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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10:23 PM

大森藤ノ -【在地下城尋求邂逅是否搞錯了什麼.三】

【封面圖】:


【內容簡介】:

  「……你很膽小。」

  「!」

  「膽小是冒險必備的心態。但不只如此,你還在害怕什麼。」

  貝爾突然與憧憬的女性【劍姬】艾絲重逢。她讓貝爾不得不面對一項事實,那就是傷害自己的最大因緣。紅彤的凶惡猛牛——彌諾陶洛斯。少年覺得這樣的自己很沒用。於是少年初次有了這種想法。我想一成為英雄。

  「達成豐功偉業就行了。不只世人,就連諸神也讚頌的功績。」

  這是少年的軌跡、女神的記錄。

  ——【眷族神話(Familiar Myth)】——

【原日文書名】:ダンジョンに出會いを求めるのは間違っているだろうか3

【原所屬文庫】:GA文庫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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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10:25 PM

  序章 “Alea jacta est”

  「奧它。那孩子又變強了。」

  「再好不過了,是嗎。」

  「是呀。」

  昏暗的室內。包覆窗外的暮色在房間深處瀰漫。

  當桌上的魔石燈像蠟燭般微微搖曳,芙蕾雅靜靜地揚起了嘴角。

  建於迷宮正上方的摩天樓設施(巴別塔)。在它的最高層。

  日常用品不多。彷彿一級套房的寬敞室內不相襯地缺少裝飾,但相對地每一項物品都是窮奢極侈。同時又與房間的裝潢相映成趣。

  巨大的書櫃與超乎常識的大床、暗紅色的時髦地毯。牆壁上掛著境界分隔的太陽與月亮的繪畫。

  銀髮女神手上拿著葡萄酒杯,與萬中選一的隨從在一個話題上談得起勁。

  「簡直判若兩人。我說的不是【能力值】的問題。才不過獲得一個魔法做為契機,那孩子的光輝就變得更鮮明了……在我看來,就像是器皿磨得更加光亮。」

  她以玻璃杯對著照進寬敞房間的冷冽月光,欣賞著反射月光的水面波浪。

  被照亮的年輕白酒色澤沒有深度。當然風味也是一樣。

  然而芙蕾雅,卻好像覺得這種晶瑩剔透的色澤無可取代,笑盈盈地瞇起自己的銀瞳,將玻璃杯湊上唇邊。

  「這是否表示器皿的發展……進展顯著?」

  「可以這麼說吧。」

  她與在房間一隅神色不改的奧它,進行簡短的應答。

  維持直立不動的姿勢,注視著主神的隨從沉默寡言。

  這時,芙蕾雅在他土紅色的雙瞳旁觀之下,徐徐地,慢慢地半閉起了雙眼。

  「不過,只有一個……只有一個淤積妨礙了光輝。就像枷鎖一樣束縛著那孩子。」

  「……」

  「對,他是充足的器皿。但是,中心不足。不,中心他有,可是它看起來是朦朧的……是少了什麼,還是被什麼妨礙了?」

  「奧它知不知道是什麼?」芙蕾雅轉過頭去徵求意見。就像在問他:因為你們都是男生嘛。巖石般的獸人抿緊了嘴片刻後,回答主人的問題。

  「我想是因緣。」

  「因緣……?」

  「是。您曾經告訴過我,那人與彌諾陶洛斯之間的因緣……無法拂拭的過去汙點,也許在本人都未曾覺察的地方成為荊棘,折磨著他。」

  她曾經向奧它說過貝爾與彌諾陶洛斯的事。芙蕾雅並非直接從貝爾口中聽到此事,只不過是對相關事件有所耳聞罷了。

  雖然這只是推測,不過芙蕾雅幾乎可以相信,他在面對那頭猛牛怪獸時,想必陷入了用慘敗都不足以形容的慘狀。

  芙蕾雅彎曲著手指,放在她那纖細的下顎上。

  「也就是,心靈創傷……孩子們真的很纖細呢。我們會有所執著,卻不受過去所束縛。真令人感興趣。……還是說,從你們的觀點來看,我們只是無憂無慮罷了?」

  「不敢。」

  「你若是能再陪我多開幾句玩笑,我也不會無聊了……」

  對於態度始終殷勤的奧它,「算了,沒關係。」她面露微笑,再度瞅著他。

  「那麼,要怎麼做才能拔除包圍那孩子的荊棘?」

  芙蕾雅以甚至有些挑戰意味的眼神與笑意望著隨從,向他問道。

  「想斬斷過去的因緣,只能自己親手打破過去的象徵,除此恐怕別無他法。」

  奧它也從正面接受了主神的問題。

  「……就連你以前也是這樣?」

  「在下竊以為,男人都是重蹈覆轍的生物。」

  芙蕾雅輕笑一聲,移開了視線。

  找出了一個憂慮原因的她,臉上不掩喜色,陷入沉思。

  (如果是彌諾陶洛斯這個原因(怪獸)對那孩子的內心造成陰影,那麼答案再簡單不過了,什麼都不用做,靜觀其變即可。那孩子總有一天會成長得比現在更強壯,絕對能跨越這個障礙……)

  時候到了,貝爾自然會具備能打倒彌諾陶洛斯的實力。

  他會跳脫影響深遠的過去。想必不會有任何問題。

  (然後,等到他打倒彌諾陶洛斯的那一刻,就沒有任何事物能阻礙那孩子的光輝了……)

  屆時,他將會以完全成熟的姿態出現在芙蕾雅的面前。一定會耀眼到讓她的雙眼如癡如醉。迫不及待,這是她真摯的感想。對如今的芙蕾雅來說,貝爾是她最關心的事情。比任何人都要有魅力。

  她好想要那個少年。

  甚至讓她想把少年永遠放在手邊。

  想到這裡,芙蕾雅不經意地向奧它問道:

  「奧它。」

  「有什麼問題嗎?」

  「你都沒有什麼感想嗎?我沉迷於那孩子,把已經是【眷族】成員的你們放著不管喔。」

  奧它表情不變,保持沉默,芙蕾雅又接著說:

  「如果那孩子變得比你強,你會怎麼做?」

  「……」

  「也許我會把那孩子看得比你更重要。也許我會奪走你目前的地位,讓那孩子代替你。」

  「一切任憑芙蕾雅大人定奪。」

  「你不吃醋嗎?」

  奧它神色不變,真摯地,甚至是信任地說:

  「您的愛是人人平等的。只有特別,沒有優劣。」

  「……」

  「我相信就算我離開這裡,您的愛也不會消失。」

  銀色的雙瞳與土紅色的雙瞳交錯。

  在一片沉默當中,奧它彎下他那巨軀,靜靜地低下頭。

  「在下踰矩了。」

  「沒關係。這下我反而更喜愛你了。」

  「這是在下的無上光榮。」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就像在開玩笑。

  繼而,芙蕾雅臉上浮現有些壞心眼的笑意,以她那美妙的聲音說道:

  「不過真遺憾。我還真有點想看看你這個正人君子,嫉妒起來會是什麼樣子。」

  「只要有您的一句話。」

  「……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拜託你啊,奧它?別這樣逗我笑了,好嗎?要是看到你一本正經地吃醋的樣子,我可沒有自信能忍住不笑。」

  「……」

  芙蕾雅開懷地笑出聲來。她以手背遮著嘴,像個青春年少的姑娘般捧腹大笑。

  至於奧它,那張總是緊繃著的臉只有在這時候稍微——彷彿有些靦腆地——顯出些許動搖。長在頭頂上的山豬耳朵稍稍彎向奇怪的方向。

  芙蕾雅笑過癮之後,先做出了擦拭眼角的動作,然後體諒了內心羞赧的屬下,不動聲色地換個話題,改變了氣氛。

  「欸,奧它你怎麼看?」

  「……您的意思是?」

  「我是說那孩子。我的不安只是杞人憂天嗎?」

  她向奧它問問看自己方才的想法。

  奧它立刻正經起來,側耳傾聽。

  「現在那孩子不需要我插手,自己也會變強。終有一天甚至能斬斷你所說的因緣。」

  「……」

  「可是,我又懷疑這樣到底好不好。我無法清楚說明,但是……終有一天、再過不久、時候到了……講來講去都是這些,這個嘛,會讓我覺得似乎太膽小了。我覺得自己好像很墮落,雖然事實並非如此。」

  「是我想太多了嗎。」她獨白似的喃喃自語。

  貝爾的現況沒有任何問題,沒有任何差錯,卻讓芙蕾雅不禁漠然地想:真的維持現狀就行了嗎。

  她沒有確切的根據。只是,她一路看過很多孩子們……看過自己那些才華洋溢的派系團員們,覺得將一切交給時間似乎不太妥當。

  奧它此時,第一次瞇細了眼。

  「奧它也認為時間會解決這個問題嗎?」

  「是,沒有什麼不對。終有一天問題會解決的。只是……」

  奧它頓了一頓,繼而以確信無疑的語氣說:

  「不冒險的人啄不破蛋殼,卻也是真理。」

  他語氣堅定。

  這是他的一貫主張。

  也是與不在此處的某位半精靈少女呈現兩極化的論調。

  好幾次出生入死,將自己推上如今高峰的純粹武人,明確斷定不冒險的人無法達到巔峰。

  這也暗示了冒險或許能引出連芙蕾雅都無法看透的少年的「未知」。

  沒錯。

  芙蕾雅未能看透,只有奧它預料到的,少年的可能性。

  「……這次要怎麼推那孩子一把,就由你全權處理吧,奧它。」

  美的女神放下了散發葡萄酒香的玻璃杯。

  她閉上雙眼,有些慵懶地靠在椅背上。

  見她這樣,奧它無法掩飾訝異的神情。

  「……這不像您的作風啊?」

  「因為你比我更了解那孩子現在的情形嘛。」

  她低垂著頭,有點鬧彆扭地輕聲說著,然後。

  芙蕾雅抬起頭來,瞇起眼睛妖豔地笑了。

  「我都要吃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10:28 PM

  第一章 「劍姬來襲」

  太陽就要升上中天。

  從摩天樓設施(巴別塔)往北,是一條大街。

  一間露天咖啡廳,面對著這條市民多於冒險者的大道。許多客人在天高氣爽的陽光下談笑自如。

  好幾把陽傘張開用來遮陽,貝爾與莉莉兩人在陽傘下,分別坐在白色桌子的兩旁。

  「那麼,【蘇摩眷族】那邊已經沒問題了?」

  「是。想必再過不久,他們就會當莉莉已經死了。」

  從貝爾與莉莉再度結為小隊以來,過了一天。

  貝爾正在聽莉莉說明,確認莉莉目前的處境。

  「一旦被當成死者,莉莉就沒必要再跟【蘇摩眷族】往來,那邊的人應該也不會再來找莉莉麻煩了。畢竟他們已經當莉莉不在這個世上了。」

  所以不會給貝爾大人造成困擾的,莉莉笑著說。

  變裝時的瀏海如今消失無蹤,露出一對大眼睛與可愛的臉蛋,貝爾看著這一切,微微蹙起眉頭。

  「我的事情不重要,問題是……那個,被當成死人,莉莉都不在乎嗎?」

  「謝謝您的關心,貝爾大人。不過莉莉認為還是看開點好。畢竟莉莉舉目無親……只要貝爾大人知道莉莉還在,莉莉就心滿意足了。」

  見莉莉真誠地說,貝爾也不再追問。

  他怕繼續追究會擴大她的傷口,只好硬是在心中告訴自己:這件事已經結束了。

  「既然莉莉都這麼說了,那好吧。不過,【蘇摩眷族】的人有沒有可能發現莉莉還活著?」

  「雖然不能保證絕無可能,不過莉莉已經在這兩天,消滅了所有可能與現在的莉莉產生關聯的痕跡。莉莉想應該不用太擔心。……再說,莉莉還有這個呢。」

  莉莉撫平了自己的頭頂。本來一頭栗色頭髮現在成了暗棕色,輕輕散落下來,頭髮旁的貓耳動來動去,眼睛也是閃閃發光的金黃色。

  【灶灰女】。

  藉由莉莉最擅長的變身魔法,此時她的外貌徹頭徹尾都是個獸人小孩。雖然只有五官不變,但怎麼看也不像是小人族(帕魯姆)。

  除非知道這項能力,否則幾乎可以斷定,沒有任何人能找到「莉莉露卡.厄德」這號人物。貝爾自己聽她說出這種魔法的存在時,也驚訝得不得了。

  「呃——那麼……」

  「是的,沒有問題。就算有,也不會勞煩到貝爾大人的。」

  別再顧慮我了啦,貝爾一邊苦笑,也暫且放下心來。

  這樣莉莉就不會再被捲入危險的爭端了吧,他想。就算有個萬一,這次自己應該也能幫助她。老實說,聽到莉莉差點喪命的事情經過,讓他又氣又惱。氣的是不把人當人的暴行,惱的是自己竟然無法向他們討回公道。

  不過,為了莉莉著想,最好還是別跟【蘇摩眷族】扯上關係。尤其是以目前的狀況來說,報仇等於是自投羅網。

  只要莉莉平安就夠了。貝爾擺脫棘手的感情,做出這種結論。

  鴻溝已經填平了。

  也許還不夠完全,不過兩人之間相隔的距離確實縮短了。甚至還能跟對方手牽手。

  想到兩人將重新出發,貝爾不禁露出笑意。

  「……貝爾大人。」

  「嗯,什麼事?」

  「貝爾大人真的這樣就行了嗎?」

  「咦?」

  「您打算就這樣放過莉莉嗎?」

  然而莉莉卻與貝爾相反,表情顯得陰沉。

  她又以哀求似的眼神注視著貝爾。

  「莉莉可是欺騙了貝爾大人喔?利用了貝爾大人的好意,最後還背叛了您喔?」

  「……」

  「不只如此,騙來的錢也還不了。若您就這樣饒過莉莉,莉莉會……」

  至今自己與莉莉的關係仍然無法完全修復,原因就出在這裡。

  自責。罪惡感。對贖罪的渴望。

  自己犯下的罪行正在折磨著莉莉。貝爾不記得她向自己道歉過多少次了。

  幾天前的那件事讓莉莉失去了所有財產。因為她拿去換來的手頭金錢、道具類,還有等於儲蓄的地精寶石都被【眷族】的同伴奪走了。無力償還的內疚感,似乎更加強了她厭惡自己的念頭。

  縱然貝爾已經好幾次要她別放在心上,莉莉卻仍然鬱鬱寡歡,甚至貝爾越說她就越沮喪。也許她真正想要的,是名符其實的沉痛懲罰。

  可是我並不想要這樣啊……,貝爾不知如何是好地搔搔頭。

  總之,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別說處罰了,他連高高在上地指責或教訓別人都不會。

  畢竟以往只有他被罵,沒有他罵人的。

  看著低垂著臉的莉莉,貝爾很想替她拂拭罪惡感,拚命地想找方法解決……就在這時,援軍來了。

  「喂——,貝爾!」

  「啊,神仙!」

  聽到呼喚自己的幼小聲音,貝爾站起來一看,果不其然,赫斯緹雅出現在咖啡廳。

  跟莉莉差不多一樣嬌小的身體,穿過熱鬧的客人們,來到貝爾他們面前。

  「久等了。抱歉,等很久了嗎?」

  「不會。我才要道歉,妳在打工,還讓妳抽空過來……」

  「我那邊沒事啦。話說回來……她就是你說的那位?」

  「啊,是的。這孩子就是之前說的……」

  「我、我叫莉莉露卡.厄德。初、初次見面,您好。」

  被赫斯緹雅一瞧,莉莉連忙跳下椅子,向她行禮。

  赫斯緹雅會到這裡來與兩人同席,是她自己主動提出的。

  她的真正心意再明顯不過。說穿了,就是想親眼確認一下,與自己的【眷族】團員在一起的支援者是號什麼人物。

  如果不能滿足女神的眼光,搞不好莉莉必須解除與貝爾的隊友關係。莉莉事前便察覺到這點,因此面對赫斯緹雅時神色緊張。

  然而就在這時,貝爾好像想起了什麼事,自顧自地發出「啊」的一聲。

  「糟糕,我沒請店員準備神仙的椅子……」

  「……!這有什麼,用不著在意!客人這麼多,我看一定沒有椅子了!好,貝爾你快坐下,我就坐在你的腿上吧!」

  「啊哈哈,想不到神仙也會開這種玩笑。請等我一下,我去拜託一下店員。」

  貝爾笑著離去了。那表情沒有心機,完全是天真的孩子笑容。

  被丟下的赫斯緹雅先是僵在原地好一會兒,然後雙馬尾無力地垂了下去。

  那副散發哀愁的背影,讓莉莉忍不住一臉困惑。

  「……這、這樣正好。我本來就打算先讓貝爾離席一下了,什麼問題也沒有。」

  「是、是嗎。」

  赫斯緹雅紅著有些僵硬的臉頰,輕輕一蹦,坐上貝爾剛才坐的位子。

  莉莉也跟著坐下。

  「那麼,我就開門見山地問了。不然那孩子馬上就回來了。自我介紹就免了吧?我想貝爾應該有跟妳提過我的事。」

  「是、是的。」

  過了一會,莉莉才發現談話的主導權一下就被對方握在手裡了。

  即使跟身為小人族(帕魯姆)、外貌看似年幼的莉莉相比,赫斯緹雅的稚嫩容貌也毫不遜色。無庸置疑地在少女與小女孩的界線間搖擺不定。

  然而,這種不平衡的感覺,卻反而讓過度端正的美麗容顏更顯得出色。

  既惹人疼愛,又不失英氣。恰如同時蘊藏互相矛盾的兩種美,又能同時成立。

  沐浴在掠過陽傘灑下的陽光裡,一頭漆黑髮絲光可鑑人。

  「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支援者小姐,妳還想打什麼如意算盤嗎?」

  「——」

  正如她所說的,開門見山的問題,讓莉莉不禁動搖。

  赫斯緹雅無論是表情還是眼神都始終一派自然。然而其中確實有著她做為女神的威嚴。

  莉莉知道自己正受到試探。正受到觀察。

  對方不肯叫自己的名字就是最好的證據。想想自己至今對貝爾做過的一切,事情會變成這樣理所當然,因為自己是沒有信用的帕魯姆。

  所以莉莉沒有半點虛偽地,坦承了心中的一切。

  「不可能。莉莉這條命是貝爾大人救下來的。莉莉不想再做出任何背叛那個人的行為了。」

  兩人的視線交集。雙方都不轉移視線。周圍的熙熙攘攘彷彿自遠處傳來。

  在神的面前無法說謊。

  面對彷彿能看透一切的女神之眼,莉莉領悟到這句從某處聽來的話確實不假。

  只要她們有那個意願,下界之人的謊言恐怕都會被輕易揭穿。

  「……嗯,我知道了。姑且相信妳的這番話吧。」

  對莉莉來說極為漫長的時間,終於結束了。

  她忍住不把累積在肺部的空氣一口氣全吐出來,慢慢放鬆肩膀的力道。

  「支援者小姐,貝爾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很重要。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還怕摔碎了呢。他是我的第一個眷屬(家人),我必須坦承,我不想失去他。」

  赫斯緹雅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下去。

  對於她出其不意的發言,莉莉立刻側耳傾聽。

  「聽了貝爾跟我說,我想我應該能了解妳的境遇。也包括妳為什麼要做出像小偷的行為。」

  「……」

  「我不打算輕易同情妳,也覺得這樣做沒用。所以事情都過去了,我也不想再說什麼。……不過。」

  赫斯緹雅沉默了一下,彷彿在說:接下來才是重點。

  她的雙眸僅僅只看著莉莉一個人,說:

  「如果妳又再犯,甚至讓那孩子遇到危險的話……我是不會輕易饒過妳的。」

  ——莉莉的身體僵住了。

  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該怎麼呼吸。

  她忘了。眼前的少女,他/她們這些近在身邊的存在,是超越了人類智慧的「神」。祂們那樣的超越存在(Deus.Dea),別說是莉莉,連這座都市都能瞬間化為灰燼,但她卻因為太過理所當然,而忘了這麼重要的事。

  被帶有藍色光澤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心臟被緊緊抓住,但莉莉仍然以不變的心意為支撐,注視著前方,開口道:

  「……莉莉發誓,絕不會再做出那種事來。莉莉向貝爾大人,也向赫斯緹雅女神發誓……最重要的,是向莉莉自己發誓。」

  一無所知的街頭喧囂,熱鬧地流過。

  兩人互相保持沉默的時間,直到赫斯緹雅閉上雙眼才告終。

  她眨了幾下眼睛,然後給了莉莉一個「我知道啦」的視線,莉莉再也撐不下去,全身失去了力氣。她差點沒趴在桌上。

  特別警告過她之後,赫斯緹雅雙臂在那豐滿的胸前交叉,一語不發。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變得氣呼呼的。見識到自己所沒有的雄偉身材,莉莉啞口無言,並且被尷尬的氣氛弄得坐立難安。

  「……支援者小姐,我老實告訴妳吧。」

  「請、請說。」

  「我討厭妳。我很希望妳不要再纏著貝爾。」

  「!」

  莉莉睜大了雙眼,但她繼續說:

  「這還用說嗎。聽到妳的事情時,我對妳就沒好印象。妳利用貝爾的善良為所欲為,現在又一副沒事兒的樣子討好他。妳究竟有什麼目的啊,偷吃的貓!」

  【灶灰女】變出的獸耳嚇得晃了一下。

  莉莉一邊冒汗,心裡雖然覺得她滿會比喻的,但又好像形容得不太對。

  「還有妳怎麼老是一張臭臉?從我看到妳的時候就一副無精打采的臉色。看得我都開始憂鬱了啦。」

  講得好像看到莉莉的臉會害她吃不下飯一樣。

  赫斯緹雅橫眉豎眼,還在繼續說。

  「我看妳八成是在想貝爾的事吧?」

  「!」

  「我怎麼知道的?哼,因為我一天到晚在鏡子前看到雖不同類但也很相似的表情啦。啊——,我還是不願意,不想讓妳待在貝爾的身邊!」

  接著赫斯緹雅的背後,開始升起一種難以形容的波動。

  周圍的客人都嚇得睜大了眼睛,開始與兩人拉開距離,至於莉莉則是快哭出來了。

  「妳說妳被溫柔的貝爾救過,改過自新了,接下來是不是又因為那孩子太溫柔,而讓妳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

  「因為那孩子完全不責怪妳,所以妳快被罪惡感壓垮了。讓我來說的話,妳這只是在撒嬌。妳實在是有夠討厭的。」

  赫斯緹雅的言詞也開始變得刺耳。

  她惡狠狠瞪著無言以對的矮小小人族(帕魯姆)。

  「那好。由我來代替貝爾制裁妳吧。我先說清楚,妳沒有權拒絕。這可是模擬性質的『神的審判』,能接受是妳的榮幸喔。」

  赫斯緹雅用鼻子哼了一聲,傲慢地說。

  嚇壞了的莉莉只能勉強點點頭。不,也許能讓貝爾的主神為自己做審判,她反而甘之如飴。莉莉不安地等待著下一個瞬間來臨。

  至於赫斯緹雅,則是盡她所能地咬牙切齒,好像費盡了苦心……最後邊嘆氣邊說了。

  「請妳好好照顧貝爾。」

  「……咦?」

  赫斯緹雅明顯地嘟著嘴,繼續說:

  「我先聲明,這可不是為了妳。我聽那孩子講了這次的事情,實在是太為他擔心了。或者應該說,我確定了一件事。……他遲早會上別人的當。」

  「……」

  「所以才要拜託妳。麻煩妳眼睛睜大點,讓他別被可疑的傢伙騙了。就是監護人啦。」

  莉莉這次真的嚇了一跳。她腦中亂成一團,想回些什麼卻說不出來。

  因為眼前的那對眼睛不讓她回嘴。

  「而且不是我要說,妳別自以為了不起了,要人家替妳判罪。現在連神都不做這種事了耶?什麼罪惡感,結果就是自己能不能原諒自己罷了嘛。」

  別叫貝爾做這種事,赫斯緹雅加重了語氣。

  「如果妳對那孩子有所虧欠,那就盡量報恩,直到妳滿意為止。這還用說嗎。這才叫做誠意,叫做負責任。妳說妳改過自新了,那就用行動來證明啊。」

  她一口氣教訓完畢。

  女神聽起來辛辣的神諭,讓莉莉低下了頭。

  女神赫斯緹雅給了莉莉機會。多麼慈悲為懷。

  她很寬大。同時神(人)格高尚。

  剛才那番非難,恐怕都是她出自真心的想法。即使如此,她還是允許莉莉待在貝爾的身邊。以慈心憐憫眾生,祈願的庇護者。

  莉莉感謝女神的溫情,默默地對注視自己的赫斯緹雅行了一禮。

  在她們之間,流過一陣有如漂蕩在森林清泉般的寂靜。

  「不好意思——,讓妳們久等了——!」

  「……我准妳加入小隊。那孩子也拜託妳照顧了。不過!妳千萬!不可以做出踰矩的行為!」

  「嗄?」

  赫斯緹雅打破寂靜做出的嚴重警告,讓莉莉睜大了眼睛。

  還來不及問個清楚,貝爾已經搬著椅子回到桌旁。赫斯緹雅不等他頻頻道歉,就抓起了他的手臂,摟向自己身邊。

  「——啊!」

  「神仙……?」

  「那麼容我重新致意……幸會,支援者小姐。我的貝爾似乎受妳不少照顧呢。」

  赫斯緹雅堂而皇之地強調「我的」。她散發的氛圍頓時改變,簡直像守地盤的母老虎一樣。視線在告訴對方「敢出手我就吃了妳」。

  莉莉大吃一驚,赫斯緹雅的牽制讓她臉上表情都扭曲了。

  她是天神。寬容而神(人)格高尚,是眾生理應敬拜的高貴存在。

  但她不只是神,更是個長不大的小孩。

  或者應該說——是敵人。

  看到她故意將自己的手臂纏在貝爾的手臂上,又故意在貝爾面前重新下戰帖,莉莉的後腦杓附近氣得青筋凸起。

  莉莉雖然向她奉上近乎忠誠的感情,但只有這件事另當別論。

  啪!她以雙手握住貝爾的另一隻手,拉向自己。

  赫斯緹雅的視線變得尖銳到好像能把人瞪死,但莉莉從正面加以迎擊。

  「不不,這是莉莉要說的。貝爾大人對莉莉很溫柔的,他總是很善待莉莉。」

  「……!」

  一邊是幼女,另一邊也是幼女。

  兩人外表就像天真可愛的女童,卻用女人的表情互瞪。

  坐在椅子上腳還搆不到地的兩個女生,之間迸出激烈的火花。

  (神、神仙!)

  壓在手臂上的雙峰……呃不,是緊急狀況,讓貝爾無法判斷自己眼前發生了什麼事。心中亂成一團。

  兩個小小女孩的前哨戰,由女神先制得分。

  「唔,不愧是神仙……!只有那對胸部不容小覷是吧……!」

  「妳有話就說清楚啊,支援者小姐……?」

  「呃,莉莉,那麼關於今後的事……」

  一場爭執之後,貝爾先開口說道。

  三人各自鎮靜下來,坐在椅子上,這時,莉莉那對此時呈現金黃色的眼睛,不解地看著他。

  「莉莉目前,沒有總部……可以住的家,對吧?」

  「是的,就跟以前一樣,莉莉現在到處借住各家便宜旅店。」

  莉莉雖然羞赧地笑著,但貝爾卻偷偷向赫斯緹雅使了個眼色。

  她儘管一臉不情願,但也點了點頭。

  「莉莉,如果妳願意的話……要不要來我們的總部?」

  「……咦?」

  「應該說,妳要不要加入【赫斯緹雅眷族】?雖然現在只有我跟神仙。」

  莉莉已經無法在【蘇摩眷族】繼續待下去,這點貝爾也很清楚。

  既然如此,他想。與其讓她孤單一人,不如請她來我們的總部。這毋寧說是貝爾自己的心願。赫斯緹雅已經判斷過莉莉的人品,沒做什麼反對,接著就等莉莉本人點頭。

  「……赫斯緹雅女神,這樣好嗎?您對莉莉……」

  「……哼!……妳可別誤會了喔?不管再怎麼不喜歡,對無依無靠的孩子棄之不顧,可是會危害到我的存在意義的。在妳找到新的職場之前,我先稍微照顧妳一下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看到主神紅著臉扭過頭去的彆扭模樣,貝爾露出苦笑。

  莉莉看到這副光景,先是溫和地噗哧一笑,然後緩緩搖頭。

  「謝謝貝爾大人、赫斯緹雅女神。兩位的好意,莉莉就心領了。」

  「咦……為、為什麼!」

  「繼續沉溺於兩位的溫柔,會讓莉莉於心不安……再說,莉莉目前還是【蘇摩眷族】的一員。」

  看到貝爾驚愕的樣子,莉莉淡淡地對他笑了笑,然後伸手越過自己的肩膀,碰了碰背部。

  可以猜想得到她背上必然刻著【能力值】,讓赫斯緹雅也皺起眉頭。

  「目前仍是【蘇摩眷族】成員的莉莉,不能去貝爾大人與赫斯緹雅女神的總部。若是莉莉出入貝爾大人與赫斯緹雅女神的總部,被別人知道了,兩位必定會被捲入不必要的風波。如果發生了那樣的事情,莉莉會無法承受的。」

  「那、那種事我不會……啊。」

  貝爾還想堅持,卻想起了某件事而打住。

  事情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他還有家人,也會遭到波及。

  貝爾沉痛地低垂著眼瞼,看了看正在考慮某些事情的赫斯緹雅。

  「支援者小姐,脫離【蘇摩眷族】的條件是……不,妳們那邊是否禁止成員退出?妳的主神是怎麼說的?」

  「蘇摩神並沒有明確地說明過,不過……莉莉想,恐怕會需要大筆金錢。」

  「錢啊……」

  【赫斯緹雅眷族】最匱乏的是人員,其次則是資金。

  多虧貝爾地下城攻略進度順利,資金比起一個月前充裕多了,但也只是一點皮毛。能拿出十萬法利就算不錯了。

  況且就算赫斯緹雅她們能夠替莉莉代墊退團費,想必莉莉也絕對不會接受。

  「那個,離開【眷族】是這麼難的一件事嗎……?我認識的一些人當中,有些就脫離了【眷族】耶……」

  「要看主神怎麼想。有些神會接受團員的請求,也有些神根本不理。」

  脫離【眷族】不只是離開的當事人,團員離開的【眷族】也得擔負風險。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情報外洩。

  不管是多麼放縱的神,在派系最低限度的管理上還是會小心處理,大部分的情況來說,眾神都不樂見成員脫離。

  「你認識的那些人,說不定也有一些不可告人的隱情喔。」

  赫斯緹雅先看了莉莉一眼,然後才這樣告訴貝爾,貝爾也知道她想說什麼。

  與莉莉一樣,隸屬於派系卻選擇離開——換個說法,就是逃亡狀態。她們就像流浪貓,可以稱之為流浪冒險者。

  「豐饒的女主人」的女店主蜜雅說是得到了主神允許,因此不在此限,但酒館的其他店員,希兒只說有難言之隱,不肯進一步說明,或許正是這種情況也說不定。

  不用問他也能想像到,身處於那種境遇下的人們,日子一定很難熬。

  「……就算不是自願加入【眷族】,也不准脫離嗎?」

  「貴族的孩子是貴族,農民的孩子終究是農民。就是這麼回事啊,貝爾大人。」

  一旦成員之間有了小孩,小孩就有義務加入【眷族】。

  以主神的觀點來衡量,既然成員生下了自己的分身,那就是所有當事人的責任,就算小孩嚷著自己並非情願,也不關祂的事。

  說得無情一點,主神才管不了那麼多。

  是否准許退團,結果只能看主神的氣度。看你有沒有碰上一個善良的神。

  運氣不好的話,要麼就是支付一大筆錢給主神,要麼就是接受主神提出的刁鑽難題,讓主神等著看好戲。

  貝爾神情複雜地看著面帶笑容的莉莉。

  「若是得不到蘇摩的協助,就無法繼承『恩惠』……也不能改宗(convert)啊。」

  「恐怕是的……」

  「不過,妳也不打算永遠這樣下去吧?是不是有一天要去找蘇摩問問?」

  「是的。雖然莉莉目前還沒辦法,不過莉莉會找機會前去面見蘇摩神。只是不曉得他會不會給我一個正面答覆……」

  說到這裡,話題暫時中斷。三人臉上各自浮現一籌莫展的表情。

  在風和日麗的陽光有些欠缺顧慮地照耀下,貝爾抬起頭來,向莉莉問道:

  「那麼莉莉,妳今後有什麼打算?又要一個人去住其他旅館嗎……?」

  「其實有家跟莉莉很熟的店……嗯,或許不能說跟莉莉很熟吧,總之,有個跟莉莉交情很好的地精爺爺,莉莉打算暫時在那裡借住。啊,當然莉莉會工作的。而且莉莉會盡量不用變身,努力得到他人的認可。」

  聽到莉莉毫無陰霾的開朗語氣,貝爾知道她能找到人幫忙,暫且鬆了口氣。

  (下次還是跟埃伊娜小姐提一下這件事吧……)

  說來不好意思,關於【蘇摩眷族】的問題,貝爾還非得靠埃伊娜幫忙,否則一點也不能改變狀況。

  本來除非是相當大的案件,不然就算是公會,也不會干涉【眷族】的問題。

  他們是歐拉麗的管理人,並不是為了冒險者或支援者而成立的慈善團體。

  公會援助冒險者,純粹是為了有效率地回收地下城產生的利益,冒險者或支援者個人之間的糾紛不在他們的承擔範圍內。

  想到自己必須依賴埃伊娜的善良與厚待,貝爾一隻手不禁按住了太陽穴。

  「喂喂,這樣硬是住進人家家裡好嗎?要不要我介紹我打工的店給妳?」

  「不了,不了。莉莉可不想因為魔石點火裝置(火源)處理不慎,把打工的攤販整個炸掉,因此請容莉莉鎮重回絕。」

  「妳怎麼會知道的!」

  「莉莉剛剛才聽見周圍的人群在談,蘿莉神的詛咒、北街的天災,這些風聲在這一帶似乎是無人不知,誰人不曉呢……」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在貝爾面前說出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咕咕咕!」

  不過,好吧,貝爾想。

  只要是為了在眼前互相笑鬧的女孩子,他這顆白髮腦袋,要向人低幾次頭都無所謂。

  貝爾在一旁看著終於展露真正笑容的莉莉,自己也笑逐顏開。

  ●

  我在西北大街——「冒險者街」上一路向前奔跑。

  我暫時與神仙她們分手,前往公會本部。因為我想先向埃伊娜小姐報告一下,剛才我們討論的關於【蘇摩眷族】的事。

  已經到了開店的時間,填滿大道兩旁的各家店鋪今天也顯得熱鬧滾滾。

  畢竟是能夠在這條冒險者熙來攘往的大道上開店,一眼看上去特別顯眼的那幾家商店,建築物都蓋得富麗堂皇。像是店門口裝飾得時髦瀟灑、磚瓦建造的,以及看起來就很堅固的灰色加工石建成的道具店(item shop)等等。就連陳列在櫥窗後面的商品,每一樣看起來品質也似乎都很精良。

  周圍可以看到許多亞人(Demi-human),也許今天冒險者生意休息一天,他們脫下了武具,穿著輕便服裝,在大道上逛街。有些看著像是小隊的小人數集團湊在一起移動,開懷地聊著某些話題,一同歡笑。

  看到那樣一群熟識的同伴開心地選購迷宮探索用品的景象,不禁讓我有一點點羨慕。

  不久,就看到大神殿……不,萬神殿(Pantheon)出現在寬廣的大道上。

  我通過前院,踏進這座以白柱建造而成的公會本部。

  由於此時過了正午,時間不上不下——正好是許多冒險者前去探索迷宮的時段——白色大理石的寬敞門廳顯得空蕩蕩的。平常擠得水洩不通的同業者們幾乎不見人影,我很快就找到了埃伊娜小姐。

  「……?」

  待在服務窗口的埃伊娜小姐面前,有位先來的訪客。

  那是一位冒險者,手拿白布包裹,正隔著櫃檯與埃伊娜小姐討論著某事。

  我只注意到埃伊娜小姐一邊回話,一邊表情認真地思忖某些事情,沒去留意背對著我的那人,只是有些疑惑地向前走去。即使那頭金色長髮讓我感到似曾相識。

  等到我走近兩人時,埃伊娜小姐注意到我的存在。綠寶石色(Emerald)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然後,接在她的反應之後。

  背對著我的人物,慢慢轉過身來。

  (……咦。)

  金色長髮搖曳,從另一頭出現了一對澄澈的金色眼睛。

  纖勻的下顎、纖勻的頸項。水嫩的白皙肌膚不帶有一點脂粉味,只是純粹地美麗。

  比起女神毫不遜色的美麗容顏,看到我突然出現,顯出有點驚訝的樣子。

  我們忘了說話,三人各自維持不同的姿勢,當場僵在原地。

  「……」

  「……」

  「……」

  視線產生交集的主要是我與華倫斯坦小姐,埃伊娜小姐則是輪流看著我與她的表情。

  我無法好好呼吸。被那金色雙眸注視著,使我腦袋一片空白。

  沉默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我表情不變,慢吞吞地,讓自己的身體向右轉,背朝向她們。

  我聽到某人發出「咦」的一聲,緊接著,我便朝向出口,開始全速狂奔。

  「貝、貝爾!等一下!」

  我不理會埃伊娜小姐的制止,只顧著沒命地跑。

  我的腳踹在大理石地板上,用力甩動雙臂,不顧一切地衝過本部的大門口。

  ——為什麼,那個人怎麼會去找埃伊娜小姐!

  ——究竟現在是什麼狀況啊!

  我的脖子、臉與耳朵都急速地染成通紅,我在本能的催促下繼續加速。

  在混亂達到頂點的同時,我穿過前院的正中央,試著從此地逃之夭夭。

  然而下個瞬間,一陣神速疾風,吹過了我的身邊。

  那陣風追過了我,然後擋住我的去路,那人讓一頭金髮翻飛,出現在我眼前。

  「——咿!」

  我的眼睛睜大到極限,踩不了煞車,直接衝向她的身上。

  「貝爾、華倫斯坦小姐!」

  聽著埃伊娜小姐趕來的腳步聲,我緊緊閉上眼睛……卻發現沒有產生任何痛楚。

  我心頭一驚,睜開眼睛,只見纖細的手臂抱住了我的腹部與背部,身體以被橫抱的姿勢受到了支撐。

  我呆滯地抬起頭,看到那個人,眉頭有些下垂地俯視著我。

  「……對不起,你還好嗎?」

  「——對、對不起!」

  我臉變得更紅,急忙跳開了她的身邊。

  似乎是她完全抵銷了我那道足以稱為突擊的氣勢,抱住了我。

  我的心臟噗通噗通地顫抖,對於簡直是亂來的一連串事情發展,只感到無比愕然。

  「你在做什麼啊!竟然突然跑掉,這樣很失禮耶!」

  「對、對不起,埃伊娜小姐……」

  我反射性地對眼前教訓我的埃伊娜小姐道歉,視線卻停留在華倫斯坦小姐身上。

  與她視線產生交集的瞬間,我急忙把臉轉開,結結巴巴地向埃伊娜小姐問道:

  「那、那麼,現、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

  「唉……華倫斯坦小姐似乎有事要找貝爾喔。」

  「咦!」

  埃伊娜小姐對什麼都沒搞懂的我嘆氣,只告訴我這麼一句話。

  我反射性地轉過頭去,看到華倫斯坦小姐打開了手上的布包。

  裡面是一只綠寶石色(Emerald)的護具。

  我睜大了兩眼。

  「她說她在地下城撿到這個,想親自還給你。華倫斯坦小姐可是特地來找我談這件事的喔?」

  聽著埃伊娜小姐講述事情的大致經過,我再度變得呆滯。

  這只護具是在三天前,受到怪獸接二連三的襲擊,而掉在第10層的。當時我一心急著趕到莉莉身邊,結果終究沒能把它找回來,沒想到……

  而同時我又注意到一點。那時出手搭救被怪獸包圍的我,保護我不受襲擊的人,一定就是這個人了。

  「……貝爾,你們倆好好談談吧。」

  「啥!」

  聽到她對我如此耳語,我猛然轉向埃伊娜小姐那邊。

  我一邊巧妙地低聲大叫,一邊向她哀求。

  「請、請妳等一下,埃伊娜小姐!拜託妳,請妳一定要待在這裡……!不然我會死的……!」

  「你在說什麼啊,你是男生耶。你有很多話必須要告訴她才行,所以你得一個人好好跟她講。明白了嗎?」

  要加油喔,埃伊娜小姐把臉湊過來,小聲告訴我。

  她大概是出於體貼,想讓我們倆獨處,卻讓我欲哭無淚。我感到自己像隻被拋下的小動物,看著她走回公會本部的背影。

  「……那個,這個。」

  「!」

  聽到她叫我,我轉過頭去,不假思索地接下遞給自己的護具。

  身高跟我差不多,或是比我矮一點的華倫斯坦小姐直勾勾地瞧著我。

  我全身化為紅色石像,遲遲無法開口。

  「對不起。」

  「咦……?」

  「都是因為我沒打倒那頭彌諾陶洛斯,才會給你造成困擾,害你受到那麼多傷害……我一直很想向你道歉。對不起。」

  看到她低垂著眼,低頭道歉的模樣,我倒抽一口氣,擺脫了至今的狀態大聲說道:

  「不、不是那樣的!是我不該隨便鑽進下層,華倫斯坦小姐完全沒有做錯任何事!反而我應該感謝您,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其實我才該道歉,都沒跟您好好道謝,每次都只顧著逃跑……對、對不起!」

  我動搖得太過激烈,只是將非講不可的話一句接一句講出口。

  想到自己至今只會驚慌失措,竟然害這個人向自己道歉,讓我羞恥得想死。

  「那個,呃,所以……」

  整張臉熱呼呼的我,拚命地找出真正想表達的那句話,終於,終於用自己的聲音說出口了。

  「您救了我好幾次……真的,很謝謝您!」

  我猛烈地低頭,彎腰行禮。

  顫抖的雙眼看到腳邊的石板,額頭流出的汗水滑過鼻尖,滴落。

  大道上的喧囂聽起來像傳自遠處,只有心跳聲響得格外大聲。

  我就那樣僵在原處好幾十秒。

  一會兒後,我勉強恢復了原本的姿勢。

  只見華倫斯坦小姐稍微瞠目,然後,露出了明顯的小小微笑。

  「——!」

  轟的一聲,我整個人從頭紅到腳。

  我低下頭去逃避她的笑容,以瀏海遮住眼睛。

  胸口發熱,背部更是燙得受不了。

  「……」

  「……」

  對話中斷了。

  我與華倫斯坦小姐都無法開口,只有時間不斷流逝。

  偏偏只有在這個時候別說冒險者,連半個人都沒經過這裡。在公會本部寬廣的前院中心,我們陷入沉默,只能呆站在原地。

  「……你地下城,探索得很認真呢?」

  「是、是的!」

  聽到對方對自己說話,我急忙抬起頭來。

  華倫斯坦小姐以感情稀薄的表情繼續說:

  「聽說你已經到達第10層了……好厲害喔。」

  「呃,不,那是因為有很多人幫我,我、我還差得遠呢!離、離目標還有一大段距離……!」

  突然被崇拜的對象稱讚,讓我繼續陷入混亂狀態。

  我頭昏眼花,兩隻手亂揮一通。

  「像戰鬥方式,我都是自學的,完全是個外行人,還常常做出一些奇怪舉動,差點被怪獸殺掉,我知道自己必須變得更強,可是總之就是完全不行,一點都不像樣,我是說——……!」

  我不知道該何時閉嘴,牛頭不對馬嘴的話不斷脫口而出。我到底是想謙虛還是想自卑啊。

  「……」

  看到我失去了平常心的樣子,華倫斯坦小姐目不轉睛地將視線對著我。

  然後,她稍稍縮起了下顎,似乎在考慮什麼。

  慌了手腳的我,後來才發現她的樣子,臉還熱呼呼地,戰戰兢兢地問道:

  「那、那個……您、您怎麼了嗎?」

  一語不發的華倫斯坦小姐瞄了我一眼,顯出猶豫不決的樣子,又過了幾秒。她也戰戰兢兢地,說出了後面這句話:

  「那麼……要不要我來教你?」

  「……咦?」

  「……戰鬥方式。沒有人教你,對吧?」

  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理解她這句話的意思。

  我睜大了眼睛,精神差點陷入錯亂。

  「為、為什麼,您、您怎麼會想到要……!」

  「……大概是因為,你好像很想變強吧。你的這種心情,我也能體會。」

  也當作是道歉,華倫斯坦小姐斷斷續續地說。

  相對於她,我實在無法保持冷靜。

  請這個人,教我戰鬥方式?我要拜我最想追上的對象本人為師?

  這樣好嗎。

  這樣對嗎。

  還完全配不上她的我,有資格跟她相處嗎。

  再說,【眷族】之間也會產生問題——

  好幾種問題在腦中打轉。

  然而很不幸地,我知道那些都是用來拚命隱藏真實心意的鍍金。

  我想跟這個人交談、了解她、一起歡笑,共享時光。

  只有思慕之情大得可笑的愛意,打從心底希冀能與她在一起,即使只有短暫的時光。

  胸中憧憬讓我幾乎撕心裂肺,為了早已決定的答案,我不斷苦惱、尋找、思考。

  ●

  「……」

  艾絲保持沉靜,看著動不動就紅著臉陷入沉思的貝爾。

  艾絲剛才提出要求時所說的理由,並不是假話。她從貝爾的言詞之中感覺到更上一層樓的欲求,並且感同身受,這是事實。

  而當然,她的提議當中不只有善意,也有企圖。

  起初讓她產生疑惑的,是銀背猿。

  接著是抵達第10層。

  艾絲自己看到、聽到的貝爾一路歷程當中,存在著如此短期間當中不該有的明確戰果與瞬息萬變的「成長」。

  因為彌諾陶洛斯那件事而邂逅的,那個照理來說應該還不成熟的菜鳥冒險者,竟然有了如此大的飛躍,足以引起艾絲的興趣。

  (我想知道……)

  她想看出、找出貝爾「成長」的祕密。

  為了她自己。

  艾絲會提議當貝爾的老師,跟這項企圖有很大關係。

  「這樣我會不好意思……不,可是,人家難得好意……」

  「……」

  同時,她也有一點罪惡感。

  看到少年相信自己的提議是純粹的厚意,她胸中便隱隱作痛。

  面對抱頭苦思,念念有詞的貝爾,艾絲輕輕低垂著眼睛。

  她握住了佩帶在腰際的劍柄。

  就像要斬斷自己的迷惘。

  「……那、那個,華倫、斯坦小姐.」

  她抬起視線。

  還是一樣紅著臉的白髮少年,即使如此,依然露出直率的眼神,猛烈地向艾絲低頭行禮。

  「請、請您,不、不吝賜教!」

  她要回報他。

  艾絲想滿足他的期望,當作為自己的心虛道歉,她看著那對真摯的深紅(rubellite)眼睛,心中如此想。

  「……嗯。請多多指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10:30 PM

  第二章 牛兔特訓

  天空一片黑暗。

  東方的天空尚未迎接黎明時刻,夜晚與早晨的界線正值曖昧之時。

  (我還是第一次來到市牆上……)

  我比平常早了許多起床,來到圍繞迷宮都市(歐拉麗)的市牆上。

  此時我的位置在靠西北方的外圍部分。從巨大市牆可以將內側都市的景觀一覽無遺,廣大無邊的光景讓我看得目不轉睛。

  有萬神殿與圓形競技場(ampphitheatrum),還有應該屬於知名【眷族】的總部,這些高度直追這座市牆的巨大建築物只能說令人嘆為觀止。再加上遠遠暸望也能看出它們的造形美,更讓人產生無限感嘆。

  尤其是矗立於都市中央的「巴別塔」更是比市牆高出許多,加強了其存在感與魄力。填滿各個區劃的小巧房屋也別有一番風味,百看不厭。

  被八條大道劃分成八個區劃的都市,直到這個時間才漸漸失去雜亂的喧鬧。魔石燈一盞接一盞熄滅,歐拉麗正要進入夢鄉。

  想到自己就住在這座巨大都市裡,一種可能稱為興奮的感情,就一陣陣地讓背脊與心臟為之震顫。

  「準備好了嗎?」

  「啊,好、好了!」

  銀鈴般的聲音讓我回過頭去,重新轉向華倫斯坦小姐。

  我會來到這座市牆,是為了請她教我戰鬥方式。

  她所隸屬的【洛基眷族】似乎幾天後要去地下城「遠征」,因此現在沒有多少時間能用來指導我。所以昨天才剛講完,今天就開始訓練了,同時,訓練期間也只到那場「遠征」開始為止。

  「對不起,把你叫來這種地方……」

  「不、不會,我沒問題!」

  身任【洛基眷族】幹部的華倫斯坦小姐,本來是不能這樣輕率行事的。要是被人家知道她教導其他派系的團員戰鬥技巧,想必會產生問題。

  我們特地來到這個市牆的頂端進行訓練,就是為了避人耳目。

  考慮到她的立場,設置期限與限制反而是合情合理。

  順便一提,會選擇這麼早的時段是為了配合我,因為我還得鑽進地下城賺錢養家。

  「呃,那個,華倫斯坦小姐,那麼,我該……」

  「……艾絲。」

  「嗄?」

  「叫我艾絲,就可以了。」

  我這才明白她是在糾正我叫她的方式,一時差點沒往後摔倒。

  「大家都是這樣叫我的。……還是說,你不喜歡?」

  「呃,這個!……我沒有,不喜歡。」

  我怎麼可能拒絕。

  聽到她有些消沉的聲音,我以手遮著嘴巴,心想。

  臉都紅了。不,我在華倫斯坦小姐……艾絲小姐面前,根本沒有任何時候不是紅著臉的……我再度體會到,現在這個狀況有多不尋常。

  「……艾、艾絲,小姐。接下來我該怎麼做呢?」

  「……該怎麼做呢。」

  「咦。」

  聽了艾絲小姐有點沉重的語氣,我不禁直接反應了一下。

  她縮起纖細的下顎一直站著,柳眉略為低垂,似乎在拚命思考些什麼。

  「我從昨天,就一直在想……可是……」

  艾絲小姐輕輕將視線移向一旁,就像個挨罵的小孩,顯得有些沒面子。

  至今我所看到的那些神祕感與神聖感,都飛得遠遠的了。

  怪了,不太對勁。

  我的憧憬與眼前的艾絲小姐,靜靜地乖離……

  「……試著做一下,揮刀練習好了。」

  「啊……好、好的。」

  我流著少量的汗,聽從艾絲小姐的指示。

  我取出【短刀】,身旁的視線看得我害臊起來,我揮了兩次,三次。

  艾絲小姐目不轉睛地觀察我揮刀。

  「你都只用匕首嗎?」

  「咦……?」

  「我認識的那些用匕首的人,也會使用踢技或體術。」

  的確,我在與怪獸戰鬥時,幾乎都只使用武器攻擊。拳打腳踢之類的次數用一隻手就能數完。我俯視著自己的身體時,艾絲小姐說「借我」,接下了我的匕首。

  看來她似乎想示範體術給我看。

  「……這樣。」

  她右手反握匕首,輕輕抬高左膝。

  輕輕抬高,然後……偏著頭。

  她放下腿,再舉起來……然後她再度偏著頭。

  「……?」

  「……」

  艾絲小姐的左膝抬起來又放下,每次她都偏了偏頭。

  看到這裡,我也不禁要冒汗了。總覺得看得很不好意思,但我還是注意著艾絲小姐的動向。艾絲小姐,該不會其實很天然吧……

  「——嗯。」

  當我正在這樣想的時候。

  就像掌握到了什麼似的,艾絲小姐的身體銳利地晃了一下。

  「——欽?」

  做為軸心的右腳在石板上發出嘎的一聲,全身轉了一圈不理會發出一聲怪叫的我,她的左腳往上段畫出一道弧線。

  迷你裙翻飛起來,裡面的蒼藍色緊身褲暴露在外。

  而當白皙的大腿闖進我的視野裡時——我整個人飛了出去。

  「啊。」

  超速的迴旋踢。

  第一級冒險者有樣學樣的一擊,以駭人的速度命中站在身旁的我的胸口,狠狠一腳踢下去,把我彈向市牆的另一頭。

  我來不及反應或防禦,甚至連慘叫也叫不出來,以猛烈的速度削過石板表面,最後呈現大字形倒在地上。

  這是什麼威力。

  意識都飛遠了。

  我擠出吃奶的力氣,顫抖著舉起脖子,只見缺乏表情的艾絲小姐,這時也不禁要睜大那雙眼睛,呆滯地站在原地。

  ……艾絲小姐,原來是個天然啊。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我只領悟到這點,便脖子一折,昏死過去。

  「抱歉……」

  沒過多久我就醒來了,艾絲小姐一臉悲痛不已的表情,向我道歉。

  我勉強擠出笑容鼓勵她,但被踢中的胸口一陣陣作痛,老實說我很怕我會突然嘔出來。之後艾絲小姐又做了許多錯誤嘗試,但總是不順利。

  看她拚命想辦法的那副模樣,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隨便插嘴。

  在朝陽尚未升空的陰暗天空下,氣氛開始變得尷尬。

  「……還是直接交手看看吧。」

  「咦?」

  艾絲小姐沉默了片刻後抬起頭來,向我這樣說。

  她站起來,伸手去握劍柄。

  我瞪大雙眼,急忙站起來,她拔出劍放在市牆的一個角落,只拿著刀鞘與我對峙。

  「我不像里維莉雅她們那麼會教,所以……我想,這是最好的方法。」

  接著,艾絲小姐散發的氛圍變了。

  她右手拿著與標準單手劍幾乎擁有相同長度的刀鞘,靜靜擺出架式。

  原本只會站著的我,皮膚敏感地起了反應。

  我臨時伸手到腰際,架起【短刀】。

  「嗯……這樣就對了。」

  「……!」

  「就像你現在產生反應一樣,我希望你在接下來進行的訓練當中,感受各種刺激。」

  她的意思是要我透過接下來要進行的……模擬戰,自己進行學習。

  以武器與武器互相碰撞,解讀對方的動作,將能利用的一切都化為糧食。

  「……我、我的武器是真刀耶……」

  「沒關係。」

  艾絲小姐簡短地回答我的擔憂,讓我喉嚨發出咕嘟一聲。

  面對迎戰態勢的她,我領悟到自己致命性地擔錯了心。

  一把擺出架式,再普通不過的刀鞘,卻使我為之震懾。

  「……」

  「……」

  緊繃的空氣在耳朵深處作響。東方的天空甚至還沒泛白。

  艾絲小姐一動也不動。我也還沒動。

  不對,我是想動也動不了。

  每一個與她拉近距離的光景(Vision)都落得被大卸八塊的下場。我幾乎可以確定,只要我往她踏近一步,一發超過我能力所及的距離與速度的攻擊,就會向我襲來。

  汗濕的手握著的【短刀】,從來沒有這麼地讓我感到不可靠。

  「……你很膽小。」

  「!」

  「如果是單獨鑽進地下城,我也認為膽小是該有的心態。但不只如此,你還在害怕什麼。」

  這是我最不想聽到的話,而且我最不想聽到她告訴我。

  艾絲小姐表情不變,靜靜向我踏出一步。

  「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麼,不過……我想,當你遇到那個局面時,你恐怕只會逃跑。」

  確定的語氣傷害了我的心。

  我從身體深處開始發燙。是羞恥,還是憤慨?恐怕是前者吧。

  連我自己都不太清楚,卻好像被人說中痛處。再沒有比這更一針見血的批評了。一瞬間通過腦海的,是從背後進逼的猛牛吼叫。

  明知道現在不是想那些的時候,卻不禁覺得自己很可悲。

  我的牙關幾乎要打顫了。但我硬是壓抑下來。

  我加重了握住【短刀】刀柄的力道,吊起差點滲出淚水的眼睛。

  我振奮起全身的氣力,面對一步又一步地往我走來的艾絲小姐,我——自己衝了過去。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行。」

  ——飛出去了。

  當鮮明強烈的風切聲傳進耳裡的瞬間,我整個人往側面一翻,與石板來了個熱情的擁抱。側腹部非比尋常地痛。

  「啊……喀!」

  「不可以衝動。這是在地下城絕對不可以有的行為。」

  艾絲小姐仔細的說明,我也幾乎沒聽進去。

  被砍倒了。

  刀鞘以超乎想像的速度橫向一閃,惡狠狠槌進揮動【短刀】而變得毫無防備的側腹。

  我的眼睛只看見一道晃動的斜線。而且還是勉強看見。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雖然我,早就知道了……

  可是這個人,動作快得離譜……!

  「站得起來嗎?」

  「……!」

  聽見她在我的頭頂上問道,我將手撐在地面上,以緩慢的動作爬起來。

  呼吸紊亂。腹部的陣陣抽痛使我差點彎下腰去。好想哭。但我絕對不能哭。我以門牙用力咬緊了嘴唇,再度與艾絲小姐對峙。

  「你還沒習慣痛楚……」

  「嗚咕!」

  「可是,這樣就更不可以害怕疼痛。」

  突刺。

  其快無比的刺擊貫穿了心窩。我無法打消這道氣勢,彈飛出去。

  後腦杓狠狠撞到。更嚴重的是呼吸功能的停止。

  「站得起來嗎?」溫柔又無慈悲的話語。我差點嗆到,但還是勉強站起來。「單獨鑽進地下城的時候,絕對不可以有死角。視野要開闊。」

  「!」

  「可惜。」

  「呼啊!」

  原以為好不容易躲開了,卻又遭到追擊。

  就像告訴我那邊是死路,膝蓋遭到痛擊。這次我與石板地來了個熱吻。

  順便一提,我有穿上輕裝(輕鎧甲)。即使如此,傷害仍然這麼大。

  「站得起來嗎?」冷靜的話語。我以不惜讓鼻子噴血的氣概站起來。

  「現在只要能看清我的動作就好。你要學會解讀對手的動作。」

  「嗚!」

  「對。」

  「噗!」

  第一招是撈擊,接著再一次橫掃。

  首先沒能躲過直擊,最後又沒躲過直擊。

  只有【短刀】架在軌道上。刀鞘早已通過【短刀】原本所在的位置痛打了我。我倒在地上。

  「站得起來嗎?」魔法般的話語。我站起來。

  「……你好像不擅長防禦呢。」

  「——!」

  連打連打連打連打。

  縱橫交錯地飛過的無數斬閃。我無路可逃,一下攻擊都無法彈開,被那刀鞘打得落花流水。一陣特別大聲的打擊聲之後,石板地發出咚唰一聲。

  我終於再也站不起來,丟人現眼地跪在地上。

  窩囊的粗重喘息,在昏暗的四下形成回音。

  「……第一級冒險者(我們)常常說,很多冒險者都被【能力值】騙了。」

  「咦……」

  「大家都太依賴『恩惠』了。能力與技術是兩回事。」

  艾絲小姐俯視著我開始說明,我睜大了因痛苦而扭曲的眼睛。

  她娓娓道來,就像要將她的所學所知通通教給我。

  「技巧、戰術。這些你都不太夠。」

  「……!」

  「就算失去了【能力值】,你仍然能保有什麼。我想……我只能為你鍛鍊這個。」

  她眼睛略微下垂著,頓了一頓,然後直勾勾地看著我。

  「你好像不太擅長防禦,所以這是最重要的課題。在訓練期間內,你必須解讀我的攻擊,學會如何擋下。」

  「只要繼續這種做法,你自然而然就能把戰鬥方式學起來。我是這樣認為的。」

  「我想應該……也能讓你接近你所說的目標。」

  艾絲小姐一點一點,但一口氣說完,然後正視發愣的我。

  金色的眼睛,帶有真摯的光輝,注視著我的眼睛。

  我是如此無力,差點投降,但這個人卻願意等我站起來。

  「還站得起來嗎?」

  「……拜託您了!」

  她率真地面對弱小的我,我決定接受她的這份心意。

  任何一點時間,都不能夠浪費。

  我硬是為幾乎屈膝的身體加油打氣,站起來。

  直到遠方的稜線燃起日光前,我只是不斷地承受她的劍擊。

  ●

  凹凸不平的岩壁,占領了上下左右整個視野。

  天花板相當高,卻依然帶來一種閉塞感。從牆壁暴露而出的巨大岩石從四面八方散發出沉重的壓迫感。光源微弱陰暗也是一個原因。

  地面當然沒有鋪裝,凹凹凸凸的石頭通道寸步難行。

  洞窟、煤礦、坑道。

  道路不規則交錯的這座迷宮,讓人淨聯想到那些岩盤空洞。

  「好久沒在這層樓逗留了……」

  地下城第17層。

  在LV.2的冒險者們做為地盤的層域,身強力壯的獸人奧它,正一個人進行探索。

  從迷宮壁面上方隆起,拳頭大小的石塊像提燈般燃燒著亮光,照亮了他巨大的身軀。

  身穿的裝備,竟然是輕裝。

  超過二M(米度)的體格就算是重量級的全身型鎧甲(full plate)和也能輕鬆上身,但防止怪獸攻擊,保護人身安全的生命線卻只裝備在少數幾個部位。

  然而,各個部件都有著超乎想像的厚度與規模,看起來簡直像是全身裝備了盾牌。如果要問輕這能否算是輕裝(輕鎧甲),還真令人猶疑。

  背在右肩的巨大、牢固的背囊,塞得飽飽的,像擠滿了東西。

  (真要說起來,最後鑽進地下城是什麼時候,我也說不準了。)

  每走一步,巨體也隨之晃動。就算造成一兩次地鳴也不奇怪,但完全沒有腳步聲,其行進步伐帶有一種強烈的不協調感。

  只是始終散發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就像對奧它感到畏懼,他的面前從未出現過怪獸的身影。

  (……嫉妒,是嗎。)

  讓意識在周圍撒網的同時,奧它回想起與芙蕾雅的對話。

  你不吃醋嗎,主神向自己問道。

  那時奧它所言絕無虛假。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會懷疑芙蕾雅的愛,將會永遠崇拜她。女神芙蕾雅的存在,有如輕撫大地的一陣風。

  伸手渴求也絕對掌握不到。像微風作弄人般受到疼愛,指尖才好不容易掠過一端,她又溜得遠遠的。

  風是不受束縛的。無法獨占。無可挽留。

  最重要的是,風是不需要伴侶的。

  風隨性地獨自在天空下徜徉,發現在平原流浪的旅人,便浮現笑容悄悄接近,從背後溫柔地給予擁抱。而當旅人回過頭來時,又消失無蹤。

  然而同時,沒錯,風也是平等的。

  她會贈與站立於大地的所有人清涼的祝福。

  或激烈,或溫柔。恰似北風,恍若春風。

  輕觸耳朵,在耳邊呢喃的風聲永無終止。絕不中斷。風就是永遠。

  只要奧它等人站在大地上的一天,無論身在何方,都絕不會失去那陣風。

  (……我人在這裡,或許就代表了答案。)

  只不過,如果出現了能讓風歸去的天空。如果出現了能讓風戀慕的天空。

  立於大地的自己,也只能抬頭仰望。

  從遙遠下方仰望那片光景,自己的微小將令自己一蹶不振,也許在那當中,有著明確的豔羨。而豔羨與嫉妒是一體兩面的。

  (不成熟……)

  雄武的相貌綻開似的露出淺淺苦笑。看見的人想必會大為驚訝吧。

  結果在奧它沒有拒絕芙蕾雅的命令時,就代表他心裡也有些想法。恐怕也被那位女神看穿了。呵,類似自嘲的笑聲在洞窟內低聲回響。

  「……唔。」

  奧它停下了步伐。

  從近似護額,包覆面積狹窄的鐵製頭盔中露出的山豬耳產生反應,動了一下。

  「哺哞喔……!」

  「出現了啊。」

  滿布血絲的大眼珠看見了站在原地的奧它。

  「彌諾陶洛斯」。具有牛頭人身的外形,肌肉虯結的大型級怪獸。身高與奧它相等或是更高一點。從體型來看,與他有著非常多的共通點。

  奧它會在這層適性比自身LV.低多了的樓層逗留的理由。

  那就是,為了捕獲出現在眼前的這頭凶暴怪獸。

  「哺嗚嗚嗚嗚嗚……!」

  彌諾陶洛斯處於興奮狀態。

  大概是利用了「迷宮的武器庫(landform)」,牠手上握著天然武器(nature weapon)——石斧。

  單手大小的斧頭上黏著像是潑灑上去的紅色液體。也許是與冒險者交戰過,或者是剖開了對手的腦袋。乍看之下身上沒有顯眼的傷害。

  抽中大獎了,奧它瞇起他那土紅色的眼睛。

  他伸手握住帶子,咚的一聲,從肩膀上把特別訂做的背囊丟在地上。看起來像建物巨柱般的袋子,除了撞擊地面的聲響外,也交雜著鏘啷啷的鎖鏈聲。

  看到他這個動作的瞬間,彌諾陶洛斯圓睜環眼,開始奔跑。

  「哺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牠踏碎了地下城的地板,掀起石塊碎片。石斧高舉過頭。

  即使從正面承受震撼岩洞的吼聲,奧它臉色絲毫未變。

  他右手支撐著背囊與地面保持垂直,左手則垂著不動。他連武器都不拿,等著彌諾陶洛斯一直線衝過來。

  而就在逼近眼前的彌諾陶洛斯一腳踏出,使地面轟然下陷的瞬間,奧它慢吞吞地舉起左臂。

  「哺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嗚……哺哦?」.

  「……非常好。就決定是你了。」

  接下了。完全防禦。

  高高揮下的石斧刀刃化成碎片,落在地面上。

  彌諾陶洛斯卯足全力的一擊,被奧它單憑裝備著護手的左臂化解了。

  除了防具的強度之外,最令人驚嘆的是那異常的「耐久」加成。他姿勢直挺挺地站在原地,那副巨體卻紋風不動。用不著迎戰,山豬獸人就能從正面制伏彌諾陶洛斯的突擊。

  有如在大地生根的巨木般,奧它一動也不動,甚至是無情地判斷彌諾陶洛斯的價值。

  也許是出自本能,以凶猛聞名的彌諾陶洛斯眼中帶著懼色,向後踉蹌了一步、兩步。

  直到這時,牠才終於明白眼前的生物是自己遠不能及的怪物。

  「不准動。」

  「喔……!」

  「就這樣送你上場也行,不過……讓我想想。」

  被銳利眼神盯住的彌諾陶洛斯真的停下了腳步。

  奧它視線落在從對方手中滑落的石斧上,思忖了片刻。

  最後他將手伸到背後。他的每個動作都嚇到了彌諾陶洛斯,但他不予理會,從兩把在腰部位置交叉的雙劍——規格等同於大劍——當中拔出一把,扔給牠。

  「……哺喔?」

  「照你剛才的動作應該沒問題。靈活運用讓我看看。」

  彌諾陶洛斯做出讓看到的人難以接受的討喜反應,對著插在自己眼前的大劍偏著腦袋。

  牠看看奧它,又看看劍,戒懼謹慎地伸手過去。

  包裹著馬蹄的手指緊緊握住劍柄。

  (既然我已領命,就無法手下留情了,芙蕾雅女神。)

  芙蕾雅說過。要奧它以自己的方式推少年——貝爾一把,使其大成。

  從那段對話內容就能知道,如果要自己指引道路,指針只有一個。她應該也是清楚這一點,才會交給奧它去辦。

  把彌諾陶洛斯,送到貝爾面前。

  準備的道路,對少年來說是殘酷的荊棘路。

  (……做為準備工作,也許是過火了。)

  直到目前,奧它已經評鑑過許多彌諾陶洛斯,一再進行遴選。

  這都是為了讓貝爾脫胎換骨。為了引發芙蕾雅想要的光輝。

  對LV.1的冒險者來說,要對付分類為LV.2的彌諾陶洛斯實在太過苛刻。純粹的能力差距自不待言,想從正面對付這種對手根本是自殺行為。然而奧它不但要牠當貝爾的對手,還像這樣給了牠武器。

  奧它的行為是在惡整貝爾,幾乎到了粗暴的地步。

  他承認有種愚昧的感情在自己的內心深處生根。貝爾的確是奧它心中的一個芥蒂。

  因此,所以,於是,他才想讓貝爾從芙蕾雅的視野中消失嗎。

  對於這個自問,奧它可以果斷地回答:不。

  就算貝爾死了,芙蕾雅也一定會去追尋他的靈魂吧。換句話說,她會回到天界,引誘貝爾至自己的懷抱裡。要不然她就不會明知道有喪命危險,還交由奧它處理此事。

  貝爾的生死已經沒有意義。無論是生是死,愛之女神的―都將在未來等候。

  這不是嫉妒。

  這是洗禮。

  (如果你將承受那位女神的寵愛,那就超越吧。)

  奧它要的是拿出資格。證明靈魂值得女神芙蕾雅一見鍾情。

  搶走她的關心無所謂。獨占她的寵愛也行。

  但是,絕不允許任何人玷汙那位女神的崇高名字。

  既然芙蕾雅看上了你,這就是你的義務,奧它在心中低語,說著永遠沒有機會傳達給對方的激勵。

  「哺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訂正。你非得靈活運用不可。」

  他輕鬆彈開亂揮一通的大劍。

  奧它為了讓眼前的怪獸完成肩負的職責,踏出沉重的一步,準備教育牠。

  飛散的火花從未停止,金屬的喊叫聲在廣大洞窟中重疊迴響。幾小時,幾十小時。

  全都是為了芙蕾雅。

  奧它只專心完成自己擔負的使命。

  ●

  「貝爾大人……您最近怎麼還沒鑽進地下城,就渾身是傷了?」

  「哈、哈哈……因為一些原因啦。」

  對於莉莉的疑問,我以慘兮兮的笑容應付過去。

  自從接受艾絲小姐的慘烈調教……殘酷訓練以來,已過了兩天。

  看到我每次探索地下城集合時都遍體鱗傷,莉莉也難免要露出難以接受的表情。

  可是我不能說真話。也不想說真話。不想暴露出自己那麼難看的樣子……

  從開始到現在,我每次都被打得渾身是傷,沒一次例外。

  我也知道沒那種好事,能三兩天就變強,可是……自己累積至今,類似自信的部分,都輕易地崩潰了。

  雖然我早就知道,只是沒想到自己竟然還差這麼遠。

  那個人的所在位置,與我身處的位置,之間距離真的遠到難以想像。

  我有些失落地穿過巴別塔的大門。

  來到一樓大廳。地板上畫著主要以白色與蒼藍色著色的巨大圓圈。讓人聯想到花窗玻璃的花朵圖案還是一樣美麗。

  巴別塔的大門口有許多冒險者進進出出。大部分的冒險者都跟我們一樣正要鑽進迷宮,不過其中似乎也有一群半夜探索的人。

  跟我們擦身而過的冒險者之中,有呵呵大笑的小隊,也有臉色明顯陰沉的小隊,形成鮮明對照。

  他們的神色如實述說了在地下城獲得的成果,接下來正要前往迷宮的我們也自然繃緊了臉,以免步上他們的後塵。

  這既不好笑,也絕非事不關己。

  「抱歉,貝爾大人,您已經很累了,還讓您替莉莉拿包袱。」

  「不會啦,累是我自作自受……而且背個空的背包沒有多累啊。」

  我們走下一步通往地下的階梯時,莉莉歉疚地縮起了肩膀。我笑著重新背好什麼都還沒裝進去的行囊,表示這一點也不重。

  此時,我與莉莉的裝備正好相反。說得清楚點,就是我背著莉莉的背包,打扮成支援者的模樣。

  莉莉則是沒穿平常的長袍,只輕便地穿著一件看起來很耐用的皮衣。此外她還將我的護具當成刀鞘背在背後,裝備著【雙刃短劍】……不過只是做做樣子。

  我們會這樣假裝立場顛倒,是為了不讓【蘇摩眷族】的成員們找到莉莉的人。

  這時莉莉假扮成獸人小孩故意讓別人看見,不過以她的身高,如果背著堆積如山的行囊,也許直覺敏銳的人會覺得似曾相識。

  小人族(帕魯姆)背著大行李以常識來說就已經夠稀奇了,更不要說其他種族的小孩。

  我們小心再小心,做各種小手段隱藏莉莉的真面目。

  「況且馬上就會換過來了。妳不用擔心。」

  這只是裝裝樣子,等到了不會受到冒險者矚目的地方,我們就會交換裝備。具體來說是在即將到達第10層的第9層附近。因為從第10層起,地下城會起霧,到那裡就不需要注意周圍的目光了。

  回程我會與莉莉平分行李,以免讓人起疑。

  事件發生後才過了幾天,所以我認為目前像這樣稍微慎重過頭比較安全。

  「嗚嗚——,莉莉一直在虧欠貝爾大人,覺得好過意不去喔……」

  莉莉略為壓低了聲調,有些鬧彆扭地說。頭上冒出的小小獸耳尖端靈巧地捲了起來。

  我一邊苦笑,重新看了看莉莉的模樣。

  我當成短劍使用的【雙刃短劍】,被莉莉一拿就變大了,看了讓人莞爾。頭髮是灰褐色的長髮。大眼睛是金色的,看來今天似乎是以狼族獸人——狼人為形象。

  一頭披散在背後的柔順長髮就足以改變她的氛圍,讓我有些看得出神。就像從調皮搗蛋的開朗小孩,搖身一變成了乖巧、喜愛閱讀的貴族千金。

  其他還改變了一些特徵,跟平常莉莉給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那、那個……看起來是不是很奇怪?」

  也許是注意到我的視線,莉莉這次不安地說,抬頭望著我。

  我不知道她指的是冒險者的打扮,還是變身成獸人,總之笑著搖搖頭。

  我跟她說,一點也不奇怪。

  「跟平常的氣質不同,滿……新鮮的?我覺得很可愛喔?」

  「真、真的嗎?」

  「嗯,很適合妳。」

  提心吊膽地往上看的眼神,與表情一起變得明朗起來。

  臉變得紅通通的莉莉馬上轉向前方,但獸耳立得直直的,從裙子裡長出來的尾巴左右搖個不停。

  不知道她是不是沒有自覺,又好奇尾巴是怎麼動的,我心裡有一堆想法,總之被我的一句話弄得一下開心,一下憂愁的莉莉真的好可愛,讓我不禁微笑。

  就像有了個可愛的妹妹。好像被治癒了。

  雖然我得時時提防冒險者的目光,不過……也許從旁人看來,我們就像一對感情好的兄妹。

  「兔子與狼……」

  「小野狼與大白兔……」

  「兔子是下人(支援者),所以……我懂了,是食物吧。」

  「意外狀況時的緊急存糧(替身),是嗎……真可憐。」

  「真可怕。況且從外貌又無法判斷【能力值】,所以才說不能小看冒險者。」

  ……奇怪。

  為什麼我會覺得尶尬。

  周圍的冒險者們竊竊私語,交頭接耳。

  他們以平常絕對不會露出的溫柔眼神,對我投以憐憫視線的集中砲火。

  最後那句從男性精靈口中聽到的低語「真可憐」莫名地令我在意。

  我臉上的笑容莫名其妙地扭曲,但是在看到冒險者打扮的莉莉時,我忽然產生一個疑問。

  我望著心情依然好得很的夥伴,開口道:

  「欸,莉莉。莉莉今後應該沒辦法更新【能力值】吧?」

  「什麼意思?」

  「……就是說,妳現在不能接近【蘇摩眷族】,那不是也見不到神仙了?」

  我湊近莉莉的耳邊低聲說,以免被別人聽見。

  莉莉將有好一段時間無法面見主神蘇摩。這也就表示無法更新刻在背上的【能力值】。

  無法更新【能力值】對冒險者來說是致命性的打擊。支援者應該也一樣。我增加到達樓層,當然怪獸們也會變強,危險也會提高……

  我的言外之意是在問莉莉:妳不會感到不安嗎?

  「老實說,關於這點,莉莉也有些困擾……不過,莉莉覺得應該不會有事。至少現在還過得去。」

  「是、是嗎?」

  「是,莉莉想應該還撐得過去。莉莉很擅長應付怪獸……像這半年以來,莉莉一次也沒有更新過【能力值】,還是撐過來了。」

  「半、半年!」

  莉莉說出口的話讓我嚇呆了。

  不需要我多說了吧。不更新【能力值】可謂有百害而無一利,等於是自己找罪受。

  看我說不出話來,莉莉苦笑著解釋。

  「在【蘇摩眷族】要更新【能力值】,必須達成集資的目標金額。」

  「咦……這是因為……」

  「是的,是蘇摩神的個人問題。」

  據莉莉所言,蘇摩神起初似乎也勤於更新【能力值】。

  這種說法可能有點奇怪,不過對蘇摩神來說,成員的【能力值】更新就像必要花費。他為了釀酒的興趣不得不籌措資金,不讓莉莉她們變強賺錢,蘇摩神自己也會有麻煩。

  然而隨著【眷族】成員數越來越多,他似乎連這都開始嫌麻煩……

  據說他還是想埋首於興趣,所以蠻隨便地宣布「只幫超過目標金額的人看【能力值】」。

  「那麼,莉莉是因為沒賺到目標金額,才無法更新【能力值】?」

  「這個嘛,其實有點不對。莉莉是不想引人注目。」

  「引人注目?」

  「能夠達成目標金額,就表示賺得還不少。無力戰鬥的莉莉,會被其他人當成搖錢樹的。」

  我「啊」了一聲,很不幸地明白了莉莉想說什麼。

  也就是說,莉莉……

  「也就是說,莉莉雖然達到了調度資金的目標金額,但沒有把錢交上去。這是為了欺騙其他人的目光,讓他們以為我沒有多少錢。無法更新【能力值】,算是這種做法的弊害吧。」

  她每次派系集會都有參加,似乎也是為了特地表示自己沒錢。

  莉莉最後說,她只有在「魔法」顯現之後請蘇摩神看了幾次,之後就真的沒更新過【能力值】了。

  ……竟然因為在意同伴的目光而無法強化【能力值】,這種【眷族】根本大有問題。

  這讓我再度體會到,莉莉真的是孤獨的。

  即使【能力值】低落,還是能每天在地下城求生存,也是因為她的處境嚴苛吧。

  莉莉是只靠智慧與工夫活到今天的。說自己不用更新【能力值】也能撐下去的自信,是從扭曲的環境衍生出來的。

  這次我終於忍不住蹙起眉頭。

  「您是不是會覺得不齒?」

  「咦?」

  「莉莉是說,您會不會瞧不起到處騙人的莉莉。莉莉渾身上下,都是謊言構成的。」

  就像她早就猜到似的,話題內容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金色的眼睛並不看我,只看著前方。

  莉莉沉靜的語調,讓我無話可說。

  「莉莉很討厭冒險者。除了貝爾大人之外,莉莉到現在都恨透了其他人……對他們一直有偏見。」

  「……」

  「無論貝爾大人怎麼看莉莉,莉莉都不會為了自己至今的所作所為道歉。……也不會反省。」

  妳說謊。

  我心中這樣想,優柔寡斷的我卻說不出口。

  看到莉莉勉強吐露出固執心情的表情,我錯失了發言的機會。

  「貝爾大人,會瞧不起這樣的莉莉嗎?」

  莉莉一邊走著,又問了一遍。

  語氣沒有異狀。視線也看似堅強地盯著前方……可是,這個……她自己是不是沒有自覺?頭上的獸耳縮成小小一團,貼在頭髮上。就像在害怕什麼。

  我眨了幾下眼,然後忍不住稍微笑了出來。

  雖然對莉莉不好意思,但我的眉毛不禁垂成八字形,發出場合不對的笑聲。

  「……我想,我可能很難去瞧不起彆扭的人吧。」

  「咦?」

  莉莉停下腳步,猛然回過頭來看我。

  我一邊笑,一邊說出心裡的話。

  「別擔心。我很喜歡莉莉的。所以我不可能瞧不起妳,也無法討厭妳。」

  這是真心話。

  為了拂拭莉莉的不安,我說出了最原本的真實心意。

  莉莉的眼睛睜大到讓我嚇了一跳,然後整張臉刷紅。貼著頭頂的耳朵立了起來,豎得直挺挺的。

  我吃了一驚。她的尾巴呈現一個驚人的狀態。

  莉莉先是直勾勾地盯著內心驚慌失措的我,然後仍舊紅著臉,噗哧一笑。

  「如果莉莉問您是什麼意思……那就太傻了吧。」

  咦?還來不及問,莉莉已經繼續往前走去。

  小小的背影,看起來比剛才心情更好。

  我是不是讓她打起精神了?我不太明白,總之先追上莉莉再說。

  「貝爾大人的聲音,就像響徹心扉的鐘聲一樣呢。」

  莉莉的聲音,總是太小了。

  不管我怎麼問,莉莉都不肯告訴我什麼意思,她的態度讓我稍微鬧起彆扭,心中如此想。

  ●

  「咿呀啊啊啊啊!」

  「嘰咿咿咿咿!」

  尖銳刺耳地嚷嚷的小惡魔怪獸「小魔鬼」朝我突進而來。

  通體漆黑。較大的腦袋長出一隻像尖銳小石頭的獨角,與又長又細的身軀顯得不太均衡。但從牠的外觀卻無法想像,其動作是既敏捷又銳利。

  附有夠子的細長尾巴,配合著動作上下甩動。

  「!」

  面對兩隻邊跳邊逼近的小魔鬼,.我雙手分別握著【女神之刃】與【雙刃短劍】迎擊。

  我朝右邊的小魔鬼,一個側步閃身而去。

  如此我便躲在其中一隻的背後,形成避免與另一隻怪獸接觸的相對位置。

  事實上的一對一。進逼眼前的小魔鬼露出滿口尖牙,對著我揮動左手的爪子。

  「嘰咿咿咿!」

  「太慢了!」

  ——跟那個人簡直不能比!

  我揮動右手的【女神之刃】,想撃退畫出弧線的銳利指甲。

  只見壯烈的藍紫光輝劃過空中,小魔鬼的爪子並非被彈開,而是連同五指飛散在半空中。

  「嘎,嘰咿咿!」

  小魔鬼先是驚愕,然後發出尖叫聲時,我接在剛才的迎擊之後,旋轉自己的身體。

  讓自己的身體,模仿腦中浮現的金髮少女的動作。

  以右腳為軸心,一口氣對眼前的小魔鬼使出強烈的迴旋踢。

  「唏嘎!」

  「!」

  胸口中心遭到痛打,體重輕的小魔鬼輕易地飛了出去。

  然後牠直接撞上後面另一隻。接住同伴的小魔鬼勉強穩住身體,但我已經展開下一個行動了。我將左臂往後拉到最大,累積力氣,將【雙刃短劍】……向前刺出!

  「「嘰嘰!」」

  發出的一記劍刺直接貫穿了兩隻小魔鬼。

  重疊的臨死慘叫。

  一次貫穿兩顆心臟的銀色短劍,將毀壞的鼓動傳至掌心。

  「貝爾大人,背後!」

  ——我知道!

  莉莉的警告並未讓我動搖。我早已正確地感應到接近我的怪獸氣息。

  視野要開闊,絕對不可以有死角。

  我放開【雙刃短劍】,轉身的同時裝備起【短刀】。

  我主動衝上前,以雙手中的兩把匕首,閃出兩道小幅度斬擊。

  「嘰耶——!」

  「呼啊……貝爾大人好厲害啊。」

  下半身、胴體、頭部。

  與斷成三截的小魔鬼擦身而過,我降落在地面。

  我立刻抬起頭確保視野。在霧氣深處晃動的敵影依然未減。

  我拜託莉莉回收【雙刃短劍】,自己跑向剩餘的怪獸們。

  現在位置在第10層。

  整片地面雜草叢生,各條通道、各個大廳是至今所有樓層當中最寬廣的。還有不知從何處冒出的白霧源源不絕地糾纏視界。

  以只有一個出入口的寬敞「窟室」為根據地,我們今天照常埋頭攻略地下城。

  這兩天以來,我都把與怪獸們的戰鬥,用來復習艾絲小姐的教導。

  為了隔天即將面臨的死活問題,我謹慎地活用、採用她的教誨,努力練習。

  「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們此時正在對付一群小魔鬼。從這層樓開始,這種小型怪獸的出現率會比「半獸人」更高。發動人海戰術接連不斷地來襲的敵人,使我一時不知該如何進攻。

  小魔鬼這種怪獸很會耍小聰明。雖然乍看之下跟哥布林有點像,但那種怪獸不像小魔鬼會賣弄小聰明。換句話說,牠們腦袋很靈光。

  牠們絕不落單,總是集體戰鬥。以一個小隊來看頗為優秀,不像至今的怪獸集團只是臨陣磨槍。身為一個冒險者甚至要佩服起牠們來了。

  有些人說,在這霧氣籠罩的第10層,一頭半獸人還不如一群小魔鬼來得棘手。

  「嘰咿咿!」

  「喝!」

  這點我也同意。我以護具防禦來自斜後方的攻擊後,就算想直接轉為反擊,小魔鬼也早已躲進霧氣深處。我忍不住苦著一張臉。

  一群小魔鬼利用霧氣,從四面八方發動襲擊。同時還不忘團團將我包圍,真是刁鑽。

  我移動位置不讓對手得逞,就聽見霧氣那頭傳來露骨的咋舌聲。而且是八次。又增加了。

  如果我有組隊,來多少都能應付,然而對於單獨冒險者來說,這又是一種難以應對的怪獸了。

  「嚇唏!」

  「唏唏……」

  「……」

  我一停下腳步的瞬間,包圍網便在轉眼間完成。

  薄霧的另一頭有好幾個黑影晃動著肩膀。

  小魔鬼們圍成的圈逐漸縮小。各處響起踩踏地面草原的聲音。還彷彿隨時都能聽見舔嘴唇的聲音。

  如果是不久之前,我可能已經陷入恐慌。

  也許寧可受點傷,也要硬是突破包圍網的一角。

  然而,

  「如果你們對莉莉不屑一顧,那莉莉可是會有點遺——憾喔!」

  如今我不再是一個人了。

  在包圍我的小魔鬼圈的更外側。

  從怪獸們的背後,冷不防射出一支箭。

  「嘎!」

  「——!」

  莉莉射出的一支箭命中一隻怪獸的頭部。出乎意料的偷襲使得小魔鬼們之間產生動搖。

  不只有怪獸能利用霧氣。莉莉暫時藏身於霧氣之中,完全脫離了小魔鬼們的警戒網。

  再會耍小聰明也沒有多大本事。事前決定好各自負責聲東擊西與奇襲的我們,做為小隊比牠們更行。

  「小隊行動」這四個字,讓我既興奮又雀躍。

  (我也要!)

  趁這個機會一口氣進攻。

  趁其中一隻小魔鬼被連射的金屬箭引開注意,我即刻以【女神之刃】將其一刀兩斷。

  馬不停蹄,我毫不留情地驅散開始雞貓子喊叫,陷入混亂的一群怪獸。

  「唦啊啊啊!」

  「!莉莉!」

  就在我砍倒中箭的小魔鬼時。

  兩隻怪獸放棄了即將潰散的包圍網,轉為盯上莉莉。

  我急忙喊叫,但莉莉像是一點也不慌張,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只小袋子。

  「辛苦了。」

  她將小袋子一拋,袋口打開,在小魔鬼們面前噴出大量粉末。

  才剛被突然灑得滿天滿地的紫色粉塵嚇了一跳,沒過多久,咳、咳,小魔鬼們便開始激烈咳嗽。

  掉落道具「紫飛蛾的翅膀」。

  從這種翅膀採取出毒鱗粉做成的毒袋。

  這種道具與紫飛蛾的鱗粉不同,具有即效性,能使弱小怪獸發生「中毒」症狀。

  ——漂亮,難怪莉莉敢那樣誇口,她真的很習慣應付怪獸!

  莉莉輕巧地後退時,我也開始起跑。

  與大眼睛的視線產生交集,她的意思是「接下來就拜託你了」。

  我揚起嘴角。

  「收到!」

  我屏住呼吸衝進毒粉中。然後,瞬殺。

  兩把匕首一閃,大氣不喘一個,將兩隻小魔鬼送上西天。

  再來就只剩下……丨

  「……!貝爾大人,比較強的傢伙來了!」

  「!」

  震動窟室的大地轟鳴。我也馬上就察覺到了。

  「半獸人」。以前受過這種豬頭怪獸好幾次照顧。身高將近三M的巨體空著手往我方走來。

  還有好幾隻小魔鬼圍繞在牠身邊,簡直像被老大率領的嘍囉們。

  上空出現了「邪惡蝙蝠」。這是一種暗色的蝙蝠怪獸,不但有一口尖牙,還會發出怪音波擾亂集中力。

  剩下的小魔鬼們也捲著尾巴逃出,與那一團怪獸會合。

  「有點多……」

  「是。種類不同的怪獸很少會像那樣聚在一起的。怎麼辦,要不要莉莉引開半獸人?」

  莉莉將塞得越來越飽的背包放在地上,一邊將箭矢裝進手弩,一邊提議。

  我凝視著敵人。

  霧氣使我難以掌握半獸人以外的怪獸數量。如果有更多看不見的怪獸藏在暗處,讓莉莉分頭行動或許有點不妥……

  我將裝備的武器類全數收回刀鞘裡,開始揮動右手手腕。

  「貝爾大人?」

  「啊哈哈,雖然覺得有點太依賴這個了……」

  我要動手囉?看到我這樣笑著,莉莉似乎也明白了我的想法。

  她迅速離開我身邊,開出一條路。

  聽著隔了一段距離傳來的怪獸混聲,我將右臂當成炮身,向前方伸出。

  「【火焰閃電】!」

  撕裂霧海的好幾條火炎雷電,用不了幾分鐘便將怪獸們全數殲滅。

  「欸,莉莉。我是不是太依賴魔法了?」

  我一邊咬著三明治,一邊問莉莉這件事。

  差不多打倒了所有怪獸,我們決定小事休息,於是折回第10層起點的窟室。也就是有著連接第9層階梯的地帶。

  只有這裡跟其他地帶有點不同,沒有起霧。由於視野開闊,大幅降低了遭到奇襲的可能性,可說是第10層唯一的安全地帶。

  我一如平常地享用希兒小姐為我做的午餐,等莉莉回答。

  順便一提,我正在吃的這份她親手做的三明治,還是一樣與眾不同。越是咀嚼,新鮮的苦味就在舌尖上擴散。

  今天又在做錯誤嘗試了吧,不過我看是陷入泥淖了。我懷抱著有些失禮的感想,雙頰咀嚼動個不停。老實說,我快哭出來了。

  這個一天比一天更凶惡的便當真叫我害怕。

  「嗯——,莉莉不覺得有那麼嚴重啊……不過畢竟貝爾大人的魔法比較容易使用……」

  兩手拿著小小一塊麵包,莉莉似乎稍為陷入了沉思。

  小巧的嘴唇以可愛的動作一口一口咬著麵包。等到全部吃完後,莉莉用紙巾擦了嘴,然後開始說道:

  「由於發動條件的門檻低,因此或許比較容易輕易使用。與其說是依賴,不如說是成為了貝爾大人動作的一部分吧。」

  「經妳這麼一說……」

  聽起來倒滿有道理的。

  【火焰閃電】是「速攻魔法」。

  任何魔法都應該有的詠唱……也就是所謂的蓄力,它卻沒有。

  說操縱自如也許誇張了點,不過對我來說「魔法」或許就像拉弓射箭一樣,只不過是許多動作(action)的一種。

  「從這點來考量,可以說貝爾大人的魔法由於富有效率性,本來做為魔法的意味也就比較淡薄。」

  「呃……也就是說?」

  「莉莉是指做為必殺的一面。」

  聽到這句話,我第一個想到的,是描述英雄們活躍事蹟的繪本中的一頁。

  面對巨大怪物,放出冰凍暴風雪的精靈勇者的身影。

  「『魔法』本來是一種殺手鐧。或許也可以說成絕招。因為足夠強力的魔法很有可能在無視LV.高低的狀態下擊退比自己更強大的對手。貝爾大人的魔法使用起來非常便利,相對地做為必殺的一面或許比較遜色。」

  的確,我的【火焰閃電】能夠輕鬆使用,但一點也不顯得可貴。

  莉莉說得沒錯,一擊一擊的分量並不到強大無比的程度。

  我神色莊重,專心聆聽莉莉所言。

  「長文詠唱型的魔法需要時間,相對地效果也高,能夠對重大局面產生影響。確實可說是起死回生的一步棋呢。」

  相對地,也就是說……

  「我的魔法,沒有那種力量……?」

  「不,不是這個意思。簡單來說,不過就是重質或重量的問題罷了。畢竟貝爾大人魔法的發動速度不容小覷……至少從莉莉的想法來看,比起花時間發射的特大一擊,還不如貝爾大人能夠瞬時連發的【火焰閃電】比較可怕。」

  「因為絕對躲不掉。」莉莉開玩笑地笑著說。

  總地來說,我的魔法對敵人來說具有足夠的威脅性。

  只是能夠多攻擊幾次的同時,相對地就比較缺乏單發威力與瞬間爆發力。

  遇到真正強大的對手——例如耐久力高的怪獸——時,將會比一般攻擊魔法更難生效。

  不過,好吧,反正魔法也不是萬能,真的想挑毛病的話,那永遠也挑不完,只是……

  也許是從小就嚮往魔法造成了反效果,如今終於學會了魔法,卻得被迫接受它的缺點……該怎麼說呢,總是讓我覺得有點遺憾。

  也許是心中想法顯現在臉上了吧,莉莉看著我苦笑。

  「貝爾大人,貝爾大人?莉莉認為貝爾大人的魔法相當出色喔?不只是發動速度與彈速,成長方面更是非常優秀。可以說是出類拔萃吧。」

  「……?」

  「需要花時間發動的魔法很少有機會可以使用。因為怪物們不會悠哉地等人詠唱完咒文。而使用機會少,就表示不容易反映在【能力值】上。」

  得不到機會使用,也就表示魔法效果的相關能力「魔力」不容易加算。

  就算努力找機會使用好了,所需的勞力與時間,恐怕也會是我的好幾倍。

  「只要『魔力』上升,魔法的規模與效能也會上升。就連莉莉這種與戰鬥沒有直接關聯的魔法,也隨著【能力值】強化而有了些許變化。」

  莉莉的【灶灰女】對身高與體格產生作用的範圍有限。基本上只能變身成與莉莉體格相近的小人族(帕魯姆)或孩童。然而隨著「魔力」上升,在模仿判定之內,服裝似乎也能有些許通融。

  她說自己現在的服裝,也是以魔法效果變裝而成的,不過只限於外觀(受到攻擊似乎就會失效)。

  我細細端詳自己的手掌。

  她說的對,火雷的直徑與威力都比剛開始大多了。

  「容莉莉重複一遍,關於您擔心自己是否太過依賴魔法,莉莉認為那樣做能促進魔法成長,是不得已的。的確,太過依賴魔法可能疏於鍛鍊肉搏戰,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不過莉莉認為,貝爾大人維持現狀就行了。」

  莉莉的考察確實有著讓人贊同的說服力。

  她比誰都更靠近身為冒險者的我,就近觀察過我的一切,做出的建言自然也就很有分量。

  她這個夥伴說出的話,好像從背後推了我一把。

  「貝爾大人的魔法屬性單純,威力或許也算平凡,但成長性絕對是數一數二。您大可對它有自信。」

  看到莉莉對我微笑,我的表情和緩了些。

  既然莉莉都跟我掛保證了,我當然能相信自己魔法的可能性。

  這讓我覺得穩如泰山。

  我害臊地對她說「謝謝」,站起來。

  「下午也要加把勁囉?」

  「是,只要您需要,莉莉會盡棉薄之力。」

  講法太硬了啦,我苦笑了一下。

  之後,我們拿出幹勁,繼續努力攻略地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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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10:31 PM

  第三章 黑夜突襲

  「……」

  我慢慢睜開眼睛。

  看見一片藍天。

  肌膚感受著涼風,漫不經心地眺望著萬里無雲的蒼穹。

  我知覺著全身的抽痛,試著回想起最後中斷的記憶……想起的是那個人,以驚人速度在眼前使出的一擊。

  我又一籌莫展地,被打倒了嗎……

  對於自己不知是第幾次暴露的醜態,我心中暗自喪氣。

  在市牆上,與艾絲小姐進行的特訓。

  隨著她的戰鬥指導一天比一天更嚴格,我被打昏簡直成了常態。目前這個狀況,恐怕也是我在轉眼間被打到氣絕之後,就這樣躺在市牆上吧。

  這次不知道昏倒了多久,我任由後腦杓被柔軟的觸感托著,心不在焉地思考……突然,一個東西冒了出來。

  一對金色的眼睛探出頭來,看著我仰躺的臉。

  「還好嗎?」

  「……喔啊!」

  出現在視野正中央的艾絲小姐的臉,讓我一邊怪叫一邊跳起來。

  我連滾帶爬地離開原本位置,站起來回頭一看,艾絲小姐彎著膝蓋,跪坐在石板地上。

  ……我似乎又拿她的膝蓋當枕頭了。

  不曉得原因是不是出在過去地下城發生的那件事——我連發魔法導致氣絕的那個事件——,現在只要我一昏倒,她就會讓我躺她的膝蓋。

  我很高興,超高興的,可是……真想死。各種理由讓我覺得自己很窩囊。

  艾絲小姐不解地注視著滿臉通紅的我,輕輕拍了拍膝蓋。

  我猛烈搖頭。

  「身體,還好嗎?」

  「……還好。」

  我依然紅著臉,到艾絲小姐的身旁坐下(她招手要我過去)。

  屁股感受著石板的冰冷,我背靠著後面高度及胸的矮牆。

  按照預定,我今天一整天都能接受艾絲小姐的鍛鍊。

  這是因為莉莉聯絡我,說她今天必須幫忙寄宿人家做事,無法陪我一同探索地下城。

  與其獨自鑽進地下城,不如……我有些膚淺地聽從心中的鼓動,紅著臉向艾絲小姐商量……於是即使過了平常的早晨時段,我們仍然在這片澄澈青空下繼續鍛鍊。

  現在是短暫的休息時間。

  「那、那個,我,有沒有稍微進步一點?」

  「……怎麼這樣問?」

  「沒有,那個,因為我最近老是被打昏……」

  雙方肩膀的距離讓我緊張得要命,我下定決心,試著找話題。

  艾絲小姐靜靜地,注視著我只敢看前面的側臉。

  「你有在改變喔。……我都嚇一跳。」

  「呃,這個,可是……」

  「你會昏倒……大概是因為,我沒控制好力道而已。」

  「不,沒有那種事啦!」

  艾絲小姐的眼瞼緩緩下降了一半。雖然她的表情與平時並無兩樣,但我最近開始慢慢了解她了,她的這種反應,代表她其實滿沮喪的。

  看到艾絲小姐好像很灰心,我急忙安慰她,心中的某個角落,卻嘗受著某種不可思議的滋味。高不可攀,可望而不可及。

  這點應該還是沒變,但我卻像這樣,與這個人如此近距離地交流。看著這個人【劍姬】之外的一面。

  我不會形容,不過……對,總覺得沒啥真實感。

  只是,她本來應該是美麗而有些崇高的存在,這樣看起來卻像個只是有點獨特的普通女孩……當下我不禁有這種感受。

  看到她像這樣因為一點小事而沮喪的模樣,我就忍不住這樣想。

  「……可以,問你嗎?」

  「咦?」

  就在我的思考越飛越遠時,艾絲小姐的一句低語將我的意識拉回眼前。

  我看向她,艾絲小姐不再顯得沮喪,一臉認真地注視著我。

  「為什麼,你能夠一下子,就變得這麼強?」

  「變,強……?」

  她問我的內容,嚇得我差點翻白眼。

  「強」這個字聽起來,彷彿跟我一點都不相襯。

  一時之間我不禁想起自己至今丟臉的失態,巴不得立刻挖個洞躲進去,但艾絲小姐的雙眸目不轉睛地望著我,我決定認真地想想看。

  我能變強是因為……不,我現在仍然想變強,是因為……

  「……呃,我有一個很想追上的人。我拚命地追逐那個人,不知不覺就成長到現在這樣,然後……」

  我無法整理自己的想法,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而且要我在自己想追上的本人面前講這些,真叫人無地自容。

  我講話變得支支吾吾,好不容易才以這句話做結:

  「……我想是因為,我有個無論如何都想到達的境地,吧。」

  我的回答,使得艾絲小姐略為睜大了眼睛。

  她默默地注視著我,然後頭緩緩地往上抬。

  「這樣啊……」

  她輕輕抱著膝蓋,只仰望著天空。

  在我的眼前,鼻尖前,輕風梳理著她那頭金色長髮。

  「……我了解。」

  聽到她輕聲說出的話,我不禁「咦?」了一聲。

  「我也……」

  後面的話,被一陣急風吹散了。

  橫向的強風使我不禁閉緊眼睛。

  近乎突然吹起的強風,是來自西方的涼風。笛聲般的風聲通過巨大的市牆上。不久,我睜開眼睛,只見艾絲小姐仍然維持方才的姿勢,始終仰望著天空。

  「那、那個……」

  「?」

  「啊,不……沒什麼。」

  看到艾絲小姐以感情稀薄的臉偏著頭,我把話吞了回去。

  問了又能怎樣?想起至今從未看過的她的那種眼神,我如此告訴自己。

  我們的對話就此中斷,當我開始有些坐立難安時。

  從都市東端的方位,響起了正午報時的大鐘聲。

  我側耳傾聽著彷彿教堂鐘聲、音量大卻不失清澈的聲響時,與都市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市牆的外側,也傳來了馬的嘶鳴。大概是打算進入迷宮都市(歐拉麗)的行商等人,正在接受公會的盤查吧。

  我們的所在位置,位於市牆頂端的這個地點是一條寬廣的石板路,兩邊築起有些高聳的矮牆。往內側矮牆看去是一片都市景觀,往外側則能暸望無窮無盡的草原、森林與山野。

  同時聽著都市的鐘聲與外界的喧囂……今天天氣真好,我想。

  燦爛陽光從白雲藍天灑下,使我不禁瞇起眼睛。

  「嗯……」

  「……?」

  身旁傳來的吐氣讓我轉頭一看,艾絲小姐正以手遮著嘴巴。

  小巧的嘴唇微微張開……在打呵欠。

  沐浴在和煦的陽光下,她重新抱起膝蓋,若無其事地恢復原先的姿勢。

  然後過了半晌。

  「來做睡午覺的訓練吧。」

  「嗄?」

  感覺與訓練差了十萬八千里遠的提議,讓我愣了一下。

  艾絲小姐看著前方,淡淡地說道:

  「因為在地下城裡,無論何時何地,都要能睡得著才行。」

  「……」

  「及時恢復體力,是很重要的喔。」

  她說的應該沒錯。

  我目前去地下城都是當天來回,但等到我進入更深的樓層時,也許必須在迷宮裡滯留更長時間。到時候不管是會受到怪獸攻擊,還是沒有軟綿綿的床,都得想辦法讓身體休息,不然就算不上稱職的冒險者。

  艾絲小姐以一本正經的表情,訴說著不選地點即時睡眠的必要性。

  然而,我卻忍不住問了表情複雜,不肯看著我說話的她:

  「那個……您是不是,很想睡覺?」

  「……」

  被我這麼一說,注視著前方的艾絲小姐,慢慢轉向我。

  「這是訓練。」

  「呃,是。」

  艾絲小姐突然逼近的臉,讓我一邊冒汗一邊不住點頭。

  她稍微吊起眉毛,做出認真的表情,可是……她的臉頰卻有些泛紅。

  胸、胸口好難受……!我是笨蛋嗎……!

  「呃,那個……要睡在這裡嗎?」

  「嗯。」

  艾絲小姐點頭回答我的問題,從原本背靠著的位置往前坐一點,二話不說就躺下來。

  市牆上的道路是以石板鋪成,當然很硬。而且鋪得實在稱不上平坦,高高低低,凹凹凸凸的。面對毫不在意地躺在石板地上的艾絲小姐,我彷彿見識到了第一級冒險者的本事(?)。對於鑽進地下城深層,無法挑地點休息的她們而言,睡在這種地方——根本不當一回事——也許是家常便飯。

  「你不睡嗎?」

  「啊,好、好的……」

  被她從下往上看著,我心想: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但在她的催促下,還是移動到她身邊,中間留下一點空間。

  看到艾絲小姐側躺著的睡姿毫無防備,我一瞬間心想,她難道都不擔心我會上下其手——雖然根本辦不到——嗎?但是看到軍刀的刀鍔在她身旁亮了一下,我發出乾笑,改變了想法。誰敢毛手毛腳,就準備身首異處吧。

  況且與其說她沒有戒心,或許不如說是她照顧短期徒弟,所表示的一點誠意吧。

  ……畢竟名義上是訓練嘛。

  「失、失禮了……」

  我緊張萬分地,仰躺在艾絲小姐的身邊。

  不出所料,我一點也不想睡。心臟跳動的聲音太吵了。

  我偷瞄了一下旁邊,側躺著的艾絲小姐的臉近在眼前,我急忙轉開視線。我用力閉上眼睛,眉頭都皺了起來。

  維持著仰躺姿勢,我不斷對自己念著「快睡,快睡」。

  「……?」

  用不了多久,我就聽到小小的呼吸聲。

  睜開眼睛偷偷一看,艾絲小姐閉著眼睛,沉沉睡去了。

  好、好快……

  她說恢復體力很重要,看來她的確是睡習慣了。

  還是說她睏到一闔眼就能睡著……?

  「……啊,貝爾。」

  ……嗯?

  「上啊,貝爾。」

  ……嗯嗯?

  突如其來地,腦海深處響起一個懷念的聲音。

  我不可能聽錯……把我扶養長大的祖父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居然直接傳進我的腦裡。那一陣比一陣更強的聲音,讓我開始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聽……

  (……咦,怪了?)

  艾絲小姐,離我這麼近……?

  是錯覺嗎。我半睜著眼,瞇起眼睛看個仔細。

  我一開始明明留下了能再躺兩個人的間隔,為什麼……

  「快上啊,貝爾。」

  下個瞬間,她的臉離我更近了。

  「!」

  事情發展至此,我終於察覺到異狀。

  我們彷彿互相凝視的姿勢,之間的距離確實在縮短。

  艾、艾絲小姐睡昏頭了,往我這邊靠過來……不、不對,她根本連一C(賽爾尺)都沒動!

  難、難道是……!

  「上啊——」

  ——是我在靠近她!

  不該發生的緊急狀況害我心臟差點停止。全身頓時冒出冷汗。

  錯、錯不了,我的身體,正在湊近艾絲小姐的身邊!

  為什麼!怎麼會!難道我真的想對她上下其手嗎!

  我會被砍死的!

  「快趁她睡著時動手啊——」

  (咿咿!)

  更靠近了。

  艾絲小姐閉著眼睛的臉龐越變越大,那天真爛漫的睡臉的每一個細小部位,都看得一清二楚。細嫩的白皙肌膚、細緻的頸項……小巧而惹人憐愛的粉紅色嘴唇。

  進逼而來的鮮明、強烈的光景,使我的臉以驚人速度漲得通紅。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我只能在心裡慘叫。

  就像要忠實地引爆祖父安裝在我體內的炸彈,我一點一點地湊近艾絲小姐的身邊。而且還巧妙地不讓她察覺到我的接近。這到底怎麼回事!

  我,難道,我真的,要對她……!

  「親下去!」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且慢,貝爾!」

  就在這時。

  宛如責怪我的不軌行動,腦中響起了女神(赫斯緹雅)的聲音。

  「居然趁女孩子睡著時動手動腳,你這樣做對嗎!我可不記得有這樣教你!」

  我心頭一驚,心靈與身體開始動搖。

  恍如被某種存在操縱的身心,好像恢復了理智。

  就、就是啊,神仙說的對……!

  「我不許你跟那個女孩親嘴,絕對不許!絕對!」

  神仙拚命地聲嘶力竭的喊叫讓我不禁冒汗,我想拉開自己與艾絲小姐的距離。

  我只是一個勁地發抖,動作卻遲遲沒有進展,就像體內有兩個強大意志在鬥爭,影響了我的動作。

  女神(光明)的神諭與祖父(黑暗)的呢喃激烈地碰撞。

  「好了,快點離開她——」

  「我們即將——展開聖戰——」

  「——啊,喂,你做什麼,嗚啊啊!」

  ——神仙輸了!

  巨大的波動擊敗了女神,讓天秤一口氣傾斜。

  所剩無幾的距離頓時縮短,我來到了與艾絲小姐鼻尖幾乎要碰在一起的位置。

  「……!」

  閉著眼睛的美麗睡容直擊視界。

  自己的雙眸失去了焦點。她近在眉睫的容顏使我的意識與身體火燙。

  耳朵聽著祖父仍在迴響的哄笑,我的嘴唇就要與她的交疊。

  「等……等……」

  「!」

  我瞬時取回了身體的自由。

  我猛然縮回了臉,猛烈地轉身,讓身體脫離艾絲小姐的身邊。

  心臟劇烈跳動得快要破碎。汗流不止。

  當祖父遺憾的幻聲逐漸消逝之際,我戰戰兢兢地轉頭,看向我背對著的她。

  「……」

  艾絲小姐,並沒有醒。

  她依然閉著眼睛,發出小到不凝神細聽就會聽不見的安穩鼾聲。

  我全身的力道一口氣放鬆。

  (……等著,我?)

  我耳朵聽著還在激烈跳動的心臟聲,回想起這個人嘴唇的動作。

  不是「等等」……是「等著我」。

  我記得她的嘴唇,的確做了這樣的動作。

  我想思考她說的意思,但猛烈的自我厭惡感立刻如潮水來襲,我雙手抱頭,開始苦惱。我差點做出了什麼事來啊……!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在沉眠的她身旁發出不成聲的呻吟,對自己的行動感到可恥。

  「……唉。」

  懷抱著揮之不去的自厭,過了一會兒。

  我嘆了口氣,這次為了避免再度鬼迷心竅,我隔開了比剛才更廣的間隔,恢復成仰躺姿勢,仰望著天空。

  我在心中不斷重複道歉,想讓發燙的臉冷卻下來。

  「……」

  即使我頑固地叫自己不去聽,那穩定的呼吸節奏仍然傳進我的耳裡。

  我煩惱到最後,跟自己約定只能再看最後一眼,將臉頰貼著石板,慢慢看向她。

  「……」

  就在眼前,如此近距離之內,有著她的臉龐。

  細微的鼾聲淡淡觸碰著耳朵。一綹金髮灑下,落在她的頰上。

  看到這天真爛漫的睡容,讓人忘了她是實力比任何人都高強的戰士。

  只要我再靠近一點,伸手可及的位置……她就安穩地睡在那裡。

  那是哪一篇英雄譚呢?

  有位受到詛咒,幾百年陷入沉眠而不會老去的孤獨公主。

  直到她的英雄出現,她絕不會睜開眼睛,永遠的睡美人。

  不知怎地,小時候令我沉迷的故事裡的插畫,與此時睡得香甜的她,重疊在一起。

  「……」

  我不發一語地望著她的睡容,然後將臉轉回正面。

  我仰躺著,舉起左手,靜靜地扯了一下臉頰肉。

  有點痛。

  (我還是覺得,一切就像一場夢……)

  能夠像這樣待在這個人的身邊。能夠兩人共度一段時光。

  放下拉扯臉頰的手,我仰望著令人神往的藍天。

  直到剛才的所有感情逐漸變得透明,心靈彷彿變得空蕩蕩的。

  在被陽光照亮的市牆道正中央,兩人一起躺在地上,我慢慢合起眼皮,墜入假寐之中。

  ●

  歐拉麗的市牆既牢固,又巨大。

  圍繞圓形都市的市牆,形狀自然是環狀。頂部的道路也順著市牆的形狀,鋪設了一圈不整齊的石板。

  禁止進入的市牆頂部平常就沒有人會靠近。除此之外,由於歐拉麗的市牆功能不在外部防衛而是迷宮(內部)的防波堤,建造得非常高,隨便找個高層建築物爬上去,也看不到牆的頂部。更不要說站在地上看了。

  再加上市牆上還設置了矮牆,只要選對地點,完全不用擔心被人發現。

  在市牆頂部進行特訓不會被人偷窺,也無人能觀看。

  艾絲特地這樣做,不讓自己與貝爾的訓練曝光,也免於被雙方的【眷族】抓到,可說想得十分周到。

  「不過,還是全被我看見了。」

  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來自以都市最大高度為傲的摩天樓設施(巴別塔)的視線。

  在自己這間座落於巴別塔最高層的房間,坐在奢華的椅子上,芙蕾雅清楚地看見了躺在市牆上睡覺的貝爾與艾絲。

  圍繞道路的矮牆在俯瞰之下也毫無用處,貝爾他們的動向都被她摸得一清二楚。

  「誰叫劍姬(那孩子)的光輝有點太耀眼了嘛……」

  從都市中央,而且還是高度五十層的巴別塔最高層到貝爾他們身處的都市外圍地帶有著非比尋常的距離,但芙蕾雅的「眼睛」還是清晰地望見了少年與少女的光輝。

  雖小但澄澈透明的光輝,與放出令人目眩的鮮明、強烈光芒的那股金色光輝,芙蕾雅那能夠識別「靈魂」本質(顏色)的「眼睛」是不可能看漏的。

  自從她發現到過了黎明時段還在勤於鍛鍊的貝爾與艾絲,便一直觀察兩人到現在。

  「不過話說回來……事情變得還真有意思呢。」

  撩起銀髮掛在耳後,芙蕾雅的嘴唇形成了微笑。

  當自己的眷屬在地下城祕密搭蓋舞台時,身為主角的少年竟然拜了都市最強戰士之一的女劍士為師。

  受武人(奧它)教育的怪物(怪獸)與受劍姬(艾絲)訓練的少年(人類)。

  也許事情將會發展得比自己想像得更有看頭,芙蕾雅不禁開始期待。

  「……」

  銀色雙眸有好一段時間,默默地將視線投注在貝爾他們身上。

  也許是在睡覺吧,相依偎著不動一下的兩團光輝,讓芙蕾雅臉上雖帶著笑意,咚,咚,纖纖玉指卻開始慢慢地敲著椅子扶手。

  然後,當她開始以手指捲著銀髮時,她突然停了下來。

  這時她才注意到自己毫無自覺的動作,她的嘴唇淺淺一彎,又像苦笑又像嘲笑。

  「啊啊,我在吃醋啊……」

  真是的,芙蕾雅笑了。

  貴為女神,卻跟個孩子似的,自己都覺得滑稽。

  曾幾何時,當女神(赫斯緹雅)與少年在一起的時候,她也產生過這種感覺。這次比起當時,感覺似乎增強了點。

  使透明光輝更為增強的那團金色光輝,令她稍微……真的只有稍微,感到沒趣。

  小小的嫉妒,在她那豐滿的胸脯深處萌芽。

  「……真叫人著急。」

  芙蕾雅喃喃自語,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變成仰首的姿勢。

  就這樣過了一會。

  閉目的女神稍微睜開眼瞼……豔麗地笑了。

  「不知道他現在變強了多少?」

  她恢復成原先姿勢,以大膽的眼神盯著那一方。

  她有興趣,也有惡作劇的興致,更大的是想發洩的嫉妒(疙瘩)。

  再逗他一下吧,芙蕾雅二話不說,便默默服從了這份陰暗的情感。

  覆蓋房間整面牆壁,又長又大的整片玻璃,隱約映照出恣虐的微笑。

  ●

  經過市牆內部的好幾條長通道與長階梯,打開通往外面的門。

  厚重的木門,外面是陰暗後巷的一個角落。

  這裡放著骯髒的木箱與廢材等等,顯現出近似倉庫的樣貌。我與艾絲小姐一邊四處張望,一邊從被人遺忘的市牆出入口出發。

  午覺睡飽之後,我們再度開始訓練,現在暫時離開市牆,往都市前進。

  「艾、艾絲小姐,還是不用了啦。那、那只是個意外.」

  「不要緊,我肚子也餓了。」

  ……我們會這樣做,是因為在嚴厲指導之下,我的動作開始明顯遲鈍時,就像隨之而來似的,我的肚子叫了。

  艾絲小姐愣愣地看著滿臉通紅的我,然後體貼地提議去吃點輕食,才會有現在的這個狀況。

  (我今天早上是沒吃早餐,可是……啊啊,真是……)

  我忍住想哭的衝動,垂頭喪氣地跟在艾絲小姐身後。

  艾絲小姐找到的近路——本來應該遭到封鎖,通往市牆內部的一扇門,位於都市外圍靠西北方的地帶。彎過好幾條小路,穿過寬廣整齊的後街,大街的氣息就會越來越濃。

  圍繞著住家的道路旁豎立著一根根時髦的柱狀魔石街燈,我好奇地欣賞著初次看到的風景。

  「那個,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北大街。蒂奧娜告訴我,那邊有家炸薯球的店。」

  聽到我問道,艾絲小姐如此回答。她說的蒂奧娜,大概是【眷族】的同僚吧。

  這時,我的確擔心如果在行人絡繹不絕的大道上,被別人看見我們倆走在一起,恐怕會遭到不必要的誤會,但更讓我煩惱的,卻是另一種內心騷動。

  炸薯球……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感到背脊一陣發毛,不知不覺已來到了北大街。

  時間將近黃昏,天空逐漸染成了赭紅色。適度地熱鬧的北大街上到處是精靈或矮人等種族各異的亞人,他們的視線不時偷瞄向我們……不,是艾絲小姐,我只能盡可能縮起身體。

  艾絲小姐四處張望,好像在找什麼,然後她似乎看到了標記,彎過大道,走進一條岔道。

  走進足足可供一輛馬車通過的岔道,那個攤販就擺在眼前。

  ——霎時間,我凍結在原地。

  「歡迎光……臨?」

  而攤販裡的店員小姐……神仙也像暫停了時間似的。

  親暱的甜美笑容中途叫停,眼睛瞪得大大的。

  那對眼睛當中,清楚映照著艾絲小姐,以及站在一旁的我的身影。

  我的臉以驚人速度迅速發青。

  「……」

  「……」

  「炸薯球紅豆奶油口味,兩個。」

  我與神仙僵在原地,一旁的艾絲小姐淡定地點餐。

  另一個店員將薯球裹粉炸好,神仙拿來慢吞吞地包裝,半恍惚地說「一共八十法利」,遞出炸薯球。「謝謝。」艾絲小姐說著,接下炸薯球。

  最後,神仙的臉變得像面具般面無表情,快步繞過攤販後面,來到我們眼前。

  我的發汗即將到達最高潮。

  「——你在做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對對對對對對對對對不起!」

  面對火山爆發的神仙,我哭喊著謝罪。

  我沒有告訴神仙,自己在跟艾絲小姐做訓練。

  跟其他【眷族】扯上關係,雖然也要看情況,但基本上都不是件好事。神仙本來就對艾絲小姐的主神洛基女神常有怨言,或者該說她根本就把艾絲小姐本人當成眼中釘……

  我敢保證就算跟神仙解釋艾絲小姐沒有惡意,她也不會相信,一定會表示反對,所以這件事我一直瞞著神仙。

  「誰不好挑,偏偏跟【劍姬】在一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貝爾!」

  「這、這個,這是有很深的原因的……!」

  「少說廢話,快給我解釋清楚!……!給我離遠點,不准靠近他!」

  神仙一邊嚷著,一邊卡進我們之間。

  神仙以含有敵意的眼神,瞪了一眼表情有些困擾的艾絲小姐做牽制。

  「所以你怎麼會跟【劍姬】在一起,倒是說來聽聽啊……!」

  「呃,這個,我、我們只是碰巧,在附近碰到……!」

  「……在神的面前別想撒謊——!」

  「嗚嘎——!」神仙高舉著雙手大喊大叫,「噫咿咿咿!」讓我差點沒哭出來。

  漆黑雙馬尾扭來扭去,蠢蠢欲動,啪啪啪地打著我的頭。

  愚蠢的我一時情急,竟然隨便找藉口想敷衍了事,慘遭神仙毫不留情地判罪。

  「那個……我在,教他戰鬥方式。」

  這時,原本採取旁觀態度的艾絲小姐,慢慢地插嘴道。

  大概是實在看不下去了吧,她坦承了一切,像是要袒護我。

  神仙橫眉豎眼地瞪著她,一聽到這話的瞬間,嚇了一跳,肩膀晃了一下。

  「貝爾,你該不會把【能力值】給這孩子看了吧!」

  「我、我沒有啊,我怎麼可能讓別人看啊?」

  「那也就是說,難道是看上了貝爾的那種成長速度……!」

  我沒能聽見神仙小聲的喃喃自語,這時,神仙凶狠地瞪了艾絲小姐一眼,好像眼前的人是弒親仇人一樣。

  然後她將雙手繞在我的身上,從側面緊緊抱住了我。

  等等,妳這是做什麼啊!

  「別以為妳能搶先一步,把我的貝爾搶走!他可是我先看上的!」

  「神仙,妳在做什麼啦!」

  「咦……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貝、貝爾,你竟然這麼大膽!」

  我?

  「赫斯緹雅妹妹——,這樣會妨礙店裡做生意喔,要跟男朋友吵架,請妳到別的地方去吵!」

  「不、不好意思,阿姨!你們跟我過來!」

  被留在攤販後面的獸人店員一說,神仙彎了彎手腕。

  莫名地筋疲力竭的我被神仙用力拉著走,艾絲小姐則是乖乖地跟在後頭。

  我們從原本的岔道走進人煙更稀少的窄道,在那裡湊著頭說話。

  「……呼。首先,把事情解釋清楚吧。」

  看到神仙總算恢復了冷靜,我鬆了口氣,一邊向她道歉不該瞞著她,一邊說明至今的來龍去脈。

  一邊說著,還不忘向艾絲小姐做確認。

  神仙叉著手臂,閉著眼睛,聽完整件事之後,大方地點頭。

  「……嗯,事情我都明白了。那麼,你們兩個,以後不要再來往了。」

  「咦!」

  「真的,不行嗎……?」

  「嗯。華倫什麼小姐,請妳不要再跟我的貝爾扯上關係了。妳也有妳的立場吧。這樣做也是為了雙方的【眷族】嗚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我在心中激烈地「土下座」,摀住了神仙的嘴。

  我告訴我自己,之後一定要好好補償神仙,直到她滿意。

  「你、你做什麼啊,貝爾!」

  「拜託妳,神仙,再幾天就好了,請讓我再接受幾天艾絲小姐的鍛鍊!」

  「……?」

  我跟神仙一起轉過身,背對一臉不解的艾絲小姐,小小聲地向她懇求。

  「說什麼再幾天就好,反正你到時候一定……!」

  「再兩天就行了!再過兩天,約定的期限就到了!」

  我告訴她【洛基眷族】再過三天就要進行「遠征」,艾絲小姐也會參加,向神仙低頭哀求了好幾次。

  我毫無隱瞞地將內心想法通通告訴神仙,說自己希望能向這個人求教,直到最後一刻。

  「我絕對不會浪費這段時間的!我會努力學習,以後在地下城裡賺更多錢!所以……!」

  「唔……!」

  我拚命請求了半天,抱著一線希望,做了所有我能想到的約定。

  神仙一直在呻吟,凶巴巴地瞪著我,最後嘆了口氣。

  「我實在是太寵你了……」

  「神仙……」

  「……真的只能再兩天喔?」

  聽到神仙這樣說,我真心地向她低頭道謝。

  這是在對老是做出任性要求,造成神仙困擾的自己懺侮,也是在表達懺悔以上的謝意。

  後來,神仙以絕不能讓【洛基眷族】察覺我與艾絲小姐的關係為條件,口頭答應我繼續進行剩下兩天的訓練。

  「我話說在前頭,如果妳敢對貝爾輕舉妄動,這件事就當我沒說過,明白嗎?」

  「好的。」

  「更不許妳勾引他,知道嗎……!」

  「好的……?」

  看到神仙最後對艾絲小姐做出奇怪的警告,我趕緊上前制止。

  「那麼,今天我也去參觀一下你們的訓練吧。」

  「咦!」

  「怎麼了,貝爾,你那是什麼表情啊。確認重要的眷屬(孩子)被別人怎麼樣了,也是神(父母親)的義務啊?」

  「呃,這個嘛,那妳打工怎麼辦……?」

  「今天我要早退。」

  在這裡等我喔,神仙指著我們說完,就跑去攤販那邊了,我一邊流汗一邊目送她離去,然後搔了搔臉。

  我看了看艾絲小姐,問她「這樣不要緊嗎?」,她微微一笑,點點頭。

  「好溫柔的女神喔……」

  「……是啊。」

  ●

  我們帶著神仙來到市牆,之後便為了取回剛才耗費的時間,而專心訓練。

  我不想在前來參觀的神仙面前丟臉,鼓起了幹勁,也許是因為這樣吧,後來我沒再被打昏——不過相對地被打得慘兮兮就是,持續加緊鍛鍊。

  當注意到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欸,貝爾。你根本是單方面地挨揍嘛。還是算了吧,華倫什麼小姐一定只是找藉口把你當沙包啦。」

  「神、神仙……」

  走下市牆內部的石砌階梯時,神仙若無其事地戳中我的痛處。

  內牆內部幾乎沒有窗戶,非常陰暗。我與神仙手牽著手走下階梯,心中靜靜地淌血。相對地神仙卻笑容滿面,心情好得很。

  欺負我有這麼好玩嗎。

  不,剛才我做出那麼多無理要求,這點小事我得承受……

  「馬上,就到了……」

  拎著小型魔石燈(這似乎也是冒險者必備品)走在前頭的艾絲小姐,如此告訴我與神仙。

  她穿在腳上的靴子發出橐橐迴響,我們下了階梯,打開出入口的門扉,從潮濕空氣一口氣得到解放,有些寒意的空氣包住了身體。

  蒼藍夜空點綴著金色月亮與無數星光。

  「那、那個,神仙?既然來到外面了,應該可以鬆手了吧……」

  「你在說什麼啊,貝爾。這裡不像大街,很暗耶。請你握緊我的手,以免我摔倒了。」

  神仙面帶笑容,柔嫩的手指緊緊握著我的手,使我紅著臉,遲遲不能消退。

  神仙這時說得沒錯,我們的現在位置位於都市角落,跟中心地帶或大道不同,相當陰暗。不過好歹還有月光與星光,能夠照亮腳下道路……

  我們在越來越寬廣的閑靜後巷裡不斷前進。

  (艾絲小姐會怎麼看我們呢……)

  緊緊握在一起的手讓我好難為情,我偷偷地看了身旁的那人一眼。

  如果她表情如常,顯得一點興趣也沒有,那也挺讓我傷心的……

  (……咦?)

  看到就在身旁的她的表情,我的思考慢了一拍。

  美麗端正的側臉,那對柳眉變得略為銳利,靜靜地繃緊了神情。

  我猛然回過神來。

  像被電到似的,我舉目四望。

  頗為寬闊的後巷。四下一片闐暗,反過來說,周圍沒有傳來一點聲響,黑夜黑得不自然,連一絲光線都沒有。

  直到這時我才開始覺得氣氛不對勁,無意間,一只熟悉的時髦柱狀魔石街燈映入眼簾。

  (……被打壞了?)

  吊在精緻柱子上的魔石燈破了,像是被鈍器打壞的。

  「——」

  「!」

  「嗚哇!」

  艾絲小姐停下了腳步。

  只有她能知覺到的某種存在,使我也緊急停下腳步。與我牽著手的神仙腳下絆了一下,向前踉蹌了兩步。

  那對金色眼睛已經不再掩飾戒心。我順著她的視線方向,凝神細看前方。

  不久,從建物與建物的縫隙之間,走出了幾個人,現身於黑影之中。

  (貓人……?)

  彷彿與黑暗融為一體的暗色防具、暗色襯衣,以及暗色護面。

  以金屬護面遮掩眼睛與臉部上半部的頭部,長著獸人特有的貓耳。是男性。

  該名人物,與這個異常狀況有直接關聯嗎?

  我正在反覆推測時,比我矮了一截的那個獸人冒險者停下腳步。

  他與我們之間留下約二十M的距離,緩緩地。

  咚,在石板地上敲出一陣輕響,隨即消失無蹤。

  「——」

  下個瞬間,一個影子出現在我的眼前。

  極近距離。

  一瞬間雙方之間的距離便被吞沒。超乎常理的「敏捷」能力。

  我的視力與反應都被甩開。

  暗色護面散發出暗沉光輝,來者靜靜地,試圖擊出攜帶的槍。

  時間彷彿凍結,我的腦中閃過「死亡」這個詞。

  「——!」

  「!」

  說時遲那時快,從一旁伸出的軍刀彈開了眼前的對手。

  以神速拔劍的銀色細劍,擊中了臨時架起的槍,散出大量火花。

  時間恢復流動。我冒出一身大汗,總算能夠對一連串的攻防做出愕然的反應。拔劍出鞘的艾絲小姐一語不發地,往在遠處著地的對手踏出一步。

  緊接著,雙方互相疾驅,產生激烈衝突。

  「喂、喂喂喂!」

  神仙發出驚慌失措的聲音,但被激烈的劍戟聲完全掩蓋過去。

  ——太快了!

  槍的軌道,以及勉強看得出是劍的斜線數量。

  追不上,完全追不上,他們的動作我一點也看不見!

  拋下我與神仙,黑影與金色光輝一次又一次交錯。

  「——」

  這時。

  在與貓人交戰的那人頭頂上,有四個小小人影在黑暗裡晃動。

  出現在住家屋頂上的人影們無聲地降落。

  劍、槌、槍、斧。

  發出危險光輝的四把武器,從那人的正上方急襲而來。

  「艾絲小姐!」

  我一叫,同時那人的動作也晃了一下。

  她先暫時砍倒貓人男性,然後只見軍刀振臂一揮,一道閃光之下,從正上方飛來的總計四回奇襲,被一併打落地上。

  超乎想像的金屬聲轟然響遍四下,我的眼睛瞪到不能再大。

  「嘖……真是個怪物。」

  拉開距離,貓人男性不悅地說。

  「……」

  艾絲小姐始終無言,只將軍刀一甩,發出咻的一聲。

  在她的背後,四個似乎全身而退的人影,清楚地現出了其真面目。

  四個小人族(帕魯姆)。身上裝備與貓人男性一樣,戴著相同的護面,應該是他的同夥不會錯。

  他們從前後包圍住艾絲小姐,不給人喘息的空間,便毫不留情地夾擊她。

  「貝、貝爾,快走吧。這裡沒有我們插手的餘地……」

  神仙講話聽起來像在開玩笑,但卻十分符合當下的狀況。

  那五個男人的體能,完全不是我能對付的對手。恐怕足以稱為第一級的冒險者們,各自揮舞著不同的武器,展現出常人不及的聯手行動。

  而這些第一級冒險者們的連番攻撃,金髮少女卻僅僅一人,就能全數擋下。

  不需閃避,劍術簡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一劍彈回多重攻擊,有時甚至還能反擊,幾乎要砍傷對手的身體。

  那就是【劍姬】。

  縱然我無法以肉眼觀測,從留下殘像的劍法,也能感受到那種境地的遙不可及、高不可攀。

  層次差太多了。

  (……笨、笨蛋!)

  我自顧自地受到打擊,忽然回過神來,肩膀一震,甩掉了至今的思緒。

  我怎麼能一臉呆相地站在這裡!現在應該有更要緊的事得做吧!

  如果有時間愣在這裡,還不如快去幫她……!

  「嗚……!貝、貝爾!」

  「!」

  我想至少也該做點支援,正要靠近艾絲小姐等人,霎時間,神仙動搖的聲音拉住了我的肩膀。回頭一看,四個人影從建物的暗處現身,包圍了我們。

  男性與女性各半。他們也都穿著同樣的防具。

  兩眼因動搖而顫慄。

  ——該怎麼做。

  就在我猶豫於一瞬間的判斷時,他們同時拔足狂奔。

  「!」

  迎擊。只能迎擊了。

  面對衝向我的四人組,我從刀鞘中拔出【短刀】與【女神之刃】。

  「神仙,請躲到我背後!」

  不等她回答,我便與敵人短兵相接。

  最早與我縮短距離的,是手持短劍的女性冒險者。

  她從護面深處向我投以敵意,揮動著武器攻來。

  ——她的動作,我能看見!

  在她做出攻撃的下一刻,我迅速往對手的懷裡踏進一步。

  「什麼!」

  「呼!」

  奪得先機。

  我朝向對手懷中揮起【短刀】,隔著防具(護甲)就是一刀。

  中了這記撈擊的她還來不及慘叫就被彈向後方,我不去注意她的下場,瞬時轉身。

  神仙看我忽然轉過來,被嚇了一跳,我以左手將她摟到身邊,以毫釐之差閃過長劍的突刺。接著以右腳掃向對我發動攻擊的男性冒險者。

  使用長劍的人失去平衡,我再度賞他一腳,將其踹飛,讓他撞上突擊而來的另一個女性冒險者。

  (對方跟我一樣,都是LV.1——!)

  錯不了。

  他們的身手不像艾絲小姐對付的那些男人那樣誇張。從剛才的應戰來判斷,還跟我是同一層次。

  能力方面(能力值)應該相差無幾。

  那個人教過我的,技巧與戰術的勝負!

  我讓神仙藏在背後,等著遲來的重裝備男性冒險者。

  「哈啊!」

  隨著中氣十足的一聲吶喊,大劍直劈而下,我揮出【女神之刃】應戰。

  黑刃畫出藍紫的光輝,從正側面擊中敵人的劍脊,激烈地將其彈開。

  「哈啊?」

  大概是沒料到大劍勢頭竟然拼不過匕首,男性冒險者發出跟剛才一樣的聲音,但這次帶有驚愕之情。我直接以右腳為軸心一轉,朝著對手的臉部,使出一記簡直成了我拿手絕活的迴旋踢。

  「嗚,啊!」

  使大劍的敵人往旁飛去,武器從他手上掉落。

  「貝爾,又有人來了!」

  「!」

  神仙的警告瞬時傳來。

  以我與神仙為中心,剛才的三人形成三角陣形,這次一齊襲擊而來。

  我一瞬間差點停止呼吸,但間不容髮地,我撲向了男性冒險者掉在地上的大劍。

  「請妳趴下,神仙!」

  我以渾身力氣揮動了超重量的大劍,神仙也在同一時間抱著頭趴到地上。

  「「「啊——!」」」

  大斬擊的迴旋斬,將飛撲而來的三個冒險者全數打飛。

  ——我用對了!

  揮動武器的反作用力讓我踉蹌了幾步,但勉強運用大劍成功,讓我心中發出歡呼。粗柄的觸感顯得十分可靠,鮮明地烙印在手心裡。

  「喔喔喔喔喔!貝爾,你剛才好帥喔!我重新愛上你了!」

  「請、請冷靜下來,神仙!」

  神仙不知為何趁亂抱住了我,使我一瞬間差點失去冷靜,但我馬上抬起頭。

  另一個層次的戰鬥仍在進行。連續迸發出數不盡的火花,她們跳著激烈的劍舞。

  不可能通用。我頭腦明白這一點,卻反射性地伸出了右臂。

  以左臂支撐著抱住我的神仙,我瞄準了包圍那個人的男人們。

  「艾絲小姐!」

  她聽見我的叫聲而回過頭來,略為睜大眼睛後,瞬時從原本位置脫離。

  我灌注所有一切的精神力(mind),解放「魔法」。

  「【火焰閃電】!」

  六連射。

  瞬間多數爆發的「速攻魔法」,化為六條炎雷在那群男人身上炸裂。

  後巷一瞬間被緋紅色光芒暈染。

  爆炸聲四散,火花狂風大作。

  當後巷的正中央產生一片火海時,貓人男性與四個小人族(帕魯姆)穿過火牆,悠然地走出魔法彈的落地位置。

  「居然不用詠唱就發射了魔法……」

  「得向那位大人報告才行。大人一定會很高興。」

  勉強使用【火焰閃電】,使我的右臂與腦中某個角落發麻,然而那群男人卻甚至面帶笑容,在火焰燃燒聲傳來的那方討論著某些事情。

  雖說我並非沒想到這個結果,但心中許多理念似乎都被應聲折斷了。

  我呼吸急促地,只瞇起右眼。

  我不得不認清上級冒險者與我的實力之差。

  「太招搖了。火(這個)很快就會引來一票人。」

  「我知道。……夠了,撤退吧。」

  貓人男性先抬頭仰望一下,如此說完,便第一個離開現場。

  我打倒的冒險者們也被小人族(帕魯姆)們回收,轉眼間消失在黑暗深處。

  在後巷裡,只剩下火勢減弱,如泉湧般的烈焰。

  「貝爾……」

  「啊,抱歉,神仙……」

  我向一直被我抱著的神仙道歉,鬆開摟著腰的手臂,放開了她。

  然而神仙並未放開我,她抬頭看著我,輕輕伸手觸摸我的臉頰。

  「你還好嗎?」

  「……」

  她以有些憂慮的眼神,對我投以安慰的話語。

  我胸中懷抱著一蹶不振的心靈,看著眼前的神仙,心想也許多少被她看穿了吧。臉頰感受著柔嫩手心傳來的熱度,我勉強報以苦笑。

  「有沒有受傷?」

  「啊,我沒事。艾絲小姐呢……?」

  「我也沒事。」

  毫髮無傷的艾絲小姐,一如平常鎮靜地回答。

  想到自己又受她搭救,不,是總是讓她搭救,我咬緊了嘴唇,佯裝平靜地問道:

  「那些人究竟是什麼人?突然襲擊我們……」

  所有襲擊者都遮住了臉,從身上穿的裝備品沒能確認到【眷族】的徽章。

  他們破壞了包括魔石燈在內的所有光源,還事先清場,事前安排好了襲擊地點,不難猜想他們早已有穩固計畫。

  總不會是沒來由地想對我們夜襲吧……

  「夜襲,很常有啊。」

  「常有嗎!」

  「嗯,不過在地下城之外出手倒是很稀奇……」

  換句話說,在地下城裡這種事情似乎是稀鬆平常。衝擊性的事實使我說不出話來。

  來襲的那些人實力相當高超……總覺得彷彿窺見了有力【眷族】之間的勢力鬥爭。

  難道是艾絲小姐這個時間離開【眷族】一個人行動被人發現了,所以才會遇襲……

  「可是我真不明白。如果是華倫什麼小姐遇襲還能理解,可是他們連我們,不,是連貝爾也不放過,不是嗎。」

  「這個嘛……」

  「而且他們好像是配合你們的力量,分成了兩組人喔?」

  ……的確,我也同意神仙的疑問。

  艾絲小姐與貓人男性那群人也就算了,與我交戰的冒險者們,每個人的能力好像是事先安排好了那樣不相上下。就像是要讓雙方以同等實力交戰,以測量些什麼似的。

  不過說了半天,都不過是臆測罷了……

  「關於可能襲擊妳的人,妳有想到什麼嫌犯嗎,華倫什麼小姐?」

  「……太多了,反而舉不出來。」

  「真是,洛基那邊還真會惹事生非啊。」

  「對不起……」

  「嗚……算、算啦。別說這些了,還是趕快離開這裡吧。很難說會不會有人聽到這場騷動而跑來看看。」

  神仙與艾絲小姐談過後,決定離開此處。剛才打得相當激烈,別說市民,搞不好連公會相關人士都會趕來。

  我們下了結論,決定在被捲入不必要的麻煩前趕緊走人。

  神仙她們快步走向細窄的小路,我也打算追上去。

  霎時。

  「——!」

  身體一陣冷顫。

  好像心臟被一把抓住,遭到窺探的強烈感受。

  腦內產生錯覺,彷彿看見只有嘴唇的妖豔微笑。

  我忍不住回頭,抬頭看向剛才貓人仰望的方位。

  視線前方,矗立著巴別塔。白牆的巨塔。

  我不知怎地心跳加快,被巨大摩天樓設施(巴別塔)俯視著。

  「……」

  神仙頻頻向艾絲小姐本人訓誡一些事情,艾絲小姐則微微偏著頭,我被拋在後面,呆滯地站在原地不動。

  有某個存在,慢慢地,確實地匍匍爬向自己的身邊,黑色的預兆。

  在銀紗星空放出淡淡光芒的夜幕下。

  伴隨著真相不明的寒意,我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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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10:35 PM

  第四章 冒險的意義

  冥思苦索。

  抱著膝蓋坐在扶手椅上,艾絲無言地煩惱,思考。

  寬敞的室內裝飾成暖色,放了幾張圓桌子與沙發。除了艾絲之外,還有很多人也在這裡放鬆休息。

  地點在【洛基眷族】總部。會客室。

  「欸,艾絲,妳在想什麼,想那麼專心?」

  有著小麥色肌膚的黑髮少女探頭過來,向將臉輕輕埋進雙膝的艾絲問道。

  她上半身只穿了一件覆蓋胸背的上衣,身上的民族服飾暴露出多處健康的肌膚,有點像是舞孃。

  艾絲抬起臉來,看著腰際圍著較長裹裙的亞馬遜少女。

  「蒂奧娜……」

  「妳最近老是板著一張臉耶,艾絲。有什麼煩惱的話,可以找我談喔——」

  看到少女——蒂奧娜臉上浮現親暱的笑容,艾絲的臉頰靜靜露出微笑。

  她先說聲「謝謝妳」,正要慢慢開口時。

  「還是算了吧,艾絲。找蒂奧娜商量也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只會越搞越亂啦。」

  「伯特你好吵喔——!我在跟艾絲說話,你不要插嘴啦——!」

  「偏偏伯特說得有道理,這才是最讓人難過的地方。」

  「喂,蒂奧涅——!幫誰都好,幹嘛偏偏要幫伯特啊——」

  生著一頭灰髮的獸人青年,與另一名亞馬遜少女卻從旁插嘴。

  這兩個分別被叫做伯特與蒂奧涅的人,越講越吵,越熱鬧。

  「是說艾絲妳啊,這幾天都上哪去啦。一大早的就不見人影,妳昨天一整天都沒回總部,對吧。」

  「嗚哇——,聽到沒,蒂奧涅?伯特好像偷偷摸摸地到處亂嗅,打探艾絲的事喔。連她什麼時候不在總部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好噁心喔。」

  「伯特只是太愛保護人又愛擔心啦,不過只對艾絲一個人就是了。很可愛啊。」

  「吵死了,妳們這兩個亞馬遜雙簧!就快要『遠征』了,我是在叫她不要沒事找事做,以免扯我後腿啦!」

  「出去一下又不會怎樣。艾絲又不是像上次那樣,一個人跑去鑽地下城。只要她不要那樣,我覺得都沒事,很好啊——。……還有,不准說我們是雙簧——!」

  看到蒂奧娜他們八成是為了自己而吵嘴,艾絲很傷腦筋,但她知道這時候說什麼都是火上加油,便決定保持沉默。

  她不說話地看了他們一會兒,忽然從另一個方向傳來幾下聲響,讓她將視線移過去。

  一名高挑的精靈麗人與矮小的小人族(帕魯姆)少年,正圍著桌上的棋盤對弈,棋聲丁丁然。

  身高差了有一、兩個頭那麼多的不同種族的亞人,一邊神色肅穆,另一邊則是悠然地享受遊戲。

  「將軍。」

  「唔……」

  小人族(帕魯姆)少年走一步棋,告訴對方後,精靈麗人微微皺起那優美的眉毛。

  只見她沉思半晌,然後嘆了口氣,把手放到膝上。

  「將死。我認輸。」

  「真乾脆啊,里維莉雅。應該還能挽救吧?」

  「我還是不喜歡輸定了的比賽啊,芬恩。」

  互稱姓名的精靈與小人族(帕魯姆),臉上浮現的表情正好形成對比。

  不久,精靈里維莉雅察覺到艾絲的視線,甩了甩翡翠色的長髮,問她:「怎麼了?」

  「有什麼事要跟我們說嗎?不會是想一起下棋吧?」

  「哈哈,棋手艾絲嗎。真想見識一下。」

  幼小容貌連一個笑容都流露出智慧的小人族(帕魯姆)芬恩,如湖面般湛藍的眼睛柔和地笑了。

  「剛才蒂奧娜她們講的內容,我也聽見了,妳是不是有什麼煩惱,艾絲?」

  「哦,那可真稀奇。如果艾絲真有什麼煩惱,務必要找我商量喔。」

  被【洛基眷族】的團長與副團長(top two)兩個人一起催促,艾絲想了一下,表情不變地問道:

  「里維莉雅,芬恩,如果你們想教冒險者一些事情時,你們會怎麼做?」

  「……還真是不一樣的煩惱啊。」

  「嗯——,不過倒也挺有趣的。」

  「咦——。什麼什麼——?艾絲說了什麼嗎——!」

  蒂奧娜她們也停止爭吵,通通跑了過來。

  聽到艾絲的問題,她們各自做出了不同反應。

  「艾絲妳怎麼突然問這個呀?發生什麼事了——?」

  「妳說教冒險者一些事情,指的是比自己等級低的冒險者對吧?」

  「跟小咖打混只是浪費時間好不好。別胡思亂想些有的沒的啦。」

  大家圍著抱住膝蓋的艾絲,形成一個圈,艾絲又問了一遍:

  「你們,會怎麼做?」

  「如果是我,我會要求他不斷冥想。一切從了解自己開始。」

  「我的話,會把他一起帶去地下城吧——!實際演練最有效!」

  「大概會練習交手吧。總之只能千錘百鍊,不打不成器了。」

  「蒂奧涅,我看妳那不只是比喻吧——?」

  一群娘子軍各自陳述自己的意見後,伯特扭曲著嘴角,鼻子使勁地哼了一聲。

  「不要讓我一再重複。小咖就是小咖。只要小咖還是個肉腳,不管做什麼都是白費啦。」

  「……伯特有時候,講話還挺哲學的呢。」

  「哪有啊——,只是在耍帥而已吧——」

  「信不信我咬死妳啊,臭婆娘……!」

  「相對而言,強者一味依賴自己的強大,也無法從中發掘出任何意義吧……想不到竟然從伯特身上上了一課。」

  「老太婆,怎麼連妳都在胡說八道!」

  艾絲望著他們討論越扯越遠,轉向一人留在旁邊的芬恩。

  「芬恩呢?」

  「嗯——,這個嘛。每個對象需要培植的部分不同,要說出一種固定的教法,可能有點難喔。」

  芬恩的小個頭沉進沙發裡,手指抵著下顎。

  他向艾絲反問道:

  「艾絲怎麼會想到問這個問題?看妳如何回答,我的回答也許會隨著改變。」

  「……我……」

  發問的理由,很簡單。

  因為自己正在思考該如何指導那個少年。

  從她自願擔任貝爾的教師以來過了六天。剛開始她只想探查他「成長」的祕密,現在卻變得成天想著該如何磨練他,讓他更進步。

  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熱心地思索訓練課程,艾絲無法找出這份感情的由來,不過自己的確受到貝爾那種一心一意的態度感化了。

  從好方面來說,少年很真誠。

  艾絲的教導唯一的優點恐怕只有嚴格,但他努力反覆實踐,吃了種種苦頭仍然從中學習。

  他沒有疑心,說得難聽點就是死腦筋,心裡只有勤練苦練這個念頭,因此學得也快。

  不是天資聰穎,是學得快。他是以他那真誠的愚直,補足了效率之差。

  所以艾絲這幾天也拚命地煩惱。為了不讓自己回答不了貝爾的疑問。為了回報少年的意志。

  只有這段期間,自己是他的師範(模範)。

  (要是被芬恩知道了……)

  但是不管怎麼樣,她都不能讓自己與貝爾的關係曝光。

  再加上昨晚可能是因為自己獨自離開【眷族】,而遭到神祕集團——話雖如此,說到那樣的強者們,她也只想得到一個可能性——的強襲。

  為了不讓人懷疑自己與貝爾的關係,包括那些襲擊者的事情在內,她都沒說出來。

  「……大概是因為,好奇吧。」

  「……好吧。那麼,讓我想想,這樣說或許有點極端,不過……」

  芬恩黃金色的頭髮晃了晃。

  他先頓了一頓,然後將自己的看法告訴她。

  「當冒險者們被迫非得冒險時,需要的是什麼。我想教育一名冒險者,應該就是要培養這一點吧。」

  艾絲默默地接受對方提出的回答,最後說了聲謝謝。

  芬恩聳聳肩,從容地起身。

  「我希望妳能避免輕舉妄動,但這對艾絲來說也是個好機會。目前我不會阻止妳與其他派系產生關聯。雖然我沒自信能裝傻,不過我不會告訴洛基的。」

  「……」

  「不過,妳可別做出會讓―陷入危險的行為喔。只有這點我得叮嚀妳。」

  拜託囉,芬恩對她笑了笑,就離開了會客室,艾絲目送他的背影走遠。

  果然沒什麼事情瞞得過里維莉雅與那位小小團長,她心中漠然地想。

  「不過啊,不過啊,艾絲最近看起來好開心喔。」

  「……開心?」

  蒂奧娜離開了里維莉雅那個圈子,毫無脈絡地對艾絲這樣說,艾絲回問她。

  見她一臉不解的樣子,「嗯。」蒂奧娜點點頭。

  「以前艾絲沒去地下城的時候,要麼就是在發呆,要麼就是在保養武器嘛。但妳最近嘴裡老是念念有詞,看得出來妳在為某些事大傷腦筋呢。」

  看到金色眼瞳愣愣地抬眼望著自己,蒂奧娜對她笑了笑。

  「最近的艾絲老在想東想西,有時好像想到一些點子,躍躍欲試的樣子,看起來好開心喔。」

  「……是,這樣嗎。」

  「嗯,艾絲一定是覺得很開心啦。」

  連自己都弄不明白的感情,這個少女卻充滿自信地告訴了自己。

  艾絲對她露出了小小的,但欣喜的微笑。

  ●

  周圍的喧鬧彷彿從遠處傳來。

  僵立原地的身體動彈不得,眼睛緊盯著兩手握住的一張紙。

  我呆滯地喃喃自語。

  「LV.6……」

  拿著從上到下依序羅列著眾多人名的冒險者清單,我念出其中【艾絲.華倫斯坦】的欄位記載的更新事項,有好一段時間陷入失魂落魄的狀態。

  「這是最近的事。就在前陣子,官方發表華倫斯坦小姐【升級】了……」

  埃伊娜小姐說的話,此時也左耳進,右耳出。

  拚命追趕的對象,居然又拉開了讓人兩眼昏花的距離,這件事實對我造成了衝擊。

  探索地下城的回途,我順便來了一趟公會本部。

  但偏偏被我看到,平常沒什麼機會用到的門廳前告示牌上,淡然地貼出了那個人的【升級】報告,我才會向埃伊娜小姐直接問個清楚。

  「聽說她一個人打倒了樓層主。在比下層區域更深的『深層』地下城……」

  樓層主……「迷宮孤王(Monsterrex)」。

  一般都是由冒險者組成大規模隊伍挑戰攻略,堪稱怪獸中的老大。

  其巨大與力量皆令其他怪獸望塵莫及,聽說是增加地下城到達樓層時的最大難關。

  如果是坐鎮「深層」的樓層主,能夠打倒牠們的人,在這座都市裡的【眷族】當中,恐怕也寥寥無幾。

  ……那樣的存在,竟然只憑一個人就擊敗了?

  「那個,貝爾。我想你可能也聽不進去,不過我覺得這次的事情,還是不要放在心上比較好。竟然一個人擊敗了樓層主,這種事連我都沒聽說過。我想華倫斯坦小姐……算是比較特別。」

  埃伊娜小姐說的應該是真的。

  即使如此,我仍然無法阻止自己的一顆心向下沉。

  前幾天後巷裡的光景通過腦海。

  那個人面對都市的強者們毫不遜色,展開鮮明強烈劍鬥的模樣。

  目睹那場層次完全不同的交戰,我深刻地了解到自己的渺小。

  好遠。

  太遠了。

  我與那個人的距離,究竟隔了有多遠?

  我真的……搆得到必須做為目標的高處嗎。

  我的心悄然無聲地,被壓倒性的現實一點一點壓潰。

  「貝爾……?」

  「……啊,對不起,我一時恍神了。今天先回去了。」

  埃伊娜小姐擔心地湊過來看看我,我臉上浮現苦笑,只客套地行了個禮。

  我告訴她,明天我會繼續加油,同時也是在囑咐自己。

  對垂著眉毛微笑的埃伊娜小姐用力揮揮手,我離開了公會本部。

  (雖然試著逞強了一下,可是……)

  這打擊太大了。

  灰心喪志的身體,一不注意好像就會摔倒。

  嘆氣也嘆不出來了,我頭垂得有點低,慢吞吞地走在大街上。

  隨著所剩無幾的薄暮逐漸往西方天空淡去,都市更顯熱鬧繁華。酒館歡迎著接踵而至的客人們,路旁有著陌生的精靈吟遊詩人彈奏豎琴,以美妙的聲音讚美歐拉麗的冒險者。

  他對停下腳步的我投以微笑,至於我則是不知道這時候該擺出什麼表情,勉強擠出笑容後給了對方金幣,就逃跑似的離開了現場。……強壯而偉大的,歐拉麗的冒險者,是嗎。

  我沒有直接回總部,而是特意來到中央廣場(Central park)。擠在從地下城回來的冒險者人潮之中,眺望著巴別塔與地下城,過了一段時間,才往西大街走去。

  感覺到自己,似乎被周圍開朗的喧囂給拋下了。

  「——貝爾先生!」

  「咦?」

  突如其來的呼喚聲,使我抬起了俯視著石板地的臉。

  一看,希兒小姐正搖晃著一頭淡灰色頭髮,往我這裡跑來。

  啊,已經來到「豐饒的女主人」附近了嗎……

  視野看見了高大酒館的外形,我漫不經心地想著……冷不防地,希兒小姐握住了我的手。

  「嗄?」

  「……」

  牛奶般潔白的雙手,緊緊捕捉住了我的手。

  我瞪大眼睛說不出話來,只見希兒小姐默默地注視著握住的手。就像在說「被我抓到了」,就像在確認手中的溫暖。

  我不明就裡,臉變得越來越紅時,希兒小姐抬起頭來,臉頰因欣喜而染紅,對我拋出了這一句話:

  「貝爾先生,我想您想得好苦……!」

  「……」

  喀鏘喀鏘,我在開著水龍頭的流理臺不停地洗盤子。

  在貓人廚師們忙得不可開交的酒館廚房當中,我一個人默默無言地專心洗盤子。

  「對不起——,貝爾先生!讓您特地來幫我的忙!」

  「我是被妳特地帶來的啦!無視我個人意願!」

  對於邊跑邊對我雙手合十道歉的希兒小姐,我口沫橫飛地嚷嚷。

  我剛才中了希兒小姐的那個陷阱,被迫來幫忙洗盤子。

  「我累積了一堆工作,又不說一聲就翹班……呃不,是休假,結果蜜雅媽媽把我罵了一頓,叫我處理一大堆雜務嘛!」

  「我完全是被牽連的嘛!」

  而且妳剛才是不是說「翹班」?

  不過,在廚房裡跑來跑去的希兒小姐,看起來也確實很忙。

  她穿梭於女服務生之間處理自己的工作,在店內與廚房之間忙進忙出。

  「喂,給貓好好幹喵,白髮腦袋。」

  「少年被希兒出賣了喵。死心吧喵。」

  「嗚嗚……」

  讓店員阿妮雅小姐與可蘿伊小姐頤指氣使著,我死命地不斷洗盤子。

  當然我有點無法釋懷,不過……畢竟以前受過她許多照顧,她還每天為我做午餐,這點小事就甘心點吧。

  不過還真不想用這種方式回報啊,我一邊想著,一邊拚命代替希兒小姐處理雜務。

  「……」

  再說,能夠心無旁鶩地投入這項無止無盡的作業,對於現在的我來說似乎也剛好。

  因為如果我不專心做些什麼事情,可能又要想起那個人的事了。

  我不發一語,默默地擦亮盤子。

  「您還好嗎,克朗尼先生。」

  「欸……?」

  「這分量多過頭了。我來幫忙吧。」

  忽然,一名店員小姐,站到了我的旁邊。

  彷彿一碰就要折斷了的纖痩體型,尖細的耳朵。

  那人擁有一雙讓人著迷的天藍色眼睛,原來是精靈琉小姐。

  「不、不好意思,還讓妳來幫我……」

  「不會,真要說起來,都是希兒不好。而沒能彌補希兒的失責,則是同事(我)的疏失。該道歉的是我。真是對不起。」

  「呃,不不不,妳怎麼這樣說呢!」

  一板一眼過了頭的琉小姐的言行,讓我一面洗盤子,一面慌了手腳。我早就覺得她是個很有禮貌的人,不過看來有點超乎我的想像。

  或者該說,是位很有規矩的精靈吧。

  「發生什麼事了嗎。」

  「咦——」

  「也許是我多管閒事了,但我看您似乎有些沮喪。」

  我呆若木雞地,望著在一旁俯視著流理臺,手腳俐落地不停洗盤子的琉小姐。

  精靈是容貌格外俊美的種族。她也不例外,側臉極為端正,雖然帶有一絲冰冷,但仍然美到讓人看得出神。

  「如不嫌棄的話,我願意聽您傾訴。」

  「……」

  「因為讓您在這裡幫忙,令我心裡過意不去。只要您不介意的話,就別拘束,盡量說出來吧。」

  老實說,琉小姐這種含蓄的善意,使我忍不住想把心中深處的想法全盤托出。

  可是,我做不到。我不願意。

  我是如此弱小,追不上憧憬的對象而悽慘受挫,這時候又要我把這樣的自己暴露在別人面前,情何以堪。在心中的某個角落,我還在可悲地死要面子。

  我再次感受到自己的沒用,不過取而代之地,我想問一個問題。

  今天聽說艾絲小姐【升級】之後,我產生了一個疑問,很想弄個清楚。

  「那個,琉小姐……以前曾經當過冒險者嗎?」

  「……是。我以前,曾經自稱過冒險者。怎麼了嗎?」

  我先清楚地告訴她,自己無意挖掘琉小姐的過去,然後向她問道:

  「要怎麼樣才能提升LV.……才能夠【升級】?」

  之前我漠然地以為只要持續獲得【經驗值】就行了,但總覺得哪裡不對。

  我感到LV.1與LV.2之間有著強大的力量差距……有著一堵高牆。

  我開始覺得,為了【升級】,似乎有著必須跨越的高大、險峻的牆壁。

  聽了我的疑問,琉小姐先是看著我一會兒,然後緩緩開口道:

  「達成豐功偉業就行了。」

  「……咦?」

  「你需要達成豐功偉業。達成不只世人,就連諸神也讚頌的功績。」

  豐功,偉業……?

  「打倒實力比自己更強大的對手……獲得更高級的【經驗值】,並超過一定的量。這就是提升LV.的條件。」

  獲得更高級的【經驗值】……換句話說,就算打倒再多比自己低等的存在,也無法達到【升級】。這種功績只會回饋到能力上。

  除非打倒比自己強大許多的存在,甚至可以說根本就是要模仿過去那些英雄們達成的豐功偉業,不然……就無法到達更高的層次?

  「LV.的上升就是身心的強化——等同於器量的進化。而諸神的『恩惠』,也只會將高人一等的資格賜給通過考驗之人。」

  「這樣的話,所謂的能力……」

  「是的。說得極端點,至今累積起來的能力值(ability),只不過是達成豐功偉業所需的磐石。」

  不過,能力值也是在出示自己的資格。

  她告訴我,能力評價在第六階段以上——達到D才能獲得【升級】的資格。

  「可是與比自己更強的怪獸……更強的對手交戰,一般來說應該輸定了吧……」

  畢竟,對手就是比自己強啊。

  「所以就需要以技巧與戰術來彌補,不過……我還是先告訴您一般的見解吧。——您可以組成小隊。」

  「小隊?」

  「是的。一群實力不及對手的人互補不足,以打倒敵人。歐拉麗的冒險者們都是重複這個方式,以磨練自己的。」

  這時獲得的【經驗值】雖然會分散給每個同伴,但她說的沒錯,這種方法的確是弱者打敗強者時的最佳手段。

  「克朗尼先生,您如果真的想變強,多多少少就會需要小隊的存在。建議您最好記住這點。」

  「是……」

  可是,那麼,那個人她……

  只憑自己一個人,討伐了樓層主這種強大無比的敵人,那又是多高強的一種境界啊……

  我也知道自己太受到目標拘束,同時又再度體認到她與我的層次之差。

  「……接下來要講的,僅僅出於我的一片關心,可以嗎?」

  「啊,好的。請說。」

  像是要拿一件事勸說鑽牛角尖的我,琉小姐說道:

  「克朗尼先生。每個人的冒險,都有其意義。」

  「……?」

  「您所面對的冒險究竟會有什麼樣的結果,我無從得知。不過,請您不要轉移視線,看清楚您的冒險,看清楚您冒險的意義。」

  我還沒能理解她的真意時,琉小姐又繼續說道:

  「您是個冒險者。」

  而就這麼一句話,卻滲透了我的胸中,殘留在深處。

  「您所冀求的事物,我想,恐怕只能從冒險的盡頭獲得。」

  「呃,喔……」

  「……不,您別太放在心上。我的直覺不怎麼準的。」

  一瞬間,琉小姐彷彿淡淡一笑的表情,使我稍微睜大了眼睛,但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她已經恢復了平時的冷淡神情。

  見我揉了揉眼睛,她以視線問我「怎麼了嗎」,我趕緊跟她說沒什麼。

  之後,我們花了一點時間,把盤子都洗好了。

  「那麼,克朗尼先生。如不嫌棄,請再度光臨本酒館。」

  「是,我會再來的。」

  還有工作要做的琉小姐站在廚房的出入口目送我離開,我走出了「豐饒的女主人」的店門。望著店外飮酒喧鬧的露天咖啡座一會兒後,我轉身背對酒館,打算回總部去。

  「貝爾先生。」

  「……希兒小姐。」

  聽到有人叫我,回頭一看,希兒小姐就站在我面前。

  可能是勉強中斷了服務生的工作來的,她白皙的臉頰變得潤紅。

  「今天很對不起。……真的很謝謝您。」

  「啊——,不會啦,雖然我一開始那樣說,但畢竟平常受了希兒小姐很多照顧……」

  看她對我深深地鞠躬,我的視線在她後腦杓綁起的丸子頭與馬尾上游移,講話變得有些支支吾吾。

  讓她這樣誠心道歉,我都不好意思責怪她了。

  反正我本來,也沒打算追究就是了。

  「……貝爾先生。」

  「……?」

  希兒小姐抬起頭,淡灰色的眼睛盯著我看。

  她輕啟雙唇,又輕輕閉起,好像欲言又止的樣子,讓我大惑不解。

  「我不是冒險者,所以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可是……」

  「希兒,小姐?」

  「……其實也不一定非得冒險吧。」

  小聲吐出的話語,使我睜大了眼睛。

  希兒小姐稍微移開視線後,垂著優美的雙眉,露出苦笑。

  「請不要勉強自己。我只是想表達這一點。」

  「……」

  「……都這個時候了,竟然才在害怕。」

  希兒小姐最後低聲說出了這句話,好像連她自己都不曉得怎麼會產生這種心情,又不知該如何處理。

  大概是聽見了我與琉小姐的對話吧。

  對於身為一般市民的她,那段話的內容,或許使她的某些部分產生了敏感反應,而且是我們冒險者已然麻痺的部分。

  「對不起,我說了奇怪的話。」

  「不會……」

  「下次我再替您準備午餐喔。今後也請您繼續收下。」

  不用勉強啦,我一邊苦笑,一邊理解到她告訴我的話背後的含意。

  她是在叮嚀我,今後絕對不要有哪一天,發生無法來領午餐的狀況。

  希兒小姐以女服務生的打扮優雅地行了個禮,臉上浮現著笑容,就回到店裡去了。

  「……」

  溫暖的橙黃色光芒與熱鬧的笑聲從酒館中流洩而出,我站在原地,仰望天空。

  感覺就像兩條路擺在我的眼前。

  琉小姐所指出的漫漫長路,以及希兒小姐、埃伊娜小姐向我招手的單一道路。

  ——「您是個冒險者」。

  ——「冒險者不可以冒險」。

  恐怕,大概,一定,擁有兩極意味的兩句話。

  我將內心放空,靜靜地反芻她們重疊的聲音。

  此時我仍然站在他人指引的歧路前舉棋不定,一直抬頭仰望著夜空。

  ●

  曙光射穿破曉的天空,微微照亮出都市的外圍部分。

  令人目眩的光輝徐徐為山脈的稜線繡上一層金邊,炙烤著側臉。

  結束的時刻即將到來。

  在市牆上以武器與對手激烈地你來我往的同時,我領悟到這一點。

  一頭金髮飛散的她,施展出嚴厲的攻擊。

  在刀鞘的連擊掠過身上的同時,我將她指派給我的功課,這段訓練的終點,反映在自身的動作上。

  刀鞘攻來,擋下。

  對於稍微睜大眼睛發出的攻擊,我穩定地增加防禦的次數。

  至今看過幾次了,這個人敏銳的防禦法。

  不是從正面彈開對方的武器,而是從旁或斜向側擊,錯開攻擊的方向,化解攻勢。

  我至今嘗試過好幾次這種動作,想把它學起來,在這一切將告尾聲的最後一天,必須表現給她看。

  「——!」

  我壓抑住輕易就想迴避的腳,拿出勇氣防禦。

  化解每一下攻擊,有時身體被刀鞘削過,以手握的【短刀】殺退。

  然後。

  我跨越了防禦,第一次向她做出反擊。

  「……!」

  金屬與金屬的碰撞聲響起。

  我的一擊輕易被擋下。可是,我的確打中了。

  手臂連同被彈開的【短刀】無力地下垂,我的呼吸被完全打亂,艾絲小姐不發一語地注視著我。忽然,朝日的輝煌有如光線般閃爍了一下。更強的光芒差點令我目眩。

  就在這個瞬間,在光芒的另一頭,我覺得那個人,似乎高興地微笑了。

  「這樣,就結束了……」

  艾絲小姐輕聲說道。

  從市牆頂部眺望,東方天空已經能清楚看見太陽的一部分。這是信號,代表這一星期的訓練終告結束。

  我將臉轉向一邊,注視著那片光景半晌,然後與同樣眺望著景色的她四目交接,我低頭道謝。

  「謝謝您到今天為止的指導。」

  我注視著石板地,維持著鞠躬姿勢好一會兒。

  回想起眨眼即逝,確實過得飛快的這一星期,我全心感受著做夢般的這一刻。

  不久,我挺起身子,只見艾絲小姐以缺乏感情的容顏,但眼角線條柔和地,用帶有溫情的聲音小聲說:

  「我也,要謝謝你。……我,很開心喔。」

  金色的美麗朝陽,為她的容貌,淡淡微笑的表情鑲上一層光圈。

  結果到了最後的最後,我又被她弄得滿臉通紅,嘴巴開開閉閉了老半天後,只能略為低垂著頭。

  「……那麼,你要加油喔。」

  「……是。」

  三言兩語之後,那個人轉身背對我,漸漸遠去。

  注視著她消失在炫目光芒深處的背影,我心想:我能追得上嗎。

  我能用自己這雙手,像剛才那一瞬間那樣,抵達那個人的身邊嗎,我暗自思忖。

  這一星期內,我已依稀可見那個背影,但路還很長遠。

  長遠到幾乎讓我呆立原處,甚至可以說不禁使我絕望。

  我真的,能夠追上那個背影嗎。

  「……」

  即使如此,還是非追不可。

  不嘗試就追不上任何事物。什麼也不會開始。

  為了能夠站在她的身邊,能夠追上她。

  我必須再度伸手,搆向那個背影……那個高處。

  懷抱著依然一蹶不振的弱小心靈,即使如此,我仍然向這片澄澈的清晨發誓。

  我也轉身背對漸漸遠去的她,往反方向拔足而奔。

  ●

  埃伊娜將散置在辦公桌上的報告書整理起來,呼了一口氣。

  周圍工作告一段落的同事們陸陸續續準備回家。

  掛在牆壁上靠近天花板位置的時鐘剛過晚上八點。隔著窗口緊鄰公會門廳的辦公室裡,只剩下幾個加班組的職員,顯得空蕩蕩的。

  埃伊娜環顧四周,想去沖個飲料,就在這時,同樣身為服務窗口小姐的朋友從室內深處大聲嚷嚷起來。

  「嗚哇——,埃伊娜,幫幫我嘛——!這麼多事情,做到明天也做不完的啦——!」

  「……妳這是自作自受。誰叫蜜西亞一直拖到今天才處理。」

  她嘆了口氣,毫不留情地拒絕人類朋友的哭訴。

  稱做蜜西亞的娃娃臉女性職員的辦公桌上,一大堆文件堆得跟山一樣高。

  這些是各【眷族】的所有天神申請資料的案件,因為本人混水摸魚,而靜靜累積出來的結果。

  「為什麼這期【升級】的人這麼多啦!在這種緊要關頭又來個【升級】潮,太過分啦——!這一定是誰的陰謀——!」

  「喂,不可以這樣說冒險者的血汗結晶。妳如果從一開始就一點點處理,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啦?」

  「是,我有在反省,真的有在反省,所以……埃伊娜,救救我——!」

  「不——要。」

  她轉過去背對蜜西亞,表示已經無話可說。「冷血動物——!」飛來的抱怨讓埃伊娜又嘆了口氣,決定等會端杯咖啡去給她。

  「……」

  彷彿沉浸在工作疲勞的餘韻中,埃伊娜將她纖細的下顎靠在手肘立起的雙手上,望著眼底下才剛寫完的紙張。

  寫著「申請書」的紙上,記載著勸告【蘇摩眷族】謹慎營運的建議。

  這是她在聽過洛基與貝爾說的話後,自己撰寫而成的報告書。

  埃伊娜並不打算制裁【蘇摩眷族】。當然她心裡很有意見,不過她完全沒有彈劾【眷族】內部散漫管理的想法。

  況且如果要講到裁決的話,貝爾話中提到的莉莉,從公平的立場來看也必須受罰。先不論能不能酌情量刑,問罪是在所難免。

  埃伊娜絲毫不想充當正義女神,拿起劍與天秤。

  至少,她認為那不是自己該侵犯的領域。

  只是,她必須說。

  如果一個狀況獲得改善,能夠讓冒險者與支援者的環境產生一線光明,就算要她多管閒事,她也在所不辭。

  埃伊娜最大的心願就是冒險者們能夠從地下城平安回來,因此總是忍不住要雞婆一下。

  (我這樣等於是偏袒特定的【眷族】,沒辦法找藉口呢……)

  這種近似密告的報告,有很大一部分是出自私情,埃伊娜也有自覺。

  特定的【眷族】……就是貝爾他們。

  從結果而論,埃伊娜就像是拿對那名少年的關心為藉口,做出潛入【洛基眷族】的行為,還故意陷害【蘇摩眷族】。

  這對於表面上主張中立的公會來說,是極不可取的行為。這跟她傾聽貝爾的煩惱,並給予客觀建議,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濫用職權。身為公會的一員,可以說是失職。

  然而。

  (……可是,如果我視若無睹,那樣更不對。)

  就算這是公會職員不該有的行為,埃伊娜也不想對不起身為埃伊娜.祖爾的自己。縱然只是詭辯,但她已下定決心。

  自己體內流有與里維莉雅同樣高尚的血。即使這不過是半個精靈微不足道的驕傲,她也不想背叛自己,埃伊娜打從心底如此想。

  (如果被開除的話……到時候就請他們讓我加入【赫斯緹雅眷族】好了。)

  就讓他們對我負起責任吧,她半開玩笑地想著二度就業的去處。

  埃伊娜晃了晃棕色的中長髮,對自己的妄想發出苦笑。

  「怎麼啦,埃伊娜?突然在那邊笑嘻嘻的。」

  「我哪有笑嘻嘻啊。不要亂講話!」

  「有什麼關係嘛,發生了什麼事?好想知道喔——」

  「沒有啊……我只是在想二度就業的問題……」

  「妳說,二度就業……不會吧!埃伊娜,妳要辭掉公會喔!」

  蜜西亞一大聲叫起來,「碰咚!」其他職員一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通通都是男的。

  整齊劃一的光景讓埃伊娜嚇了一跳,瞪著他們看,同時急忙糾正朋友的誤會。

  「不、不是啦,不是啦。我只是在想,如果被公會開除的話要怎麼辦。我沒打算要辭職啦。」

  「什麼嘛,不要嚇我啦……。老闆哪有可能會開除埃伊娜啊。」

  聽到朋友這樣說,(很難說喔。)埃伊娜心中暗自苦笑。

  至於那群站起來的男生們,「呼……」則是似乎放了心,呼出一口氣,坐回位子上。

  (好吧,總而言之……)

  只要這份報告書通過了,至少上級會把天神蘇摩管理【眷族】的問題拿出來檢討。

  追根究柢,雖然派系本身沒有問題,但成員的冒險者們在總部外的活動,總是在遊走法律邊緣。如果再加上從貝爾的證詞中判明的市民被害報告,幾乎可以確定【眷族】多少會受到一些懲罰(penalty)。

  假若他們忽視警告,依據情況還能強制要求他們離開歐拉麗,【眷族】將會面臨存亡危機。

  蘇摩再怎麼專注於自己的興趣,也得認真思考一下營運方針了吧。

  (再說厄德小姐似乎也不是太壞的小人族(帕魯姆)……)

  她曾經訪問過遭到莉莉與【眷族】的糾紛波及的花店,結果老夫婦很難為情地將事情都告訴了她。

  他們說自從將少女趕出店裡後,不知不覺間開始有人把錢放在店門口。因此他們也不便將事情告到公會。

  他們請埃伊娜代為向少女致歉,但埃伊娜沒有接受。這種事應該由本人親口傳達才對。

  (……冒險者的血汗,是嗎。)

  埃伊娜小聲重複一遍自己剛才說過的話。

  她的眼睛稍微朝上,彷彿看向某個遙遠的地方。

  (如果冒險者們都是拿其他人當墊腳石……那麼他們的血汗,同時也是那些墊腳石的血汗吧。)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呢,埃伊娜想。

  祈求冒險者平安的埃伊娜很想支援他們。但是在那些冒險者當中,卻也有些人能若無其事地犯下叫人無法坐視的罪行,就像是在考驗她的意志力。

  自相矛盾的複雜感情。不只是這次這件事,埃伊娜時常覺得自己做的事很空虛。腳下的立足點搖晃不穩。

  她知道自己想太多了,但還是不禁懷有一抹無奈。

  「……祖爾。」

  「啊,是?」

  就在埃伊娜陷入沒有答案的思考時,有人叫了她,使她抬起頭來。

  一名坐在窗口附近辦公桌前的男性職員,指了指門廳的入口。

  埃伊娜將視線移過去一看,剛從迷宮回來的貝爾走進了公會本部。

  「……不好意思,謝謝。」

  埃伊娜低頭致謝後,從座位站起來。

  也許是心理作用,原本差點變得陰沉的神情,似乎一掃陰霾,開朗起來。

  她略為加快腳步,往門廳那邊走去。

  (……不過,也還是有一些冒險者,正在努力不懈呢。)

  一看到埃伊娜從服務台輕快地探出頭來,貝爾立即笑逐顏開。

  埃伊娜也微笑著揮揮手。

  埃伊娜畢竟還是喜歡冒險者的。

  雖然大多數都是些莽漢,但他們爽快又不拘小節,為人爽直的態度,都讓埃伊娜相當欣賞。

  縱然有些自私的冒險者不顧支援者的死活,但拯救了這些支援者的,也一樣是冒險者啊。

  只要是為了他們,埃伊娜就算會遭到免職或得憂鬱症,她都不以為苦。這份不想讓冒險者們送命的心情絕無虛假。

  看著自己負責的生手冒險者的臉龐,埃伊娜就能夠這樣想。

  (人家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可是……)

  埃伊娜不願意相信,也不會相信。至少埃伊娜現在正在努力,不讓善良的冒險者喪命。

  再說,這種「迷信」根本不足採信。

  這裡是迷宮都市歐拉麗。

  就連諸神也無法預測將來的發展,這裡可是世界上最反覆無常的都市啊。

  ●

  加努呆立在原地。

  「加、加努!救命——啊!」

  面對著鮮血爆開的光景,他的雙眸凍結了。

  「咕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紅彤色的,猛牛。

  全身染上鮮紅液體,高達二M以上的怪獸,朝著高不可及的地下城天花板,張口爆發巨響。

  「哺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大音量。

  被彷彿能扯破鼓膜的吼叫當頭砸下,加努差點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壯碩的巨軀。渾身皆為凶器。貨真價實的重壓感。

  「彌諾陶洛斯」。

  被稱為怪獸代名詞之一的真性怪物,以手持的大劍一一將冒險者斬殺殆盡。

  事情的開端,是他看到一群亞馬遜人集團,包圍著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

  在他正好路過的窟室中,展開的激烈鬥爭。那是完全不該出現在「上層」的強者們,如火如荼地進行的交戰。

  加努一行人原本懷疑自己看錯,以為那是專挑單獨冒險者下手的掠奪行為,然而當他們看到孤立的獸人裝備上雕刻的徽章——以黃金首飾鑲邊的女武神側面像(profile)——時,這才明白到那是【眷族】之間的對立。

  獸人所屬的【芙蕾雅眷族】——主要因為女神們嫉妒主神芙蕾雅的美貌——四處樹敵。

  雖然主神芙蕾雅似乎覺得有趣,沒當成一回事,不過她的團員若是敢單獨鑽進地下城,那些人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肯定會跟蹤其後,伺機下手。

  此外,有件事是這時候的加努他們不知道的,那就是這一星期以來,奧它一個人逗留在第17層的目擊情報早已傳遍各方。這場戰鬥就是某位女神抓準了好機會,早有預謀的襲擊計畫。

  加努本來看著對自己來說遙不可及,不同次元的戰鬥,只顧著嘖嘖稱奇,忽然他發現了一件事。

  以寡敵眾仍然英勇善戰的獸人,一邊戰鬥時,還一邊保護著背後搬運物資用的大型貨物箱。這就成了他的命運分歧點。

  加努他們在迷宮內大幅繞道,來到他的背後,趁其不備,一瞬間就搶走了貨物箱。在周遭迴盪的怒吼雖然使他們膽戰心驚,但也僅止於此。他們見奧它被大群敵人壓制住,十分確定他不可能立刻追上來。

  加努一行人在地下城中急忙趕路。這麼大的一只貨物箱,就算他們想趕緊拉開距離,也無法輕易搬運,他們必須盡快離奧它遠點。

  無庸置疑地,這是第一級冒險者的戰利品,天曉得它會有多大的價值,加努心中既興奮又雀躍。再加上前幾天從曾經是【眷族】同伴的小人族(帕魯姆)身上搶來的……獲得的魔劍,他對自己的幸運深信不疑。

  於是。

  確定雙方之間拉開了足夠的距離,加努等人迫不及待地打開貨物箱,從極近距離看了內容物。

  看見了被封在貨物箱內的物體。

  目睹了被鎖鏈緊緊綁住,遭到束縛的怪獸彌諾陶洛斯。

  在場所有人的思維都變得一片空白,無一例外。

  而同樣地,他們的視界立刻染成一片血紅。

  一隻角被折斷,鼻息粗重,呈現亢奮狀態的彌諾陶洛斯,轉眼間就把鎖鏈扯斷,將身旁加努的同伴變成了壓爛的果實。

  受到彷彿世界末日來臨般的慘叫所祝福,彌諾陶洛斯爆發了歡喜的情緒。

  「咿啊……!咿呀啊啊!」

  眼睜睜看著同伴遭到殘忍殺害的人類男性,發出笛子壞掉般的聲音四處逃竄。

  長在地面的草原陷入一片血海。一個早已斷氣的同伴淪為塗料,助長了這片景象的淒慘度。

  四周飄散著濃厚的死亡氣息。

  四處逃竄的冒險者,卻好像失去了冷靜的判斷力,自己逃進了窟室的角落。

  彌諾陶洛斯以幾乎稱得上悠然的腳步,跨步走向背對自己的人類男性。

  怪獸裝備著放在貨物箱裡的大劍,看起來異樣地合適,加努只覺得自己看到的這幅畫面,離現實好遠好遠。

  「沒、沒路了……!」

  「哺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一名同伴明白到自己身處的位置,演著可悲的獨腳戲,加努只能發笑。

  身體與頭腦都不聽使喚,只有臉色不斷產生變化,視線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一點。

  「呼嗚嗚——!」

  「為什麼啊,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類男性背貼著牆壁大叫大嚷,彌諾陶洛斯肩膀上下起伏著,俯視著他。

  面對發出摩擦聲滑落地面的對手,怪獸順從著本能舉起大劍。

  緊實到甚至給人苗條印象的一身肌肉收緊到極限,那模樣簡直有如斷頭台。

  黑色巨影覆蓋住人類男性,他的臉上出現了絕望。

  已經不成人話的喊叫聲在窟室中大聲迴盪,轉瞬間。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嗯!」

  咚碰,大劍從高處揮下的巨響炸裂開來。

  咕渣一聲,彌諾陶洛斯身體的那一頭,飛散出鮮紅的飛沫。

  「……啊?」

  被肌肉隆隆的背部擋住,從加努的位置,看不見自己的同伴化成了什麼樣的肉塊。

  只有黏在牆壁與地板上的紅色體液與碎肉說明了一切。

  加努甚至忘了躲藏,只是愣在原地,在通道口前方目睹了整個經過,口中漏出沙啞的聲音。

  「——哺。」

  而那個聲音,傳進了彌諾陶洛斯的耳裡。

  滿臉橫肉的顏面轉來,一覽無遺。

  以鮮血妝點的凶惡面容,一對眼珠子骨碌碌地,死瞪著加努的身體。

  像是心臟被打了木樁般,全身僵直,呼吸難看地抽搐。

  「哺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他開始逃跑。

  一轉身,使出吃奶的力氣踢踹地面。

  在狂暴吶喊的回響中,加努以最快速度逃離現場。

  用不了多久,像槌子打在地上的超重量跑步聲便隨後跟來,令他的瞳孔違反自己的意願睜得老大。

  醜不堪言的死神,以驚人的速度追了上來。

  (別、別開玩笑——!)

  呼吸不對勁。舌頭發乾。不構成意義的思考再三冒出又消失。

  埋在頭骨裡的腦子好像沸騰了似的。好燙。只能以燙來形容。

  汗水好像汗腺出了問題似地,不斷湧出。

  加努不管三七二十一,只顧著跑。腳好幾次差點絆倒,但他繼續狂奔。

  時間是深夜。周圍看不到冒險者的身影。無人的地下城對於此時的加努來說就像迷宮,不管怎麼跑,好像都無法從相同的景色中脫身。

  (甩不掉,甩不掉,甩不掉……!)

  過於龐大的存在感與加努保持一定距離,就是不消失。

  強烈的不協調感。這樣簡直像是不斷被施加壓力,一步步被逼進絕路。

  以魯莽聞名的猛牛怪獸,居然散發出獵人般的狡猾氣息,讓加努真想大叫大嚷:不應該是這樣的。

  就好像取代被某人折斷而失去的一支角,以痛楚為代價,得到了智能一樣。

  攜帶著大劍的彌諾陶洛斯,只追著加努一個人跑。

  「哈,哈,哈啊!」

  呼吸亂成一團的加努,一有怪獸接近自己就大幅改變前進路線,衝進空著的通道。

  總之只能往前跑。只能拉開距離。

  什麼平靜早已拋諸腦後,只想從這種恐懼中得到解脫。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跑過哪裡,又是如何通過這些通道的。

  只是發狂地不停移動雙腳。

  當加努回過神來,自己竟然跑進了死巷。

  「啊……!」

  眼球幾乎要從眼窩中飛出來。

  硬擠出來的破碎聲音從喉嚨中漏出。

  兩眼顫抖了半晌後,加努心頭一驚,轉過頭去。

  那個鳴動大地般的腳步聲中斷了。令鼓膜麻痺的寂靜一時之間造訪四周。

  下個瞬間,悄然無聲地。

  獨角的彌諾陶洛斯,從轉角探出臉來。

  「——!」

  他狂亂地慘叫。

  一旦越過界線,之後要陷入恐慌狀態就容易了。

  彌諾陶洛斯緊緊握住大劍的劍柄,從轉角現出身影。以厚重的質量與龐大為傲的金屬塊,跟牠的巨大身軀相比,看起來就只是普通的單手劍。

  半開的白牙深處吐出獰猛的呼氣。

  布滿血絲的眼睛,與被血沾濕的凶器,渴求著下一個祭品。

  「不、不准過來——!」

  加努將手伸向腰際,取出紅色的匕首。

  他朝向緩慢地踏步逼近的怪獸,揮動了「魔劍」。

  「咕嗚……!」

  「別過來,給我滾,給我消失啊——!」

  火焰的團塊從匕首中射出,打中了彌諾陶洛斯。

  加努一個勁地亂揮匕首,讓劣化的魔法一次又一次打中對手。失去退路的空間當中,連續引爆小型的爆炸。

  對著煩躁地揮動粗壯手臂的彌諾陶洛斯,加努像壞掉的人偶般不停讓魔劍發光……最後紅色的刀身發出啪嘰一聲,化成了碎片。

  「嗄……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彷彿壽命已盡似的,失去光澤的刀刃變成無數鐵屑,散落於地上。

  他驚愕地大叫,瞪大了雙眼。魔劍超過了使用極限,自動碎裂了。

  到了最後一刻,加努被武器背叛了。

  「呼——,呼——……!」

  「噫、噫咿咿!」

  帶著一身火花,怪獸來到了眼前。

  滿腔怒火的雙眼,正瞪著加努。

  最後,巨大的輪廓鼓起了上臂的肌肉,將劍高舉過頭。

  「住、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隨著額頭被劈開的觸感,加努的意識頓時消滅。

  ●

  啪嘰一聲。

  杯子的把手斷了。

  「……」

  赫斯緹雅一下子停住了動作,定睛俯視著這只陶器。

  放在桌子上的白色馬克杯自己壞掉,彎曲的杯把滾落在桌上。

  杯子本身雖然還好,沒有整個壞掉,但還是有些白色碎片散落在桌面上。

  「……」

  赫斯緹雅悶不吭聲了好一會兒後,從不自然地裂開的杯子上抬起頭,看了看在廚房忙進忙出的貝爾。

  結束了與艾絲的訓練,變得鬥志十足的少年,似乎打算從今天開始就早早鑽進地下城,比平常還靜不下心來。

  看看已經穿上冒險者用襯衣與褲子的貝爾,再看看馬克杯,赫斯緹雅心中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不祥預感。

  「那麼神仙,我已經把碗盤都收拾好了!剩下魔石裝置(火源)就拜託妳囉!」

  「啊……貝爾!」

  看到貝爾拿起塞了輕裝(輕鎧甲)的背包正要出門,赫斯緹雅一時情急,不假思索地叫住了他。他停下腳步,一臉不解地望著她。

  赫斯緹雅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總不能毫無根據地說「我有不祥的預感,你今天就別去了」吧。連她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可是胸中的這份騷動又確實無法忽視。她瞄了一眼報凶般斷裂的杯子,低沉地呻吟起來。

  「啊,啊——……我是說,要不要更新一下【能力值】?最近都沒幫你更新嘛?」

  「呃……」

  「沒什麼,馬上就好了。不用擔心時間問題。所以……好嗎?」

  赫斯緹雅本人臉上,則是浮現出連她自己都感到困惑的笑容。貝爾見她這樣,拗不過她,便垂著眉毛笑了笑,答應了她的提議。

  赫斯緹雅暫且把破損的馬克杯擱在一旁,趕緊準備更新【能力值】。

  「……嗯——,貝爾?你跟那個支援者小姐相處得還好嗎?」

  「神仙……妳最近一直在問這個問題耶?」

  「有、有嗎?」

  一句話都不說讓她覺得坐立不安,只好隨便找話講,卻遭到貝爾的苦笑。

  因為許多原因,赫斯緹雅一直不放心只讓他與莉莉兩個人探索迷宮,才會忍不住問了好幾次同一個問題。

  赫斯緹雅坐在貝爾身上臉紅,不自然地乾咳一聲後,用針刺破手指流出神血(ichor),動著她那小小的手,刻出【神聖文字(hieroglyph)】。

  「不過話說回來,整整一星期吧?你讓那個【劍姬】操得還真凶啊。『耐久』熟練度的成長幅度,比其他能力高出超多的喔?」

  「……哈、哈哈哈。」

  她沒好氣地聽著貝爾的乾笑,繼續更新【能力值】。

  該說是不出所料嗎,更新得越多,赫斯緹雅的心情也跟著越來越壞。不用說,原因就出在【一心憧憬】造成的成長速度。

  赫斯緹雅一臉老大不高興的表情,問了一件從前幾天就令她在意的事。

  「貝爾,我這樣老話重提,你別嫌我煩,我是想問你跟那個【劍姬】有沒有……做出什麼不應該的事?比方說……膝枕之類的。」

  噗,貝爾趴著被口水嗆到了。他重重地咳了好幾下,耳朵在赫斯緹雅的眼底下變得通紅。

  可惡,天殺的華倫什麼小姐……!赫斯緹雅恨得牙癢癢地。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又是為什麼,貝爾的【能力值】成長突然變得更加顯著。從這個少年的反應來看,是不是膝枕不知道,但赫斯緹雅可以斷定,絕對發生了什麼能增強(boost)他的感情的事。

  可恨啊,妒火(jealousy)在她的心中熊熊燃燒。

  「那、那個,神仙!除了與怪獸戰鬥之外,還有別的方式能強化【能力值】嗎!比方說那個,訓練之類的!」

  轉移話題啊,赫斯緹雅心想,但她刻意不指出來。因為赫斯緹雅是神(大人)。就放他一馬吧,這點器量自己還是有的。

  唉呀,手滑了。噗茲。

  貝爾開始啜泣起來。她故意裝傻,開始說明:

  「嗯,會得到強化喔。重點不在實戰或是訓練,而是你們的體內能否累積到正當的【經驗值】。只是玩票性質或是單調作業是絕對得不到【經驗值】的,相對來說,就算只是訓練,只要夠認真,就會被當成【經驗值】,確實幫助成長的。」

  「這麼說來……」

  「關鍵大概就在於有沒有學到東西吧。只要你們留下明確的足跡,之後我們自然會幫你們發掘的。」

  這種說法其實比較接近發現「技能」的感覺,不過她也沒有特別訂正。她想這樣講對貝爾來說應該比較好懂。

  不久,她結束了所有作業,專注地俯瞰著【能力值】……赫斯緹雅的嘴角,靜靜地抽搐起來。

  「嗚哇……。神仙,不好意思,我得出門了!」

  一看時鐘,貝爾臉色大變,爬了起來。

  他巧妙地將赫斯緹雅推到一邊,拿起包袱就往門口走。

  「貝、貝爾,你的【能力值】有點……!」

  「對不起,回來再聽妳說!我出門了!」

  貝爾一臉慌張地離開了房間。

  剩下赫斯緹雅放下了正要伸出的手臂,嘆了口氣。

  她側眼看了看桌上的馬克杯,然後注視著貝爾方才背對著自己的地方。

  她再度想起【能力值】的資訊。

  【貝爾.克朗尼】

  LV.1

  力量:S982  耐久:S900  靈巧:S988  敏捷:SS1049  魔力:B751

  「SS是什麼鬼啦……」.

  赫斯緹雅以右手覆蓋著自己的額頭,彷彿抱頭苦思。

  ●

  聳立於歐拉麗東方的山脈後方,太陽正要露出臉來。

  從接近宅第最上層的這個房間,可以越過環繞都市的市牆,眺望整片光輝燦爛的群山。艾絲望著四方形窗戶外的遼闊景色,輕輕瞇細了眼。

  沐浴在尚顯熹微的朝陽下,她將金色長髮往後一撩。

  將唯一的武器——軍刀插進腰際,喀嘰一聲,確定恰好符合手臂形狀的輕薄護手裝緊了,她靜靜轉向前方。

  映入鏡裡的是全副武裝。

  沐浴在陽光下,發出光澤的蒼藍鎧甲、白銀護胸、護腰具。

  受人敬畏為【劍姬】,擁有少女外形的戰鬥狂,目不轉睛地看著艾絲。

  「喂,艾絲,還沒好嗎?妳是要花多少時間做準備啦。」

  「……馬上,過去。」

  回答門後伯特的聲音,艾絲的視線離開了自己的站姿。

  從艾絲升上LV.6以來已經過了十又二天。今天是期待已久的地下城攻略日。

  集結了【洛基眷族】的團員,開拓深層的「遠征」實行日。

  這是變得太強的艾絲.華倫斯坦,幾乎可說是唯一能夠登上更高境界的絕好機會。

  「艾絲,快走吧——!我們來比比看誰能獵殺更多怪獸——!」

  「很吵耶……妳怎麼會在這裡啊,蒂奧娜。」

  「我才想問你咧。敗犬就要有敗犬的樣子,乖乖捲著尾巴閃一邊去啦!」

  「我不是狗,是狼!而且我哪有輸給什麼啊!」

  「你明明就徹頭徹尾被甩了!人家說『我絕對不要跟敗犬交往——!』呢!活該——!」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絲一派自然地忽視變得越來越吵的門後方,最後將視線拋向一個地方。

  敲著耳朵的聲響。響遍晨空的金屬聲音。

  坐落於東方的高大鐘樓,開始響起沉重的音色。

  ●

  脖子刺痛了一下。

  「……」

  「貝爾大人?」

  我伸手去摸脖子,環視著周遭。

  這是個呈現木頭色的壁面加上繁茂矮短花草的樓層。在第9層的「窟室」裡,我無法隱藏訝異的表情。

  也無法對就在我身旁抬頭看著我的莉莉,找出任何藉口。

  「有什麼令您在意的事嗎?」

  「……嗯,該怎麼說呢。」

  ……好像有人在,看我?

  對於也許存在於某個地方的視線,我自己都無法說個明確。

  雖然完全感覺不到敵意或惡意,可是……漠然的不安,不知怎地重壓在我的肩上。

  今天為了正式突破第10層,我們從一大早就來到地下城。其他沒看到幾個冒險者。

  來到這裡的途中,也只有跟一個體格異樣地健壯的獸人冒險者擦身而過。

  應該不可能會有人在跟蹤我們吧,可是……我漸漸開始覺得這並不只是我的心理作用。

  「莉莉,我們就在這裡換裝備吧,可以嗎?」

  「啊,好、好的。」

  大概是我緊張的樣子異於平常,莉莉急忙將背在背上的護具與【雙刃短劍】交給我。

  我裝備了塞在背包裡的輕裝(輕鎧甲),做好萬全準備。

  本以為身上包裹著熟悉的裝備觸感會讓我心情輕鬆點……但我依然緊皺著眉頭。

  心臟發出低呼,給我不好的感覺。

  「妳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奇怪?」

  「怪物的數量太少了。」

  我說出從剛才就令我掛心的事情。「經您這麼一說……」莉莉也回過頭去看走過的通道。

  自從抵達第9層以來,地下城當中就出奇地安靜。我們目前的所在位置面對第10層,可說是深層樓層,至今卻連一隻怪獸都沒遇到。

  頂多就是正好瞄到一些哥布林四處逃竄而已。

  (這是什麼……感覺好不舒服。)

  不協調感一再累積,令胃快要開始發酸。

  就像被迫挖掘出不想回想起的某些事物。

  對。

  那時候也是這樣,地下城中一片死寂……

  想到這裡,我搖搖頭。

  「貝、貝爾大人?」

  「……走吧。去第10層。」

  我摀著嘴,勉強說出來。

  軟弱的心情湧上心頭,使我說不出「我們趕快離開這裡吧」。

  我受到心中的某個部分催促,急著向前走。

  窟室有兩個出入口,我往通向第10層的方向舉起腳步——說時遲那時快。

  ——來,讓我看看吧?

  咦。

  突然直接傳進腦海,似乎在哪裡聽過的,蠱惑人心的聲音,使我睜大了眼睛。

  下個瞬間。

  「——哺——喔。」

  雙腳凍住了。

  「……」

  「這、這個聲音是.?」

  莉莉好像說了些什麼。但我沒聽進去。

  我聽到了什麼。

  有什麼聲音,傳了過來。

  與銘刻在腦中的那個吶喊極為酷似的聲音片段,燒灼著我的每一條神經。

  「……」

  像是沒上油的玩具,我以生鏽般的動作將頭轉向背後。

  聲音的來源正好出自我們通過的那條道路。在那條道路的深處,有什麼東西。

  當注意到時,我的呼吸已亂成一團。指尖顫抖著使不上力。

  代替喉嚨,頭腦瘋狂喊叫著「不可能」。思緒像個小孩子般哭鬧,說這是不可能發生的。

  莉莉咕嘟嚥下一口唾液,定睛凝視,而我,則是死命地祈禱著些什麼。

  繼而,

  「……哺嗚嗚。」

  牠竟然出現了。

  「——咦?」

  「……」

  預感成真了。竟然成真了。

  不對,真要說起來,我根本不可能忘記那傢伙的聲音的。

  不知道夢見過多少次了。不知道多少次將那個的身影與其他怪獸重疊過。

  我已經數不清楚,自己害怕過那傢伙多少次。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彌諾陶洛斯。

  「第、第9層,怎麼會出現彌諾陶洛斯呢……」

  我才想問呢。

  啊啊,但是我知道。

  知道這種無可奈何,毫無道理的情況。

  知道這種無法言喻的絕望感。

  我曾經體驗過,這份戰慄。

  一樣。

  跟那時候,一樣。

  「哺哺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狂牛咆哮了。

  如浪潮般湧來的,是無法等閒視之的威嚇與超強魄力。輕易重挫對峙者鬥志的巨大聲音團塊。

  恐怖的海嘯令我與莉莉差點後仰倒下。

  接著,那傢伙露出染滿鮮血的銀劍,一步踏在地面上。

  「快、快逃吧,貝爾大人!現在的莉莉與您是對付不了牠的!快點離開這……貝爾,大人?」

  無法移動視線。

  腳也動彈不得。

  被那頭紅黑色的魔鬼直勾勾地瞪著,我喪失了行動能力。

  也許比較接近放棄吧。

  小時候,祖父常常照著英雄的模樣,做稻草人給我玩……現在的我,就像那些稻草人。

  「貝爾大人?貝爾大人!」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好可怕。

  那頭怪獸,讓我怕得要死。

  眼角滲出淚水。肺部幾乎要開始抽泣。上下兩排牙齒打顫。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現在呈現什麼樣的臉色了。

  每當生著牛蹄的兩隻腳踐踏過地面的花草,就覺得被踐踏的好像是自己。

  一直以來累積在心裡的恐懼象徵,在我的體內一口氣膨脹開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彌諾陶洛斯化身為彈丸。

  牠以駭人的速度衝過窟室的正中央,咬向與我之間的距離。

  我連武器都拔不動。束手無策。

  完了。

  轉眼間逼近眼前的巨牛,舉起大劍過肩,斜著一劍砍下。

  「——啊!」

  「咦?」

  在視野翻轉當中,細小的慘叫撞進我的耳朵。

  我沒去想到自己還活著,先感覺到趴在我腹部上的莉莉的體溫。

  還有從她頭上潺潺流出的,大量鮮血。

  「莉、莉莉……?」

  我被拋到了地面上。應該是莉莉用身體撞飛了我。

  由於有她奮不顧身,從旁飛進敵我之間,我才能撐過彌諾陶洛斯的攻擊,由莉莉代替我受了傷。

  大劍擦到她了?還是彌諾陶洛斯敲碎的堅硬岩盤,直接撞到了莉莉的頭?

  地面遭受到使出全力的一擊,完全粉碎開來。硬質土塊連著花草,掀起了好大一塊。

  莉莉扭曲著臉,發出小聲呻吟。

  霍然間,我渾身變得火燙。

  「!」

  我強迫嚇得發軟的肌肉使出力氣。站起來。

  好可怕。太可怕了。真的很可怕。

  眼前吼叫的彌諾陶洛斯依然嚇得我魂飛魄散。

  可是,我更害怕——讓這孩子喪命!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對不起了!我一邊在心中道歉,一邊將莉莉的身體用力往旁一扔。

  我沒去留意嬌小的身軀怎麼樣了,彌諾陶洛斯將巨軀轉向我,我從正面與之相持。

  我用牙齒咬住打顫的嘴唇,咬破了它。在揮砍而下的大劍還沒來得及殺死我前,我幾乎是反射性地伸出右臂,叫喊:

  「——火焰閃電!」

  「哺喔!」

  緋紅雷電彈開了彌諾陶洛斯的進逼。

  敵不過綻放火炎花瓣的【火焰閃電】之威力,那頭猛牛後退了。

  我睜到極限的雙眼中,點燃了遠遠稱不上致勝機會的一絲希望。

  我像遭到附身似的,開始使用魔法。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發射。發射。發射。

  就像拿著劍亂揮,我不停地行使魔法。

  銳利的火矛好幾次刺穿對手的巨體,炸裂。猛火伴隨著爆炸聲肆虐。

  發出苦悶聲音的彌諾陶洛斯拖著腳步後退,消失在爆炸火焰的連鎖中。

  我依賴了魔法。

  憑藉著當時沒有的這份力量,或許……我懇求這一線希望能夠成真,胡亂發射【火焰閃電】。我在心中不斷扣下魔法的扳機。

  「哈啊,哈……!」

  當我恢復理智,中斷魔法時,視野已經被一整片黑煙所淹沒。

  土與草燃燒的焦臭刺激著鼻腔。也看不見彌諾陶洛斯的身影。

  ——成功,了?

  面對沒有任何反應,只剩火花殘渣飛舞的空間,我正要放下伸出的右臂。

  「嗯哺!」

  「——」

  咻,風的切割聲重擊了鼓膜。

  黑煙中呈現一個搖曳的形體,突如其來地,一隻巨腕從那當中伸了出來。

  從下方畫著弧線,岩石一般的拳頭,像被吸進來般納入我的腹部。

  牛蹄刺進鎧甲的觸感。

  衝擊爆發。

  「咕啊!」

  視野震動。體內的空氣被硬拖出來,還來不及把握狀況,我已經飛向遠方。

  唯一知道的一件事,就是我被艾絲小姐救了一條命。

  剛才情急之下,我往後一跳,減半了這一下毆擊的威力。

  當然,這不足以打消所有衝擊。剛才那一擊如果我呆站在原地,腹部早已被炸碎了。我以決堤之勢彈飛出去,然後被砸在地下城的牆壁上。

  「——!……啊,咿!」

  壁面被撞破了。我一半埋在牆裡,忍受著席捲而來的劇痛。

  叫不出聲音來。牆壁的一部分發出聲響崩塌,我一屁股滑落在地面時,碎石子如雨點般打在我身上。

  正中央遭到直擊的輕裝(輕鎧甲),壞掉了。名符其實地。

  砸在牆上的背後部分似乎有破損,一口氣脫落下來。失去支撐的鎧甲轉眼間瓦解成一堆碎片。

  要把我打到多慘,你才滿意啊……!

  上半身剩下一件破破爛爛的襯衣,我以發抖的雙腳勉強站起來。

  「呼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

  顏面的肌肉,扭曲了。

  沒有傷害。

  被【火焰閃電】打中了那麼多下,彌諾陶洛斯卻仍然四肢健全,沒有一點明顯的外傷。

  我的魔法只能讓厚重的皮膚受點燙傷,更別說致命傷了。

  敵不過牠。

  緊盯著茫然若失的我,失去一隻角的彌諾陶洛斯仰天高吼。

  「哺哺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這就是,冒險。

  冒險者貝爾.克朗尼所挑戰的,第一次冒險。

  ——贏不了。

  凶猛地朝著天空吶喊的狂牛,看起來等同於絕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10:43 PM

  第五章 英雄願望

  地下城有個特徵,那就是越往下層走,樓層的面積就越大。

  第5層就已經以與中央廣場同等寬廣為傲的樓層,越往下走範圍就越擴大,到第40樓時,據說面積足以與歐拉麗都市的全域匹敵。

  即便中途也有些樓層不符合這項法則,不過原則上,我們仍然可以認為地下城是呈現圓錐構造。通道的寬度與各窟室等也會一層比一層開放。

  有鑑於此,在進行「遠征」……尤其是以幾十人規模的小隊攻略地下城時,進到定義為「深層」的樓層之後是沒有問題,不過從開始地點的第1層到上層區域,難免會擠得寸步難行。

  一大群人在狹窄通道與小間窟室當中移動,實在太不自由。就像軍隊行軍一樣,連前進都是件苦差事。

  每次對付怪獸也要大費周章,況且真要說起來,在地下城內這種密閉空間大排長龍地行動,本身也是一種違反禮儀的行為。

  因此,在成群結隊地進行「遠征」時,按照慣例會將部隊分成兩、三組人,在事前決定好的樓層(point)會合,再重新編隊。

  【洛基眷族】也不例外,分成了兩支部隊,開始「遠征」。

  「欸欸,蒂奧涅。為什麼有其他【眷族】的人混在小隊裡啊?那些人應該不是雇來的支援者吧?」

  「蒂奧娜妳好笨喔。這麼快就忘了上次遠征的撤退理由嗎?」

  「?」

  「他們是鐵匠(smith)啦,蒂奧娜。」

  「啊啊!」

  以【洛基眷族】的領袖,小人族(帕魯姆)芬恩.迪姆那為首,幾名第一級冒險者組成的先遣隊即將到達第7層。

  大約十五個人結成的隊伍移動著,蒂奧娜、蒂奧涅與里維莉雅依次發言。

  「上次我們人還沒怎樣,武器就不行了,所以這次團長才會特地安排人手啦。」

  「說的也是,只要有擁有『鍛造』能力的鐵匠同行,不管什麼武器都能像新的一樣!真不愧是芬恩,好細心喔!」

  「嗯——,畢竟搬運物資時還要湊齊備用武器,太缺乏效率嘛。聽說洛基與女神赫菲斯托絲交情匪淺,所以請洛基幫忙了一下。」

  「我們不是鍛造的【眷族】,做這種要求是有點太狂妄了,不過……還真想要一個鐵匠團員呢。」

  在到達中層之前,由【洛基眷族】的基層成員們……也就是遠征時的支援者走在集團前方,第一級冒險者們則在後方悠閒地跟著。

  到了深層就要正式上場的他們,看起來像是在輕鬆地聊天,實際上,卻是在靜靜地養精蓄銳。

  「艾絲,艾絲,妳聽到了嗎!【赫菲斯托絲眷族】的高級鐵匠(high smith)們跟我們一起來了耶!」

  「嗯……聽到了。好厲害喔。」

  「就是啊——!這樣就算到了深層也可以打個過癮,我要大顯神威囉——!」

  「先聲明,武器要是壞掉了,就算找【赫菲斯托絲眷族】的鐵匠也修不好喔。」

  蒂奧娜從後面抱住艾絲的肩膀,一語不發地走著的艾絲轉過頭來,輕輕笑了笑。

  蒂奧娜看見她的笑容,自己也笑容滿面。

  看到好像生錯了種族般愛與人親近的亞馬遜少女,就連出了名的冰山美人艾絲.華倫斯坦,也會流露出一點溫情。

  也可能是因為兩人有著戰鬥狂這個共通點吧,不理會姊姊蒂奧涅的冷眼叮嚀,她們就像少女該有的樣子那樣嬉鬧。

  「哦,如果是【赫菲斯托絲眷族】的人,那就絕對不會扯我們後腿了。我放心啦。」

  「看,又來了——。伯特就愛擺架子。」

  貼在艾絲的肩膀上,蒂奧娜給了一旁的伯特一個白眼。

  「怎樣啦。」本來嘴角上揚的伯特也看向蒂奧娜。

  「我說伯特啊,你為什麼老是喜歡這樣講話?瞧不起其他冒險者,你很開心嗎?我很討厭你這樣耶。」

  「妳別誤會了。我才沒有可恥到會去瞧不起小咖,沉浸在優越感中咧——。我只是在陳述事實。」

  伯特用下巴指了指後方【赫菲斯托絲眷族】的鐵匠們,說:「我這是在稱讚他們耶?」

  「那就控制一下你的言行吧。你嘴巴裡講出來的話,聽起來簡直像是希望人家誤會你。」

  「啊——啊——,吵死了,吵死了!精靈的說教我聽膩啦!是說妳憑什麼插嘴啊,里維莉雅。」

  搖晃著綁成緊緊一束的灰髮,伯特彆扭地皺起了臉。

  從左邊額頭到臉頰、下顎的一道閃電形刺青稍微扭曲。

  「我看妳們那沒料的胸部底下,八成也在想著差不多的事吧。妳們敢說看到小咖,一點都不會覺得他們很遜嗎?」

  「人家的胸部都是被蒂奧涅搶走了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拜託一下,不要隨便怪在我頭上啦……」

  「沒錯,我不能說自己從來沒可憐過他們。不過,別把我的憐憫與你的侮辱混為一談。」

  「我倒覺得精靈大人的憐憫,比我的態度惡劣多了,難道不是嗎?」

  唉,芬恩嘆了口氣,伯特與里維莉雅等人繼續吵他們的。

  不光是里維莉雅,精靈很容易與其他種族產生意見衝突。再加上獸人當中的狼人又特別喜歡獨來獨往,有時候就是無法互讓一步。

  他們本身並沒有真的動氣,已經是吵習慣了。里維莉雅雖然那樣說,其實也只是在規勸伯特。

  就是因為了解這點,包括隊長在內,其他團員們都不會想上前勸架。艾絲也默默地旁觀他們的爭執。

  「我只是看不慣弱小的傢伙而已。明明就無能為力,卻成天笑嘻嘻的,看了就想吐。」

  「在我聽起來,你這只是強者立場的驕傲罷了。」

  「就是嘛,伯特自己以前也曾經弱小過啊。」

  「我只是在說,人要衡量一下自己的斤兩。」

  斤兩,艾絲感受著雙肩上蒂奧娜的重量,小聲地念了一遍。

  她有點想法。

  不是哀憐,不是侮辱,也不是輕蔑,純粹的疑問。

  那時,被迫認清自己有多少斤兩的一名少年,究竟有何想法,有何感受,為什麼能夠那樣奮發圖強。

  艾絲隱約想起,記憶已經逐漸轉淡的,那雙泫然欲泣的深紅眼睛。

  繼而,緊接著。

  她毫無預警地霍然抬起頭來。

  「……四個人吧。」

  「怎麼,說人人到啊?」

  跟她一樣,其他人也各自做出反應。蒂奧娜繼續黏著艾絲往那邊看去,伯特頭上的獸耳直立起來。

  剛好是艾絲她們正要通過的十字路口,從右手方向傳來激烈的腳步聲。光聽就知道那人的慌亂。

  位於集團前衛與後衛的支援者們正要前去應對,但芬恩舉起手來制止了他們。他做出指示,告訴大家不用離開定位。

  不久,冒險者小隊就出現在艾絲等人的視野裡。

  「他們看起來好——慌張喔。要不要叫他們一下?」

  「算了吧,在地下城內,原則上是不准干涉其他小隊的。」

  「欸,你們怎麼啦——!」

  「……大笨蛋。」

  無視於垂頭喪氣的蒂奧涅,事情繼續發展。

  頻頻回頭往後看的冒險者們,被蒂奧娜突然這麼一叫,肩膀震了一下,停下了腳步。

  「妳、妳是誰啊?咦……不會吧!是、是【大切斷(亞馬遜)】!」

  「蒂奧娜.席呂特!?」

  「不,是【洛基眷族】!咦,他們在遠征嗎!」

  從通道現身的總計四名隊員看到蒂奧娜她們,大吃一驚,自然地變得退縮。

  一瞬間發出的,好像世界末日到了似的慘叫讓蒂奧娜的眼神一下子變了,不過伯特沒理她,走上前去。

  「好啦,給我安靜點,瞭嗎?接下來,回答我的問題。你們在做什麼?是不是被一群殺人蟻什麼的襲擊,把同伴拋下逃過來的?」

  「你講什麼……!」

  「喂,算了啦。」

  「……比起那個,我還寧可遇上一百隻殺人蟻咧。」

  聽到男人最後不屑地拋出的一句話,伯特訝異地翹起眉毛。

  他以視線詢問對方是什麼意思,那些冒險者面面相覷之後,看似隊長的人類才勉強擠出聲音答道:

  「……我們遇到了,彌諾陶洛斯。」

  「……啊?」

  「我是說,彌諾陶洛斯!那個牛怪物,竟然在上層這裡到處亂晃!」

  對方驚駭的面孔讓伯特眨了好幾下眼睛,然後猛然轉向後方。

  原本無言地旁觀伯特與冒險者之間對話的芬恩他們,臉上也浮現詫異之色。

  而艾絲的右手,也悄悄震了一下,沒有被人看到。

  「欸,該不會是……上次我們放走的那頭彌諾陶洛斯?」

  「不可能吧?我記得都解決乾淨了啊。」

  「再說,就算是我們打漏的,那也不合理啊。那次遠征到現在都過了一個月了耶?要是彌諾陶洛斯這種怪獸在上層逗留,第三級以下的冒險者們絕對會遭到嚴重被害的。我從來沒聽說過這類傳聞。」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們幾位,將看到的狀況詳細告訴我們嗎?」

  「呃,好……」

  被態度毅然的芬恩仰頭看著,對方的隊長結結巴巴地開始述說。

  他們跟平常一樣鑽進地下城,卻在通往窟室的一條長長單行道的深處,一瞬間瞄到彌諾陶洛斯,以及白髮少年的身影。

  很快地他們就聽到可能是那名少年發出的叫喚,還有彌諾陶洛斯遠遠的吼叫,於是嚇得急忙逃到這個樓層。

  而且那頭彌諾陶洛斯,還裝備了冒險者的大劍。

  「大劍——?」

  「不是『迷宮的武器庫(landform)』嗎?」

  「不、不是,我沒看錯……」

  「……在今天以前,你有聽說過彌諾陶洛斯的目擊消息嗎?」

  「沒有,沒有,有才怪啦!」

  「團長……」

  「嗯,事情越來越可疑了。」

  聽了事情經過的【洛基眷族】確定那頭彌諾陶洛斯並不是他們打漏的,同時加深了對事件的疑心。

  包括芬恩在內,直覺敏銳的人,都開始猜到這可能是壞心眼天神的惡作劇。

  至少可以推測一定跟哪位天神脫不了關係。除此之外,無法解釋這個狀況。

  芬恩他們的先遣隊完全停止前進了。

  「你們是在哪裡看到那頭彌諾陶洛斯的?」

  其中,一名金髮少女採取了行動。

  她走向一名冒險者,平靜地問道。

  「嗄?」

  「那個冒險者是在哪一層樓遇襲的?」

  「第、第9層……如果他們還沒移動的話……」

  話還沒說完,艾絲已經飛奔而出。

  沿著冒險者們前來的通道,如一陣風般奔馳。

  「艾絲!」

  「妳在幹嘛啊!」

  「喂,你們等一下,現在正在遠征耶!」

  「……芬恩。」

  「嗯,我明白……隊伍繼續前進!按照當初的預定,以最短距離前往第18層!勞爾,隊伍交給你來指揮!」

  「遵、遵命!」

  「指揮……難道你要跟去?」

  「這個狀況讓我食指大動。我想去親眼目睹一下。難道說,妳打算留下來嗎,里維莉雅?」

  「……如果芬恩也覺得可疑,那不會錯了。好,我也去看看吧。」

  「哈哈哈。」

  留下一臉茫然的【洛基眷族】與【赫菲斯托絲眷族】的成員們。

  第一級冒險者各自懷抱著不同心態,搶先趕往第9層。

  ●

  祖父的臉龐。

  我忽然好想,見到爺爺。

  無父無母的我,名符其實的養育之親。

  他總是皺著一張臉呵呵笑著,常說「好想幫助可愛女生,跟她變得親密喔——」、「讓美女美少女隨侍左右,是男人的浪漫——」、「花花公子有什麼不可以」或是「啊,不過只有病嬌我可不要喔?」什麼的,雖然有時會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但真的是個快活的人。

  祖父知道很多英雄的逸聞,就像自己親眼目睹過一樣,常常講給我聽。

  直到祖父過世了一段時間,我才知道生日時收到的繪本是他自己畫的。

  ——他們真的很厲害吧。

  ——就算對手比自己強大,也敢一個人對抗喔。

  ——要我的話,絕對辦不到。

  祖父總是一邊說自己做不到那種事,一邊欣喜地稱讚那些英雄。

  不過,他說自己不能像英雄一樣,是騙人的。

  祖父很帥。

  年幼的我差點被哥布林殺死時,他比任何人都迅速,就像雷霆一般趕來,雙手拿著鋤頭痛打那些怪獸。

  平常隱藏在外衣下的身體,有如戰士般強壯。

  圓木似的手臂不允許怪獸們靠近。

  大大的,大大的手掌,抱起了我小小的身體。

  現在,回想起來。

  我第一個崇拜的英雄,就是爺爺。

  情況不妙時就逃跑。

  害怕時就逃跑。

  遇到生命危險時就求救。

  女人快要發飆時趕快道歉。

  就算被人瞧不起,被人指指點點,這也不是可恥的事。

  最可恥的,是優柔寡斷,裹足不前。

  祖父總是這樣說。

  在爺爺離開我之後,只有他的教誨一直陪伴我心,讓我下定了一大決心。

  他的話語,將我送到了歐拉麗。

  我忽然好想,見到爺爺。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爺爺。

  現在的我,動不了。

  「……嗚,啊。」

  彌諾陶洛斯抬起頭,從口中噴出大顆唾液。

  站在視線遠處的怪獸,彷彿誇示著自身的存在,捎著大劍,正在發出嘶吼。

  本身就有如重鎧甲的體魄上,看不到一點重傷。傷口都只限於表皮。

  面臨魔法對敵人無效的現實,無力感支配著全身。

  贏不了,這句話在腦中不斷回響。

  使不上,力氣。

  好不容易站起來的雙膝,彷彿隨時都會折斷。

  「呼嗚嗚……!」

  「……!」

  朝向我的銳利視線,令我頸項一陣發寒。

  引發而來的冰冷電流再度喚醒了恐懼,取而代之地,也一口氣驅走了湧上心頭的虛脫感。

  在我的意識之外,本能正為了求生而開始掙扎。

  再這樣愣在原地,我會被殺的。

  我與莉莉,都會被砍死的。

  我得採取行動……!

  我使盡全力握緊了手。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不能被逼到牆邊!

  看到彌諾陶洛斯進逼而來,我馬上離開原位。

  要是背對著牆壁,三兩下就會被那頭大怪獸擋住退路。

  跑向與莉莉所在位置相反的方向,我以回到寬廣地帶為第一優先。

  朝著我一直線前進的彌諾陶洛斯,一看到我移動就轉了一個大彎,咚咚咚地踩爛著地面追過來。

  來自側面的急速迫近。

  顫抖的兩眼當中,凶惡的牛臉越來越大——!

  「哺呣嗯!」

  「——嗚!」

  彌諾陶洛斯腳下一蹬。

  對於對手飛撲而來,當頭砍下的大劍一擊,我也雙腳蹬地,飛躍至空中。

  面對來自橫向的攻擊,我以一頭栽進前方的方式跳躍,閃避。

  幾乎在同一時間,脖子的正後方響起爆碎聲,我一陣戰慄,但仍然在地面上向前翻滾,站起來。

  緊急轉彎,接著後退。

  眼前產生的土地裂縫讓我冒出一身冷汗,我拚命與傲然瞪視著我的彌諾陶洛斯拉開距離。

  「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強韌的小腿跨步踏上地板的瞬間,敵我距離一口氣縮為零。

  在瞪大眼睛的我面前,敵人兩手拿著的大銀塊來了個全力揮棒。

  腦中變得一片血紅。

  受到尖叫般的風聲催促,我全力膝蓋一彎,以毫釐之差躲過這必殺一擊。

  大劍以驚人之勢通過上半身原本的所在位置,削下幾根頭髮。

  「哺喔喔!」

  「嗚!」

  雪白的白髮飛散在空中時,彌諾陶洛斯將劍劈向彎下身子的我。我像彈簧一樣往旁一滾。轟然巨響。

  濁流般的猛攻開始了。

  大力揮動的染血銀劍令大氣低吼、穿孔。以長距離攻擊為傲的劍擊緊追著我不放。不時還交雜著拳打腳踢擦過我的身旁,彷彿每一次削掉的是我的壽命。

  呼吸、心跳滾燙而焦慮。

  我被迫連續進行千鈞一髮的閃避,只要走錯一步就會喪命的狀況縮小了我的思考範圍。

  腦中警鐘鏗鏗作響,從不停息。

  鼓膜要破了。

  「!……!」

  當我發現時,自己已經遍體鱗傷。這是忘我地不斷閃避彌諾陶洛斯的攻擊,在地板上到處翻滾的代價。

  沒有多餘精神。怎麼可能有呢。我就要體無完膚了。

  要是再這樣攻擊下去——

  曖昧不明的未來景象開始帶有現實感,在我腦中閃爍。

  一瞬間,血淋淋的末路閃過腦海。

  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只能延後死期,不能避免死亡。

  要逃。

  快逃啊,不逃不行!

  不趕快逃走,就死定了!

  「貝爾,大人……!」

  視野角落,一小堆物體扭動了一下。

  是莉莉。她支撐著搖晃不穩的身子站起來,模糊的視線飄向我這邊。她還在流血。我表情急迫地喊道:

  「莉莉,妳快逃!」

  近乎慘叫的聲音使嬌小的身軀震了一下。

  閃躲著橫掃過來的劍,我拚命叫她快逃。

  可是,莉莉沒有動。她站在原地,淚水盈眶地看著我。

  血液頓時衝上腦袋。

  「快逃啊……我叫妳快逃啊!」

  莉莉哭著用力搖頭。也許是神智不清了,像小孩耍任性似的不聽話。為什麼啊!

  莉莉待在這裡,我怎麼逃啊!

  莉莉離開這裡,我才能逃走啊!

  妳懂吧?不懂?拜託妳懂啊!

  「快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吼一聲,把莉莉趕走。

  莉莉淚流滿面,扭曲著一張臉轉身背對我。

  她拔腿就跑,伴隨著噠噠噠的腳步聲,消失在通道深處。

  這樣我也可以逃走了!

  終於輪到我逃走了!

  逃,走……

  (……怎麼,可能嘛……!)

  我現在要是逃走了,誰來把這傢伙擋在這裡。

  要是放這傢伙離開這間窟室,現在讓牠走了,莉莉會死的。

  萬一這頭牛怪盯上了莉莉,莉莉就,莉莉就會……!

  「……畜生!」

  我將右腕塞進護具裡,拔出【雙刃短劍】。

  我斥責自己想轉身就跑的雙腳,與彌諾陶洛斯正面對峙。

  我搞不清楚自己是想哭還是想發火。體內各種感情絞在一起,早已亂成一團。

  我一腳踏進自暴自棄的境地,繼續與彌諾陶洛斯展開單方面的戰鬥。

  「哺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

  對手使出左直拳,我以【雙刃短劍】從旁邊砍開。

  衝擊使我的右手一陣痠麻,但我閃開了攻來的大劍。短劍彈不開那把武器。

  立刻後退。距離被縮短了。

  我激動扭曲的雙眸,與彌諾陶洛斯的銳利兩眼產生交錯。

  「嚕哺,哺嗚,嗚嗚嗚!」

  「唔,嗚嗚!」

  沒有保命的防具,我始終置身於死地之中。每當大劍震撼地面時,被砸碎的銳利石片,都如雨般將皮膚與黑色襯衣割得破破爛爛。

  彌諾陶洛斯的呼吸很亂。可能是遲遲抓不到我,失去耐性了吧。

  我的呼吸自不待言。大顆汗珠好幾次滑過面頰。喉嚨的乾渴就要到達極限。

  彌諾陶洛斯身上散發的力道餘波一而再,再而三地讓草原沙沙作響。地下城裡的一切聲音都來自於我們的攻防。

  在點亮整面天花板的燐光俯視之下,兩個影子在廣闊的窟室裡不停移動。

  「呼嗚……哺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彌諾陶洛斯發出怒吼。

  就像在怒喝我「不准逃」。

  我動員所有勇氣,開始使用短劍防禦時,早已注意到自己的速度——「敏捷」勉強能與對手抗衡。

  可是,我無法向前踏出一步。

  擦過耳際,毀滅性的風切聲,奪走了身體的熱度。使我裹足不前。擴大了我的恐懼。

  不要往前。

  繼續難看地後退吧。

  到處逃啊,逃啊,逃啊,能爭取時間就夠了。

  只要能撐過這個瞬間,就……!

  就夠了吧……!

  「哈,啊!」

  我放著急促的呼吸不管,閃避剛劍。

  不曉得是第幾次與死相鄰的逃脫戲,壓榨著我的心臟。產生的風壓切割著我的面頰。

  我邊發抖邊奔跑。

  我打算繞到向前揮劍造成姿勢前屈的彌諾陶洛斯的側面。那是對方的死角,也就是唯一的安全地帶。

  而當我一腳踏入該處的瞬間,彌諾陶洛斯的眼睛,發出了銳利的光芒。

  「——」

  呼,呼,斷續發出鼻息的彌諾陶洛斯,將視線從陷入地面的大劍上拉回,緊接著,將自己的頭顱一口氣向我甩了過來。

  「——什麼!」

  從歪斜的姿勢使出的橫向頭槌。

  長在堅硬牛頭上的是——角!

  彎曲的獨角,急襲瞠目結舌的我!

  「嗚啊!」

  明知毫無意義,我還是舉起了護具,彌諾陶洛斯的角輕易地貫穿了它。

  僥倖的是沒造成致命傷。由下往上撈的牛角攻擊,貫穿護具時角度稍為偏斜,只淺淺地割傷了我的左臂。

  但是。

  彌諾陶洛斯的角,還插在護具上。

  我被穩穩地插著的角拖了起來,連同左臂被舉到彌諾陶洛斯的頭上。

  「咿!」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被甩來甩去。

  彌諾陶洛斯每甩一次頭,我就像鐘擺似的左右搖晃。

  在距離地下城地板二M以上的空中,全身遭到搖動。

  地面好遠。視野無法穩定下來!

  遭受到猛烈力道的甩動,嘔吐感直衝喉嚨。

  連接身體的左臂咯吱作響、呻吟,關節快斷了。

  彌諾陶洛斯發狂般甩了兩、三次頭後,護具終於比我先超過了極限。

  早已半毀的防具連結部分斷裂開來。

  彌諾陶洛斯的頭往斜上方大大一甩的同時,左臂得到解放,我被拋上了高空。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急速逼近第9層樓超過十M以上的天花板後,我立即成了自由落體。

  畫出弧形的拋物線,我被拉向地下城的地面。

  無法重整態勢,天花板轉眼間越離越遠——墜落。

  「咿!」

  背部激烈地撞上地面。

  以背脊為起點,慘叫竄過全身上下。腦中一明一滅。

  手腳醜陋地痙攣。

  要不是有【能力值】的「耐久」加成,我早已沒命了……!

  「啊……!」

  眼前一閃一閃的。

  一波波襲來的疼痛令我發出呻吟聲,我皺著眉頭,緊閉雙目。

  不久,透過躺著的地面,傳來了彌諾陶洛斯的腳步聲。

  不妙,雖然這樣想,身體卻不聽使喚。只有喉嚨在喘,尋求氧氣。

  而當我一不能動了,勉強壓抑下去的恐懼感就輕易復甦。

  牙齒咯咯作響。瞳孔開始搖擺不定,眼眶泛出淚水。

  好可怕。

  我還是,好怕啊。

  又難受,又痛苦,又難熬。

  但是,這些都比不上……

  害怕。

  害怕到了,再也站不起來。

  「唔唔……!」

  可以清楚感覺到地鳴正在徐徐靠近,渾身汗毛直豎。彌諾陶洛斯正慢慢靠近我。

  這樣太折磨人了。恐懼感從腳尖逐漸侵蝕身體。

  我快發瘋了。快失常了。如果真能發瘋,或許正好一了百了。

  我只能仰望耀眼的地下城天花板。好幾朵燐光燒灼著我的眼,淚腺靜靜地即將碎裂。

  ——我已經,不行了。

  受到恐懼感所束縛,哈,口中吐出一口潮濕的氣息。

  「……?」

  地鳴,停止了。

  一刻刻慢慢宣布的死亡宣告,不自然地中斷了。

  取而代之地響起的,是一陣微風。

  我感到訝異。對於造訪的寂靜,產生純粹的疑問:發生了什麼事?

  我扭曲著臉,扭動了一下身體。

  挪動還沒停止發抖的身軀,勉強抬起脖子來。

  於是我看到,

  「——」

  那個人,就在那裡。

  「……」

  明亮的黃金色長髮。蒼色鎧甲。白銀軍刀。

  就像過去曾在某處目睹過的光景,那名女劍士,背對著我站在那裡。

  我的時間停止流逝。

  「嗚,哺喔喔……!」

  彌諾陶洛斯畏怯了。

  被一語不發的她注視著,彌諾陶洛斯一點一點地後退。

  風聲不斷響起。

  氣流圍繞著一名少女起舞,靜謐地震撼了窟室。

  有如利刃的壓迫感,襲捲四周。

  ——【劍姬】艾絲.華倫斯坦。

  「找到了!艾絲——!」

  「嘖,不要為了一點無聊小事到處亂跑啦!」

  雖然陸陸續續又有腳步聲與說話聲飛進耳裡,但我的眼睛與意識都固定在那背影上。就在我的眼前。

  艾絲小姐擋在我面前,與彌諾陶洛斯對峙。

  腦袋一片混亂。思緒跟不上狀況。

  發生了什麼事?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事?

  我沒發現自己像受到吸引般坐了起來,茫然地仰望著她的背影。

  「……還好嗎?」

  ——你還好嗎?

  就像那場最初的邂逅。

  纖勻的側臉稍微轉過頭來,對我說出了同一句話。

  怦咚,心臟重重地震了一下。

  「……你盡力了。」

  ——盡力,了?

  跟那時候不一樣。

  她加了一句慰勞的話。

  咕沙,心臟發出呻吟。

  「我馬上就救你。」

  ——救,我?

  心跳聲開始失控。

  視界裡的光景恢復了顏色。

  灼熱的色彩亮起。

  救我?

  我要被救了?

  又一次?

  讓這個人?

  一樣?

  重蹈覆轍?

  誰?

  ——就是我。

  「!」

  腦中像燃起一把火。

  直到剛才的所有感情被一掃而空。

  像個傻瓜似的,專一的氣焰超越了恐懼。

  可悲的好強心,永無停息之日的這份情感,粉碎了丟人現眼的德性。

  站起來。

  站起來吧。

  站起來啊!

  你想躺到什麼時候!

  要讓人家救你幾次,你才滿意啊!

  我不要再重複同樣的狀況了。

  我,絕對,不會再接受只能受她幫助的弱小自己!

  「——!」

  嚇得縮成一團的身體滾一邊去吧。

  有時間害怕,不如快點做好覺悟。

  在憧憬的對象面前,不能再丟臉了。

  面對我最想傳達心意的這個人,不能再讓她看到自己難看的樣子了。

  那種事,我無法容忍,無法容忍,無法容忍!

  不趁現在耍帥,什麼時候才耍啊!

  不趁現在爭氣,什麼時候才爭啊!

  不趁現在站起來,什麼時候才站啊!

  不趁這時候伸手搆向高處,什麼時候,我才能到達啊!!

  我的腳狠狠踹在地上。

  我站起來,重整旗鼓。

  「!」

  「……不能。」

  我抓住她的手。

  執起她那一用力彷彿就會折斷的纖纖玉手.,我將她推到自己的背後。

  我,以自己的意志走向前。

  「我不能,再讓艾絲.華倫斯坦救我了!」

  我發自內心地吼叫,架起匕首。

  彌諾陶洛斯睜大眼睛看著再次出現的我,然後明確地,猙獰地笑了。

  就像在呼應我的意志,以大劍的刀刃對著我。

  「決勝負吧……!」

  冒險吧。

  為了這份無法妥協的感情。

  我今天,將第一次冒險。

  ●

  少年飛奔而出。

  全身承受著艾絲目瞪口呆的視線,小小冒險者衝向等著迎戰的巨大怪獸。

  「哎,在地下城搶別人的獵物,是違反規定的嘛。妳被甩啦,艾絲。」

  「……」

  對著被拋下的艾絲,伯特在她背後悠哉地說。

  他用鼻子笑了笑,表示做為冒險者,那小子的態度才是對的。

  除了伯特與蒂奧娜,蒂奧涅也跟著來到窟室,里維莉雅與芬恩晚了一步,也踏入室內。

  在他們的目擊下,貝爾對彌諾陶洛斯之戰揭開序幕。

  看到貝爾漂亮地躲開對方的第一擊,伯特先是「哦」了一聲,「嗯?」隨即注意到一件事。

  「那個白髮腦袋……難不成是那時候的番茄小子嗎?呵,哈哈哈哈!什麼啊,那小鬼跟彌諾陶洛斯還真有緣啊!」

  「你是說,艾絲之前在千鈞一髮之際救過的那個?」

  「是啊,錯不了!我看他是被彌諾陶洛斯迷上了吧!太想念那小鬼了,千里迢迢從中層跑上來囉!」

  「不要亂開玩笑,伯特。」

  對於蒂奧涅的勸告,伯特聳了聳肩。

  他不懷好意地冷笑著,輪流看了看艾絲與貝爾。

  「這下我懂啦!他當然不想被艾絲救囉——。這次跟上次被救的狀況一模一樣,怎麼能讓同一個人再看自己丟臉一次嘛——」

  「欸,真的好嗎?那個男生才LV.1吧?絕對會被彌諾陶洛斯宰了的啦!」

  「這是番茄小子自己的決定,我們沒必要插嘴啦。是吧,蒂奧涅?」

  「不要問我好嗎?」

  見伯特臉上還帶著笑意,始終不改輕薄的態度,蒂奧涅一臉厭煩。

  三人圍成一個小圈圈,其中只有蒂奧娜強烈表示不贊成。

  「無論如何,都不能放著那頭彌諾陶洛斯不管吧!不過就是時間先後的問題而已嘛!我要過去了!」

  「別管他啦。那個小鬼,如今可是拿出了男子氣概來喔?都吃了那麼多苦頭,不可能不明白自己的斤兩啦。要是這次又被救了,換做我寧可去死。」

  「誰管伯特你的美學啊!」

  蒂奧娜等人忘了目前的狀況又吵又鬧,但就在這時,傳來一個幾乎聽不見的聲音。

  小小的人影拖著自己的身體,步履蹣跚。

  「……求求你們,冒險者大人。救救貝爾大人吧……」

  「小、小人族(帕魯姆)的小妹妹……」

  「幹、幹嘛啊!放開啦!」

  解除了變身的莉莉,不支倒地般抓住了伯特的衣服。

  被發抖的小手抓著膝蓋不放,伯特明顯地動搖了。

  「您的大恩大德,莉莉一定回報。莉莉什麼都願意做,任憑使喚,所以……請您救救,貝爾大人吧……!」

  「喂,妳……」

  看到意識模糊卻仍然拚命哀求的小人族(帕魯姆),伯特頭上的獸耳下垂,只有在這時候露出了為難的臉色。

  里維莉雅走到莉莉背後,彎下膝蓋,輕輕以右手覆蓋了她的雙眼。她的左手伸向腹部,然後像擁抱般直接將莉莉摟進懷裡。

  「還不可以勉強自己。傷口癒合了,但流失的血不會回來。」

  里維莉雅的嘴唇低聲吟唱咒文後,覆蓋眼睛的手發出了翡翠色的光。正如她所說,莉莉的傷口已完全癒合,只剩下出血痕跡。

  艾絲她們能夠趕到這間窟室並非偶然。這都是托莉莉的福。

  她根本做不到拋下貝爾逃走,拖著受傷的身體拚命奔跑,或許是執著使然,讓她找到了剛好抵達第9層的艾絲。

  替同伴求救的支援者的哀告,引導他們來到了此處。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

  「……嘖。」

  夢囈般輕聲說出的懇求,讓伯特把嘴抿成了ㄟ字形,苦澀地咋舌。

  他隨便抓了抓一頭灰髮後,一轉身,往艾絲與貝爾的方向走去。

  「你要過去嗎?」

  「別弄錯了,我才不要救小咖咧。但我更不想淪為欺負弱者的小人。」

  伯特冷淡地回答里維莉雅,向前走去。

  他面對著貝爾他們,高聲向背對自己的艾絲喊道:

  「讓開,艾絲!我來!」

  「……」

  「喂,妳幹嘛呆站在那裡……」

  伯特想走到艾絲前面,一站到她旁邊,頓時停住了動作。

  總是缺乏感情的少女臉上面無表情——只有那對金色的眼睛,驚愕地睜大。

  她以最嚴肅的眼光,一直線地注視著一幅光景。

  「……啊?」

  伯特也看過去。

  然後,僵住了。

  揮舞大劍的彌諾陶洛斯,與閃爍著匕首寒光的少年。

  雙方互不讓步,展開驚人的廝殺。

  「……啊啊?」

  激烈的劍舞之聲鏗鏘作響。

  足以粉碎一切事物,強而有力的轟然巨響,對上能夠斬裂任何事物,風馳電掣的清明音色。過度激昂的曲調傳進伯特的鼓膜,最後響遍整座地下城。

  銀光與藍紫光你來我往。銀色光輝才剛揮出,又換成藍紫閃光畫出圓弧。

  彌諾陶洛斯與貝爾各自做出凶惡表情,展開不相上下的攻防戰。

  「咦……奇、奇怪?」

  「……妳說誰LV.1了?」

  那種交戰的情形,讓蒂奧娜等人也察覺到了。

  就以形勢上來說,活用其體能(capacity)持續進攻的彌諾陶洛斯確實始終有利,但,卻不是他們深信不疑的蹂躪(one-side game)。

  眼前只有在平等的條件下,各自拿性命做賭注的,不折不扣的死鬥。

  一陣格外尖銳的聲響炸裂開來。

  蒂奧娜等人,將視線拉離以匕首彈開大劍的貝爾,霍然轉頭看向伯特。她們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伯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如果我的記憶無誤的話……」

  沉穩的聲音悠然傳來。

  伯特嚇了一跳,肩膀一震,顧不得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看向背後。

  他們的領袖芬恩.迪姆那以短小的步伐慢慢走來。

  他扛著自己擅長使用的長槍,在伯特身旁停下腳步,靜靜問道;

  「一個月前,伯特看那名少年,不是還把他當成徹頭徹尾的菜鳥嗎?」

  「……」

  在遠方,爆炸火焰如花朵般綻放。

  爆炸波穿過兩腿之間,緋紅色熱光照亮了兩人的臉。

  目不轉睛地抬頭望著自己的藍眼睛,讓伯特眼睛發顫,不由得畏縮了。

  他那時的確是菜鳥。錯不了。

  被彌諾陶洛斯追得到處跑的那個小孩,既不懂得基本戰術也沒有決心,一眼就能看出是個新手冒險者。

  是個讓人失笑的,可悲的冒險者。

  但是他卻……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產生了激烈的變化。

  此時與彌諾陶洛斯不分高下的,並不是伯特厭惡的,一個愚蠢又懦弱的冒險者。

  而是顯示出真正實力的片鱗半爪,無庸置疑的新人冒險者(rookie)。

  一個月。才不過一個月。

  僅僅三十天前後的期間,就算是再有才能的冒險者,也不能獲得叫人刮目相看的成長。大部分冒險者的成長速度更是像烏龜走路一樣。

  脫離底層後的,不可能的飛躍。

  伯特始終站在原地。

  稱不上歲月的短短期間內,簡直判若兩人的貝爾使他單純地感到困惑。

  心中湧起的是對事情的無法理解,以及戰慄。

  「……」

  在伯特的身旁,艾絲的視線也緊盯著貝爾他們不放。

  漾著透明光輝的金色眼睛中,隱含著驚奇,因為明確的興味而搖曳。

  「嗚哺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吶喊有如奔流。

  怪獸與人類正面發生衝突,繼續力與速度的戰鬥。

  亞馬遜姊妹自然而然地被吸引到艾絲她們身邊,橫抱著莉莉的里維莉雅也加入他們。

  所有人都閉口不語,從最近的位置凝望著一人一獸的交手。

  「……」

  【洛基眷族】的精銳冒險者們旁觀著這場死鬥。

  由他們這些公認的第一級冒險者來看,那實在是一場拙劣的戰鬥。

  跟她們不可同日而語,等級低落的鬥爭。

  但同時,又有著什麼抓住他們視線不放的部分。至少在那場戰鬥中,有著什麼能拉住他們腳步的因素。

  有人瞠目結舌,有人明眼評斷,有人冷靜旁觀。

  無數火花散開。

  高昂的風聲掀起。

  薄光像阻隔了周圍的空間,包覆著那片景象。

  那就像是童話裡的一頁。

  狂暴的怪牛,與矮小的少年,各自燃燒自己的生命,激烈交鋒。

  蒂奧娜慢慢地瞇起了眼。

  「《阿爾戈英雄》……」

  那是一個童話故事。

  一個想成為英雄的普通青年,前往迷宮拯救某位被牛人怪物擄走的公主的故事。

  有時受人欺騙。

  有時遭國王利用。

  被許多心懷鬼胎的人擺弄,滑稽男子的故事。

  借助朋友的智慧。

  獲得精靈贈與武器。

  竟然就這樣順水推舟地救出了公主,滑稽的,英雄的名字。

  「我以前,很喜歡那個童話呢……」

  蒂奧娜雙手抱胸,望著少年與牛人戰鬥的光景,就像在欣賞一件寶物。

  平靜地浮現臉上的懷念笑容,妝點了她稚氣未脫的容顏。

  恍如在水面上投下一個漣漪,喃喃自語傳進了在場每個人的耳裡。

  聲響迸開,白影與紅銅的身影相撞。

  在許多人的旁觀下,童話般的戰鬥越演越烈。

  ●

  身體好輕。

  頭腦很清晰。

  心意如火燃燒。

  視野穿過不斷通過的大劍,向前進。

  用自己的咆哮抵銷當頭嘶吼的吶喊,向前進。

  渾身奮起奪取勝利,向前進。

  眼前的敵人,是自己此刻的一切。

  我第一次有這種想法。

  不是可悲的妄想。

  也不是難看的虛榮心。

  更不是只愛做夢,不切實際的心願。

  我想成為英雄。

  想成為能打倒這傢伙的英雄。

  就算自己很弱小,我也能讓自己奮起。我第一次打從心底,想成為有如強大英雄的男人。

  我。

  想成為,英雄。

  ●

  「……!」

  碰的一聲。

  芙蕾雅撞飛了椅子,當場站了起來。

  就在貝爾與彌諾陶洛斯展開激戰的同一時刻。

  在浮於半空中的圓形窗戶前,芙蕾雅站在那裡,愕然地睜大她那雙銀瞳。

  「……不會吧,真的嗎?」

  有一種「神力(Arcanum)」在下界也被允許使用,稱為「神鏡」。

  這原本是用來從天界窺視下界,類似千里眼的一種單向能力,不過為了讓眾神享受下界舉辦的娛樂性活動,而承認這種能力為唯一特例。

  當然,私自挪用進行欣賞活動以外的行為是遭到嚴格禁止的。一旦被發現,立刻會被強制送還天界。

  而且「神鏡」的各頻道模式,都會發出特定的波長,附近的所有天神一定會察覺到。沒有一個神會去做這種愚蠢的行為自取滅亡。

  然而這位美神(芙蕾雅),卻利用了自己的美貌眶騙了周遭的神(男性)。

  在「只限今天」「不會給任何【眷族】帶來損失」「只看地下城的一部分」等契約條件下,她承擔起風險,鑽出了一個漏洞。

  一切都是為了親眼見識這一戰。

  「……啊啊!」

  透過浮在眼前的「鏡子」所見到的光景,令芙蕾雅的臉色從驚愕轉為歡喜與恍惚。

  「呵呵,呵呵呵呵……!看到了嗎,奧它?這副美麗的景象……!」

  在發亮。

  貝爾的靈魂,大放光彩。

  燒灼著芙蕾雅的眼睛。

  放出那樣強勁的光芒,顏色卻仍然是清澈的透明。

  純粹的願望。

  無企圖也無算計,不知何謂汙穢。徹底的意志。少年許下了一個願望。

  「可能性」,在貝爾當中萌芽。

  ●

  戰鬥仍在持續。

  貝爾與彌諾陶洛斯頻頻替換雙方的相互位置。

  四隻腳在草原上站穩、前衝、踢穿,好幾次交錯而過。

  兩個動作交纏在一起,沒一刻停息。

  (不要被牠的大個頭騙了!)

  貝爾橫眉豎眼,讓自己的體內填滿激昂的意志。

  貝爾已經遠離了恐懼。

  打碎伽鎖,從咒縛獲得解放的貝爾心中,再沒有後退二字。

  他毫不畏懼地不斷擋下彌諾陶洛斯的猛攻,一抓到破綻就勇猛果敢地揮刀砍去。

  (就只是大而已!看清楚,不要閉上眼睛!)

  貝爾向自己的雙眸默念。

  彌諾陶洛斯的蠻力確實很有威脅性。要是從正面遭到攻擊,免不了要受致命傷。光是擦到,身體也要半毀。加強了破壞能力的力道只要一擊就能撂倒敵人。

  但,也不過如此。

  遭受一擊不過是個前提。只要沒打中,大劍的必殺攻擊也只能淪為裝飾品。

  貝爾的視界從沒有如此鮮明過。

  那雙深紅的眼睛凝神專注,從彌諾陶洛斯的表情到肌肉的動作,都捕捉得一清二楚。

  擺脫恐懼定睛一看,對手的巨大身軀給了貝爾簡直過多的資訊。敵人總是試圖全力破壞一切,不斷旋轉的肉體——驚人地隆起的肌肉團塊,從攻擊的時機到傾向,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貝爾。

  彌諾陶洛斯的動作是愚直的。雜亂的。

  連貝爾都能輕易預測下一步動作,完全不像話。

  (我不知道跟比這傢伙快的對手,交手過多少次了!)

  比起自己拜師的那位少女,眼前的對手,不過是個會動的木偶。

  能夠裝備冒險者的武器的特殊性質,也不過就是變得能夠使用大劍罷了。

  這點程度,遠遠不及他憧憬的那位少女。

  彌諾陶洛斯的攻擊不會打中。不會讓牠打中。

  洩了底的一擊必殺每一次都揮空,顯而易見的軌道被漆黑的匕首擊落。

  貝爾將自己最拿手的速度發揮到最大極限,閃躲彌諾陶洛斯的攻擊,持續防禦。

  「……那把匕首究竟是什麼玩意?竟然能把比自己大多了的大劍彈開耶?」

  「不,不只是武器的性能……」

  「漂亮。他以技巧化解了彌諾陶洛斯的攻撃呢。」

  藍紫光輝閃爍,擊退了大劍。

  里維莉雅與芬恩,回答了伯特旁觀那副景象提出的疑問。

  雖說使用者的【能力值】能使【赫斯緹雅之刃】提升能力,但也不可能從正面與幾乎長達二M的大劍相抗衡。再加上彌諾陶洛斯格外強大的臂力,絕對會因力氣懸殊而落敗。

  貝爾面對攻來的大劍,選擇從側面進擊。

  他打退了斷絕退路的攻擊軌道,將身體卡進產生的些許空隙。這是千鈞一髮的防禦,不容許出手有一點失誤。

  從艾絲身上偷師而來的迎擊方式,以及養成的技巧與瞬時間的戰術。

  少女灌輸給貝爾的教誨,使他得以與彌諾陶洛斯勢均力敵。

  貝爾從金色相會中得到的一切,將在這一戰中發揮成果。

  「真的抵擋得漂亮。可是……」

  「進攻的力道不足!」

  瞇細著眼的蒂奧涅,與身體靜不下來地晃來晃去的蒂奧娜,都看著貝爾以右手的【赫斯緹雅之刃】迎擊對手的劍擊,並以左手的【雙刃短劍】嘗試反擊,但是遭到彈開。

  很明顯地,短劍只能輕微砍到彌諾陶洛斯的身體,並不能留下一點足以稱為傷害的損傷。頂多只能算是擦傷吧。

  彌諾陶洛斯發出粗重的鼻息,馬上將貝爾逐出自己的懷中。

  「……彌諾陶洛斯的肉,很難切斷。」

  斬殺過幾千幾萬隻怪獸的【劍姬】,對彌諾陶洛斯做出正確的評價。

  那身隆隆肌肉可不是裝飾品。成束的肌肉不但極為強韌,又重疊了好幾層,給予對手一種在切割厚重橡膠的感覺。

  再配合耐久力夠強,能夠成為高級掉落道具的體皮,使彌諾陶洛斯的防禦形成了不完全的攻擊無法攻破的構造。皮膚本身還具有耐熱耐寒效果,相當珍貴。

  在中層區域的怪獸中獨樹一格,特別強化的力量與耐久力,正是令眾多冒險者們印象深刻,視牠為一種代表性怪獸的原因。

  「哺姆嗚嗚嗚嗚嗚嗯!」

  「唔!」

  面對體現了攻防一體的彌諾陶洛斯,貝爾一點一點地被逼入困境。

  追根究柢,被分類為LV.2的彌諾陶洛斯與LV.1的貝爾之間,本來就有著無法彌補的能力落差。

  這是彌諾陶洛斯無可撼動的優勢。

  對貝爾來說是令人絕望的基礎差距。

  怪物的天生能力(status),高壓地制伏了臨陣磨槍的技術。

  「貝爾大人……!」

  莉莉見自己傷勢稍有起色,讓里維莉雅放下了自己,勉強擠出聲音呼喚著貝爾的名字。

  在她的旁觀下,貝爾在地面上翻滾,躲開一旦被打到便必定沒命的剛劍。

  彌諾陶洛斯馬上抬起牛蹄想踩扁貝爾,但他以自己天生的速度緊急逃脫,舉起【赫斯緹雅之刃】一閃。

  對手臨時以大劍防禦。尖銳的金屬聲。

  「……!」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對於異常戒備【赫斯緹雅之刃】的彌諾陶洛斯,貝爾難掩焦躁之色。

  不會錯,這頭怪獸已經察覺到【赫斯緹雅之刃】是貝爾唯一可能對自己造成有效攻擊的武器。同時,貝爾也感覺到了。

  敵人,這頭彌諾陶洛斯,在自己正式以匕首轉守為攻的那個瞬間,將會捨棄防禦,全力將自己擊潰。

  要削肉斷骨。對方很了解這一點。

  看到牠眼睛深處蘊藏的理性光輝,以及最重要的,是那隻不自然地遭到折斷的獨角,貝爾有了這種直覺。

  「可惡!」

  稍微拉開兩者距離,重新來過。

  貝爾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勁伸出右手。

  彌諾陶洛斯睜大了牠的兩眼。

  「【火焰閃電】!」

  炎雷轟鳴。

  伴隨著爆碎聲,牠那巨大的身體不得不後退。

  直達地下城天花板的猛牛叫喚,從緋紅火焰的另一頭傳來。

  「……他用那個魔法,有詠唱嗎?」

  「不……看起來也不像是有小聲念誦。」

  LV.1的貝爾與被分類為LV.2的彌諾陶洛斯之間的戰鬥能夠成立,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依靠魔法的恩惠。

  在體能完全輸給對方的狀況下,陷入驚險場面時,還能夠以「速攻魔法」勉強脫離窮途末路的危機。

  可是,

  「哺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

  沒有用。

  「太輕了。」

  「是啊,無法達成有效打擊。」

  「那個使用速度雖然讓人驚嘆,但不巧遇上這種對手。如果是對人的話,想必能發揮相當高的效果……」

  這時候就能看出【火焰閃電】的缺陷了。

  威力太低。

  身高超過二M的彌諾陶洛斯,身上是受了點傷。胴體被炎雷燒焦,但也僅止於此。根本稱不上重傷。

  如果是一般的攻擊魔法也就算了,【火焰閃電】是不可能成為必殺技的。

  火力上,太不成熟了。

  「無計可施了嗎。」

  「現在下定論還太早了……我是很想這樣說啦。」

  面對猛然來襲的彌諾陶洛斯,貝爾再度被迫採取防戰。

  看到貝爾受到攻擊的時間徐徐拉長,里維莉雅與芬恩幾乎是冰冷而透徹地觀察著他的劣勢。不管貝爾再怎麼努力奮戰,與彌諾陶洛斯僵持不下,只要攻擊無法生效,就絕對沒有獲勝的機會。就算想針對敵人的胸部,將一切賭在一撃必殺之上,也會受到對手過於厚實的胸肌阻礙。匕首短小的攻擊範圍使得刀刃刺不到魔石(要害),無法給予對手有效打擊。

  再來只剩下罔顧生死的特攻了。

  而當他果敢地實行這項戰術時,彌諾陶洛斯的勝利也決定了九成。

  攻擊無效。不管在任何戰局,這都可以說是致命的弊害。

  彌諾陶洛斯發出咆哮。

  大劍使出渾身之力向下一劈,將來不及躲開的【雙刃短劍】砍成兩段。

  貝爾的表情僵硬了。

  「他缺少的,是武器。」

  芬恩的一句話隨風而逝。

  轟炸般的一擊挖穿了地面,形成小規模的隕石坑。

  貝爾以拿著遭到破壞的短劍的左臂遮住了臉,被衝擊波吹飛,漂浮在空中。

  經過短暫的滯空時間,他降落在地面上,下個瞬間。

  (——武器的話,這裡就有!)

  瞪著彌諾陶洛斯的大劍,他把用來遮掩著臉——揮動的短劍殘骸,全力投擲出去。

  「哺!」

  一直線地投出的短劍,向彌諾陶洛斯發動了奇襲。

  失去了半段刀刃的【雙刃短劍】映入牠的眼簾,扭曲的劍身斷面銳利地發光。

  面對往臉部飛來的銀箭,彌諾陶洛斯似乎只當是耍小聰明,甩了甩頭。

  頭上的獨角輕輕鬆鬆就把短劍彈回。

  至於貝爾。

  他根本沒去管短劍最後怎麼樣了,早已開始起跑。

  「——!」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彌諾陶洛斯來不及迎擊,慢了一步對應。

  扭轉身體,即將使出突刺的,是右手的【赫斯緹雅之刃】。

  經過調教的怪獸眼神變了,試圖防禦此時還藏在貝爾身後的右手一擊。

  牠硬是拉起在地面挖出大洞的大劍,架起刀腹當成盾牌。

  (中計了!)

  彌諾陶洛斯的驚愕,如實表現在那對睜大到極限的雙眼上。

  藏在貝爾的身後,即將發出攻擊的刀身的顏色,並不是漆黑。

  是白刃。只是普通的【短刀】。

  女神的匕首,暗藏在扔出【雙刃短劍】的左手中。

  藍紫色的光輝從手臂的陰影處溢滿而出。

  深紅的眼睛敏銳緊盯的方向,貝爾的目標,是那把大劍。

  「哼!」

  「咕嗚!」

  他反手持著【赫斯緹雅之刃】,左手一翻,刺向彌諾陶洛斯握著大劍劍柄的右手。

  在不安定的姿勢下,只戒備著敵人的突刺而架起的大劍,實在太缺乏防備了。

  咕茲一聲,漆黑的刀刃埋進右手腕中,一併切斷了骨頭與肌肉組織。

  彌諾陶洛斯苦悶地亂嚷亂叫時,貝爾心一橫,轉動刀刃,使盡渾身力氣把敵人的右手連同大劍一起砍飛到空中。

  血沬一口氣噴出,芬恩等人在遠處看得目瞪口呆。

  「咯,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彌諾陶洛斯的上半身向後仰,朝向天花板。

  貝爾不理會在近距離內爆發的慘叫,膝蓋累積力道,當場跳了起來。

  就像把對方的巨大身體當成梯子似的,他一腳踩在隆起的肩膀上,腳下一蹬。他飛向空中。

  他拚命伸出那纖痩的手臂,去搶那染血的大劍。

  咻,咻,又長又大的劍柄在空中畫圓,貝爾的手指碰到了它,接著——抓住了它。

  下一刻,他降落在地板上。

  「哺,哺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手腕遭到切斷而苦不堪言的彌諾陶洛斯轉過身來,撲向降落在後方的貝爾。

  牠伸出以肌肉組成的剛強左臂,像是在說「還給我」,試圖搶回那把大劍。

  背對彌諾陶洛斯的貝爾,左手放在劍柄上,慢慢轉過身來。

  他靜靜地伸出右臂,只說了一聲:

  「【火焰閃電】。」

  大爆炸。

  「——喔,喔喔!」

  從極近距離發出的射擊,使得彌諾陶洛斯的身體離地了。

  就像之前的狀況那樣,彌諾陶洛斯受到炎雷的速度與爆炸壓力所逼,腳下踏空,不得不往後退。

  表皮從受到火炎長槍直擊的胴體上燒毀剝落,爆炸火焰在大氣中恣意蔓延。伴隨著陣陣黑煙,地面的草原也受到緋紅色火勢延燒。

  說時遲,那時快。

  從阻擋視野的爆炸火焰當中,貝爾突破了黑煙,兩手持著大劍砍向敵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劍高舉過頭,使足渾身力氣,做出揮劍下劈的一擊。

  「哺咕!」

  有如鋼鐵般強韌的肉體,出現一條紅色粗線。

  「砍中了!」

  血液從斜劈的傷痕濺出,為地面添上了斑點圖案。

  蒂奧娜口中發出驚愕的歡呼,彌諾陶洛斯步履蹣跚地向後踉蹌。

  貝爾不放過這個好機會。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哺喔!」

  拱手奉送到對方手裡的武器,向彌諾陶洛斯襲來。

  厚重的刀刃掀起一陣風,解放了之前讓貝爾大吃苦頭的破壞力。

  連續不斷迸發的強烈攻擊。

  大規格的武器毫不停息地不斷飛舞。

  「嗚哇,好差的劍術……!」

  「可是,確實壓倒了對手。」

  貝爾的大劍技巧,說得再怎麼好聽也稱不上帥。

  那副樣子不像是在揮劍,倒比較像是被劍甩來甩去。細痩的身軀看上去,跟重量級的銀塊完全不搭調。

  然而,他怒濤般的氣勢卻壓倒了彌諾陶洛斯。

  簡直有如龍捲風。大劍縱橫馳騁,無人能擋,帶著貝爾的咆哮,給予敵人銀色劍閃的洗禮。猛牛怪獸動搖了。牠跟不上這瞬間逆轉的戰況,無法好好採取防衛行動。僵在原地的身體被勢如破竹的進擊逼得節節後退,連續遭到斬傷。

  在血沫四散飛舞的光景中,彌諾陶洛斯的身體變得滿是裂傷。

  之前無法給予對手的傷痕、傷害,確實地一點點累積。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原本還在畏懼的彌諾陶洛斯,吼叫起來。

  就像在說「別得意忘形了」,牠全身大發雷霆,取回做為野獸的本能。

  穩踩進地面的腳踝不允許自己再後退,不服輸地將貝爾撞了回去。

  「「——!」」

  決戰。

  交纏的氣勢與氣魄使空氣為之顫慄。早已不帶有意味的怒吼充滿了整座地下城。

  回應著怪獸的剛強拳頭,人類揮動了巨劍。為了與人的劍技正面對決,怪物使盡了蠻力。

  將妥協遠遠拋開的激烈衝突。重複著慘烈的一進一退。速度不斷飆升。

  姿勢彆扭地踹出的前踢,被大劍打落。

  架起防禦的劍的上方毆擊,打碎敵人的額頭。

  上撈的斬擊劈碎對方的骨頭,撕裂肌肉。

  蹄形凹陷的地面,被劍壓一刀切斷的花草,從空而降的燐光受到激烈衝突的凶猛氣勢阻斷。舞台裝置靜靜地逐漸崩壞。

  絞盡所有力氣的雄性與雄性絕不停步。絕不鬆手。

  不停止,不能停止,不能退讓。

  染血的銀劍與龜裂的牛蹄,撞擊出火花,再度相撞。

  誰都看得出來,死鬥即將接近尾聲。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哺喔!」

  貝爾運用全身使出的旋轉斬擊命中了彌諾陶洛斯的側腹部。

  斬裂了化為肌肉鎧甲的腹橫肌的一半表層,刀刃停住了。接著大劍像彈開般一口氣砍到最底,把彌諾陶洛斯往側面打飛出去。

  劈嘰一聲,大劍發出的小小呻吟,被劇痛造成的淒厲慘叫蓋過。

  「呼——,呼——……!嗯哺嗚嗚嗚嗚嗚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雙方分開的間距,約有五M。

  護著出血的胴體半晌後,彌諾陶洛斯兩眼布滿鮮紅血絲,雙手朝著地面一揮。

  失去原形的雙手緊踏地面,頭部壓低。這種高舉臀部位置,四腳著地的姿勢,就跟猛牛如出一轍。

  伯特等人都瞪大了眼睛。

  那是彌諾陶洛斯在被逼入絕境時常常擺出的突擊姿勢。

  利用自己最強大的角(武器),說得明白點就是殺手鐧。

  是能夠粉碎一路上所有障礙物,強力無比的衝撞。

  只不過,這個距離不夠用來助跑。如此短的間隔,威力也要減半。

  這正證明了彌諾陶洛斯已經被逼到走投無路,再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

  憑著最後的矜持留下的獨角發出凶光,燒灼著貝爾睜大的眼睛。

  直達眼球深處的視線之矛。無言的溝通。交融的意志與意志。

  彷彿暫時停止呼吸似的,一瞬間,周圍的空氣緊繃到極限。

  貝爾的眼神,與彌諾陶洛斯的眼光相撞。

  繼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哺哺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_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衝上去了。

  (——太年輕了。)

  看到貝爾斷然從正面發動突擊,里維莉雅瞇細了眼。

  「白癡啊!」

  「不行啊,貝爾大人!」

  伯特責備青澀情感的罵聲,與莉莉尖銳裂帛似的慘叫。

  就連迴盪四下的聲音都成了突擊景象的加速劑,疾風在貝爾與彌諾陶洛斯的耳裡呼嘯。

  一口氣縮短的間距。眼中放大的對方身影。撞擊肌膚的猛烈霸氣。

  大劍被高舉過右肩,獨角像扭緊發條般往右肩蓄力。

  往下劈砍,對往上撈擊。

  毫釐不差的同時出發。

  就在眨眼之間,決勝負的一擊相撞了。

  (——)

  銀塊碎裂的聲響。

  插進大劍裡的彌諾陶洛斯的角,繼續向前突進,最後,折斷了劍刃。

  「哺哺——!」

  武器是會磨損的。

  就像在遠征中,武器遲早會變得不堪使用。

  沒經過好好保養的劍,會慢慢磨損。

  被關進地下城過了一個星期。

  相繼被奧它與彌諾陶洛斯這兩個大力士揮來揮去,強度大幅降低的銀色大劍,終於到了極限。

  根部附近支離破碎,根部以上的劍身往奇怪的方向飛去。

  彌諾陶洛斯的角,沒有受到一點損傷。

  細碎的銀雨在貝爾的視野當中飛散。

  從右上方往下砍,失去刀刃的大劍,空虛地劃過空氣。

  往左上方揮起的獨角也只解決了劍,貝爾與彌諾陶洛斯完全擦身而過。

  貝爾的眼中看到的,是彌諾陶洛斯咧著嘴角的相貌。

  那不是對輸家的嘲笑,而是渴求勝利之人的剛毅笑容。

  對於失去了最後武器的對手,彌諾陶洛斯確實看到了勝利機會。

  白色的瀏海,靜靜覆蓋著深紅的眼睛。

  就在時間變成慢動作,彌諾陶洛斯慢慢消失在視野之外時。

  (最後的武器——)

  貝爾他,

  (——在這裡!)

  拔出了漆黑的匕首。

  「!」

  急速的猛踩煞車。

  他在擦身而過的彌諾陶洛斯後方,竟然抵銷了衝刺的力道。

  他無視於過度驅使而發出哀嚎的膝蓋,身子一轉。

  兩者的位置幾乎是貼在一起的背靠背。突破極限的「敏捷」能力,讓貝爾得以從突擊直接展開第二擊。

  左手反手裝備的【赫斯緹雅之刃】,滑過大氣上方,留下燦然的光輝。

  他朝向維持著將角往上揮的姿勢,停下腳步的彌諾陶洛斯,展開迫擊。

  「哼!」

  「哺喔!」

  戳進巨大身軀右腋下的【赫斯緹雅之刃】貫穿了天然的鎧甲。

  配合著離心力的最大威力。意想不到的突襲使彌諾陶洛斯一個不穩,姿勢倒向側面。

  貝爾則是將插進體內的黑刃刺得更深,灌注所有的力氣——點燃了大砲。

  「火焰閃電!」

  咚轟,彌諾陶洛斯的整個身體開始瘋狂亂搖。

  彷彿有什麼在體內爆炸了,厚重的胸膛膨脹起來。

  火焰熱氣從被匕首刺穿的傷口中啪的一下噴出,彌諾陶洛斯滿布血絲的眼睛睜大到了極限。

  「火焰閃電!」

  再度膨大。

  彌諾陶洛斯的上半身,像氣球般古怪地鼓脹。

  就算這副肉體隔著表皮能使魔法無效,體內也毫無防備。

  透過刀刃送進去的炎雷在體內暴動,直接燒焦了彌諾陶洛斯的身體。

  無處可去的火炎流尋求出口,一口氣竄上喉嚨內。

  轟隆一聲,緋紅色的火焰從鼻腔與口腔猛烈噴出。

  「嘎哈,嗝哈……!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彌諾陶洛斯在喉嚨受到燒灼下,仍然發出咆哮,揮起粗壯的手臂,砸向貼在自己身上的貝爾。以超強臂力使出的頂肘。

  無庸置疑地能使貝爾的身體變成淒慘肉塊的極硬鐵鎚。

  一秒鐘之後,就是死亡。

  而就在高速落下的鐵鎚即將碰到頭皮的那一刻,僅有些微差距。

  貝爾,快了一步。

  「火焰閃電——!」

  爆散。

  「——!」

  淒厲的慘叫炸裂開來,彌諾陶洛斯的上半身炸個粉碎。

  壓縮在體內的熱氣團塊爆開,綻放了火炎轟華。

  緋紅火焰與黑煙緩慢地升上地下城的天花板。令看到的人聯想起火山爆發的光景之中,勉強維持原形的下半身一個搖晃,不支倒地了。

  血肉之雨傾盆而下。

  火炎濃霧妝點了這些焦黑的碎片。

  猛牛的碎塊發出巨響砸落在地面時。

  高高飛上空中,騰空旋轉的巨大魔石,發出刷的一聲,插在地上。

  ●

  「竟然,打贏了……」

  伯特悵然若失地,喃喃自語。

  他好像在看一個令他無法置信的事物,視線緊盯著佇立原地的貝爾。那名少年背對自己的背影,喚起他對自己的質問。

  自己是到什麼時候,才能在對付彌諾陶洛斯時占上風?

  不,自己究竟花了多少時間,才能靠自己打倒那種怪獸?

  一想到這裡,伯特的臉與身體頓時發紅、滾燙。

  體內中心湧起難以忍受的焦躁與羞恥,竄過全身每一個角落。

  「……精神枯竭(mind zero)。」

  「站、站著昏過去了……」

  看到貝爾維持著大揮【赫斯緹雅之刃】的姿勢一動也不動,蒂奧涅與蒂奧娜這對姊妹也不禁目瞪口呆地喃喃自語。

  少年名符其實地使盡全力的模樣,甚至讓人產生畏懼感。

  就像將故事中的一個場景擷取下來,冒險者化為一尊雕像。

  「……!回答我,小人族(帕魯姆)!那個小鬼究竟是……!」

  「貝爾大人……貝爾大人!」

  「喂!……嘖!」

  看到莉莉步履蹣跚地衝向前去,伯特咋了一下舌。

  受到無法解釋的激情所煩擾,他正一臉苦澀時,那個景象映入他的眼簾。

  貝爾失去了防具的背部。破破爛爛的黑色襯衣就快維持不住原形,只靠留在肩胛骨附近的一條布料勉強連繫著。

  而在這件千瘡百孔的薄布底下,刻滿整個背部的【神聖文字】若隱若現。

  「——!里維莉雅,告訴我那傢伙的【能力值】!」

  「……你是要我去偷看人家隱私嗎。」

  貝爾肌膚暴露的部分,只限於背部的上半部位。

  記載在下半部的「魔法」與「技能」欄位都看不到,快要斷裂的布料也阻礙了視線,擋住了幾個能力欄。

  「那麼正大光明地暴露在眾人眼前,還算什麼偷看啊!繼續那樣放著,就算妳不看,別人也會看啦!」

  伯特語氣激動地,向懂得解讀【神聖文字】的里維莉雅主張只不過是正好進入視野,不算是違反禮儀。

  博學的精靈雖然嘆氣,不過似乎自己也感興趣,迅速將視線投向貝爾背上。

  裴翠色的眼睛沿著黑色文字群上下移動。

  「喂,還沒好嗎!」

  「等一下,馬上就讀完——」

  里維莉雅講到這裡,停住了。

  伯特露出訝異的神情,在旁偷聽的蒂奧娜她們也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用不了多久,她的口中便開始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嘻,呵呵,哈哈哈。」

  「是怎樣了啦,喂!真是,艾絲,妳應該也能看懂一點【神聖文字】吧!沒看出點什麼來嗎!」

  見里維莉雅晃動肩膀,笑得樂不可支,伯特咒罵了一句,轉為詢問艾絲。

  她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不動,視線對著少年的背部,好像看不見少年以外的事物似的。

  金色雙眸有如利劍,銳利地對準了目標。

  「……S。」

  「……嗄?」

  「所有能力,全S。」

  「全S!」

  伯特與蒂奧娜異口同聲地驚叫起來。他們這次,可真的啞口無言了。

  實際上,包括「魔力」在內的能力欄都被櫬衣擋住了,看不清楚,不過艾絲認為反正都差不多。有一件事實,她沒有告訴伯特他們。

  那就是到現在還逗得里維莉雅笑個不停的SS——能力突破了界限這項令人懷疑自己眼睛的事實。

  「名字叫什麼?」

  有個聲音發了出來。

  打破沉默的穩重聲音。

  除了艾絲以外,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聲音的出處。

  在好幾對眼睛的俯視下,芬恩用長槍柄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冷靜沉著地注視著人類冒險者的眼睛,一下子抬了起來,看向伯特他們。不苟言笑的眼神,追問著少年的名字。

  「他的名字是?」

  「不、不知道……。我沒聽說……」

  「……里維莉雅。妳也笑夠了吧。」

  「呵呵……啊啊,不好意思。你剛才問什麼?」

  「請妳解讀他的【能力值】。我要知道他的本名。」

  「啊啊,對了。等我一下……」

  【能力值】從另一方面來說,也是證明神與領受「恩惠」者之間關係的契約書。

  為了使「恩惠」發生效用,其中必定會刻有象徵主神之名的符號(symbol)),以及對象的本名。

  里維莉雅瞇起眼睛,想解讀記載在上面的名字。不過她還沒開口,

  艾絲已經先輕啟雙唇,說出了那個名字。

  「貝爾。」

  「艾絲……」

  平靜的語氣傳遍四周。

  她的姿勢依然不變。

  艾絲聽到蒂奧娜的聲音,但並未回頭,她的意識一直線地朝向少年。

  「貝爾.克朗尼。」

  不再是路旁的石頭,少年清晰的身影,映照在那對金色的眼陣中。

  ●

  所需期間,約一個月。

  怪獸擊破記錄(score),三〇〇一隻。

  距離大幅刷新LV.2到達紀錄,世界最快白兔(紀錄保持人)的誕生,還有三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10:46 PM

  終章 「0頁→1頁」

  聽得見哭聲。

  喉嚨好幾次發出抽泣,眼淚撲簌簌地滾落,依偎在好寬、好寬的胸前,小孩子的哭泣聲。

  有一名老人,體格強壯,將這個渾身是血與瘀傷的小孩,抱在自己的懷裡,輕拍著他的頭。

  「會痛嗎,貝爾。」

  聽到從頭上傳來的溫柔語氣,小孩差點要點頭,但搖搖頭,然後又哭了起來。

  老人面露笑容,一直緊緊抱著邊發抖邊依偎著自己的小孩。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不可以到村子外頭去。看到你被一群哥布林打得那麼慘,可真是嚇死我啦。」

  懷念的聲音。懷念的動作。懷念的笑靨。

  如今再也無法看到、感覺到的那個人的身影,在這片夕陽空間之中,依然令人眩目。

  「不過,你能忍到最後,真了不起。你沒有輸給那些怪獸。你可以引以為豪。」

  暮色的天空,閃耀金色光輝的整面平原。

  似曾相識的美麗風景之中,那個人慈祥的話語,都是說給懷裡的小孩聽的。

  那一定是,已經無法回想起來的記憶片段。

  一旦醒來,就會忘得一乾二淨,最古老的,最令人嚮往不已的,過往的心願。

  無可取代的,兒時的淡淡憧憬。

  「你表現得很帥喔,貝爾。」

  那慈愛的笑容,讓小孩又再哭了起來。

  仰望著身旁那個人的容顏,他哭哭啼啼地想發誓。

  年幼的孩子(自己)嘴巴的動作,與佇立於外側的我(自己)的聲音,只有說出口的話語不同,其餘則完全吻合。

  我想,變得像你一樣。

  我想變得像救過我的你一樣,那麼堅強。

  我想變得像你一樣,成為只屬於我的英雄。

  「太渺小了。與其拿我這種人當目標,不如立志成為更偉大的人吧。」

  那麼,只要我能成為童話故事裡的英雄。

  只要我能成為那些受大家讚頌的人。

  你就會,永遠喜歡我嗎。

  你就會,以我為傲嗎。

  你就會,為我高興嗎?

  「當然。我會高興到笑得合不攏嘴。我會跟其他人炫耀,說那小子是我的孫子,哈哈大笑,永遠以你為傲。」

  那麼我要。既然如此,我要。我一定要。

  要成為你從天上永遠守護的,唯一一個……

  「我會永遠守護著你。永遠把你放在我的心上。所以,別再說是為了我吧。」

  那個人擠出滿臉的皺紋,臉上浮現出燦爛的笑容。

  「是男人就該追著女人跑。男人就該為了女孩子向前衝。要耍帥。要勇往直前。」

  然後,那個人以清澈的眼神說:

  「為了喜歡的女孩子們,男人可以當英雄,什麼都當得上。什麼都辦得到。」

  夕陽與金色風景逐漸遠去。

  視界逐漸被黑暗覆蓋,我拚命伸出手,那個人最後,從光芒的那一頭告訴我:

  「因為,你是我引以為傲的孫子啊。」

  ●

  「你究竟在做什麼樣的夢啊,貝爾……」

  看著滑過臉頰的淚滴,赫斯緹雅小聲地問道。

  在巴別塔治療設施內設置的床上,她的眷屬正靜靜地安眠。他是被金髮金眼的少女以及同伴們送來的,少女支援者也在一起。安穩的呼聲溶入室內的寂靜之中。

  經過一場激戰,獲得勝利的少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相當安詳。

  「……我本來應該講你一頓的。」

  閉著的眼瞼中溢出一道淚水,赫斯緹雅輕輕地以手指將它拭去。

  面對嘴巴微張,又再度陷入沉眠的少年,她的臉上慢慢地,浮現出穩重的笑容。

  「你很努力了……恭喜你。」

  悄悄環視四周後,赫斯緹雅溫柔地撩起貝爾的瀏海,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雙頰染成粉紅色的女神,看著少年背上新寫下的物語,瞇起了眼。

  「這下,第一頁就完成了。」

  【貝爾.克朗尼】

  隸屬:【赫斯緹雅眷族】

  種族:人類

  職業:冒險者

  到連樓層:第10層

  武器:《赫斯緹雅之刃》《短刀》

  所持金錢:79500法利

  能力值

  Lv.1

  力量:S982  耐久:S900  靈巧:S988  敏捷:SS1049  魔力:B751

  《魔法》【火焰閃電】

  •速攻魔法

  《技能》【一心憧憬】

  •早熟。

  •與思慕之情同時維持效果

  •思慕之情越強,效果越大。

  《史懷哲短劍》

  •雙刃短劍(baselard)。

  •放在「地精雜貨店」展示的品項。19000法利。

  •其實是把好劍。對於初出茅廬的冒險者來說已經非常夠用了。

  •無法坦率表達心意的小人族(帕魯姆)為了對貝爾做點補償,狠下心購買的。當然有殺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10:47 PM

  後記

  第一部完結。

  雖然經過一番迂迴曲折,總之作者將自己想讀、想寫的都寫完了,第三集就是這樣的內容。

  大約是在寫成本書故事原型的那段時期吧,我開始覺得在冒險當中,勝利永遠是屬於挑戰者的。

  著手挑戰自己目前所不知道的全新事物,是需要勇氣的。一無所知本身就是一件相當讓人害怕的事,至少作者是這麼認為的。

  不過,當你在無法預測未來,將來充滿未知的狀況下,往冒險踏出一步的瞬間,自己的內心一定會產生某些改變。

  借用某位人士的一句話:「挑戰不保證成功,但能保證成長。」

  挑戰必然伴隨著成敗結果,但只要你不妥協,就一定能得到相應的成長。只有這點我很確定。

  冒險吧。

  我願成為冒險者。

  雖然作者死性不改,總是在緊要關頭掉頭落跑,但常常會有這種想法。

  那麼容我陳述謝詞。

  在製作第三集的限定版時,比平常得到了更多人士的協助。以ヤスダスズヒト老師為首,H2S04老師、黒銀老師、狐印老師、四季童子老師、toi8老師、仁村有志老師、はいむらぎよたか老師、るろお老師,感謝你們提供的精美插畫(指日文版方面)。包括盡力執行本次刊行的責任編輯在內,我要向各位關係人士表達最深的謝意。

  還有從第一集閱讀本作至今的各位讀者,我想向你們表達最大的感謝之意。

  從第二部、新章開始,懷抱著稍微拓展世界觀的野心。我會繼續努力,目標是讓故事比前幾集更加高潮起伏,並盡快將第四集送到讀者的手中。

  下一集再會了。

  謝謝大家。再見。

  大森藤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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