

  上空被遮蔽著,透過層疊的樹葉和枝杈投下的陽光很是柔和。樹葉的摩挲聲拂著耳畔,安靜祥和的野營地裡除了我們還有很多人在走來走去。

  「艾絲小姐,辛苦了。」

  「辛苦了……」

  擦身而過的團員們都向艾絲小姐打起招呼。

  對了,這個人是【洛基.眷族】的幹部來著……。

  又一次確認到已經忘得一乾二淨的事,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她帶著隸屬其他派閥的我到處跑,在他人看來無疑是非常詭異的吧。

  證據就是,團員們對待我的態度可以說和歡迎相去甚遠。不管是男性還是女性,不是向我投來懷疑的視線就是擺出滿臉嚴肅的神情。

  在擦肩而過的時候,我還被一個像是魔導士的妖精少女狠狠地瞪了一眼。好、好可怕……!

  要是被比我等級高的他們的纏上的話,我肯定一瞬間就會被打趴在地。想著這種事情,在野營地裡到處逛也有了種提心吊膽的感覺。

  「第18層……」

  「欸?」

  維持著面朝前方的姿勢,艾絲小姐輕聲說道。

  我抬起臉來,從後面朝她那端正的側臉望去。

  「都已經來到第18層了啊……」

  「那、那個……我也跟芬恩他們說過了,那啥,該說是因為事故一個接著一個地發生搞得停不下來了還是說我們根本就沒打算來這層呢……還是該說九死一生嗎?」

  搞不明白她的話意義何在,我只能磕磕絆絆地給出一個微妙的回答。中途還把手指抵在了包裹額頭的繃帶上。

  艾絲小姐停下了腳步,朝擺出那種奇怪姿勢的我轉過身來。

  「你不是打倒彌諾陶洛斯,升級成Lv.2了嗎?」

  看著緊緊直視過來的金色眼睛,伴著些許在氣勢上被她壓倒的感覺,我點了點頭。

  她在維持了那種狀態一段時間後,突然就往我的背後看去。

  沒多久,窣窣窣窣,艾絲小姐開始往旁邊移動。看著她那試圖包抄到我後面的動作,我感到有些畏縮,汗水也隨即流了下來。

  ……她想要,看我的後背(能力值)?

  不知為何有這種感覺的我嘶嘶嘶嘶地改變了自己的位置。艾絲小姐也跟著窣窣窣窣地移動起來。窣窣窣窣、嘶嘶嘶嘶、窣窣窣窣。啥玩意兒啊這是。

  周圍的團員們都向我們投來了詫異的視線。我忍耐著汗水,和稍微有些天然的艾絲小姐持續進行著謎之攻防戰,就在此時——。

  「哇,真的是阿格諾君耶!」

  傳來了開朗的聲音。

  我對那個響亮的歡聲吃了一驚,然而讓我心頭一緊的還是她的叫法。

  我慌慌張張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過身,發現了兩個擁有褐色肌膚的女性正朝這邊接近。

  「緹歐娜、緹歐涅……」

  「辛苦了,艾絲。聽說你已經去過了團長那裡?」

  「據說你是昏迷了被運進來的,原來已經醒過來了啊!太好了呢,阿格諾君!」

  緹歐娜跟緹歐涅,艾絲小姐是這麼叫的。這兩個人是……雙胞胎吧?髮型分別是黑色的半短髮和長發,雖然服裝不一樣,但相貌卻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順便一提身高也是。

  從暴露的服裝和褐色的肌膚這兩點不難看出她們兩位的種族是亞馬遜。長發的女性向艾絲小姐搭起話來,半短髮的人則親暱地跟我說了起來……話雖如此。

  聽著兩次向我提及的名字、【英雄願望(阿格諾)】這一技能名,我全完沒法冷靜。

  技能暴露了!?我的內心亂作一團,在重複了數次 開口閉口之後,總算是向她們問了出來。

  「說、說是阿格諾,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啊啊,不用介意也沒關係喔。那隻是這個講話不著邊的傢伙隨口說的啦。」

  「我們一直看著你和彌諾陶洛斯戰鬥耶!然後呢,我就想起了過去很喜歡的一個神話囉,嗯,你幹得真棒!」

  聽她這麼說,她好像是把在第9層和彌諾陶洛斯一番激戰的我和神話『阿格諾』重疊在了一起。在弄清楚她所說的並非技能名,只是隨意起的外號之後,我總算是安下了心。包括【能力值】的能力在內,『魔法』和『技能』的情報可是冒險者的生命線。

  隨後我們做了自我介紹。

  用外號叫我的半短髮的人是緹歐娜.席琉提小姐,長發的人是緹歐涅.席琉提小姐……咦,說起亞馬遜的席琉提姐妹,不是和艾絲小姐她們並稱的著名的第一級冒險者嗎。

  雖然還沒把臉和名字對上號,但給注意到啊我。

  「會出現在中層,也就是說你到達Lv.2了吧。上次還把彌諾陶洛斯收拾掉了,很能幹嘛,你。」

  「臉、臉紅啦。好可愛。」

  「……」

  我雖然被緹歐娜小姐她們又是欺負又是戲弄的,但坦白說沒有絲毫在意那些的從容。

  看起來很健康的小麥色肌膚總是一次又一次地闖入我的視野。

  緹歐娜小姐身著質地纖薄的裹胸和裹腰,像是沙灘裙一般的服裝將肚臍整個暴露了出來,緹歐涅小姐則更過分,穿在身上的僅有上衣和短褲,說成是只穿著內衣也毫不誇張……那個,非常地,不知道該往哪裡看。晃動著的碩大胸部,以及婀娜的腰身……。

  刺激強過頭了。

  在肯定要比我年長的女性們的包圍之下,我有些眩暈,湧出了一種自己隨時都可能昏倒在地的感覺。

  (((((——別得意忘形啊)))))

  「——」

  感覺似乎聽到了詛咒的聲音。

  具體來說,還是來自投出彷彿能將龍都射殺的視線的男性團員們的方向。

  我的臉色以慘烈的氣勢蒼白起來。

  「我、我去看看同伴的情況!?」

  啊啊,走掉了,在背對著這拖長聲音的同時。

  血色盡失的我慌忙從艾絲小姐她們那裡逃了出去。

  ●

  森林裡面逐漸暗了下來。

  大量葉片遮擋的頭頂彼端,和陽光有幾分相似的白色光芒……天花板上水晶的光芒開始漸漸變淡。

  地下城的『白天』結束,『夜晚』即將開始。

  (真的變暗了啊……)

  我從帳篷的出口窺探起外面的樣子。

  中間沒有夾雜暗紅色,青空直接就變成了夜空。對於無論晚霞還是夕陽都不存在的天空的變幻,我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夜晚的造訪不禁讓我發出了感嘆的吐息。

  我抽身離開出口一側,回到了帳篷裡面。

  莉莉和韋爾夫還在睡覺。我俯視著兩人的睡臉,明明什麼也做不到,卻像是在看護病人一樣一直候在兩人的身旁。

  隨著時間的推移,帳篷的外面逐漸熱鬧了起來,難道說是在準備晚飯嗎?我愣愣地想著。

  「嗯……」

  韋爾夫的身體有了動作。同時莉莉蓋著的毛毯也微微顫動。

  我猛地興奮起來,守望起兩人的臉。

  「……這裡是,哪裡啊。」

  「貝爾大人……?」

  看著緩緩睜開眼皮的韋爾夫和莉莉,雖說早就知道他們不會有生命危險,我還是感覺放下了心底的一塊大石。

  臉上捎著安心感,我向兩人搭話。

  「莉莉,韋爾夫,沒事吧?知道我是誰嗎?」

  「……莉莉,是不可能會認不出貝爾大人的臉的。」

  「啊……既然還能聽到莉莉跟班在這耍嘴皮子,那我也沒問題吧。唷,貝爾。」

  莉莉徐徐地向我露出一個微笑,韋爾夫也用跟平常無異的口氣做出了回答。

  我不禁笑了出來,同時等待兩人的狀態平復下來。

  剛剛醒來,大腦還有點朦朧的莉莉她們等到意識清晰之後就自己坐了起來。兩個人把毛毯褪到膝間坐在地上,我首先把狀況告訴了他們。

  平安無事地到達了第18層的事。在這裡受【洛基.眷族】照顧的事。

  在我簡潔地說出這些事情后,莉莉和韋爾夫便目不斜視地凝視起我,接著……向我謝罪道:

  「萬分抱歉,貝爾大人……」

  「真是完全成累贅了啊……對不住。」

  「才、才沒有那種事呢!?」

  衝著沉默不語的兩人,我的聲音粗暴了起來。

  嘎,我像是在生氣一樣口水飛濺地開始喋喋不休起來。沒有莉莉的話,我們肯定尋不見活路,只能在迷宮里左右徘徊;沒有韋爾夫的話,我們早就葬身於地獄犬們的烈焰之下了。

  我以怒濤一般的氣勢這麼回嘴,莉莉和韋爾夫聽了都翻起了白眼。

  「多虧了你們兩個人,因為有團隊的每個人在……所以我們才能活下來不是嗎?」

  「……也是呢。」

  「缺了一個都不行,對吧?」

  苦笑之後,兩人的臉明朗了起來。

  冷靜下來之後,我就開始對像是在說教一樣的自己害羞起來。看到我這個樣子,兩人舒心地露出了笑容,我也跟著笑了起來。

  「……食物準備好了,可以嗎?」

  「好、好的!」

  聽到從外面傳來的提醒,我站起身來回了一句,艾絲小姐恰好在這個時候掀開布簾走了進來。

  看見了以【劍姬】之名聞名遐邇的第一級冒險者,莉莉和韋爾夫滿臉的驚訝暴露無遺。

  「不、不好意思,連飯都要勞煩……」

  「沒事喔……要到外面來嗎?」

  嗯嗯,雖然到外面去感覺很不好受,不過受了他們的照顧連臉也不露一次也……太失禮了吧?

  煩惱到最後的我轉過頭去,向莉莉她們詢問要不要緊,兩人都生硬地搗了搗頭。

  在向艾絲小姐傳達過這邊的意向之後,我們就急忙離開帳篷,跟在她的後面走了起來。

  「我說,貝爾。你小子和那個【劍姬】混的很熟嗎?」

  「那個……發生了很多事吧。」

  「貝爾大人,等會兒記得好好跟莉莉解釋喔?」

  韋爾夫把我的肩膀一把摟了過去,莉莉則帶著滿面的笑容看著我,不知為何我感到了一股威壓感。

  那盡是些黑歷史,要我說出來還是饒了我吧……。

  我只得空笑,三個人並排跟在艾絲小姐的後面走著。莉莉和韋爾夫一路上左顧右盼的,沒話多長時間我們就到達了野營地的中心。

  「嘁,那群傢伙……」

  在空曠的中心區域,有大量的人正圍成一個環坐在地上。擺放在正中央的幾個便攜式魔石燈很是耀眼,看起來像篝火一樣。營火,是這麼叫的吧。

  看來這個大圈裡不僅有【洛基.眷族】的團員,【赫菲斯托斯.眷族】的上級鍛造師好像也混在裡面。艾絲小姐正在一旁給我們解說,不知是不是看見了自己的熟人,韋爾夫發出了呻吟。

  「失、失禮了……」

  看到我對別人投來的眼光一驚一乍的,艾絲小姐就把我們領到了一塊沒什麼人的地方。

  我坐了下來,咚,艾絲小姐隨即在我的右側落座,左側是莉莉,她的左側則是韋爾夫。這在無形之中被確定的位置關係,不禁讓我的身體緊張了起來。

  雖然以前在晨間特訓的時候艾絲小姐也和我貼在一起坐過……但這種和憧憬對象之間的距離感,果然無論經歷過多少次都是沒法習慣的。

  當我鬼鬼祟祟地朝旁邊偷看過去的時候,恰好和很快就注意到我的視線的艾絲小姐雙目相交。金色的秀發柔順地流瀉著,是剛剛洗過澡嗎,她的周身都散發著一股冰涼泉水的香味。

  「怎麼了嗎?」

  「……什、什麼事都沒有!」

  在臉變紅以前,我慌忙轉回了前面。

  「大家都聽我說。我想大概都已經傳開了,沒錯,今晚我們有客相迎。他們是為了同伴敢於豁出自己的性命,甚至都能來到這個第18層的勇氣可嘉的冒險者們。我沒準備說到你們要和他們友好相處的程度。然而大家同為冒險者,只有一點足矣,讓我們懷揣敬意迎接他們吧。……那麼,各位盡興。」

  「哈,幹得真是不賴啊……」

  芬恩先生一個人站起來把我們介紹了一下。對於他那為了預防爭端而刻意迎合冒險者自尊心的開場白,莉莉貌似非常佩服。

  沒多久就開始分配食物。每個人都分到了兩三個水果。

  葫蘆形的紅色漿果;還有琥珀色的,表面還滲著看起來很甜的果蜜的像軟綿綿的棉花一樣的果實……這些在地面上幾乎看不到的水果貌似都是在這個第18層裡採的。後者那個像是浸過蜂蜜的棉花一樣的水果好像被稱為雲果子,我試著嚐了一口。

  中途,從中溢出的濃厚的甘甜果蜜佔據了我的整個口腔——讓我有種想嘔吐的感覺。

  好甜。太甜了。我其實非常不擅長對付甜食,攝入了這個足以讓我以為是致死量的糖分後,我甚至流下了淚水。我在拼命地抑制著 噁心感的同時窺探起周邊,【洛基.眷族】的女性團員們在吃下雲果子之後,無一不是滿臉陶醉的捂著臉頰。戰栗感開始在我的全身遊走起來。

  「貝爾大人,貝爾大人?如果不和您口味的話,就讓莉莉替您把牠吃掉吧?」

  「嗯、嗯,給你……」

  「那、那麼——啊嗯。」

  「啊啊,貝爾。交給我吧,我幫你全部吃掉……嗯,這還真是太甜了啊。」

  在我給特地移動到我的面前,像小鳥一樣張開嘴巴的莉莉餵食之前,韋爾夫就從一旁拿走了我遞出的雲果子,漂亮地搶了過去。

  莉莉滿臉通紅雙眼噙淚地唧唧嚷著嘎唏嘎唏地踢著韋爾夫。而韋爾夫像是因燒心而痛苦不已一樣捂著自己的喉嚨,這是演的哪齣啊。

  在我的身旁,艾絲小姐正呆呆地看著他們的互動。

  「話又說回來,雖然聽過一些傳聞……不過還真是不可思議的樓層啊,這裡。」

  從燒心中恢復過來的韋爾夫颯爽地環視起周圍。

  樓層的天花板上白水晶已經完全沉默,只剩青水晶還在微微發著光,將整個森林籠罩在蒼藍色的黑暗之中。在叢生的樹木對面存在著模仿地上天空的夜空。

  圍坐在魔石燈充當的營火周圍,我們被橙色的光照了出來,痛快地吃著食物喝著飲料的身姿和談笑的樣子顯露了出來。發出笑聲,看起來很是愉快的他們的面龐沐浴在磷光之中,正明亮地燃燒著。簡直就像是在黑暗的森林深處,伴著月夜下的篝火吃著晚飯的英雄譚中的一幕。

  芬恩先生,里維莉雅小姐和加雷斯先生正喝著其他團員幫他們斟的酒——其實就是那個葫蘆形的紅色漿果。不知是不是『遠征』馬上就要結束的影響,【洛基.眷族】已經完全沒了往日那副爭強好勝的影子。

  只是警戒仍舊沒有絲毫的鬆懈,在距離營火有段距離的野營地的周圍,放哨的人站得筆挺。

  「既有奇特的果實又有天空……確實連『大街』都有吧?」

  「欸……大、『大街』!?」

  聽到了意想不到的詞語,我不禁仰天。

  地下有『天空』已經足夠讓人驚訝了,說地下城裡存在『大街』什麼的。

  我下意識地轉向艾絲小姐的方向,正吃著長方體狀便攜食物的她抬起臉來,乾脆地點了點頭。

  「……明天,要去看看嗎?」

  「務、務必!」

  我飛快地搗了好幾次腦袋。

  突然就興奮起來的我現在就迫不及待地將思緒放飛到了那條地下城的『大街』裡。會是什麼樣地方呢?那裡有誰,又在做些什麼呢……光想像我就已經悸動不已。這種感覺應該是冒險者的醍醐味之一吧,我那激動得不成樣子的心這麼申訴道。

  艾絲小姐在旁邊盯著我現在大概正閃閃發著光的臉……感覺她像是小小地笑了一下。

  「阿格諾君!」

  聽到這種叫法我立刻就知道誰在喊我,果不其然,緹歐娜小姐正朝這邊走來。

  她身後姐姐緹歐涅也是。我還以為雙胞胎的亞馬遜姐妹會在我的面前停下……沒想到她們直接在我的左右坐了下來。

  「欸。」

  「我們想打聽很多事喔。可是一宿一飯之恩,你不會拒絕的吧?」

  「嗯,我想聽我想聽。」

  對於強硬插進來的緹歐涅小姐,莉莉一時沒反應過來,艾絲小姐也朝著突然坐在我們之間的緹歐娜小姐歪起了腦袋。對於佔領了我咫尺之外的位置緊貼著我的她們的身體,我不禁屏住了呼吸。不如說,我變得滿臉通紅。

  莉莉柳眉倒豎散發出一股危險的氣息,而右邊的緹歐娜小姐卻依舊是那張爛熳的笑臉,向我問道:

  「你是怎麼讓能力全都變成S的?」

  臉頰頓時緊繃了起來。

  我露出一個痙攣不已的笑容轉向左側,緹歐涅小姐正瞇著眼睛淺笑著。直到坦白為止都不會讓你逃掉,像是在這麼說一樣。

  能力暴露給了別人了!說到底她們是怎麼知道我過去的數值的?一股劇烈的焦躁感湧上了我的心頭。心臟止不住地動搖個不停。

  話說回來,要是我坦白回答她們的問題……「全靠努力」地這麼說出實話,她們又能夠接受嗎?雖然我只是不斷追趕著憧憬的對象就是了。

  那位我憧憬的人現在正一邊抱著膝蓋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一邊聽著我們的對話。而且是全神貫注地豎著耳朵。憧憬有時是殘酷的。

  在稍遠一點的地方,芬恩先生和里維莉雅小姐正看著這邊的情景嘆著氣,然而卻沒有打算來說些什麼。加雷斯先生則像是感覺很有趣似地捋著自己長長的鬍子。

  韋爾夫的鍛造師前輩們「搞什麼呀韋爾吉,追著我們來了嗎。呼呼,真是個可愛的傢伙啊。」地說著把他團團圍了起來。他本人則「餵,住手,你們這群傢伙,別過來啊!?」地發出了相當認真的悲鳴。莉莉則忙於瞪著緹歐娜小姐她們,我也被包括了進去。

  孤立無援。

  我的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流,可能的話想要就這樣昏過去。

  『——咕嗚啊啊!?』

  就在此時,突如其來地。

  「!?」

  比任何人的都要熟悉,然而在迷宮裡應該絕對聽不到的聲音傳到了我的耳邊。

  我猛地看向莉莉,和她對上了眼。瞪大眼睛的她也像是肯定我的思考一樣點了點頭。

  「對不起,我有事先走一步!」

  沒等緹歐娜小姐她們作何反應,我就站了起來。

  莉莉追著跑出去的我,慢了一拍韋爾夫也飛奔起來。

  循著聲音的方向我們來到了野營地的外圍,很快就穿過了森林。映入視野之中的是高聳的岩壁,以及正張開嘴巴的洞窟。那無疑就是連接第17層和第18層的通道吧。

  叢生的樹木到了洞窟的前面突然就不見了影蹤,【洛基.眷族】裡負責放哨的團員們已經聚集在了這裡。我急沖沖地從率先抵達的他們的肩膀間的縫隙探出臉來——。

  「喔喔喔喔喔……!?我、我可沒聽說過還有那麼大的怪物在啊!?」

  「啊哈哈哈哈哈!?還以為要死了呢!」

  雙手雙腳都撐在地上,正大口喘著氣的神大人就在那裡。

  我睜大了眼睛。赫斯緹雅大人旁邊還有一位坐在地面上大笑不止的男神。除了 他們,還有幾位劇烈抖動著肩膀不斷換氣的冒險者——戴著眼鏡的女性冒險者不知為何顯得最為疲憊。

  他們跟我們一樣是從樓層主那裡逃出來的,接近共鳴的即視感這麼告訴我。

  「……啊。」

  注意到陸續聚集過來的人群,把臉抬了起來的神大人在看到我時,目光便不再挪動。

  青色的雙眸瞬間變成了點狀,隨後便險些摔倒地朝我奔來。

  「——貝爾君!!」

  「嗚呼!?」

  人牆朝兩側分開,為神大人讓出了一條道。筆直朝這邊飛撲過來的神大人的腦袋直接命中了我的腹部。

  呆立不動的身體倒了下去,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貝爾君,貝爾君!不是假的吧!?」

  「神、神達人……!?」

  維持著近乎被神大人推倒的姿勢,我的身體被她啪嗒啪嗒地摸了個遍,最後兩頰還被咕尼咕尼地拉扯了起來。臉已經看不出原形的我總算是停下了神大人的手。

  我坐起上半身,剛想問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就像是讓我不必多言一樣,她雙手繞過我的腦袋,緊緊抱住。

  「……!?」

  我瞪大了眼睛,臉上一片潮紅。

  嬌小又柔軟的感觸包裹了我。嘰,緊貼在一起的身體和身體之間發出了用力擁抱的聲響。

  就像是想要緊緊依偎不願離開一般,赫斯緹雅大人把自己的臉埋進了我的肩頭。灼熱的吐息震顫著我的肌膚,無論肩膀還是脊背,遊走的緊張感都更上一層。

  我徒勞地開闔著嘴巴,卻擠不出一句話。此時——。

  「……太好了。」

  她那蚊吟一般的細語觸碰到了我的耳朵。

  力氣一口氣褪去,我冷靜了下來。

  赫斯緹雅大人的身體像個年幼的孩子一樣顫抖著。她那纖細的手臂進一步地將我拉近,死死地抱住。透過脖頸,能感受到她微微啜泣的聲音。

  為什麼會在這裡,已經無需再問這種問題了。

  因為擔心我,所以不顧規章限制,一直找到了這裡。

  我輕輕轉動腦袋,細細觀察起距離臉僅有咫尺的漆黑秀髮。

  不管身體、氣息還是思念都很近。通過肌膚相互融合的雙方的體溫像是給胸口裡灌滿了什麼不可替代的珍貴事物一般。

  不多久,為了回報赫斯提亞大人那纖細的脊背,沒骨氣的我在若干糾結之後總算是舉起了手……突然,我注意到了周圍的視線。

  從相當久以前開始,就有很多人在守望著我們兩人。

  我的身體變得僵硬,羞恥心也復活了。

  兩隻手維持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因為沒處可放而在空中徘徊起來。

  「請適可而止,赫斯緹雅大人。」

  「啊,幹嘛,別給感動的再會潑冷水啊!?放、放開我!?」

  莉莉拽住了神大人的後領。雖然神大人撲騰著手腳奮死地抵抗了,但擁有『恩惠』的莉莉那邊更強。幼女連拖帶拽地把幼女拖走了。

  從神大人的擁抱中解放出來的我流著冷汗看著那副情景。

  「克朗尼先生,您沒事麼。」

  「欸……琉、琉小姐!?」

  朝著仍舊坐在地上的我,蒙面的冒險者接近過來耳語道。

  聽到似曾相識的聲音,我驚訝地轉過腦袋。對方用她那纖細的手指微微掀開披肩的帽子,能窺見些許端正的容貌和天藍色的眼睛。

  不會錯的,她就是『豐饒的女主人』的店員,美麗的妖精琉小姐。

  「為什麼,連琉小姐都……」

  「我從某位神明那裡,接受了冒險者委託。具體要求就是讓我加入搜索隊。」

  兜帽內天藍色的眼睛往一側瞥去。

  追著她眼睛的移動軌跡,我看到了剛才的那位男神。

  剛才一直都坐在地上的男神搖晃著橙黃色的頭髮環視著周圍,隨後便砰砰地拍著身上的灰塵站了起來。

  「OK,狀況我是理解了。」

  他看見聚集在一邊的艾絲小姐她們,露出了一個已經掌握現狀的笑容。

  接著,男神也注意到了這邊的視線。

  看見他帶著笑容朝這邊走來,我慌忙跳了起來。

  「你就是,貝爾.克朗尼嗎?」

  「是、是的。」

  細長的橙黃色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這邊的臉看著。

  「啊啊……我好想見你啊。」

  這麼說著,他的眼睛又回到了彎曲的弓形。

  「我的名字叫赫爾墨斯。見到你很榮幸。」

  「赫爾墨斯、大人……」

  「啊啊。請多關照喔,貝爾君。」

  他向我伸出手來,我在一度往下看了看後,也戰戰兢兢地伸出了手。

  對於和藹可親地跟我握手的赫爾墨斯大人,我的第一印像很是直率,他是位會讓人產生好感的神明。

  「赫、赫爾墨斯大人?就是說,那個……」

  「啊啊,你想知道為何連面都沒見過,我卻來救你的理由嗎?」

  「是、是的。」

  「什麼啊,我是赫斯緹雅的死黨所以才來幫忙的呀。畢竟是說過想要救你的她的願望嘛。」

  朝正和莉莉爭吵的神大人那邊瞥了一眼,赫爾墨斯大人沖我露出笑容。

  「非、非常感謝。」瞪大眼睛的我伴著感謝的話語低下了頭。

  能把赫斯緹雅大人帶到地下城的中層來,全部都是這個人的功勞吧。費了不少事是肯定的。

  赫爾墨斯大人浮現出一個親切的笑容。

  「感謝的話去跟我以外的孩子們說吧。比如說站在那裡的蒙面冒險者,多虧了他們我們才能一路來到這裡啊。」

  沿著赫爾墨斯大人的視線,我和還站在洞窟前面的冒險者們視線相交。

  有著淡藍色秀髮,戴著眼鏡的女性冒險者;還有身著統一的裝備——配色和樣式都如出一轍的防具和戰鬥服,恐怕是同一個【眷族】的三位冒險者……。

  「……喂,貝爾。」

  在身後的韋爾夫說出來之前,我也注意到了。

  那群人是——。

  有印象的青紫色眼睛。當時,我是在第13層跟雙眼噙淚的那個少女擦肩而過的。

  我們來到這個第18層的最初誘因……招來大群怪物的冒險者們。

  表情緊繃的她們的鎧甲之上,矗立地上的劍形標誌就像感到愧疚般閃爍著模糊的光芒。

  ●

  「 ——萬分抱歉。」

  在藉給我們用的帳篷裡面。

  我們在跟赫斯緹雅大人重逢後,回了這頂帳篷一趟。琉小姐、赫爾墨斯大人以及他的眷族阿斯菲都不在場。

  一位少女正坐在我們的眼前,將手掌乃至額頭都抵在了地上向我們謝罪。

  看著這莊嚴氛圍滿載的平伏,我和神大人一起發出了「哦哦……!?」地感嘆,戰栗感也在全身遊走起來。

  這就是,地地道道(建御雷眷族)的土下座(下跪)……!

  「……就算你們再怎麼道歉,我們也不可能簡單地就原諒你們。我們可是差一點就死了啊。」

  「也對,確實沒法輕易放下呢。」

  不顧緊張地咽著口水的我,莉莉和韋爾夫即便看見命小姐在他們的面前下跪,險惡的聲音仍沒有減弱絲毫。不對,或許稍微被她的氣勢壓倒了一點也不一定。

  命小姐無比認真的率先表態卻只能無果而終,對於這個結果,櫻花先生和千草小姐抬起了臉,毫不迴避地正面接下了莉莉她們的視線。命小姐也維持著正坐的姿勢,解除了土下座。

  「那個、就是、真的是……非常、抱歉……」

  「莉莉殿們的憤怒情有可原。請盡情地譴責我們吧。」

  千草小姐的眼睛被劉海擋著,忐忑不安地道歉;命小姐則以果敢無畏的態度向我們致歉。

  據說,在地下城裡強推怪物是家常便飯的行為。不如說,充分利用那個手段甚至可以說是在地下城活下去的技術之一。天有不測風雲,雖然還沒到這種程度……但是不知何時自己就會淪為加害者的冒險者,只要其中沒有惡意,就必須對『怪物進呈』保持一定程度的理解,貌似是這樣的。

  可是這一次,怪物進呈卻將我們逼入了與死亡僅有一線之隔的絕望境地,只有這件事讓莉莉她們不得不持續散發出險惡的氛圍。神大人好像也感覺很難辦似地「嗯嗯」地交疊雙臂守望著我們。

  「那是我發出的指示。而且即便到了現在,我都不覺得那個指示是錯的。」

  壯漢的櫻花先生原先是和命小姐她們並排站著的,他往前走了一步,這麼斷言道。

  我不禁無話可說,然而同時他那不可撼動,像是信念一樣的東西傳達給了我。

  恐怕……櫻花先生是把同伴和素未平生的別人的性命擺在天平上,慎之又慎才得出的結果吧。

  懷揣著將現在這樣投向自己的憎恨全盤接受的覺悟,只是無情地,為了同伴們而做出決定。

  我不明白那到底正確與否……不過,即便是那樣,或許這個人是作為團隊的領隊而在做決斷。

  「……還真有膽在我們面前說那種話啊,壯漢?」

  韋爾夫嘴角上揚地和櫻花先生對峙著。他的眼神說成是在瞪人也不為過。

  一觸即發的氛圍飄蕩在周圍。在場的眾人都板著一張臉,我則頂著一張傻氣的臉一會兒左一會兒右地看來看去。

  這樣下去可不妙,這麼想著,我為了找出打破僵局的辦法而拼命地動著腦筋,就在這個時候——。

  「呀,我回來囉。已經和【洛基.眷族】談好了喔。」

  赫爾墨斯大人和阿斯菲小姐為了向芬恩先生他們取得滯留許可而出去了一趟,現在正好回來。

  「哎呀……這是什麼情況,赫斯緹雅?」

  「嗯嗯,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就是這麼回事吧。」

  赫斯緹雅大人簡略地說明了一下,赫爾墨斯大人聽罷,便露出一個有些誇張的笑容。

  「不要想得那麼複雜不也可以嘛!只要當成小命她們欠了貝爾君他們一個大人情就萬事大吉囉。小命你們也打算贖罪的吧?」

  「那是、當然……」

  「她這麼說了喔,小莉莉,到時候就讓她們給你們做牛做馬吧?」

  「……這麼說的話。」

  在叫喚著跟命小姐和莉莉說過話後,赫爾墨斯大人最後又望向韋爾夫他們 。

  「韋爾夫君。雖然你們因為小命她們的錯受了很多的罪,不過她們毫無疑問是憑藉自己的意志,為了救你們甚至都來到了這裡喔。既不是神明的命令,也不是迫不得已。」

  ……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

  在被赫爾墨斯大人勸過後,韋爾夫朝著櫻花先生說道:

  「……不跟你們計較了。只是,我可不會接受。」

  「啊啊……那就足夠了。」

  櫻花先生滿臉鎮靜地點了點頭。他向後退去,韋爾夫也回到了我們這邊。

  轉眼間,險惡的形勢便一散而空。該說不愧是神明嗎……對於赫爾墨斯大人那將場面收拾得乾淨利落的手法,我坦率地感到佩服。

  「接下來就來談談今後的行動方針吧!」

  赫爾墨斯大人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朝大家笑著。我們都還沒緩過神來,沒有人提出異議。

  阿斯菲,這麼喊道的赫爾墨斯大人讓開了路。

  「首先是返回地上……等到【洛基.眷族】將樓層主打倒之後,我們就從這個第18層裡出發吧。要是可以迴避,就沒有涉險的必要。」

  有道理,我們點了點頭。

  「不過,【洛基.眷族】似乎最快也只能在兩天后才能開始移動。」

  「也就是說有一天沒事幹啊……難得來一趟,不如明天就在這第18層裡盡情觀光吧!」

  赫爾墨斯大人的這個提案被大家接受了。

  雖說這裡是不會產生怪物的安全樓層但也還是地下城。我們被要求全員集中在一起行動,又因為我和艾絲小姐有約,所以就決定明天去『大街』觀光。

  商談進行的很順利,之後就只剩下睡覺了。

  「啊,對了。韋爾夫君。」

  「有什麼事嗎,赫斯緹雅大人?」

  女性陣營要在帳篷裡睡覺,男性陣營則因為要放哨兼露宿所以開始往外面移動,就在這個時候,韋爾夫被神大人叫住。

  神大人也把千草叫到身旁,從她那裡接過了一個裹著白布像武器一樣的東西。

  「這是你的主神要我轉交給你的。還有傳言。那個……『別把一己之見和同伴放到天平上去衡量』,應該沒錯吧。」

  「……」

  韋爾夫從神大人接過白布裹著的武器後,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韋爾夫?」

  「……沒,什麼事都沒有。別在意。」

  這麼說道的 韋爾夫只是持續地俯視著手裡的白布。

  ●

  第18層的『夜晚』結束,『早晨』降臨。

  今天也在營地吃過早飯的我們就跟先前約定的一樣,預計在艾絲小姐的帶領下去參觀『大街』。除了她以外,緹歐娜小姐和緹歐涅小姐貌似也有空,於是她們倆也跟我們一起去。

  (……琉小姐,果然沒出現啊)

  到底是怎麼了呢?我想起了只在昨天說過一次話的她的事情。也沒來帳篷……雖然赫爾墨斯大人「她也有自己要辦的事你就不要在意啦」地跟我講過。介意也不是辦法,總之我和艾絲小姐她們一起從野營地裡出發了。

  『大街』好像在湖沼地帶……浮在湖面的『島』上。我們一路穿過樓層南部的森林,朝著湖所在的西部前進著。

  「說起來,神大人……」

  「嗯?什麼事,貝爾君?」

  「從昨天開始,我就覺得您周圍的氛圍好像和平時不一樣……」

  艾絲小姐她們領頭帶著我們在大草原裡移動著,在此期間,我朝身邊的神大人提出了疑問。

  那種感覺難以用語言表達,總之就是讓人牙癢癢。神大人聽了,「啊啊」地像是剛剛想起來似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神明平時都會散發出一股神威,現在我把它抑制住了喔。我就在這裡,為了不像這樣把自己的位置暴露出來喔。」

  神威……能讓下界的人下意識地領悟到眼前的神物就是神明的威光,主要就是神明們的波動。貌似只要使用『神之力』就必定會散發出一定量的這個波動,然後使用的事就會洩露給其他的神明——也就是說這個神威能夠揭發違反規則的神明並將他們強制性地遣返天界——。

  「神不能進入地下城,這算是大家默認的規矩吧。」

  「為什麼呢?」

  「要是暴露了可不妙哦。」

  給誰?聽到這句缺少賓語的句子,我歪起了腦袋。又因為潛意識裡感覺到現在的氛圍不適合追問,所以我就沒再多打聽些什麼。

  「我知道那個又大又蠢的島就在對面……不過要怎麼渡河呢?」

  「有一座用砍倒的樹幹做成的橋喔,我們就用那個過河。你看,就是那邊那個。」

  韋爾夫一點也不拘謹地提出問題,給出回答的緹歐娜小姐指向的方向……湖面之上,一根在這邊也能看出其巨大的大樹乾就橫亙在島和草地之間。

  越是接近,本就巨大的岩石島就變得越發的大,我在被島的威容壓倒的同時在樹枝和葉片都被除去的天然木橋上走著。上面雖然有經常被踩踏的痕跡,但卻沒有任何欄杆之類的東西,凹凸不平的樹幹表面踩起來很不穩。偶爾慌張地扶住差點就掉進河裡的神大人,我在橋上慎重地走著。

  現在還是『早晨』,周圍的亮度比起昨天的『白天』有所減少,不過,從天空射下的白結晶的光芒同樣溫暖。反射著粼粼波光的藏青湖面將正在渡橋的我們的身影倒映了出來。

  「說起來,既然有『大街』,艾絲小姐你們藉宿在那裡不就好了嗎……?」

  「只會被狠敲一筆所以不可能啦。」

  我將突然想到的疑問說了出來,緹歐涅小姐立馬就給出了回答。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想著這種事,我們很快便抵達了島上。

  通往『大街』所位於的山頂附近的道路很是艱險。與其說是登山,感覺更像是在懸崖中穿行。草木和青水晶從岩石的縫隙裡往外生長著,這種景象尾隨了我們一路,不久我們便來到了一處視野極佳的高台。

  「啊啊,這裡的視野還真遼闊啊。」

  「哈、哈……欸、欸,挺壯觀的嘛。」

  跟赫爾墨斯大人從容不迫的樣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赫斯緹雅大人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然而他們面對著眼前的景色卻給出了相同的感想。將我們的目光盡數剝奪的就是第18層全體的景色。

  第18層裡沒有迷宮也沒有牆壁,只是一片呈圓形的廣大空間。包圍著整個樓層的岩壁上面水晶盛開,直到天花板都一直持續著。

  南端存在著通往第17層的洞窟,野營地就在那附近。森林從南部一帶一直延伸到東部,從這裡還能看見青色的河川和溪流。北部是樹木稀疏的濕地。不知是不是因為和大草原一樣沒有什麼礙眼的東西,像是怪物的黑影在那裡來回徘徊,很是醒目。

  沐浴著來自天空的白光,讓人不禁想起飛鳥的怪物在水邊一齊飛上了天空。

  「跟我們一樣,怪物也會來到這個樓層……」

  「與其說第18層是我們的樂園,不如說是怪物們的才更為貼切喔。」

  怪物們也會為了尋求無數的果實和清水而來到這裡,阿斯菲小姐這麼補充著艾絲小姐的說明。

  西部有著鎮座湖心的這座岩石島,而樓層的中心區域則矗立著一棵樹幹無比粗大的巨樹。

  這些就是大自然的風景,第18層的全貌。

  「莉莉雖然沒有去過歐拉麗周邊以外的地方……不過這景色肯定算是非常漂亮的吧。」

  「不,能勝過這景色的,全世界也找不出幾個。」

  「……想起極東的山區了啊。」

  「嗯……」

  繼莉莉和命小姐之後,櫻花先生和千草小姐也發出了彷彿連心志都被奪去的感嘆。我也把這番美景牢牢地刻在了心裡。

  沒過多長時間我們就離開了高台,只又登了一點山路就到達了渴望已久的目的地。

  「哇……!」

  首先出來歡迎我們的是用木樁和旗子搭成的拱門。

  上面用共通語寫著『歡迎同行們來到瑞維拉之街!』幾個大字。

  「注意一點別被騙了。要是逛得太開心隨便買東西可有你們的苦頭吃喔。」

  緹歐涅小姐再一次向我們提出了忠告,在此期間,我們通過了拱門。

  坐落在島的最上部,也就是斷崖上面的是聚落系的『大街』。在生長於地面的白水晶和青水晶的點綴之下,顯得很是美麗。

  住家,不對,前面掛著招牌的各類店鋪都是由木材或是帳篷布搭成的臨時性建築。利用開在岩壁上的天然橫穴或空洞做成的洞窟狀的商店或旅館也有不少。因為這裡是斷崖,地面上到處是裸岩,所以能零星見到極其陡峭的斜坡,原木 製成的樓梯隨處可見。還有就是,無論來到這條街道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能遇到以藏青色的湖泊為前景的秀美樓層的景色。

  由水晶和岩石包圍著的驛站……『瑞維拉(Revilla)之街』。

  「經營著這條街的無一例外都是冒險者。這裡沒有領主和瑣碎的規則,大家都是隨性地做著買賣。」

  跟神大人、莉莉和韋爾夫他們 一樣,我左顧右盼地不斷環視著周邊,同時還在聽阿斯菲小姐說話。

  存在於廣大的地下城裡的這條街道好像原本是公會預計在迷宮裡設置據點,卻不幸流產,最終由冒險者們擅自接手創造出來的產物。再有,之所以會在廣袤的第18層裡選中這塊地皮,貌似是因為這里四面環湖的佈局恰好可以拿來當做堡壘使用。

  我們進來時穿過的南門,處於反方向的北門,還有東邊臨湖的斷崖,排除幾個方向,大街整個都處在岩壁的包圍圈中。利用地形建成的水晶和岩石的街壁雖然不及都市(歐拉麗)那厚實的圍牆,但也是非常堅固的。

  為了攻略第18層以下的樓層,冒險者經常會使用這個根據地。借宿、探索、借宿……冒險者們通過這種循環來恢復體力補充物資好像已經成了慣例。

  「但是,這條街不會被怪物襲擊嗎?」

  「當然會啦。剛剛在一個月前這裡才被怪物洗劫一空,破壞得不成樣子喔。」

  「那次還真是危險啊~!?我們當時也在這裡呀~!」

  緹歐涅小姐她們姐妹以輕鬆的口氣回答了我的問題,聽到她們的回復,我的嘴角不禁痙攣起來。

  「不過,這條街上的冒險者逃起來可是神速喔。即便那樣他們還是會回到這裡,然後讓大街重新開張。」

  「建造、破壞、再建造……就是這樣的反復。」

  根據她們的說法——由於再怎麼說是安全樓層這裡也還是迷宮裡面的緣故—— 『瑞維拉之街』至始至終都暴露在遭受怪物襲擊的風險之下。即便有第三級以上的冒險者常駐在這裡,一旦發生異常事態,街道還是會每每被摧毀殆盡。然後在那之後,經由回來的冒險者們的雙手,這裡又會無數次地複活。

  現在的瑞維拉之街,是第三百三十四代。

  名稱的由來,是為了紀念初次建造起這條街道的偉大女性冒險者『瑞維拉.聖里尼』。

  「那個,阿斯菲大人,這條大街有很多人在賣水晶……」

  「欸欸,回到地上的話,生長在第18層裡的白結晶全部都能換錢喔。」

  「——貝爾大人,等回去的時候能帶多少水晶就帶多少吧!」

  看著兩眼放光的莉莉,我不禁苦笑。沒多久我們便來到了一個視野不錯的廣場。

  「這麼多人一起移動確實是個麻煩啊。現在開始自由行動,大家去逛自己想去的地方怎麼樣?」

  赫爾墨斯大人展開雙手這麼建議道,大家一致贊成。

  又因為一個人單獨行動是被禁止的,所以大家隨便地組成了一個個小團隊。

  「好的貝爾君,跟我一起去逛街吧!——不許你跟過來喔!!」

  「欸、神大人、那個……!?」

  「……」

  神大人在叮囑過艾絲小姐之後,便拽著我的手把我從廣場朝大街中心拉去。

  ●

  從瑞維拉之街的性質上來說,建在其中的臨時小屋幾乎都是商店。

  武器店,道具店,再有就是狹窄的旅館和少量的酒場,全部都是針對冒險者設立的。

  走在街上的人除了冒險者就只有屈指可數的支援者。上級冒險者的他們的武裝無論哪件都是又厚又重的一級品——不止那樣,為了防備不時之需,好讓自己隨時都能進入臨戰態勢,每個人還都是全副武裝。準備著雙手大劍或是斧槍,甚至連身著全身型鎧甲的人都混雜在人流中。即便和地上的『冒險者大道』裡的人相比,這裡的冒險者也顯得異常威嚴。

  在看到這副情景之後,除了怪物之外是不會有人想要進攻這條街(瑞維拉)的吧。

  「為什麼跟過來了啊,你!?」

  「神、神大人,請冷靜一點……!?」

  「哈哈,熱鬧點不是挺好的嘛。」

  在彷彿無垠的水晶蒼穹的俯瞰之下,貝爾他們在錯綜交雜的狹窄岩石路上前進著。

  對艾絲跟來感到很是氣憤的赫斯緹雅,再加上赫爾墨斯和阿斯菲,眾人正在美麗街道的觀光途中。他們在有著很多落差和起伏的街道上游覽著,隨處可見茂盛的草木以及柱狀的結晶。

  「那個、從剛才開始就是,這裡賣的商品……是、是不是有點太貴了啊?」

  「那就是,瑞維拉之街的特徵……」

  貝爾和艾絲的視線前方,各家店鋪展示在店頭的武器或是道具的價格,比起在地上販賣的同種商品位數要差一到兩位。

  四人逛著商店,在此期間,阿斯菲和赫爾墨斯進行了說明。

  「在這裡,武器道具還有食物之類的東西,都是以通常價格的數倍標價進行銷售的。」

  「畢竟迷宮(地下城)裡很難確保物資嘛,這裡的東西不管怎麼鼓吹價格都賣得出去喔。」

  正如赫爾墨斯所言,在這個閉鎖的地下迷宮裡,想要對以水和食物為首的物資進行補給是非常困難的。瑞維拉里的人正是瞅准了這一點,不斷將商品高價出售給那些攜帶道具的量有限的冒險者們。

  「在沙漠中買水的價值……跟這個的原理是一樣的吧。」

  即便是平日能夠便宜甚至免費得到的物品,轉移到特定的場所它的價值就會發生變動。

  是花費大價錢確保保命的道具呢,還是吝嗇金錢選擇死亡呢?

  瑞維拉的人們提供的就是這兩個選擇。

  在這裡小到魔石燈,所有的一切都奇貴無比。

  「簡直不敢相信!雙肩包竟然要兩萬法利……敲詐也要有個限度!」

  「磨石不可能賣這個價……」

  莉莉將剛買的大型背包用力地扶正,氣得直跺腳。韋爾夫看著擺在店前的武器維護用的磨石也發出了呻吟。

  在人潮湧動的店簷下,並沒有向過往行人吆喝個不停的店員。恰恰相反,他們都滿臉淫笑舒舒服服地坐在店裡面。

  也是冒險者的他們那兇暴的嘴臉,跟這條美麗的街道毫不相配。

  「所以我們才不住在這條街上,跑到森林裡去搭營地嘛。」

  「足夠『遠征』的人數可非同小可,要想讓他們都在這裡借宿,可是會被要求支付一筆不得了的金額的啊。」

  看見像變臉一樣臉色不斷變換的莉莉和韋爾夫,緹歐娜雙手交差托著後腦勺露出一個苦笑,緹歐涅則像是感到厭煩一樣嘆了一口氣。莉莉她們在前往第18層的過程中所帶的物品全部損失,現在正準備籌措裝備而輾轉於各家店鋪。雙胞胎的姐妹則作為前輩跟她們同行,防止她們上當受騙。

  「所以莉莉才討厭冒險者!只要一跟錢扯上關係就小氣得要命,還能面不改色地敲別人竹槓!」

  「我認識的那個對金錢吝嗇無比的小人族(帕魯姆)竟然說出這種話,真是讓我說什麼好呢……莉莉跟班,你也在這裡開店不就好了嗎?」

  「……」

  「喂,別真去想啊。」

  如果帶著地上的價值觀去買東西,無疑會被人狠宰一筆。

  「換、換金所都有……」

  「真的是隨便開啊……」

  「……好、好厲害。」

  畫著猛牛(彌諾陶洛斯)和藍紫色結晶之類的圖案,裝飾得比周圍的招牌華麗很多,還醞釀出一股獨特存在感的就是『魔石』和『掉落道具』的收購所。

  在看傻了眼的命、櫻花和千草的眼前,讓人不禁以為是大型級怪物所有物的巨大牙齒正被人拿來交易。雖然拿貨品過來的冒險者不斷怒吼著氣得直哆嗦,店裡的冒險者(買家)卻只說了句「不服的話去別家就是」就從容不迫地朝對方挺起了胸膛。最後牙齒還是賣給了那家店鋪,賣家的冒險者滿臉通紅地離開了店鋪。

  以地上半額以下的價格購進魔石等商品,帶著它們回到公會後再以原本的價值換錢,這是非常單純的買賣。本來的話那是會讓冒險者(賣家)那邊激怒的報價,不過把界限以上的魔石或掉落道具帶在身上也只能礙事,所以他們會先在這裡賣掉一些,然後再出發前去探索迷宮。

  在商舖那方的冒險者看來,正因為是不費吹灰之力收購的商品,其中才存在著超越單純差價的利益。

  「敲竹槓也有好處啊……」

  「櫻、櫻花殿……您雖然沒說錯,但還請自重。」

  收購價格的上升,並不會引起價格競爭。

  手腕最強的——用暴力讓其他店鋪閉嘴——冒險者的店鋪就能坐擁大街上的最高價。

  剛才的那家收購所裡有位扛著棍棒戴著眼罩的巨汗,三人被他狠狠瞪了一眼,命和千草便急忙拉著櫻花離開了那裡。

  『低價收購高價出售』。

  這就是經營著瑞維拉大街上收購所的,他們的座右銘。

  「……不過赫爾墨斯,重要的錢要怎麼辦呢?那麼多的金幣,冒險者們不可能帶進地下城裡的吧?」

  跟莉莉她們或命她們同樣,貝爾他們也在各種店舖裡亂逛,在此期間,赫斯緹雅提出了自己的問題。她的手裡拿著某個商品……香水,往眉間注入力道緊緊地盯著看了起來。

  「冒險者要準備好羊皮紙,在上面簽名喔。」

  赫爾墨斯這麼說著便指向了一家店。

  「就像那樣來製作字據。先把冒險者的姓名和【眷族】的標誌記在契約書上,等回去再提出結算費用。」

  在瑞維拉之街,買東西全部都是物物交換或是用證書來進行的。

  在迷宮探索的時候,想帶著會給行李增加巨大負擔的金幣肯定是不可能的,這裡就要求商店在賣東西時記下對方的名字,再獲得對方【眷族】標誌的印章。然後等到店家從迷宮歸還,便帶著字據到對方所屬派閥去結算費用。

  收購所則恰恰相反,字據由店鋪那方發行,等買家回去後再向店方派閥索取費用。

  因此在『瑞維拉之街』中,身份不明的可疑人員是無法進行交易的。

  「赫斯緹雅還沒有製定自己眷族的標誌吧?為了貝爾君好,還是準備一下比較好喔。而且派閥的徽章還是身份證明一樣的東西,都市裡只是有它在就能行各種方便啊。」

  「嗚嗯,標誌嗎~ ,說的沒錯呢~……」

  赫斯緹雅雙臂交疊地仰望起地下的天空。

  解決掉現在只有一名團員的狀況才是當務之急吧,貝爾雖然立刻就冒出了這種想法,但當他聽到僅屬於自己派閥的標誌時,還是小小地雀躍了起來。感覺一下子就變得像個【眷族】了,他朝刻在阿斯菲戰鬥服上的長著翅膀的旅行帽和靴子的標誌瞥了一眼,興奮的想像不禁在他的內心膨脹了起來。

  這也是一部分的原因吧,只聽咚的一聲。

  「啊嗯?」

  「啊……對、對不起。」

  在擦身而過之際,他撞到了某個冒險者的肩膀。

  貝爾慌忙向在狹窄道路上闊步而行的對方抱歉,然而在看到他的臉時,記憶便被猛地刺激了一下。額頭和臉頰留有傷痕的凶狠面孔……貝爾「啊」地想了起來,眼前的冒險者也在同時瞪大了眼睛。

  「你小子,難道是……!」

  「不會錯的!摩德,這傢伙,就是酒場那時候的小鬼!?」

  被稱作摩德的凶神惡煞的人類,還有跟在他後面的兩個男人。

  他們就是以前在『豐饒的女主人』舉行貝爾的升級慶祝會的時候,被琉小姐她們教訓了一頓後趕了出去的那幾個冒險者。

  貝爾大吃一驚,摩德則氣得臉都變形了。

  「為什麼你小子會在這裡……!」

  不知是不是還對酒場時自己的醜態心存芥蒂,摩德正想上前抓住貝爾。

  突然,他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劍姬的身姿,猛地停下了動作。

  摩德的眼眶抖個不停,張開的嘴巴也沒能關上。他只用餘光瞥了一眼表情貧乏的少女的金色眼睛,便咋了一下舌頭和同伴們一起離開了。

  「喂喂,貝爾君。你該不會又惹上冒險者的麻煩了吧?」

  「那個、應該不是、那樣的吧……」

  「那你跟他們有什麼過節嗎?他們看起來可一點都不友好。」

  在赫斯緹雅和赫爾墨斯的連聲追問下,貝爾稍微有些不情願地說明了事情的緣由。

  在聽完他的解釋後,赫爾墨斯「哼嗯」地抬起了臉。

  「他們看貝爾君不順眼是嗎……」

  他只是持續地凝視著摩德他們逐漸消失在大街深處的背影。

  ●

  我站在大街的廣場上眺望著第18層的秀美景色。越過欄杆就是懸崖,崖壁呈直線一直延伸到遙遠下方的湖面,感覺要是失足掉下去了絕對是兇多吉少。再怎麼說也不會有想從這裡往下跳的冒險者吧。

  小組行動結束後,我便和莉莉她們匯合了。不過我現在一個人脫離了集團,來到了這個廣場。

  由於赫爾墨斯大人請客,神大人她們現在正在商店裡品嚐第18層特產『地城三明治』。那是使用了大量產自第18層水果的麵包料理。……聽說也加入了雲果子,於是我就偷偷摸摸地逃了出來。

  順便一提……因為地下城的地形能夠自行修復,所以無法通過破壞土地來建造房屋,只能利用天然洞穴等來搭成臨時的小屋——不過,其中貌似也有從地上運來材料並和迷宮的地形相組合,進而製造手工製的石窖的冒險者。該說他們非常熱情呢,還是說喜歡拘泥細節呢,還是說太好事了呢……不管這麼多,總之是託了這些人的福,『瑞維拉之街』開始銷售包括麵包在內的各類嗜好品了,這也在同時為大街的繁榮添了一份力。

  「位於世界最深處的大街、嗎……」

  冒險者所經營的市集。

  事實上的,開拓地下迷宮的頭陣。

  能夠向比這裡還要往前的,更深的樓層發起進攻的人,能被允許踏足攻略最前線的『深層』。能被允許報上第二級、第一級的冒險者之名。

  那就是那個人所在的地方。現在的我只能仰視的,憧憬的高度。

  佇立在由鏽跡斑斑的劍和損壞的槍的柄搭成的欄杆前,我彷彿看著遠方一般,暫時只是遠眺著眼前這壯闊的風景。

  「啊……」

  感受到有人接近過來,我轉過身去,那個人……艾絲小姐正一個人朝這邊走來。

  她一度在僵在原地的我的面前駐足,隨後便向我的後背,第18層的風景投去視線。

  「在看什麼……?」

  「啊、那個……要怎麼去第19層啊什麼的,剛剛還在探路來著。」

  被提問,沒能順暢回答的我,等注意到的時候已經這麼說了出來。

  不知是不是真的接受了我的那種藉口,艾絲小姐站到了我的旁邊,唦地伸出了手臂。

  「那棵中央樹……」

  「是在正中間的……那棵最大的樹嗎?」

  「嗯。那棵樹的根部附近有樹洞,從那裡就能到第19層……」

  艾絲小姐筆直地指向矗立在樓層中心位置的巨大樹木。

  彷彿是要證實她的說明一般,樹的根部出現了數個黑影,進入了第18層。怪物們在做出環視周邊的動作之後,便或是朝北部的濕地或是朝東部的森林各自開始移動起來。

  「……那個,為什麼艾絲小姐會在這裡?」

  「只有你一個人不見了……嗯」

  ……稍微、有些擔心。

  聽到艾絲小姐這麼說,我明白,我的心臟開始加速。

  像是現在才想起來似的,臉刷地泛上潮紅。近在眼前的金色眼睛,出了什麼差錯手就能輕易觸碰到對方的距離,這一切都讓熱浪在我的體內暴走起來。

  「……打擾到你了?」

  「沒、沒有、不是那樣的!?很、很開心——不對!?」

  我緊張得什麼話也沒有回她,艾絲小姐便露出了稍顯不安的表情。看見她這樣,我於是慌慌張張地開始解釋,卻一不小心說出了真心話。雖然想要大聲敷衍過去,但為時已晚。

  我一邊用右手遮住已經成為鮮紅果實的臉,一邊戰戰兢兢地窺探起她的反應。

  逐漸抬起的視線前方,她微微睜大了眼睛……確實,臉頰微紅地微笑著。

  「貝爾,總是緊張個不停呢……」

  這句包含著些許親近感的話語,由咫尺之外的人送來,在我的心頭迴響著。

  被叫了自己的名字。我頓時失去了言語。感覺胸口被一下子填滿了。

  即便如此,胸口的深處,心臟在一瞬之間還是顫動了一下。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

  「……」

  不行。會變鈍的。

  要是繼續站在她的身邊的話,要是委身於她的身邊的話。

  明明沒有任何的成就,明明一點也不相配,要是沉溺於她的溫暖的話。

  就感覺,自己不會再繼續追逐下去了。

  我埋下臉,用劉海把染得通紅的臉擋住,把眼睛擋住。

  胸中的高鳴滿溢全身。我用力地咬住嘴唇,拼命地呼喚著自製心。

  後背變得好熱,感覺就像快要燃燒起來一樣。

  「——啊~,視野真是不錯啊!!」

  「嗚哈!?」

  如此,毫無預兆地。

  彷彿打算將正面相對的我們割裂開來一樣,神大人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呼嘿!在從下面探出臉後,神大人就順利地將她那嬌小的身體插入到我和艾絲小姐之間。

  艾絲小姐也滿臉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神大人則半睜著眼浮現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真是見外呀貝爾君,去欣賞景色的話就叫上我嘛!我和貝爾君是什麼關係呀 !!」

  對、對不起,看著帶著滿面的笑容臉頰不住抽動的神大人,我一邊害怕一邊道歉。她不知為何強調了『我們的關係』,散發出的氣魄就如活脫脫的鬼神一般。

  「就是這樣,華倫某某君你愛去哪去哪吧!從現在開始就只能有我和貝爾君夫婦兩人,我們要一起享受兩人獨處的時間!!」

  「那、那個……」

  咕咿咕咿,神大人數次用單手推著艾絲小姐的護胸,試圖讓她離我遠點,艾絲小姐則滿臉的疑惑。我大吃一驚,趕忙制止神大人。

  嘎嚕嚕嚕嚕,看著親暱地跟我緊貼在一起的神大人對艾絲小姐進行威嚇,我的冷汗停不下來。

  「……?咦,神大人,身上噴了什麼東西嗎?」

  「啊,注意到了嗎貝爾君!」

  神大人朝我轉過身,表情突然就變得明朗了起來。在小包裡一陣摸索之後,她的手心裡多了一個透明的小瓶。

  「這是……香水嗎?難道說,是剛才在店門口看的那個……」

  「啊啊沒錯,這可是少女的嗜好喔!貝爾君也討厭天天揮劍渾身汗臭的姑娘(孩子)吧!?」

  神大人將散發著淡淡香味的身體越發地湊近我,放出了惡意滿滿的話。沒搞明白髮生了什麼而啪唧啪唧眨著眼睛的艾絲小姐也將手臂抬到鼻頭,庫庫地聞了起來。沒有你的身上只有泉水的香味啦……不過,為什麼今天的神大人會這麼具有攻擊性呢?

  順便一提,香水好像是藉赫爾墨斯大人的錢買的。畢竟進入地下城差不多都有一天以上了,神大人肯定也很在意自己身體的味道吧。

  「那個……艾絲小姐曾經一個人打倒了樓層主對吧?」

  為了打破這微妙的氛圍,我絞盡腦汁換了個話題。

  而且這個話題……對現在的我而言是必要的。

  神大人抬頭看向了她,艾絲小姐則微微將腦袋向側面傾斜,「嗯」地答道。

  「但是,里維莉雅也幫忙了……」

  「就算那樣……」

  「……嗯,打倒了。」

  ——只能從樓層主(巨人)那裡落荒而逃的自己。

  ——幾乎只憑一己之力就將比它還厲害的樓層主(敵人)打倒的她。

  還在,遙遠的前方。現在,我跟她相互凝視的這個距離可是說是幻想般的遙遠,赫然的間隔存在於我和這個人之間。我得到的那些渺小的榮耀,在這個距離面前顯得那麼的微不足道。

  懦弱無能的自己,以及越發強烈的憧憬。我再次確認了這兩者。

  「不用著急的,貝爾君!跟我一起,咱們兩個人一起踏實努力吧!」

  神大人突然就抬高了聲調。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然而在聽到她說出的話後,臉頰便松緩了下來。

  為了憧憬(目標),竭盡全力地想要變強。

  然而為了神大人(家人) ,不會去亂來。不會只留她一個人。

  想起了很久以前許下的約定。我凝視著神大人和艾絲小姐的臉……現在不能對自己的界限感到焦躁,要全力地去平衡二者的關係。

  又一次,再確認。

  「華倫某某君,沒有我的同意不許你偷跑!」

  「對、不起……?」

  眼前的神大人和艾絲小姐在爭論著什麼,看著她們的互動。

  我下垂著眉角,露出了一個像是在苦笑,卻又無比舒心的笑容。

  ●

  貝爾他們回到野營地之後,沒過多久第18層便進入了『中午』。

  盛開在天花板的白水晶和青水晶的光芒不斷增強,恰到好處地改變了樓層內的亮度。像是在感謝地下城的恩惠一樣,從遙遠的北方傳來了怪物的遠吠。

  「好嘛好嘛,大家一起去洗澡吧!」

  正午和過晌的境界還很是曖昧,緹歐娜以開朗的聲音這麼叫道。

  趁著女性陣營回到野營地還沒解散的間隙,她也向艾絲、緹歐涅和赫斯緹雅她們提出了建議。

  「又去?你想洗多少次才消停啊?」

  「不是挺好的嘛,反正閒著也是沒事幹~。這裡的泉水很舒服喔~」

  「說起來,看到神赫斯緹雅的胸部,你不會發狂嗎?」

  「不、不會啦!?不、不可能會的吧!?」

  看了一眼在和姐姐(緹歐涅)表演姐妹相聲的妹妹(緹歐娜),莉莉轉而向赫斯緹雅望去。

  「要怎麼辦呢,赫斯緹雅大人?」

  「嗚嗯……還是很有想要清洗身體的衝動的啊。」

  赫斯緹雅俯瞰起自己的身體和臟兮兮的衣服。

  在抵達第18層的途中,身體流了汗自然不用說,摔在地上的時候衣服也沾了很多灰塵。即便拿衣服之類的東西沒辦法,可能的話還是很想把黏糊糊的身體洗乾淨的。

  「命君你們怎麼辦?要和我們一起洗嗎?」

  「可以的話在下也去……千草殿呢?」

  「我、我也……沒、沒問題。」

  「阿斯菲大人呢?」

  「……赫爾墨斯大人。」

  「啊,可以喔。護衛任務就暫時停一停,玩的開心喔。」

  被莉莉仰望著,阿斯菲便朝赫爾墨斯投去視線,而他只是背對著她們,像是在說「沒關係的儘管去吧」一樣左右揮了揮手。阿斯菲用手推了推眼鏡架,「那我也同行」地表示了同意。

  「艾絲也去吧!」

  「嗯……」

  「也叫上莉涅她們,大家輪流把風喔。」

  被緹歐娜從背後抱住的艾絲也點了點頭,女性陣營就紛紛開始移動起來。

  緹歐涅朝著【洛基.眷族】的女性團員們叫了幾聲,她們就跟了過來。在怪物棲息的地下城中,如果沒有把風的,在毫無防備的狀態下洗澡可是很恐怖的。

  將男性團員們留在野營地,赫斯緹雅她們便在緹歐娜的帶領下朝森林深處進發。

  「鏘鏘,就是這裡哦!」

  『噢噢……』

  赫斯緹雅、莉莉、命和千草都異口同聲地發出了感嘆。

  闖入視野中的是一個巨大的瀑布,水流正從十米有餘的高處傾瀉而下。

  細小的水沫像是薄薄的霧氣一樣飛舞著,清涼的冷氣傳了過來。溫柔地濡濕肌膚的水粒的感觸也癢癢的。

  一行人被帶到的是瀑布下面的大水池。周圍被樹木和水晶包圍著,頭上則被巨大樹木的枝葉層層遮擋。配上周圍染成藍色的光景,『森林的聖域』這一短語便自然而然地浮現在了腦海裡。

  「很不錯吧,這可是不久前的探索才發現的喔!」

  「是的,這裡確實很美麗……」

  「莉莉稍微有些疑問,緹歐涅大人,這些水是從哪裡流過來的呢?」

  「雖然跟長年的積雪融化不同,但這些水都像是融化似地從樓層深處那裡的水晶塊裡流出來的。普通拿來喝也沒問題,不如說完全比地上的水來的漂亮喔。」

  緹歐娜和命,緹歐涅和莉莉各自交談著。

  到了這個時候,女性陣營裡已經沒有了膽怯和遠慮。她們說著話便將穿在身上的衣服脫了下來,緹歐涅那豐滿的胸部,緹歐娜那嬝娜的腰身都毫不吝惜地暴露了出來。命和阿斯菲也以平常的動作將脫下的衣服放在地上,千草則啊嗚啊嗚地一個人在那邊臉紅,雖然比其他人慢了一拍,但也開始脫起衣服。

  然後說起艾絲……她在伴著摩擦聲脫掉護胸和手甲等裝備之後,便將手搭在自己的衣服上。凝視著在身邊開始脫起衣服的她——正確來講是她那形狀姣好的雙丘的赫斯緹雅。

  緊接著便豪爽地,氣勢十足地,把自己的衣服脫掉甩在了一邊。

  「呼哼!我的壓倒性勝利!」

  「您在比什麼啊,赫斯緹雅大人……」

  看著彷彿在炫耀她那巨峰一般的赫斯緹雅,艾絲手裡拿著脫下的衣服狼狽了起來。正準備把內褲從腳下取出,即將變成全裸的莉莉向幼小的女神送去了感到厭煩的視線。

  「順便一說,這個髮飾是貝爾君送給我的喔!這可是那孩子真心給我的禮物喔!」

  「咦、赫斯緹雅大人、那個話題還請詳細說個明白……!」

  在解開紮成兩股的頭髮後,赫斯緹雅便展示起小鈴鐺的髮飾,莉莉見狀,趕忙向她追問。艾絲像是很感興趣似地盯著那對藍色的髮飾。

  喧鬧聲一直吵個不停,在負責望風的人的包圍下,女性陣營的洗澡開始了。

  「……差不多了吧。」

  輕抬下顎的赫爾墨斯大人這麼說道。

  「欸?」

  「貝爾君,不陪我一下嗎?」

  我在野營地無所事事地混著時間,在此期間,赫爾墨斯大人來到了我的面前。

  簡直就像是被別人聽到會很不妙似地,他把聲音壓得很低。

  「我一直在等這個時候啊。不對,說成是為了這個時候才千里迢迢來到迷宮的也不為過……我可一直在等待,和你兩人獨處的這個時候喔。」

  在等、和我兩個人獨處的時候……?

  有重要的事情要講,赫爾墨斯大人就好像在這麼說一樣。睜開的細長眼睛里平日的那種灑脫氛圍不見了蹤影,他正以認真的眼神盯著這邊。

  看到赫爾墨斯大人露出了我從未見過的表情,我不禁咽了下口水。偷偷環視周邊,韋爾夫和櫻花先生現在正在離這有段距離的地方坐著,看起來並沒有註意到這邊。

  胸中湧起一股緊張感,我緩緩地點了點頭。

  赫爾墨斯大人只說了句「跟我走」就靜靜地開始移動起來。沒有任何人的阻止我們就走出了野營地,開始朝著靜謐的森林深處前進。

  「……那個,赫爾墨斯大人,還有多遠呢?」

  默默跟在後面的我朝著腳步未曾停歇的赫爾墨斯大人的後背問道。

  已經走進了森林里相當深的地方。這裡沒有絲毫人類的氣息,我覺得也差不多能開始密談了。

  「……好,這棵不錯。」

  赫爾墨斯大人在某棵樹的前面停下了腳步。

  這棵樹的樹枝很 粗,看起來很強壯。赫爾墨斯大人以非常熟練的動作將他那細長的手腳搭上樹皮和樹杈開始往上爬。

  我頓時傻了眼,又被他「別傻站著貝爾君,你也快點爬上來」地提醒了,這才慌忙從他的後面追了上去。兩個人一起爬樹,恐怕是一副相當難為情的畫面吧。

  「那、那個,赫爾墨斯大人?」

  「跟我想的一樣。看啊貝爾君,這樣的話就可以通過樹枝往前走了喔。」

  我還以為赫爾墨斯大人會在樹上跟我細說,沒想到他卻對我做出了一個美男子風範十足的笑容。

  正如他所言,在位於樹幹最高點的這裡,有數條粗壯的枝杈朝四周延伸著,恰好構成了空中的迴廊。不顧滿臉疑惑的我,赫爾墨斯大人「吼!」地一聲便踏上了錯綜交雜的樹枝形成的通道。

  「赫、赫爾墨斯大人,那個,您不是有話跟我說嗎!?」

  「話?討厭啦貝爾君,那種話我可一句都沒說過喔?」

  等……連嘟囔的時間都不給我,赫爾墨斯大人就順著樹枝從彎曲的枝杈飛身躍到了別的枝杈、別的大樹上去,在陽光照射下的樹木形成的屋頂上前進了起來。白白浪費的跳躍平衡感。

  我拼命地追趕著靈活的神明,那到底有什麼事?正當我準備這麼叫出來的時候——嗶噠,赫爾墨斯大人停下了腳步,朝這邊轉過身來。

  他露出了一個明朗溫和的笑臉,用大拇指指向了某一個方向。

  從那個方向傳來的是……咚咚咚咚咚的瀑布聲。

  「都到這裡來了,也該知道了吧?——是偷窺喔。」

  「!?」

  跟目瞪口呆的我相對,赫爾墨斯大人就像是在訴說來 自世界的神意一般開口道:

  「女孩子們可是在洗澡喔?這不肯定要偷窺的嗎?」

  「才沒有肯定!?」

  在瞎掰些什麼呀這個神!?

  我面紅耳赤地嚷了出來,而眼前這位胡攪蠻纏到沒法講道理的神物只是哈哈哈哈地笑著就又像蝴蝶一樣再次前進起來。雖然我竭盡全力地追在他的身後,但不知是不是已經推測出了具體的地點,只見赫爾墨斯大人毫不猶豫地朝著瀑布的方向一路猛衝。

  「不行的啦,我們別去了吧赫爾墨斯大人!?不可以做這種事啦……?」

  「貝爾君,在這裡嚷嚷的話,很快就會暴露給第一級冒險者們的喔。」

  哈,我反射性地伸手摀住了嘴巴。循著俯視著樹枝下方的赫爾墨斯大人的視線,能看見不少女性團員——負責把風的人正在周邊放哨。

  瞪大了眼睛的我抬起臉來,沐浴在清爽笑容中的赫爾墨斯大人便進入了我的視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美麗又下流的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瀑布發出的巨大響聲和濃密樹葉的緣故,無論是望風的人們還是艾絲小姐她們好像都沒有註意到潛伏在她們頭頂之上的我們的存在。

  「赫爾墨斯大人、赫爾墨斯大人,不行的啦,肯定會被殺掉的啦……!?」

  「真是沒出息啊,貝爾君。偷窺可是男人的浪漫喔?我還以為能跟你相互理解的……把你養大的親人到底都教了些什麼給你。」

  我們兩個人伏著身子偷偷摸摸地往前移動著,在此期間我被赫爾墨斯大人說了那句話,心臟猛地動搖起來。

  偷窺是、 『男人的浪漫』……?

  感覺胸口深處裡什麼東西被挖掘了出來。遙遠的過去,年幼的時候,那位祖父到底給幼兒灌輸(洗腦)了什麼呢。意識開始被黑暗的瘴氣籠罩,思考晃動個不停。

  暗黑的蓋子彷彿即將要被打開一般——然而在聽到艾絲小姐她們洗澡時歡快而又無邪的嬉鬧聲後——我又竭盡全力地將蓋子重新蓋好。

  在將『放我出來』這種黑暗之聲封印後,我便把雖然只有一瞬間但還是閃過腦海的邪惡感情徹底甩開。理性(現在)戰勝了祖父(過去) ,我雖然覺得有些冒犯,但還是朝眼前的肩膀伸出了手。

  「還、還是回去吧,赫爾墨斯大人!?」

  我稍微挺起身體往前傾斜,試圖強硬地把赫爾墨斯大人往回拉。

  「啊,動作那麼大的話……」

  隨即。

  咚唧,咯吱作響的樹枝發出了悲鳴,我的視野上下搖晃了起來。

  上面站著我和赫爾墨斯大人的粗樹枝從根部稍前一點的一個不上不下的地方折成了兩截。

  在傾斜的樹枝上,赫爾墨斯大人總算是維持住了平衡,而身體前傾的我卻砰地一聲。

  很輕鬆地就朝半空滑了下去。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突破了枝葉,臉沐浴著飛濺到空中的大量水滴。

  轉眼間就迫近到水面,隨即便咚砰地伴著水花落到了水中。

  「咳吼、咕吼、咕呼!?」

  下落地方的水很深,我猛地把臉抬出水面。

  肺部嗆水了感覺好混亂。我像是在往前滾一樣慌慌張張地來到淺灘避難,手腳都撐在水面下面成了四肢著地的姿勢。

  在劇烈地咳嗽過後,哈、哈,我一次又一次喘著粗氣。

  「……阿格諾君?」

  聽到頭上傳來的聲音,我不禁一顫。

  波紋蕩漾的水面映照著我屏住呼吸的臉,在此期間我惶恐不安地抬起了視線。

  「什麼什麼、你也是來洗澡的?」

  「長得挺老實……你也挺能幹的嘛。」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我眼前的是雙胞胎的姐妹。緹歐娜小姐像是打算窺探我的臉一般前屈著身體,緹歐涅小姐則在悠然地佇立在原地的同時把自己的長髮梳到一起。

  她們那全裸的小麥色肌膚,正毫無保留地俯視著這邊。

  ——亞馬遜沒有羞恥心! !

  「什、什什什什什……!?」

  「欸、欸欸欸欸欸……!?」

  「難道是……赫爾墨斯大人?」

  視野右邊,命小姐滿臉通紅地僵在了原地,千草小姐則當場就氣勢十足地浸到了水中。

  摘掉眼鏡的阿斯菲小姐在瞥了我一眼後,就以可怕的眼神仰望起頭上。

  唧哩,我落下地點周邊的樹葉晃了一下。

  「貝爾君,你這傢伙……!」

  「您、您在做什麼呢貝爾大人!?」

  視野左邊,不知披散著頭髮的赫斯緹雅大人是不是勉強才將腳夠到了水底,只見她維持著碩大胸部的上半部分浮在水面上的狀態,就這樣紅著臉呻吟了起來。

  莉莉也以差不多的姿勢發出了尖銳的悲鳴。

  「……啊。」

  接著,視野中央,場景的中心。

  背朝流瀉的瀑布,彷彿抱著身體一樣遮住胸部的艾絲小姐臉頰染上了緋紅。

  濡濕的美麗金髮,如玉一般的無瑕肌膚,以及從光潔的脖頸一直滑落到纖細腰身的一顆水珠。

  我將她的身體鮮明地印在了眼裡,只消一瞬就滿臉通紅。

  這副景象讓我的腦袋伴著聲響爆炸開來。

  「對——對不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以決堤的氣勢飛身躍出水池,轉眼間便將襲來的守衛們甩在身後,我以生涯最高速度逃跑了。

  ●

  我在森林裡悶頭奔跑著。

  腦袋裡只知道前進,只知道逃跑,遇到擋路的大樹就直角轉彎改變前進路線。我就像腦袋壞掉的兔子一樣跑啊跑啊跑,不停地跑。

  沒過多長時間,我忽然意識到。

  「迷、迷路了……」

  炙烤著全身的紅熱總算有所收斂,我取回冷靜停下腳步一看,鋪陳在周圍的是一派陌生的景色。完全沒有印象的蜿蜒樹木以及水晶的花田,跟野營地附近的森林不同,這裡由樹葉層疊而成的屋頂很薄,白光投射進來把這一帶照得通明。

  這裡是森林的南部?東部?還是東南部?

  不管我怎麼努力地回憶在『瑞維拉之街』眺望到的大森林的全景圖,還是完全搞不清現在所在的位置。身處昨天剛剛造訪的一塊土地,沒可能會存在方向感的。

  完全地,找不到方向。

  『咕嗚嗚嗚……』

  (熊、『熊獸(Bugbear)』……!?)

  看到以緩慢的動作現身的像熊一樣的巨大影子,我慌忙躲了起來。

  我記得……熊獸的『力量』和『耐久』雖然稍遜於彌諾陶洛斯,但它能夠以與其巨大的身體不相符的敏捷力追趕獵物並最終將獵物大卸八塊,是在第19首次出現的怪物。速度快的猛牛(彌諾陶洛斯)什麼的簡直比噩夢還糟糕。不知道這頭熊獸是因為肚子餓還是原來就喜歡吃,它著迷似地緊靠在一棵結著雲果子的樹上,正一個接著一個地吃著果實。

  我用雙手摀住鼻子和嘴巴,心臟撲通撲通地顫抖個不停,只知道藏在大樹的後面等待怪物離開。

  (這、這樣下去真的不妙……!?)

  對於這片平日里就有怪物棲息的森林,我湧起了一股巨大的危機感。

  聽艾絲小姐她們說過,為了不讓從其他樓層來到第18層的怪物的數量過度增加,『瑞維拉之街』的冒險者們好像會定期舉行狩獵活動。然而,再這麼說那也不會波及到這種森林深處——恐怕應該就是深處——吧。

  在森林裡迷了路,周圍還都是跋扈的怪物。自己到底處在多麼危險的狀況之中,我現在才反應過來。

  得想辦法在『夜晚』降臨之前離開森林……!

  即便被身陷泥沼的錯覺襲擊,我還是開始漫無目的地走了起來。

  (啊……水的聲音?)

  輕輕騷弄著耳朵的聲音將我的思緒吸引了過去。

  並不是潺潺流過的那種,而像是舀水灑水的……絕非自然發出的水的響聲。

  不能否認怪物正在水邊做些什麼的可能性。不如說這種可能還比較高。然而在乾涸喉嚨的不住驅使下,經過一番躊躇,我還是朝聲音的方向邁出了腳步。

  有很多大樹倒在地上,層層疊疊地堆在了一起。我爬上它們,隨後就鑽進了一個像洞穴一樣的縫隙。樹皮上長滿了青苔,我一個趔趄差點滑下去,最後勉強才踏實了腳步。我滿心緊張一步一步地接近著水聲的源頭。途中還聽到了不知哪里傳來怪物的叫聲,唧唧地就像鳥叫一樣。

  森林再一次遠離光照逐漸昏暗下來,藍色開始籠罩起周圍。

  散發出朦朧光暈的水晶極具幻想性,簡直就像是短小的門柱一樣等間隔地生長在地上。我像是被它們引導著不斷往前走……。

  「——」

  森林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口泉水。

  接著,我的眼睛捕捉到了站在泉水中心的生物,頓時便忘記了言語。

  妖精、在那裡。

  以一絲不掛的姿態,將那雪一般潔白的素肌——那纖細的後背對著這邊,正在洗著澡。她用雙手舀起一瓢水,就像生怕灑出來一樣,徐徐地朝自己的頭髮澆下。

  不是開玩笑,我真的冒出了自己是不是誤入了神話之中的困惑。

  妖精的沐浴。經過在森林裡的良久徘徊之後,偶然邂逅的,泉水的美麗少女。

  跟故事的走向如出一轍。明明自己的時間正被她所掠奪,現在的自己卻只能想像那種事情。

  唏啦、唏啦,那位妖精的每一個動作都會激起水聲,同時在水面產生波紋。她有著長而尖的耳朵,身體也很纖瘦。

  我把手靠在樹上,就這樣看得入迷。現在我的心頭,沒有絲毫萌生下流念頭的餘地。

  確實,這之後,按照神話來講。

  目擊到妖精沐浴的那個人,好像二話不說就會被亂箭射死——。

  「——什麼人!」

  瞬間,光芒一閃而過。

  伴著尖銳的風鳴聲,白刃被投擲了過來,小太刀刺中了我的手靠著的樹幹——我臉的正側面。咚唧,聽到樹幹在我耳朵的咫尺之外迸出的悲鳴,我的喉嚨不禁猛地凍結了起來。

  上吊著天藍色眼睛的妖精、琉小姐她。

  維持著用左臂遮住胸部,放出小太刀的右手向前伸出的姿勢,就那樣朝這邊瞪了過來……不過,她在發現偷看的人是我以後,詫異地皺起了眉毛。

  「克朗尼先生?」

  「……對、對不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叫了名字身體的僵硬才得以解除,我像是要當場跳起來一樣立馬下跪。

  像是在對自己的無禮行徑謝罪一樣把額頭敲到地面上。

  都幹了些什麼、都幹些什麼啊!?這才多長時間竟然能把相同的錯重複兩次!?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啊!?我在心裡面這麼痛罵著自己。這樣一來也沒臉去說赫爾墨斯大人了。

  連耳朵都染得通紅,我拼命地閉著眼睛。這時,呼地一聲嘆息傳入了我的耳中。

  我的肩膀頓時抖了一下,緊接著便聽到琉小姐朝著這邊說道:

  「請轉過身去。」

  「是、是。」

  臉都沒抬,我保持著正坐的姿勢轉了個身。等到視野由泉水變換為森林之後,我便挺起上半身像樽石像一樣開始等待起來。

  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流,能聽到背後傳來的衣物摩擦的聲音。琉小姐現在正在穿衣服吧,我死性不改,臉頰又刷地通紅。

  「已經可以了。」

  我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去,琉小姐已經換上了昨天穿的那套戰鬥服。

  短褲配上長靴。上衣上面雖然還披著之前的那件披肩,卻沒有戴兜帽。裸露出的妖精的美貌直擊我的眼球。

  「首先,請您解釋一下吧。」

  「好、好的!?那、那個啊、就是說、其實……!」

  看到琉小姐走到我的面前,我趕忙站起身來,打算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講個明白,不過……跌跌撞撞到這裡來的經緯太過那個,我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在偷窺過後又來偷窺了,啥呀這是。

  乾脆撒謊吧……這種想法瞬間閃過腦海,然而隨即又煙消雲散。

  因為,面對著眼前這雙澄澈的天藍色眼睛,我感覺說假話就成了一件令人非常羞恥的事。

  我焦躁不安地重複著開口閉口,沒多久便開始磕磕絆絆地講了起來。對於我這說成是無限也無可厚非的惡行的告白,琉小姐只是沉默不語地聽著,身子沒有任何的動作。

  終於說完的我像是用盡氣力一樣垂下了腦袋。

  「克朗尼先生的隱情我明白了。等會兒就讓我送您回【洛基.眷族】的野營地吧。」

  「……原、原諒我了嗎?」

  「說什麼原諒不原諒,您本來就沒有過錯。我應該責備的並不是您。」

  「如、如果我說謊了呢……?」

  「克朗尼先生……謙虛確實是一種美德,不過還是不要過分貶低自己為好。這是您的缺點。」

  朝著看起來有點生氣的琉小姐,我「對、對不起」地坦率道了歉。

  貶低自己的行為……即便是我對自己的侮辱,也會讓這個人認真地生氣起來麼。

  我們就站在這裡,在此期間琉小姐離開了一趟。貌似是要去拿洗澡的時候卸下的包括木刀在內的各式武器。

  最後把小包掛在披肩下的腰間,她「久等了」地說著便走了回來。

  「……那個,雖然現在說有點晚了,但還是感謝您特地來幫我們。千里迢迢跑到這裡……」

  「不會,請別放在心上。其實我也準備在不久之後來這層一趟。」

  聽到意料之外的回答,欸,我微微睜大了眼睛。

  琉小姐就那樣接著說了下去。

  「我想先繞下遠路,能耽誤您的一點時間嗎?」

  「啊……沒問題。」

  非常感謝,這麼說著她便走了起來。

  盯著她的側臉看了一會兒,我也老實地跟在了後面。

  「琉小姐、那個……難道說、來了之後都一直在這個森林裡?」

  「是的。」

  「為什麼、不和大家一起來野營地呢?明明還有怪物,為什麼要一個人待在這種地方……」

  「因為我稍微有點私事,不太想暴露自己的長相。」

  跟平常毫無區別,琉小姐淡淡地說道。

  赫爾墨斯大人也提到過……是和什麼隱情有關麼。

  「您已經從神赫爾墨斯那裡聽說過我的事了嗎?」

  「沒,他什麼都沒說。」

  「……真的嗎?」

  「是、是的。」

  「是我心急了麼……」

  能感覺到,從面朝前的她那里傳來了苦笑的氣息。

  「別介意,既然都到了這裡,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吧。走吧。」

  到底是什麼呢……聽琉小姐的口氣,這前面好像有著什麼和她有關的東西。

  我回憶著她曾經挑明過自己以前是冒險者的事,同時為了不走散而緊跟著她。

  琉小姐好像非常熟悉這片森林的地理,踏在樹木和水晶之間的步伐沒有絲毫的猶豫。我們途中沒有遭遇怪物,花了大概二十分鐘的時間,終於來到了她的目的地。

  「這裡、是……」

  穿過樹木構成的狹窄隧道,前方是一片墓地。

  這片空間並不怎麼寬敞,周圍被細小的樹叢和水晶包圍著。

  在從頭上射下的一縷陽光的照射下,數個由樹木扭曲打結而成的十字型的墓碑就並排插在地上。

  「……為了給她們獻花,我時常會跟蜜雅媽媽請假。」

  琉小姐把拿在手裡的白花一支一支地輕輕擺到十個有餘的墓碑前。

  她所說的私事,就是指在這個森林裡採集那些漂亮的白花吧。

  她還把手伸進小包裡,將取出來的瓶子——酒按順序澆在特定的墓上。

  「琉小姐、這些是——」

  「我曾經隸屬的,【眷族】同伴們的墓。」

  朝著木然的我,妖精的她靜靜地這麼說道。

  她抬起頭凝視了過來,一瞬之間,我產生了自己被她那天藍色的眼睛吞噬的感覺。

  「知道我底細的人出現了的話,您總有一天也會知道的吧。……還不如自己說出來,這樣才不會後悔。」

  都是些私事,您要聽嗎?

  朝著這麼問道的琉小姐,我點了點頭。

  「公會的黑名單上,記載有我的名字。」

  「!?」

  「冒險者的地位已經被剝奪了……曾經還一度被賞金懸賞。」

  突然間,我聽到了難以置信的話。

  蒙著臉,為了不讓別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而不跟我們一起行動……都是因為那個理由嗎?

  「我曾經所屬的派閥是【阿斯脫利亞(Astraea).眷族】 ……身處司長正義和秩序的女神阿斯脫利亞麾下,當時的我還算是小有名氣。」

  琉.利昂。她的真名。別名為【疾風】。

  本名不為人所知,從當時開始身份就是一團迷霧的,蒙面的冒險者。

  「我們的【眷族】在探索迷宮以外,還負責取締那些擾亂都市和平的人。因此,結下了很多仇家。」

  根據她的描述,直至大約五年以前,歐拉麗內『惡』的漫延程度都是現在所無法想像的。

  朝著刻有正義的劍和翅膀的標誌起誓,朝著主神的名譽起誓,琉小姐和同伴們一起竭力維護著歐拉麗的秩序安寧。

  「某一天,我們被敵對的【眷族】誘騙到地下城的陷阱之中,除我以外的團員沒有一個活下來的……連遺體都沒能回收,當時的我就把同伴們的遺物埋在了這個第18層。」

  「那就是,這些墓嗎……?」

  「是的。她們曾經很喜歡這一層。」

  自己這群人要是死了就把我們埋在這裡吧。她們平常總喜歡開這種玩笑,琉小姐說。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當時的情況,琉小姐扭曲著嘴唇伏下了視線。

  「……倖存下來的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阿斯脫利亞大人,然後我低頭求她一個人離開這座都市。面對無數次懇求她的我,那位大人最終還是接受了。」

  「讓、讓神明逃出都市了嗎?」

  「不對,不是那樣的。」

  那是源於更加自私,更加淺薄的動機,琉小姐近乎頑固地進行了否定。

  「我不想讓那位大人看見,我完全臣服於私憤的醜陋姿態。」

  流露出了些許當時的感情,她清楚地說道:

  「源於失去同伴的私怨,我一個人去向敵對的【眷族】報仇了。」

  「一、一個人……!?」

  暗算、偷襲、陷阱,暴露在不擇手段的襲擊之下——敵方的【眷族】毀滅了。

  只經孤身一人的妖精之手,擁有著龐大組織的敵對派閥就徹底地灰飛煙滅了。

  「那已經不能稱之為正義了。在復仇心的驅使下,那個組織的成員、和他們有染的人……所有可疑的人都被我襲擊了。」

  那就是,琉小姐被記載在公會黑名單上的始末。

  幹過火的報復行為招來了包括冒險者、組織和商人在內的很多人的憎恨。因為他們,琉小姐甚至被懸賞通緝。

  不顧一切肆意行動的代價……即便拿之前的業績相抵,公會也不得不去懲罰琉小姐。其中還有一部分職員跟被毀眷族有所勾結,他們也受到了她的復仇波及的話,其結果更是可想而知。

  由於逃亡到都市外部的主神(阿斯脫利亞)大人並沒有性命之憂,『疾風』的恩惠(能力值)也就還殘留著,她洗劫了整個都市,在怒火的摧使之下不斷製造著波瀾。

  「……那以後,怎麼樣了呢?」

  「筋疲力盡了。在向所有人實施完報復之後,就那樣倒在了沒有任何人的黑暗小巷裡。」

  原本她就做好死的覺悟了吧。

  對於成功復仇,不管主神還是同伴都已失去的她而言,已經沒有什麼能支撐著她繼續活下去了。

  「渾身浴血,遍體污泥……這本應是和踐行愚蠢行為之人極為相符的末路。」

  「……」

  「然而……」

  ——你沒事吧?

  溫暖的手卻握住了她骯髒不堪的手。

  希兒小姐救了一個人倒在小巷裡的琉小姐。

  由於她的獻身——按當時琉小姐的說法就是『一次又一次操著多餘的心』 ,她被帶回了繼續活下去的道路。琉小姐這麼對我說。

  「救了我的希兒小姐還拜託蜜雅媽媽,讓我作為『豐饒的女主人』的一員加入了她們。……雖然頭髮還被強硬地染成了別的顏色。」

  因為冒險者時代經常蒙著臉,所以只要不提疾風(利昂)的名號,再把頭髮染掉的話,好像基本上是不會暴露給周圍的。

  以溫柔的聲線,琉小姐把話題一直持續到了現在的自己。

  「……讓您聽了些髒耳朵的話,抱歉。」

  「怎、怎麼會。」

  「歸根結底,我只是一個恬不知恥又專橫暴戾的妖精……甚至到了足以背叛克朗尼先生信任的程度。」

  維持著冷靜的表情,琉小姐說出了彷彿自嘲一般的話語。看著這樣的她,我下意識地咽了一口氣。

  雖然怎麼想都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我還是隨即就做出了反駁。

  「琉小姐。……請不再做貶低自己的行為。我也會,生氣的。」

  她瞪大了天藍色的眼睛。

  經過瞬間啞然之後的她,沒多久。

  「這還真是……被將了一軍呢。」

  便微微放鬆了嘴唇。

  還沒到笑容的程度,但眼睛著實稍稍瞇細了起來。

  只是照搬琉小姐的台詞,明明只是個小偷,然而我卻少許地得意了起來。因為我發現,她的表情裡,頑固的冷淡感稍微減少了一些。

  一簇陽光照耀著長著草的地面,同時也照耀著墓地,安穩的氛圍在我們之間流淌著。

  「……那個。」

  「有什麼事嗎?」

  「琉小姐為什麼會來這個歐拉麗呢?」

  總感覺,現在可以問出來。

  將她來到這個無數人懷揣野心或是希望紛至沓來的歐拉麗的目的問出來。

  將我和她能夠這樣邂逅的理由問出來。

  「……」

  輕啟櫻唇的琉小姐一度仰望起頭頂。

  看著透過樹枝和樹葉的間隙射下來的白光,瞇細了眼睛。

  「……我們、妖精生來就是長相秀麗的種族。」

  眼睛淺淺地睜開,視線在地面徘徊。

  同時,琉小姐緩緩地說道:

  「容姿美麗,不管自己還是別人都這麼稱讚。事實上就是那麼回事吧。自尊心極高、有潔癖、絕不輕易允許其他人觸碰自己的肌膚……」

  「……」

  「還有人在面對其他種族的時候喜歡以他們內外都醜陋為由,厭惡和他們的交流,把自己封閉在村莊的森林裡。至少,我曾經居住的村莊里幾乎都是這種人。」

  然而,她這麼繼續說道:

  「看到否認自己這群人以外的種族,並將他們視為污物而鄙視的同胞的樣子……我冒出了一個疑問。」

  接著再一次,徐徐地仰視起白色的陽光。

  「長相秀麗的妖精該不會才是,實際上,最為醜陋的種族吧。」

  這種想法在擁有著極強同伴意識的妖精之中可以說是毫無疑問的異端吧。

  在對自己所屬的種族懷 有榮耀感的村莊里的人中,只有她懷抱著疑問和厭惡。

  「這麼想過一次之後,就再也停不下來。我像是感到羞愧般離開了出生的故鄉,在村莊外面遊蕩……接著便到達了這個歐拉麗。」

  「是偶然嗎?」

  「不是……我聽說歐拉麗集結了數不勝數的人,不管是神是人還是精靈,超越了種族的隔閡,任何人都可以去。我想著,在這裡的話,我或許能夠找到些什麼……不對,說錯了呢。」

  彷彿在回顧當時的自己一般,琉小姐俯視起自己的手。

  「我想要的,是能相互尊敬的同伴。」

  那是在妖精的文化、妖精的風俗的包圍下被養育成人的她,不被允許得到的東西。

  跟種族或是容姿沒有關係,互相認同對方的人格,互相尊敬,能夠一起歡笑的朋友。

  「滿心期待來訪這個都市的我……卻很快就感到愕然。我仍舊不願向 同胞以外的人裸露肌膚,繼續蒙著臉,最後還將向我伸出的手悉打落。」

  深入骨髓的妖精的風俗……依舊陰魂不散地束縛著琉小姐嗎。

  跟在村莊時不同,她無法忍耐因自己的美貌而聚焦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無論是『不容許不認可的對象觸碰自己的肌膚』這一妖精的特質,還是終究沒能矯正的習性,都越發地讓她感到痛苦吧。

  「真是讓人哭笑不得。明明是厭惡村莊才逃出來的,但到了跟村莊不同的外面的世界,我卻驚慌失措,變得動搖,自己創造了拒絕外界的高牆。」

  這就是即便來到了這個歐拉麗,她也沒有將面罩揭下的理由。

  最後還是和村莊里的人沒有區別,還是沒能擺脫妖精的枷鎖。對於這樣的自己,她好像感到非常的失望。

  該不會自己才是那個一直俯視他人的傢伙吧?

  本應是對同伴抱有的感情,兜了一個大圈卻又回到了自己身上,這在她的內心刻上了更深一層的傷痕。

  「我沒能改變。結果,我只能是令人作嘔的妖精的一員。」

  「琉小姐……」

  「不過。」

  瞬間,琉小姐的語氣發生了變化。

  她隨即便走到我的眼前,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

  「——欸。」

  「還是有人願意像這樣拉起我的手,握住我的手的。」

  我正在和琉小姐握手。

  面對著這彷彿稍一用力就會折斷的纖細手腕和稍微有些涼涼的柔軟觸感,我轉眼間便滿臉通紅。

  「跟您這是第二次吧。您還記得嗎?」

  「什、什麼!?」

  「有一次因為您的匕首不見了而引起的騷動,就是那個時候發生的。」

  驚恐萬分的我最開始還沒明白她說了些什麼,然而握著的手的觸感卻喚醒了沉睡的記憶。她指的是我的《神之匕首》被變身的莉莉偷走的時候的那件事。

  我清楚地想了起來,那個時候我在慌亂之中就順勢抓住了她拿著匕首的手。

  「那個時候真的是大吃一驚。無論是對突然就握住我的手的您,還是對沒有揮開您的手的我自己。」

  琉小姐露出了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像是在使壞一樣的眼神。

  那個時候,就算是被砍了也不能有一句怨言嗎……我到了現在才注意到這個事實。臉依舊紅得發燙,我做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我最初沒有揮開手的人,您是第三個。」

  琉小姐握著我的手這麼說道。

  ——什麼,名字叫琉?很不順口耶,從今天開始我就叫你利昂囉!

  第一個人,是邀請自己加入【眷族】的開朗的少女冒險者。

  ——你沒事吧?

  第二個人,是給予逐漸冰冷的自己以溫暖、以歸宿的善良的酒場少女。

  然後,第三個人……。

  「請不要擺出那種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感覺連我也變成笨蛋了不是嗎。」

  「對、對不起!?」

  「開玩笑的……到今天為止,我都一直將您的所作所為看在眼裡。在此之上,我明白了您的弱小,您的深情,還有您堅定不移的意志。」

  「琉、小姐……?」

  「克朗尼先生,您很溫柔。」

  感受到眼前的她所散發的氛圍,我只能叫出她的名字。

  就在此時,天藍色的眼睛一度闔上眼瞼,隨即又徐徐地睜開。

  「您是、值得尊敬的人類。」

  琉小姐笑了。

  原來冷靜肅然的表情溶解,化成了淡淡的笑容。

  她那纖細的眉毛柔和地彎曲著,嬌小的嘴唇綻開了笑顏。

  琉小姐的笑臉就像是清秀的白花一般,看著她,我的臉轉瞬間便一片通紅。

  「……嗚嗚。」

  「克朗尼先生?」

  現在才說雖然有點馬後砲的嫌疑,不過妖精的笑臉果然是很危險的,我以親身體驗驗證了這個說法。

  而且,平常總是擺出一張凜然表情的妖精的笑臉更加的兇惡。明明都找好本命了卻還是被迷得神魂顛倒,那笑臉可謂是能將我這種大蠢蛋剝皮去骨瞬間攻略的,傳家的寶刀。

  妖精這一種族,並不只有靚麗的容顏。

  只允許相中的人看見的,可愛的笑臉。

  將白色的陽光、搖曳在墓地裡的花草,還有歪著腦袋的她收入眼中。

  為何妖精在其他種族間人氣那麼高,我好像有點理解了。

  ●

  「好疼疼疼……臉變形了怎麼辦啊,阿斯菲。」

  「這是您自作自受。」

  第18層已經轉入『夜晚』。

  從設在森 林的野營地裡偷偷摸摸出來的兩個身影,正是赫爾墨斯和阿斯菲。

  「堂堂神明竟然去偷窺……您不覺得羞恥麼!」

  「在男神之間,偷窺可不是什麼稀罕事喔。」

  在偷窺事件後不知去向的貝爾在晚飯剛要開始前回到了營地。因為他是被神唆使的所以只對他進行了嚴格的警告——他自己也像是快要埋進地下一樣不斷地下跪——而只讓元兇(赫爾墨斯)一個人接受了體罰。

  「……然後呢,這種三更半夜帶我出來,您是想去哪裡呢?」

  「這種三更半夜,帶著女人能去的地方,還能有哪裡呢?」

  兩人行走在沉浸於黑暗中的大草原上,『瑞維拉之街』的燈火在西方的角落搖曳不定。

  「當然是酒場喔。」

  「可惡!」

  『瑞維拉之街』所擁有的少數酒場的其中一個。

  利用天然洞穴建造而成的店裡面鋪著稍微有點臟的絨毯,擺著幾套做工粗糙的椅子和桌子,牆壁上還掛著便攜式的小型魔石燈。牆面的一部分和天花板的一隅還生長著散發蒼藍光芒的水晶。

  在擠滿了冒險者的這家風格獨特的店舖裡,一個男人將酒杯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

  「消消火,摩德。」

  「別煩老子!那個小鬼,到底耍了什麼把戲來到這裡的……蹬鼻子上臉!」

  「什麼啊,你是嫉妒他麼。」

  看見怒不可遏的摩德,周圍喝酒正酣的冒險者們哄地爆發出一陣笑聲。

  只有被選上的上級冒險者才能到達的『瑞維拉之街』裡,能見到的面孔幾乎都是固定不變的,往來這裡的時間越長,熟面孔自然也就越多。

  這家酒場的老主顧,雖說所屬派閥不同,但都摩德他們混得挺熟。

  「你們也別跟沒事人一樣啊!?囂張的新人可是升級沒幾天就跑到中層中間區來了啊!這樣一來N年前就已經升級的我們還在這裡不就成笑話了嗎!」

  心中還存在著『豐饒的女主人』時的私怨,摩德說出的話目的非常明確。

  在場的他們每個人的心中,對於自己身為歐拉麗內為數不多的上級冒險者,還是存在著很大的自負的。要是這時有個突然冒出來的新人毫不顧慮地就踏入了他們的圈子,他們的內心當然會不平衡。

  要是那個新人還是在一部分的神明之間引起騷動的,那個話題人物『兔子』的話,就更成了不能容忍的事態。

  摩德的一喝之下,酒場頓時鴉雀無聲。

  「竟然還穿著一套火精靈的護布……不治治他老子可咽不下這口氣。」

  將在大街(瑞維拉)上彌足珍貴的酒一飲而盡,摩德吐出了憎恨的怨聲。

  「不過摩德,就算你說要教訓他,具體該怎麼辦呢?那個小鬼可是有【劍姬】陪著啊。」

  「赫爾墨斯那邊,確實……建御雷的那幾個傢伙好像也和他混在一起啊。」

  圍著同一張桌子,摩德的兩個跟班擔憂地說道。

  「那傢伙都跑到這裡來了吧……【Little Rookie】不是也挺有兩把刷子的嗎?」

  「別給老子在那裡廢話!你們到底幫不幫忙!?」

  聽到周圍這群人的指摘,摩德再次怒吼道。

  酒場的冒險者們雖然都皺起了眉頭,他們的眼中卻仍舊閃爍著銳利的光芒。跟摩德一樣,他們的周身都散發著一股危險感,彷彿時機一到便會解放佩在腰間的武器。

  「要是把那傢伙一個人騙出來的話……」

  貝爾太過顯眼了。

  無論是升級還是進入中層都彷彿是在轉眼間完成的,所有的一切都快過了頭。

  甚至到了像這樣招來上級冒險者反感的程度。

  「喔喔,看一眼就知道,這裡還真是熱鬧呀。」

  啪,酒場裡的人的眼睛都聚焦在了門口。

  沐浴在視線之中,赫爾墨斯和阿斯菲大大咧咧地走進了店裡。

  「……有何貴幹,這位神老闆。比起來這喝酒,勸你還是快點回地上比較好。」

  「哈哈,恰好聽到你們在打歪算盤。情不自禁地就進來了喔。」

  嘶,冒險者的其中一人用身體擋住了酒場的出口。

  既然已經被聽到了,就不能把和貝爾一起行動的赫爾墨斯他們放走,酒場的這群人要表達自己的意圖,沒有比這更清楚明白的了。

  最近怎麼老是遇到這種事,阿斯菲站在赫爾墨斯的身後嘆了一口氣。

  「就算你沒說錯,那又怎麼樣?你要憑區區一個隨從阻止我們的計劃嗎?」

  「你在說什麼呀,隨你們喜歡就是。不要介意我,你們繼續講剛才的那個危險話題吧。」

  什麼?摩德有點沒反應過來。

  「我也非常喜歡你們這群無法者喔?畢竟這個下界要都是優等生也太無聊了嘛。」

  將眼睛彎成弓形,赫爾墨斯的笑容從未中斷。

  他的本性——將下界的萬物都視為『娛樂』的神的本性,在此便可見一斑。

  清濁併吞,並非如此,而是 清濁並存。

  看著眼前的這個比怪物更加不知底細的存在,摩德在氣勢上被壓制了下來。

  「你們是準備襲擊貝爾君吧?要不然,我把我們今後的行程告訴你們怎麼樣?」

  「……能相信你嗎,神老闆?」

  「喂喂,我可是赫爾墨斯喔?我可不會向孩子撒謊。」

  喂摩德,無視掉這種同伴們發出的喊聲,他和神進行著交易。

  「我實在沒法給你們幫忙……不過,對了,如果只是連怪物都能打倒的勇氣的附身符的話,借給你們也沒關係喔。」

  這麼說著,赫爾墨斯便從阿斯菲那裡接過某樣道具,展示在摩德的眼前。

  那是個小型的頭盔。就形狀來講不如說更接近帽子。前面還有帽簷向周圍延伸著。

  顏色則是彷 彿沉在遙遠地下一般的漆黑。

  「這是……」

  「【萬能者(帕修斯)】製作的魔道具。效果我可以保證喔。」

  摩德咽了一口氣,圍觀的人們也改變了眼色。

  名聲響徹整個歐拉麗的少見魔道具製作者的作品。據說可以產生與『魔法』和『技能』並駕齊驅的威力的,『神秘』的道具。

  「真的要把這個……」

  朝著發出顫抖聲音的摩德,赫爾墨斯「啊啊」地點了點頭。

  「只是,有一個條件。」

  將單手拿著的漆黑頭盔抱到胸前,他猛地睜開了自己細長的眼睛。

  「你們要演一出能讓我享受,覺得有趣的戲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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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3 02:21 AM

  第五章 無法者們的盛宴

  貝爾.克朗尼

  Lv.2

  力量:G 267 → F 365耐力:H144 → G 271靈巧:G 288 → F 349敏捷:F 375 → E469魔力:H189 → G 270

  幸運:I

  《魔法》

  【火焰伏特】

  •速攻魔法。

  《技能》

  【英雄願望(阿格諾)】

  •針對能動行動的蓄力實行權。

  在帳篷裡面,赫斯緹雅將剛剛才完成更新的【能力值】告訴了貝爾。

  「嗯,好久沒一口氣上升這麼多了啊……」

  「沒、沒錯呢……」

  因為沒有拿來寫共通語的紙和筆所以只是口頭上傳達的,就跟赫斯緹雅說的一樣,這次能力的上升幅度是【升級】以來最高的。從第13層到第18層的強行軍,還被樓層主(歌利亞)追著玩命地跑,這些經歷要積蓄【經驗值】好像還是綽綽有餘的。

  「不過,除了能力,這次還積累了不少更加高級的【經驗值】喔。」

  「欸?」

  「指的偉業啦。就是說你的素質(能力值)距離昇華(升級)又進了一步喔。」

  赫斯緹雅向吃了一驚的貝爾露出微笑。

  被逼迫到極限狀態、孤注一擲地前往第18層的行為,好像被判定為了偉業的一個方面。

  偉業的達成,試煉的超越——完成這些【升級】的條件,難道不一定要打倒比自己高級的怪物嗎?貝爾一邊穿著防具一邊歪起腦袋思索起來。

  「洛基的孩子們已經開始出發的準備了,還是快點把帳篷裡的行李整理一下吧。」

  「沒錯呢。」

  今天,【洛基.眷族】就要從第18層出發。從地上運來的解毒劑已經在昨晚抵達,部隊要行進已經不成問題。貝爾他們所在的帳篷外面,準備撤退的嘈雜聲響此起彼伏。

  朝正收拾著用來更新【能力值】的器具的赫斯緹雅揮了揮手,貝爾就率先走到了外面。

  『為什麼兔子小鬼會在這裡!?我可沒聽說啊!?』

  『就是因為會這樣念叨才沒跟伯特你說的嘛。快點,走吧走吧。』

  『喂別拉我啦,白痴亞馬遜!?』

  很多人都開始疊起了帳篷。在此期間,【洛基.眷族】的主力團員們已經在野營地的外面集合完畢,差不多要開始移動了。

  「艾、艾絲小姐!」

  貝爾在隊伍的最末尾找到了金色的長發,急忙出聲叫住。

  停下腳步轉過身的她的姿態,可謂是以護胸、腰具和劍為首的完全裝備狀態。

  「已經、要走了嗎?」

  「嗯……我被編入了先出發的團隊。」

  由於迷宮通道的寬度限制,『遠征』規模的巨大人數想要一股腦地進第17層以上的樓層區域是非常困難的。因此歸還的時候會把部隊打散成兩組。

  其中,艾絲和緹歐娜她們一起被編入了先行的團隊。

  另一邊,貝爾他們則預計跟隨後續的部隊回到地上。

  「那、那個……」

  「?」

  身為前行部隊的她們,理所當然地會去討伐誕生在上面樓層的樓層主。

  對於只能走她們掃除障礙後,已經確保安全的通道的自己,貝爾的心中很苦悶,他切身感受到了自己和她之間的實力差距。

  即便如此,貝爾還是說出了對劍姬而言肯定與廢話無異的話語。

  「……請小心一點。」

  「……你也,小心一點。」

  嘴角浮現出淺淺的笑意,艾絲回了同一句話。

  再見喔,這麼輕聲說道後,她便和同伴們一起向連接第17層的洞窟走去。直到前行部隊的身影完全地消失在洞窟內,貝爾都目不轉睛地註視著仍舊遙不可及的他們的背影。

  「貝爾大人,我們也開始回去的準備吧?」

  「啊、嗯。」

  聽到背後傳來的莉莉的喊聲,貝爾便轉身向她走去。

  野營地的中心包圍著營火,他跟莉莉一起來到了那附近,開始著手整理少量的行李,順便還要進行出發前的武器維護。

  「快點,貝爾的也給我。」

  「嗯,謝謝你,韋爾夫。」

  貝爾將兩把匕首遞給韋爾夫,他便用磨石等道具開始維護起來。看著看著《赫斯緹雅之刃》和《牛若丸》的刀身就恢復了光澤,刀刃也如甦醒一般重新變得鋒利起來。

  貝爾不禁看傻了眼,而他的一旁,不知維護作業是不是已經告一段落,命正把刀裝備在自己身上。

  「對不起,韋爾夫殿。連我們的武器都……」

  「別在意。這也算是我的本職,就算增加三四個也費不了多大功夫。」

  「最後,在『瑞維拉之街』買道具了嗎?」

  「沒,向同行低頭借的……」

  聽到櫻花的提問,韋爾夫指向還留在這裡的上級鍛造師們,用顯得有些疲憊的口氣給出了回答。

  在物價高得嚇人的『瑞維拉之街』,韋爾夫只買了二手的大刀,莉莉則只買了背包。雖說已經向莉莉借了錢,但韋爾夫果然還是囊中羞澀。

  坐著進行維護的他的旁邊擺著之前買的大刀,以及裹著白布的棒狀武器。

  「話說回來……赫爾墨斯大人和阿斯菲殿呢?」

  「難得來一趟還要去觀光,貌似是這樣呢。我們可以先走一步,阿斯菲大人帶著滿臉疲勞的表情這麼跟莉莉說的。」

  「那傢伙也不容易啊……」

  聽著命、莉莉和韋爾夫的談話,貝爾想起了琉的事情。她又準備一個人回去,昨天在送貝爾回野營地的途中,她是這麼跟他講的。考慮到她的隱情和實力——聽到她是Lv.4的時候貝爾嚇了一跳,會這麼說也是沒辦法的。

  在井井有條地進行著歸還準備的同時,最後大家都分頭行動了啊,想著這種事,貝爾仰望起開始進入『早上』的森林的上方。

  ●

  「好,行李都帶上了吧……」

  把道具塞進從那札那裡拿到的用來裝回復藥的小包裡,赫斯緹雅離開了帳篷。

  位於森林裡的野營地日光稀疏,幾乎整個都被樹蔭覆蓋著。絕大部分的撤退準備都已完成的宿營遺跡裡往來的人很少,赫斯緹雅為了把借來的帳篷疊起來,剛想把貝爾他們叫來。

  「……?有誰、在嗎?」

  哢嚓,聽到這種響聲的赫斯緹雅朝背後回過頭去。即便環視周圍,埋沒在樹蔭之中的草地上也看不到半個人影。是樹葉發出來的嗎?她抬頭向上望去。

  「——姆咕!?」

  然後,嘴巴突然就被摀住了。

  而且還不止那樣,簡直就像是有粗壯的手臂捆著自己一樣,身體變得完全動彈不得。最讓赫斯緹雅感到驚愕的,還是她的身邊絲毫不見可疑人物的身影。簡直就像是她一個人在那表演被拘束的場景一樣。

  沒過多久,嬌小的身體就從地面浮了起來,開始往前移動。

  (透、透明人!?)

  彷彿要肯定赫斯緹雅的動搖一樣,羊皮紙的捲軸從空無一物的虛空中出現,落在了草地上。啪嗒啪嗒亂蹬的腳在空中扑騰個不停,包括回復藥在內的道具從打開了蓋子的小包裡漏了出來。

  姆咕咕!?伴著這種不成聲的悲鳴,赫斯緹雅被強行綁到了森林深處。

  ●

  「神大人?神大人?」

  貝爾一邊左右張望一邊喊著。

  他在完成返回的準備之後,就一直在尋找赫斯緹雅的身影。在剛才幫自己更新【能力值】的帳篷裡也沒有看見她,是去了哪裡嗎?歪著腦袋想著這種事,直到現在貝爾都不斷地搜索著周邊。

  「好奇怪啊……」

  把野營地兜了個遍的貝爾把手搭在了後腦勺上。周圍的帳篷已經所剩無幾,能遮擋視野的障礙物也幾乎沒有。樹木還算不少,然而卻沒有幾棵粗壯到了能隱藏赫斯緹雅身體的程度。

  恰好擦肩而過,這種可能應該也沒有。

  「難道跑到外面去了嗎……」

  詫異地想到這一點,貝爾便朝連接第17層的南端的洞窟相反的方向走去。剛離開野營地,樹木的密度就增加了不少,阻礙視野的東西也隨之增多。雖然這周邊還稱不上危險,但依舊處於有怪物棲息的森林裡,女神應該不會做出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就一個人擅自進入的行為……這麼想著貝爾走了一會兒。

  「欸……」

  很快他就看見了那個。

  距離背後的野營地沒多遠的單純的草地。上面散落著好幾根試管和一個羊皮紙的捲軸。

  貝爾一度停下腳步,隨即便像是要彈起來似地朝眼前的場景飛奔過去。

  「這是……!?」

  貝爾撿起了一根試管,裡面裝的是雙屬性回復藥——那是娜札交給赫斯緹雅的東西。想到這裡,屈膝蹲在地上的貝爾不禁咽了一口氣。散亂在地上的顏色各異的容器,彷彿在暗示著赫斯緹雅發生了什麼不測一般。

  貝爾抬起臉,環視了周邊好幾次。不好的預感一次又一次地衝擊他的心頭,同時他向不自然地落在地上的捲軸伸出了手。

  「……【Little Rookie】。女神在我們手上。要想讓她平安回去,就一個人到中央樹正東方的那塊大水晶來……」

  貝爾在木然地讀完捲軸後,緊接著便瞪大了眼睛站了起來。

  緊握著畫有複雜地圖的捲軸,一溜煙地就跑了出去。

  「啊……」

  雖然千草的身姿在視野的一隅一閃而過,但現在的貝爾已經無暇顧及。

  是誰,為了什麼,做這種事。

  眾多的疑問湧現在腦海之中。並非怪物而是和貝爾同為人類的傢伙們幹的好事,而且還是向貴為女神的赫斯緹雅出手的野蠻行為。像是在說絕非兒戲一般,從他們留下的信息和所作所為中不難看出對手那強烈的意志。索性到了讓貝爾覺得有些眩暈的程度。

  赫斯緹雅還、安然無恙嗎?

  這個疑問焦灼著貝爾的胸口,他流著冷汗,全力地驅使著身體。

  貝爾奔跑起來。在一度穿越森林之後便飛身闖入大草原,朝著位於遙遠前方的中央樹的方向猛衝過去。周圍的怪物雖然發現了不斷加速的他,但卻沒有一隻能夠追上。宛如脫兔一般的迅猛將正準備聚集的怪物遠遠甩在了身後。

  『 ——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幾個碩大的身影擋在了貝爾前進的路線中央。

  面對著中型雙腳步行的甲蟲型怪物『大甲蟲(Mad Beetle)』 ,他探出了右臂。

  「【火焰伏特】!!」

  看也不看爆炎之中發出臨終慘叫的怪物,貝爾就強行突破了怪物們的間隙。

  ●

  「嘿嘿,這東西好厲害……是真傢伙啊。」

  摩德滿臉猙獰地露出了一個愉悅的笑容。

  他的手中拿著一頂看起來有點像帽子的頭盔。

  他一邊俯視著阿斯菲製作的魔道具——『隱形盔(Hades Head)』,一邊像得到寶藏的冒險者一樣興奮地顫抖著。

  「喂,幫我解開,做了這種事你們以為能輕鬆了事嗎!?別看我這樣,我也還是神喔!?」

  聽到赫斯緹雅滿是怒氣的亂叫,摩德抬起了臉。

  他們現在位於第18層東部的森林裡面。周圍的水晶很少,赫斯緹雅正被繩子捆著丟在一棵茂盛地朝周邊生長的大樹下面。

  「對不起呀,女神大人。多有冒犯還請您原諒囉。」

  「完全沒有想道歉的意思吧,你……!?」

  周圍除了摩德以外,還有兩個冒險者。他們是摩德在大街酒場裡遇到的,其他派閥的冒險者們。

  他們像是在監視赫斯緹雅一樣,一左一右地站在兩邊俯視著她。

  「剛才開始就一會兒消失一會兒出現的,那是你的魔法嗎!?為什麼要把我綁到這裡來!」

  「哈哈哈,您一下子問這麼多我怎麼答得上來呢,女神大人。」

  把『隱形盔』藏在赫斯緹雅看不見的地方,摩德露出了奸笑。

  他從赫爾墨斯那裡借來的這個魔道具的能力就是讓裝備者進入完全的『透明狀態』。依靠這個不消費一丁點精神力或體力,而且能夠半永久性持續的透明能力,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將赫斯緹雅從野營地綁架到了這裡。

  要是還知道了按照預定今天就會返程的貝爾他們和【洛基.眷族】會為了準備而忙得不可開交,想要鑽他們的死角就更加輕而易舉了。

  「我們不會傷害女神大人您的還請安心。再怎麼說我們也沒有不敬、沒有不知天高地厚到向神明出手的地步。請您就這樣老實待著吧。」

  「既然知道你們不會對我出手,我就更沒有老實待著的理由了!」

  「嘿嘿嘿,女神大人,還請您不要掙扎了。不然的話,我們就把您那漂亮的頭髮……或者那件衣服砍爛,強硬 地讓您老實下來。」

  看著摩德把別在腰間的長劍拔出來一半,赫斯緹雅突然就不再說話。隱藏在纖薄布料下的豐滿雙丘像是在表達她的心情一樣顫抖個不停。

  不知是不是對幼小女神膽怯的樣子感到了滿足,摩德的肩膀再度抖動起來。他把赫斯緹雅交給望風的冒險者們負責,自己則轉身準備離開。

  「喂,別走,話還沒說完呢!?你們的目的是什麼!」

  「……我打算好好地給您府上的眷族上一課呢。」

  看著瞪大眼睛的赫斯緹雅,摩德猙獰地吊起了嘴角。

  「得讓可愛的後輩知道,冒險者的規矩到底是怎麼。」

  ●

  「喂,找到了嗎?」

  「沒有,不管是貝爾大人還是赫斯緹雅大人都不在,哪裡都找不到!」

  朝著跑過來的韋爾夫,莉莉以失去從容的聲音答道。

  貝爾為了尋找赫斯緹雅的行蹤,單獨跑出去之後過了大約半個小時。注意到他們的突然失蹤,莉莉他們便全員出動,在野營地附近的森林裡搜尋起來。

  命和櫻花也回到了氣喘吁籲的她們那邊。

  「不妙,要是還像這樣找不到的話,我們可是會被【洛基.眷族】的部隊丟下的。」

  「已經,沒有時間了……」

  兩人一邊掃視著周圍慌亂的樣子一邊開口道。

  莉莉她們說到底只是預計跟著【洛基.眷族】走,並不是正式加入了部隊。即便說讓他們等一下,他們肯定也不會聽,時間一到就會從第18層出發的吧。隨著時間的推移,時限正確實地迫近。

  韋爾夫緊皺眉頭地說道:

  「無論是貝爾還是赫斯緹雅大人都恰好在今天失蹤,怎麼想都不正常吧。」

  「果然……貝爾大人他們,被捲入了什麼麻煩事裡?」

  聽到了莉莉觸及核心的話,大家僅憑四個人圍成了一個圓,每個人的臉上都浮現出緊迫的表情。

  「向赫爾墨斯大人和阿斯菲殿尋求幫助如何呢?」

  「我們連他們去了哪裡都不知道。要是找不到的話只會白費功夫。」

  「有人知道琉大人……不對,蒙面冒險者的去向嗎?」

  「那種情報,只有貝爾這樣的才知道吧。」

  真是的每個傢伙都是,韋爾夫在回答過莉莉後便用手揉起了太陽穴。此時,有個呼喚他們的聲音傳了過來。

  「大、大家!」

  看到在野營地外面的東北側,一棵大樹的下面揮著手的千草,莉莉她們急忙跑了過去。怎麼了、發生了什麼嗎,對於這種詢問,她通過將大家帶到回復藥散亂一地的場所加以解答。

  「這些是,赫斯緹雅大人從娜札殿那裡收到的……?」

  「還、還有呢,剛才,克朗尼先生非常慌張地朝著森林外面……」

  「……他們已經捲入了什麼事件之中,這樣考慮比較合理呢。」

  莉莉這麼說著便為了尋找線索而在散落一地的回復藥中物色起來。

  「很難想像怪物會對赫斯提亞大人做些什麼。果然還是人幹的好事嗎?」

  「難道是,誘拐嗎?甚至沒讓我們和【洛基.眷族】注意到?」

  韋爾夫正和命在自己的頭上交談著,突然,莉莉的手停下了動作。

  「這是……」

  ●

  「看見了……!」

  透過樹木和樹木間的間隙,貝爾確認到了一直延伸到空中的青水晶柱。

  他將畫著地圖的捲軸塞進腰帶裡,加快了步伐。不間斷地踢著凹凸不平的地面或是隆起在地表的粗壯樹根,貝爾跳躍到空中,宛如疾風一般奔馳在森林之中。

  對方指定的地點,中央樹的正東面,作為標致的巨大水晶已經迫在眼前。視野深處,白結晶時隱時現的璀璨光芒讓貝爾下意識地瞇細了眼睛,下一個瞬間樹木的密度便一口氣變得稀薄,貝爾闖入了一個日光充裕的空間。

  「他來囉,摩德!」

  藏在樹蔭裡的冒險者在看到貝爾來了之後,便朝深處的那棵水晶喊了一聲。

  貝爾停下了腳步,此時便有位男性從又長又大的水晶後面走了出來,他就是前幾天和貝爾在大街上擦肩而過的冒險者摩德。

  「來得挺快的嘛,【Little Rookie】!」

  「……神大人呢!?」

  他就是誘拐主神的犯人嗎?貝爾這麼想著,瞬間猶豫了一下,隨即又扯著嗓門提出了問題。摩德悠哉地現身,輕輕地吊起了嘴唇。

  「小鬼女神只是引誘你出來的誘餌而已,老子可什麼都沒對她做!傷害神明什麼的禁忌,做了之後可有老子好受的!」

  說到底目的只是自己,被這麼挑明了緣由,貝爾不禁瞪大了深紅色的眼睛。

  「找我……有什麼事呢?」

  「你小子也隱約察覺到了吧?要是遲鈍到都到了這裡還不明白,那還真是讓人笑掉大牙啊,是吧,世界最快兔?」

  聽到他那別有深意的叫法,貝爾在感到一股寒氣的同時,總算大致摸清了他的用意。

  甚至不惜利用赫斯緹雅,也要把他叫出來的理由……。

  「沒帶別人來吧?」

  「……沒有。」

  「是嗎。也沒啥,要是你帶了多餘的傢伙來,老子也只能報復囉。」

  窸窸窣窣。

  從周圍的樹乾後面,樹叢後面,攜帶著武器的上級冒險者們接二連三地站了出來。其數量大約有二十個吧。

  看著包圍著自己的摩德等人,貝爾的雙眸開始動搖,身體也緊繃了起來。

  「你不用害怕,老子不會讓這群人插手的——跟我來!」

  摩德用下巴指了指後方,然而貝爾卻並沒有跟上。冒險者們拿著拔出來的劍往護肩上鏗鏗地敲打著,像是感覺很有意思似地發出聲音催促他快點跟上。在眾多奸笑的包圍之下,貝爾無言地踏出了腳步。

  能不能把赫斯緹雅救出來呢?貝爾雖然針對這一點進行了思考,但他很快就明白,依照現在的狀況那是不可能的。要是不知道她被抓去了哪裡,他們是絕不會輕易就讓貝爾把她救走的。現在只有按照他們說的做,貝爾在心中得出了這個結論。

  他並沒有註意到,自己面對怪物已經不再害怕的手腳,現在正在顫抖著。

  「這裡是……」

  貝爾被帶往的是一個低矮的,甚至可以說是個小型台地的場所。

  雖然有著少許的凹凸但總的來說還是呈平面形的地面比周圍的地面稍微隆起了一段高度。直徑七米有餘的圓形舞台,簡直就是用來給觀眾表演節目的演壇。

  上去,貝爾被摩德這麼喊道,便和他 一起站了上去。其他的冒險者們則在周圍分散開來,把貝爾和摩德包圍得嚴絲合縫。

  「接下來就是老子和你小子的單挑,我要跟你決鬥。」

  「決鬥……」

  「沒錯,很單純吧!然後,贏的傢伙能隨便向敗犬下一個命令……要是老子贏了,就把你小子看起來還挺貴的裝備剝下來拿去換錢。」

  連武器都沒了看你還怎麼囂張,這麼說著,額頭和臉頰都留有傷痕的摩德那猙獰的面孔因為笑容而更加的扭曲起來。不難聽出,他的聲音包含著自己會取得勝利的絕對自信。

  勝者將敗者的一切盡數奪走。以自古以來的決鬥為基準的規則單純又明快,同時又是強加在貝爾身上,近乎蠻橫的。貝爾站著,一段時間都沒有動彈,隨後便強硬地倒豎起眉毛。

  用毅然決然的口氣將顫抖不 已的呼吸徹底掩蓋。

  「要是我贏了,請把神大人還給我。」

  「……哦沒問題,前提是你得贏才行呢?」

  聽到貝爾那以勝利為前提的要求,摩德褪去了臉上的表情,沒過多久便瞇著眼睛露出一個冷笑。

  高台的表面是裸露的土層,上面還生長著小石子大小的水晶,在離它沒多遠的地方,那棵巨大的水晶正從高處俯瞰著整個舞台。在中央和摩德相對的貝爾把手繞到腰間,抽出了武器。

  雖說標準的戰斗方式是固定不變的,但卻針對速度和攻擊回數進行過特殊強化的雙刃裝備。貝爾的左右手分別握著《赫斯緹雅之刃》以及《牛若丸》 ,看到他的這副樣子,周圍觀看的冒險者們都咻地吹起了口哨。

  再看摩德,他像是在裝腔作勢一樣,不緊不慢地將背在背上的大劍拔了出來。

  「只是,別給老子會錯意了,臭小鬼。」

  右手把劍扛到肩上,左手則叉在腰間的摩德,緊接著便,

  氣勢洶洶地瞪裂了雙眼,露出了一個不禁讓人以為看到了惡鬼的兇惡笑容。

  「這可是——把你小子虐殺的好戲!」

  巨大的鐵塊被揮了下來。

  敲進腳邊的大劍發出了沉悶又笨重的粉碎聲,把地面割開了一個口子。膨脹起來的煙塵瞬間便將摩德的身影從貝爾的視野中奪走。咳嗽聲和「混蛋!」地叫罵聲在周圍此起彼伏,不禁瞠目的貝爾猛地和煙塵拉開距離,絲毫不敢大意地擺好架勢。

  「欸……!?」

  等到煙塵完全散去,貝爾不由得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地面上只留下一把破碎的大劍,摩德已經不見了蹤影。左右後方自然不用提,即便貝爾想要確認摩德是不是混進了圍著高台的冒險者們之間而飛快地將他們掃視了一遍,卻仍舊不見他。

  上面,正當貝爾急忙仰望頭上的瞬間——衝擊竟從側面襲來。

  「嘎!?」

  有點像拳頭的感觸朝貝爾右邊的太陽穴突刺而來。在擁有著驚人威力的打擊之下,他被朝側面吹飛,在伴著聲音摔倒之後很快又跳了起來。他忍耐著從側頭部傳來的燒灼般的疼痛感,用視線小心地將高台一帶掃了個遍,果然還是看不見摩德。

  朝著為混亂所侵襲的貝爾,間不容髮地,攻擊就招呼了過來。

  ——飛踢!?

  伴著咻地空氣的嘶鳴,鐵靴深深嵌進了貝爾的胸口。肺部的空氣被硬生生壓了出來的貝爾在把雙眼瞪大到極限的同時朝後方摔下。後背狠狠撞向了地面,連呼吸都沒法進行,他像是想從直覺到的兇暴氣息那裡逃離一般咕嚕咕嚕地原地滾了起來。很快,一秒前他所在的地面就陷了下去。

  接著,等待著好不容易站起來的貝爾的,可謂十足的地獄。

  劇烈而又不可視的毆打的暴風掀開了帷幕。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摻雜著血的唾液四處飛濺,貝爾的身體時而往左時而往右,有時甚至還會仰天。看到他的這副慘樣,觀戰的冒險者們無一不發出喝彩的吼聲。高舉著雙手,掀起了一股激烈狂熱的漩渦。

  受到已經不知多少次的衝擊,貝爾那幾近破裂的意識明滅個不停,在此期間他想到,看不見,敵人是透明的。

  貝爾的常識此時終於被破壞殆盡,他承認了眼前的現象。不知是『技能』還是『魔法』,和未知的遭遇讓這邊的應對慢了一拍,其代價便是襲向全身的如雨點一般密集的痛打。

  已經不知道被打飛過多少次的身體被左右扇打著,血沫隨著風飛散到了空中。

  「揍他,摩德!」

  「好厲害,我們也看不見哦!?」

  「把那隻囂張『兔子』的鼻樑打斷!」

  動作的聲音確實是存在的。靴子的聲音也有,空氣晃動的聲音也是。

  然而,來自外部的狂熱聲援卻將那些全部吞噬。現在貝爾已經沒有辦法追上變成透明人的摩德的一舉一動了。

  察覺到摩德的氣息慌忙翻身也只是杯水車薪。等級相同,雙方的能力值相差並不大,然而在剛才一系列的攻防之中,貝爾已經積累了大量的傷害,這就讓本應是他的巨大優勢的速度不再明顯。延遲半秒的反應時間差對現在的兩人來說足以致命。

  以無法察覺的預備動作為盾牌,摩德盡情地偷襲著貝爾。

  「喂,快點回去!」

  「……!?」

  貝爾被逼到了高台的邊緣,隨即就被周圍的冒險者們咚地踹了回去。而迎接被硬推上前的貝爾的,又是摩德那深陷腹部的猛踢。

  意識晃動了起來。來自多角度的無數次拳擊和踢擊,並不是原因。

  人的惡意,害意,敵意。

  至今為止這些都是和貝爾無緣的東西。從未經歷過的,人的鮮活的激情漩渦。如此專橫如此黑暗的感情,貝爾沒來遇到過。

  ——感受著包圍自己的惡意,貝爾不禁想要嘔吐。

  從地面八方傳來的喝彩和謾罵,充滿愉悅的哄笑,惡毒扭曲著的數道醜陋視線。貝爾感到了眩暈,以及貨真價實的恐懼。跟他至今為止所處的溫柔世界,或者說是平淡無奇的那個世界相比,這個地方顯得過於遙遠,遠得不著邊際。

  冒險者的洗禮。毫無疑問,貝爾現在正在接受那個。

  這也是冒險者。不對,這才是冒險者。

  沉浸在酒和女人,財富和名聲中的無法者們的盛宴。

  貝爾為了不失去意識而竭盡全力地緊咬著牙根,很快,來自死角的猛烈拳擊就叩入了他臉頰。

  ●

  正展開著一邊倒戰鬥的貝爾和摩德,以及發出興奮呼喊的冒險者們的形成的環。

  無法者們處心積慮想出來的好戲,正被來自外部的兩雙眼睛收入眼中。

  「真是惡趣味啊……很有意思嗎,看這種東西?」

  「好嚴格呀,阿斯菲。」

  赫爾墨斯站在樹枝上,在藏身於樹葉陰影下的同時眺望著眼下的情景。他被作為眷族的孩子投以了非難和厭惡的視線,卻只是聳了聳肩膀。

  「想用自己的眼睛確認貝爾.克朗尼的力量……您不是這麼說過嗎,難道您就是為了看這種東西才特地跑到地下城裡來的?」

  「雖說我也期待過他能和像樓層主這樣的對手好好戰鬥一次,但是事情果然沒有那麼順利啊。」

  用橙黃色的眼睛跟隨著滿身傷痕卻仍堅持戰鬥的貝爾,赫爾墨斯答道。「說樓層主什麼的,您還是省省吧。」阿斯菲滿臉力不從心的憔悴表情,這麼反駁道。

  「甚至還特地借出我的頭盔去唆使那群市井冒險者……我不得不覺得赫爾墨斯大人,您是不是跟他有什麼深仇大恨。」

  「沒有喔,不如說那是我獨特的愛的表達?」

  「這種愛,可不是能夠承受的東西。」

  「別那麼說嘛。貝爾君遲早會接受冒險者的洗禮。其他的冒險者可不覺得有趣,阿斯菲你不也這麼說過嗎?貝爾君就是過於不諳世事,從來不知人類的醜惡面為何物,將來或許還會遭受更加殘酷的場面也不一定喔。這不是惡趣味還是別的啥的,我只是想讓他知道,讓他知道人的另一面。」

  聽到熟知人之清濁的主神的主張,阿斯菲閉著嘴巴保持了沉默。

  赫爾墨斯為了不讓劍姬她們干涉而告訴了他們貝爾的預定行程,為了不讓他的同伴保護他,為了讓他沐浴在冒險者們的惡意之下,甚至不惜把魔道具交給他們。不顧一切地想要煽動他們演這一齣戲。

  所以說,說成是過火也不為過的神之試煉和他對貝爾的思念,不對,期待是互為表裡的麼。

  「也罷,我並不否認把這當成了娛樂喔。對赫斯緹雅也做了過分的事。」

  「……倘若,他的利牙在這裡折斷了呢?」

  「那就表示,他不是那塊料吧。」

  淡淡答道的赫爾墨斯再度守望起貝爾他們,沒多久。

  他朝著某個方向抬起臉,露出了苦笑。

  「話雖如此……不管是貝爾君,還是他們,真是耀眼的同伴情誼啊。」

  ☆

  「 ——這下麻煩了啊!」

  發現了在前方站著不動的冒險者集團後,韋爾夫喊道。

  和他並排奔跑著的有櫻花、命以及背著背包的千草三人。他們沙沙沙地踩踏著草地,飛快地在森林裡飛奔,不斷地縮短著和視線前方那群人之間的距離。

  「最後,還是被【洛基.眷族】撂下了啊。」

  「先奪回貝爾殿和赫斯緹雅大人,之後再考慮如何返回吧。」

  櫻花和命一邊說著話,一邊將從千草那裡接過的短弓裝備起來。

  「先說一聲,對陣上級冒險者,除了封印魔法,其他的可別指望我!」

  「足矣。」

  櫻花沖著韋爾夫的話點了點頭,隨即便和命一起在抵達隆起的巨大樹根之前跳躍起來,趁著身體還在空中用短弓射出了箭。

  「嗚哇!」「什麼!?」

  「是【Little Rookie】的那群人!為什麼會知道這裡!?」

  該說不愧是第三級嗎,冒險者們在轉身之際就用武器將從背後狙擊而來的箭矢全數打落。瞬間四發,櫻花和命帶著要把剩餘的箭全部用光的氣勢一齊放出了密集如雨的射擊。同時,冒險者們也離開了高台周圍,毫無怯意地朝他們猛衝過去。

  「別大驚小怪的,就跟計劃一樣!擊潰他們!」

  「建御雷家的小嘍囉,少在這耀武揚威啊啊啊啊啊啊!!」

  發出粗暴的吶喊聲,上級冒險者輕而易舉地便躲過了箭雨。有好幾個人沖在前面,後面還跟著一大群。看著逐漸朝這邊逼近的這群高手們,最先用完箭的櫻花丟掉了短弓。

  「千草,拿槍來!」

  「好的!」

  只消一瞬便從支援者那裡接過武器,櫻花舞起了那柄鋼槍。

  「太慢啦蠢貨!?」

  『敏捷』極為優秀的狼人順著槍的軌跡挪動自己的身體,連皮毛都沒有被擦到就躲了過去。發現了此時恰好把短弓丟棄,手中沒有任何武器的命,打頭陣的他吊起嘴角,隨即便將短劍朝她刺去。

  「——哈!」

  「!?」

  瞬間,看穿了他伸出手臂的軌跡,命將其緊緊逮住,來了一個豪爽的過肩摔。

  狼人的後背被狠狠地向地面砸去,然而連感到痛苦的時間都不給他,櫻花瞅准他的腹部,當即就揮下單腳使出了一記猛烈的踢擊。

  「咕咳!?」

  「我們的主神可是建御雷唷?」

  看著和命一起使出連攜攻擊讓上級冒險者癱倒在地的櫻花,對手一瞬間膽怯了起來。

  由武神(建御雷)傳授的各式武藝不分武器還是空手。從弓和槍開始,櫻花他們能夠使用所有的戰鬥方式進行交戰。

  通過接受身為武器庫(支援者)的千草的支援,櫻花和命能夠在對人戰之中毫無遺憾地發揮出自己的實力,依靠『技術和應變能力』和上級冒險者們的對手一戰。

  「這群傢伙,還挺能幹的……!?」

  「白痴,這邊有數量優勢,包起來圍攻他們!」

  新來的冒險者從後方湧上前,他們推著慌張不已的前鋒的後背,讓他們再一次恢復了氣勢。

  看見冒險者們逐漸散開,韋爾夫睜大了眼睛喊道:

  「喂,這群傢伙,數量太多了啊!?」

  「只能混進樹叢裡戰鬥了……可別走散了唷!」

  對於朝自己迫近而來的二十個以上的敵人,櫻花鎮定地發出了指示。

  韋爾夫他們 維持著四個人的隊形,充分地利用地形,開始和上級冒險者們對峙了起來。

  ●

  「喂,現在發生了什麼啊!?」

  聽到從森林深處傳來的嘈雜響聲,赫斯緹雅瞪大了眼睛嚷道。

  即便看不見也能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的激烈劍戟交鋒聲和瘋狂的叫喚。鬥爭的咆哮甚至讓樹木和枝葉都抖動了起來,這個聲音要讓她動搖還是綽綽有餘的。

  也很在意摩德口中的對貝爾的『指導』。少年該不會遭到了什麼毒手吧,想著這種事,赫斯緹雅漸漸害怕了起來。她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拼命地晃動著被繩子綁住的身體,同時向看守的冒險者們提出了質問。

  「啊、那群傢伙,玩得好像很開心呢……」

  「可惡,我也想看啊……」

  「——喂,我說,別無視神(我)啊!?」

  坐在赫斯緹雅兩旁的兩名冒險者裝起了傻,對於他們的這一反應,赫斯緹雅伴著「嗚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吼聲徹底爆發。面對毫無威嚴可言的幼女女神,他們的應對可謂敷衍。

  「!」「誰!?」

  「欸、欸?」

  突然,冒險者們叫著跳了起來,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的赫斯緹雅只能左右張望。

  循著他們的視線,哢唦,哢唦,她看見了蔥綠的樹叢在晃動著。把手搭在劍柄上的兩人正準備拔劍——嗶叩,長著又長又白的耳朵的兔子就把臉探出了出來。

  「貝、貝爾君!?」

  「不對吧!」

  「『獨角兔』嗎……嚇死我了。」

  水靈靈的紅色眼睛靈活地忽左忽右來回滾動了幾下,兔子型的怪物便從樹叢邊跳了出來。它雙手抓滿了雲果子,不知是不是還想尋找水果,只見它蹦蹦跳跳地從赫斯緹雅她們的視野中央橫穿而過。

  冒險者中的一個剛想嘆氣,忽然,他露出了一臉詫異的表情。

  「不對,等一下,為什麼第18層裡會有獨角兔……」

  剛才的那種兔型怪物出現的樓層是第13層和第14層。在可能和其他種類的怪物發生爭鬥的迷宮裡,單獨一隻絕對稱不上強的獨角兔跋涉了整整3層來到第18層,這種行為讓他感覺到了一股異常的違和感。

  他反射性地想找出現在已經消失在了視野裡的怪物,就在此時,只聽叭啦一聲。

  「哈……?」

  「咕喔。」

  他發現,自己的身體上沾滿了黏糊糊的蜂蜜色的液體。旁邊的同伴也未能倖免,腦袋上同樣被塗滿了果蜜。

  自己被水果砸中了,正當他們注意到這一點的時候……樹枝折斷的清脆聲響便從後方傳了過來。

  他們徐徐地轉過頭去,那裡有著。

  『咕嗚……』

  淌著大顆口水的,三隻『熊獸』。

  「「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三隻熊同時朝冒險者們飛撲過去,他們嚇得屁滾尿流,為了逃離尋求雲果子而襲來的熊掌,他們連滾帶爬地飛奔了出去。看著被一路追著直到消失在森林彼方的他們的背影,赫斯緹雅不禁傻了眼。恰在此時,砰,砰,丟水果的先前那隻獨角兔又跳了回來。

  「哦哦哦哦哦!?就算你要吃我,我可一點都不好吃喔!?」

  「——【迴盪於十二時的佈告】。」

  聽到從怪物的體內傳來的『魔法』的解咒式,赫斯緹雅不禁瞪大了眼睛。

  「要是吃了赫斯緹雅大人,就算是怪物也會吃壞肚子的喔。」

  「支援者君!」

  灰色的光膜將生著白色絨毛的身體整個包裹住,隨即便彷彿熔化一般不見了蹤影,緊接著映入眼簾的已經不再是怪物,而是小人族(帕魯姆)的莉莉。

  莉莉的變身魔法(灰姑娘)只要符合『和自身體格酷似的對象』這一條件,就連變身成怪物也不在話下。她通過驅使這一魔法成功地趕走了冒險者們。雖然這是莉莉還是盜賊時代的花招,不過確實是連怪物都能唆使的漂亮手法。

  「你是一個人來的嗎!?不對,比起那個,你是怎麼知道這裡的!?」

  「莉莉原來是和韋爾夫大人他們一起行動的,不過在快要到達貝爾大人那里之前分開了。至於為什麼莉莉能找到這個地方……還要多虧赫斯緹雅大人您今早也沒忘記噴香水。」

  既然赫斯緹雅被什麼人誘拐了,那麼她就有很高的可能性已經淪為了人質。考慮到這一點,莉莉便決定和韋爾夫他們分頭行動,隻身一人變身為怪物,在躲過警戒網之後再試圖營救被囚的女神。

  另外,赫斯緹雅的所在地是跟回復藥一起散落在地上的,她在大街購買的香水的味道告訴莉莉的。

  「對莉莉的變身魔法的而言,只要屬於模仿的範疇,就連對方的身體能力也能『複寫』。雖說拿超過莉莉能力的能力值沒辦法,但獸人還沒接受恩惠時(原本)的嗅覺和聽覺還是可以複制的。」

  「真、真方便啊變身魔法!」

  獸人們的一部分感覺,比起接受過恩惠得以強化的冒險者的五感還要敏銳。

  通過變身為犬人或是狼人,進而對他們的嗅覺進行『複寫』,莉莉成功地查出了這個地方。

  「貝爾大人他們正在那塊大水晶附近戰鬥。我們去和他們匯合吧。」

  「啊啊!」

  莉莉用匕首將捆在赫斯緹雅身上的繩子割斷,兩人便一道跑了出去。

  「【燃盡吧,外法之業】!」

  對魔力魔法——韋爾夫的【鬼火】在發動之後,一下子就將三名正在詠唱的敵人逼入了魔力暴發的境地。三輪的爆炎綻放了開來。

  強制自爆的冒險者們嘴裡冒著煙,燒得焦黑就倒在了地上。

  「有一個使用奇怪魔法的傢伙!」

  「先把那傢伙幹掉!」

  摩德的同伴,兩個人類的冒險者朝韋爾夫衝去。

  「對付鍛造師竟然兩個一起上……!?」

  朝著Lv.1的自己迫近的Lv.2的上級冒險者。韋爾夫雖然不改那副惡劣的態度擺出了架勢,但卻跟不上對方非比尋常的攻擊速度,只得把寬大的大刀刀腹擋在身前當做盾牌。

  劍和大刀隨即交鋒,隨之而來又是非比尋常的衝擊,韋爾夫的身體被朝著後方彈飛了出去。連讓他重整體勢的時間都不給,第二個冒險者就朝他跳了過去。

  「可惡!」

  「——!?」

  尖銳的一閃將火精靈護布製成的和裝割開了一個大口子。韋爾夫相信自己的直覺,把身體向左傾斜從而迴避了致命傷,然而作為代價,斜掛在右肩上的刀帶被割斷了。

  依靠帶子固定的大刀的刀鞘,以及裹著白布的棒狀物體離開了他的身體。

  刀鞘落在了腳邊,而白布裹著的硬塊則順著通往森林深處的斜坡滾了下去。

  韋爾夫的時間瞬間停滯了,然而沒給他去撿的機會,緊隨而來的一擊就把他踢倒在地。

  「咕——!?」

  「結束了!」

  朝著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的韋爾夫,敵人正準備把劍揮下來——突然,刮起了一陣風。

  「嘎噗!?」

  木刀的斬擊。

  看著遭到來自背後的強襲而癱倒在地的冒險者,韋爾夫瞪大了眼睛。

  「還在想森林裡怎麼會這麼吵……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你是……!」

  救了韋爾夫一命的,是那個身穿披肩的蒙面冒險者。

  她將單手握著的木刀指向地面,就那樣瞥了剩餘的冒險者一眼。

  「搞什麼啊你丫的!?是和他們一伙的嗎!?」

  面朝舉起劍的人類,她把手搭上戴在頭上的兜帽,把它脫了下來。

  「你們好像還沒吃夠苦頭呢。果然,那個時候就應該給你們徹底洗洗腦。」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認出蒙面冒險者的素顏——琉的臉的瞬間,他就迸出了彷彿世界終結一般的悲鳴。

  畢竟,曾經狠狠將摩德一伙的他們教訓過一頓的『豐饒的女主人』的店員,其中的兇暴武裝妖精又再度降臨到了他的眼前。

  他露出了滿臉絕望的表情企圖逃跑,卻只能被琉毫不留情地瞬間秒殺。

  「來晚了真是抱歉。我也來幫忙。」

  「啊、嗯,拜託你了。」

  重新戴好面罩的琉翻滾著披肩奔了出去。轉眼之間她便將圍攻櫻花他們的冒險者們踢得七零八落,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驚訝,緊隨而至的又是一口氣爆發的慘叫。

  完全不把上級冒險者們當回事,蒙面的冒險者正肆意蹂躪著他們。韋爾夫朝他們瞥了一眼便轉過身去,剛想朝白布消失的斜面走去。

  「……」

  此時,彷彿有一堵高牆擋在了身前一般,韋爾夫在將將要下去的瞬間停下了腳步。

  眉間由於苦澀而扭曲,數秒之間,他只是以看著殺父仇人般的眼神凝視著朝眼下不斷延伸的斜面。

  隨即,他轉了個身,朝櫻花他們那邊跑了過去。

  ●

  骨頭被碾壓著,沉重的拳擊聲在耳畔轟鳴。

  即便上身被打得時左時右晃動個不停,貝爾仍舊把雙臂擋在身前,持續忍耐嗶哩嗶哩的這種令人頭皮發麻的衝擊。

  原先在高台旁圍觀的上級冒險者們已經不見了蹤影。他們正在森林裡的各個地方和韋爾夫、琉以及櫻花他們激戰著,高昂的吼叫和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不絕於耳。在失去了觀眾的天然舞台上,貝爾的變透明的摩德正繼續著僅屬於二人的決鬥。

  一個、又一個,接連倒下的無法者們的悲鳴在他們之間穿過。

  「……?」

  不可視的攻擊。由粗壯的手臂祭出的兇猛的拳頭。貝爾用纖細的手臂防禦著這些攻擊。

  出現了動搖的氣息。從看不見的對手那裡散發出的,確實有些焦躁的氣息。摩德一度停止了攻擊,隨後便像是重整旗鼓般,再次從別的角度狠命地用拳頭揍了過來。

  防禦。防禦。防禦。

  雖說並不是全部都能防下來,但貝爾通過分析敵人攻擊的時機,準確地看穿了對方所處的位置,一味地貫徹著防禦。一直被毆打的少年的身體絕對沒有倒下的意思。

  深紅的眼睛筆直地射穿了摩德那透明的身體。

  動搖的氣息顫動著大氣傳了過來。啪,能聽到飛身躍起朝後退去的摩德的靴子刮擦地面的聲音。彷彿為了揮散搞錯了什麼的感覺,不可視的敵人和貝爾拉開了一大段距離,宛如暗殺者一般,不管是呼吸聲還是腳步聲,就連氣息也完全地消失不見。

  確認深紅的眼睛沒有追上自己,透明的身體便從貝爾的斜右後方,從他背後的死角朝他撲去。

  「——!!」

  瞬間,貝爾的身體旋轉起來,帶著絕對的確信朝斜右後方踢去。

  那是擦著摩德的身體過去的,大幅度的上踢。同時也是使出渾身力氣的足刀。祭出的左腳在空中斜向一閃,將空間整個切裂開來。

  唧唧!裝靴的鞋尖掠過了對方的額頭。

  動搖轉為了驚愕。因為擦身而過的犀利反擊而敗退的透明身體憤怒地顫抖著——像是想將激憤一口氣傾瀉而出一般朝貝爾嚎道:

  「你、你小子,看見我了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

  完全看不見。

  眼前的空間因憤怒和混亂而微微顫動,確實什麼也看不見,然而貝爾卻上吊眉角正視著摩德。不對,準確來說,貝爾是感受到了他的『視線』。

  ——簡直像是被估價一般,美神(不知是誰)投來的毫無顧慮的視線。

  大約兩個月裡,貝爾只要稍一注意就會發現自己被盯著,正是投來這些視線的銀色眼睛將他的感覺磨礪到了異常程度的敏銳。來源不明的視線毫不避諱地一次又一次射向他,無數次地讓他無法專心,無數次地讓他摩挲起雙臂,同時他便敏感了起來。

  女神(謎)的熱烈恩惠(視線),讓比常人膽小一倍的白兔(少年)的感覺更加敏銳了一層。

  即便是現在,貝爾也能感覺到摩德那滿溢著敵意的凶狠『視線』

  ——當然,站在樹上緊盯著自己的兩道視線也是。

  能看到敵人的視線,能看到敵人在哪裡,敵人在哪個方向。

  跟『透明狀態』之類的沒有關係,貝爾通過找出投出視線的地方,完全地掌握了摩德的位置。

  「可惡、可惡、可惡啊啊!?」

  拔劍的聲音。

  結束了拳打腳踢這種愉悅而為的攻擊,摩德認真了起來,終於拔出了劍。裝備在身上的武器和他的身體一樣看不見。

  貝爾睜大了眼睛,在感覺到對方猛衝過來的氣息之後,他在轉眼間便朝旁邊的地面飛身撲去。在緊急脫離的背後的空間迴盪著的,是揮下的劍的嘶鳴。

  貝爾氣勢十足地在高台上翻了個跟斗,途中,啪唧一聲,他折斷了生在地面上的小石子大小的青水晶,悄悄地把它藏在了右手裡面。

  「老子要用這個把你剁成肉醬!?」

  摩德架好劍,再次朝貝爾衝了過去。

  通過感知摩德的的視線讓自己正對著他的貝爾將緊握在右手中的結晶捏成了粉末。

  下一個瞬間,貝爾向著看不見的摩德拋出了水晶的散彈。

  「什!?」

  閃爍著青色光輝的結晶的碎片,把它從頭淋了一遍的摩德的身體,也發出了光芒。

  無數的碎片簡直就像是想把摩德的輪廓勾勒出來一樣附著在他的全身。長劍上也沾滿了水晶,能夠清楚地辨識出那裡有著什麼東西,什麼東西站在那裡。

  閃爍著美麗光輝的透明人就佇立在貝爾的前方。

  「呼!」

  「嗚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貝爾裝備著《牛若丸》飛奔了出去,摩德也朝前揮下了長劍。

  閃耀著青色光芒的劍從左邊斜向朝貝爾迫近,而他則用左手反手持的紅色短刀將其格擋開。

  壯烈的緋紅圓弧伴著刺耳的聲音將青色的斬擊彈飛,折斷的劍身出現在虛空之中,在空中飛舞了起來。武器被彈開,摩德的身體也隨著衝擊向後退了幾步,只有握著劍柄的右手維持著萬歲的姿勢固定不動。

  貝爾,並沒有停下。

  藉著甩出去的左手的慣性,貝爾以探入摩德懷中的左腳為重心軸,轉了一圈。

  高抬右腳,捲起猙獰的漩渦,使出了艾絲親傳的迴旋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右腳腳跟在摩德側頭部炸裂開來。

  「嘎啊啊!?」

  右邊的太陽穴,朝著最初貝爾被攻擊的同一個部位,狠狠祭出使出渾身力量的一擊。

  在離心力的相輔相成之下,更為強化的破壞力吹飛了摩德的身體,叭唧,周圍響起了接連不斷的破碎聲。聲音的源頭是戴在他頭上的漆黑的頭盔。

  整個頭盔都佈滿了龜裂,魔道具不久便成為了碎片。隨著頭盔的消失,摩德的身體也解除了『透明狀態』。

  用顫抖不已的手撐著身體,坐倒在地面的他的身體出現在了高台上。

  「鬼、小鬼……混、混蛋小鬼啊啊啊啊……!」

  按著腦袋晃晃悠悠站起身來的摩德用充血的眼睛瞪向貝爾。

  全身被揍得破破爛爛的貝爾也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再次擺好架勢。

  從周圍傳來的激烈的戰鬥聲一直吵個不停,兩人視線相交,正準備做個了結。

  「住————手—————啊————————————!!」

  突然,劍戟交鋒的聲響停下了。

  現在正想揮出拳頭的貝爾和摩德也停下了動作,朝這聲大吼傳來的方向望了過去。

  視線盡頭的站著的是赫斯緹雅。嬌小的女神身旁還跟著莉莉,她正緊盯著貝爾他們正在亂鬥的冒險者們。

  「貝爾君,就跟你們看到的一樣,我安然無恙!別再打沒有意義的架了!你們也是,別再繼續糾纏下去了!」

  看到大喝一聲的赫斯緹雅,貝爾打心底里感到安心,徐徐地放下了手臂。

  韋爾夫他們也放下了武器,無言地遵從了女神的神意。

  然而,滿臉凶相的摩德卻唾沫橫飛地朝站著不動的同伴們吼道:

  「神的指示啥的,沒有在意的必要!?上啊,給老子上啊!!」

  上級冒險者們已經被琉揍得滿身瘡痍了,然而在摩德的鼓動之下,他們又像是自暴自棄一樣重新拾起了武器。摩德也準備再朝眼前的貝爾撲去。

  然而。

  「——我說給我停下。」

  女神那靜謐的一句話,將周圍的聲音吞噬殆盡,打擊著整個空間。

  彷彿被綁住了一樣,摩德他們的身體一齊停止不動。感到愕然,然後再次將青紫的臉轉向赫斯緹雅所在的方向,他們不禁咽了一口氣,貝爾他們也一樣,在表情盡失的女神的威壓之下失去了言語。

  讓下界的人平身伏地的神之威光。讓人下意識俯首的,作為超越存在的一個方面。

  並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互相爭鬥互相傷害的孩子們,為了制止他們,赫斯緹雅解放了自己的神威。

  「請收起劍。」

  「嗚、啊……」

  以貝爾從未聽過的語氣,從未見過的表情,赫斯緹雅像是發出訓諭一般說道。

  摩德他們呻吟著,像是被她那充滿神秘性的青色眼瞳壓倒一般開始往後退。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個冒險者轉身開始逃亡。像是追隨他一樣,一個兩個地都開始逃跑,最後摩德也「等、等等我你們這群傢伙!?」地叫著一溜煙不見了蹤影。

  森林就像是暴風過去了一般,僅有寧靜殘留了下來。

  「——貝爾君,沒事吧!?」

  「呼哇!?」

  原先一步也動不了的貝爾在受到赫斯緹雅的撞擊之後總算是取回了時間。雙眼噙淚的主神從小包裡取出了印有米赫標誌的高等回復藥,拔掉塞子後就往貝爾的臉上澆去。「噗!?」即便是在貝爾這麼哀嚎的時候,甘甜的溶液也在治癒著他臉上的傷痕和瘀腫,甚至連體力都得到了回復。

  「嗚~~~對不起喔,真的。都是我的錯讓你變得破破爛爛的~~」

  「啊、沒有、神大人……原本就是沒能保護好神大人的我不好,所以,那個……請、請您不要哭了。」

  看著抱住自己的胸口哭起來的赫斯緹雅,貝爾在一陣猶豫之後,還是像安慰小孩子一樣淺淺地抱了回去。剛才的場景就像開玩笑似地,她不再是剛才那位儼然的神明。之所以貝爾會做出這種平日里絕對不敢冒犯的行為,是看到了她的轉變感到困惑的緣故。

  即便『神力』被封印,神明依舊是被孩子們敬畏的『神』。

  然而,就算如此,神明仍舊不願發揮神威,仍舊不願以居高臨下的態度壓迫周圍的原因是,下界的生活在他們眼中就是遊戲……而且,更為重要的是,他們愛著下界居民的孩子們,尊重著他們的故事(人生)。

  對於從不為私利私慾而動用力量,希望和自己這群人平起平坐的神明們,對於在胸口雙眼含淚仰望著自己的嬌小少女……貝爾在這個時候,確實感受到了自己被愛著。

  「沒事吧,貝爾?」

  「韋爾夫……」

  「雖然莉莉知道其中有隱情,不過還請您不要一個人行動!找我們商量的話,解決辦法多少個都能想得出來!」

  嗚~~~幼女神把臉埋進貝爾的胸口,撒嬌似地來迴轉動著。在此期間,韋爾夫向他露出苦笑,莉莉則朝他發起了脾氣。抱歉,謝謝,貝爾也坦誠地回復了他們。命她們也帶著微笑在外面守望著作為團隊有著深厚羈絆的他們。

  「……嗯。也對不住命君你們了,給你們添了這麼多麻煩。」

  「不會,赫斯緹雅大人。我們完全沒有問題。」

  「蒙面君也是,謝謝你來幫我們。」

  「蒙面……」

  不再哭鼻子的赫斯緹雅咳嗽了一下,現在才做出了像個神明的舉止。琉在看不見臉的兜帽下面嘀咕了一聲,在此期間,大家都卸下了肩膀上的力氣。

  激戰之後的寂靜造訪了森林,將歡笑著的貝爾他們包圍了起來。

  接近,正當赫斯緹雅準備說出「總之先這樣吧」——就在這個時候。

  「欸——?」

  地面搖晃了起來。

  不對,整個樓層都在搖晃。

  「地、地震?」

  「不對,這是……」

  「地下城,在震動嗎?」

  千草、命和櫻花俯視著腳邊慌亂了起來。

  在此期間晃動也在變大,周圍的樹木左右搖擺著,樹葉發出了唦唦唦的合唱。

  「這個晃動……非常的不詳。」

  琉這麼說道,同時貝爾他們也明白了。

  這是異常事態即將發生的,前觸。

  之後樓層又持續晃動了一段時間,下一個瞬間——突然間。

  從頭頂射下的光芒中混入了黑影,周圍昏暗了下來。

  「……喂。什麼啊,那是。」

  仰望天空的韋爾夫,怔怔地嘟囔道。

  生長在整個天花板上的,將第18層照亮的數不盡的水晶。在其中擔任太陽一職的,位於中央部位的白水晶裡面。

  有巨大的什麼東西在蠢動著。

  簡直就像是在窺探萬花鏡一樣,巨大的黑色身影在水晶裡面不斷反射,最終變成了黑色的鏡像——稍微有些噁心的模樣。存在於那個水晶裡面的什麼東西遮擋了光芒,向周圍投下了陰影。

  在跟其他人一樣仰望著天花板的貝爾還呆站著不動的間隙,周圍發生了更為劇烈的震動。面對著這足以撼動整個第18層的威力,每個人都抓住了身旁的樹幹防止摔倒在地。

  隨即,只聽啪嚓一聲。

  奔走了起來。

  現在仍有巨大的什麼在其中蠢動的白水晶上,深長扭曲的線奔走了起來。

  「龜裂 ……!?怪物!?」

  「不可能,這裡可是安全樓層!?」

  水晶的碎片在叢生的龜裂中反射著光芒,如夢幻一般落了下來。

  聽到命的話,莉莉像是悲鳴一樣嚷了出來。此時,不斷朝周圍延展的龜裂已經波及到了青水晶。

  黑色的什麼彷彿在水晶裡掙扎著前進一般,它的身體開始徐徐地變大。

  「喂喂……難道說,是我的錯啊。」

  啪,在場的每個人都望向了赫斯緹雅那邊。

  沐浴在貝爾他們的視線之下,她愕然地持續仰視著天花板裡的那一個點。

  「只是那麼一點神威……開玩笑的吧?」

  彷彿將眼下的東西從上面碾爛一般的巨大龜裂聲傳了過來,赫斯緹雅瞪大了雙眸。

  「暴露了 ……!?」

  「不對,不是赫斯緹雅的錯。」

  斷續的晃動持續個不停,赫爾墨斯也站在樹上仰望起了那副光景。

  「赫爾墨斯大人,這次您又幹了什麼好事嗎!?」

  「我再怎麼喜歡耍小把戲,也做不到那種事情喔。」

  阿斯菲向赫爾墨斯拋出了毫無信任可言的叫喚,而他依舊凝視著黑色的身影。

  「啊啊,烏拉諾斯……祈禱怎麼了嗎。我可沒聽說過會發生這種事啊。」

  帶著滿臉想咋舌的表情,赫爾墨斯瞇細了眼睛,接著便像是在罵人一樣吐出了那句話。

  「請不要一個人在那裡嘀咕,把狀況給我說明一下!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

  「暴走,吧。而且還神經質到了至今為止從未有過的程度,在察覺到我們之後呢。」

  朝著混亂著的阿斯菲,赫爾墨斯像是獨白一樣繼續說道:

  「地下城一直憎恨著啊。憎恨著把它封閉在這種地下的,神明。」

  赫爾墨斯始終都在仰望樓層的天花板,朝著這樣的他,感到詫異的阿斯菲剛想開口,卻被彷彿要蓋住她說話聲音般的水晶的破碎聲奪取了先機。

  樓層內的怪物們的遠吠也從四面八方傳來,重疊著不斷在周圍迴盪。

  「阿斯菲,去瑞維拉之街叫支援過來。」

  「支援?難道說,要和那個戰鬥嗎,放棄從這個樓層裡逃離出去的選擇?」

  「不是,多半……」

  像是要和赫爾墨斯的話語同調一般,從南端的方向傳來了什麼崩落了一般的,岩石相撞發出的劇烈聲響。

  轉身朝南邊望去的阿斯菲在眼鏡下面瞪大了眼睛,咽了一口氣。

  「堵上了啊,洞窟……看起來果然沒有讓我們逃走的打算啊。」

  「~~~~!?算了,真是的!要是沒法活著回去我可是會恨您的,赫爾墨斯大人!?」

  阿斯菲像是自暴自棄似地從樹上跳了出去。彷彿在表示歉意一樣聳了聳肩的赫爾墨斯在目送著她離開後,再一次將視線移回頭上。

  「接下來……」

  停不下來的龜裂。不斷降下的水晶之雨。

  在彷彿盛開的菊花一般的白結晶的中央,那個伴著聲音探出了臉。

  赫爾墨斯看到那副情景,像是感到非常困擾一般,眉角下垂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啊啊,果然是樓層主麼。」

  ●

  突破水晶的那隻怪物首先出現的是頭部。

  簡直就像剛斬下來的頭顱一樣,它的腦袋從第18層的天花板上冒了出來。咕嚕,它轉動著巨大的眼球,上下顛倒地睥睨著眼下。很快,怪物的肩膀和手臂也露了出來,它在上半身出來一半的時候發出了吼聲。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

  那是發出足以撼動整個樓層的淒慘而又激烈的啼哭聲,巨人型的怪物『歌利亞』跨越了第17層這一固定出現的領域,誕生在了這個安全樓層。

  直到腰部出來為止,歌利亞都在不斷破壞著水晶。隨後便順著重力直接從天花板上落了下來。

  簡直就是黑色的隕石。向周圍帶去了閃亮的細小水晶的碎片,亦或是輕而易舉將能將人砸扁的大塊水晶,它朝著地面墜落下去。巨人在空中翻了一圈,接著便伴著爆炸聲,用兩隻大腳把它正下方的中央樹踩得稀爛。

  巨樹發出的悲鳴襲向了在場所有人的耳膜。樹根附近的樹洞被完全地壓爛,不如說樹本身都埋了一半進地下,粗壯的樹幹也被壓扁了。緊隨其後,結晶的雨便紛紛刺進被碾成一團爛泥的中央樹附近的大草原裡。

  青空已經不見了蹤影。由於歌利亞從中間穿了過去,白水晶——本應得到光之恩惠的白結晶完全變成了一堆碎片,樓層也失去了光明。第18層的天花板只留下了佈滿裂痕的青水晶,整個樓層陡然一變,簡直就像是月夜的夜晚一樣,被深藍色的昏暗包圍了起來。

  沒過多久,異常事態的罪魁禍首,君臨樓層中心地帶的『迷宮之孤王』緩緩地抬起了臉,從稀爛的大樹上跳了下來。

  「……哈、哈?」

  隨著歌利亞的著地,巨大的衝擊被釋放了出來。在離它最近的地方目擊這一場景的是摩德等人。

  從東部的森林裡逃到這個大草原上的他們,非常不幸地,正準備橫穿中央樹附近的時候樓層主就突然出現了他們的面前。

  歌利亞忘記了本來的淺灰褐色體皮,全身都染上了黑色。它把和鮮血一個顏色的眼珠瞄準了摩德他們。

  『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

  「哈、哈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摩德他們以前都是等其他團隊打倒樓層主,才敢安全地進出這個第18層的,對於他們而言,根本就沒有在這裡和它交戰的選擇。驚恐萬分的他們開始從歌利亞那裡倉皇逃竄。

  「那是,什麼啊……!」

  「黑色的歌利亞……!?」

  抵達東部森林的出口後,貝爾他們看見那副情景,同樣瞪大了眼睛。

  韋爾夫和莉莉還沒從驚愕中解脫,歌利亞就忙著蹂躪起摩德他們。比起貝爾在第17層遇到的那隻,即便從這麼遠的地方看,這只歌利亞的靈活性也要遠遠的高,力量也很強。

  「那隻怪物,多半是為了抹殺我……不對,神明們才被送過來的刺客。」

  感知到赫斯緹雅她們『神』的存在,地下城為了殲滅她們,直接在第18層裡產下了怪物。

  不知是突然之間準備的錯,還是說把心思都放到了提升力量上,這只歌利亞的智能好像很低,從它毫無章法地襲擊獵物的行為就可以看出來。

  「……得、得快點去幫他們!?」

  貝爾跟韋爾夫他們同樣戰栗不已,然而聽著眼前摩德他們發出的彷彿身陷地獄一般的哀嚎,還是努力揮散恐懼準備跑出去救他們。

  「請等一下。」

  「!?」

  琉抓住了準備跑出去的貝爾的手。

  兜帽深處,她像是瞪著眼一樣凝視著貝爾。

  「您真的,打算救他們嗎?用這個團隊?」

  那是包含著索性到了無情程度的冷靜以及理所當然的質問。

  上級冒險者連五名都不滿的貝爾他們的臨時團隊,推定擁有著Lv.4以上能力的樓層主,兩者之間的力量差距不言而喻。

  不管怎麼說,你也還是同伴們以命相託的團隊的領隊——說到底那群無法者們真的有救的價值嗎——這便是琉的言外之意。

  降臨在瞠目結舌的貝爾身上的,是苦惱和逡巡。

  然而,迷惘只是一瞬間。

  「去救他們吧。」

  看著當即就做出決斷的貝爾,琉瞇細了眼睛。

  「您沒有資格作為團隊的領隊。」

  並非其他的任何人,唯獨琉的非難的言語和眼神,讓貝爾的胸口像是被撕裂開來一般感到痛苦。

  接著,在貝爾即將被尖銳的痛覺徹底打垮的下一個瞬間——她笑了。

  「可是,並沒有做錯。」

  只向瞪大眼睛的貝爾留下了一個微笑,琉就從滯留的森林裡飛奔了出去。她翻滾著披肩,一個人率先朝摩德他們跑了過去。

  咕,貝爾感覺自己的胸中湧起了一股暖流,緊接著他便氣勢十足地朝背後轉過身去。

  莉莉、韋爾夫、命、櫻花、千草,還有赫斯緹雅。

  沒有一個人提出異議,大家都露出了笑容,點了點頭。

  對不起——謝謝,貝爾在內心深處這麼說道。

  「走吧!」

  七個身影穿過了森林,奔馳在草原之上。

  他們的目標是視線前方,悲鳴和爆炸聲此起彼伏的樓層中央地帶。

  朝著嚎叫四起巨人肆虐的戰場,貝爾他們義無反顧地衝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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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3 02:23 AM

  第六章 英雄讚歌

  天花板失去了白水晶,整個第18層都被深藍色的昏暗籠罩著。

  從西部的湖沼之中,地處島上的『瑞維拉之街』裡,也能清楚地看到那副情景。

  「什麼啊,那是……」

  在樓層中央附近的大草原上,漆黑的巨人正在肆意暴亂。懾人的嚎叫甚至傳到了這條大街,不斷衝擊著集結在懸崖邊的廣場上,呆然地眺望著那番景象的冒險者們的耳膜。

  安全樓層中誕生了樓層主。面對這一特級的異常事態,即便是這群本應擅長保身之術的大街上的冒險者們,也沒能立即採取對策。

  「 ——老闆!老闆,在嗎!?」

  「安、安德洛墨達!?你是從哪裡蹦出來的!?不如說,剛剛,從天上……?」

  「那種事情就別管啦!老闆,請集合大街的冒險者,武器能帶多少就帶多少,要去討伐那個樓層主!」

  朝著即便是在『瑞維拉之街』中的冒險者當中實力也是數一數二的收購所的店主,阿斯菲以半分自暴自棄的語氣發出了指示。戴著眼罩的壯漢店主則唾沫橫飛地反駁道:

  「討、討伐!?別說傻話了安德洛墨達,我們哪裡有散盡家財去對抗那隻樓層主的必要!?這種時候,當然是溜之大吉啊!」

  「退路已經被斷絕了!南邊的洞窟崩塌了,事實上,我們已經不可能逃出這個樓層了!」

  聽到阿斯菲這比起辯論更像是叫喚的回復,戴著眼罩的店主睜大了眼睛。他轉身朝煙塵滾滾的南端方向一看,頓時無話可說。

  「只、只要肯花時間,大家一起去挖通洞窟,肯定還是能逃脫的……」

  「真是不好笑的笑話呢。即便從這裡也能知道,那個洞窟已經完全崩塌,直到再次開通得花多長時間呢?半天,還是說整整一天?您口中的開通所花的時間和大家被樓層主踹飛的時間,哪個比較短,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吧。」

  「……就、就算不讓我們全員一起上,區區一隻樓層主,你們只要帶上精銳部隊……」

  「那個,看起來像是普通的樓層主嗎?」

  阿斯菲視線所指的方向上,正有著那隻彷彿和黑暗同化一般的漆黑歌利亞。它胡亂地揮舞著自己粗壯的手臂,不間斷地製造著地鳴。巨人身上散發出的威脅,即便站在這裡也能充分感受到。

  「雖然這只是臆測,不過,現在樓層的封閉狀態和那隻樓層主恐怕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只要不打倒它,我們肯定就不可能從這裡逃出去吧。也請您別期待有什麼救援來到。」

  「……可惡。」

  聽完阿斯菲的說明,像是想通了一樣,壯漢垂下了腦袋。

  沒過多久,他便抬起自己兇暴的面孔,揮著手臂吼道:

  「你們都給我聽好了!?我們要和那頭怪物大幹一場!現在逃跑的傢伙就別想再踏進這條街一步!」

  號令下達之後,其他人貌似也咬牙下定了決心。借宿在大街里的冒險者們也紛紛奔走起來,拿著武器朝大草原的方向陸續跑去。

  周圍突然就熱火朝天地準備了起來,在環視了一圈此番景像後,阿斯菲走到了廣場的欄杆旁邊。

  「我也去吧……」

  在緊盯了一會兒巨人之後,她便將手搭在護欄上,毫不猶豫地朝懸崖下方跳了下去。

  ●

  作為戰場的大草原,儼然一副地獄的繪圖。

  淪為歌利亞靶子的摩德一行悲鳴四濺,逃的慢的傢伙只能被它粗壯的手臂打飛,落得個在空中胡亂掙扎的下場。即便成功避免了直接命中,結果還是如出一轍,人的身體就像紙屑一樣不斷地吹飛。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這種慘叫聲此起彼伏,然而爭相逃竄的摩德他們卻沒有絲毫閒暇顧及他人。所有人都背對著巨人,專心致志地想和它拉開距離。

  宛如慌不擇路的潰軍一般,他們自顧自地逃跑著。

  『……噢噢』

  歌利亞看著朝各個方向逃竄的摩德他們,面孔扭曲了起來。

  巨人型的怪物的體格十分接近豬頭人體(半獸人)。雙腳很短,壯碩的上半身的規模大約佔了總身高的六成。總是向前駝的後背上散佈著漆黑的長發。

  看到地面上四處逃散的無數個渺小身影,歌利亞停下了追趕的腳步。彷彿血一般猩紅的眼球中閃爍著兇惡的光芒,它微微後仰。

  隨著下一個行動,巨人型的怪物在嘴巴里掀起了一陣爆炸。

  『 ————————啊啊! !』

  伴著巨響一起釋放出來的是衝擊波。

  衝擊波命中了離怪物最遠的一個冒險者附近的地面,在草原上爆炸後,冒險者便連悲鳴都沒能發出就被炸飛到了天上。緊接著,他又像是斷了線的人偶一樣在地面上翻滾了起來。看著他的這副慘樣,摩德他們被嚇得面如土色。

  「咆、『咆哮』……!?」

  『咆哮』並非通過喚起『恐懼』來對獵物加以束縛的通常的威嚇,而是將魔力注入其中,作為純粹的衝擊而放出的巨人的隔空砲擊。它的效果範圍遠不是地獄犬的火焰能夠比擬的,威力本身也高到嚇人。

  一旦和怪物拉開距離就會遭到狙擊,對於這如噩夢一般的事態發展,摩德他們無一不是滿面鐵青。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接著,歌利亞仰天嚎叫起來。樓層主的叫喚傳遍了樓層的每一個角落,而它所呼喚的,正是其他的怪物們。

  「什!?」

  從森林裡、從草原裡、從濕地裡。

  棲息於第18層的大量怪物都被召往歌利亞的身邊。看著漸漸聚集起來的種類各異的怪物,冒險者們的身體開始逐漸凍結。

  怪物的洪流伴著咆哮聲從四面八方襲來。

  「咦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摩德他們連武器都沒能拔出來,想要應戰更是天方夜譚。朝著這樣的他們,歌利亞近乎無情地繼續前進了起來。它胡亂地發射著『咆哮』 ,將獵物連同喚來的尖兵(怪物)一道彈飛。最終它和一個冒險者相接觸。

  輕易便能將自己吞噬的巨大身影。獸人的冒險者在赤紅雙眼的俯瞰之下,只能悚立不動。

  歌利亞伴著吠聲將挪到背後蓄力的巨大拳頭——命中的話無論冒險者還會怪物都會即刻喪命的大鐵鎚——揮了下去。

  「 —— !」

  然而,此時卻出現了一位宛如疾風一般奔跑而來的冒險者。

  那便是身裹披肩的琉。她從歌利亞死角的正側面發起突擊,朝著敵人的左膝將使出渾身力量的一擊——木刀的斬擊狠狠祭出。橫穿耳膜的清脆聲響傳了過來,歌利亞作為支柱的腳被痛打一擊,它發出的攻擊也大幅度地偏離了獸人冒險者所在的位置。

  冒險者被粉碎地面的餘波掀到了空中,而他的一旁,櫻花和命將將滿心洶湧的恐懼情感封印在了內心深處,緊緊跟在琉的身後。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斧和刀,他們用不同的武器朝著怪物的左膝發起攻擊,然而緊接著卻瞠目結舌。

  傳來的堅硬手感把他們的手腕震得發麻。櫻花的戰斧折了刃,命的刀則整個斷成了兩截。

  比堅固的金屬鎧甲還要硬的樓層主的體皮上,僅留下了些許的擦傷。

  「請盡快離開那裡!」

  琉那充滿緊張感的警告射穿了尚未從驚愕中回過神來的兩人的耳膜。

  櫻花和命不禁打了一個寒戰,當他們回過頭去的時候——便和歌利亞那正尾隨著正從自己的左手邊朝右手邊跑去的櫻花他們的視線相交匯,歌利亞目眥盡裂,正滿臉怒氣地瞪著他們。巨人猛地扭轉腰身,用厚實的手臂使出了大範圍的橫掃攻擊。

  「咕、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

  彷彿旋轉著一般,歌利亞用右臂發起了攻擊。它的拳頭在周圍轉了半圈,掀起了一陣旋風。櫻花他們雖然在間不容髮之際成功逃脫,但還是和掘起的地盤一道被彈飛了出去。

  歌利亞乘勝追擊,張大嘴巴瞄準了還在草原上翻滾著的櫻花和命。

  「【燃盡吧,外法之業】」

  瞬間,大爆炸襲向了正準備釋放『咆哮』的怪物。

  吼聲就像在嘴巴內部爆炸了一樣,聽起來有些模糊。歌利亞的面部周圍,熱浪的渣滓伴著火粉逐漸地擴散。朝著口吐黑煙的怪物伸出手臂的,正是發動了對魔力魔法的韋爾夫。

  韋爾夫讓裝填了大量魔力的『咆哮』強制性地中斷了。在大草原的一隅,他帶著緊迫的表情死死盯著四散著的煙塵深處……然而,只聽啪唧一聲。

  雙眼充血,已經轉入砲擊姿勢的歌利亞闖入了韋爾夫極力擴張的視野之中。完全不介意灼傷的面部和口腔,它射出了巨人的『咆哮』。

  「呼!!」

  『咕!?』

  以韋爾夫為目標的『咆哮』並未命中。他發出了「嗚哦哦!?」的哀嚎,而救了這樣的他的正是琉。

  她在轉眼間便順著怪物七米有餘的體軀跳了起來,在猛擊過巨人的後腦勺後,成功地偏移了『咆哮』的射擊角度。她又藉著揮舞木刀的反作用力朝歌利亞的臉頰狠狠踢了一腳,隨即回到地面進行躲避。

  「很硬……而且,動作也很快。果然跟通常的樓層主不一樣。」

  在和它拉開距離的過程中,琉那端整的眉目在兜帽之下稍稍扭曲了起來。

  出現在第17層的標準的歌利亞能力相當於Lv.4。過去,琉曾經和同伴們一起數次打敗過同樣的怪物,根據那些經驗,現在和她對峙的個體根本就不是普通的歌利亞能相提並論的。即便是她也會雙手麻痺的防禦力,本來的話不可能擁有的隔空武器『咆哮』,最讓人頭疼的還是它那和超大型怪物完全不相稱的反應以及攻擊速度。

  ——敵人的潛在能力達到了Lv.5。

  琉這麼做出了判斷。同時,她將悲觀和絕望統統甩開,如何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戰勝它,她開始試圖找尋突破口。

  逃亡毫無意義。只要背對著這頭巨人,只要自己的戰意之中產生了一絲的膽怯,從這個瞬間開始自己就會淪為怪物的餌食。久經沙場的經驗以及本能清楚地向琉傳達了這一點。

  手拿用生長在某個妖精森林裡的大聖樹的樹枝製成的木刀《奧爾維斯之光》 ,美麗的妖精戰士以攪亂作戰為主體,不斷地瞄準敵人的腳發起進攻。

  『嗚嗚——噢噢噢噢噢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Lv.4的琉發出的攻擊,擁有著唯一能夠被歌利亞視為『痛擊』的威力。再者,以她為先鋒,周圍還有數個渺小的身影毫不畏懼地繞著怪物不停地來回周旋。

  彷彿覺得他們礙眼一般,興奮異常的歌利亞揮舞著雙臂迸出了怒號。

  ●

  距離琉她們和歌利亞交戰的地帶大約一百米的東南方向。

  摩德他們在被大群怪物襲擊之後,就陷入了混戰當中。

  「斯科特、凱爾,你們在哪裡!?救我、快來救我啊啊啊啊!?」

  怪物的嚎叫以及冒險者們的悲鳴在四周相互交錯著,幾乎快要瘋掉的摩德呼喊著兩位同伴的姓名,然而卻沒有人回應他。

  大甲蟲、熊獸、狙擊蜻蜓、猛牛……所有種類的中層怪物從周圍源源不斷地逼近過來,牙齒、利爪和尖角毫不間斷地朝摩德揮下。即便使盡渾身解數躲開了那些攻擊,不管摩德再怎麼用雙手握著的長劍進行反擊,敵人的襲擊都沒有絲毫減緩的跡象。

  前後左右,無論哪個方向都有成群的怪物飛撲而來,逐漸將摩德的理性逼向崩壞的邊緣。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咕哦!?」

  熊獸的橫掃捕捉到了摩德的肩膀。防具被利爪撕裂,裝備著的長劍也劃著弧線飛到了空中,摩德自己則因為熊的怪力而倒在了地上。

  三頭熊獸緩緩地朝著摀住肩膀的他接近過去。

  大型的體軀在咫尺之外俯視著自己,摩德的臉因恐懼而皺得跟個老太婆似的。

  怪物們露出了滿嘴的醜陋牙齒,正準備朝他身上撲去。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緊接著,大喊比摩德的臨終哀鳴來的更早。

  銳利的斬擊閃過,闖入了摩德的視野。

  「……哈?」

  握著摩德的長劍,將怪物的腦袋砍下來的是——白髮的少年。

  用後背庇護著仰躺在地的摩德,少年沒有絲毫停滯地就將劍刺穿了熊獸的胸部。『魔石』被擊碎的身體很快便化為灰燼散落一地。

  在千鈞一發之際屈膝躲過最後一隻熊獸橫向揮出的熊掌之後,少年便揮劍自下而上,將怪物擊破。

  「……為什麼、你小子……」

  轉眼間其他的怪物又迫近了過來。少年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就又投入了和新出現的敵人的戰鬥之中。看著少年這樣的背影,摩德下意識地嘀咕了一聲。就在此時——。

  哢嘰,他的衣領被什麼人抓住了。

  「你只會礙貝爾大人的事的,我要把你搬走了喔!」

  「好、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你、你是誰,我的屁股!?」

  在視野晃了一下的瞬間,摩德就維持著倒下的姿勢被硬生生拖著跑了起來。

  小人族(帕魯姆)的少女莉莉身上背著大型背包,正用單手——跟支援者搬怪物屍體時完全一樣的手法——毫不留情地搬運著他的身體。身體被遍布在草原各個地方的尖銳水晶不斷刮擦,摩德叫苦不迭。

  莉莉的前進路線井井有條。這也是她本職工作的一部分吧,只見她正確地計算著冒險者和怪物的位置關係,為了不被戰鬥波及到而見縫插針地從他們中間穿過。她拖著摩德的身體,經過一番時左時右的曲折前進後,很快便脫離了戰亂地帶。

  「如果沒法戰鬥的話,請您找個地方躲起來吧。可別把貝爾大人特地救下的命給糟蹋掉了。」

  在遠離戰場,沒有怪物存在的草原上,莉莉放開了摩德。

  還沒反應過來的摩德慌忙起身向她詢問。

  「喂、喂!?為什麼,要救……我們呢?」

  現在的戰場上,白髮仍舊翻滾個不停。貝爾為了救出和摩德一樣陷入苦戰的冒險者們,正一刻不停地揮著劍。從伸出的手臂中連續射出的炎雷屠殺著怪物,在緊急關頭救了和他有段距離的冒險者們一命。

  摩德凝視著視線前方的情景提出了疑問,莉莉朝他轉過身去,說道:

  「還請您記得感謝,好人好到骨子裡去的貝爾大人喔。」

  她闔著雙眼,呸地伸出了舌頭,隨即便再次轉向貝爾他們的方向。

  噠噠噠,周圍迴盪著莉莉逐漸遠去的腳步聲,摩德被一個人留了下來。

  帶著像是受到精神衝擊一般的表情,他愣愣地嘟囔道:

  「搞什麼啊、那是……」

  回復他的,只有劍戟交鋒發出的激烈響聲。

  ●

  「千草君,我們離開那裡真的可以嗎?」

  「是、是的……首先、要收集武器……」

  地點位於貝爾他們所在的大草原西邊的方向。

  裝著道具的小包和背包隨著每一個動作不斷晃動,赫斯緹雅和千草此時正朝湖泊奔去。

  「雖然我、只是聽說的……在和樓層主的戰鬥之中,武器和盾牌經常會壞掉,所以要準備各式裝備的備用品,櫻花他們……」

  千草的眼睛一如既往地被劉海遮著,聽到她斷斷續續地這麼說道,原來如此,赫斯緹雅點點頭附和了起來。她心裡想,確實,要是陷入了得和那種超出規格的怪物長時間戰鬥的困境的話,裝備的消耗肯定也很劇烈吧。

  現在,赫斯緹雅和千草正處於趕往『瑞維拉之街』的途中。她們跑這一趟,就是為了想辦法說服大街里的人,讓他們為戰鬥提供武器等物資。比Lv.1的千草還弱的赫斯緹雅就算留在戰場上也只能拖貝爾他們的後退,於是她索性將對貝爾他們的支援任務交給莉莉,自己和千草則避開戰鬥撤退到了後方。

  「嗚……!?千、千草君!?」

  「……!」

  在總算是能看到通往島上的橋的時候,熊獸朝著她們猛衝了過去。雖然直到這裡都瞞過了怪物的眼睛,但這一次好像被完全地當做了目標。

  熊獸四肢著地,氣勢洶洶地朝這邊衝來,千草見狀,便帶著視死如歸的表情站到了赫斯緹雅的前面。就在這個時候,箭射穿了怪物的眼睛。

  怪物疼得在地上打起了滾,而發出攻擊的是一位妖精的弓使。並非只有他,來自『瑞維拉之街』的冒險者們正大舉地朝這邊壓來。

  朝著赫斯緹雅她們的背後,樓層主所在的大草原。

  「千草君,是援軍!」

  「大街的冒險者們……!」

  看著貼身而過的上級冒險者們,赫斯緹雅和千草的臉頰染上了興奮的光彩。

  他們和赫斯緹雅她們擦肩而過,朝著大草原奔跑著。途中,他們用手指四處指著,接二連三地分配著下面的任務。接著便互相點頭,負責殲滅路上怪物的人,趕忙奔向怪物大量集中的貝爾他們那邊的人,還有直接沖向樓層主的人,部隊分散了開來。

  冒險者們揮舞著手中的劍,迸出了高昂的吼聲。

  「只有到了這種時候才靠得住啊,對吧!」

  即便混在援軍之中,也是最先到達琉她們那邊是阿斯菲。

  後方傳來了冒險者們的吶喊,然而她卻絲毫不為所動,她一邊在草原上飛奔一邊從系在粗帶子上的袋子裡取出兩個小瓶,向歌利亞拋了過去。

  在琉敏捷的動作之下,巨人被耍的團團轉。小瓶在命中它的臉頰的瞬間便引發了劇烈的爆炸。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我說,別告訴我只受了點燒傷啊……」

  阿斯菲丟出去的是只需要一發就能將中層級別的怪物炸成碎片的炸藥——身為魔道具製作者的她特製的手榴彈。然而現在,儘管已經被兩發直接擊中,歌利亞的表皮上仍舊看不出一點損傷的痕跡。

  巨人型的怪物緊接著便釋放出『咆哮』 ,她在輕鬆將之迴避之後,便暫時性地和琉匯合。

  「疾風(利昂)!我想已經不用再多做說明了吧,現在趕來的援軍要準備同時射擊。請你負責引開歌利亞的注意!」

  「我明白了。那麼就由我,和你,來分散敵人的意識吧。」

  「咦、不對、等下——」

  『太好了,兄弟們!安德洛墨達會做誘餌的,你們就安心地開始詠唱吧!』

  「——老闆!?之後等著瞧!?」

  被強塞了最為危險的誘敵任務,阿斯菲雖然欲哭無淚,但還是向著跟跑出去的琉相反的方向,開始在歌利亞的周圍兜起了圈子。巨人攻擊的矛頭暫時固定在了速度驚人的她們的身上。

  「武器要多少有多少,可惡!傢伙要是折了就快點來換!」

  另一邊,距離歌利亞有段距離的小土丘。在連接著稀爛的中央樹和洞窟的正南區域,大街的冒險者們設置了臨時的據點。他們把包括劍和槍在內的各式武器插在地面上,和盾牌一起,向其他冒險者們不斷提供著預備的裝備。渾身肌肉的矮人和獸人們毫無顧慮地拿起大劍和大盾就衝了出去,在此期間,姍姍來遲的赫斯緹雅和千草也抵達了這裡。

  「這、這樣一來,感覺有勝算啊!?」

  「好、好厲害……」

  赫斯緹雅和千草的視線前方,超越了【眷族】的界限,總數百名有餘的冒險者們正逐漸地包圍著巨人型的怪物。

  『包圍它,包圍它! !』

  移動個不停的冒險者們正從周圍朝歌利亞逐漸逼近。相互之間並非熟知底細的同伴,他們打一開始就放棄了緻密的連攜合作,在確保隔開不會妨礙別人的距離之後,才各自展開了行動。

  以妖精為首的魔導士們站在幾個地方不動,開始了『魔法』的詠唱。僅有幾人的腳下還綻放著多種多樣的魔法圓。那既是增加魔法的威力以及效果範圍的 強化裝置,又是僅授予習得發展能力『魔導』之人的,換言之,就是高級魔導師的證明。

  借助長文詠唱使出強力砲擊的準備正有條不紊地推進著。

  然而,他們也因編織美麗的咒文而變得毫無防備,而保護著這樣的他們的,正是手持大盾的矮人們。

  『——啊啊!』

  注意到飄蕩在周圍的險惡氛圍之後,歌利亞擊出了『咆哮』,卻被擔負前衛防禦任務的矮人們的盾擋了下來。甚至沒有一絲餘波波及到身處後衛的魔導士們。

  『咆哮』的威力和巨人的直接攻擊相比還是低很多。只要不被它揮舞的手腳打中,架著盾牌的他們就有十足的自信能夠防禦下來。

  前衛防禦人員中還混有Lv.3的傢伙,然而他們還是判斷出只有歌利亞的巨臂是他們無法抵擋的,於是便將怪物在最前線的發出的攻擊全權交由琉和阿斯菲負責,自己則專心地護衛著魔導士們。

  「前衛也上!要是把它搞定了,咱們可就出名了啊!」

  在魔導師們和前衛防禦人員的身旁,豁出性命的前衛攻擊人員也有所行動。鼓勵的吼聲配上氣勢十足的揚言,他們組成了四到五人的小隊果然地衝上前去。

  趁著琉和阿斯菲將歌利亞的注意奪取的間隙,他們將手中的大劍、破壞槌和斧子統統朝怪物的兩隻大腳招呼過去。感受到震撼下半身的數道沖擊之後,巨人吊起了雙眼,然而它的視野卻因阿斯菲的炸藥而模糊不清。怪物的怒號聲不絕於耳,而它的一旁,結成的總計六支小隊持續進行著斷續的斬擊。

  「貝爾,沒事吧!?」

  「韋爾夫!」

  在援軍的冒險者們將摩德一群人全部救下之後,貝爾就來到了這塊激戰地。看到眼前眾多人員的詠唱和嘶吼縱橫交錯的的情景,他頓時產生了一股氣勢上被壓倒的感覺,就在此時,韋爾夫朝他走了過去。

  「命小姐她們怎麼樣了!?」

  「沒事,她們現在正和別的怪物戰鬥。」

  歌利亞以外的其他怪物的襲擊現在依然持續著。由於連接第17層的洞窟和中央樹的樹洞都被堵上的緣故,怪物的數量已經不會再增加,然而殘留在第18層的卻也不少。為了不讓怪物接近魔導士們和補給據點,冒險者們正奮戰著,貝爾在他們之中發現了命和櫻花的身影。

  「你準備怎麼辦?要和我們一起迎擊周圍的怪物嗎?」

  「我……」

  貝爾一瞬間無話可說,朝著這樣的他,從對面傳來了喊聲。

  『喂,兔子!呆站在那裡還不如來這裡呢,還是說你害怕呢!?』

  以半分看熱鬧的語氣這麼叫道的是擔任前衛攻擊的某一支小隊。

  對貝爾的傳說早有耳聞的他們正用專屬冒險者的挑撥方式邀請著他。

  「……快去呀。跟我締結契約的冒險者可是打倒樓層主的厲害傢伙,你要是打倒它了我就能這麼吹噓了喔。」

  「——嗯!」

  韋爾夫滿面笑容地推了推貝爾的後背,貝爾也向他點了點頭。兩人祈禱著雙方都能夠凱旋而歸,就在那里分頭行動。

  貝爾追趕著鄰近的小隊,跑到他們的身邊,不一會兒便加入其中。看到加入集團的他,戴著眼罩的壯漢像是在說你總算是來了一樣吊起了嘴角。

  「喂,【Little Rookie】!你這小子,用那種裝備沒問題嗎!?」

  「大劍,請給我一把質量最好的!」

  「好的,接著!」

  接過了小隊中的一個人背著的預備大劍,貝爾出言感謝。他右手握著劍柄把劍扛在肩上,隨即便和總計四名的勇敢的前衛攻擊隊員一起,朝著巨人衝了出去。

  然而,歌利亞卻突然對朝自己接近的貝爾他們起了反應。

  「「「「不妙!!」」」」

  「咦。」

  勇敢的前衛攻擊隊員轉眼間便拋下貝爾顛倒了前進方向。憑藉著新人終究還是不敵的危機感知能力,他們很快便拉開了和歌利亞之間的距離。

  甚至讓人不禁懷疑是不是中了陷阱,貝爾陷入了單獨突擊的困境之中。歌利亞用佈滿血絲的雙眼捕捉到了朝自己孤軍接近的他。

  瞬間,刺骨的寒氣和重壓向貝爾襲來。面對從正面湧來的樓層主的威壓感,貝爾也想著趕緊離開——然而,金色的憧憬卻在他的腦海一閃而過。

  「——」

  一個人就將和眼前的敵人一樣的樓層主打倒的少女。自己所望塵莫及的,憧憬的劍士。

  他吊起了瞪大著的深紅眼睛。將握著大劍劍柄的手裡註入力道,貝爾驅使著自己的身體朝前飛奔起來。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

  巨臂貫穿大氣襲來,貝爾則前傾身體,加快了速度。

  將向左右的迴避行為統統捨棄,只是以最高速度——像是在喊著別逃、去戰鬥一樣——向前衝。緊接著他在千鈞一髮之際躲掉攻擊,通過自己和攻擊的接觸地點,把巨人的一擊甩在了身後。

  極速的腳,以及出眾的反應能力。貝爾感受著緊貼著後背襲向全身的巨大拳頭的暴戾威壓,同時侵入了歌利亞的懷中,他瞅准怪物的左腳揮下了大劍,將大劍狠狠敲下。

  「呼!!」

  沉悶的破壞聲傳了出來。劍刃並沒有割開怪物堅硬的體皮,然而根據手感判斷,確實對怪物產生了衝擊。

  貝爾的會心一擊讓樓層主的巨大身體晃了一下。在前衛攻擊隊員不懈的攻擊之下,怪物累積的損害也很大。

  看到了能用眼睛確認到的效果,周圍的人們都沸騰了起來。在此期間,貝爾毫不猶豫地選擇打完就跑,穿過歌利亞的股間,躲到了敵人的後方。

  「克朗尼先生,剛剛的很危險。」

  「琉、琉小姐……」

  「要是重複那種做法的話,有幾條命都不夠用。」

  朝著不斷移動的貝爾,和他並排奔跑的琉訓誡道。

  看到琉在兜帽深處緊盯過來嚴厲眼神,貝爾像是被教訓的孩子一樣縮起了肩膀。

  「我會發出信號,請您只在攻擊的時候跟在我的身後。您的敏捷是能跟上我的。」

  「……!好的!」

  她面朝前方說了這麼一句,貝爾聽到後大大地點了個頭。他緊緊地跟在琉的後方。

  兩個就像師徒一樣一起行動,不斷地攻略著樓層主。

  ●

  為了阻止樓層主繼續行動,或是為了讓它那巨大的身軀摔倒在地,冒險者們近乎執拗地瞄準它的兩隻腳不停地發起攻擊。雖然因為它那遠超人們想像的銅牆鐵壁而沒能讓它完全停下,但來自前衛攻擊部隊的波狀攻擊還是讓歌利亞的動作遲緩了起來。

  然後,在他們奮鬥的過程中,魔導士們終於完成了詠唱。

  「前衛,讓開!大傢伙要上了哦!」

  剛向前衛發出號令,琉就和貝爾、阿斯菲以及其他的前衛攻擊隊員撤離了歌利亞的周圍。此時怪物恰好被誘導到了包圍網的中心,感受到周圍逐漸高漲的魔力波動。它瞪大了自己鮮紅的眼睛。

  彷彿在說已經太遲了一樣,魔導士們紛紛舉起了魔杖。

  魔法圓的光輝猛地爆發,下一個瞬間,共同射擊就如怒濤般襲向了怪物。

  『————————————————————!?』

  那些是連續擊出的多屬性攻擊魔法。火焰彈剛一命中雷之槍就刺了進去,冰柱之雨和風之漩渦也隨即炸裂開來。再加上一部分『魔劍』的攻擊,樓層主的碩大身軀轉眼間便被炮火的火光吞噬殆盡。

  沒多久魔導士們的共同射擊停了下來。足以麻痺聽覺的爆炸聲中斷了,全部的冒險者都咽著唾沫守望著砲擊的中心……隨著四起的煙塵淡去,歌利亞一邊的膝蓋逐漸地拄到了地上。以面部為首的黑色體皮佈滿傷痕,綻裂來開,裡面猩紅的血肉露了出來。

  彷彿在表示自己的消耗極大一般,怪物正大量地從嘴巴里吐出像是蒸汽一樣的白色吐息。

  冒險者們歡呼了起來。

  「兄弟們,趁現在做個了結!!別給那傢伙喘息的時間!」

  前衛攻擊部隊同時往前衝去。像是打算讓巨人斷氣一樣,他們從四面八方向它襲去。

  歌利亞耷拉著腦袋,眾人一擁而上,衝到了它的面前。

  「……?」

  「琉小姐?」

  貝爾和周圍的冒險者們一樣露出了笑容,然而注意到琉晃了一下肩膀,他生出了疑問。

  像是感到詫異一樣,她瞇細了眼睛,很快又大大地睜開。

  『————嗚嗚嗚』

  幾乎同時,其他人也和她做出了同樣的反應。

  渾身傷痕,本應無法再戰的歌利亞抬起了臉。而它臉上的傷已經消失不見。

  它的身體,不對,是它的體皮正散發著紅色的光粒。令人驚訝的是,隨著光粒的不斷擴散,它的傷口也不斷地癒合,直到最後完全的不見蹤影。

  歌利亞氣勢洶洶地站了起來。

  「自我再生!?」

  彷彿看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東西,阿斯菲叫道。正如她的推測,身體以駭人的速度完成再生的歌利亞朝著大意地向自己接近的前期攻擊部隊——不對,愣在原地的魔導士們也包含在內,將它那巨大的雙臂高高舉過頭頂。

  緊接著,它便將緊握著的兩隻大拳頭朝著腳邊砸了下去。

  「————————————————」

  大草原被割裂開來。

  拳擊引起了劇烈的爆炸,在割裂地表的同時還掀起了衝擊波。呈放射狀向周圍擴散的破壞的海嘯瞬間便將前衛攻擊部隊吞噬,把他們吹得七零八落,甚至還波及到了剛剛使用過魔法的魔導士們。

  前衛防禦部隊,則被吹飛了出去。

  「什……!?」

  和琉一起立即進行迴避的貝爾懷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包圍網被破壞了,只花了一瞬間。

  在咫尺之外遭受到衝擊波攻擊的前衛攻擊部隊自然不用說,連很多後衛都倒在了地上。能驅使著顫抖不已的雙手和膝蓋,撐著地面試圖站起來的人屈指可數。

  從遍地的裂縫之中不斷有黑煙冒出,大草原儼然一副死屍累累的地獄圖景。

  「通過燃燒魔力,使用了治癒能力……!?」

  天花板上還殘餘著少量的青水晶,周圍被蒼暗籠罩著,在這昏暗的環境中,僅有歌利亞的身上帶著紅色的光芒。從巨人的身體上升起的無數光粒,就是燃盡的魔力的殘渣。

  歌利亞的魔力之多,甚至到了能將『咆哮』作為砲擊射出的程度,而這一次,它又將其用來增幅自己的治癒能力。對於這作為怪物,尤其是樓層主才能擁有的高等技術——同時,也是對於怪物的親王能夠自我回復的噩夢——阿斯菲發出了呻吟。

  眾人的視線前方,看起來甚至像是發出了紅色光芒的巨人索性充滿了幻想性。

  在貝爾他們眼中,恰如灼燒罪人的斷罪之炎一般。

  『————啊啊!』

  不久,歌利亞便毫不留情地再次開始攻擊。它向還能動彈的東西都放了一遍『咆哮』,為免於癱倒在地的冒險者們不停地補刀。他們紛紛被彈飛,著地後只能奄奄一息地躺著。

  「啊……!?老闆,重新組織部隊,請重整旗鼓!」

  「別強人所難啊!?」

  沒辦法立即統轄的冒險者們一個個被混亂和動搖所支配。暫時性撤退的人,忙著為同伴療傷的人,還有準備再次攻擊而開始詠唱的人,每個人都按照自己的意願行動著。

  彷彿是在嘲弄失去了原來步調的他們一般,歌利亞抬頭仰天。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那傢伙,又想呼喚怪物……!?」

  聽到第二次召喚的聲音,樓層中全部的怪物都有了反應。它們像是在回應一樣發出了嚎叫,一隻不剩地湧向了這片大草原。

  生還的冒險者們也是,只是對付迫近眼前的敵人就已經竭盡了全力。

  「……克朗尼先生,請留在這裡。您就負責幫助周圍的人擊退怪物吧。」

  「琉、琉小姐呢!?」

  「我和安德洛墨達一起,去壓制歌利亞。」

  在這種狀況下,琉還準備單身趕赴巨人的身邊,看著這樣的她,貝爾瞪大了眼睛。

  「倘若不制止那隻怪物,我們只能被這樣繼續蹂躪。即便是為了能夠進行下一次的共同射擊,我們也得盡量爭取時間。……祝您武運昌隆。」

  像是在說時間寶貴一樣,琉沒有多說什麼就飛奔了出去。貝爾在木然地盯著她奔向巨人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後,環視起了周邊。

  破爛不堪地散落一地的各式武器、癱倒在地的前衛攻擊部隊和前衛防禦部隊、為了保護他們而拼命地和怪物戰鬥的剩餘的冒險者們、不絕於耳的悲鳴。

  戰況可謂糟糕到了極點。即便能夠成功地重整旗鼓,也沒人能保證之後就能真正打倒歌利亞。

  面對這火燒眉毛的事態發展,貝爾咽了下口水,俯視起自己的右手。

  ——只能幹了。

  【英雄願望(阿格諾)】。授予貝爾的起死回生的『技能』。他下定決心要動用這份力量。

  會大幅削減體力和精神力的【英雄願望】是把雙刃劍。恐怕貝爾在放出攻擊之後,就再也沒有能撼動這場戰鬥的底牌了。

  要是沒有效果的話,要是沒法再繼續戰鬥的話——將接連湧上心頭的這些迷惘統統甩開,貝爾開始了蓄力。

  「快點、快點……!」

  絕不容許不上不下的蓄力。釋放出的必須得是最高輸出的一擊。

  聽著周圍傳來的叫聲,貝爾帶著泫然欲泣的表情緊咬著牙根,不停地朝右手聚集著白色的光粒。

  「怎麼會……!」

  朝補給據點奔去的莉莉在看到幾乎全滅的包圍網後不禁愕然。

  在歌利亞依然健在的現今,眾多的冒險者們卻像屍體一樣躺在了地上。看著源源不斷地湧出的大群怪物,她皺起眉頭,提著地面,加快了前往小高丘的步伐。

  「還有武器和道具嗎!?」

  「支援者君!?」

  「請把盡可能多的裝備交給莉莉!莉莉這就送到前線!」

  她向在據點待機的赫斯緹雅和周圍的人喊道。這個地方剩下的只有像莉莉一樣的非戰鬥人員,負責防衛據點以及尚在治療中冒險者們。

  他們無言地望著大草原上的慘狀,悚立在原地無法動彈。

  「你說送過去,不會很危險嗎!?」

  「沒有其他能動的人了!比起那些因為害怕而動彈不得的人,莉莉還來得更可靠!」

  不用說,非戰鬥人員和負責守衛據點的冒險者肯定是不能離開這裡的,治療結束的那些人想要立即就返回那片戰場也是不可能的吧。粗暴地將大型背包丟在地上,莉莉開始和赫斯緹雅一起挑選起武器和道具。

  「千草大人去哪裡了嗎?」

  「她在目擊了那場爆炸之後,就臉色大變地飛奔出去了哦。多半,是去櫻花君他們那邊了吧。」

  她肯定也感到坐立不安吧。回想著和自己一樣同為支援者的人類少女的樣子,莉莉徑自理解了起來。

  也不管自己被怪物盯上就會一命嗚呼,莉莉之所以會冒這麼大的險也要充當支援者,正是因為她對貝爾他們的思念。為了他們,她甚至有著粉身碎骨的覺悟。

  不顧赫斯緹雅的擔心,莉莉悶著頭往背包裡塞裝備。

  「欸……」

  「支援者君?」

  莉莉正挑選著大型武器,她的手毫無徵兆地停了下來。

  把滿臉驚訝的赫斯緹雅晾在一旁,她的眼睛緊緊地盯上了某個武器。

  「這是、『掉落道具』……?」

  並非被劍鞘而被布包裹著的大劍形狀的塊正釋放著未經打磨的漆黑光澤,簡直就像是染成黑色的巨大骨頭一般。只有粗糙的劍柄連接在充當劍身的下面的部分上。布上面雖然寫著所有者的姓名,但因為刮擦已經模糊到無法看清。

  這恐怕是保管在大街上的,某位冒險者的預備武器吧。因為要一個個地把大件行李搬著走也很費事,所以把它們暫時性地放置在位於中層中間區域的大街,等到要探索第19層以下樓層的時候再把它們取出來。這種方法在冒險者之間還是廣為流傳的。由於現在狀況緊急,所以這個武器也被從大街的倉庫裡搬了出來。

  「沒有被好好地加工過……不過、但是、這個是。」

  這粗糙的武器看起來甚至和天然武器有幾分相似,然而莉莉看著它,卻不禁咽了嚥口水。她的眼睛正確地解讀出了眼前武器的硬度,鋒利度,以及破壞力。

  根據觀察,它可能是大型級怪物的爪子,或是牙齒的部分變成的武器。

  然後,那頭怪物的出身樓層,恐怕位於『深層區域』。

  瞪大了眼睛的莉莉像是要彈起來一樣伸手取過黑色的大劍,強硬地塞進了背包裡。

  「喂、喂,支援者君!?」

  用自己『幕後英雄(技能)』的能力修正(力量)毫不費力地將已經處於漲裂邊緣的背包背在身上,莉莉連赫斯緹雅的呼聲都沒回應就飛奔了出去。

  (把這個交給貝爾大人……!)

  ——和貝爾放出的那個光之攻擊配合起來的話,可能的話。

  為了將找到的武器送達目標,莉莉搖晃著背包從小丘跑了出去。

  ●

  「!」

  歌利亞的指頭貼著琉的身體擦了過去。

  勉強躲過敵人攻擊的她瞬間便將湧出的動搖抹殺,操著木刀朝敵人的腳腕子砍去。巨人的怒號不斷在耳畔迴盪著,她並沒有脫離,而是和它維持著不遠也不近的距離,再三地揮舞著木刀。

  「利昂,你會死的喔!?」

  「所有人都在拼上性命戰鬥。我也得做出相應的努力。」

  聽到從遠處傳來的阿斯菲的叫聲,琉流露出強烈的意志給出了回答。

  琉的行為,簡而言之,就是通過逗留在巨人的懷中持續進行攻擊來讓它把她當成『靶子』。歌利亞也唯獨不能無視琉發出的犀利一擊。巨大的拳頭引起的風壓無數次地痛擊著她的身體,把她穿在身上的披肩撕得破爛不堪,而她則宛如正和風暴對峙一般,只是不顧後果地持續著戰鬥。

  「安德洛墨達,能瞄準敵人的核心打嗎?」

  「不可能的,那頭怪物太硬了。武器沒法打穿它。」

  以大幅度的動作迴避掉巨人放出的『咆哮』,琉和阿斯菲像是準備匯合一次似地並排跑到了一起。兩人都從懷裡掏出回復藥一飲而盡。

  「那麼,『魔法』呢?」

  「……我的詠唱可得花很長時間。而且威力也不大。跟擁有高級治癒能力的那頭歌利亞的相性可以說是最差的,還是別期待為好。」

  翻滾著披在身上的純白斗篷,用胳膊抹了抹嘴角的阿斯菲露出了滿臉苦澀的表情。「我知道了」琉冷靜地回了一句。

  「果然,還想再要一次魔導士們的援護射擊。」

  「就算直接命中了,又回復也是白搭吧。」

  「那就一直耗到對方的魔力枯竭為止。」

  「哪有可能啊……!」

  看著撂下自己向前加速的琉,阿斯菲扭曲著臉把手伸向了帶子。她拋出僅存的一點炸藥,向歌利亞的面部發起了爆擊。

  結果已經顯而易見,面對著現在的這種狀況,她卻和琉一樣,沒有放棄抵抗,朝著散發出紅色粒子的巨人的懷中飛去。

  「魔導士們……!」

  ——另一邊,在與歌利亞交戰的琉和阿斯菲的周圍。

  包圍網雖然已經被破壞,但透過圍著處在中心位置的琉她們的冒險者們的陣形還能依稀看出原形。在眾多冒險者之中,櫻花又看見一位魔導士倒了下來。

  不知歌利亞是不是還對先前的共同砲擊心有餘悸,它一旦搜索到有魔導士在進行詠唱,便不再搭理琉她們的攻擊,瞄準目標就是一發『咆哮』。由於詠唱的緣故必然沒法移動的魔導士只能毫無還手之力地被捲入爆炸之中。某些人還會被周圍的怪物襲擊,根本就無法準備魔法。

  魔導士的砲擊在對抗樓層主的戰略中至關重要。要是缺少了他們的力量,想要攻略樓層主可謂是難如登天。

  阻擋在魔導士身前的前衛防禦部隊已經失去了機能。已經不存在守護他們的盾了。

  不管琉和阿斯菲再如何地奮戰,這樣下去的話。想著,櫻花的內心湧起了一股危機感。

  「櫻花!」

  「千草!?」

  就在這個時候,看到朝自己這邊跑來的少女的身姿,他出聲搭話。

  雖然對特地闖進危險地帶的千草感到有些不解,但櫻花在看見她背在身上的背包——裡面裝著包括盾牌在內各式裝備——之後,猛地晃了下肩膀。

  他像是迫不及待似地,自己朝她飛奔過去。

  「千草,把盾給我!」

  看著來到自己眼前這麼嚷道的櫻花,千草最初,露出了一副不知他在說些什麼的表情。沒多久,不知是不是理解了他話中的意義,平時總是被劉海擋著的美麗雙眸像是因為悚然而嚇呆了一般染上了恐懼的神色。

  她呼呼地左右搖著頭。

  「千草!!」

  「不行的啊、會死的……!?面對那種對手,我們要是當了前衛防禦隊員……櫻花、櫻花會死的啊!」

  大顆大顆地流著眼淚,千草的聲音尖銳了起來。

  看著少女淚眼婆娑地仰視著身為壯漢的自己,櫻花也是滿臉的泫然欲泣,然而他還是以毅然決然地眼神懇求道:

  「千草,拜託你了,不要讓我成為沒出息的男人!」

  「……!?」

  「我不想淪為只會說漂亮話的傢伙,我不想淪為只能犧牲他人苟活在世,沒法挺胸抬頭的男人!我可是建御雷大人的眷族!!」

  感受到這個男人的話語和眼神,千草那瞪大著的眼睛滴下了一顆淚珠。

  隨即便痛苦地整個臉都扭曲,她埋下臉,從放在地上的背包裡取出了盾牌。

  感激不盡,這麼說著櫻花接下了大盾,緊接著便頭也不回地朝著戰場奔去。

  千草只能竭力忍耐著嗚咽站在原地,凝視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

  ☆

  白光粒子的收集不再進行。

  「結束了……!」

  三分鐘。這便是【英雄願望】現階段的最長蓄力時間。

  持續地發出輕微的鐘鳴聲,貝爾緊握住維持著發光狀態的右手,噠地猛踹地面。

  他就像離弦的箭似地飛奔起來,朝著前方,暴虐著的歌利亞不斷接近。為了把敵人納入可以確保射中的射程圈內,貝爾要和它靠近到極限的距離。

  「克朗尼先生!?」

  在怪物的周圍奔走的琉注意到了他的接近,隨之,阿斯菲和正與怪物搏鬥的冒險者們的視線也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就連屹立在眼前的巨人那鮮紅的雙眼也不例外。

  心臟的鼓動高昂到幾乎快要爆炸,貝爾毫不避諱地接下敵人的眼光,朝著正面不停地飛奔。

  「難道——利昂,快離開!」

  阿斯菲知道貝爾有著能將小龍一擊葬送的必殺技,她在確認到貝爾發著光的右手後,便大聲地勸告琉盡快撤退。琉在經過瞬間的猶豫之後,很快就從少年的射線上脫離。

  然後,從巨人的角度來看,等到兩者之間只剩下微乎可微的距離的時候,貝爾停下了腳步。

  和他正面對峙的歌利亞仰起了它那碩大的身軀。

  『——————噢噢!!』

  強烈的『咆哮』。擊出的魔力塊。

  幾乎同時舉起右臂,轉入射擊姿勢的貝爾。

  自己這邊也扯著嗓門發出了咆哮。

  「【火焰伏特】!!」

  兩隻腳陷在草原裡。

  發光的右手放出了巨大的炎雷,在它的反作用力的壓迫之下,貝爾的身體朝後方退去。

  【火焰伏特】突破了敵人瞄準這邊釋放的『咆哮』。

  『——————』

  伴著白色的閃電,劇烈的轟鳴四散開來。和巨大炎雷相撞的魔力塊被粉碎,接著便擊穿了位於其前方的歌利亞的腦袋。

  包含右眼在內,腦袋只剩下了一小部分,巨人八成的面孔都不見了蹤影。連迸出悲鳴的閒暇都沒有留給它。過了一段時間,魔法在空間巨大的樓層尾端炸裂開來,擊碎了樓層的絕壁。

  狙擊,射偏了。

  貝爾本來是瞄準胸部的,然而因為輸出功率太大使彈道發生了偏移,命中了敵人的頭部。

  維持著伸出右臂的姿勢瞪大著眼睛的貝爾,只是緊盯著站在原地毫無動作的巨人的身體。看見這能將如鐵壁一般堅硬的體皮輕鬆貫穿的破壞力,周圍也瞬間安靜了下來。

  不存在失去腦袋還能繼續活動的生物。

  贏了——冒險者們剛冒出這種想法,然而,下一個瞬間。

  數量驚人的紅色粒子 ,從巨人的腦袋周圍冒了出來。

  「!?」

  看見這宛如火山噴發般蓬勃升起的光粒,在場的每個人都無話可說,在此期間,巨人本已失去的臉以駭人的氣勢恢復了原狀。在戰栗以及絕望的籠罩之下,目瞪口呆的冒險者們的視線前方,歌利亞裸露在外的眼珠在尚未完全復原的眼窩中咕嚕咕嚕地蠢動了起來。

  即便失去了頭部,歌利亞還是活了過來。依靠非比尋常的生命力,巨人凌駕了經過蓄力的【火焰伏特】,憑藉其驚異的治癒能力完成了再生。

  【英雄願望】,沒有效果。

  免於消滅的巨人那猩紅的右眼以及復活的左眼,在明確的殺意的驅使下,瞪向了在原地愕然佇立的貝爾。

  「 ——貝爾,請快逃跑!!」

  拋卻平靜的琉的叫聲只是徒勞,歌利亞放出了『咆哮』。

  現在還沒有完全恢復的砲口——口腔射出了暴風,牙齒的碎片和血肉以恐怖的氣勢砸向貝爾。由於【英雄願望】的反作用力,貝爾採取迴避行動的時機遭受了致命性的延遲,魔力塊不偏不倚地命中了他。

  貝爾的身體被傷害,被吹飛,雙腳離開了地面。緊接著闖入他模糊不清的視野之中的——是化為巨大砲彈猛衝過來的山一般的碩大身軀。

  迸出充斥著殺氣的咆哮,歌利亞的每一步都讓草原凹陷,它迫近到了貝爾的眼前。琉和阿斯菲的救援也趕不上。將大氣四分五裂,巨人把高舉到後背蓄力的鋼臂揮了下來。

  不可能迴避,而且是毫無疑問的一擊必殺。

  看對只能等待自己被直接命中的巨人的鐵鎚,貝爾的時間不再流動。

  接著,下一個瞬間,他出現了。

  「——」

  手持盾牌,從後方飛身突入貝爾眼前的,壯漢的身體。

  比任何人都要更早跑出去的冒險者、櫻花插入了貝爾和歌利亞之間。

  他帶著悲壯的表情架起大盾,防禦著迫近的橫掃攻擊。在緩慢流淌的時間之中,巨人的中指陷阱盾牌裡,將其壓扁,把盾牌連帶著櫻花都一併吞下。

  從口出吐出的大量血液。即便是和櫻花的後背緊貼在一起的貝爾的身體,也傳出了好幾道骨折的響聲。就算前面還隔著盾牌和櫻花,衝擊還是貫穿了貝爾的全身。

  雙方都將眼睛瞪大到極限,貝爾和櫻花,就被打飛了出去。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

  飛濺的血沫,剝落的眷族的標誌。

  沐浴在巨人的嚎叫之中,兩人的身體在空中飛舞了起來。

  ●

  「貝爾君——」

  在據點目擊到那份場景的赫斯緹雅呆然地嘟囔道。

  她拋下一切事務,從小丘跑了出去。

  ●

  「貝爾大人——」

  沒能及時把武器交出去的莉莉凝視著飛舞著的少年的身姿。

  她不顧一切地戰場的一隅飛奔而出。

  ●

  「貝爾……」

  以顫抖不已的聲音,韋爾夫呼喚著無法傳達到的名字。

  周圍所有的聲音都開始離他遠去,腦海深處,某句話甦醒了過來。

  『別把意氣用事和同伴放到天平上去衡量』

  聲音彷彿在責備他似地迴盪著,主神的(神)的忠告,射穿了他的胸口。

  在悔悟和自責之下,像個馬上就要哭出來的幼兒一樣,他的相貌開始扭曲。經過瞬間的悚立之後,他朝遍布身後的森林轉過身去。

  「可惡!!」

  韋爾夫把大刀丟在一旁,朝著東邊的森林奔了過去。

  ●

  「櫻花……!」

  「櫻花殿!」

  流著眼淚的千草和露出悲愴表情的命朝著墜落到地面的櫻花跑了過去。他無力地閉著眼睛,身體也沾滿了血。她們抱起他的身體脫離了戰鬥區域。

  「咕——!?」

  另一邊,和櫻花滾向不同方向的貝爾的身體則被疾馳著的琉迅速抱起。她也目不斜視地把少年運送到了安全的場所。

  「克朗尼先生、克朗尼先生!請回答我!」

  琉在樓層的南部、中央樹和補給據點所在的小丘中間的草原把貝爾的身體放了下來。面朝天躺在地上的少年保持著沉默,連一句回應也沒有。

  「偏偏在這種時候……!」

  琉把披肩扯下來甩在一旁,她把手伸進小包裡摸了摸,不禁悔恨起來。

  沒有高等回復藥了。要為說受到重傷也不為過的少年的身體治療,通常的回復藥藥效太低。被牙齒的碎片劃破的全身滿是割傷,包括胸甲在內的輕裝也處於半毀狀態,根據觸診的結果,肋骨等好幾處骨頭都發生了骨折。

  貝爾的身體上,無數的傷口都在往外流著血,對於這樣的他,琉只是扭曲著眼睛俯視著。

  「貝爾君!」

  「神赫斯緹雅……」

  赫斯緹雅從距離這裡沒多遠的補給據點跑了過來。

  看到貝爾瀕死的樣子,她雖然面無血色地在掛在腰間的小包裡翻找起來,但不久就跟琉一樣露出了滿臉的苦澀。在這場激烈的戰鬥之中,赫斯緹雅身上所帶的道具也已經用完。

  「蒙面君,不對,妖精君,貝爾君的狀態怎麼樣!?」

  「雖說還有呼吸,但身上的傷很重。手腳的骨頭恐怕也……」

  赫斯緹雅和琉屈膝蹲在地上,分別從左右俯視著被Lv.5的砲擊擊中的少年的身體。

  朝著那樣的她們,從遠方傳來了叫聲。

  「利昂,快點回來啦!」

  那是來自獨自一人和歌利亞對峙的阿斯菲的悲鳴。她剛放完話,怪物就放出了『咆哮』,瞪大眼睛的她便像是想要保護自己似地用純白的斗篷包住了自己的全身。

  在自製的對沖擊布上面沐浴著砲擊,「咕!?」她那纖細的身體被整個掀飛。

  「……妖精君,你去吧。一點也好,盡量多爭取一點時間。」

  朝著回過頭來的琉,赫斯緹雅以窘迫的表情說道。

  「貝爾君絕對會起來。起來,打倒那隻怪物。」

  「神赫斯緹雅,可是……」

  「你也看見了吧!?貝爾君的話做得到,貝爾君的話,能打倒那隻怪物!」

  神的眼睛毫不偏移的凝視著琉,琉也盯了回去,「我知道了」沒多久她便這麼說著點了點頭。

  還沒等重新披好披風,她就露現出了凜然的側臉,朝著戰場疾馳而去。

  「……快醒過來,貝爾君!」

  在琉離去之後,赫斯緹雅握著和自己一起留下的貝爾的右手,呼喚著他。

  眼睛被劉海遮掩著的少年,只是微微張著嘴唇,仍舊沒有任何的動作。

  「你聽得見吧,她們的聲音!?大家在戰鬥著,以那麼恐怖的怪物為對手!」

  包裹著赫斯緹雅和貝爾,琉她們的,冒險者的叫聲。

  聽到傳到耳畔的身陷苦境的悲鳴以及勇敢戰士們的讚歌,赫斯緹雅往包覆著右手的雙手中註入更多的力氣。

  「你的話做得到,只有你能做得到!能拯救那些孩子們的,已經只有你……!」

  眷族已經傷痕累累,然而赫斯緹雅卻依舊帶著泫然欲泣的表情催促著他趕赴戰場。

  竭盡全力地呼喚著,拼死地訴說著,為他能睜開自己深紅的眼睛而懇願著。

  她朝著已經耗盡力量的少年,從心底呼喚道:

  「站起來,貝爾君!!」

  ●

  聽到了,聲音。

  比誰都要尊敬,比誰都要敬愛,比誰都要珍視的那位女神的聲音,傳到了漂浮在黑暗狹窄空間的貝爾的意識之中。在不存在的身體感覺裡,唯有被什麼包覆著的右手像是火焰似地散發著熱量。

  聽到頻繁迴響著的女神的呼喚,聽到她快要哭出來的聲音,貝爾咬緊了牙根。彷彿被她的叫聲吸引著一般,他開始在漆黑中掙扎著移動起來。

  在心之爐中,引燃火焰。再一次,引燃不滅的火焰。

  想要再度起身的意志撼動著佈滿傷痕的身體。黑暗的盡頭已經可以看見光明,剩下的只有站起來。

  朝著黑暗的盡頭。光明的彼岸。朝著女神的聲音迴盪著的那個場所。

  無數次地對紋絲不動的身體加以斥責,貝爾朝著被溫暖包圍的右手注入力量。然而,動不了。自己的身體沒能挪動分毫。

  向著已經迎來界限的肉體,可惡,動起來,這麼不斷地鞭笞著——下一個瞬間。

  『倘若,有能被稱作英雄的資格存在的話——』

  「————」

  黑暗之中,那道聲音傳了過來。

  『赫爾墨斯!?』

  在驚愕不已的女神的聲音旁邊,那位男神娓娓說道。

  那句話,那種發音,貝爾是知道的——是記得的。

  『既非執劍之人,也非舉盾之人,當然也並非施展治癒之術之人』

  那是貝爾在遙遠的過去,曾經聽過的聲音。

  帶領他走進幼時憧憬日常的,對少年來說相當於原點的話語。

  由使者的神送來的,祖父的言詞。

  『只有賭上自己的人,才被稱作英雄』

  神的聲音,逐漸變為祖父(過去)的聲音。

  『守護同伴。拯救女人。賭上自己吧』

  從黑暗中浮現出來的是,現身於雷霆(光明)前方的是,祖父的身姿。

  『妥協也沒關係,受挫也無妨,大聲哭泣便是。勝者常在敗者中出現』

  記得的,記起來了。

  掛著笑容的嘴角接下來準備說什麼,貝爾想了起來。

  『貫徹自己的願望,呼喊出自己的思念。這樣的話——』

  沒錯,那就是——。

  『——那就是,最為帥氣的英雄』

  「!!」

  覺醒了過來。

  「貝爾、君……」

  看到貝爾坐起身來,赫斯緹雅漏出了木然的聲音。

  然後,站在旁邊一動不動地俯視著受傷少年的,正是男神赫爾墨斯。

  在瞇細了橙黃色眼睛的他的守望之下,貝爾以顫抖著的手腳站了起來。

  起來,去戰鬥,再一次拾起劍。為了不讓那個人感到羞恥。

  最重要的是,為了拯救自己珍惜的同伴們。

  直到界限——超越界限,賭上自己。

  「貝爾大人!」

  從遠方奔來的莉莉拼命地驅使著她那瘦小的身軀,將特大的武器投了過來。

  那把黑色大劍在空中描繪著圓弧,旋轉著便落了下來,貝爾則用單手將其猛地抓住。

  用雙手緊握住粗實的劍柄,揮下,把劍架到正中央。

  他以上吊的深紅色雙眼死死盯著身處遙遠前方的,不祥的黑色巨人。

  讓憧憬燃燒起來。

  讓願望狂吼出聲。

  要是說,原本貝爾.克朗尼存在著能勝過他人的唯一一樣東西的話,那肯定就是,笨拙不堪的,幼稚的,然而卻又無可替代的——那份一心的思念吧。

  「!」

  開始蓄力。同時,由神刻在背上的刻印燃起了灼熱的顏色。

  界限解除(Limit Off)。

  連『神之恩惠』都能超越的思念的深度,突破了境界,讓英雄願望(技能)的力量暫時性地得以昇華。朝著能在戰場上掀起波紋的一塊石子,朝著能割下巨人頭顱的一次劍擊。

  白光不斷聚集,蓄力的輸出功率開始飛躍性地增長。

  鈴、鈴,這種時鐘的響聲,逐漸轉為咚、咚這種大鐘樓的鳴聲。

  莊嚴的鐘聲,在戰場之中高昂地轟鳴著。

  ●

  歌利亞肆意暴虐的中央地帶的主戰場的東南方向,大草原和森林的交界線。

  混雜在其他的冒險者們之間,不斷應戰著怪物的摩德等人,戰意即將消磨殆盡。

  「已經不行了,撐不下去了,這樣下去可沒完沒了啊!?」

  「只能逃跑了!躲到森林裡面,還有可能……!」

  隨著自己的喜好摧殘眾人,沒有任何人能阻止的巨人;打倒一隻又一隻,還是會源源不斷湧上前的怪物。

  對於這望不見絲毫光明,可謂黯淡至極的戰況,一個人,又一個人,喪氣的聲音此起彼伏,大家都想盡快逃離這裡。

  「別逃啊,你們這群傢伙!!」

  而製止了這群同伴的,正是摩德。

  「你在說什麼啊摩德!?樓層主可不會受傷!我們留下來又能幹什麼啊!?」

  「當然是戰鬥啊!打算撂下那種小鬼、那種小姑娘跑路嗎,你們!?」

  指著正竭盡全力地抵擋著歌利亞攻擊的琉和阿斯菲,摩德大聲地吼道。看到他那像是在咬緊牙關似的表情,不知是不是沒法理解他,他的同伴們都顯得有些退縮。

  「這樣下去真的好嗎!?不、沒可能會好吧!明明什麼忙都沒幫上,我們就從這裡逃跑當然不可能會好的吧!!」

  摩德像是在鞭策自己似地,像是打算將他內心深處的感情傾吐而出似地,大聲地怒吼起來。

  他把視線從亂作一團的同伴們那裡移開,環視起了周圍。滿身瘡痍的前衛防禦部隊,捂著受傷的手臂跪在地上的魔導士們。朝著茫然自失地一動不動的他們,他嚷道:

  「喂,混蛋妖精,你們這群傢伙只會耍嘴皮子嗎!?長得一臉衰樣的矮人,你們的肌肉都是裝飾品嗎!?」

  摩德放出了和激勵的話語相去甚遠的謾罵。憤怒的視線朝著不停揮劍的他集中起來,矜持受到刺激的人們都努力著站起身來。將襲來的大甲蟲砍倒在地,他再三地持續著呼喊——突然,鐘鳴聲傳了過來。

  「————」

  一直上升到無法企及的頭頂,壯大的大鐘樓的音色。

  聽到能夠穿透所有人的耳朵和內心的強烈迴響,冒險者們每個人的時間都停止了,他們瞪大了眼睛。

  轉向南邊的方向,那裡有著一位冒險者,以及集中在他拿在手中的漆黑大劍裡的炫目光芒。摩德的眼中也映入了那位白髮的少年。

  無需多言。

  不斷培養的冒險者的直覺告訴了他,那裡存在著迷藏的一線希望。

  「——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兄弟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向前衝、向前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隨著摩德的咆哮,全部的冒險者都衝了出去。

  察覺到威脅的歌利亞不斷地利用嚎叫把怪物召往貝爾那邊,然而摩德他們像是不讓怪物接近他似地開始和怪物們肉搏起來。

  ●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聽到了轟鳴著的大鐘樓的響聲,歌利亞也再次開始前進。

  它迸出的咆哮之中,蘊含著至今為止都未曾出現的警惕感覺,它將警鐘的鳴響投向了全部的怪物軍隊。歌利亞改變了自己那鮮紅雙眼的神色,它瞪著身處南方草原的隻身一人的少年,開始了移動。

  「歌利亞……!」

  「它把克朗尼先生認定為『敵人』了麼。」

  摩德他們和大群的怪物們激戰正酣,周圍陷入了大範圍的混戰之中。看到無視自己和琉擅自離開的歌利亞,阿斯菲睜大了眼睛。琉則凝視著引起地鳴從大草原動身的巨人,眼神之中滿是怒氣。

  「死守住這裡。不能讓怪物到達他那邊。」

  琉的語氣非常堅定,她在表露過自己的意志和之後,便疾馳而出。

  像是跳躍著一般奔跑的歌利亞撇都不撇這邊。那個巨人的橫衝直撞伴著劇烈的噪音和風壓,然而琉卻沒有絲毫膽怯地就衝到了它的旁邊,瞅准怪物的腳和地面接觸的瞬間,毫不猶豫地狙擊了它的膝蓋。

  那是趁著怪物在奔跑中姿勢不穩時發起的突然襲擊——怪物巨大的身軀重心原本就很容易偏移,現在支撐著它的身體的短腿冷不丁地失去了平衡,歌利亞只能驚愕不已地轟然倒向大草原。

  地盤被破壞,煙塵四散開來。同時,巨人彷彿在說自己都不敢相信似地,第一次雙手雙腳地四肢著地。

  「真的假的……!?」

  看到這副場景著實是吃驚不小,然而阿斯菲還會很快就展開了行動。樓層主倒在地上這種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怎麼能輕易放跑呢,心裡想著這種事,她開始朝撲在地上的對手不斷發起攻擊。

  『咕——哦哦哦哦哦哦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臉、手、肩膀、腿、後背。琉的木刀和阿斯菲的短劍逮到哪個部位就是一陣極速亂砍,這讓歌利亞開始暴躁起來。暫時忘記了當初的目的,像是驅散煩人的蟲子似地,怪物拼命地釋放著『咆哮』,揮舞著雙臂。

  緊接著,為了對付失去理性,化作暴風的巨人,琉開始了詠唱。

  「【——浩瀚無垠的森林天空。鑲嵌於無穹夜空的無限星辰】」

  依然繼續著對歌利亞的攻擊,妖精的少女演奏起了咒文。琉以比阿斯菲更快更精準的動作和怪物不斷周旋,同時還進行著詠唱。看到這樣的她,阿斯菲這次真正感到了戰栗。

  「【以聲音回應愚笨的我等,現在降下星火的加護。請賜予拋棄汝之人光之慈悲】」

  高度戰鬥下進行的『並行詠唱』。

  為了發動『魔法』,巨大的集中力以及正確的詠唱無疑是必不可少的。高輸出功率——詠唱文越是長,就越是需要更加高度的制禦能力。因此,被稱為魔導士的人們無一例外地會停下腳步,專心於詠唱之中,準備施展強力的魔法。

  然而,琉卻同時進行著詠唱和戰鬥。如果稍一分心導致意識從魔力上偏離的話,魔力暴發就不可避免,和樓層主作對手,攻擊、移動、迴避、詠唱,琉將這四個行動高速且同時地展開。這個場景,即便是第一級冒險者看了也會目瞪口呆。

  約束著自己的強韌的精神以及膽氣。再加上與之相輔相成的白兵戰和詠唱的高超技術。

  驅使著即便是那個劍姬也模仿不來的戰鬥技術,琉飛身撲向巨人,不斷地構築著魔法。

  「和戰鬥同時……!」

  ——命也和阿斯菲如出一轍,注意到了琉的『並行詠唱』。

  將瀕死的櫻花交給千草,抽身回到戰場的她看著那副情景,不禁咽了一口氣。輕巧的躲過歌利亞的狙擊,宛如一陣風一般連續斬向敵人的身姿恰是名副其實的疾風。同時,她編織出的美麗的風之旋律緊緊扼住了命的胸口,震撼著她的內心。

  「何等的高度……!」

  看命的眼中,那位妖精的戰士身處遙不可及的高處。她初次對自己的無能產生了實感,然而在那以上,自己也絕對要抵達那個地方,這麼燃起了身為一位冒險者的鬥志。

  命左右張望了一下,在確認過周圍的冒險者們士氣高昂——和怪物相比,勢力不分伯仲的場景之後,她便決定去援護琉她們而奔向了歌利亞。

  即便是這樣不堪的自己的『魔法』 ,倘若能夠幫上她們的、少年的忙的話——如此想著,她就以不輸給他們的氣勢開始詠唱起來。

  「【雖深感惶恐,但還請您屈尊聽願—— 】」

  將全部的精神力都注入這一擊之中。

  不顧後果如何,只是將自己的全身心都裝填進正在詠唱的魔法之中。

  「【打破世間萬物的吾之武神啊,來自上天的引導啊。請將禦身巍然的神力賜予卑微的此身】」

  命,以及琉的詠唱進行到中途的時候。

  跪在地上的歌利亞抬起了它那沉重的腰身。

  「請再老實地待一會兒吧!?」

  不知是腦袋冷靜下來了,還是想起貝爾的事情了,巨人準備再一次開始進擊。見狀,阿斯菲不禁咋舌。窺探起琉的狀況,她的魔法也還沒有完成。

  「雖然不怎麼想在眾目睽睽之下使用……!」

  她既像是放棄了一樣,又像是看開了一樣,總之她利索地用手摸了一下穿在腳上的鞋子。

  「——『飛翔靴(Talaria)』」

  像是貼在靴子上似地裝在兩旁的金色翅膀的裝飾,彷彿被吹入了生命一般伸展了開來。

  轉眼間便將兩枚一對共計四枚的翅膀在左右腳上展開,阿斯菲飛翔了起來。

  『!?』

  歌利亞看到從眼前飛過的阿斯菲,不禁感到驚愕。包括琉在內,一瞬之間,周圍的冒險者們都被在空中飛舞的她奪去了視線。

  飛翔靴。【萬能者(帕修斯)】的至上魔道具。

  過去,比誰都要更渴望天空的某個海國的王女創造出的『神秘』的結晶。憑藉這雙長著翅膀的靴子,阿斯菲能夠使用絕無別家的飛空能力。

  奪取了飛行怪物的優勢進行的空中戰。翻滾著純白斗篷的她就像鳥一樣在上空描繪出巨大的圓弧,快速地朝歌利亞的面孔靠近過去。

  隨即便揮舞著左手反手握持的短劍,只見劍光一閃。

  『——————————————————!?』

  深深叩入赤紅眼珠的斬擊讓歌利亞迸出了慘叫。

  「【——降臨吧,漂泊的風,流浪的旅人。穿過天空渡過荒野,比萬物都更快地奔馳。以寄宿星屑的光芒討伐敵人】!」

  朝著仰天用手摀住一隻眼睛的巨人,琉間不容髮地結束了詠唱。

  向著停下動作的對手,她柳眉倒豎,釋放了自己的魔法。

  「【星光之風(Lumina Wind)】!!」

  纏繞著綠風的無數大型光球。在琉的周圍產生,被同時發射的星屑魔法前赴後繼地命中歌利亞。撕裂了它的黑色體皮,數量眾多的閃光連鎖發生。

  不辱魔法種族(妖精)之名的高威力魔法逼得歌利亞不得不後退——然而,下一個瞬間。

  『啊啊啊啊啊——————————————————!!』

  「「!?」」

  現在仍舊被光球不斷擊中的歌利亞開始猛地往前衝。

  伴隨著蓬勃升起的紅色光粒,損傷和治癒僵持不下,怪物強行突破了琉的魔法。身體的肉一塊又一塊地被挖掉,然而巨人依舊沒有停下衝擊的腳步,正面被它冷不丁地來了這麼一招,琉和阿斯菲沒能及時迴避。

  「【從上天降下,統帥下界吧————神武鬥徵】!!」

  正當巨人揮出的手臂要把阿斯菲擊墜,身體的撞擊要把琉彈飛時。

  命,完成了魔法。

  「【布都御魂】!!」

  歌利亞的正上方,出現了一柄光劍,朝它徑直而下。

  同時,地面上也產生了和魔法圓有幾分相似的複數同心圓。

  緊接著,深紫色的光劍在通過巨人的身體,插在圓中心的瞬間,重力的監獄便應運而生。

  『~~~~~~~~~~~~~~~~~!?』

  半徑十米有餘的巨大的球形力場。在琉和阿斯菲的眼前展開的特殊空間將歌利亞封閉了起來,同時也將它伸出的手臂以及膝蓋都壓到了地上。巨人的口中,痛苦的聲音漏了出來,在此期間,處於效果範圍內的大草原呈圓形陷落,整個崩壞了起來。

  命的殺手鐧。曾被主神(建御雷)嚴格命令說不許在閉鎖空間(地下城)內使用的,能將一定領域徹底壓爛的超重壓魔法。染成深紫色的重力的牢獄從上方碾壓著歌利亞。

  因為害怕將前衛攻擊部隊和魔導士們射出的砲擊捲入其中而沒敢再先前使用的強力魔法,讓琉她們的眼中染滿了驚愕的神色。

  「咕、嗚嗚嗚嗚嗚……!?」

  用左手死死抓住探出的右臂,命的臉苦痛地扭曲了起來。

  一度被緊緊壓倒在地的歌利亞正咕咕咕咕地徐徐起身。

  抵抗著來自上方的強力重壓,逐漸站起來的巨人。命雖然也想再壓制回去,但終究不敵怪物的怪力。

  純粹的力量差距。面對歌利亞壓倒性的能力值,命無計可施。

  現在,貝爾的蓄力仍未結束,然而,結界被打破的時刻卻在一分一秒地確實逼近。

  ●

  韋爾夫在奔跑著。

  水晶的星點光輝將樹木的枝幹照了出來,在為寂靜籠罩的東部森林裡,他伴著腳步聲全力地奔跑著。毫不介意逐漸急促的呼吸,只是順著記憶中的道路奔跑。

  「可惡,貝爾,那個壯漢……可惡啊!」

  巨人將貝爾和櫻花吹飛的情景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自己本來對那個壯漢並沒有什麼好感,然而那個冒險者保護了少年,自己卻沒有也做不到,只能傻乎乎地站在一旁。

  自己那個顯得過於滑稽,過於淒慘的身姿,在他的胸口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漩渦,後悔的想法不間斷地折磨著他。

  「赫菲斯托斯大人,我……」

  主神的女神送來的白布包裹的武器。同時,也是韋爾夫主動拋棄的武器。

  那是他在剛進入派閥時,受到她的命令打造的。也就是說,那是他作為眷族的第一個作品。

  在證明過自身的力量之後,韋爾夫就像是感到忌諱似地把那個作品交給了赫菲斯托斯。我不會再打第二把這樣的武器,還添了這麼一句話。

  現在那樣就可以了,她說道。不過,當你得到什麼東西的時候,肯定會為沒有使用那份力量而後悔,她又接著說道。

  ——別把意氣用事和同伴放到天平上去衡量。

  紅眼紅發的女神的話語,全部都在現在的自己身上應驗了。

  自己不願成為『魔劍鍛造師』的矜持。自己不會打造『魔劍』的誓言。

  要是能下狠心把這些捨棄的話,說不定,現在已經又是一種狀況了。

  「我……!」

  韋爾夫討厭『魔劍』。

  只是拿在手裡就能打倒強者的廉價力量。讓使用者變得傲慢的魔法武器。在那之上,無論是使用者還是鍛造師,一族(克洛索)的『魔劍』能腐蝕所有的一切。

  然後,留下使用者,『魔劍』絕對會破碎。

  韋爾夫、最討厭『魔劍』了。

  「……!」

  似曾相識的某處森林的斜面。就讓滾落到斜面深處的白布裹著的武器,不受驚擾地埋沒在草木的深處吧,韋爾夫打心底里這麼想。

  不被任何人所使用,不讓自己的柄被握住一次,就那樣沉眠。

  不會被人用壞,就那樣進入永恆的睡眠。

  「喂,你在哪裡!?回答我啊!」

  韋爾夫衝下斜面,呼喚道。

  樓層失去了光源,周圍很是昏暗。整個森林都被染上了藍色的黑暗。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說這種話!明明都把你丟掉了,現在卻還來讓你幫忙!」

  不顧不可能聽到回答,韋爾夫不斷地喊著。

  撥開蔥鬱的草木,無數次地左右張望,不停地搜尋著。

  「但是,我有想幫助的朋友(傢伙)!拜託——讓我粉碎你吧!!」

  下一個瞬間,彷彿聽到了他的呼喊一般,森林的一角發出了紅色的光芒。

  睜大眼睛的韋爾夫趕忙飛奔過去。樹叢的深處,大樹的樹根附近,那個就插在那裡。

  白布的一部分鬆開了,握柄和劍身之間,渾圓的紅色寶珠在沒有劍鍔的中央部位閃耀著光芒。那個武器就像是在燃燒似地放出光芒,韋爾夫毫不猶豫地將它緊緊抓住。

  把它扛在右肩上,朝著斜面一口氣往上跑。

  「……!」

  感受著壓在肩膀上的那份重量,韋爾夫狠狠地咬住了牙根。

  『魔劍』在其力量用盡——迎來使用界限之時便會化為粉末四散開去。那就是得到與魔法同等力量的代價。無法規避的魔性武器的末路。

  沒法和使用者共享苦樂,沒法讓它看到自己逐漸成長的身姿,沒法陪伴自己直到死亡,終究還是會破碎。

  韋爾夫討厭『魔劍』。討厭那群會留下使用者徑自逝去的武器。

  連身為武器的最初目的都沒法實現,對於他們的這種法則,韋爾夫最討厭了。

  ——沒錯,無聊透頂的,單純的感傷而已。

  如果說他們只會讓使用者和鍛造師墮落,甚至連作為武器的夙願的都沒辦法實現的話,那麼,乾脆不要和任何人邂逅,不為人知地長眠下去就好。

  能夠創造『魔劍』的韋爾夫,就總是拘泥於那份感傷,那份意氣用事之中。

  「!」

  穿過了森林。最先飛入視野中的是即將打破深紅色結界的歌利亞,接著是和怪物們拼的你死我活的冒險者們,最後便是在最深處舉著劍的貝爾。

  聽到大鐘樓的音色,韋爾夫瞬間便察覺到了現在的戰況將會如何發展。為了不讓少年遇到第二次的生命危險,從東邊的森林往南,韋爾夫抽身朝著湧向少年的怪物們奔去。

  轉眼間便接近大群怪物的他,揮起了白布裹著的武器。

  「你們這群傢伙,不想死的就給我讓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隨著白布被隨意地橫揮而出——巨大的炎塊爆走了起來。

  瞪大了冒險者們剛剛在千鈞一發之際脫離,燎原的大火就一隻不剩地將怪物們燒了個精光,甚至將整個草原都化為了灰燼。

  看到這猛烈的火力,冒險者們還沒從驚愕中回過神來,白布就燃燒著掉到了地上,那把武具的身姿也隨之暴露了出來。

  沒有任何的裝飾,只有劍柄和劍身的長劍。即便外表看起來就像是直接從岩石里切出來似的粗糙,它的劍身卻彷彿凝縮了火焰一般的生猛以及美麗。

  反射著輝煌光芒的鮮紅『魔劍』,啪唧,在韋爾夫的手中產生了龜裂。看著僅使用一次就開始自我破壞的武器,韋爾夫的雙眼扭曲了起來,他當即轉身。

  「被破壞了……!?」

  正發動著重壓魔法的命的宣告沒有錯,歌利亞將雙手插入結界的牆壁中,硬生生地把牆扒開了。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伴著這種咆哮,巨人從束縛中解脫了出來,見狀,琉和阿斯菲都握著武器嚴陣以待,然而此時——韋爾夫卻隻身一人帶頭衝了出去。

  他朝著歌利亞,將單握在右手的長劍舉到背後蓄力。

  在彷彿風平浪靜的海面一般冷靜的相貌之下,唯有眼神蘊含著銳利又激昂的神色。

  一擊。

  為了這僅僅的一擊而被冠以姓名的『魔劍』的真名,韋爾夫叫了出來。

  「火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個瞬間,每個人的眼睛都烙上了火焰的顏色。

  鮮紅的轟炎湧出。呈大上段揮下的劍身迸出了巨大的炎流,一直線地吞噬了歌利亞。

  將它的碩大身軀密不透風地覆蓋,伴著燃燒的劇烈聲響蹂躪著它。

  『—————————————————————————啊啊啊啊啊!?』

  宛如墜入了業火之谷一般,歌利亞的身體猛烈地燃燒了起來。

  自我再生完全追不上。治癒之光、數量驚人的紅色光粒剛剛升起就被烈焰的雙顎爭相啃食,燃燒殆盡,火焰正以將巨人那膨大的魔法消耗殆盡的氣勢燃燒著。

  在這場漫長的戰鬥之中,第一次的致命傷被烙印在了歌利亞的身上。

  「那就是、『克洛佐的魔劍』……!」

  「能超過!?能超過正式魔法!?」

  看著那火焰的巨大漩渦,阿斯菲和妖精的琉都不禁戰栗起來。絕非劣化的魔法之力,即便是妖精的森林也能一瞬間燃盡的力量顯現在了眼前。

  甚至傳言『能夠蒸乾大海』的傳說中的魔劍解放了它的威力。

  「——」

  襲來的熱浪以及大量的火粉,還是就是,劍身上蔓延的龜裂。

  『魔劍』的全身瞬間就佈滿了裂縫,隨即便在韋爾夫的手中化為粉末。

  ——抱歉。

  朝著發出尖銳離別之聲的無數碎片,韋爾夫埋著腦袋嘟囔道。

  ●

  (——三分鐘)

  貝爾靜靜地,明白了時間已經足夠。

  始終凝視著前方的深紅眼睛,其視野中央。

  存在於那裡的是漆黑的巨人歌利亞。現在,它正被紅蓮之火燃燒著,在被蒼藍的黑暗籠罩的樓層之中,只有它釋放著赤紅色的鮮明光芒。

  被大量冒險者的猛攻所擊退,,怪物幾乎都已經潰不成軍。面對著這番情景,貝爾緊握著持續發光的黑色大劍。

  【英雄願望(技能)】的扳機,浮現在腦海中的是,『英雄大衛(David)』。

  經過和強大敵人的單獨較量,又戰勝了千軍萬馬的軍隊,古國的霸者。

  幻想著偉大英雄的身姿,貝爾徐徐地將身體朝前傾。

  「——大家、都讓開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猛地衝出去。

  隨著赫斯緹雅的號令,貝爾踢向地面,開始在大草原上飛馳起來。

  手握帶著白光的黑色大劍,大鐘樓的音色高昂地迴響,朝著視線前方的光景,朝著火熱燃燒的巨人型的怪物。就連從全身流出的溫熱鮮血都變為了向前奔跑的力量,朝著同伴們創造的絕好機會——朝著最初也是最後一擊的瞬間,飛奔。

  在收到號令的瞬間,冒險者們就整齊劃一地從貝爾的前進路線上脫離開來。

  韋爾夫、命、琉、阿斯菲。

  讓開道的所有人,都凝視著貝爾的側臉。

  像是請求他一樣,像是信任他一樣,像是推著他的背一樣——像是在對他說「去吧」一樣。

  背負著眾多人的視線,貝爾加快了速度,開始向前衝刺。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歌利亞燃燒著的雙眼,射穿了朝它接近的貝爾。

  迸出混雜著慘叫和怒號的嚎叫,它將炎之巨臂甩到了背後。

  那是巨人使盡渾身力量的橫掃攻擊。面對著那能將所有的一切都粉碎的來自右臂的一擊,貝爾卻沒有減緩飛奔的速度。

  ——女神(赫斯緹雅)曾經說過。貝爾得到的,是『英雄的一擊』。

  在心裡默念著那句話,他將黑色大劍揮舞到右肩之上。

  逐漸縮短的距離。

  彷彿要將這邊碾爛般迫近的敵人的碩大身軀。

  還有就是,充滿自己雙手的力量的奔流。

  把自己的全部都賭在集束的光劍之中,貝爾釋放了那一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炸裂開來。

  「————————————」

  純白的極光掩埋了韋爾夫他們的視野,每個人都用手臂遮住眼睛。

  將歌利亞的吼叫覆蓋的貝爾的咆哮,以及劇烈的轟鳴。

  在被這些奪取了數秒鐘的聽覺機能之後,最後殘留在周邊的……就只有做出了斷的靜謐。

  當視野恢復的人戰戰兢兢地張開眼睛的時候,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站在那裡不動的,失去了右臂和上半身的巨人的身體。

  掉落在地面的左臂以及站著的下半身,就像雕像一樣紋絲不動。

  從消失的劍身斷面處冒著白煙的黑色大劍,以拔劍出鞘的姿勢固定不動的貝爾。

  在這番場景面前,沒有任何人說話,大家都暫時站著沒有動彈。

  「……把巨人、打敗了。」

  彷彿以呆然漏出嘀咕的韋爾夫為契機,全部的時間再次開始流動起來。

  固定不動的貝爾向下倒去,以單膝跪在了地面上。在把沒有劍身的大劍當做手杖插在草原上的他的眼前,殘留下來的歌利亞的下半身和左臂化為了灰燼。

  上半身連同魔石一起消失的身體沒多久便緩緩地,像是熔化了一樣不見了蹤影。

  唦,屍體的一部分在空中飛舞起來,大量的灰燼之中,掉落道具——『歌利亞的硬皮』剩了下來。

  『 ——嗚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

  下一個瞬間,巨大的歡呼聲響徹天際。

  周圍的冒險者們或是高舉雙手,或是抱住旁邊的人的肩膀,流著眼淚扯著嗓子呼喊起來。他們身邊,已經接近半毀的劍、槍、斧、盾簡直像是自己在演奏著凱歌一般散發出白銀的光輝。

  不成聲的聲音的海嘯此起彼伏,撼動著整個大草原。

  直到剛才還在持續的地震就像從未發生過一樣,感受不到地下城有產下新怪物的氣息。對於這場總算宣告結束的戰鬥,大街的冒險者們,摩德他們,都在興奮的驅使下滿臉通紅,相互分享著歡喜。

  「貝爾君!」

  「貝爾!」

  雙眼噙淚的赫斯緹雅第一個衝了出去,韋爾夫、莉莉、琉、命也緊隨其後,她們都向用盡力氣的貝爾跑了過去。還有些其他人也趕到了他的身邊。

  殘留在天花板上的水晶之花向她們投下了閃爍的蒼藍色光輝。

  從周圍傳出的不間斷的歡喜叫聲將貝爾他們、將第18層全體都包裹了起來。

  ●

  「啊啊……啊啊、嗚呼!」

  赫斯緹雅她們飛奔著離去的南方的草原。

  一個人被留下的赫爾墨斯徑直地凝視著位於歡呼中心的貝爾,他那橙黃色的眼睛閃爍著爛漫的光輝。

  從據點的方向傳來的歡聲也將周圍籠罩了起來,他就像是醉心於什麼一般露出了笑容。

  「看見了喔,我赫爾墨斯確實看見了喔!您的孫子,您的饋贈!」

  像是在跟不在這裡的什麼人說話似地,他委身於興奮之中。

  赫爾墨斯想了起來。養育少年的親人的話語。

  有志氣。也有骨氣。——不過,壓倒性地缺乏素質。

  恐怕成不了什麼大器,他的祖父是這麼說的。

  「說什麼傻話,您的眼睛爛掉了嗎?」

  看到這個還說得出那種話嗎,他裝模作樣地揮著手,指向了眼前的那片光景。

  以說成是狂喜也毫不違和的程度,赫爾墨斯吊起了嘴角。

  「高興吧大神(宙斯) ,您的義孫(孫子)可是真貨!他可是您的【眷族】遺留下來的,最後的英雄(Last Hero)!!」

  彷彿在說這股興奮感怎麼也冷卻不下來似地,赫爾墨斯以歡喜的語調繼續說道:

  「啊啊,雖說我不擅長神諭……啊啊!但我還是忍不住想說!」

  滿懷激情地眺望著冒險者們的身姿,赫爾墨斯以話劇演員般的口氣說道:

  「動起來,動起來了喔!時代動起來了喔!是十年後呢五年後呢還是一年後呢,還是說就在明天呢!在這個地方,在這塊歐拉麗的大地上,有什麼撼動時代的事情將要發生!」

  那便是神的直覺。

  甚至讓赫爾墨斯感到刺痛的,感覺的瘙癢。

  「這麼多英雄的素材聚集在同一個地方,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吧!?」

  【勇者(Braver)】芬恩.丹納。

  【九魔姬(Nine Hell)】里維莉雅.琉斯.奧爾維。

  【猛者】奧它。

  【劍姬】艾絲.華倫斯坦。

  即便反觀時代也是鳳毛麟角的,優秀的英雄素材。

  擁有著昔日的英雄也難以企及的素質,現代的戰士們。

  「不對,沒可能!沒錯,都聚集了那麼多英雄的素材了,沒可能什麼都不發生!」

  這裡再加上那個確實顯露出了實力的只鱗片爪的未成熟的少年(Little Rookie)的話,直覺就無限接近確信了。

  「我會見證的,我會見證的喔!我一定會用這雙眼睛見證!見證大概可以鐫刻在歷史之中的大事,見證英雄們的始末,見證他們的生死!」

  不管是人,是讚賞,還是歡喜。

  包圍著白髮少年的,所有的那片戲劇性的情景,都符合了他的預感。

  赫爾墨斯睜大了他的眼睛。

  「見證為神所愛的他們編織出的,【眷族神話】!」

  那便是,無與倫比的好戲。

  無與倫比的娛樂。

  無與倫比的消遣。

  「啊啊——」

  無與倫比的,興奮。

  「能降臨到這片土地真是太好了!」

  狂熱和吼叫在樓層的每一個角落迴盪著,其中,一位神明張開了雙臂,向孩子們送去了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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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3 02:24 AM

  尾聲 射兔者

  成功擊敗了樓層主『歌利亞』的貝爾他們在那之後,平安無事地返回了地上。

  說成是奇蹟也無妨,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活著從第18層回來了。他們將自己活下來的事告訴了親朋好友,著實地為自己能夠生還感到喜悅。有些人在向主神致謝的同時將破碎武器的碎片埋了起來,有些人將事件的前因後果滴水不漏地向派閥進行了報告,還有人偷偷地脫下了面罩,沒有讓任何人注意到就返回了酒場。

  另一邊,在第18層目擊到這次事件的冒險者們都被下了封口令。

  針對安全樓層中誕生了樓層主的這種前所未聞的異常事態,公會將其判定為神為性的事故——『神災』。為了防止產生不必要的混亂,公會不僅對赫斯緹雅以及赫爾墨斯兩位主神提出了嚴重的警告以及處罰——絲毫不聽取她們對事件的看法——還徹底地封殺了此事。

  然而。

  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可是世間的常態。

  ●

  「那是,真的嗎?」

  「是的。第18層出現了樓層主,『瑞維拉之街』的冒險者們前去討伐……雖然方法還不得而知,但給了它最後一擊的,貌似並非別人,正是【小小新秀】。」

  「庫、呼呼、哈哈哈哈……。是嗎,幹得不錯呢,雅辛托斯(Hyacinthus)。」

  昏暗的房間之中,壓低了聲音的哄笑迴盪了起來。

  充滿愛意地撫摸著被稱作雅辛托斯的青年的臉頰,房間的主人瞇細了眼睛。

  原本朝向跪在地上的青年的雙眸很快便轉向頭頂,像是苦苦思戀著什麼人似地閃爍著妖豔的光輝。

  「貝爾.克朗尼……果然很棒。他就由我阿波羅收下了。」

  搖曳著散發出太陽光輝的絢麗金髮,那位神物吊起了嘴角。

  能力值

  Lv. 2

  力量: F365 耐久: G271靈巧: F349 敏捷: E469 魔力: G270

  《魔法》

  【火焰伏特】  

  •速攻魔法

  《技能》

  【一心憧憬】  

  •早熟。

  •與思慕之情同時維持效果

  •思慕之情越強,效果越大。

  【英雄願望(阿格諾)】

  •針對能動行動的蓄力實行權。

  《牛若丸》

  •韋爾夫制,武器系列第一彈。

  •鮮紅色的短刀。別稱《牛短刀(彌諾炭)》

  •材料使用的是掉落道具『彌諾陶洛斯之角』。有少許的炎屬性效果。

  •刀身雖短但威力卻很高。現在能超過《赫斯緹雅之刃》。

  •把它放在枕頭底下睡覺的時候,夢中出現了狂野的猛牛,貝爾差點被殺掉。

  •總之是貝爾十分中意的武器。

  ●

  【貝爾.克朗尼】

  隸屬:【赫斯緹雅眷族】

  種族:人類

  職業:冒險者

  到達樓層:第18層

  武器:《赫斯緹雅之刃》     

  所持金錢: 280 00法利

  ●

  《撒拉曼達之衣》

  •精靈的護布。對炎屬性有高耐性。

  •內衣、和裝、斗篷等,形狀多種多樣。

  •利用優惠券一套87000法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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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3 02:26 AM

  後記

  壓倒性的地下城幻想風,本作品標榜的這種主題感覺(確實)似曾相識。不過說實話,還沒有地下城幻想風到那種程度,作者當真是這麼想的。為了提升等級需要積累經驗值,進入地下城打倒怪物,感覺就是這樣的不斷重複。

  在作品的舞台移到地上之前,想要盡情地地下城幻想風一把。懷抱著這種想法,作者執筆完成了這部第五卷。

  說起地下城,第一個浮現在腦海裡的果然就是昏暗的迷宮通道,沉眠在通道深處的裝滿金銀財寶的寶箱,還有像是寶物的看守似地守衛著它們的巨大怪物吧。總之,感覺最後的巨大怪物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將進入迷宮的冒險者們逼入地獄深淵的強大怪物——要是龍的話就再好不過了——,不管是逃跑還是戰鬥都給人一股這才是幻想故事的感覺,雖然只是我的個人想法,但果然還是沒法抑制。這種幻想風格,總算是本作品的第五本中出現了。「普通的話,不是在第一本里出現嗎?」雖然感覺從各個方向傳來了這種疑問,不過,作者決定堵上耳朵。

  怪物的老大放出的可能是兇惡的火焰吐息,也可能是能輕易將人掃飛的來自四肢的攻擊,又可能是能將視線相交的人全都變成石頭的詛咒的光線。作者認為,被那種強得一塌糊塗的對手各種玩弄,受到傷害,然而還是和同伴們一起合力應戰的幻想世界的居民們,真的非常帥氣。

  不管到了什麼年紀,兒時感受到的那種興奮和憧憬都忘不掉。

  如果讀了本書感覺很有趣的話,如果能讓各位讀者回憶起那種激動人心的感情的話,作者真的感覺很幸福。

  接下來轉入謝辭環節。

  給了作者各種建議的小龍先生,為本書繪製美麗插畫的ヤスダスズヒ卜先生,這一卷也承蒙你們的照顧了。還有包括GA文庫編輯部在內的各位工作人員,多虧了你們本系列做到了第五冊。在此獻上由衷的感謝。

  最要感謝的還是將本書拿在手中的各位讀者們,真是非常感謝。為了讓各位讀者能覺得有趣,作者今後也會繼續努力。今後也請多多關照。

  容我先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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