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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08:14 PM

大森藤ノ -【在地下城尋求邂逅是否搞錯了什麼.二】

本帖最後由 azure142 於 2014-7-21 08:15 P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初次見面你好,白髮大哥。」

  向貝爾出聲搭話的,是自稱「支援者」的少女莉莉。半強迫地與自己組成搭檔的少女雖令貝爾感到可疑,總之兩人組成短期間的隊友,一路暢行無阻。地下城攻略順利進行中。

  另一方面,莉莉隸屬的【蘇摩眷族】卻惡聞不斷。這些傳聞追根究柢,似乎都來自於據說能令人神魂顛倒的「神酒(Soma)」──?

  「神仙,我……」

  「別擔心,貝爾看異性的眼光很準的。一定就像神(我)一樣準確。」

  這是少年的軌跡、女神的記錄。

  ──【眷族神話】(Familiar Myth)──

【原日文書名】:ダンジョンに出會いを求めるのは間違っているだろうか2

【原所屬文庫】:GA文庫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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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08:17 PM

  序章 「弱者的嘲笑」

  支援者。探索地下城時的非戰鬥人員。

  主要的職責是回收魔石或掉落道具等戰利品,安全送達地上。

  負責全方面支援,以免對在前線與魔物戰鬥的同伴造成負擔的幕後工作人員。

  總歸一句話,所謂的支援者,就是搬運工。

  「喂,妳在幹甚麼啊!動作快點!」

  今天又是一陣怒罵。

  背著塞得鼓鼓的大包行李,而有些落後的腳步,遭到男性冒險者唾棄般的責罵。

  在亮著燐光,只有光源不用愁的迷宮裡。

  那人毫不掩飾輕侮之意的聲音,刺耳地不斷回響。

  「搬個行李也拖拖拉拉的,沒用的廢物!」

  又是這句責怪自己只是個搬運工,至今早已聽到耳朵長繭,一成不變的牢騷。

  傲慢的詞語有時也會變成蠻橫的暴力。總是居於優勢的他們,根本不能體會被當成墊腳石的人的痛楚。

  冒險者不會顧及支援者。

  更別說專業(落後)的支援者了,根本只是嘲弄的對象。

  他們對於弱者可以變得無限殘酷。

  無論是金錢、尊嚴還是希望,一切任由他們剝奪。

  在某個地方,似乎聽過這樣的幾句話。

  有人說,沒有好的支援者,冒險者就無法發揮真正的價值。

  有人說,有了支援者的付出,冒險者才能鑽進地下城。

  有人說,他們是冒險的幕後功臣。

  聽起來可真是粉飾太平、悅耳動聽,但倒也不難理解。是有幾分道理。說得對。

  支援者的存在,發揮了減輕冒險者負擔的功效。這點無可否定。

  「一點工作都做不好,礙手礙腳的傢伙,別想從我身上拿到一分酬勞(錢)!」

  然而,又有多少冒險者能理解這番話的十分之一呢。

  值得讚賞地居然懂得感激支援者的冒險者,要上哪才找得到呢。

  對於專業(落後)的支援者,不會像眼前這樣表示侮蔑的奇人,是否真的存在都很難說。

  「聽好了,萬一我被魔物包圍,至少到時候妳可得好好幹活啊——窩囊廢(支援者)?」

  一旦遇到緊急狀況,正好拿妳當魔物的誘餌。

  看到冒險者堂而皇之地說出這種話來,她忍不住笑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真是些容易捨棄的傢伙啊。

  你們這些冒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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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08:20 PM

本帖最後由 azure142 於 2014-7-21 08:20 PM 編輯

  第一章「約會後的支援者」

  四下響起泥土摩擦的滋滋聲。

  燐光的亮光從天花板灑下,照亮了四面八方圍著淡綠色牆壁的周遭一帶。這種地方稱做「窟室」,是地下城內的正方形開闊空間。

  我在這空間當中,將反手握著的【女神之刃】朝著對手。

  四隻腳、兩隻細痩的手臂與碩大的雙眼。全身通紅的模樣讓人聯想起螞蟻。

  與普通螞蟻不同之處,在於身體跟我差不多大,還有以細腰為起點,上半身像抬起頭般挺立著。

  「殺人蟻」。

  這是從第7層開始出現的魔物。在冒險者之間似乎與第6層的「戰影」被並稱為「新人殺手」。

  這種綽號來自於牠身上的堅固硬殼,以及與哥布林等低級魔物不可同日而語的攻擊力。覆蓋身體表面的外皮簡直像鎧甲般堅硬。半吊子的攻擊只會被彈開,就算不是如此,想隔著那甲殼給予肉體直接傷害也是難上加難。

  手臂前端是發達的四隻爪子。彎曲的歪扭突起此時正散發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澤。

  還沒來得及攻破對手的防禦,就先被銳爪造成致命傷。這是一般被殺人蟻打倒的常見情況。

  由於這種魔物的能力與至今的對手明顯不同,因此習慣了到第5層為止的敵人的冒險者們,常常一個接一個成了牠們的食物。

  「嘰嘰!」

  嘰吱嘰吱嘰吱,殺人蟻的口器咀嚼著,吱吱作響。

  其實這種魔物會呼喚同伴。雖然不會高聲喊叫,但是在陷入危機時,似乎能散發出我們無法察覺的,類似費洛蒙的物質。

  跟硬殼真是絕配。不過對我們冒險者來說卻糟透了。

  總而言之,要打就要快攻。最好的辦法是一擊送對手上西天。

  空出幾步的間距,我與殺人蟻相持不下。

  「——喝!」

  先動的是我。反擊或是後攻甚麼的,都不合我的個性。

  由我主動出手,逼近,衝向一邊吼叫一邊舉起右臂的殺人蟻。

  敵人在空中畫出白色弧線的四隻爪子,從視界的左側襲來——切斷。

  我比對手快了一步,以快過殺人蟻的攻擊速度(swing speed),將爪子從前臂一刀兩斷。

  「嘰!」

  繞到失去了右臂——武器的殺人蟻的右側,聽著牠發出疼痛的呻吟聲,同時握緊【女神之刃】,為下一瞬間累積力氣。

  想打倒殺人蟻,最常用的方法就是瞄準硬殼的縫隙,攻擊殼內柔軟的肉。一刀刺進硬殼的窄縫,對於菜鳥冒險者來說雖然很難,但至少這就是一般做法。

  不過,我刻意忽視它。

  面對失去手臂而暴露出缺乏防備的上半身的殺人蟻,我對準牠的脖子,將漆黑的刀刃橫線一揮。

  「——」

  刀刃逐漸陷入保護脖子的硬殼的感覺。

  觸感只有一瞬間。然後刀刃沒有受到多少抵抗就滑進其中,我照著平常的動作自然地甩開手臂。

  隨著輕快的唰一聲,匕首從魔物體內滑出,殺人蟻的首級隨即飛上半空。

  從脖子的斷面滴著紫色液體。在上空旋轉降落的魔物腦袋,露出不明就裡的眼神,終於墜落在地面上。

  失去頭部的身體旋即像是想起來似地喪失力量,崩潰倒地。

  「……嗯,很好!」

  我一揮刀身甩掉附著其上的液體,並且看了看【女神之刃】。

  吸附手心的感覺。簡直就像與我相處已久似地,與我的手完美契合。

  威力也無可挑剔。竟能把那殺人蟻的硬殼當奶油一樣切開。

  太厲害了!這就是赫菲斯托絲的武器!

  是神仙特地為我準備的禮物!

  「~♪」

  我像個得到新玩具的小孩般雀躍,從屠殺的魔物身上回收魔石。

  實際上,此時的我恐怕真的跟小孩沒兩樣。感覺跟每年一度的生日,收到祖父送我英雄們的圖畫書時的心情很像。當時我總是想著要珍惜著讀,剛開始還怕把書給摸髒了。

  當然如今我不會再說捨不得用,但無法阻止心情變得興奮雀躍。

  (謝謝妳,神仙……)

  想起最近不知怎地忙得不可開交的神仙的臉龐,我流露出感謝之意與笑容。

  我一定要變強。我要成為配得上這把武器的主人,不要辜負了神仙的心意。

  將匕首收進插在腰際的刀鞘裡。我繼續探索第7層。

  ●

  「第——七——層——?」

  「是、是的!」

  貝爾發出了慘叫。因為他感覺到眼前皺著眉頭的埃伊娜發出懷疑的聲音,渾身散發的卻是沖天的怒氣。

  今天結束了第7層探索的貝爾,也因為手上有著赫斯緹雅送給自己的匕首,方才喜孜孜地凱旋歸來,回到了公會本部。將戰利品盡數換成現金後,他想去自己的顧問埃伊娜那邊露個臉,順便報告一下近況,於是意氣風發地動身——然而當貝爾一告訴她自己已經到達第7層的瞬間,他的全盛期就此宣告結束。

  「我——說——你啊!根本沒把我的話聽進去嘛!不但越過第5層,竟然還給我跑到第7層去!你也太粗心了吧!」

  「對對對對對對不起!」

  碰!埃伊娜的雙手打在桌上。被她蓄勢待發的綠寶石色眼睛緊盯不放,貝爾就像隻被蛇瞪著的青蛙。

  埃伊娜之所以生氣,就如她所說,是因為貝爾搞不清楚自己的斤兩,一再增加自己的到達樓層。以她的一貫主張來說,就是太「冒險」了,她是在責怪這一點。

  「是誰在一個多星期前,差點被彌諾陶洛斯殺掉的啊!」

  「是、是我!」

  「那你怎麼又往下層跑呢!你是吃了苦頭還學不乖嗎,貝爾!」

  「我、我很抱歉……!」貝爾差點要哭出來,但埃伊娜覺得自己是為他好才斥責他的。她不希望貝爾喪命,才只好狠下心來,凶神惡煞(食人魔)似地對他鬼吼鬼叫。

  成為冒險者剛過半個月的不成熟新人,踏進第5層以下等於是在自殺。

  從第5層開始,地下城會改頭換面,大幅增加其難度。好比貝爾踏進的第7層,一旦殺人蟻呼喚同伴就玩完了。這跟地靈集團不能相提並論,一個人的話,轉眼間就會被那些螞蟻魔物吃得屍骨無存。

  「你的危機意識不夠!絕對不夠!今天我要徹底讓你切身體會地下城的可怕,順便矯正你的心態!」

  噫咿!貝爾哀叫了一聲。

  因為這半個月來,他已經切身體會到埃伊娜的斯巴達式指導之可怕。

  埃伊娜的教育對他來說確實有顯著功效,但問他是否能夠欣然接受那些近乎於特訓的教育,又是另外一回事。貝爾趕緊急著辯解。

  「請、請等一下!那個、我,後來成長了不少喔,埃伊娜小姐!」

  「能力評價好不容易才到H,還有臉說甚麼成長啊……!」

  「是、是真的!我的【能力值】,有幾項能力已經達到E了喔!」

  「……E?」

  埃伊娜的動作凍住了。她的眼睛睜得圓圓地。

  她一時沒聽懂貝爾情急之下的發言,等到她終於理解後,臉上立刻浮現出不相信的表情。

  「你、你以為這樣信口開河,我就會被騙嗎……」

  「是真的,真的啦!最近不知怎地成長得很快,總之熟練度上升幅度很大就對了!」

  「……真的嗎?」

  看到貝爾一個勁地猛點頭,埃伊娜露出困惑的神情。

  因為雖然自己才剛成為貝爾的負責顧問,但眼前的少年是否在撒謊,她都能感覺得出來。

  根據埃伊娜的洞察力,貝爾這時並沒撒謊。

  「……真的是E?」

  「是、是的。」

  等一下,埃伊娜用手掌對著貝爾。

  她用剩下的一隻手數著:S、A、B、C、D、E……彎了六次手指,不禁發出「唔唔唔」的聲音。再來一次。S、A、B、C、D、E……六次。結果不變。

  埃伊娜陷入了混亂。貝爾沒在撒謊,雖然沒在撒謊,但她怎麼樣就是無法相信基本能力竟能升到E這種鬼話。

  埃伊娜所預測的能力評價H,並不是她信口胡謅。冒險者花半個月的時間能到達的妥當能力界線,無論是否為擅長領域都差不多在H。而且還只限於相當有實力的人。

  G就已經太厲害了,竟然超過了F……再怎麼想都太快了。

  如果是在成為冒險者之前就已經有戰鬥素養的人還多少有點說服力,但很不巧,眼前的少年以前是個農民。可是,貝爾又沒在撒謊。

  「唔唔唔唔。」埃伊娜繼續維持嚴肅的表情,用食指抵著她纖細的下顎陷入沉思。

  被扔在一旁獨自面對沉默的貝爾,有些尷尬地動了動身子。

  「……吶,貝爾。」

  「什、什麼事?」

  「刻在你背上的【能力值】,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咦!」

  見埃伊娜一臉認真地對自己這樣說,貝爾高聲叫了起來。

  「啊,我不是不相信你說的話喔?只是……」

  埃伊娜急忙揮著雙手解開誤會。

  對,只是……很難說貝爾的主神赫斯緹雅沒有提供他錯誤的資訊……這是她的想法。

  或者是在傳達訊息時產生了一些差錯。

  E這個記號對埃伊娜來說就是這麼超乎常理,讓她不禁如此懷疑。

  懷疑到一定要叫貝爾提出鐵證,不然她無法相信貝爾所言。

  「可、可是,冒險者的【能力值】,應該是最不能洩漏的情報吧……?」

  即使是在將都市的冒險者置於管轄範圍內的公會內部,也嚴禁洩漏個人資料。除了為了替每個人畫分等級以及做為各派系(眷族)的強度指標而有義務申報LV.等情報之外,其他則不在此限。

  其中也有些人擁有稀少的「技能」或特殊的「魔法」。從【眷族】這種組織的特性來說,今天的朋友很容易就會變成明天的敵人,在當今這種狀況下,為了不暴露自己的弱點,個人資料當然必須保密。

  「我跟你約定,從現在起我看到的東西絕對不會告訴別人。如果貝爾的【能力值】洩漏出去,我會負起相應的責任,發誓絕對服從你的任何命令。」

  「服、服從……。況、況且埃伊娜小姐看得懂【神聖文字(hieroglyph)】嗎?」

  「嗯,不過只看得懂一點點。我想【能力值】的能力項目我應該還讀得懂。」

  埃伊娜好歹也是進過學區,專攻綜合神學的秀才。

  讀寫簡單的【神聖文字】難不倒她。

  「不親眼確認一下,我會永遠不准貝爾跨越第5層喔?」

  「那、那樣的確不太好……」

  「我不會看魔法與技能的欄位的,好嗎?拜託嘛!」

  「我還沒學會魔法或技能,所以是無所謂啦……我明白了。」

  看到埃伊娜雙手一拍,向自己低頭拜託,貝爾屈服了。

  畢竟自己至今受過人家許多照顧,而且貝爾十分信任她,就像信任赫斯緹雅一樣。對於埃伊娜所說的話,貝爾一點懷疑的念頭都沒有。

  「呃,那麼……我要脫了喔?」

  「既然會臉紅就不要甚麼都問!害我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兩人各自紅著臉離開座位,走向比較空的房間角落。貝爾強忍著害臊,一口氣把上衣脫了。

  比起刻滿整個背部的黑色【能力值】,埃伊娜望著意外強壯的背部,一時之間看得出神,但隨即恢復理智,左右甩甩頭。

  她紅著尖細的耳朵,開始專注地解讀【神聖文字】。

  貝爾.克朗尼

  LV.1

  力量:E 403   耐久:H 99   靈巧:E 412   敏捷:D 521  魔力:I 0

  (不會吧……)

  雖然她已經多少接受了這種可能性,一旦事實擺在眼前,仍然讓她不禁呆住。

  先不談「魔力」,這種能力內容即使單獨行動,對付第7層的魔物也綽綽有餘。重視防禦的埃伊娜會忍不住想對「耐久」的低數值念個兩句,不過貝爾的戰鬥方式(style)從能力傾向來看應該是著重於擾亂與閃避的打帶跑(hit and away)戰術,還算可以接受。

  再看到「敏捷」竟然進入了D,讓她差點沒叫出來。

  (真不敢置信……)

  埃伊娜的喉嚨悄悄地發出咕嘟一聲。自己的常識輕易遭到破壞的聲響在耳中迴盪,動不動就有一股莫名的寒氣撫過背脊。正因為埃伊娜出於工作要求,精通鑽進地下城的冒險者的各種情報,才會知道眼前的光景有多麼超現實。

  貝爾的「成長」,實在太不合常理了。

  ——技能?

  這種可能性一瞬間通過腦海。

  也許是某種能力開花結果,形成了這種打破常規的成長力,埃伊娜近乎懊惱地苦思了好一會兒……這時,她突然產生了一個壞念頭。

  (……只看一眼就好。)

  延伸到背部中段的【神聖文字】奪去了她的目光。

  「魔法」與「技能」的欄位,就在她的視線前方。

  事已至此,要她克制這股難以抗拒的衝動,幾乎是不可能的了。看到寶箱的蓋子開著就不禁要偷窺一下裡面裝了甚麼,或許可以說是亞人的天性吧。

  好奇心作祟,埃伊娜忍不住偷瞄一眼,確認魔法與技能的欄位。

  (……啊,不行。)

  看不懂。

  高度的【神聖文字】羅列,使得埃伊娜無法解讀魔法技能欄。

  ——其實是疼小孩疼過頭的赫斯緹雅為了以防萬一,在不影響貝爾能力的範圍內,在【神聖文字】上動了點手腳,對【能力值】加了防護措施。未能完全掌握【神聖文字】的體系與精髓的埃伊娜,將這種莫名複雜而怪異的刻印構造看成了赫斯緹雅個人的筆跡,也就是她寫字方式的習慣,而產生了誤解。

  關於貝爾的真實情況的心理戰,這次是赫斯緹雅略勝一籌。

  「那個——,埃伊娜小姐……還沒好嗎?」

  「啊……可、可以了!」

  聽見貝爾有些難為情的聲音,埃伊娜耳朵一震,這才注意到眼前的狀況。她難為情地笑著,將視線從【能力值】上移開,看著急急忙忙穿上衣服的貝爾,在心中悄悄向他說聲對不起。

  不過,原來是真的啊,埃伊娜暗忖。

  如果是這樣的能力值的話,她就沒有理由不准貝爾踏進第7層了。雖然不能說絕對沒問題,但只要不犯錯,單獨攻略第7層綽綽有餘了。

  ——然而這樣一來,她心中又湧起了另一個擔憂。

  「……」

  「有、有甚麼事嗎?」

  埃伊娜從頭到腳打量著換好衣服的貝爾,視線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被埃伊娜這樣毫不客氣地盯著自己瞧,貝爾的聲音不禁有些走調。

  埃伊娜並不是在吃貝爾的豆腐。

  她在看的不是貝爾的身體,而是穿在身上的裝備品……還真是窮酸的防具啊。

  「貝爾。」

  「什、什麼事?」

  「你明天有空嗎?」

  「……欸?」

  ●

  一天過後。

  我在歐拉麗的北部,一個人站在面對大道的半圓形廣場上。

  因為我與埃伊娜小姐約好了碰面。

  對,約好了碰面……

  (這、這該不會是……約會吧?)

  明明不可能是這樣,我卻不禁有這種念頭。

  昨天埃伊娜小姐提出邀約,要陪我一起買防具。

  她似乎是比較過我的地下城攻略狀況與現在的裝備,判斷目前的防具不足以應付狀況。這位善於照顧人的小姐,居然為了我而特地這樣費心。

  對,所以,沒有別的意思。這只是那位親切的小姐的親切的好意……

  (……是這樣沒錯,可是由旁人來看,根本是……)

  形式上來說,完全可以成立。

  早上十點在廣場的銅像前集合!就我們兩個!

  嗚哇——!嗚哇——?

  「喂——,貝——爾——!」

  「!」

  於是,這一刻終於來臨了。

  那人發出惹人憐愛的悅耳聲音,以小跑步跑來,身影在我的視野裡變得越來越大。

  「早安,你來的真早。怎麼,這麼期待買新防具啊?」

  「啊,不,我……!」

  ——想到要跟埃伊娜小姐兩人獨處,讓我太緊張了。

  我無法這樣跟她坦白,是不是代表我很沒用?

  我露出忐忑的表情,視線左右游移。

  「好吧,其實我也很期待呢。雖然要買東西的是貝爾,但我還是有點小興奮。」

  埃伊娜小姐的服裝跟平常不一樣。平時她總是穿著筆挺的公會制服,但今天是裝飾了蕾絲的白色俏麗襯衫搭配短裙。感覺有點時髦又休閒。常常看到她戴著的眼鏡,今天也拿掉了。

  也許是看習慣了公會制服的打扮,看到埃伊娜小姐從成熟氣質搖身一變,該怎麼說呢……十分耀眼。

  對,就是很可愛。

  埃伊娜小姐最擅長的反差之術,讓我完全中招了。

  「買裝備品這種危險的東西還這麼興奮,我是不是很奇怪呀?」

  「不、不會啊!」

  見我連忙否定,埃伊娜小姐嘻嘻地笑了。嗚哇,嗚哇——……

  可以理解她為什麼在公會職員當中,擁有數一數二的冒險者人氣了。

  半精靈是不是每個人都像埃伊娜小姐這樣啊……

  「嗯哼。所以呢,貝爾?」

  「什、什麼事?」

  「看到我的便服打扮,你沒有甚麼話要說的嗎?」

  她以調皮小孩般的眼神,抬眼望著我。

  嗚哇,嗚哇——……

  「……那、那個,真的……比平常看起來年輕多了。」

  「喂!我才十九歲耶——!」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埃伊娜小姐纖細而白皙的手臂,纏住了我的脖子根附近。

  然後她將我摟進腋下,用力一勒……我的臉頰被不斷推向埃伊娜小姐的胸部……

  「喂,快給我道歉——!」

  「快、快停,饒了我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埃伊娜小姐忍著笑的聲音悅耳地鑽進我的耳朵,我扯著喉嚨大叫。

  ●

  「好久沒像這樣跟別人一起去買東西了呢。」

  「這樣啊?我以為埃伊娜小姐一定很多人搶著要的。……那個,尤其是男人。」

  「呵呵,貝爾你嘴好甜喔。不過我是說真的。因為自從我進了公會,就一直忙著工作。」

  今天是個大晴天。

  最適合約會的好日子……我當然不會這麼說,不過藍天萬里無雲,讓人眩目。埃伊娜小姐帶著我沿著北大街往南走時,舒爽的風吹過我們之間。

  現在這個時段,大道上相當熱鬧。行人還是一樣絡繹不絕。商店無分大小,每家店的店員都積極地吆喝著招攬生意。矮人有如地震般的嗓門格外強烈。

  不時也有店員出聲招攬埃伊娜小姐(我被當成下人了),她總是很和善地揮揮手拒絕。出聲喚她的獸人店員整個表情都軟化了,洋溢著幸福之情。

  「那個,我們今天要去哪裡?繼續走下去就要抵達地下城了耶。」

  「說到了你就知道了,也許有點太壞心了?嗯,那好,我就告訴你。」

  在歐拉麗,從都市中央延伸出八條稱為「大街」的大道,各據一個方位。也就是北、東北、東、東南、南、西南、西、西北這幾個方位。從空中鳥瞰,會看到有四條粗線穿過都市中央一路伸出。

  地下城就在這幾條大街交叉的都市中心地。

  各條大街匯集的中央廣場(Central park)就在眼前了。將具有壓倒性存在感的摩天樓設施放在視野的正中央,我等著埃伊娜小姐的回答。

  「今天要去的地方……是地下城喔。」

  「什麼!」

  「正確來說,是位於地下城上面的那棟摩天樓(巴別塔)。」

  「巴別塔」是蓋在地下迷宮(Dungeon)上的超高層塔,就像迷宮的蓋子一樣,也就是那棟摩天樓。

  我說它像蓋子,事實上巴別塔的確負起了地下城的監視與管理之責。

  這棟由公會所擁有的設施,對冒險者們來說是最熟悉的一棟建物。

  「妳說巴別塔……那裡不是只有冒險者用淋浴間之類的公共設施嗎?」

  「你真的是甚麼都不知道耶……。不過,畢竟你成為冒險者還不到一個月,情有可原吧?那麼,今天我就扼要地教你幾項有用的情報吧?」

  ——想起過去被徹底灌輸地下城知識的記憶(斯巴達式),老實說,看到埃伊娜小姐那得意洋洋的神情,我害怕了。

  我一邊祈禱不會發生那時候的狀況,一邊傾聽她說些甚麼。

  「公會所擁有的巴別塔,就跟貝爾說的一樣,是為了冒險者而準備的公共設施,這是一個。其他還有簡易餐廳與治療設施以及換錢所,這你知道嗎?」

  「咦,不是只有公會本部與支部才有嗎?」

  「不,巴別塔也有設置這些設施喔。只是鑑定員比較少,所以可能會排隊排蠻久的……。我繼續說囉?還有一個,這也是今天的目的地,就是巴別塔將一部分空出來的空間當成店面,租借給各種商人。」

  我開始明白她要說甚麼了。也就是說我們前往巴別塔,是要去裡面經營的武具類的商店吧。

  「畢竟是蓋在地下城的正上方,所以所有商店,都是專為冒險者設計的專門店。大多數都是商業類的【眷族】。例如設在巴別塔的專櫃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赫菲斯托絲眷族】。至少名字應該有耳聞吧?」

  「有、有聽過。」

  我嚇了一跳。差點伸手去確認隨時插在腰際的匕首。

  「貝爾,你對【赫菲斯托絲眷族】了解多少?」

  「呃,大概就是專賣武具的超人氣【眷族】,商品的價格超貴,只要是冒險者,誰都想要之類的吧……」

  「嗯,沒錯。……順道一提,我們今天預定前往的就是【赫菲斯托絲眷族】的店面喔。」

  「什、什麼——!」

  看到我發出今天最大聲的慘叫,埃伊娜小姐露出了小孩子惡作劇成功時的笑容。

  這是怎麼回事啊,我急忙追問她,但她卻像個難以捉摸的妖精般躲開了我的攻勢,並舉足踏進一口氣變得開闊的視野中。

  「終、終究還是到了……」

  中央廣場。

  圍繞著白牆巨塔巴別塔的圓形大區劃。各處種植了綠樹或是設置了噴水池,稱它為公園也不為過。

  來到這裡的途中,大道上各種市民不分身分熙來攘往,但是在這座中央廣場裡,看到的幾乎都是攜帶著劍或槍等各類武器的冒險者。最可怕的是即使人數多到令人兩眼昏花,卻還不足以將這個場所塞到飽和。

  「埃伊娜小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我可沒有那麼多錢,可以在【赫菲斯托絲眷族】買東西啊!」

  「好啦好啦,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心裡可是一直七上八下啊!」

  埃伊娜小姐看到我這樣哭喊,卻不當一回事。也絲毫不肯放慢走路的速度。

  反而還用她那纖細的手指緊緊握住我的手,拉著被她拋在腦後的我。

  「別管那麼多,走啦!男孩子不要嘟嘟嚷嚷的!」

  先是腦袋一片空白,接著漲紅了臉的我,被埃伊娜小姐拉著不停往前走。

  柔嫩的手,與我從小務農而變得硬梆梆的手形成對比,既溫暖,又有點難為情。我腦袋昏昏沉沉地,思緒變得很不明確。

  然而,在穿越人群時,接下來應該是打算鑽進地下城的男性冒險者們,無不對我投以「宰了你」的視線。

  我臉色變得鐵青,反而冷靜下來了。

  「埃、埃伊娜小姐,可可、可以請妳手放開嗎?拜拜拜、拜託……!」

  「既然我們要去歐拉麗當中數一數二的鍛造【眷族】,也許你應該了解一下關於鐵匠(smith)的事。貝爾,你知道『發展能力』是甚麼嗎?」

  明明是個男人還嘟嘟嚷嚷的我,發言似乎已經不被受理了。這關係到我的死活問題耶。

  我放棄了,邊發抖邊拚命把身體縮起來。

  「不,我不知道……」

  「所謂的『發展能力』啊,就是在【能力值】的LV.上升時隨機學會的能力。特點應該就是比『基本能力』更強調專門的能力吧。」

  埃伊娜小姐又歸納說明,這就像是LV.上升……【升級】時的附贈品。

  「能夠學會哪些能力,取決於當事人【經驗值】的傾向,其中有一項發展能力,就稱為『鍛造』。」

  「發展能力」與「鍛造」……兩個詞都是初次耳聞。

  根據埃伊娜小姐所言,現代要成為鐵匠,都需要「鍛造」的能力,而【赫菲斯托絲眷族】的鐵匠大多都習得了這項能力。

  換句話說,很多團員都在LV.2以上……看來做為派系的戰力也不容小覷。

  「鐵匠這種工匠當然自古就有了。古代作品有很多都是老骨董,但也有一些拿到現代也能適用。不過現代的……擁有『鍛造』能力的鐵匠們,能夠以神賜與的『恩惠』之力替作品附加屬性。」

  「屬性……?」

  「就是特殊的能力囉。你只要想成領受了【能力值】的冒險者學會的技能,也能夠附加在武器上就行了。例如絕對不會折斷的劍,或是絕不會變鈍的刀刃之類。按照普通方式打鐵,是絕對做不出這種東西來的,對吧?」

  的確,我點點頭。

  「其中還有一些武器能引發等同於魔法的現象喔。例如一揮就能噴出火焰之類。」

  「哇!?」

  「其實這也算常識了耶……。總之,這種能產生與魔法相同的效果的武器,我們稱之為『魔劍』。能夠打造這種武器的,真的只有極少部分的鐵匠。」

  我咕嘟嚥下一口唾液。聽她說起來很簡單,但換句話說,只要能獲得那種「魔劍」,就能得到隨取隨用的魔法——甚至足以打倒高強劍士的力量。

  「不過魔劍是消耗品,具有使用到極限就會碎裂的特徵。再加上無須詠唱就能發動,所以效果會比魔法差。」

  就是非常花錢的拋棄式武器,埃伊娜小姐苦笑。

  從她的表情來判斷,擁有魔劍的人大概不多。雖然我想這種武器應該滿搶手的,但終究會壞掉這項缺點,或許讓在事事難料的地下城裡追求安定表現的冒險者望之卻步。

  最重要的是,嗯,一定是貴得嚇人吧。

  「那個,埃伊娜小姐,發展能力除了『鍛造』之外,還有其他種類嗎?」

  我問了一下做為冒險者最好奇的地方。

  總有一天這應該也會成為我的必經之路。不,是非成為不可。

  「嗯——,冒險者最具代表性的發展能力還有『異常抗性』或『魔導』吧。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叫做『神祕』的。」

  「『神祕』?」

  「嗯,這個解釋起來,就像是發動諸神最擅長的『奇蹟』。就是所謂的『神的作為』吧。貝爾,你聽過賢者之石的故事嗎?」

  當然NO了。我搖搖頭。

  「據說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個擁有『神祕』能力的派系成員……也就是一位賢者,成功製造出名為『賢者之石』的道具。效果講明了,就是永恆生命的顯現。」

  「……只能說我都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了。」

  「呵呵,就是啊。不過這個故事還有後續……這位賢者歡天喜地的前去面見自己的主神,向祂報告賢者之石的精製一事……然而拿到這塊石頭的神,卻在賢者的面前,將石頭砸在地上。……永恆的生命就這樣摔壞了。」

  「……」

  「據說那位天神指著失魂落魄的賢者捧腹大笑,笑到肚子痛。」

  這是我聽過的神仙「神話」當中最過分的一段了。

  順道一提,這裡所說的神話,是指神仙為事情帶來一個爛結局的故事。

  我第一個遇見的神仙是赫斯緹雅女神,真是太好了……

  「聽說賢者之石是偶然的產物,再也沒能精製出來了。後來沒有人能像那位賢者一樣將『神祕』能力練到極限,於是賢者之石便名符其實,成了傳說中的道具。」

  「練不到極限……?發展能力也像基本能力一樣有熟練度嗎?」

  「不,沒有熟練度。只是它跟基本能力一樣也有S到I的能力高低之分,要上升到下個階段是非常難的。基本能力根本不能比。」

  那應該是超乎想像的難吧……我產生空泛的感想。

  因為我還沒達到能夠親身體會的境地,所以只能這樣想。

  聊著聊著,我們來到了巴別塔的門前。說是門,其實就是繞著塔的一樓部分開出好幾個梯形洞口。設計成這種造形,再多的冒險者都能從任何一個方向進入。走進門口,以白色與淡藍色為基調的大廳就出現在眼前。

  地下城的入口就在此處地下。

  「從這裡要……」

  「往上。巴別塔提供的店面都在四樓以上。」

  巴別塔的一樓就像玄關,主要的公共設施在二樓以上。上到三樓,看到牆邊的一隅有著剛才提過的換錢所,我舉目尋找在這個樓層中斷的樓梯,這時埃伊娜小姐繼續拉著我的手,帶領我前往大廳的中心。

  我們踏上了好幾個圓形底座中的一個。它加裝了不同於玻璃的透明牆壁,我不假思索地覺得它看起來就像只玻璃杯。

  繼而埃伊娜小姐操作了設置在其中的裝置,緊接著……底座離開了地面,飄浮起來。

  底座直接浮上空中,不,是開始上升。

  「!」

  「啊哈哈,我第一次坐的時候也像你一樣。」

  她說這個玻璃杯式裝置是樓層間移動用的升降設備……是一種魔石製品。

  好像是在底座下安裝了大量的「魔石」,將魔石產生的魔力轉為浮力。我正為這種原理感到驚訝,埃伊娜小姐又告訴我,每過一段期間魔石就得替換。看來還不到萬能的地步。

  不久,我們抵達巴別塔的四樓。

  「這次要去的店在樓上,不過反正都來了嘛,要不要先逛逛?貝爾也想看看其他店吧?」

  大略看一下,就會發現到處都被武器防具店所填滿。我有些興奮地對埃伊娜小姐點點頭。

  咦,那個招牌的【ΗØαιτοS】的商標……該不會從這裡到這裡的店,全部都是【赫菲斯托絲眷族】的……?

  「對了,從這裡四樓到八樓的店面,全部都是【赫菲斯托絲眷族】的喔。」

  ……全包了。究竟是有多厲害啊,【赫菲斯托絲眷族】。

  順道一提,在我與神仙的總部附近,西北大街上也有同一派系的分店。

  我總是站在店門前隔著窗子觀望的短刀,價格為……八百萬法利。

  光那一把就能買好幾棟不錯的房子了。

  正好在我旁邊的店門口有個櫥窗,我看了看穩穩放在裡面的紅色寶劍標價……

  (……三千萬法利!)

  一陣暈眩,我以手貼額踉蹌了幾步。可以感覺得出來埃伊娜小姐在一旁苦笑。

  我現在擁有的這把赫菲斯托絲製匕首,神仙說過世上僅此一把……究竟花了她多少錢?

  「歡迎光臨——!兩位今天需要什麼呢?」

  我吞下唾液凝視著櫥窗內的商品時,店員小姐對我發出了活潑的聲音。

  這個女孩子雖然個子矮小,但容貌相當端正,臉上浮現著經過訓練的店員式甜美微笑。可愛的黑髮雙馬尾彈力十足地搖晃,惹人憐愛。

  紅色的圍裙式制服底下,有著與她那嬌小身軀極不相襯的高挺雙胸……

  「……妳在做甚麼啊,神仙。」

  「……」

  神仙的店員微笑抽動了一下。

  原來如此。才在想她最近怎麼忙進忙出的,原來是在這種地方工作啊……!

  「妳怎麼會跑到這裡來啊!兼兩份打工?我不是之前才跟妳說我增加了到達樓層,手頭變得比較寬裕了嗎!」

  「我跟你說,貝爾,把現在發生的事都忘了,遮起你的眼睛與耳朵乖乖回去吧……!你來這裡還太早了!」

  「神仙還不是一樣!之前時薪明明就只有三十法利!」

  「不許你瞧不起炸薯球——!」

  「好了啦,喏,我們回家吧!神仙可是神仙耶,好歹也該顧點顏面吧!要是又被人家取笑怎麼辦!」

  「唉唷,放開,你放開我啦,貝爾!神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有甚麼事情能讓神仙身不由己啊!拜託妳了,聽我的話吧!」

  被我用雙手抓住右手手腕的神仙把臉別開,拚命想逃脫。

  究竟是甚麼讓神仙這麼堅持啊……!

  埃伊娜小姐睜大眼睛的模樣掠過我的視野,但我現在沒空去在意。

  「喂!新來的,別在那摸魚——!快去做下個工作!」

  「好——!」

  「啊!」

  咻——!神仙甩開了我的拘束,飛也似地跑開。

  帶著慌慌張張的雙馬尾,嬌小的背影消失在店內。

  「神仙——……」

  「……這、這位女神還是一樣與眾不同呢?」

  對於發出哀叫的我,埃伊娜小姐做出了不知該如何對應的笑容。

  我消沉了一會兒,想起今天我不是一個人,便勉強自己打起精神。

  ……神仙的事,現在就暫且忘了吧。

  「抱歉,讓妳看到不堪的場面……」

  「別在意。那麼,我們上樓吧?」

  我點點頭,與露出苦笑的埃伊娜小姐一同前往目的地——巴別塔的八樓。

  這次我們一樣搭乘魔石升降梯(elevator),花了點時間升到樓上。

  「來,我們到了。」

  「終究還是到了……」

  打開靜止的升降梯的手動門扉,與剛才四樓相同的光景迎接著我們。

  劍、槍、斧、槌、刀、弓箭、盾、鎧甲與其他防具……琳瑯滿目的武具專門店,排列在寬廣的樓層裡。還有,總覺得客人的人數比四樓更多……到處可見冒險者的身影。

  一想到這些人通通都是一流的冒險者,頓時讓我畏縮起來。

  「貝爾你一定是在想,像【赫菲斯托絲眷族】這樣高級的品牌,自己是無緣擁有的吧?」

  尷尬不已的我誠實地點頭,這還用說嗎。

  埃伊娜小姐看見我的反應,抓準機會得意洋洋地對我笑著說:

  「其實沒你想的那麼高不可攀啦。好吧,百聞不如一見!跟我來一下。」

  埃伊娜小姐帶著我進入最近一間店裡。這裡好像是賣槍類的店。

  走進店內深處,埃伊娜小姐在設置於牆邊的槍架前止步。精美的戰矛以矛頭對著天花板排排站。

  反正一定又貴死人吧,我心裡這樣想,一看……一萬二千法利。

  「咦,還好……?」

  如果是這個價格,或許還買得起……

  「呵呵,嚇一跳吧?」

  「是、是啊。不過,怎麼這麼便宜?」

  埃伊娜小姐心情愉快地問驚訝不已的我。

  不過我的視線還停留在那把精美的槍上。

  「【赫菲斯托絲眷族】與其他的鍛造【眷族】不同的地方,在於他們也會讓基層工匠盡量製作作品,並且放在店面販賣。」

  「咦……這樣好嗎?這樣跟一流的工匠們,應該差多了吧……」

  「當然,這種作品會放在跟熟練鐵匠的作品完全不同的環境販賣囉?不過,這樣製作出來的武具會經過店鋪的經營團隊確實地估價,然後由冒險者親自選購……這些評價對未成熟的鐵匠們來說,都會成為明確的助益。無論是無上的榮耀還是慘不忍睹的嚴酷評價,全部都是。他們會以這些做為動力奮發圖強,做出更好的作品。」

  我在驚訝之餘,也感到恍然大悟。比起關在狹窄的工房裡成天只能做些試製品或修練,倒不如在更廣大的世界接受更多的聲音與刺激,應該比較能促進成長。

  「而且這對店家來說也不是件壞事。因為準備這樣的專櫃,也能夠獲得下下階級的冒險者客層。」

  其中也許有今後將成為第一級冒險者的明日之星,當這些人嶄露頭角,想必會成為購買高級商品的好主顧。簡單來說就是形成了完美的金字塔構造,這是埃伊娜小姐說的。

  由廣大的低層鐵匠招攬較多消費者,從中看準幾位顧客,然後當這些消費者出人頭地後,上層鐵匠也能期望獲得收入。

  迷宮都市的特性。整體來看,冒險者似乎蘊藏了產生龐大利益的可能性。

  「這裡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新人冒險者與新人鐵匠之間,可以趁這時候拉起關係。無論這種關係是否密切。」

  什麼意思?我用眼神詢問。

  「透過新人鐵匠推出的作品,新人冒險者會記住作者的名字。如果中意,也許雙方還能認識一下。這些鐵匠就像未經琢磨的鑽石,連經營團隊都沒能發掘的才能,會得到獨具慧眼的冒險者賞識。雖然稱不上是物以類聚,不過似乎還是實際使用並親身體驗過的冒險者,對武具較有一番看法呢。」

  ……經她這麼一說,或許真是如此。

  至少我對公會配給的短刀與輕裝確實有點意見。

  「最要緊的是,為了特定某人而打造的武具,由於融入的思念特別深,也因此能夠發揮特別的威力。……好吧,其實這是別人告訴我的啦。」

  埃伊娜小姐輕吐了一下舌尖,讓我的心跳快了一拍。

  因為我做夢也想不到這個人竟然會做出這種孩子般的舉動。

  「講了這麼多,總而言之【赫菲斯托絲眷族】的商品當中也有貝爾買得起的啦。貝爾,你手邊有多少錢?」

  「呃,剛好一萬法利。」

  「那麼,看商品的價位,也許能湊到一套防具喔。剛才我說過這些是未經琢磨的鐵匠的作品,裡面可藏了不少珍品喔。來,我們走!」

  埃伊娜小姐比我還有幹勁。稍微恢復冷靜的我露出苦笑。

  在她的帶領下,我來到貼有鎧甲與盾牌招牌的店門前,興致高昂的埃伊娜小姐說兩人分頭比較能找到好貨,在她的建議下,我暫時與她分頭行動。

  走進店內,前所未見的光景映入我的眼簾。

  (嗚哇……。雖說是基層鐵匠的作品,但還是很棒呢……)

  店內光景真可用鎧甲森林來形容,令人目不暇給。

  純白的模特兒軀幹身穿各形各色的許多鎧甲,雖只有胴體部分,卻仍然呈現著雄壯威武的儀態。其中還有等身大小的人偶,讓人能夠想像自己裝備起來的樣子。

  架上也擺飾著盾牌與頭盔。有質樸而顯然堅固的,有耀眼而講究裝飾的,種類繁多。

  無分男性女性都在挑選適合自己的防具。好像還可以試穿。

  (怎麼辦,我好像開始期待了……嗯?)

  受到周圍空氣的影響,我腳步輕盈地逛著,突然目光被某個物品吸引過去。

  店內特別不顯眼的一隅。在那裡,放著防具的各個部件堆積如山的箱子。

  那是鎧甲類的嗎?

  由於其他防具都以模特兒軀幹展示,讓這種垃圾山一樣的處置顯得更異常。旁邊還放了幾個類似的箱子。看來這些,應該是被【眷族】評價為價值較低的商品。

  要不然就是有些不會影響功能的缺陷。

  「啊,果然是要賣的……」

  箱子下方貼著價格。五千七百、六千四百、三千九百……寫在上面的紅色數字各有不同,不過似乎都很便宜。

  剛才瞄了一眼的甲胄是一萬五千法利,而我現在使用的公會輕裝要五千法利……嗯,我想的應該沒錯。價格還算負擔得起。

  可是埃伊娜小姐可能會說我,不要在保護身體的東西上小氣吧。

  「……?」

  我沿著排成一列的箱子往前走,無意間,我停下了腳步。

  在我俯視著的許多箱子當中,出現了一副防具。

  鋼鐵色。不是泛紅或是帶有暗沉色調的黑色,是純粹的白色金屬光澤。未漆上任何彩色的原料原色,觸動了我的心弦。

  我蹲下去仔細看看,那是一件輕鎧甲。

  護膝與緊密貼身的小塊護胸甲。僅保護手肘、手腕與腰部等最少部位的構造。可以說是穿在各重點部位上的鎧甲。

  我拿起護胸甲看看。很輕。比公會的配給品輕多了。試著敲敲看,雖然還是不太清楚,不過感覺起來防禦力應該沒問題。

  尺寸大概也很合身。

  「……」

  我被深深地吸引了。

  也許因為這是我第一件拿起來的裝備。

  當我察覺時,我已經被這件防具迷住了。

  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拿起的護胸甲。翻過來一看——有了,製作者的簽名【韋爾夫.克羅佐】。

  【ΗØαιτοS】的商標名稱似乎還沒獲准使用。

  (韋爾夫.克羅佐……)

  我記住了。

  緊緊抓住我的意識,硬是讓我多看它一眼的鐵匠的名字。

  埃伊娜小姐說過的冒險者與鐵匠之間的關係,我才剛聽到就親身體驗了。

  我整顆心都傾向這件輕鎧甲了。非買不可。

  望向箱子上標明的價格……天哪,九千九百法利。

  幾乎是我的全財產……

  「喂——,貝爾!我找到好東西了!護具還有皮甲!雖然有點貴,但我覺得你至少該買其中一個……咦,貝爾你也找到什麼了嗎?」

  埃伊娜小姐轉回來,屈膝從我的頭頂上看了看輕鎧甲……然後露出了不滿的表情。

  也許是這個箱子的販賣形式,給了她不好的印象吧。

  「……你決定要這個了?」

  「嗯。我就買這個。」

  「唉……貝爾你真的很喜歡輕裝耶。虧我特地挑了半天的說……」

  「不、不好意思。」

  我開始覺得歉疚,縮起了肩膀,埃伊娜小姐苦笑著說:「沒關係,我不介意。」

  「畢竟是貝爾要用的嘛。雖然我會希望你也考慮一下身體防禦的問題……既然你決定要這個,我想這個就可以了。」

  「……謝謝妳。」

  我先道謝,然後站起來,抱著箱子。

  到櫃台結帳後,手邊果然只剩下一百法利。

  也許我花太多錢了。

  「咦……?」

  埃伊娜小姐不見了。我背著裝了輕裝的背包舉目四顧。

  轉頭尋找她的蹤影,一下子就找到了。笑容可掏的埃伊娜小姐站在我的正後方。也許是剛從店裡出來。

  「貝爾,來,這給你。」

  「……欸?」

  她慢慢遞給我一只細長的護具。

  它採取裝在附屬護手上的形式,長度大約從手腕到手肘。看到它經過鍛造的金屬表面,可以看出它具有與盾牌相同的功能。跟埃伊娜小姐的雙瞳一樣,呈現綠寶石般的色彩。

  「這是我送你的。要拿來用喔?」

  「咦咦!不、不用了啦,我不需要!還、還妳!」

  「怎麼?你是不願意接受女生送的禮物嗎?」

  「不、不是的,可是……我這樣好丟臉。」

  倉皇失措後,我誠實地說出心底話。就算對方年紀比我大,向女性伸手要東西也太……會覺得這樣做就是不對的。

  看我頭越壓越低,埃伊娜小姐忽地露出微笑。

  「我希望你收下。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你自己。」

  「咦……」

  「冒險者啊,真的不知道何時會喪命呢。不管覺得這個人多強,照樣說走就走,就像神一時心血來潮似的。一去不復返的冒險者,我看得太多了。」

  「……」

  「……我不希望貝爾一去不回嘛。啊哈哈,這樣好像還是為了我耶?」

  笑著打哈哈的埃伊娜小姐,說話時始終注視著我。

  用她那靜謐的眼眸。

  「不行嗎?」

  我看著地板。

  以瀏海遮住有點泛紅的臉。

  妳這樣說太奸詐了,但我已經無心回嘴。

  「……而且啊,貝爾,你不是說過最喜歡我了嗎?」

  「咦啊!」

  這次我真的整個臉都紅了。我霍然抬起頭來,與她四目交接。

  埃伊娜小姐的臉頰,也染上些許紅暈。

  「那是,那個,因為埃伊娜小姐鼓勵我,我太高興了……!」

  「我也很高興喔。聽到貝爾說喜歡我。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啦?」

  兩人都面紅耳赤。

  「雖然不是說因為這樣,但我想稍微幫上你的忙。想送努力不懈的你一點禮物。收下吧,好嗎?」

  鼻子被她戳了一下。

  我摸著被她碰過的鼻子,紅著臉點頭。

  「謝謝……」

  「不客氣。」

  放在我懷裡的綠寶石色防具,彷彿充滿了溫暖。

  ●

  「逛得有點晚了……」

  天空染上棗紅色。時間已是黃昏。

  買完東西的我送埃伊娜小姐回家後才踏上歸途。

  我跑到西大街外,踏進好幾條小徑複雜交錯的後巷。

  (我居然會對埃伊娜小姐那樣動心……不太妙啊。)

  腦中的華倫斯坦小姐以責備的眼光看著我。當然只是我在妄想。

  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見異思遷……不,我不久之前還在說甚麼後宮的嘛。啊哈哈哈,我發出有些神經質的笑聲,選擇逃避現實。

  我只喜歡華倫斯坦小姐一個人我只喜歡華倫斯坦小姐一個人……

  「……腳步聲?」

  我停下腳步。

  從後巷的深處,傳來我以外的某人慌張奔跑的聲音。一個人……不,兩個人嗎。

  由於鞋子的聲音清楚分成大小兩種,所以判斷得出來。

  「從哪裡傳來的……?」

  我才剛離開大街。回頭看向來時路,自己就站在能將大道行人一覽無遺的位置。而腳步聲正不斷往這邊靠近。

  雖說還有一段距離,不過在我們的總部附近發生麻煩事,總是不太好。

  我感到些許不安,先探頭看看自己平常會走的轉角。

  「啊嗚!」

  「咦?」

  突然,一個影子在我面前猛然跌了一跤。看來似乎是我在轉角探出身子時,伸出的腳絆倒了這個跑過來的影子。

  纖弱的慘叫使我慌了起來,湊近一看……

  (……帕魯姆?)

  比神仙更矮的身高,以及一碰好像就要斷了的細瘦手腳。看到這身體每個部位都特別小的獨特外形,我立即想到了一個種族的名稱。

  就是那群愛吃、愛跳舞又愛鬧的亞人。

  「對不起,你還好嗎!」

  「嗚……」

  那個小小的身軀扭動了一下,站起來。

  是女孩子。栗色的一頭亂髮遮住了脖頸。

  容貌幼小。一切都很小巧的五官當中,那雙又圓又大的眼睛留下了強烈印象。

  「追到妳了,這個該死的帕魯姆!」

  正當我要伸手扶她時,從路的另一頭出現了一個人類。爆發般的怒吼嚇到了帕魯姆少女,看了很不忍心。

  那個眼露凶光的男人,似乎是個冒險者。

  年紀大約二十歲左右?背上背著比較大的一把劍,體格比我好多了。

  「妳逃不掉了……!」

  氣喘吁吁的青年露出惡鬼般的表情。

  矛頭沒對著我,我都還想退避三舍了,真的很恐怖。

  ——這個人究竟想對這個帕魯姆女孩做甚麼?

  一想到這裡,我的身體便自己動了起來。

  我擋住青年的路,將少女的身子藏在背後。

  「……啊?小鬼,別來礙事,給我滾一邊去。」

  男人直到剛才都沒把我放在眼裡,此時才第一次注意到我的樣子。

  我的臉頰在抽搐。不管打倒過多少魔物,還是一點都不習慣這種場面。

  我有些被男人的魄力震懾到,但還是拚命站在原地不動。

  「那、那個……你接下來打算對這孩子怎麼樣……?」

  「吵死了,小鬼!現在立刻給我消失,否則我連後面那傢伙把你一起砍了!」

  ——啊,完了,走不了。

  我欲哭無淚地下定了決心。

  雖然不知道內情,但這個人絕對會讓我背後的女孩子很慘。

  我放下背著的背包,推到小巷角落。對於我的行動,男性冒險者自不待言,我斜後方的帕魯姆少女也難掩驚愕之情。

  男人先是瞠目結舌,旋即漲紅了臉。

  「小鬼……!你真的想找死嗎……!」

  「那、那個,你,你先冷靜一下……!」

  「閉嘴,你是怎樣啊!跟那個矮子是一夥的嗎!」

  「我、我們是初次見面。」

  「那你幹嘛要袒護那傢伙啊!」

  「……因、因為她是女孩子?」

  「你到底在說甚麼啊……!」

  真的,我到底在說甚麼啊……

  但我想這也是沒辦法的。因為實際上,我的理由真的就只有這個。

  男人不都是這樣嗎?看到女孩子被襲擊,不都會挺身相助嗎?

  哪裡找得到什麼理由啊……!

  「無所謂,我就先宰了你……!」

  男人伸手到背後拔出劍來。

  真正的殺氣讓我身體晃了一下,我也反射性地舉起【女神之刃】。

  傳來倒抽一口氣的聲音。一看,帕魯姆少女瞪大了雙眼注視著我。

  不,她在看的是……【女神之刃】?

  見我準備應戰,男人似乎也一時感到訝異,但隨即再度惡狠狠地瞪著我。

  ——糟糕。

  第一次的對人戰……腳開始發抖。我這樣能戰鬥嗎?

  對方直撲向我的殺氣讓我緊張萬分。我開始冒汗,忍不住好幾次吞下口水。看到我害怕的丟臉模樣,男性冒險者臉上浮現出猙獰的笑容。想必是明白眼前的對手根本不足為懼吧。

  對方正大光明地朝我逼近一步。我克制著想後退的衝動,拚命忍耐。

  想像到的都是自己被打敗的景象。可是,我不能後退。

  我使出吃奶的力氣,豎起了雙眼。

  下個瞬間,男人一口氣撲了過來。

  「住手。」

  但,男人的劍沒有砍到我身上。

  因為有個堅強而嚴厲的聲音,介入了這個場面。

  我與男人嚇了一跳,轉頭一看,是個一手抱著大紙袋的精靈少女。

  跟埃伊娜小姐一樣過度完美的五官。與身為半精靈的埃伊娜小姐不同之處,在於那對尖銳的耳朵描繪出更銳利的線條。

  天藍色的杏仁形眼眸,筆直地射穿了男性冒險者。

  呃,我記得她是……「豐饒的女主人」的店員,琉小姐?

  「一個接一個冒出來……!這次又怎麼了!」

  「你打算加害的那位先生……他將會成為我一位重要同事的終身伴侶。不許你對他出手。」

  她在說啥啊。

  「你們每個人都在鬼扯什麼……!活得不耐煩了嗎,啊啊?」

  「別吠了。」

  ——空氣應聲凍結。

  大吼大叫的男人頓時住口。瞇細了眼睛的琉小姐發出了非比尋常的壓迫感。他的狼狽顯而易見。

  我也一樣,說不出半句話來。

  「……!……?」

  「我不想動粗。我總是下手過重。」

  背負著從大街方位照射過來的暮光,琉小姐淡淡地說。

  我想,那一定是事實。

  從她的姿態,強烈地傳來了讓人不得不信的真實感。

  男性冒險者的嘴巴還在一張一合,恰似做出最後通牒一般,伴隨著銳利的聲響,琉小姐空著的手裝備起了小太刀。

  完、完全沒看見……

  「可、可惡!」

  男人臉色鐵青地逃走了。

  「……」

  「您還好嗎?」

  對於眼前這位無須應戰就能趕走冒險者的女孩,我開始抱持起些許畏懼。

  我拭去累積在下顎的汗水。我無法判斷這是因為剛才與冒險者互相瞪視,還是被她的氣勢嚇到了。

  琉小姐,該不會其實是冒險者吧……?

  「謝、謝謝妳,得救了……」

  「不,我才是太雞婆了。您自己一定也能設法解決的。」

  「不,沒那回事……」

  我都快嚇死了。害怕到腦子裡盡做一些壞想像。

  我搔搔臉頰,別開視線。

  「琉、琉小姐怎麼會到這裡?」

  「我出來買晚上店裡需要的東西。跟白天不同,晚上會有很多冒險者來店,不先做準備會忙不過來。我在路上正好看到您,一時忍不住。」

  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豐饒的女主人」似乎是一家很有人氣的酒館,準備得不夠充分,糧食與酒一定馬上就會見底了吧。

  不過話說回來,她說一時忍不住?她跟我應該沒見過幾次面才是……也許是個很有正義感的人吧?

  「您在這裡做甚麼?」

  「啊,對了,那孩子……咦?」

  我環顧四周,剛才還在的那個帕魯姆女孩卻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剛才有人在這裡嗎?」

  「呃,是啊。剛才還在的……」

  大概是害怕得逃走了吧。

  這或許也是無可奈何的。畢竟連我都很害怕。

  雖然有點在意……

  「那麼,我失陪了。」

  「好。真的很謝謝妳。」

  後來我與琉小姐互相致意,就當場道別了。

  ●

  「好……」

  買了新裝備的貝爾站在穿衣鏡前確認自己的模樣。

  昨天購買的鋼鐵色輕鎧甲,與穿在底下的黑色襯衣及褲子非常搭配。鎧甲本身幾乎沒有重量,完全不會影響到動作。

  左臂上,戴著發出綠寶石色光輝的護具。

  貝爾面帶微笑,輕撫著埃伊娜送給他的綠寶石色防具的表面。

  「神仙,那我出門囉——!」

  「嗯——,慢走——……」

  對自己這位疲累地沉進床裡的主神露出苦笑,貝爾走向出入口。他已經放棄說服主神辭掉打工了。

  他最後再看了一眼穿衣鏡。裝備狀況徹底改變,不再是湊合著使用的配給品。這下總算有點冒險者的樣子了,貝爾有些得意。

  腰際插著【短刀】與【赫斯緹雅之刃】的全副裝備,從教堂的隱藏房間出發。

  (天氣真好……)

  一走出教堂,眼前是一片晴朗無雲的天空。

  今天應該也會發生一些好事吧,貝爾心想,藍天讓他的嘴角浮現笑意。

  經由小路來到大街上,然後前往中央廣場。

  跟著冒險者們的人潮走,貝爾來到了巴別塔。

  (今天也……)

  要好好加油,正當貝爾心裡想著金髮金眼的少女,正要如此喃喃自語時。

  「大哥,大哥。白頭髮的大哥。」

  一個似乎在呼喚自己的聲音,中斷了他的行動。

  「咦?」

  貝爾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然而只有在自己身邊來來往往的冒險者們通過他的視野,就是找不到發出聲音的人物。

  「大哥,下面,我在下面。」

  跟隨著少女悅耳的聲音低頭一看,有了。

  身高大約一百C(賽爾尺)。身穿奶油色的鬆垮長袍,壓得低低的連衣帽底下露出了栗色瀏海。背上揹著比那嬌小的身軀大上一、二圈……不,甚至更大的,讓人看了嚇一跳的背包。

  貝爾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似曾相識感,昨天在小巷裡的記憶被喚醒,他睜大了眼睛。

  「妳、妳是……」

  「初次見面你好,大哥。恕我冒昧,你需不需要支援者呢?」

  打斷了貝爾的聲音,少女用她那嬰兒般的食指,指著貝爾的背後。

  她指著的是貝爾的背包。

  只要看到可能是單獨行動的冒險者裝備著背包,誰都能輕易猜出那人心裡的想法。

  那就是「要是有個支援者就好了」。

  因此,她幾乎是很有把握地問貝爾:需不需要支援者呢?

  「咦……咦咦?」

  「有點混亂嗎?不過這個狀況並不難懂喔。就是有個想跟冒險者先生分一點好處的貧窮支援者,自己上門推銷來了。」

  相對於睜大眼睛的貝爾,少女就像太陽般甜美地微笑。

  「我、我不是在說這個……妳是昨天那個……?」

  「……?大哥有見過莉莉嗎?莉莉不記得了耶。」

  看到少女將腦袋可愛地偏向一邊,貝爾也差點一起偏著腦袋。

  四面八方傳來冒險者嫌兩人擋路的困擾視線。

  「奇怪?」

  「所以大哥,怎麼樣,需不需要支援者呢?」

  「呃……如、如果可以的話,還滿想要的吧……?」

  「真的嗎!那麼、你願意帶莉莉一起去嗎,大哥!」

  少女天真無邪地又蹦又跳,隱藏在連衣帽與瀏海底下的圓眼睛跟著露了出來。

  大大的眼睛,緊盯著插在貝爾腰際的匕首。

  「呃,是可以啦,不過……?」

  「啊,你是在問莉莉的名字吧?失禮了,莉莉都還沒做自我介紹呢。」

  少女退後一步,臉上浮現愉快的笑容。

  「莉莉的名字是莉莉露卡.厄德。大哥叫甚麼名字呢?」

  少女抬頭望著貝爾的眼眸,發出了些許詭異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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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08:23 PM

  第二章 「支援者的隱情」

  「這麼說來,妳不是無眷族(free)的支援者……」

  「對,莉莉有加入【眷族】喔。」

  這裡是巴別塔二樓的簡易餐廳。在大多數冒險者都去了地下城的正午前,這個人影稀疏的寬

  寬敞空間裡,我與小小少女隔著桌子對話。

  這是為了要仔細研究一下,這個自稱莉莉露卡.厄德的女孩所提出的事情。

  「【眷族】的名字是?」

  「是【蘇摩眷族】,大哥。莉莉認為這個派系還算有名。」

   做為支援者向我提出交涉,希望能與我一同探索迷宮的她,說之前與自己同行的小隊解除了契約。她無計可施,為了找到新的契約對象,只得每天在公會與巴別塔之間來回,而今天終於發現了我。

  既沒有隊友也沒有支援者,貨真價實的單獨冒險者。

  她看機不可失,便不顧一切地撲了上來,她說。

  的確我早就想要一位支援者了……但我還沒天真到能立刻同意她的要求。

  我偷瞄一眼,觀察眼前的少女。身體有些消瘦,薄脣在壓得低低的連衣帽底下隨時保持笑容。可愛的小巧五官當中,鼻梁的線條優美,配上她的外形,難免給我一種「小大人」的印象。

  我不想懷疑這樣看似天真無邪的孩子,但也不能剛見面就接受對方的請求。以常識來考量。

  還有點事情讓我很在意,所以我想先透過提問來確定她是甚麼樣的人。

  「為什麼要找【眷族】不同的我?跟其他【眷族】的成員扯上關係不太好吧……妳怎麼不跟【眷族】裡的同伴組隊呢?」

  「嘿嘿,因為莉莉體格這麼小,實力又弱嘛。做甚麼都不行的莉莉,【眷族】裡的各位已經煩了,都嫌莉莉礙事。就算莉莉拜託,他們也不會讓莉莉加入的。」

  聽到她若無其事地坦承自己遭到排擠,我不禁吃了一驚。

  「莉莉派不上用場,沒臉待在【眷族】的總部,在那裡太尷尬了,所以目前就在各家廉價旅館到處過夜。」

  居然在總部都沒能有睡覺的地方,沒有安身之地……這、這樣對嗎。

  她的發言實在太令我震驚了。竟然在【眷族】內部將自己人當成外人。

  以我來說,【眷族】就像是一個家庭。

  雖然【赫斯緹雅眷族】目前還只有我與神仙,但我們之間確實有著一份情誼。這絕不只是尋求一時的慰藉,而是與能夠稱為家庭的溫暖場所緊密相連。就算今後有更多人加入,這點也不會改變。

  生涯同甘共苦的關係。所謂的【眷族】應該是這樣才對。

  而這孩子的【眷族】卻不把家人當一回事?

  我感到輕微的目眩。雖然知道不能輕信陌生人,但這種感覺就像自己知道的世界被整個推翻一樣,讓我有些動搖。

  「莉莉手邊的錢開始不太夠住目前的旅館了。所以,拜託,拜託,拜託!莉莉真的很想跟大哥一起去地下城!」

  「呃,這個……」

  「啊,如果你是擔心【眷族】的話,一定不會有問題的。莉莉的主神蘇摩神對其他眾神的事是永遠不關心的,更別說敵對什麼的了。只要大哥那邊的主神不把蘇摩神視為眼中釘,莉莉認為兩方【眷族】是不可能爆發爭端的。」

  看到我欲言又止的樣子,莉莉露卡小姐大概是誤會了,立刻緊接著做附加說明。

  ……雖然有很多地方不能接受,現在就先別想了吧。

  有點驚慌失措的我,決定把意識轉回起初的目的上。

  「我已經明白莉莉露卡小姐的情況了,不過……最後可以讓我再確認一件事嗎?」

  「是,請說。」

  「我們真的沒見過面嗎?」

  昨天,在後巷遇見的帕魯姆少女,不是莉莉露卡小姐嗎。

  我在意的是這一點。雖然沒仔細確認過長相與聲音,但那孩子與她乍看之下,各個特徵十分神似。才不過昨天發生的事,不可能記錯。

  「莉莉應該是初次見到大哥啊……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如果妳不介意,可以取下那個連衣帽嗎?」

  只要能看到壓得低低的連衣帽底下的臉做確認,就一清二楚了。我無法確定她們倆是同一人物,就是因為這孩子只露出半張臉。

  聽到我的要求,莉莉露卡小姐顯而易見地產生動搖,身體不安地左右搖晃後,輕聲說:「我明白了……」小小的雙手抓住了連衣帽。

  「……欸?」

  「這、這樣就行了嗎?」

  直擊我的視野的,是一對在頭頂上晃來晃去的可愛獸耳。

  我半張著口,當場僵住。

  「……獸、獸人?」

  「是、是的,莉莉是犬人。」

  我呆滯了數秒,然後霍然站起來,在桌子上探出身體。

  可能是感覺到我的視線,坐在椅子上的莉莉露卡小姐似乎很害羞地扭動著身子,藏在長袍下的尾巴一下子露了出來。栗色的尾巴輕輕左右搖擺。

  不、不是帕魯姆……而是獸人的小女孩?

  ……不會吧。

  還沒回神的我,無意識之間舉起了手,將手指伸向莉莉露卡小姐的兩隻耳朵。我沒去注意肩膀跳了一下的莉莉露卡小姐,緊緊抓住了那對獸耳。

  「嗯嗯……」

  手指包裹的觸感有些溫暖,好柔順。軟綿綿的。

  每當我手一動,莉莉露卡小姐就紅著臉頰,身體扭來扭去。

  ……是真的。

  無論是鬆軟的毛、肌膚底下的肌肉,還是染成粉紅色而有些濕潤的耳朵內側,全都不是做出來的。貨真價實的獸耳。

  (不、不是那孩子……)

  不會錯了。不管容貌有多神似,種族就是不一樣,沒有更明確的判斷材料了。

  些微的共通點通通飛得老遠,我放棄了我的疑心。

  「啊嗚嗚……那個,大哥……」

  「——!抱、抱歉!」

  聽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我這才想起了自己的姿勢,趕緊從她面前跳開。

  這個獸人女孩用雙手把被我弄了半天的兩隻耳朵按在頭上,臉頰染上淡淡紅暈,抬眼望著我,露出壞心眼的笑意。

  「莉莉重要的耳朵,竟然讓男士這樣玩弄……你可得負起責任喔?」

  ……我無話可說。

  轉眼間我就因為羞恥而滿臉通紅,不停道歉了好一會兒。

  「……妳、妳為什麼要隱瞞自己的種族呢……?」

  「因為莉莉的毛皮又鬆又亂,醜死了,所以不太想讓人看見……」

  道歉了老半天後,我戰戰兢兢地一問,莉莉露卡小姐害羞地重新戴起了連衣帽。

  我覺得蓬鬆的毛皮十分討人喜歡,很可愛啊……不過好吧,也許女孩子有些事情,是我這個男生無法理解的。

  不過話說回來,被稱為小人族的帕魯姆也就算了,居然會有這麼小的獸人小孩……莉莉露卡小姐,該不會只有十歲左右吧。

  「那麼,大哥,你意下如何?願意雇用莉莉嗎?」

  「……我明白了。那就先今天一天,暫且請妳當我的支援者吧。」

  「謝謝大哥!」

  亂摸人家耳朵的罪惡感,讓我十分不好意思拒絕她。那樣我豈不是成了尋小女孩開心後就拍拍屁股走人的壞蛋嗎。

  ……況且好吧,老實說,我現在真的想要支援者想瘋了。既然我想盡快變強,在地下城裡最好能集中精神戰鬥。莉莉露卡小姐的提議對我來說,也是來得剛好。

  「呃,在這種情況下,需要付訂金之類的嗎?」

  「有時候需要,不過今天就當作試用,只要將探索地下城的收入分莉莉一些就可以了。莉莉只要能拿到三成,就會高興得跳起來了。」

  「咦咦,這麼少?可以再多一點沒關係……」

  於是,自始至終天真爛漫地笑著的莉莉露卡小姐與我,臉湊在一起談了一段時間。

  ●

  地下城以固定的樓層為界線,改變其地形與性質。

  第1~4層以淡藍色牆壁構成,出現的主要是哥布林或地靈等低級魔物。種類也不多。接近第4層,會漸漸產生微妙的個體差異,不過畢竟是迷宮的最上面幾層樓,可以說是新手冒險者也比較好攻略的區域。只要不要單獨被複數怪物包圍,換句話說只要有組隊,就絕不會喪命。

  然而從第5層開始,情況就不同了。

  不只是外觀變成淡綠色的壁面,地下城本身的構造也變得複雜,包括從第7層開始出現的「殺人蟻」在內,會開始出現許多討厭的魔物。

  此外,魔物誕生的間隔(interval)也會比第4層短上許多。一踏進死巷的瞬間,就被好幾頭從牆壁爬出的魔物包圍的狀況也不稀奇。

  在上面樓層減輕了緊張感的許多菜鳥會在這裡化為屍體。就算再謹慎小心,地下城的部分威脅性開始表露的第5~7層,仍然可以說是冒險者們的第一個難關。

  不可以因為開始打得不過癮就輕易踏進下層。必須先在第4層以上的樓層徹底做好準備。這裡講的不只是【能力值】,還有經驗、武裝、機智與冒險者的素養,通通都要。

  菜鳥冒險者一開始得先腳踏實地,累積力量。

  單獨的冒險者就更不用說了。

  不過。

  「呼!」

  「嘰沙啊啊!」

  貝爾的情況有點不同。

  擁有超乎常人的成長速度的他,不在一般冒險者的範圍之內。

  猛力一揮使出的橫掃一擊,命中殺人蟻的胴體,將其一分為二。

  現在位置在第7層。在本該更需要小隊聯手的這層樓,貝爾一個人面對毫無間斷地緊逼而來的魔物大軍。

  「唧嘰嘰嘰嘰嘰嘰嘰!」

  「我閃!」

  「哺嘰!」

  貝爾躲開從上空降下的「紫飛蛾」,以【赫斯緹雅之刃】斬斷其翅膀。

  失去一隻翅膀的巨大飛蛾失去平衡時遭到【短刀】一刺,即刻一命嗚呼。

  「在那裡不許動!」

  貝爾衝向再度出現殺人蟻的位置。而且還是兩隻。

  面對張大昆蟲類特有的口器進行威嚇的魔物,貝爾接著一口氣加速。

  假裝要同時對付兩隻殺人蟻,其實目標只有右邊的一隻。

  急速的方向變換讓魔物一瞬間措手不及。

  「——嘎!」

  發揮突擊威力的刀刃突刺,刺穿了殺人蟻胴體的中央部位。

  擊碎硬殼,刺破肌肉的【赫斯緹雅之刃】之威力,讓魔物連慘叫都來不及。雙眼中失去光彩,殺人蟻陷入沉默。

  貝爾旋即打算對付另一隻殺人蟻,但是——匕首拔不出來。

  「咦!」

  破裂的硬殼緊緊勾住了匕首的刀柄。貝爾不得不停下動作。

  這時,同胞遭到殺害而狂怒的魔物繞了一大圈,朝著貝爾高舉其利爪。

  貝爾瞬間舉起了左臂。

  「嘰!」

  「……啊啊啊啊啊啊!」

  鏗!綠寶石色的護具彈開了爪子。

  憑著殺人蟻的攻擊力仍無法造成一點傷痕的防具迸出大量火花。

  貝爾展開反擊。他無視於麻痺的左臂,拋出手中的的【短刀】,放開了【赫斯緹雅之刃】的右手手指接住了它。

  斬。

  『短刀】沿著硬殼的細縫劃過。紫色的血沫噴出。

  即使其威力在各種武器當中屬於最低等級,白刃依然對殺人蟻造成了致命傷。

  「——嘰。」

  「下一個!」

  收回【赫斯緹雅之刃】給予殺人蟻最後一擊的貝爾,毫不停息地衝向殘存的魔物集團。

  「貝爾大人真厲害——!」

  貝爾在驅散魔物時,莉莉則在一旁將他屠殺的屍骸集中到一處。

  她的動作很熟練。一邊笑著還不忘細心地注意周圍,絕不會撞見魔物。戴著塗成褐色的特製支援者手套的手,抓著魔物的腳,毫不客氣地在地下城的地面上拖著。

  「哼!」

  「啾!」

  在莉莉的勞動下,沒有任何東西妨礙雙腿行動的貝爾,讓「針刺兔」淪為【短刀】的餌食。

  貝爾的行動忠於基本。縱然他的實力已經凌駕於殺人蟻等級的魔物之上,但他並不高自驕大。照著自己的顧問埃伊娜教他的,第一個先擊潰會呼喚同伴的棘手敵人殺人蟻,絕不陷入一對多的戰況。

  寬敞窟室內的戰鬥,完全由貝爾主導。

  「——咕咻……!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貝、貝爾大人,又有魔物生出來了——!」

  突破地下城的壁面,殺人蟻發出不吉祥的哭聲呱呱墜地。

  貝爾不知道是第幾次碰上這種場面了,他的行動極為迅速。

  解決掉剩下的魔物,奔向掙扎著想從牆裡爬出的殺人蟻。

  加上約十M(米度)的助跑,左腳用力起跳。

  「一,二,三!」

  「咕哺!」

  貝爾的飛踢狠狠命中。

  牆壁迴響著沉重的聲響,脖子折斷的魔物身體癱軟地失去了力量。

  「啊——……要怎麼辦,貝爾大人?這隻殺人蟻埋在牆壁裡耶?」

  「該、該怎麼辦呢?」

  望著看起來就像卡在洞裡出不來,以丟臉的姿勢掛在牆上的殺人蟻,貝爾流汗了。對著位置比自己的身高還高的魔物蹦蹦跳跳的莉莉,看到貝爾真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側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貝爾大人這麼強,人卻有點怪怪的呢。啊哈哈哈哈!」

  「……不要笑我啦。」

  聽到莉莉的笑聲,貝爾一臉可憐兮兮的表情,隨後慢慢轉為苦笑。

  不久寂靜終於造訪了窟室,兩人事情告一段落,開始進行魔石的回收作業。

  不過,這裡只能由專業支援者的莉莉獨自發揮本領,貝爾除了戒備魔物來襲之外,並沒有甚麼能做的事。

  「哇——,真的處理得好好喔……」

  「莉莉也只有這點能耐而已。打倒了這些魔物的貝爾大人才厲害呢。」

  莉莉以自己攜帶的匕首漂亮地挖下魔石,技術相當精湛。

  她那小手每動一下,魔物身上就會只開出一個小洞,然後歸回塵土。

  貝爾一邊拿自己拙劣的作業情形與莉莉的本事做比較,一邊開口說出剛才就一直放在心上的事。

  「……我說啊,別再叫我甚麼貝爾大人了,好嗎……」

  「對不起,莉莉恕難照辦。雖說只是暫時契約,但上下立場還是要分明。支援者一定要對冒險者卑躬屈膝才行。」

  「不,可是,莉莉露卡小姐……」

  「貝爾大人,請喚莉莉為莉莉就行了。用別的方式稱呼也行,但不可以稱我為小姐。」

  「不、不過就是個稱呼嘛,何必……」

  讓第三隻殺人蟻化為塵土的莉莉抬起頭看著貝爾。嘴角在遮住眼睛的連衣帽下做出微笑,先以「聽我說,貝爾大人。」做為開場白,然後開始述說:

  「支援者講起來好聽,說穿了我們不過是搬運工。對於賭命直接與魔物交戰的冒險者大人們來說,我們只是逃到安全地帶旁觀的膽小鬼,甚麼都沒做還想分點甜頭的寄生蟲罷了。」

  打從鑽進地下城開始,支援者也一樣暴露在危險之下,照理來說是不能這樣全盤否定的,但莉莉並不做訂正,繼續說出她的主張。

  「我們把自己與冒險者大人們等同看待,是一種傲慢。冒險者大人也不會允許的。要是做出這種事來,冒險者大人一定會生氣,不給我們分紅的。」

  「怎麼會……!?」

  「莉莉雖然與貝爾大人認識不久,但也知道您是個溫柔的人。不過還是得懂分寸。如果被大家傳出去,說莉莉是個不尊敬貝爾大人的驕傲支援者,以後莉莉想跟貝爾大人以外的冒險者大人鑽進地下城時,會沒有人願意理莉莉的。頂多只能做白工吧。」

  「……」

  自己的事情可以否定。但其他冒險者的事情就沒有貝爾插嘴的餘地了。

  對自己來說不正確的事情,對別人來說也許是理所當然的。

  「這樣是強迫貝爾大人做您不習慣的事,但可以請您接受嗎?就當作是幫莉莉的忙。」

  「……我知道了,莉莉。」

  「謝謝您!」

  結果貝爾屈服了。既然是為了莉莉,自己的一點小問題只能拋到腦後。

  也不再講敬語,就當作是跟同年紀的朋友相處。

  「不過話說回來……貝爾大人真的是初出茅廬的冒險者嗎?竟然能一個人打倒這麼多魔物……」

  莉莉暫停手邊工作休息片刻,數了數剩下的魔物屍體數量。

  如果把已經化為塵土消失的也算進去,有四隻殺人蟻、三隻紫飛蛾與五隻針刺兔,一共十二隻。

  除了體格與人類相近的殺人蟻之外,紫飛蛾與針刺兔都是小型種的魔物,只要認真應戰,並不會太難對付。

  不過,如果是一個人解決了這麼多隻的話,情況又不同了。

  「我是打倒了牠們沒錯,但也不是一直都很穩……」

  「因為貝爾大人是一個人戰鬥,這是當然的。普通冒險者大人都會組成三人以上的小隊鑽進地下城喔?一般來說,沒有人會想單獨探索的。」

  「可是,那只是他們不想,並不是辦不到吧?LV.1比我厲害的冒險者應該多的是才對。」

  「這……也許是這樣沒錯。」

  「莉莉既然跟各種小隊締結過契約,應該看過比我更強的冒險者吧?」

  「……是。的確,莉莉看過幾位比貝爾大人厲害的冒險者……」

  「那麼,我果然還差得遠了呢。」

  對於苦笑的貝爾,莉莉露出傷腦筋的表情。因為論點偏了。

  誠然,有些冒險者能夠單獨一人行動。但莉莉在意的問題是:貝爾成為冒險者,真的還不到一個月嗎。

  一般常識認為,LV.1的冒險者能攻略的樓層在第1層到第12層之間。

  如果要對每個樓層按照基本能力評價設定到達基準,大致可以說第1~4層是I到H,5~7層是G到F,8~10層是E到C,而11~12層則是B到S。

  但這些畢竟只是參考數值。第13層以下會出現分類為LV.2的魔物,因此被當成LV.1的冒險者絕對無法攻略的區域。

  假使要從歐拉麗的冒險者們當中設定出一個「平均的」LV.,那就是LV.1。有一半的冒險者都在這個等級。

  剩下的一半則是被稱為中堅的LV.2,以及擁有更高LV.的人物們。

  LV.1與LV.2之間可以說隔著一條巨大的分界線,將下級冒險者與上級冒險者區分開來。能夠得到認可,獲得「第三級冒險者」這種明確地位的,也是從LV.2開始。LV.1是平均等級,而想繼續往上爬,必須要有卓越的才能與資質。

  由於包括基本能力在內,個人資料是嚴禁洩漏的,因此從LV.1的【能力值】當中要規定出標準的【能力值】很難,不過尚未【升級】的冒險者們大多會停留在第7~10層之間。

  換句話說就是基本能力評價G~C。可以說這就是過了初學者階段,還未到達專家級的冒險者們的「平均」【能力值】。

  成為冒險者才剛過半個月的貝爾,竟然能與姑且稱得上夠格的他們平起平坐。莉莉會露出困惑的神情也是情有可原。

  「……好吧,貝爾大人的力量除了【能力值】之外,武器也的確有點影響就是。」

  倏然,莉莉的語氣有點變了。

  隱藏在連衣帽與瀏海底下的眼眸暗藏著別有企圖的色彩,直視著貝爾腰上的一把匕首。

  貝爾沒察覺到這些,靦腆地笑了。

  「就是啊。我的確有點仰賴這把匕首。像我這樣,恐怕沒辦法真的變強吧。」

  「沒有的事,武器就是希望能被主人仰賴啊。只要不耽溺於武器的力量,能夠巧妙加以控制,它就是貝爾大人力量的一部分。」

  「是這樣嗎?」

  貝爾為了警戒周圍狀況,背對著莉莉。他的手伸到背後,輕撫了一下匕首。

  從頭到尾染成漆黑的珍奇短刀。

  指縫間窺見的刀鞘上,有著【ΗØαιτοS】的印記。

  莉莉的眼睛發出炯炯光彩。

  「對武器所知不多的莉莉,也能看出貝爾大人的那把匕首是個精品,您究竟是如何得到它的?恕莉莉失禮,初出茅廬的貝爾大人應該沒有那麼多錢才是……」

  「是神仙……我的【眷族】的主神送給我的。聽說她是向神仙朋友苦苦哀求,人家才讓給她的。實在太亂來了。」

  「……真是位好神仙呢。」

  「嗯……。她是我很重要的人。」

  隱藏在聲音裡的動搖與少許嫉妒,並未傳達給貝爾。

  有些粗暴地處理完最後一隻針刺兔後,莉莉站起來,悄然來到貝爾的背後。

  「貝爾大人。」

  「啊,弄完了嗎?」

  對於轉頭看向自己的貝爾,莉莉微微一笑。

  「那隻埋在牆上的殺人蟻體內的魔石也拿出來吧。不拿可惜嘛。」

  「啊啊,也好。不過要怎麼拿呢?」

  「莉莉覺得只要切斷那個細細的身體就可以了。反正魔石在胸口裡,之後就交給莉莉處理吧。」

  「原來如此。那麼……」

  「來,貝爾大人。」

  「咦……啊,嗯。」

  貝爾不假思索地接下了莉莉迅速遞給自己的匕首。他本來想用【赫斯緹雅之刃】的,心想沒差,便走向下半身還埋在牆裡的殺人蟻。

  他抓住死屍的硬殼,將刀刃抵在連接上半身與下半身的胴體上。

  (嗯,有點難切……)

  貝爾拿著不習慣的匕首弄了半天,腳尖自然地踮起。

  意識集中於視野,完全無法顧及背後。

  雙手舉高而失去一切遮蔽的腰際,毫無防備。

  「?」

  一種讓神經過敏反應的氣息。某個東西觸發了頭腦的感覺。

  他即刻回過頭來。

  「弄好了嗎?」

  視野當中,莉莉正好站在貝爾的身旁,踮起了腳尖想抬頭看看魔物。睜大了眼睛的貝爾露出苦笑,說「再等我一下」然後繼續動手。

  很快被切斷的殺人蟻,莉莉一下子就把魔石拔出來了。

  「那麼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貝爾大人。」

  「咦,這麼快?我還不覺得累耶。」

  「不不不,這樣太大意了。貝爾大人今天大量打倒的紫飛蛾是會灑出毒鱗粉的魔物。雖然不會立即發作,但一再灑到鱗粉,可是會發生『中毒』症狀的。」

  「不、不會吧!」

  「是真的。莉莉太糊塗了,解毒藥正好用完……勸您還是趕緊回到巴別塔請人治療吧。」

  他這才想起,埃伊娜也說過在與那種飛蛾魔物交戰時,要隨時注意相對位置。太疏忽了,貝爾按著自己的太陽穴,贊成莉莉的意見。

  「『中毒』會怎麼樣啊……嗚哇,是不是很快就會產生症狀了?回程遇到魔物時得全力打倒才行……」

  「不要緊的,貝爾大人。莉莉教您不用與魔物交戰,迅速回到地上的方法。」

  「有、有那種好方法嗎?」

  有的,莉莉點點頭,指向窟室的出入口。通道的另一端有幾個冒險者,他們看了一眼貝爾與莉莉,知道這裡沒有魔物,便轉身離去。

  「只要沿著其他冒險者大人通過的路線走回去,就不會有魔物。因為冒險者大人們鑽進地下城,要的就是魔物……魔石或掉落道具。」

  「啊啊,原來如此。」

  「況且即使遇到魔物,只要躲在其他小隊的背後,對方就會自動把魔物打倒了。換句話說只要選有人的路走,就可以避免與魔物遭遇。」

  本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糾紛,其他【眷族】成員聚集的場所應該盡量迴避,但也要看情況。有時巧妙利用他們,也能成為突破困境的一個方法。

  「這個時段的話,地下城裡應該到處都擠滿了冒險者大人們才對。請跟著莉莉來吧,莉莉不會讓貝爾大人有機會使用武器的。」

  看到莉莉臉上浮現微笑抬眼望著自己,貝爾覺得她好可靠。

  地下城的知識她比自己豐富多了,貝爾老實地點頭。

  「莉莉果然也很厲害呢。雖然妳說支援者沒甚麼了不起,但我覺得妳好可靠。」

  「貝爾大人只要多累積點經驗,這點小事很快就學會了。來,快走吧!」

  讓有點急躁的莉莉拉著自己的手,貝爾踏上歸途。沿著留在地上的足跡,幾次與冒險者們擦身而過,有時還讓他們去對付魔物,莉莉做得實在漂亮。

  她的行動非常有效率,甚至可以說熟練過頭了。

  「貝爾大人,貝爾大人,關於今天的報酬……」

  「嗯,妳幫了我這麼多,我們就一人一半……」

  「回收的魔石與掉落道具全都交給貝爾大人。請您留著自己用吧。」

  「咦咦!這樣莉莉豈不是做白工了!妳不是說要拿三成嗎!」

  「只要這樣能獲得貝爾大人的信賴就值得了。今天只算是一種通過儀式,讓貝爾大人明白莉莉的價值,看看莉莉是不是值得信賴的人啦。」

  「嗚,妳都知道啦……?」

  「大家都是這樣啊,不是只有貝爾大人會這樣想。」

  自己試探莉莉的行為被本人看穿,讓貝爾好不尷尬。

  他羞恥地紅著臉,覺得對她很過意不去。

  「……哎,也算是臨別贈禮吧。」

  輕聲呢喃的話語被風吹散,消失了。

  「……?妳有說甚麼嗎,莉莉?」

  「不,沒甚麼。貝爾大人,不嫌棄的話,今後也請繼續雇用莉莉喔?」

  「嗯,我會好好考慮,盡量給妳一個好答覆的。」

  莉莉一邊跑,一邊轉頭望向貝爾。

  「是。莉莉一直都在巴別塔待著,您隨時可以找到莉莉。莉莉絕對不會跑掉的,您慢慢考慮喔!」

  然後,她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

  「嗯——,其他【眷族】的支援者啊……」

  「還是不太好嗎?」

  在來習慣了的公會本部面談室,我向埃伊娜小姐商量雇用莉莉的問題。我先去了一趟巴別塔的治療設施(順道一提,要收費)與換錢所,然後就直奔這裡。

  說來慚愧,我一個人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判斷。

  我想還是請教別人的見解比較好,於是一如慣例地來向埃伊娜小姐徵求意見。

  「雖然說是【眷族】間的問題,但也有些例子是雙方能夠互相尊重對方的利益,建立積極的契約關係嘛……照貝爾看起來,那個叫莉莉露卡的孩子為人如何?」

  「嗯,是個乖孩子喔。……做為支援者的本事似乎也不差。」

  包括做為支援者的工作能力在內,我對莉莉的印象並不壞。

  或者該說類似憐憫的感情牽動了我,讓我有點捨不下那孩子。

  這樣應該是不對的……可是……

  那時莉莉說自己遭到【眷族】的同伴排擠而陷入孤立,我覺得那並不是謊言。感覺就只是說出事實而已。

  「你知道那孩子屬於哪個【眷族】嗎?」

  「我記得她說是【蘇摩眷族】。」

  「【蘇摩眷族】啊……嗯——,還真是讓人既不好反對,又不想贊成的組織呢。」

  「那個,埃伊娜小姐。請問【蘇摩眷族】究竟是甚麼樣的【眷族】呢?」

  聽我這樣問,埃伊娜小姐說「等我一下」,開始翻閱準備好的大型卷宗。她從口袋裡取出眼鏡戴起來,發出清脆的聲響。

  應該是不只自己的知識,還想詳細告訴我正確的官方資訊吧。

  「【蘇摩眷族】是典型的探索類【眷族】。與其他【眷族】有點不同的是,他們也有經手一點商業類活動。」

  「商業類?也就是說,他們有在市場上推出商品囉?」

  「嗯,他們有賣酒。」

  「酒……?」

  「對。雖然品種與市場上的流通量不多,不過味道似乎很棒喔。據說在歐拉麗當中可是搶手貨呢。」

  感覺他們專注於這方面的活動應該也能成功,埃伊娜小姐又補充道。

  冒險者這種職業必須隨時暴露於危險之下,風險很高,所以如果想安全地發展【眷族】,最好還是安身於正當職業。開始經商或許也可以說是一種賭博,但冒險者卻像是在隨時可能斷裂的吊橋上營生,說得明白點就是經常與死相鄰的職業。

  相對地,冒險者能一飛衝天。在這迷宮都市只要不畏高風險高報酬,有機會一夜致富的也只有冒險者。

  「在【眷族】當中實力屬於中堅的中堅。沒有特別突出的強者,但那裡的冒險者都有著平均以上的實力。嗚哇……最嚇人的是成員的人數。這我還真不知道呢。」

  「【眷族】的團員人數多就表示……」

  「看來身為主神的天神蘇摩有很多信徒喔。不過我真的沒聽說過關於那個神的任何傳聞,無論是好是壞……」

  「呃……剛才那個叫莉莉的孩子也說過,蘇摩神跟其他神仙完全沒有任何往來,是這樣嗎?」

  「應該說天神蘇摩就是這點有名吧。說一個神超脫塵世雖然怪怪的,但那個神真的就是這樣。聽說他至今從未出席過眾神舉辦的集會,也完全不與其他神交遊。甚至還有人說:有哪個神認識天神蘇摩嗎?」

  那還真是……該說是極端還是甚麼呢。

  對了,莉莉好像說過他永遠不會關心別人。

  埃伊娜小姐說既不能反對也不能贊成,大概就是因為這個【眷族】實在太無可非議了吧。既非態度爽快的友好【眷族】,也不是絕對建議敬而遠之……類似這種感覺?

  「【眷族】本身算是沒甚麼奇怪之處吧。……只不過……」

  「只不過?」

  埃伊娜小姐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皺著眉頭,但還是下定了決心,開口道:

  「這只是我的主觀印象啦,我覺得【蘇摩眷族】的冒險者們,有種跟一般【眷族】的冒險者不同的氛圍。感覺他們在同伴之間也爭執不斷,又好像發瘋似的在追求甚麼……」

  「……」

  「不是說他們為了甚麼在燃燒生命,該怎麼說呢,他們那種感覺……。總之就是拚死拚活的,隸屬於那個【眷族】的人通通都是。」

  埃伊娜小姐自己說著,自己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我也只能覺得困惑。

  總覺得越是得知組織的背景,關於莉莉的問題就越混亂……

  「基本上,我是贊成你雇用那位小姐當支援者的。」

  「咦,可以嗎?」

  「嗯。的確【蘇摩眷族】有些可疑的地方,但貝爾所擔心的派系間爭端是絕對不會發生的。考慮到天神蘇摩的個性的話。」

  也就是說,跟莉莉的意見相同了。

  「只要留意不要刺激到其他成員,一定沒問題的。而且以我來說,我很希望單獨行動的你能早點找到支援者或是組隊,所以反而想勸你雇用她呢。」

  「埃伊娜小姐……」

  「再來就看貝爾的想法了。最後還是應該由你自己決定,自己負責才行。」

  ……這是當然了。

  照著別人做出的結論與莉莉相處,對她也太失禮了嘛。接下來得由我自己考慮、決定才行。腦中重新整理一次,再交出最後的答案吧。

  「我這邊也試著找過無眷族的支援者,結果還是沒找到呢。本來還空著的支援者們,也都各自加入【眷族】了。」

  對不起喔,埃伊娜小姐苦笑著說。我們曾經談過一次要不要雇用支援者的問題,也許她一直將這事擱在心上。

  「大概是無眷族的人都不會特地鑽進地下城吧。報酬也會隨著契約對象而不同,而且應該找得到更安全又好賺的工作才是。」

  無眷族的意思,就是沒有隸屬於任何一個【眷族】,當然也就沒有領受「神的恩惠(Pharna)」……【能力值】。也就是說體能跟一般人並無兩樣。

  不過,也有像是純粹以力量取勝的矮人或是能使用魔法的精靈等照常與魔物戰鬥也毫不遜色的種族,所以不能一概而論就是了。

  想到這裡,我忽然想問一下與莉莉交談時,一句令我在意的話。

  「埃伊娜小姐。支援者這種職業,是會遭到冒險者疏遠的嗎?」

  「……這個嘛。專業的支援者或許身分地位是蠻低的。我想理由不用我說,你應該也知道……」

  我想起莉莉說過,她只是個搬運工。

  真的是這樣嗎,之前我對冒險者的形象還有點憧憬,現在幾乎有些失望。

  「一般來說,支援者都是力量弱小的人才會去當的。一流的【眷族】就算【升級】也會讓基層冒險者來做。」

  只不過以這種場合來說,是可以就近觀摩前輩們的迷宮探索,也就是兼具學習的一面。雖說是搬行李的,但跟隨他人前往自己的力量還不適用的樓層,至少可以直接親身感受未知的領域——強大魔物的力量,更重要的是【眷族】中精銳們的戰術。

  「並不是每個人都只要領受了『神的恩惠』就能無限地變強。這跟資質有關,站在魔物面前而不畏縮的精神部分也有影響。能打倒低級魔物,遇到更強的對手卻束手無策的也大有人在。」

  「……」

  「說得難聽點,這些落魄的冒險者們就會轉職成專業的支援者,所以……有一點吧。可能比較容易成為蔑視的對象喔。」

  氣氛變得略為沉重。埃伊娜小姐的不愉快心情從表情就一目了然,讓她講出這些話也讓我過意不去。

  不過,原來是這樣啊。莉莉會那樣輕視自己,也可能是因為旁人都替她貼上了落後者的標籤。包括被【眷族】排擠的事情在內,全部都是。

  ……真叫人難受。

  這是怎麼了。明明不是自己的事情,卻覺得坐立難安。

  想亂扯自己頭髮的衝動湧上心頭,我發揮自制力,從座位上起身。再繼續坐下去,恐怕會越陷越深。

  「謝謝妳,埃伊娜小姐。我會把這些當作參考的。」

  「嗯。我這邊隨時歡迎,這種問題一定要來找我談喔?」

  埃伊娜小姐臉上浮現著溫柔笑靨,我再度向她道謝。

  稍微伸展一下身體後,我轉身朝向房門。

  「咦……貝爾?」

  「甚麼事?」

  「你的匕首怎麼了?」

  「欸?」聽到一個沒來由的問題,我呆笨地回了一聲。

  正要起身的埃伊娜小姐,神情訝異地盯著我的腰。

  「匕首……?」

  我伸手到腰邊。

  【短刀】,還在。

  放魔石的腰包,還在。

  【赫斯緹雅之刃】,還在。

  ……不過,只剩刀鞘。

  「……」

  本該有刀柄的那個位置,除了空蕩蕩的空氣外一無所有。

  刷的一聲,我的臉以可怕的速度迅速發白。

  看到驚慌失措地在腰邊東摸西找的我,埃伊娜小姐的臉上也浮現出「不會吧」的表情。

  ——【赫斯緹雅之刃】不見了。

  我的臉色變得鐵青。

  「我、我弄丟了----」

  ●

  我走在後巷裡。

  比起沿著大街擴展開來的熱鬧商店街,這條窄路大異其趣。

  抬頭一看,被磚砌民家裁剪出來的天空,也一樣地細長。

  受到底層染成橙色的雲朵俯視的小徑顯得有些陰暗。太陽就要西沉。黑貓聚集在胡亂設置的垃圾場,以金色的眼睛朝著我。喵——。逃走了。

  噠噠噠,小小的跫音響起。

  我以習慣的腳步走過比迷宮(地下城)更像迷宮的複雜路線,彎過好幾個轉角後,目標的建築物終於出現了。

  孤獨地佇立於有些開闊的場所的老鋪。是不是老鋪不知道,只是有那種氛圍。

  僅以木材搭建的獨棟房屋上,有塊字跡磨損得看不見了的招牌歪著腦袋。

  開門踏進店裡。響起一陣乾枯的鐘聲。

  「喔喔,又是你啊。」

  「麻煩你。」

  蓄著白鬍鬚,頭髮禿光的地精從免費報紙中抬起頭來。他戴著染紅的帽子,但我清楚得很。底下一根毛也沒有。我沒多說,把沒有刀鞘的刀放在櫃台上。

  「哦,這次拿來的東西還挺特別的嘛……」

  調整眼鏡位置,仔細地看過匕首後,店主說:「稍等一下。」便起身離開。目送圓滾滾的背影消失在店內深處,我望著擺飾了數不清的骨董的店內。看到陳列在玻璃櫃裡的各色寶石,我感嘆地嘆了口氣。

  意外地,地精店主很快就回來了。

  難得見他板著一張臉。

  「這是甚麼玩意兒啊?從那邊的垃圾場撿來的嗎?」

  「什……」

  「不管怎麼壓,怎麼拉,就是切不斷任何東西,也沒有甚麼特殊的力量在裡面。而且雖然我不太清楚,但……這把刀本身是死的。」

  低頭看著放在櫃台上的黑色匕首,地精店主一副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的樣子,撥弄了一下鬍鬚後,竟然做出了這樣的結論:「總之是個真正的垃圾啦。」

  「真難得啊,你竟然會上這種東西的當。」

  「請、請等一下。這怎麼可能……!」

  「即使你這麼說,我再怎麼樣,也不能把這種玩意賣給老主顧啊……你願意的話,我就找個地方擺飾好了?三十法利怎麼樣?」

  「……我下次再來!」

  「好好好,期待你下次帶來的貨啊。……不過那個像蚯蚓爬行似的鬼畫符文字,我(老頭子)好像在哪裡看過……」

  我肩膀發顫,粗暴地關上店門。

  我再度走進小路,啪啪啪,發出比來時粗魯多了的腳步聲。

  三十法利?跟隨便哪個攤販賣的炸薯球的價格一樣?

  少說傻話了,這可是能把怪物的硬殼輕易切開的利刃啊。應該是價值高到能蓋三棟豪宅都還有找的一級品武器才對。

  店主終於老人癡呆了嗎,我想。可是,前兩天造訪時,他給我的價格很令我滿意。難道才一天腦袋就出毛病了嗎。

  他的鑑定眼光是如假包換的。公會職員甚麼的根本不能比。

  在這座都市裡,我不知道有比他更優秀的鑑定師。

  (為什麼……?)

  我看看手裡握著的匕首。

  沒有絲毫光澤的刀身。刀腹從頭到尾布滿了精緻的複雜刻字,從刀尖到刀柄頂端都與陰暗巷道的影子融為一體。一片烏黑。

  本來就是這種腐敗般的暗沉色調嗎,不太對勁。

  那時它明明帶有銳利的藍紫色光澤,甚至還在半空中畫出光的軌跡。

  (只要有【ΗØαιτοS】的簽名……我需要刀鞘……)

  只要提出鐵證,就算是垃圾,店主應該也會用高價買下。

  刀鞘。我需要刀鞘。俯視著失去生氣的黑刃,我的思考做出了結論。

  只好變更預定,就算要冒些風險,也得再與那人接觸……

  「不好意思,希兒,還讓妳幫我拿東西。」

  「嗯,這是無所謂啦,可是……琉,妳平常都走這種路喔?」

  「是啊。只要掌握好路線,走這裡可以省很多時間。沒有希兒妳想的那樣不方便。」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

  前面有人來了。精靈與人類。兩人都抱著紙袋。從袋口可以看到塞滿了蘋果等水果與蔬菜。我移開視線,把匕首迅速藏進袖裡。

  一邊驚訝於這樣深的小路居然還會有人通過,一邊自然地經過她們身邊。

  「——站住,那邊那個帕魯姆。」

  不容分辯的口吻從我背後傳來。

  我不由得定在原地。接著,背脊一陣冒汗。

  她為什麼會叫住我。不可能吧,難以置信的想法在腦海一隅明滅閃爍。

  「藏進袖內的匕首,讓我看一下好嗎。」

  我心中大大地咋舌。

  「呃,琉?」

  「……為什麼?」

  「那把匕首很像我一個熟人的東西。方便的話,可以讓我確認一下嗎。」

  甚麼見鬼的視力啊,我真想罵髒話。

  在這片黑暗裡,同樣是黑色的刀身。即使是視力出色的帕魯姆也很難看清楚。

  「很不巧,這是我的東西。是您弄錯了吧。」

  不給對方反駁的餘地,我馬上反應。

  我拒絕對方的要求,打算離開這裡。

  「狗屁。」

  空氣產生了摩擦。

  「……!」

  「擁有刻著【神聖文字】的武器之人,我只認識一個。」

  就像被冰刃抵在脖子上似的。腳踝也凍住了。

  不用看也知道人類少女嚇了一跳。威嚇感就是有這麼強。

  我無法回頭。不想回頭。

  「請您別動。」

  牙齒打顫。呼吸發抖。心臟似乎要突破肋骨而出。

  腳步聲已經逼近。雙方之間打從一開始就沒有甚麼距離。

  既然如此,顧不得那麼多了。只能胡亂掙扎,想辦法逃脫。

  我給自己幾乎要彎折的膝蓋加油打氣,趁對方的腳浮空的一瞬間,朝著岔路一蹬。

  「我已經警告過了。」

  就要進入轉角的瞬間,非比尋常的衝擊襲向我的手。

  「咿!」

  是蘋果。

  蘋果爆炸了。

  拿著匕首的左手被紅色果實直接命中,砸個粉碎。衝擊力太大了。

  「你最好讓腹部使點力。」

  「——」

  匕首從手上掉落,此時我忍不住轉向後方。

  帶著冷靜的天藍色眼睛,將腳大大地往後拉的精靈,正在俯視著自己。

  原來如此。把我當球啊。少開玩笑了。

  那隻腳立刻踢了過來,如同預告內容刺進我的側腹部。

  「嗚呀啊!」

  ●

  「怎、怎麼了?」

  就在貝爾急速跑過公會本部前的西北大街時。

  後巷響起某種類似打擊聲的尖銳聲響。

  為了確認搞丟的【赫斯緹雅之刃】有沒有掉在路上,貝爾沿著來時方向一路跑回來,卻聽見一個明顯地並非自然發生的噪音,而停下腳步。

  周圍的亞人們也與貝爾做出一樣的動作——下個瞬間,從一條小路裡猛然衝出大量的貓群。

  貝爾那深紅(rubelite)的眼睛睜大到極限。

  喵——喵——!貓群的浪潮發出慘叫,逃離某個東西。看到牠們一隻接一隻鑽過人群的腳邊,讓大道陷入大混亂的光景,貝爾一邊流汗,一邊獨自一人靠近小路前。

  他戰戰兢兢地探頭看看小路裡面,突如其來地,一個矮小的影子發出巨響倒在腳邊。

  「莉、莉莉?」

  「呼、呼啊……」

  意料之外的人物登場讓貝爾產生動搖,他在莉莉身邊彎膝跪下。

  「咦,妳怎麼了!發生了甚麼事!」

  「這、這個聲音是……貝爾大人?」

  小小的身軀不住細微顫抖,像剛出生的小鹿般勉強以四肢著地的莉莉,一瞬間露出焦急的表情,但旋即做出僵硬的笑容。

  「我被凶暴的女人……不是,是被野狗襲擊……」

  「沒、沒事吧!」

  「還好……」

  奶油色的長袍並沒有弄得太髒,但莉莉似乎傷勢嚴重。貝爾暫且將她抱起,移動到小路入口的旁邊。

  不曉得有沒有帶靈藥,就在他急著伸手翻找腿包時,

  「想不到竟然被他跑了……」

  傳來沙的一聲跫音,精靈族的琉從小巷裡現身。

  「這次是琉小姐?究、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啊!」

  「啊啊,這下正好。是這樣的,您的……」

  琉話說到一半,看到坐在地上起不來的莉莉,頓時瞇細了眼。

  像小貓般顫抖的莉莉,口中念念有詞,以手輕撫了戴著連衣帽的頭。

  「克朗尼先生,請讓開。」

  「咦,妳、妳要做甚麼!」

  「呀!」

  琉推開貝爾,將手伸向莉莉的長袍,毫不猶豫地扯下那頂連衣帽。

  大眼睛與亂糟糟的栗色頭髮露了出來。還有那對獸耳。琉目不轉睛地盯著表情因恐懼而扭曲的莉莉,「失禮了。」道歉了一聲後,立刻把連衣帽重新戴回去。

  「妳、妳在做甚麼啊!莉莉,妳沒事吧!」

  「我、我沒事……」

  「抱歉,我認錯人了。看來我有點太急躁了。」

  怎麼回事啊,瞬息萬變的事態讓貝爾一陣混亂。他支撐著虛軟無力地坐到地上的莉莉,臉一下轉向後巷,一下又轉向琉。

  沒過多久,小路裡發出啪噠啪噠的聲音,兩手抱著紙袋的希兒出現了。

  「琉……琉!不可以那樣用食物!會被媽媽罵的!」

  「那可不好……」

  「那個,差不多可以請妳們說明一下了嗎……」

  「啊,貝爾先生。」

  「您好。」看到希兒規規矩矩地低頭行禮,「啊啊,妳好……」貝爾心不在焉地回答。琉看了一會兩人的對話,然後率直地向貝爾問道:

  「克朗尼先生。您現在有把那把黑色的匕首帶在身上嗎?」

  「啊,對了!妳們有沒有看到一把從頭到尾一片烏黑的匕首?」

  看到貝爾好像這才想起來,開始手足無措,琉與希兒交換了一個眼神。

  琉重新將視線朝向貝爾,然後從懷中取出一點也不銳利,少了刀鞘的匕首。

  「您是說這個嗎?」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貝爾歡天喜地的吶喊響徹了黃昏的雲霄。

  驚人的大音量,讓種族各異的少女們肩膀不約而同地重重震了一下。

  就連平時冷靜沉著的琉也睜大了她那天藍色的雙眼。

  「謝謝!真的,真的,太謝謝妳了!」

  「……克朗尼先生,那個,這樣我很困擾的。這種事情不該對我,應該對希兒做才對……」

  「琉,妳在說甚麼啦!」

  貝爾差點沒喜極而泣,用自己的雙手緊緊地包住了琉滑嫩白皙的手。一下子逼近過來的孩子般的哭臉,害得她一反常態地狼狽起來,轉移開視線。

  聽著希兒的大叫,貝爾用力擦了擦臉,接下漆黑的匕首。

  「啊啊,太好了……。神仙對不起,我再也不會搞丟了……」

  「搞丟了……?」

  貝爾將匕首舉到額前立下誓言後,那塊垃圾就像恢復了好心情似地,開始產生藍紫色光澤。

  一條普通的棒狀鐵塊,變回了【赫斯緹雅之刃】。

  莉莉那雙大眼睛,頓時睜得更大了。

  「真的很不好意思。這把匕首掉在哪裡?」

  「其實不是掉在哪裡,而是有一個帕魯姆族的拿著它。」

  「帕魯姆?」

  聽了琉的回答,貝爾眼睛圓睜。

  就在他背後的獸人少女,在連衣帽底下浮現出緊張神色。

  「難道妳剛才是在……」

  「是的,我剛才一直在追那個帕魯姆,卻被那人跑了……結果我懷疑了待在這裡的那個女孩。對不起,是我太輕率了。」

  「妳說輕率的意思是……?」

  「是。她看來似乎是犬人。而且我追的那個帕魯姆是個男性。」

  聽完她所言,「原來如此。」貝爾才終於明白了事情經過,至於莉莉,則是放鬆了全身力氣,並一個人偷偷露出安心的表情。

  「您有認識帕魯姆族的男性嗎?有沒有看過類似的人?」

  「不,沒有耶……」

  「那麼,應該還是您掉了之後,被那個帕魯姆撿到了吧。幸好昨天在後巷看過您的匕首。因為這把匕首很獨特,所以稍微看一下就認出來了。」

  「啊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貝爾與琉在談話時,莉莉始終顯得坐立難安。

  希兒隔著兩手抱著的紙袋,靜靜地注視著她。

  不久,琉她們因為還要買東西回店裡,雙方就此告別。貝爾再度向兩人道謝後,琉表情不變地點頭回禮,希兒則是苦笑著說自己並沒有做甚麼。

  於是貝爾讓開一條路,讓她們回到後巷,就在她們要離去時。

  希兒緩緩地將嘴脣湊到莉莉的耳畔。

  「——不可以太調皮搗蛋喔?」

  「!」

  莉莉的肌膚一下子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她因為驚嚇,嬌小身軀可憐兮兮地震了一下。

  希兒若無其事地站起來,與表情訝異的琉一起走進小路裡去。

  「莉莉,希兒小姐剛才跟妳說甚麼?」

  「沒、沒甚麼……那、那個,貝爾大人?」

  「甚麼事?」

  「她們究竟是甚麼人啊?」

  「她們是酒館的店員小姐。店名叫做『豐饒的女主人』。那家店好像還滿有名的,莉莉聽過嗎?」

  「……貝爾大人。」

  「嗯?」

  「請您絕對不要帶莉莉去那家店喔……」

  對於臉上半哭半笑的莉莉,貝爾只能回答「咦,啊,嗯……?」。看到少女一副精神不安定的樣子,他靜靜地冒汗。

  夕陽西下,在混亂狀況終於逐漸平息的大街上,貝爾與莉莉共享了奇妙的空間好一段時間。

  ●

  隔天。

  我與莉莉一大早就前往地下城。天花板散發出類似地上普及的魔石燈般的燐光俯視著我們,我倆緊緊踏在第1層穩當的泥土地上。

  結果,我決定雇用莉莉當支援者了。

  這是我將許多注意點放在心上一再考慮,最後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情,乾脆地做出的決定。神仙也准許了,事已至此,就沒甚麼好猶豫的了。

  我與莉莉沒有特別設下期限,締結了做為隊友的契約,這就是目前的狀況。

  「……貝爾大人?」

  「嗯?」

  「您將那把匕首收到哪裡去了呢……?」

  「嗯,這次為了不要再搞丟,我連刀鞘一起收進護具裡了。正好裡面有個收納空間。」

  「這、這樣啊……」

  看到垂頭喪氣的莉莉,我大惑不解。

  總覺得莉莉從剛才就很沒精神。雖然有笑容,但像是強顏歡笑。她怎麼了嗎?

  「……貝爾大人,再次謝謝您雇用莉莉。莉莉會悉心致力,讓自己不被貝爾大人捨棄的。」

  「甚麼捨棄,我才不會做那種事呢。除了莉莉以外,我也找不到其他支援者了。」

  「那真是個好消息……開玩笑的,莉莉也不覺得貝爾大人會做那種事啦。因為貝爾大人是個心地仁慈的人,都讓莉莉嚇一跳呢。」

  還是好難適應喔,這種距離感。

  雖然莉莉講話有比較親近了,但說甚麼心地仁慈,真讓我全身癢得受不了。

  「貝爾大人,可以請教您今天的預定計畫嗎?」

  「呃,我打算今天也要去第7層,在那裡撐到傍晚。莉莉妳可以嗎?」

  「既然貝爾大人如此決定,莉莉就照做。不過,真的好嗎?就如您所看到的,莉莉是個支援者,成不了多少戰力的。這樣貝爾大人得一直自己戰鬥喔?」

  「那沒有問題。我一直都是自己戰鬥的,而且今天神仙也幫我更新了累積的【能力值】。」

  成天單獨一人探索迷宮,可不是毫無收穫。

  因為至今都是孤軍奮戰,所以已經習慣了長時間的戰鬥。再加上還有埃伊娜小姐的密集指導,體力的分配與調整,算是我少數引以為傲的能力之一。

  最重要的是昨晚神仙親手為我更新、強化了【能力值】,所以是不可能輸給那個樓層的魔物的。老實說,我現在好想試試自己的實力,恨不得立刻就去。

  【能力值】的成長速度仍然跟之前一樣。現在的我恐怕是最佳狀態。

  ……只不過,看到如此最佳狀態的【能力值】的上升幅度,不知怎地神仙的心情卻急速跌落谷底……她是怎麼了啊。

  「比起我,我倒覺得會給莉莉造成負擔耶?如果掉落道具連續出現,行李會變得很重吧……」

  我看了看身旁的莉莉。那小小的身體,身高差不多只到我的腹部而已。在地下城裡上上下下,還要吃力地背著那麼一大包行李,好像相當辛苦。

  「不用擔心,貝爾大人。因為莉莉也有領受『神的恩惠』啊。不會因為多搬一點行李就累垮的。」

  她說的一定沒錯……可是還是有點那個。

  莉莉的背包比標準尺寸大,所以目前還沒回收掉落道具,整個畫面看起來就很驚人了。

  「況且莉莉還有一點技能補助,所以絕對不會發生在搬運作業上礙手礙腳的情況。」

  「咦咦!莉莉,妳學會技能啦!」

  好厲害!好羨慕!我絲毫不隱藏這些感情地叫著。

  看到我這麼驚証,莉莉苦笑著搖頭。

  「就只是聊勝於無的差勁技能罷了。可不是像貝爾大人想的『恩惠』喔?」

  「那也很棒了啊。我到現在連一個技能都沒有呢……」

  聽說「技能」不同於「魔法」,沒有欄位的限制,只要【經驗值】夠多,可以學會無限個。還聽說過有的冒險者甚至擁有五個(!)以上的技能,就算是莉莉說的沒甚麼用處的技能,只要不是負面效果,學會總是沒有壞處。

  「真的好羨慕喔。無論是技能還是魔法,都不是那麼容易獲得的東西吧?像我也沒學會魔法……啊,那莉莉有學會魔法嗎?」

  「……很遺憾,莉莉也沒學會魔法。聽說很多人一生都沒機會見識自己的魔法,莉莉應該也不例外吧。」

  正如她說的一樣。縱然「神的恩惠」讓天下蒼生都可能學會魔法,但那充其量不過是一種可能性,聽說有很多人是得不到這種可能性的恩惠的。

  我可是自小就著迷似地埋頭閱讀英雄傳記,不知道妄想了多少次自己使用魔法的模樣,實在希望不要發生那樣可怕的事……當我自己在那邊因為討厭的想像而肩膀顫抖時,莉莉提醒了我一件事。

  除了是同一個【眷族】的同伴,否則深入追問【能力值】的內容是違反禮儀,嚴重禁止的。就算是契約的締結對象也一樣。

  仔細想想,這是當然的。因為個人的【能力值】情報也等於是當事人的生命線啊。

  聽了她這樣說,我猛烈地反省起自己的糊塗發言。

  「還有啊,真的不用付契約金或訂金嗎?」

  沿路尋找魔物氣息的同時,我再度向莉莉詢問了契約內容。

  方才在巴別塔裡進行非正式的契約儀式時,莉莉對我說了。她說報酬只要地下城探索的收入分紅就夠了。

  我是雇主耶。這樣有點沒面子……

  「是的,不要緊。反正貝爾大人沒有與其他人組隊,分配收入時不會有糾紛。……況且……」

  況且?當我重複一遍後。

  莉莉改變了原先快活的態度……在瀏海的底下,確實浮現出陰沉的眼色。

  「……況且,這樣對貝爾大人來說也比較方便吧?」

  「咦?」

  話中有話的說法,以及流露出些許嘲笑與自嘲的視線。

  我不明白莉莉為何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慌了手腳。

  還不到一秒鐘的時間,莉莉好像沒事似地笑顏逐開,渾身散發平常的那種開朗氛圍。

  「我們走吧。只要貝爾大人努力增加莉莉的伙食費,就沒問題啦!」

  「呃,嗯……」

  對我比較方便……?

  意思是說,我樂得不用付錢給莉莉嗎?

  還是有其他含意?

  我不明白。不懂莉莉想說甚麼。

  我不是她,一點也不能明白那孩子在想甚麼,又隱瞞了甚麼。

  只是。

  ——你也跟其他的冒險者沒兩樣。

  我覺得莉莉的那個眼神,似乎是在對我這樣說。

  ●

  「埃伊娜,埃伊娜。」

  「嗯?」

  在公會本部窗口,埃伊娜正在做自己的工作時,同樣擔任服務窗口小姐的同事出聲喚她。

  甚麼事?埃伊娜以眼神詢問,她便指著某個方向,說:「妳看妳看。」

  照著她手指的方向移動視線……只見在換錢所的前面,公會職員正與一名冒險者發生激烈口角。

  「看,又來了。又是【蘇摩眷族】的冒險者。」

  「……」

  埃伊娜像條件反射似地皺起了眉頭。

  不用側耳傾聽,粗聲怒吼也會自動傳來。

  「才一萬兩千法利!少開玩笑了,你眼睛是瞎了嗎!」

  「混帳東西,你以為我靠這行吃了幾年飯啊!我的眼睛不可能看錯的!」

  很明顯,他們在為了換錢的內容起爭執。

  這副光景並不是那麼稀奇。冒險者們也是以性命為籌碼每天鑽進地下城的。抱持著或多或少的期待前往換錢所,如果交易額比自己預料的低,也難免會高聲反駁吧。說這太划不來了。

  公會也慣於處理這種問題,所以穩穩坐在換錢所的鑑定職員個個膽量過人。現在也是,正扯著不輸給冒險者的嗓門大喊。

  對,這副光景本身是司空見慣的。

  「你有把掉落道具也算進去嗎!喂,再確認一次啦!你看,不可能這麼少,不可能這麼少的……!」

  可是,如果又是【蘇摩眷族】引起問題的話,這副司空見慣的光景也會變成過度異常的現象。

  【蘇摩眷族】的成員們不知道對換錢所做出的判斷挑過多少次毛病,連數都懶得數了。連續好幾天,每次都是他們。重複上演的鬧劇,已經讓鑑定員們煩不勝煩。

  他們異口同聲的一句話,就是「再多給我點錢」,沒別的了。

  對金錢非同尋常的執著。

  他們追求大錢的態度,讓人看了背脊發涼。

  「嗚——,看那樣眼睛睜大得快要裂開似的,真讓人不舒服!幸好我不是負責【蘇摩眷族】的。」

  「……」

  聽到身旁的人類朋友口無遮攔,埃伊娜板起了一張臉。

  埃伊娜自己也沒有擔任【蘇摩眷族】冒險者的顧問,但最近這個問題跟她,已經不是毫無關係了。

  「可惡,這麼一點……才這麼一點的話……!」

  遠遠望著開始雙手抱頭的那個冒險者,埃伊娜自己也把手抵在額頭上忍受頭痛。

  (也許我太衝動了……)

  ●

  有了莉莉這個支援者的存在,情況大幅改觀。

  首先,由於背包由她拿著,我不需要每次都特地拿著戰利品跑到地上換錢,能夠比平常鑽進地下城裡更久。

  以往每當前往更深的樓層探索時,由於從換錢所到地下城的來回距離變長(也就是說能留在地下城的時間變短),因此就算增加到達樓層,收入也沒增加多少。時間都浪費掉了。

  而這種問題,就在今天漂亮地得到解決。

  多虧了莉莉,我不需要裝備背包這個沉重的負擔,一身輕鬆地在第7層盡情大鬧。連我自己都不記得獵殺了多少隻魔物。

  敵人一出現在眼前我就揮動匕首,而莉莉則迅速地回收魔石與不時出現的掉落道具。

  結果。

  在公會換錢所收到的金額是——

  「「……」」

  我與莉莉額頭頂著額頭,一起探頭看著打開的亞麻色袋子裡面的東西。

  從大大張開的袋口看見的光景是……金幣金幣金幣金幣金幣。

  數不清的大小金幣,水洩不通地塞在袋子裡。

  好耀眼。

  「「兩萬六千法利……」」

  兩人一起在袋子上抬起頭來,以極近距離面面相覷。

  下個瞬間。

  「「耶——!」」

  我們歡天喜地得跳起來!

  「好厲害,好厲害喔!掉落道具也沒掉幾個,貝爾大人居然一個人賺了兩萬五千法利以上!」

  「哇,哇,哇!這不是在做夢吧!是現實吧!居然一天就能賺到這麼多錢……這都是莉莉的功勞!」

  支援者萬歲!

  「不可以這樣亂說喔,貝爾大人。雖然魔物的種類與掉落道具也有影響,但LV.1的五人組小隊花一天能賺的差不多就是兩萬五千法利。也就是說,貝爾大人一個人就比他們賺得多多了!」

  「沒有啦,妳看,不是都說阿諛諂媚,兔子也上樹嗎!就是那個意思啦!」

  「莉莉完全聽不懂貝爾大人想說甚麼,總之就讓莉莉順水推舟一下吧!貝爾大人好厲害!您的實力還不止於此喔!」

  「沒有妳說得那麼好啦,莉莉!」

  我們得意忘形,興奮到了一個誇張的地步,但停不下來。

  明明不是在酒館,兩人卻又叫又跳,笑得合不攏嘴。

  在這夜幕即將低垂的時段,這間巴別塔的簡易餐廳只有我們兩個冒險者。其他人才真的都上酒館去了吧。

  耶——,我與站在椅子上的莉莉擊了個掌,我們的亢奮情緒尚未平息。

  「……那麼,貝爾大人,可以向您領取分紅了嗎?」

  「嗯,給妳!」

  我將沉甸甸的一萬三千法利交給莉莉。

  「……欸?」

  「啊啊,這樣的話,也許可以常常讓神仙吃點好吃的了……!」

  我握緊拳頭,頭頂上浮現著屆時的光景。

  終於能向神仙報恩了!

  身旁的莉莉好像瞪大了眼睛,但我沒管她,繼續沉溺於自己的想像。

  「貝、貝爾大人,這是……?」

  「分紅啊,這還用說嗎!啊,對了!機會難得嘛,莉莉,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去酒館?我知道一家好吃的店喔!」

  我心情愉快地找莉莉一起吃飯,她瞠目結舌,倒抽了口氣。

  啊,她好像說過不想去「豐饒的女主人」?

  不過,應該沒關係吧!今天高興嘛!

  「那麼,我們走吧,莉莉!」

  「貝、貝爾大人!」

  行善要趁早,我開始整理行李,這時莉莉大聲叫住了我。

  咦?我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她在我眼前含混不清地動著嘴脣。

  「……貝、貝爾大人都不會想……一、一個人獨吞嗎?」

  「咦,為什麼?」

  我打從心底不解地反問。

  莉莉見我用疑問回答疑問,反而無言以對。

  「我一個人是賺不到這麼多錢的。是因為有莉莉在,不是嗎?」

  所以,謝謝妳,我依然心情愉快地說。

  今後也要拜託妳囉,我再加上了一句。

  真的很高興能見到莉莉,我又對她笑了笑。

  「……」

  「莉莉,好啦,我們走吧?」

  我向抬頭望著我的莉莉伸出手。

  她盯著我伸出的手,怯生生地將自己的手疊在上面。

  「……真奇怪。」

  那小小的喃喃自語,我完全聽漏了。

  【貝爾.克朗尼】

  隸屬:【赫斯緹雅眷族】

  種族:人類

  職業:冒險者

  到達樓層:第7層

  武器 【赫斯緹雅之刃】

     【短刀】

  所持金錢:一八九〇〇法利

  【能力值】

  LV.1

  力量:D591  耐久:G233  靈巧:C607  敏捷:B702  魔力:I0

  【魔法】

  【】

  【技能】

  【一心憧憬】

  •早熟。

  •與思慕之情同時維持效果

  •思慕之情越強,效果越大。

  【裝備】

  【兔鎧(Pyonkichi)Mk-Ⅱ】

  •隸屬於【赫菲斯托絲眷族】的韋爾夫.克羅佐製作防具系列第一款。

  •曾經因為作品名稱太那個而差點被送進倉庫。被擺在箱子裡賣也幾乎是因為這個理由。在貝爾的心中留下了那麼一點傷痕。

  •材料使用了掉落道具「金屬兔的毛皮」。照貝爾的說法是「輕到不行」。

  •反倒是高度防禦力受到【赫菲斯托絲眷族】經營團隊的讚賞。

  【綠色護身具】

  •價格七七〇〇法利。

  •埃伊娜送的禮物。跟她的眼睛一樣是綠寶石色。

  •用途與盾牌相同的護具。比起一般的盾牌耐久性低,但重量較輕。

  •寬度面積狹窄,但相對地細長。可收納短刀或短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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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08:24 PM

  插章 「幸運女神」

  覆蓋天空的色彩,即將從鮮豔的棗紅色轉為暮夜蒼茫。

  歐拉麗西部。被下工返家的工匠們與結束了迷宮探索的冒險者集團擠得人山人海的西大街,今天也如常呈現出熱鬧滾滾的景況。

  「今、今天也撐過來了……」

  混在擁擠的人群裡,赫斯緹雅步履蹣跚地走在大道上。就像要逃離自己背後那座矗立於都市中央的摩天樓巴別塔一樣,舉步維艱地走向總部。

  她結束了【赫菲斯托絲眷族】巴別塔分店的工作,現在正要回家。

  「赫菲斯托絲那傢伙,就不能再稍微對我好一點嗎……」

  雖說完全是為了償還借款,但初次經驗的各種繁重職務,對於至今一直以怠惰生活為基本的赫斯緹雅來說,只能用苛刻兩個字來形容。

  不知道是不是神友(赫菲斯托絲)有吩咐,在同一個職場工作的孩子們對女神(赫斯緹雅)沒有一點敬意,反倒還毫不客氣地頤指氣使。爭先恐後地塞給自己的事情,讓她叫苦不迭。

  從這裡就可以看出,赫菲斯托絲是發起狠來,要糾正赫斯緹雅至今什麼事總是喜歡依賴別人的毛病。

  「啊啊,好想見到貝爾喔……!」

  連日的重度勞動使得身心徹底磨損的赫斯緹雅,想起了自己的眷屬(孩子)。

  就在不久之前,溫柔地迎接從地下城回來的少年,還是自己每天的例行公事,也是一大樂趣——為此,之前的打工她總是早退——如今立場卻完全顛倒。

  好想早點投入他的懷抱盡情撒嬌,赫斯緹雅想著這種根本做不到的事,拖著沉重的身軀趕路回家。

  「——唔!」

  在行人絡繹不絕的大街上,一個像兔子似的白色塊狀物體掠過視野角落,讓赫斯緹雅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回過頭去。

  各樣種族混雜的人群深處,一個熟悉的背影時而出現,時而消失。

  ——是貝爾!

  一瞬間就認出那人身分的赫斯緹雅,一雙大眼睛閃閃發亮。

  大概是迷宮探索後要回家了吧,貝爾身穿新買來的防具背對著她,往總部的方向前進。

  赫斯緹雅如魚得水般恢復了精神,踏出一步,正要跑向前方的貝爾身邊——下個瞬間。

  「!」

  剛才被人群的陰影遮住沒看到,貝爾身旁的人物此時現出了模樣。

  體型比赫斯緹雅更小,較大的長袍外揹著背包。從背後不易判斷性別與其他細節,不過那一定是同性(女人),赫斯緹雅瞬間明白。

  讓男人看了就想小心呵護的神祕少女,緊緊握著身邊人伸出的手。

  然後連看自己恐怕都得抬頭的少女,對著貝爾的側臉露出甜美的微笑。

  ——匡啷——!一股衝擊從赫斯緹雅的頭頂上砸下來。

  此時身心倶疲的她,遇到這個追擊等於是臨門一腳。身為她的最後依靠(綠洲)的少年正在對自己以外的女人欣喜地微笑,再碰上這個被人從天堂一把推落地表般的時機,赫斯緹雅承受的傷害之深無可測量。

  始終錯失了察覺少女就是貝爾跟自己談過的那個支援者的機會,赫斯緹雅心中懷抱著巨大的傷痛,腳步不穩地踉蹌幾步後,終於背對他們遠遠跑走。

  ●

  「——你聽我說啊,米赫!貝爾他,貝爾他居然見異思遷!」

  咚的一聲,赫斯緹雅把喝乾了的酒杯重重砸在桌上,哭哭啼啼地大吼大叫。

  坐落在離大道有些距離的巷弄裡,偏離都心的酒館。老舊的木造狹窄店內,身穿粗糙裝備的冒險者占了大半,粗魯的笑聲與絕對稱不上高雅的言詞此起彼落。

  混在喝著廉價酒類的冒險者們當中,赫斯緹雅將方才自己看到的整件事情經過,告訴隔著桌子坐在眼前的神。

  「居然說見異思遷,這聽起來可不太妙。我無法想像貝爾會做出這種事來。」

  以略微低沉的聲調,用彬彬有禮的口吻說話的美男子米赫,一邊點頭傾聽赫斯緹雅所言,同時也發表自己的意見。穿在身上的灰色破舊長袍,毫無迥異感地與陳舊裝潢的酒館融為一體。

  赫斯緹雅與米赫同是下下級——底層中的底層的【眷族】主神,由於身分相同,來往也就格外親密。【赫斯緹雅眷族】經常光顧製造販賣回復藥的【米赫眷族】,雙方派系的團員也是知心朋友。

  即使在大道上被偶然碰見的赫斯緹雅強拉到這裡來,被迫陪著她這樣喝悶酒,米赫也沒有一點臉色,充當她吐苦水的對象。

  「我可是親眼看到的!看到貝爾跟一個女生親密地手牽手!這不是罪證確鑿了嗎!」

  「貝爾有貝爾的事情,也有他自己的朋友吧。我是覺得這樣就說罪證確鑿為時尚早……真要說起來,妳們並非夫婦,連戀人都算不上,怎麼能說人家見異思遷呢。」

  後半的發言,並沒有傳進正好把下一杯酒豪邁地大口灌下的赫斯緹雅耳裡。

  今天還真是一肚子怨氣啊,米赫晃動著那頭群青色頭髮嘆了口氣。

  「可惡!話說回來,那個女孩子究竟是誰啊!貝爾是屬於我的耶!」

  「克制點。妳這話就算是主神也未免太蠻橫了。貝爾不是屬於任何人的。」

  「這我當然知道啦!我只是說說看而已!不,我只是很想說一次看看而已!」

  「妳已經醉了嗎?」

  「這還用說啊!」

  不喝醉哪裡過得下去啊,赫斯緹雅像酒桶一樣頻頻把酒灌下肚。等到發現時,狹窄的桌上已經滿是空玻璃杯與啤酒杯,酒氣薰人。

  滿臉通紅的赫斯緹雅再乾了一杯酒,先是兩眼無神地注視著遠方……接著雙眸盈滿了淚水,喊道: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貝爾貝爾貝爾貝爾——!求求你,不要離開我啊——!」

  「別、別這樣!妳太大聲了,赫斯緹雅!」

  壓過周圍喧鬧聲的特大級號啕痛哭,讓米赫也不得不慌了起來。其他客人的所有視線全都聚集在赫斯緹雅他們身上。

  「只要你對我笑,要我定居在下水道裡也行!我就是有這麼喜歡你啊!說真的,我好想跟你睡在同一張床上想抱你抱得緊緊的想把臉在你的胸膛上磨蹭啊——!只要你對我微笑我就能吃掉三個麵包——!」

  就連米赫都覺得不敢領教。

  「貝爾我愛你——!……嘿嘿,我早就想將對貝爾的愛意一吐為快了——。呼呼,真過癮——」

  「幸好本人不在。老闆,買單。」

  以免妳在人家心中的形象破滅,米赫一邊結帳一邊對她說。赫斯緹雅把鬆散到不能再鬆散的臉橫放在桌上,不知道在開心甚麼,呼呼嘿嘿地笑個不停。

  看到她這副德性,米赫雖然嘴裡念著受不了,但還是任勞任怨地帶著酩酊女神(醉鬼)踏上回家的路。

  「米赫——。錢怎麼付的——?」

  「嗯。都我出的。」

  「喂喂,太見外了吧——。這種時候應該各出一半啊——」

  「嗯。因為妳身上只有二十法利啊。」

  米赫淡定地回答赫斯緹雅拉得長長的語尾。他把赫斯緹雅塞進乘載了商品的四輪手推車,跟推嬰兒車似地把她運回家。

  兩柱天神伴隨著清脆的車輪聲,消失在魔石燈光熠熠生輝的夜晚大道上。

  「米赫——。幫我做個愛情藥嘛——。這麼一來貝爾就對我神魂顛倒了——」

  「嗯。我會當作沒聽見的。」

  ●

  「唔啊啊啊啊啊……!」

  睜開眼睛之後立刻降臨的,是毫無來由的頭痛。

  仰躺在床上的赫斯緹雅因為來襲的頭痛而發出呻吟,痛苦掙扎。映入視野的天花板屬於熟悉的總部。掛在牆上的時鐘顯示的是早晨時刻。

  跟米赫喝一杯之後過了一晚,赫斯緹雅完全陷入了宿醉症狀。

  「妳、妳還好嗎?」

  貝爾人就在床邊。

  他一手拿著裝了水的玻璃杯,憂心忡忡地注視著赫斯緹雅。

  「不、不好意思,貝爾,讓你看到我這麼難看的樣子……」

  「不會,別這麼說。……呃,昨天米赫神也跟我說了,妳這果然是……?」

  「……對,看來我喝太多了。」

  赫斯緹雅維持著臥姿讓貝爾餵自己一點水,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昨晚把自己送回家的米赫,聽說對貝爾留下了「她可能是有點累了,盡量撥點時間陪陪她吧」這句意味深長的話之後才離開。

  (甚麼也想不起來……)

  昨天的記憶消失得一乾二淨。自己究竟做出了甚麼好事,又說溜了甚麼樣的嘴?聽到神友留下的話,赫斯緹雅感到強烈的不安。

  過幾天,赫斯緹雅將會遭到米赫無言地投以慈悲為懷的笑容。

  「……貝爾,你不去地下城沒關係嗎?」

  「我不能丟著現在的神仙不管。今天休息一天吧。」

  我已經跟雇用的支援者聯絡過了,貝爾低垂著眉尾笑著說。

  貝爾的好意雖然讓赫斯緹雅過意不去,但她心裡也很高興。因為今天一天可以跟他一起度過。而就在這個時候,她心中也已經決定今天要請假不上班。

  鍛造神的激憤(之後的事),之後再去想。

  「神仙,這個妳吃得下嗎?」

  「……有、有點沒辦法耶。貝爾,你可以餵我嗎?」

  「啊,好的,我明白了。」

  貝爾用湯匙舀起蘋果泥,送到赫斯緹雅口邊。在床上撐起上半身的赫斯緹雅看到他這樣做,滿心歡喜地露出幸福到極點的表情,一口含住湯匙。

  也許是因為有照顧病人這個前提,平常怕羞不敢做的事情,現在貝爾都會一口答應。看到少年拚命掩飾著害臊又不辭辛勞地照顧自己,赫斯緹雅實在是太高興了。

  「嗚……嗚嗚——,我的頭——」

  「神、神仙?」

  赫斯緹雅一邊假惺惺地說,身體一邊搖晃了一下,讓頭就那麼剛好緊急降落在貝爾的胸懷裡。正好像是讓貝爾摟著自己一樣。

  雖然知道貝爾心裡一定很窘,但赫斯緹雅只是紅著臉,更把臉往他懷裡鑽。他的懷裡有種森林般的溫柔氣息。赫斯緹雅得寸進尺,靠得更緊了。

  後來,她與終於開始慌張的貝爾持續了一段你推我擠的攻防戰。

  「哦——……那麼昨天你是跟那個支援者小姐,一起去吃飯囉?」

  「是。因為昨天有件令人開心的事……」

  時間過得很快,現在是午後時光。赫斯緹雅聽話繼續躺在床上,與貝爾聊得起勁。此時宿醉的症狀已經減緩多了。

  聽到昨晚的真相雖讓她暫且安心,但回想起那兩人感情好手牽手的光景,仍然讓她不禁胡思亂想。……最重要的是,一想起上次照樣成長茁壯的【能力值】更新,心裡頭就不安穩。少年的思慕之情(愛意)仍然向著可恨的金髮金眼少女。甚麼與自己兩情相悅,誤會得可大了。

  她有種衝動,想把那個【劍姬】姑且擱在一旁,先將關於那個支援者少女的事情問個水落石出。還有貝爾對她是怎麼想的。

  對於未曾謀面的少女,赫斯緹雅已經開始吃起醋來。

  「真羨慕你啊。我看你昨天一定是跟那個支援者小姐吃了好料,玩得可開心了吧?啊——啊,我也好想去喔。」

  結果,赫斯緹雅終於忍不住酸了兩句,把臉扭向一旁,而沒機會看到貝爾一瞬間肩膀震了一下,喉嚨發出咕嘟一聲的反應。

  貝爾好一會兒坐立難安地晃動著身體,最後下定了決心般開口道:

  「那、那麼,要不要一起去?就我們倆,那個,去吃稍微奢侈點的大餐……」

  「……嗄?」

  「豪、豪華晚餐之類的……怎、怎麼樣?」

  看到染紅了臉,努力克制住嘴角上揚的貝爾,赫斯緹雅僵住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剛才聽到的。

  「是、是這樣的,昨天探索賺到了很多錢……!那個,我想趁這個機會,回報一下神仙……!」

  他後來說甚麼,赫斯緹雅完全沒聽進去。

  剛才貝爾對自己說出的邀約,在赫斯緹雅的腦中重複播放。

  (這該不會就是,約約約約約約約會邀約!)

  貝爾竟然主動開口!而且還吃晚餐!赫斯緹雅好驚訝。

  然後,她立刻變得欣喜若狂。

  「等神仙好一點以後,下次……」

  「今天就去!」

  「咦。」

  「今天就要去!」

  赫斯緹雅啪的一下掀開毛毯,在床上坐起來。

  貝爾眼睛睜得老大。

  「神、神仙,妳的身體……」

  「好了!」

  她沒有說謊。剎那間升高的興奮感讓赫斯緹雅的身體充滿了力量。

  拋下張口結舌的貝爾,赫斯緹雅馬上開始準備約會行頭。

  (——不,等一下。)

  赫斯緹雅突然停下動作,把胸口的衣襟拉到口鼻前,嗅了嗅。

  好臭。都是酒味。身上飄散著女神不該有的酒香。

  赫斯緹雅猛然睜大了雙眼。

  「貝爾,六點!」

  「呃,是?」

  「六點在西南大街,阿莫爾廣場集合!」

  在流著汗的貝爾目送下,赫斯緹雅拿著少許隨身物品衝出了總部。

  ●

  一言以蔽之,就是樂園。

  「我看妳是不是又變大啦?」

  「女神(我)們怎麼可能會成長啊……喂,住手,不要亂揉!」

  若是下界的人們——孩子們正巧在場,想必會噴著鼻血倒下去吧。

  在薄薄的蒸氣繚繞當中,以美貌為傲的女神們,毫不吝惜地暴露出耀眼的肢體線條、豐滿的身材,以及一絲不掛的自然裸體。

  那的確是所有男人都曾經夢想過的天上樂園。

  「呼啊——……真舒服——」

  赫斯緹雅將裸露肩膀以下的部分都泡進熱水裡,引起一陣漣漪,以弛緩的表情如此喃喃自語。

  神聖浴場。正如其名,是只允許神祇入浴的清淨浴場。

  廣大的浴室中除了大小不同的各色浴缸,還設置了巨大樹木與天然岩石,體現大自然的風情。切削石材砌成的牆壁與柱子等室內裝潢也既精緻而莊嚴,極盡奢華之能事。

  這座神祇專用的大浴場,是公會專為居住在都市的眾神而設立、管理的設施。公會運用向各【眷族】徵收的一部分稅金——包含了對神的崇敬之意——回饋出來,為祂們建立了娛樂設施。

  男神澡堂與女神澡堂自然是分開的,不過男神那邊的使用率相當低,說到神聖浴場,指的基本上都是這邊的女神澡堂。曾經有位色老頭(偉大的)天神成功入侵(偷窺)過(現在已成為傳說),自此以來公會便加強警備,連一隻老鼠也別想通過。

  就跟其他赤身露體,以毫不設防的姿態休憩的女神們一樣,泡在熱水裡的赫斯緹雅也讓自己的肌膚染成櫻花色,輕吐一口熱氣。

  「哎呀,赫斯緹雅?好難得喔,妳竟然會過來這裡。」

  「啊……嗨,狄蜜特。好久不見——」

  赫斯緹雅維持著鬆弛的表情,心不在焉地回答靠近過來的熟人女神。

  被她喚做狄蜜特的女神,只以一塊厚布遮住的豐腴體態,在她身旁沉進澡池裡。

  「嗯——……妳的胸部還是一樣大呢。」

  「妳那對也很雄偉啊——」

  赫斯緹雅啪一聲拍掉伸向自己胸前的手。

  被這麼一拍,狄蜜特不凡的雙峰晃了晃,大幅震盪了水面。

  「所以,妳是怎麼了?妳會來這裡泡澡,今天應該是第一次吧?」

  「嗯——……」

  狄蜜特整理了一下柔順的蜂蜜色髮絲並問道,赫斯緹雅鬆弛的表情也恢復正色。

  這座神聖浴場要付費才能使用,所以她並不怎麼愛來,但今天赫斯緹雅跟貝爾有約會,所以她才會花下自己僅有的私房錢,初次決定來此入浴。

  包括酒味在內,她想潔淨身心,讓自己煥然一新。

  這一切都是為了與貝爾的約會。

  「等會我跟人約好了吃晚餐。所以想稍微妝扮一下。」

  「……對方該不會是男士吧?」

  「是又怎樣?」

  對於還沒聽到答案就一臉愕然的女神朋友,赫斯緹雅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聽著浴場深處傳來細小瀑布的水花聲,狄蜜特那成熟的臉龐像個孩子似地明亮起來。

  「哎呀這可不得了了!那個赫斯緹雅,居然要跟男士!呀——,欸——大家聽我說——!」

  「喂、喂喂喂?」

  看到狄蜜特一下子興奮起來,赫斯緹雅嚇了一大跳。

  大而響亮的聲音讓周圍的女神們同時抬起頭來,靠過來瞧瞧發生了甚麼事……狄蜜特說出原因後,這些女神都跟她一樣開始動搖起來。

  「赫斯緹雅有男人了!」

  「發生甚麼事了!」

  「在天界對男人一絲一毫都沒有興趣的赫斯緹雅竟然!」

  「以前一年到頭窩在家裡的那個赫斯緹雅竟然!」

  「超級蘿莉赫斯緹雅竟然!」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來,快給我從實招來!」

  轉眼間以赫斯緹雅為中心形成了人潮,不,是神潮。

  甚至還有女神有失禮數地跳進澡池,她們互相推擠著桃紅色的肌膚,往赫斯緹雅這邊逼近過來。

  「幹、幹嘛啊。我有一點花邊新聞,有這麼奇怪嗎?」

  「不是的,赫斯緹雅。妳以前不是拒絕了所有男士的求愛嗎?」

  「與智慧女神(雅典娜)及貞潔女神(阿蒂蜜絲)並稱,天界三大處女(3 top)神之一。」

  「說得明白點,我們想知道攻陷堅不可摧的城堡的人,是個甚麼樣的人物。」

  對於接在狄蜜特後面七嘴八舌的女神們,赫斯緹雅做出了難以形容的表情。

  她差點想說對自己求愛的神都不是甚麼好東西,但她明白對這些眼光炯炯有神的女神們說甚麼都沒用。

  即使在這種地方,追求娛樂的神性仍然毫無遺憾地得到發揮。

  「……對方是我【眷族】的孩子啦。是個人類。」

  哦哦——,女神團體發出了驚嘆。有人說:「果然!」又有人說:「他激發了妳的母性嗎?」女神們接二連三地隨口瞎說,丟出臆測與疑問。

  「妳沒有被騙吧?該不會是上了甚麼怪男人的當吧——」

  「別把我看扁了。我也是個神,看人的眼光還是有的。」

  「畢竟孩子隱瞞了些甚麼,我們這些神都是看得出來的嘛。」

  「那妳是喜歡上那孩子的哪一點?」

  「……大概是人品,吧。」

  並沒有甚麼明確的起因,赫斯緹雅輕聲說著,自己也在想。如果硬要說的話,大概就是他那種純潔無瑕、老實過頭的地方吧。

  後來過了老半天,女神們還是追問個不停,赫斯緹雅終於開始累了,便決定離開這座浴場。考慮到還要做準備,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她甩開女神們的挽留,從熱水中站起來。許多水滴流過體態纖瘦的嬌小身軀,反射著自天窗照下的日光閃閃發亮。放下來的漆黑秀髮帶有水氣,濡濕得光澤豔麗。

  赫斯緹雅輕閉雙眼半晌,站在原地。

  就像一幅畫般,靜靜地沐浴在太陽光下的幼小女神的模樣,讓其他人都瞇細了眼,大飽眼福。

  「欸,赫斯緹雅——。赫斯緹雅喜歡那孩子的哪裡?」

  一位女神舉起手來,做出最後的發言。

  赫斯緹雅只轉動頸項往後看,輕輕做出一個微笑。

  「全部(很多)。」

  ●

  從西南大街這條大道走進一條小路,就可抵達阿莫爾廣場。

  以各色鋪路石鋪裝的園內,在栽植成籬笆的花卉點綴下,呈現出華美的氣氛。當落日消失,天空轉趨昏暗時,高掛頭頂的魔石燈亮起,朦朧地照亮了整個廣場。

  時間將近六點。此時眾多男女成雙成對互相依偎,其中只有貝爾有些尷尬地站在某位女神的銅像前。

  「貝爾!」

  「啊……!」

  赫斯緹雅找到了貝爾,跑上前去。

  聽到呼喚自己的聲音,貝爾露出安心的表情,但旋即大吃一驚,眼睛眨了好幾下。

  赫斯緹雅換了髮型。她將平時總是綁成雙馬尾的頭髮放下,直順地散在背後。原本幼小的姿容添加了一種成熟印象,奪走了貝爾的目光。

  之前用來綁頭髮的小鐘髮飾這時像手環一樣纏在手腕上。身上衣著也是手邊的衣服中最上等的,是赫斯緹雅最精心的打扮。

  氣喘吁吁的赫斯緹雅在貝爾面前站住後,雙頰微微泛紅,緊張地問道:

  「怎、怎麼樣,好看嗎?我稍微改變了一下穿著……」

  「……啊,是,很好看,真的非常好看!呃,該怎麼說呢,比平常的神仙看起來更有威嚴……那個,很、很漂亮!」

  滿臉通紅的貝爾努力用上自己笨拙的語彙,使勁讚美赫斯緹雅。

  他的稱讚中想必也帶有對主神的敬畏意味,但言詞當中卻也流露出羞赧之情。此時的貝爾,確實被赫斯緹雅迷住了。

  很好,赫斯緹雅在心裡做出了勝利姿勢。

  「本來是想再早一點到的,對不起喔,貝爾。等很久了嗎?」

  「不、不會,我也才剛到。」

  糟糕。快笑出來了。

  簡直就像真正約會般的對話,讓赫斯緹雅的臉頰就快繃不住了。

  今後的發展使得她的心跳不由得加速,赫斯緹雅的心情直線上升。

  「那麼,貝爾?今晚你可要好好做我的男伴喔?」

  「好、好的。」

  然後她微笑著伸出手,交由貝爾帶領自己——的前一刻。

  阿莫爾廣場的一隅忽然喧鬧起來。

  「啊,在那裡——!」

  「找到赫斯緹雅了!」

  「這麼說來……在她身邊的那個就是!」

  是女神們。無一例外嬌豔動人的美女美少女集團大舉進攻。

  貝爾張口結舌地愣在原地,身旁的赫斯緹雅兩隻眼睛更是睜到不能再大。

  「抓到你了——!」

  「呀——,滿可愛的嘛!」

  「原來赫斯緹雅喜歡這種型的孩子啊——」

  「唔、唔噗!」

  女神的人潮一瞬間就把赫斯緹雅推到一旁,吞沒了貝爾。

  一大堆手臂把貝爾的身體拉來扯去,輪著抱進自己的胸懷裡。

  身陷吹氣如蘭的女神牢籠天國之中,貝爾的臉轉眼間變得火紅滾燙。

  「什、什、什麼……!」

  「對不起喔,赫斯緹雅。我們實在太想看看妳的孩子了,所以跟蹤了妳。……哎呀,討厭,真的好像兔子喔。」

  「嗯——,嗯嗯——!」

  「貝、貝爾——!」

  赫斯緹雅發出了淒厲的慘叫。

  被夾在狄蜜特令其他女神望塵莫及的壓倒性豐滿乳溝當中,貝爾的性命猶如風前殘燭。每當狄蜜特的手愛憐地撫過貝爾的白髮,赫斯緹雅的胸口就被撕裂,眼睛只差沒流出血淚。

  自己的眷族淪為眾神好奇(娛樂)心的對象,殘忍地遭受蹂躪。

  於是就在赫斯緹雅的精神即將崩潰的那一刻。

  還有一半陷在女神們當中,像塊破布似的貝爾從隙縫中擠了出來。

  「神,仙……!」

  「你、你沒事吧,貝爾!」

  「……我,也許,已經死而無憾了……!」

  咚!赫斯緹雅的腳尖踹進了貝爾的脛骨裡。

  「對不起,我錯了……!」

  「好,我們逃吧!」

  硬是拉著跛著一隻腳的貝爾,赫斯緹雅開始逃亡。

  趁女神們發現獵物不見了,還在驚愕的時候,兩人逃出了阿莫爾廣場。

  為了擺脫女神死纏爛打的追逐,赫斯緹雅與貝爾開始在整座都市裡逃竄。

  ●

  「啊啊——,就是這樣我才受不了這些神!對欲望太過忠實了啦,真是夠了!」

  「哈,哈哈……」

  在大吼大叫的赫斯緹雅身邊,貝爾苦笑著。

  擺脫了屢次的追逐,赫斯緹雅他們此時,來到了西大街外圍的古老鐘樓。這棟磚瓦蓋成的獨棟塔樓如今已失去原有功能,再也不會響起的大鐘掛在兩人頭頂上。

  赫斯緹雅他們暫時待在這棟鐘樓裡躲避女神們的追趕,事情才好不容易告一段落。

  「都已經這麼晚了……唉,跟貝爾約會的難得機會……」

  「約、約會?」

  再過不久今天就要結束了。赫斯緹雅用手亂抓到處奔跑而弄亂的頭髮,嘆了長長一口氣。對於今天這個日子的結束,她不斷地悲嘆。

  「啊……神、神仙,妳看!」

  「……?」

  貝爾發出了開朗的聲音,指向某個方向。

  赫斯緹雅轉頭一看,眼前是一片有如天上銀河般光亮耀眼的迷宮都市夜景。

  數不清的魔石燈亮著各色燐光,照亮整座都市。

  在景觀的深處,在黑暗中依然顯得鮮明的白牆巨塔筆直伸向天際。

  從鐘樓眺望都市美麗的夜晚容貌,赫斯緹雅一時無法轉移目光。她忘了言語,不經意地看向身旁,只見貝爾也一樣,雙眼散發出淡淡的光采,入迷地注視著那片光景。

  不久貝爾察覺到赫斯緹雅的視線,臉頰因溫暖的興奮而紅潤,他坦率地依從胸中流露的心情,啟脣吐露道:

  「那個,神仙……改天,我們再去吧。下次一定要去成。」

  「貝爾……」

  「在那之前,我會努力讓自己能存到比現在更多的錢。我們就用那些錢去吃好吃的,喝好喝的……然後,我們再到這裡來吧。」

  「……」

  「今天得以發現的,這片美景……那個,我們再兩個人一起來看吧。」

  所以今天這一天絕非白費。

  能跟主神(妳)一起來這裡,我很高興。

  貝爾以鼓勵的語氣對赫斯緹雅說。不是一時安慰,而是真心真意。

  看到少年以火紅的雙頰無憂無慮地笑著,赫斯緹雅感到自己的胸口深處隨之盪漾,悄悄瞇起雙眼。

  自己一定是被這副完全表裡如一、純白無瑕又過度正直的笑容所吸引的。

  將今天這份回憶,變成了明日約定的貝爾……我感到無比珍愛。

  「……就讓我好好期待吧,貝爾?」

  「是。」

  自己也展露笑容,赫斯緹雅與貝爾相視而笑。

  後來,兩人不約而同地再度看向鐘樓外的開闊景色,靜靜委身於只屬於兩人的時光。

  赫斯緹雅不動聲色地移動位置,成功縮短了與貝爾之間的距離,她染紅了雙頰,眼角變得柔和。

  (本來想問關於支援者小姐的事……今天就算了吧。)

  實在沒興致去做那麼不知趣的事,赫斯緹雅望著眼前的夜景,心想。

  感受著身旁少年的體溫,她面帶笑容輕閉雙眼。

  在清涼的夜風吹拂下,綁在手腕上的髮飾小鐘輕輕搖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08:30 PM

本帖最後由 azure142 於 2014-7-21 08:31 PM 編輯

  第三章 「魔法是召喚膝枕的魔法」

  一道銀光疾馳而過。

  「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從頭頂到胯下一直線刻出的銀色軌跡,令骸骨魔物「地生人」高聲慘叫。

  以人類為基礎的骨骼各處如鎧甲般隆起,呈現不吉祥的外形。以銳角輪廓為傲,持有各種白骨武器的那副模樣,足可稱為骨骸之凶戰士。

  以「深層」做為地盤,相當於LV.4的強力魔物,卻在一閃之下遭到瞬殺。

  「……」

  一擊精湛到令人發寒的劍士,讓軍刀發出咻的一聲,將刀尖朝著地面。

  骨頭、骨頭、骨頭、骨頭。

  放眼望去,周圍散亂著數不清的骨頭碎片。這些無法維持原形的白色殘骸,正是超過十隻以上的地生人群體的末路。

  金髮金眼。

  擁有不輸給天神的美貌的一名少女,靜靜佇立在魔物墓碑的中心。

  「結果一個人全解決了……」

  「要是能稍微苦戰一下,看起來會更可愛的說……」

  不曉得有沒有聽見同伴們的竊竊私語,金色長髮的少女——艾絲.華倫斯坦,無言地將細劍收進刀鞘,走向他們。

  「來來來,辛苦了,艾絲——!要不要靈藥?萬靈藥呢?艾絲最喜歡的紅豆奶油口味的炸薯球怎麼樣!」

  「我很好,蒂奧娜。謝謝。……最後那個我要。」

  「根本都沒有受傷,當然不需要甚麼靈藥了。」

  「不管怎麼樣,魔物大致上都收拾乾淨了……。接下來怎麼做,芬恩?」

  「嗯——,差不多該回去了吧?畢竟這次算是玩票性質,在這裡待太久,回程路上浪費太多時間也很麻煩。里維莉雅,妳覺得呢?」

  現在位置在第37層。在定義為深層區域的地下城深處,【洛基眷族】的人員們正在進行迷宮探索。現場的總人數不多,小隊包括支援者在內一共七人。以艾絲.華倫斯坦為首的第一級冒險者,僅僅只有五人。

  正如「玩票性質」所指的意思,不同於以前集合了【洛基眷族】的成員舉行的「遠征」,這次是幾個性情相投的少數同伴,比較偏私人性質的地下城探索。

  說穿了,也就是殺時間。

  來到這眾多冒險者尚未踏入的深層區域,還能誇口為玩票性質,他們的實力就是如此相差懸殊。

  「我聽從團長的指示。……大夥準備撤收!」

  散發出超然風采的精靈——里維莉雅高聲下令。

  一身小麥色肌膚的亞馬遜人姐妹表示了解,至於艾絲則是兩手拘謹地拿著快壞掉的炸薯球,一臉沮喪。

  前往迷宮深處時,沒有處理好糧食的保存狀態,經常會發生這種弊害。

  「不過話說回來啊,要是這次找伯特一起來,一定會吵死人的——。那個愛耍帥的,一到艾絲面前整個精神都來了!」

  「那場宴會結束之後,他一酒醒,我就婉轉地告訴他:你被艾絲拒絕了,結果他整個人臉都綠了耶。」

  「嗚哇——!超想看的——!妳怎麼沒跟我說啊,蒂奧涅——!」

  說是準備撤收,但幾乎沒甚麼事好做。回收魔石是支援者的工作,戰鬥從剛才就一直讓艾絲獨自表現。才剛到達LV.3的兩名支援者在一旁收集地生人的魔石,氣氛以嘰嘰喳喳的雙胞胎姊妹為中心變得弛緩。

  就在這時,原本看著炸薯球的艾絲抬起頭來,投下一句改變氣氛的話。

  「……芬恩,里維莉雅。我想繼續留下來。」

  被叫了名字的兩人各自做出不同反應。芬恩的兩眼略為睜大,里維莉雅則是神色不變,只閉起了一隻眼睛。

  艾絲沒有理會嚇了一跳而停下動作的蒂奧娜與蒂奧涅,淡淡地繼續要求。

  「也不用分糧食給我。我不會給大家造成困擾的。拜託。」

  「等、等等——!艾絲,妳說這種話就已經給我們帶來困擾了!把艾絲丟在這種地方,豈不是要我們一直為妳擔心!」

  「我也跟蒂奧娜意見相同。就算魔物的LV.3再怎麼低,也不能把同伴一個人扔在深層。太危險了。」

  面對手叉著腰把臉逼近到鼻子前來的蒂奧娜,艾絲略為垂著眉毛,露出傷腦筋的表情。對於蒂奧涅的支援射擊,她也無從回嘴。

  因為她們說的一點都沒錯,沒有反駁的餘地。

  「為什麼艾絲這麼愛打鬥?艾絲長得這麼漂亮,很可惜耶——。妳要更有一點女孩子的樣子啦——。連我這個亞馬遜人都比妳愛打扮,這怎麼行啦——」

  「我……就不用了啦。」

  「為什麼?妳不會想找個強悍的雄性……中意的男人甚麼的嗎?艾絲這張漂亮臉蛋是裝飾嗎?」

  「好了,自己都不做的事情,不要強加在別人身上。」

  看到艾絲不再開口,有些低垂著頭,遠離一步旁觀的里維莉雅嘆了口氣。

  她轉向芬恩,開口道:

  「芬恩,我也想拜託你。就尊重艾絲的意願吧。」

  「「里維莉雅!」」

  「嗯——……?」

  比在場所有人身高都低的帕魯姆人抬頭望著里維莉雅,彷彿想問她的真正想法。

  「這孩子很少會有任性要求的。希望你可以答應她。」

  「妳搬出這種小孩子家長般的心情,是說不動我的,里維莉雅。蒂奧娜她們說的比較有道理。我身為小隊的領導人,恕難許可。」

  「我也知道自己是在寵她啦……好吧。」

  嘆了第二口氣的里維莉雅將視線投向艾絲。

  看到感情起伏極少的少女臉上那對滿懷歉意的雙眼,這次她轉為自嘲。

  然後,她再度與芬恩四目交接。

  「我也留下吧。」

  里維莉雅告訴他,自己願意負責支援艾絲。

  芬恩注視著她的眼睛,將手放在下顎上之後,好像要吊人胃口似地點點頭。

  「好吧,我准。」

  「怎麼這樣啊——,芬恩——。你也勸她們兩句啊——」

  「既然里維莉雅也要留下,我想是絕對不會出任何差錯的。反倒是我們回程時可能會發生危險了。」

  「我可沒厲害到又能攻擊又會回復喔,團長。」

  一旦隊長下了決定,之後就簡單了。

  包含支援者在內的芬恩等人,與決定留下的艾絲她們在此分手。

  站在窟室僅此一個的出入口,蒂奧娜在回去之前,還一直用力揮手。

  「謝謝妳,里維莉雅。」

  「我很想說以後別這樣了,不過現在說這也沒用了吧。總之就讓我抱怨一句,別讓我太費心了。」

  「……對不起。」

  她們不看著對方說出的話語深處,隱約透露著名為信賴的感情。

  第37層跟遙遠的上層不同,相當陰暗。頭上的空間高不可及,以肉眼無法確認天花板的存在。黯淡的黑暗阻塞了空間。

  只有白濁的壁面上,以相等間隔亮著的蠟燭般燐光,能做為視野的依靠。

  有好一會兒,艾絲站在原地不動,徒然消耗時間,就在里維莉雅臉上開始現出訝異的神色時。

  彷彿感應到甚麼般,艾絲拔出劍來。

  「來了。」

  「甚麼?」

  艾絲那秀麗的眉目稍微變得銳利,里維莉雅正要問她在說甚麼,但——她很快也注意到了。

  她們站著的地下城的地面,正在震動。

  「難道是……」

  彷彿對那喃喃自語表示贊同一樣,艾絲視線的前方,廣大窟室的中心點隆起了。

  下個瞬間,大地裂開。

  推開大量的土塊,非比尋常的大塊頭從地面冒出臉來。

  霹嘰霹嘰,四下響起地面產生龜裂的討厭聲響。捲進其中的土沙被那個的身體帶起,發出一陣轟然巨響,有如瀑布般被砸到地上。

  頭蓋骨、鎖骨、肋骨、骨盤。暴露在外的一系列黑色骨骼從地面生出,現出它的全貌。

  震動達到了最高潮。整座第37層都在顫抖。

  就像正在付出懷胎生子的代價,地下城高聲呻吟。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呱呱墜地,無與倫比的凶惡哭聲直達天際。

  朝著天空吼叫的這頭魔物實在巨大無比。恐怕有十M以上。

  全身染成漆黑的骸骨巨軀。下半身埋在地底,就像地生人直接放大的這頭巨大魔物,頭頂上長著兩根突起物。

  黝暗的眼窩深處,晃動著火花般的小朵朱紅色光輝。

  而在胸部內部,像是由肋骨與胸骨所保護著,超大規格的魔石漂浮在中空之中。

  「這樣啊。已經過了三個月啦……」

  一般來說,每層樓的各種魔物,出現的數量都是固定的。

  牠們不會增加到超過一定數量,減少時新的魔物就會突破地下城的牆壁而誕生。下一隻魔物誕生之間的間隔會依照樓層而有些差異,不過最長的也頂多一天左右。

  其中,有一批魔物絕命後並不會立刻出現,必須經過一定週期的間隔才會誕生。

  再補充一點,這種特別的魔物每層樓固定只會出現一頭。

  或許是因為牠的力量,也或許是因為牠的巨大。無論理由為何,牠們只能獨自一頭在出生的樓層徘徊。

  自古代存續至今的公會,一直以來都如此稱呼這種特別的魔物。

  「迷宮孤王(Monster rex)」。

  「里維莉雅,妳別出手。」

  擁有特別的間隔,各具不同外形的「迷宮孤王」的共通點,就是超強。

  據說牠們的LV.,是每個樓層的推測等級加2。

  如同第三級以上的冒險者帶著敬畏之意稱其為樓層主,本來應該是由眾多冒險者結黨連群,攜手合作才敢進行攻略的存在。

  「艾絲,妳真的打算一個人對付牠嗎?」

  里維莉雅以嚴肅的眼神問道。

  艾絲拎著一把銀劍,靜靜步向以驚人的咆哮做出威嚇的魔物「烏代俄斯」。

  「別擔心。」

  面對諸神異口同聲地歌頌道「猴賽雷的頭目角色」的強大敵人,少女僅以一人與之對峙。

  「很快就結束了。」

  一星期後,【劍姬】到達LV.6的傳聞,傳遍全歐拉麗。

  ●

  「……?」

  貝爾停下腳步。

  他站在連接第2層與第1層的樓梯中間,扭轉脖子往下看。

  「怎麼了嗎,貝爾大人?」

  「……剛才,地下城是不是晃了一下?」

  任由緊跟在身後的莉莉抬頭望著自己,貝爾盯著第2層的地板,不,他的視線看的是更深處的下層樓層。

  「您說搖晃嗎?莉莉甚麼都沒感覺到啊?」

  「……是我神經過敏嗎?」

  貝爾屏氣凝神,但等了半天也沒有甚麼變化。他偏著腦袋,覺得大惑不解,最後心想應該只是自己弄錯了。

  「今天拖得有點久呢。」

  「是。其實不是有點,是相當久。已經快過晚上十二點囉。」

  「咦,真的嗎!」

  是呀,莉莉拿著金色的懷錶回答。

  短針與長針就快要在數字的十二上完美重疊。

  「嗚哇,完全沒注意到……」

  「因為最後我們被魔物包圍了嘛。」

  也沒多餘的精神確認時間吧,莉莉一邊晃動背上大量累積的行李一邊說道。收納了許多掉落道具的大型背包好像快漲破了。

  兩人締結契約以來,過了幾個日子。

  貝爾在莉莉的幫助下,過著一帆風順的每一天。也許可以說他做為冒險者總算踏上軌道,逐漸安定了。狩獵魔物的效率顯著上升,每天的收入與單獨探索時不可同日而語,已經做好了朝向自己的目標全力奔馳的準備。

  一名支援者的加入居然能改變這麼多,讓貝爾連連驚嘆。

  不過做為一名菜鳥冒險者,卻連日寫下教人難以置信的魔物擊破紀錄的貝爾,也讓莉莉不禁咋舌。

  「那麼,莉莉,今天的報酬也是收入的一半,可以嗎?」

  「……莉莉認為,貝爾大人最好多知道一些所謂的常識與物欲。雖然莉莉站在拿人薪水的立場上,實在不應該說這些,可是……您人實在太好了。」

  「可是,莉莉現在不是需要錢嗎?」

  「是這樣沒錯……。可是,看到貝爾大人這樣,真叫莉莉為您操心,或者該說就像熟人寄放了一隻兔子在自己這邊,把自己搞得神經緊繃,一不小心就照顧過頭……嗚——,總覺得莉莉都被您影響了啦——」

  最近被她嘮叨的次數變多了呢,貝爾心想。

  才在不久之前,她還單方面地在兩人之間拉出一條主僕的界線,如今那種生疏的態度已逐漸減緩。也許兩人的關係越來越好了,貝爾感覺到自己與莉莉之間的鴻溝正在一點一點填平。

  一邊驅散來襲的哥布林,貝爾與莉莉在第1層當中前進,離開地下城。貝爾先去淋浴間沖過澡,跑一趟巴別塔的換錢所,然後走出大門來到外面。

  「嗚哇,真的耶。已經好晚了……」

  圍繞著巴別塔的中央廣場上夜幕低垂。

  鑲嵌魔石製成的街燈亮著點點燐光,四周充斥著夜晚獨有的靜謐。

  相對地,即使在這樣的時段,遠方的酒館仍然方興未艾地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果然很大呢。」

  貝爾環視著中央廣場的視線繞了一圈,最後來到自己的背後。

  貫穿黑夜的巨塔。悠然屹立的白牆摩天樓,俯視著貝爾與莉莉。

  雖然在這夜深時分無法以肉眼看清每個角落,不過貝爾知道這座巨大高塔的每個細微部分,都是經過精雕細琢的。

  從功能性極強的內部,實在無法聯想到這有如藝術作品的外觀之美。看到真正有如天神極盡奢華而建成的巴別塔的威儀,貝爾視線固定在塔頂位置,敬佩地嘆了口氣。

  「巴別塔為什麼會蓋得這麼高呢?就算說要當成店面出租,買東西得爬上五十層樓感覺也挺累人的耶……」

  「貝爾大人,公會出租的店面只到二十樓喔?」

  「咦……是、是這樣喔?」

  看到貝爾眼睛圓睜,莉莉那小小的嘴脣露出了苦笑。

  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的貝爾老實地問道:

  「既然沒有商店,那二十樓以上都是些甚麼?」

  「是眾神居住的空間,貝爾大人。」

  「……有神仙們住在那裡?」

  「是的。只有在歐拉麗當中首屈一指的【眷族】主神們才能入住,祂們就住在那裡,一直到巴別塔的最高層。」

  可稱為迷宮都市之象徵的巨塔(巴別塔),由地位崇高且窮奢極侈的一部分諸神居住,從某方面來說也很自然。

  各間套房設備一應倶全,內部絢爛豪華至極,尤其是最大賣點的瞭望景觀,能夠從其他建物遠遠不及的位置將廣大都市一覽無遺,再也沒有比這更美的景色了。

  這些套房是在公會的管理下出租的,因此必須支付極為昂貴的房租等等,不過只要不去想費用問題,在此保證能獲得全歐拉麗最高級的居住品質。

  換句話說,這裡是只有富豪級的神才有資格居住的高級物件。

  「哦……。原來有的神仙不住總部,還特地跑去住別的地方啊。」

  「您可以把它想成眾神的領域(private room)。有的神仙喜歡與我們交流,但也有一些神仙就像自古以來給人的印象,還是比較孤高的。」

  原來如此,貝爾點點頭。

  「巴別塔本來好像不是這麼巨大的塔喔。莉莉聽說當它剛開始發揮『蓋子』的功能,壓抑那些自迷宮中湧出的魔物時,與周圍的建築物並沒有差多少。」

  「那怎麼會變得像現在這麼大?」

  「當第一批神仙們最初降臨此地時,塔倒塌了。……就是像流星般降落的眾神,打中了塔的頂端。」

  「……」

  八成是故意打壞的吧,我想。

  就在城裡的人們對於好不容易蓋成的塔喜極而泣時,眾神來個體無完膚的突.擊.粉.碎……貝爾彷彿可以想像眾神看著張口結舌僵在原地的舊歐拉麗居民,一邊笑個不停一邊道歉的樣子,不禁發出乾笑。

  「從此以後這座塔就被稱為【崩落之塔】……【神塔(巴別塔)】。眾神會住在這座塔裡,也是有這樣的背景呢。」

  莉莉告訴貝爾,破壞了塔的眾神為了表示歉意,而出手協助塔的重建……正確來說是對地下城的抑止力做出了巨大貢獻。方法沒有別的,就是「神的恩惠」。

  當時的歐拉麗居民對賜與力量的祂們表示敬意,就將這座塔獻給諸神,做為祂們的住處。

  據說直到現身於下界各地的諸神讓【眷族】體系擴及全世界之前,雙方一直維持這種敬意的上下關係,巴別塔則為了顯示神的威嚴而越蓋越高。

  結果,巴別塔達到了目前的高度,繼續保有做為天神宮殿的一面。

  「我大致上了解了,可是……。嗯——,每次聽到這些神仙們的故事都讓我很好奇,『天界』這個地方有那麼閒嗎?閒到讓神仙們想降臨下界?」

  「也許是不想工作才溜出來的喔?」

  貝爾本來抬頭看著巴別塔,不常聽到的說法讓他轉向莉莉。

  「聽說在天界有一些義務,是神仙們必須完成的。最大的一個例子,就是在下界永眠的我們——孩子們的處理。」

  「妳的意思是……」

  「是的。就是去世的人死後的發展。」

  聽到這種內容,讓貝爾感到自己的心跳間隔縮短。

  本來應該是缺乏真實感的話題,但所有人無可避免的破滅命運讓他聽得專心。

  莉莉所言歸納起來,就是說諸神負責管理下界之人的死後命運。

  如果一定要以言語來形容,大概可以說是「靈魂」的清算吧。

  每個神對死後的處理有著千差萬別,有的允許死者在天界生活,有的給予死者超乎想像的折磨,有的要求死者一再進行永無終日而毫無意義的重度勞動……例子不勝枚舉。

  從下界的哲理得到解脫的孩子們將受到管理,全憑諸神裁量。其中過程與生前的所作所為或是善惡概念一概無關。

  神喜歡你,或是不喜歡你。是吉是凶取決於當時天神的心情。

  隨隨便便,也沒有規則性,這裡有的,只是根據獨斷與偏見而做出的「神的審判」。

  「不過聽說,最終幾乎所有人都能得以轉生就是了……總之,因為這些原因,天界為了彌補急速減少的神仙數量,據說選擇留下的神仙們直到現在還在不眠不休地工作。好像是殺氣騰騰的喔?下次的下界之旅,似乎也會在腥風血雨的嚴格『討論』下決定順序呢。」

  我可不想去那種地方,不,是不想死……貝爾不禁有些認真地這樣想。

  現在要是斗膽面見了天界的諸神尊容,總覺得好像會不由分說地得到俗稱的地獄敞開大門歡迎。為了洩憤。

  或許是看穿了貝爾的這種想法,莉莉看著他的臉,晃著肩膀嘻嘻笑個不停。

  貝爾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知怎地就覺得好笑。

  「……不過,莉莉曾經嚮往過死亡喔。」

  或許因為如此。

  這句話對貝爾來說成了出其不意的一擊。

  「……咦。」

  「莉莉想,只要能回到神仙們面前一次……得到重生的莉莉,也許會比現在的莉莉好一點……」

  仰望著巴別塔,不,是更高的遼闊夜空,莉莉如此低聲說道。

  連衣帽歪到一邊,栗色瀏海散開,露出一對望向遠方的大眼睛。

  就像渴想著那染成漆黑的天上世界。

  「莉……莉莉!」

  當貝爾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大聲叫出她的名字。

  若不出聲呼喚,莉莉彷彿就要飄然遠去了。

  莉莉緩緩闔上眼瞼,視線不再朝向天空,被瀏海遮住眼睛的臉轉向貝爾。

  「……對不起,莉莉是亂說的。」

  「……」

  「那是以前的事了。請您別當真。別看莉莉這樣,莉莉已經變得很堅強了。現在不會再有那種想法了。」

  貝爾無言以對。

  她說的一定是真的吧。從少女精神抖擻地挺著胸脯的模樣,感覺不到絲毫悲愴。她一定已經振作起來了吧。

  但正因為如此,貝爾才更難表達自己心中無從宣洩的感情,無法以言語傳達給莉莉。

  「好了,貝爾大人,時間很晚了,趕快回去吧。莉莉今天也得回【眷族】的總部一趟。」

  開朗地輕輕一笑,莉莉轉身背對巴別塔。她以小小的步伐,慢慢向前走。

  貝爾看了看她的肩膀。要背著沉重的行李,那肩膀實在太痩弱了。

  望著莉莉背著不合體型的大背包的背影,貝爾仍舊懷著鬱悶的心情,拚命追上去。

  ●

  「嗯。又變強了呢。」

  一句喃喃自語自上方落下。

  遙遠下方看得見一個小小的白色身影。身影追著走在前面的另一個人影,越跑越遠。

  她以還有幾分興奮的神色,對漸漸跑遠的身影投以熱烈的視線。

  雲層移動,浮在夜空中的明月照亮了黑暗的室內。

  占領了整面牆壁的長方形玻璃,有如聚光燈般清晰襯托出窗邊人的站姿。

  以黑色的一襲輕紗睡衣裙裹身,纖柔又豐滿的體態。

  沐浴在冷冽月光下,更增添一層神祕感的纖細白皙肌膚。

  長度幾乎及腰的銀色長髮,彷彿鑲嵌著許多冰晶般閃閃發光。

  「這樣就對了。你能夠變得更耀眼……」

  面對映照出那美得過火的容顏的玻璃,她——芙蕾雅將手放在其上,使玻璃發出鏗啷一聲。

  巨塔巴別塔的最上層。

  在塔中也屬於最高品質的一間房間裡,她這個屋主正在俯視著貝爾。

  「要更耀眼、更燦爛喔?你是被我看上的人,你有這個義務……」

  眼眸中含著深深的愛情,以及自己與處於劣勢的存在之間成立的絕對優越感。

  芙蕾雅迷戀著貝爾。

  她恨不得拋下一切瑣事,乾脆解放了這份熊熊燃燒的癡情,美的女神對一名少年是這般如癡如醉。

  芙蕾雅擁有稱為「洞察眼」的眼睛,能夠看穿下界之人——「靈魂」的本質。

  這在諸神之間並未締結為禁止使用,不能算是強大無比的「神力(Arcanum)」,它只是一種性質,是先天的能力,因此不受到禁令限制。她從以前就在使用這種眼睛,將下界的死者……特別是被稱頌為英雄的戰死者,運送到自己建於天界的宅第裡。

  也可以說是她的收藏品。

  她用這對眼睛比任何神都早一步把握死者的靈魂顏色,將中意的對象納入自己的懷裡。

  死後,接受她親手做出「神的審判」的人是幸運的。

  迎接死亡,還能讓她一眼看中的人們真是三生有幸。

  因為這麼一來,將有幸被稱為「美神」的她永遠疼愛。

  縱然那是自由遭到剝奪的無限束縛。

  掌管愛與美的女神芙蕾雅。

  兼具正負的兩面神性,奔放而殘酷的美之女神。

  「要更強,更相稱……這是你的義務。」

  就像其他諸神那樣,即使拋下包括自己的宅第在內的天國領地,隨心所欲地降臨下界,芙蕾雅的興趣也沒有改變。她用她的眼睛看穿孩子們的本質、才能與光輝,將擁有更優越的「靈魂」之人加進自己的【眷族】。

  沒有任何人拒絕。沒有一個人能夠拒絕。

  天底下沒有人,能夠抵抗芙蕾雅魔性的美貌。

  因此,她的【眷族】的成員實力與其他人有如天懸地隔。【芙蕾雅眷族】在這座迷宮都市,在最強的【眷族】當中也占有一席之地。

  知道她的眼睛有這種力量的洛基,甚至說她這是「真他媽該死的作弊能力」。

  「我也很喜歡強焊的男人喔?」

  會看到貝爾只是偶然。

  某天早上。她的銀色眼眸,捕捉到他走在大街上的身影。

  ——好想要。

  才看一眼的瞬間,她就這麼想。

  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全身激動得打顫,下腹部隱隱發疼,恍惚的氣息自喉嚨深處溢出。就像以往的反應一樣,她想把那個據為己有,心中油生醜陋但有如孩童般的純粹願望。

  貝爾具有芙蕾雅的眼睛至今從未看過的顏色。是透明的。

  接下來會變成甚麼樣的顏色,亦或永久保持透明?天神在面對「未知」時,絕不會失去興趣。

  也不是說就是因為如此。

  但芙蕾雅想稍微觀察一陣子。讓他染上自己的色彩當然很有意思,但她覺得先看看經過再說應該也不遲。

  「真期待看到你會變得多強,散發多少光輝……變成甚麼樣的顏色。」

  靜靜守望貝爾背影的那對眼睛的確滿懷著慈愛。只不過,是錯亂的慈愛。

  芙蕾雅以那蠱惑的雙脣含著彎曲的食指,輕輕咬著。

  四周頓時充滿了煽情的芳香。

  「哎呀?……呵呵,又被他發現了?」

  視線的前方,變成小小一個的貝爾突然停下腳步,不停轉頭。

  看起來就像是感到不安而想找出某種事物。芙蕾雅瞇細了眼,笑意更深了。

  起初在那西大街對他一見鍾情時也是如此。芙蕾雅順從滾燙興奮的身體要求,將視線傾注在他身上,卻被他察覺了。看來他的感覺比想像中更敏銳。

  還是說,自己注視少年的這對「眼睛」太無所顧忌了?

  (本以為比起以往的孩子們,看似比較缺乏才能……想不到還不錯嘛。或者是說,包括這個在內都是「成長」的一部分?呵呵,真有意思……)

  老實說,芙蕾雅大可以在第一次見到他時,就讓他成為自己的人。

  觀察他與異性親密地對話的模樣,要籠絡過來應該很容易,而且就算已經領受了其他神的「恩惠」,芙蕾雅也有自信能硬是追到手。

  她沒有那麼做,是因為她還不確定存在於少年背後的神是誰——畢竟她還是不想與【洛基眷族】之類這種同等級的對手大打出手。

  再來可能就是看到他那天真無邪的笑容,讓芙蕾雅失去了惡意,沒興致來硬的了。

  (對不起赫斯緹雅了,不過……那孩子我要了。)

  最重要的是,這次她想換個玩法,在背後悄悄觀望也不錯。芙蕾雅是這樣想的。

  像疼愛貓咪般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看,已經不那麼新鮮了。有時候也該放進庭院裡,讓牠自己玩個夠。

  畢竟那裡,終究是自己的庭園。

  想出手隨時可以出手。

  「我迫不及待要讓你成為我的人,可是……心情真複雜,又不太希望你來。也許現在這段時光,才是最讓我心動的時候吧。」

  一定就像以往那樣,到手之後對貝爾的興趣會漸漸轉淡,總有一天就厭倦了吧。中意的玩具淪為擺在櫥櫃裡當裝飾的一個人偶。想起來的時候就從櫃子裡拿出來,盡情把玩、疼愛,然後再放回去。

  最初感受到的期待與喜悅會逐漸磨損。感情會漸次劣化。

  就跟愛情一樣。來到絕頂後只會緩緩走下坡。走到完全終結點的愛不能成為憧憬的對象。

  芙蕾雅並不覺得這樣很空虛。

  愛就是這麼回事,而且她是愛的女神。

  所以,裝飾在櫥櫃裡的收藏品多一點比較好,芙蕾雅是這麼認為的。

  她撩起滑過臉頰的一綹髮絲,掛到耳朵後方。

  赤裸的肩膀在月光下如夢似幻,有如出水佳人。

  時而露出戀愛中少女般的眼神,芙蕾雅滿懷愛意地持續注視著貝爾。

  「……不過,也對。也許差不多可以讓你使用『魔法』了。」

  她將食指輕輕置於那纖細的下顎,陷入沉思。

  芙蕾雅的「眼睛」雖然不能識破其他神所刻出的【能力值】,但從顏色與光輝的程度也能看出個大概。

  一看,貝爾的【魔力】還沒有加算進去。芙蕾雅看了,感到有些不可靠。

  她立刻決定插手。

  「這個就行了吧?」

  一個書櫃穩穩放在房間角落。又寬,又高。大到能夠輕易覆蓋她的身體。

  纖纖玉指伸向書櫃的中段,勾住一本厚重書本的書背。那本書咚的一聲倒下來,落在她的手裡。

  芙蕾雅翻翻書頁確認內文後,滿足地點頭。

  「奧它。」

  「在。」

  當她呼喚一個名字,有個嚴肅的聲音回應。

  有個人物佇立在入口房門的旁邊,那人似乎從一開始就在房裡了。

  土紅色的短髮上長著一對山豬耳的獸人。是個擁有如岩石般的肉體,身高超過二M的巨漢。如雕像般屹立的他,像看門狗一樣等待主人芙蕾雅的下一句話。

  「將這本書……」

  芙蕾雅正要將書遞過去,說到一半的話卻吞了回去。

  她閉起雙脣,收回手臂,盯著這一本書看。

  「大人怎麼了嗎?」

  「……呵呵,不,沒甚麼。忘了吧。」

  「是。」

  奧它簡短回答後,芙蕾雅不再注意他,對手中的書本投以微笑。

  對。不需要讓自己珍愛的屬下特地把書拿過去。

  要是這個彪形大漢出現在眼前一語不發地把書本拿給自己,那個少年一定會嚇壞了。不行,真想笑。

  不用親手交給他。只要他能拿到就好。

  就放在那裡吧。

  在一眼愛上他,單方面地產生邂逅的那條大道。

  就在那條路旁經營的那家店。

  只要放在那裡,之後無論怎麼樣都會到他手上的。

  在昏暗的房間裡,芙蕾雅在隨從的注視下輕聲笑了起來。

  ●

  「哈啾!」

  希兒打了個可愛的噴嚏。

  她以手掩著口鼻,很快地整張臉變得通紅。她轉頭張望,店內的工作人員們都在看著她。她的臉頰更紅了,忍不住低下頭去。

  「希兒,妳感冒了嗎?」

  「不,沒有。我很好,沒事。」

  被精靈族的琉一問,希兒紅著臉頰發出苦笑。

  隨著雙手揮啊揮的,垂在團子髮髻下像尾巴的淡灰色頭髮也跟著輕輕晃動。

  「喵成是有人在講希兒的事吧?」

  「那答案再明白不過了……喵呼呼,就是那個冒險者少年喵。」

  「……我要生氣囉,可蘿伊?」

  希兒略為吊起眉毛,瞪著對自己不懷好意地笑著的貓人。

  對於她的反應,被喚做可蘿伊的少女仍然笑著斜瞄了她一眼。不只如此,她一邊搬著店裡的桌子,從裙子裡伸出來的尾巴還極其愉快地搖了搖。

  希兒嘆了口氣。

  「不過那個冒險者小弟,結果昨天沒有來耶——」

  「平常都會把希兒的愛情便當吃光光,帶著空籃子回來的說喵——」

  「虧希兒還提早下班,跑去找少年的說喵——」

  「我沒有去找他!」

  為了整理店內,抱著桌子移動的同事從四面八方展開掃射攻擊。希兒在店中央嚷嚷,但像蟑螂一樣到處亂跑的她們只是發笑,一點都沒在怕。

  「希兒,沒事的。克朗尼先生不是會把希兒的感情等閒視之的人。昨天一定只是從地下城回來得晚了。」

  「琉,妳的說法也有點不對……嗯,算啦。」

  對於希兒死心似地垂頭喪氣的樣子,琉不解地望著她。個性過於認真的她,無法體會希兒的內心話「妳們都誤會了啦」。

  自從上次將伙食便當交給貝爾以來,希兒就習慣每天親手做午餐給他吃。不知道為什麼,總之受到其他人的誘導,莫名其妙就變成這樣了。

  要是平常的話,貝爾總會在地下城吃完便當,當天晚上就把空籃子送回來,但昨天他卻沒來,害得希兒第二天早上像這樣被店員們取笑。

  「會不會是在地下城翹辮子了喵?」

  「喂,阿妮雅,這樣講太輕率了!那個冒險者小弟不可能會丟下希兒死掉的!」

  「我累了……」

  「希兒,振作點。克朗尼先生一定不會有事的。」

  「不,琉,我不是這個意思……」

  「琉說的對喵。喵個少年不可能會死的喵。應該說貓不希望他死喵。要是他死了,貓可能會心碎的……」

  眾人頓時一陣騷動。

  「不會吧……」「連可蘿伊都……」店內各處開始產生這種竊竊私語。

  希兒好像招來混亂般「咦,咦?」睜大了眼睛左右擺頭。

  「少年是喵可取代的存在喵……對,上哪去找也喵人能代替……」

  「可、可蘿伊?妳在說甚麼啊……?」

  希兒向有些心不在焉地喃喃自語的獸人少女問道。

  可蘿伊將原本對著半空中的眼睛轉到希兒身上,筆直地注視著她。

  「希兒。貓要向妳表白喵……」

  「表、表白甚麼?」

  「貓……對於少年那形狀渾圓的未成熟翹臀,實在無法不感到興奮喵……!」

  「……」

  「每當貓妄想那布料單薄的褲子底下塞著青澀的果實,淫猥的情慾就讓貓渾身火熱……!貓就要,貓就要……呼——,呼——!」

  「……」

  「啊,等……好痛,對不起,放、放了貓……啊!」

  住手啊住手啊,所有店員蜂擁而上,開始擠到同一處。

  酒館「豐饒的女主人」一大清早就陷入前所未有的喧鬧。

  「喂,妳們這些笨丫頭!不要再玩了,快幹活!」

  店裡弄了半天還沒準備好,讓女店主蜜雅終於看不下去,從店裡的門後面大喝一聲。

  笨丫頭們肩膀不約而同地震了一下,迅速回到工作崗位上。「真是。」這位矮人族女士探頭出來,聳了聳肩。

  「……嗯?希兒,那是什麼?」

  「咦?」

  看到人類店員手指著一個方向,就在附近的希兒轉過頭去。

  那邊是櫃檯。是前兩天希兒為了初次來店的貝爾準備的,位於店內角落的特等席。

  在他坐過的座位上,放著一本書。

  「這是……」

  「是誰忘在這裡的嗎?」「什喵什喵?」「怎麼了喵?」

  在兩手拿著書本的希兒背後,店員們一個個露出臉來盯著書看。

  「貓沒有喵麼有學問,不會看書喵。」「同右喵。」

  「嗯,我知道。妳們不用開口沒關係喔?」

  「「真想宰了妳喵。」」

  「希兒,怎麼了嗎?」

  「這裡放了本書……看來好像不是大家的東西,那應該是客人掉的囉?」

  「嗯——,昨天好像沒看到這玩意耶……」

  「好好好,露諾娃搞錯了啦,喵。妳是不是想說如果不是客人忘的東西,就是某人偷溜進來放在這裡的喵?噗噗——,滿是漏洞的推理聽了就想吐喵。」

  「沒學問的白癡就是這樣才傷腦筋喵……」

  「嗚哇——,真想宰了妳們——」

  放著吵吵鬧鬧的外野觀眾不管,希兒與琉觀察著這本書。

  這是一本很厚的書。整本是純白色的,散發出些微老舊紙張的氣味。

  封面上刻著雜亂無章的幾何圖形,沒有寫書名。

  「……請等一下。這該不會是……」

  琉似乎注意到了甚麼,但蜜雅的怒吼緊接著傳來。

  「妳們要我講幾次啊!還是說用講的聽不懂?好,那我就來直接教妳們的身體學會!」

  大家都嚇到了。

  「等、等一下喵,媽媽。貓們發現了可疑物品喵!」

  「這個,就是這個!」

  「希兒,快拿去給媽媽看喵!」

  「嗯嗯,可疑物品?」

  在周圍的催促下,希兒回了聲「啊,嗯」往前走了幾步,背對著琉她們。她讓淡灰色的頭髮在她們眼前晃動,將手中的書本拿給神情訝異的蜜雅看。

  「蜜雅媽媽,這本書好像是客人掉的。該怎麼處理呢?」

  「……啊啊?」

  在所有工作人員緊張地屏息靜觀下,蜜雅看看希兒,又看看書本,然後大大蹙起了眉頭。

  (……?)

  琉對於蜜雅的這種表情產生了疑問。因為至今仍擁有一流冒險者實力的她,過去從來沒有露出一次那樣苦澀的表情。

  精靈少女正在覺得無法理解時,蜜雅給了書本一個厭惡的視線,然後以比平時稍微壓抑著情緒的聲調對希兒做出指示。

  「……就放在店裡比較顯眼的地方吧。除非那人是個笨蛋,否則自然會發現東西掉了回來拿吧。」

  「是,我明白了。」

  希兒恭恭敬敬地鞠躬後,在場所有人也就迅速解散。

  經過蜜雅的訓斥,店員們比平常更勤奮地做準備。

  只有琉一個人一時停下腳步,不過看到同事們偷偷談笑的側臉後,便呼出一口氣,也回去做自己的工作了。

  ●

  「貝爾大人,危險!您的腳邊!」

  「咦?」

  莉莉的慘叫撞進我的耳裡。

  目前我們的所在位置是第7層。我手上握著【女神之刃】正要撲向殺人蟻,突如其來的警告使我笨笨地回了一聲。

  不是我自誇,我對這層樓已經熟到像自家後院一樣了,但我仍無法掌握狀況。

  「——嘰!」

  「!」

  然而用不到一秒,我就明白了莉莉警告的意味。

  「針刺兔」。

  額頭上長出尖銳獸角的兔子魔物從死角貼地進逼而來。一旦被那變成掉落道具時能當作珍貴武器材料的血紅色尖角戳中,免不了一定是致命傷。

  鮮紅色的眼睛露出凶光,針刺兔瞄準了我的左腳。

  「!」

  左腳是我剛好踏出的那隻腳,無從閃避。我現在採取的是奔跑姿勢,沒被瞄準的右腳浮在半空中。

  我情急之下,左膝一彎。

  下半身只有膝蓋部分有裝備防具(護甲)。我想設法擋下敵人的攻擊,嘗試著最後掙扎——緊接著一分不差,一角獸的奇襲被誘導至護膝。

  鏗的一聲,隔著金屬板的衝擊,深入骨髓的痛打。

  伴隨著尖銳的金屬聲,我一與針刺兔擦身而過,就失去了平衡。

  「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像早已預料到似的,最糟的時機。

  我原先的目標殺人蟻撲向我。而且是兩隻。

  我這幾天已經跟殺人蟻打過幾十次了。還曾經在四對一的情況下交戰過。

  現在不過就兩隻——我不該這樣輕侮敵人的。

  毫不留情地,四隻爪子橫向一掃,飛進我的眼前。

  「呃!」

  格擋。我將裝備在左臂的【綠色護身具】架在臉部的正側面防禦攻擊。

  以高度防護為傲的護具沒受到損傷。然而大得離譜的衝擊狠狠打在我的左臂上,直接將我整個身體彈向一旁。

  重心早就不知到哪去了。雖然勉強沒摔倒,兩腳卻踉蹌了好幾步。

  然後就像要乘勝追擊似的,剩下的殺人蟻向我發動了突擊。

  (——糟糕。)

  要被壓倒了。

  一旦遭到衝撞並順勢被壓倒,我將會被那四隻蟲腳按在地上,在無法脫身的狀態下被五馬分屍吧。擁有硬殼的殺人蟻可是很重的。

  埃伊娜小姐嚴重警告過我的事項。

  體格細瘦的我,被魔物按在地上幾乎等於是死棋。

  (——啊。)

  第二次。

  跟「彌諾陶洛斯」的時候一樣,預料到無法避免的死期時的瞬間。

  身體被戰慄與恐怖感所困,動彈不得。呼吸也停止了。時間越拉越慢。

  張開血盆大口,暴露出醜惡面容的殺人蟻。

  唾液滴落,噁心的齒列看得一清二楚。

  思考產生空白,看著突擊而來的殺人蟻,我束手無策。

  「不行——!」

  說時遲那時快,莉莉的尖叫與火炎團塊從一旁飛來。

  「!」

  「茲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貝爾大人!」

  面對被火球打中頭部而痛苦掙扎的殺人蟻,我的身體取回了時間。

  在莉莉喊叫的催促下,我讓右手握著的【女神之刃】一閃。

  「咕!」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沙!隨著一個清脆爽快的聲音,我砍飛了熊熊燃燒的殺人蟻的腦袋,接著是第二隻,對不知所措的另一隻魔物也給予一擊必殺。

  對手的胴體一分為二。我沒看著那副光景到最後一刻,隨即翻轉視界。

  朝向這一刻正要跳躍,想對我來個奇襲的針刺兔,我拔出【短刀】以反擊的方式一刀捅進去。

  「嘰,啊……」

  「……哈!」

  解決掉窟室裡的最後一隻魔物,我一口氣吐出屏住的氣息。

  直到這時黏人的汗水才一口氣冒出來,我半蹲著擦擦臉。

  剛才那下實在太驚險了。

  聽著胸中亂撞亂跳的心臟聲,我暫且任由呼吸急促上下。

  「貝爾大人,您沒事吧!」

  「……莉莉——。謝謝妳,得救啦。」

  看到莉莉跑來的樣子,我全身終於失去了力氣。我軟綿綿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您剛才太大意了!雖然狀況確實很整人,不過貝爾大人也有疏失!」

  「對不起」

  我無話可回。

  我太疏忽了。不,應該說是太自大了。

  我自視過高,以為不過是兩隻殺人蟻,輕鬆就能瞬殺。

  如果我按照教科書上的來……照著埃伊娜小姐教我的一隻隻對付,就算被針刺兔襲擊,也不至於弄成這樣。

  我痛切地體會到了地下城的恐怖。沒有甚麼事是絕對的。

  要是走錯一步,要是沒有莉莉,我真的已經沒命了。

  我身體一陣顫抖,做為教訓,將這次的事情銘記在心。看輕敵人的判斷是會要命的。

  莉莉還在數落個不停,我一半左耳進右耳出,呼出長長的一口氣。

  「您有在聽嗎,貝爾大人!」

  「啊啊,嗯,對不起……我有在反省啦。我絕對不會再那樣做了……」

  「……看來您的確有在反省了。那麼,莉莉也不再多說了。要是這樣還沒學乖,那就是貝爾大人的責任了。」

  嗯,我又點了一次頭,保證不會再重蹈覆轍,然後站起來。

  我想重新向莉莉道謝,無意間想起剛才發生的事。「對了。」

  「莉莉,妳剛才使用了魔法,對吧?」

  「……嗄?」

  被我一說,莉莉動搖了。她急急忙忙將右手拿著的紅色小匕首藏到背後。

  「剛才那個,該不會是『魔劍』吧?啊啊,妳就是用那個救了我的吧。……真的很謝謝妳,我好高興喔。」

  「……!莉、莉莉可不是想幫貝爾大人喔!只是要是貝爾大人不在了,莉莉的收入會減少,所以莉莉才這麼做的!您、您可別誤會了!」

  「……妳在說甚麼啊,莉莉?」

  超難回答的發言使我露出超傷腦筋的表情,這時莉莉忽然睜大了眼睛。她紅著臉說:「莉莉到底在胡說八道甚麼東西啊……?」並開始用雙手隔著連衣帽抱著頭。嗯嗯,我也無話可回了……

  「呃……莉莉身上有『魔劍』啊?」

  「哈,哈哈哈哈。因、因為一些原因,就到了莉莉手中了……」

  「哦。不過我記得魔劍使用太多次會壞掉,對吧?」

  「是啊,莉莉只有在緊急狀況下才會使用。不過只要是為了貝爾大人,莉莉是不會小氣的喔?」

  ……嗯,跟剛才講的完全相反呢。是無所謂啦。

  過了沒多久,也因為肚子有點餓了,我們決定來吃午餐。莉莉整理好魔物的死屍後,我們坐在窟室的中央。因為坐在牆邊有可能被剛出生的魔物一口咬住,所以在地下城裡休息時大多坐在這個位置。

  這個空間(窟室)很寬廣,就算有敵人出現在出入口,應該也不會來不及反應。

  (對了,希兒小姐給我的籃子還沒拿去還……)

  吃著簡單的糧食,我想起昨天跟希兒小姐拿的午餐。

  昨晚時間拖得太晚沒機會拿去還,今早又怪我睡過頭,沒能繞到「豐饒的女主人」那裡。今天一定要去拿去還才行……

  後來,我們暢談了一會。

  地下城裡很安靜,也沒有魔物要出現的樣子。

  偷偷觀察莉莉咯咯歡笑的模樣,我有些緊張地尋找時機,試著提出一直放在心裡的事。

  「對了,莉莉,妳昨天說要回【眷族】,是有甚麼事嗎?」

  我盡可能若無其事地問了,但莉莉的表情瞬間變得僵硬。

  她立刻再度裝出笑容,看起來卻有些生硬。

  還是……不該問的嗎。

  「您為什麼要問這種事呢,貝爾大人?」

  「……因為莉莉與家裡的人們關係好像不太好,那個,我有點在意……對不起。」

  以前聽到莉莉說自己在【眷族】裡處境孤立的事,在我心裡還留著一個疙瘩。大到知道莉莉昨晚要回總部,就敏感地產生反應。

  我反射性地道了歉,莉莉垂著眉毛笑了。

  「謝謝您的關心,貝爾大人。不過沒事的,貝爾大人擔心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真的?」

  「嗯,真的。昨天是每個月一次的【蘇摩眷族】的集會啦。」

  「集會……?」

  「……說來話長,就省了吧,簡單來說就是一種布告,要求大家下個月之前必須賺到多少金額。金額是按照每個成員的能力來訂定的,所以大家都得到場。」

  大概是【眷族】的營運費用吧。

  既然隸屬於派系,從自己這些成員的收入徵收資金,從某種層面來說算是理所當然——用我的想法來解釋,就是支撐自己居住的家——所以,沒甚麼好奇怪的。

  遭到【眷族】同伴們排擠的莉莉,一個人推銷自己做為支援者,恐怕也是為了達成這個資金徵收的目標金額吧。

  「不過還真嚴苛呢,居然對每個人規定金額。錢賺得少的人不是很辛苦嗎……」

  「是啊,莉莉也這麼覺得。尤其是支援者,或是沒有發展潛力的冒險者……」

  啊,我睜大了眼睛。

  雖然還不到確信的地步,但我稍微了解了。

  莉莉以前講話會那樣語中帶刺,原來也是因為缺錢……?

  或許與自己人的關係不好,也是因為金錢方面談不攏。

  我趕緊問了一件令我在意的事,「達不到目標金額會怎麼樣」。莉莉彷彿看穿了我的心思般笑了笑,搖搖頭答道:「沒有甚麼特別處罰。」

  也就是說沒有罰則……我像個傻瓜般安下心來,卻又不禁懷疑既然讓這麼小的獸人小孩一個人工作,【蘇摩眷族】是不是還有一些內情。

  見我皺起眉頭擺出嚴肅的表情,莉莉似乎有些歉疚地撫平了連衣帽的頭頂部分。咦,有些歉疚……?

  「那、那個啊。我聽說【蘇摩眷族】還有在賣酒,對吧?」

  氣氛開始變得尷尬,我於是強硬地換了個話題。

  我裝出不自然的笑容。

  「啊啊,那個啊……是失敗作啦。」

  「……失敗?……咦,咦咦?」

  「是的。那只不過是把原本預定的酒類釀造工程中流出的部分,隨便拿到市場上流通罷了。因為丟掉可惜。」

  等一下。

  我記得埃伊娜小姐說,【蘇摩眷族】的酒味道非常好,也是搶手貨……。買酒的人當中也會有堪稱專家的人,而他們的酒居然是足以讓這些人嘖嘖稱好的……失敗作?

  那到底是甚麼樣的失敗作啊。

  見我無法掩飾疑惑之情,莉莉的臉上浮現了有些陰沉的笑意。

  「也就是說,就連失敗作,都是那麼高品質的美酒啦。」

  那樣應該不能叫做失敗作了吧,我無意識地把手伸向喉嚨,心想。

  不,既然如此,那麼「完成品」又是……?

  「我們的主神蘇摩神,別說其他神仙了,對甚麼都不感興趣的。不過……只有一件事引起他的關注。那就是釀酒。」

  「……」

  「這是蘇摩神最大也是唯一的興趣,他不顧一切,就沉迷在這件事上……就算說蘇摩神建立【眷族】的目的,【蘇摩眷族】的存在意義,全是為了這項興趣也不為過。」

  對成員訂目標收集資金,似乎也是因為釀造過程需要花上大筆費用。

  神仙為了興趣而建立【眷族】,或者是利用【眷族】,我想都不是甚麼新鮮事。神仙們喜歡不停追求娛樂,建立【眷族】不只是為了確保生活水準,也是休閒愛好的一環,這我完全能理解。有些神仙積極地推動產業,有一部分想必也是發自類似好奇心的意欲。

  可是……該怎麼說呢,我還是無法抹除【蘇摩眷族】給我的突兀感。

  也許是因為牽扯到莉莉的境遇而使我變得神經質,但我就是覺得【蘇摩眷族】看起來很病態。

  ——「發瘋似的」——「燃燒生命」——「拚死拚活」——

  那時候埃伊娜小姐是這樣說的,她的表情與語調,通過我的腦海內側。

  「啊、啊哈哈哈……那、那酒真的那麼好喝的話,我也想喝喝看呢……?」

  我感覺到自己的表情快扭曲了,便配合著至今的話題開了個玩笑。

  莉莉看著這樣的我,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輕輕地笑了。

  「莉莉覺得還是不要比較好……」

  「……」

  以輕聲說出的這句話做結,我們的對話中斷了。

  我提不起勇氣再跟她說話,還在猶豫時魔物就出現了,我們沒得選擇,只能迎戰。莉莉馬上變回平常的氛圍,我也暫且將內心苦惱擱在一旁配合她。

  我們之間的鴻溝還沒填平。

  也不知道是否能填平。

  我強烈地親身感受到這點。

  彷彿再度被迫面對無技可施又軟弱的自己,令我莫名地覺得自己好沒用。

  ●

  那件事之後過了兩天。

  從最後一次與莉莉鑽進地下城以來,等於中間空了一整天。

  前天,莉莉來告訴我她有事不能去地下城。我不知道那跟【眷族】的問題是否相關,但莉莉歉疚地抬頭看我的模樣,至今仍鮮明地記在我的腦海裡。

  我總覺得提不起勁,昨天也就沒去地下城。

  最近這陣子每天都跑地下城,正好當作休息,我這樣告訴自己,可是……就覺得哪裡不對勁。

  每當想起華倫斯坦小姐的容顏,心中深處就大聲嚷嚷著「現在不是打混的時候吧」,但就是全身沒力。就像洩氣的汽球一樣。

  「……啊——,這樣是不行的啦。」

  我從躺著的沙發上坐起來,有些粗暴地抓抓頭髮。

  我呼地吐出一口氣,把鬱積的情緒之類一起趕出體外。

  總之動起來吧。找事做吧。不可以這樣一直癱著。

  雖算不上轉換心境,但切換了意識。莉莉的事情,現在就先放在心裡的角落好了。

  (好久沒打掃了,清理一下吧……)

  待在總部的時間少了,感覺似乎很久沒做家事了。

  心想都丟給神仙做也不好,我想採取行動,從沙發上站起來……放在櫃子上的籃子,映入我的眼簾。

  「……啊。」

  我這個笨蛋。

  「真的,很對不起!」

  「啊哈哈哈……」

  啪,我兩手合十,猛烈地彎腰鞠躬。

  在太陽燦爛照耀的大中午,我衝進「豐饒的女主人」,在希兒小姐的面前謝罪。竟然擺了好幾天都忘記還,實在找不出藉口來辯解。

  「請您抬起頭來吧,貝爾先生。我沒放在心上。」

  「不,可是……」

  「那麼,請您下次注意一點就好。過去的事情是無法挽回的,就以今後的行動來表示誠意吧。」

  說的太對了……。我戰戰兢兢地眼睛往上看,把頭抬起來。

  面帶微笑的希兒小姐溫柔地注視著我。

  這種時候,就能深切體會到,這位小姐真的比我成熟多了。

  「不過,也是。您一直音訊全無,害我擔心。擔心到工作上都出錯了。」

  「真的很對不起……」

  「……我可是被大家嘲笑得很慘喔?」

  希兒小姐露出有些怨恨的眼神,嘟起了嘴。嗄?見我睜大了眼睛,她染紅著雙頰刻意乾咳了一聲,不再責備我。

  我雖然不解,但還是將籃子還給她,然後接下店裡的菜單。

  把東西還了就拍拍屁股走人,總覺得做為一個人類似乎不太好,雖然稱不上是忘記東西的補償,不過還是點了些簡單的餐點。

  除了我以外,在店裡休憩的客人大多是女性。看似主婦的獸人帶著的孩子們看了讓人莞爾。他們把擺放在盤子裡的水果放進嘴裡,幼小的臉龐笑顏逐開。

  「咦,之前有放這個擺飾嗎?」

  我坐在店裡角落的櫃檯座位望著店內時,一本白色的書溜進我的視野角落。

  就立著擺在我背後的牆上……以擺設來說,好像不是很有品味。

  「啊啊,那個是……」

  來替我點菜的希兒小姐說到一半頓了頓,在我產生疑惑前繼續說道:

  「好像是哪位客人忘在店裡的。所以我就放在這裡,好讓他回來拿時能看到。」

  喔,我沒勁地應了一聲。居然會有人把這麼厚的書忘在酒館裡。

  不久希兒小姐將蛋糕與紅茶端來,我與她拉拉雜雜聊了幾句。貓人的店員小姐好像擅自叫希兒小姐休息一下,這樣不要緊嗎?

  而且還露出邪邪的笑容。

  「那麼,您現在是在休養生息囉?」

  「沒那麼好聽啦……」

  我沒提關於莉莉的事情,只告訴她自己現在有點提不起勁。

  算不上是說溜嘴,也許我只是想向誰傾訴一下。

  我想其中也含有一點厚臉皮的願望。期望人家能給我個貼心建議。

  希兒小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最後露出微笑。

  「那麼,看看書怎麼樣?」

  「看書?」

  「是的。因為貝爾先生平常好像沒有看書的習慣。不妨趁這個機會試試如何?」

  或許在這種時候書本能成為不錯的刺激,希兒小姐說。

  看書……我想都沒想到。不過的確,也許對於現在的我是帖良藥。

  讀過英雄童話後總是會感受到的,那種躍躍欲試的感覺。

  只要接觸書本產生興奮感,或許能讓現在無精打采的狀態煥然一新。

  「嗯,也許是個好點子。謝謝妳,希兒小姐。我決定去看看書。」

  「能幫上您的忙,我也很高興。」

  我滿懷感激地採用了希兒小姐的建議。

  就在我心想不要一個人悶著,找人談談果然有用時,希兒小姐又接著問我:

  「您有甚麼想看的書嗎?」

  「應該沒有吧。總部裡有神仙的書,跟她借一下好了……」

  或者上書店也不錯,我正在這樣想時,希兒小姐說「既然如此」然後拿下了靠在牆上的那本純白色的書。

  「要不要讀讀看這本?」

  「咦?可是這本書,不是其他客人忘在這裡的嗎……」

  「只要記得拿來還就可以了。書不會因為看過就減少,況且這一定是哪位冒險者的東西,也許裡面寫的東西能幫上貝爾先生的忙。」

  這裡是受到冒險者歡迎的酒館,書的主人也就不難想像。

  也就是說正因為是冒險者的私人物品,才更有可能提供良好刺激囉。

  的確,這是在其他地方看不到的珍奇書本。也許要接觸就只能趁現在了。

  可是,隨便碰別人的東西未免有點……

  「沒問題的。況且蜜雅媽媽似乎不太喜歡把這本書放在店裡,如果能寄放在貝爾先生那裡,也幫了我們一個忙。……還有……」

  希兒小姐羞怯地說:

  「我也想幫上貝爾先生的忙……」

  「……」

  「我只能做到這點事,所以貝爾先生,可以請您收下嗎?」

  聽到這句耳熟的請求,我忍不住苦笑。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囉?

  希兒小姐的一片心意令我難為情,我不想殘酷地拒絕,於是決定收下書本。

  將書交給我時,希兒小姐柔嫩的手碰到了我,讓我心跳快了一拍。

  「謝、謝謝。呃,那麼,我要走囉?」

  「是。感謝您的光臨。」

  我不禁狼狽,為了掩飾而站起來。

  「蛋糕很好吃。」說完,我匆匆忙忙離開店。

  埃伊娜小姐的時候也是這樣……不行,碰到女生的肌膚會讓我緊張得要死。臉都紅了。我也未免太純情了吧。

  「希兒,妳把那本書給他了嗎……?」

  「嗯,給了。」

  「那好歹也是店裡的東西,竟然擅自借給人家,真不像個性認真的希兒會做的事……」

  「兩位,妳們沒聽過愛情是盲目的喵?希兒會稍微逾矩也是情有可原喵。」

  希兒小姐的手意外地溫熱的觸感令我心跳加速,我急著踏上歸途。

  ●

  回到總部,我立刻開始讀書。

  這個時間神仙還不會回來,我獨自一人將單手拿著的白色書本放在桌上。

  拉過一把椅子來,我有些緊張地翻開沒寫書名的封面。

  「自傳.魔鏡魔鏡,世上最美的魔法少女就是我! ~番外.目標是魔法大師篇~」

  怎麼辦,才第一行就飄散著地雷味。

  「連哥布林都懂的現代魔法!其一」

  不可以教哥布林魔法吧……

  我很想靜靜闔起封面,但努力忍住了。不能辜負希兒小姐的好意。我有耐性地以眼光掃過一行行的文字。

  開頭雖然很那個,不過內容似乎還算正常。

  如同章節的名稱所示,這似乎是一本關於魔法的書籍。

  「哦哦!」太好了,我興致勃勃地提高注意力,閱讀內文。

  「魔法可大致分成先天類與後天類這兩種。先天類不用說,指的是與對象的資質或種族之根基相關的魔法。自古以來的魔法種族(Magic user)以他們潛在的天分再加上修行與儀式,可望早期習得魔法,雖然屬性有固定傾向,但相對地大多具有強力而大規模之效果。」

  內文以通用語(Koine)編纂而成,我也能勉強讀懂。

  不過,這個布滿每一行之間的細小文字是甚麼啊……?

  文言……不,這是算式?

  翻頁。

  「後天類是以『神的恩惠』為媒介而萌芽的可能性,也是自我實現。它沒有任何規則性,有的是無限的分歧。受到【經驗值】影響甚鉅。」

  既不是【神聖文字】,也不同於任何一種亞人的語言。

  沒有任何共通形狀,複雜奇怪的記號群。

  我被拉進文體……文字的大海裡。

  翻頁。

  「魔法就是興趣。對於後天類(後者)來說這項要素尤其舉足輕重。對甚麼事抱持興趣,產生認同、憎恨、憧憬、悲嘆、崇拜、起誓、渴望。觸發因子常在己身之中。在『神的恩惠』之下,己心昭然若揭。」

  出現了一幅【畫】。

  有臉。有眼。有鼻。有口。有耳。是張人臉。

  以全黑筆跡編織勾勒而成,眼瞼緊閉的人臉。文字畫。

  翻頁。

  「有求則問。有求則解。欲求則拭目而觀。不容虛偽的醜惡明鏡已備在此。」

  不對。是【我的臉】。額頭以上空空如也的我的立體臉部。

  不對。是【假面】。我的另一張臉。我所不知道的,另一個真實心意(我)。

  翻頁。

  「那麼,開始吧。」

  眼瞼睜開了。聽得見我的聲音。

  以文字串連而成的深紅色眼睛看穿了我。以短文形成的薄脣吐出話語。

  翻頁。

  「對我來說甚麼是魔法?」

  不知道。

  不過,好像是種很厲害的東西。

  打倒魔物的必殺技。英雄們靈活使用的起死回生之祕術。

  又強,又激烈,殘忍無情,壓倒性的。

  渴望能使用一次看看的,純粹的憧憬。

  翻頁。

  「對我來說魔法是甚麼?」

  力量。

  強大的力量。

  連弱小的自己一起打敗的巨大武器。

  讓弱小的自己奮起抗敵的偉大武器。

  不是保護他人的可靠盾牌,也不是治癒傷痛的高潔法力。

  是打破障礙,開拓道路,英雄們的力量。

  翻頁。

  「對我來說魔法是甚麼樣的事物?」

  事物?

  魔法是甚麼樣的事物?

  是火。

  說到魔法就是火。第一個想到的是火。

  又強,又凶猛,又熱。

  焚燒草原,捲起煙塵,燒焦大地,有如浪潮般吞噬一切,水蒸氣搖盪,與弱小的我絲毫不相襯的,紅色火焰。

  比甚麼都溫暖,永遠不會熄滅的……不滅之火。

  我想,成為火焰。

  「對魔法有何所求?」

  變得更強,到那個人的身邊。

  加快速度,到那個人的身邊。

  如同雲隙間閃過的那道光。

  如同穿梭天空的那道雷霆。

  比任何人,比任何人,比任何人。

  比任何人都要快。

  前往那個人的身旁。

  進入那個人的眼裡。

  「就這樣?」

  如果能實現。如果能實現。如果能實現。

  我想成為英雄。

  想成為從那時候就一直憧憬,至今仍像個傻瓜般夢想的英雄。

  想跟出現在童話故事中的他們一樣,成為受到所有人讚賞認同的英雄。即使是可悲的妄想,難看的虛榮心,悽慘地不配懷抱的心願。

  我仍然,想成為能得到那個人欣賞的英雄。

  「真幼稚。」

  ……對不起。

  「不過,這就是我(你)啊。」

  書中的我,最後露出了微笑。

  繼而,我失去了意識。

  ●

  「……爾。……貝爾。」

  我聽到一個聲音。

  在一片黑暗的意識裡迴盪,悅耳的美妙聲音。

  急躁地,光射進了黑暗之中。

  「貝爾!」

  下個瞬間,我清醒了。

  「啊……神、神仙?」

  「嗯,對,是我。你是怎麼了啊,趴在桌上?想睡覺的話應該去更像樣的地方睡啊。」

  看著近在眼前的神仙的臉,我用力揉了揉惺忪的兩眼。我抬起頭看看周圍。

  是總部。教堂的隱藏房間。時間是……晚上七點。已經天黑了。

  我用還沒完全清醒的腦袋,逐個確認狀況。

  「你在看書嗎?哼哼……我看你是做不習慣的事情,結果完全輸給睡魔了吧?」

  「咦……啊,對。……大概,是吧?」

  ……睡著了?

  向希兒小姐借來的書還攤開在桌上。

  看來我是把這當成了枕頭,呼呼大睡了。

  看完了……?

  我按住太陽穴。腦中像是被亂攪一通似地暈頭轉向,思緒前後不連接。

  掠過腦海的是模模糊糊的記憶。簡直像做了白日夢般沒有現實感。

  我剛剛在跟某人說話?被問了些問題?還是說,這些記憶渣滓全都是夢?

  不行,我混亂了……

  「哈哈,你真可愛。能看到貝爾耍呆的樣子,我的工作疲勞都飛走了。」

  「耍、耍呆……」

  「呵呵。來,開始弄晚餐吧。」

  被講得這麼狠,我垂頭喪氣,臉一路紅到耳根子,神仙笑容滿面地走向衣櫃。

  我走出隱藏房間直到神仙換好衣服,等到幼小的臉蛋探出頭來說「好囉」,我才開始準備晚餐。自己先回來卻甚麼都沒準備讓我覺得有點歉疚,不過神仙卻紅著臉,能兩個人一起站在廚房讓她很開心。我也被逗笑了。

  「貝爾,那本厚厚的書是哪來的?總不會是你買來的吧?」

  「講得這麼確定真讓我難過……不過妳說的對,是一個熟人借我的。」

  「哦,晚點也借我看看吧。那麼古老的書,可是很難得看到的。讓我食指大動呢。」

  「因為神仙很喜歡書嘛。」

  儉樸的晚餐後收拾好碗盤,兩人輪流沖過澡,於是今天也要來更新我的【能力值】。跟之前相比,這幾天的更新頻率提高了。

  神仙似乎也好不容易習慣了【赫菲斯托絲眷族】分店的工作,能挖出時間來做其他事。

  神仙取出針刺破手指讓神血(ichor)滲出時,我脫掉上衣,借用一下床鋪。

  「嗯——……嗯嗯?……唔!」

  「神、神仙……我的熟練度的成長幅度,有沒有變化?」

  「……嗯,沒有變化。處於最佳狀態,一發不可收拾啦!」

  聽到神仙發出不高興的聲音,我膽戰心驚地一問,從後腦勺便傳來老大不高興的回答。

  她還在生氣……。不,應該說又生氣了?

  最近每次更新【能力值】,她好像都是這樣……

  「啊啊,對嘛,因為你很固執嘛。是啊,我早就知道了,知道你不可能因為那點小事就變心!」

  神仙嘟嘟嚷嚷地念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怨言。

  我無計可施,只能默默承受這尷尬的空間。

  戳,戳,背後不斷傳來好像故意用針刺我的刺激。

  啊,等一下,痛,好痛!

  「神仙,很痛啊!妳絕對是故意的吧!」

  「不理你。」

  「別一句不理我就結束了啊!」

  我哭喊著抱怨,神仙卻拿針戳我的頭,好像在叫我不要頂嘴。噗茲。

  我只能哭濕了枕頭,做為對神仙的微弱反抗。

  嗚嗚,我要讓妳躺起來不舒服……

  「……好吧,畢竟除了『耐久』之外,其他的基本能力都差不多接近S了,所以數字沒有再像之前那樣狂飆。」

  「……是這樣啊?」

  「是啊。不過,這樣也已經跑太快了就是。」

  【能力值】的各項基本能力的最高等級是S。隨著接近上限,熟練度的上升值也會大幅降低。聽說有時就算打倒了幾百隻魔物也不會加算上去。

  以目前的我來說,熟練度的上升值減少,與其說是成長效率降低了,或許該說是沒有產生變化,能力還在繼續成長。

  不過就如同神仙所言,大概還是跑太快了吧……

  「……」

  「……神仙?」

  神仙不再開口,手也停了下來,令我覺得訝異。

  我叫了她,等了一會兒……

  「……魔法。」

  「咦?」

  「魔法顯現了。」

  得到的是一個爆炸性的答案。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嚇噗嗚!」

  我打從心底嚇壞了。

  衝擊性的內容,讓我像蝦子一樣挺起了上半身。

  隨著這個動作,坐在我腰上的神仙砰的一下被拋出去,從床上墜落。後腦勺給了木質地板一記頭槌。

  呃,啊啊!

  「神、神仙——!對、對不起,有沒有怎樣!」

  「想、想不到居然會以這種形式遭到報復……滿、滿有一套的嘛,貝爾……」

  在床下悲慘地變成頭下腳上姿勢的神仙,兩眼噙淚地不住發抖。

  更、更重要的是……胸部竟然違反了重力法則……!不對,我想這幹嘛啊!

  對那完全沒變形的胸脯抱持著恐懼之意,我把神仙救了起來。然後即刻做出在【赫斯緹雅眷族】蔚為流行的土下座直陪不是。

  過了很久,我才得知【能力值】的詳細內容。

  【貝爾.克朗尼】

  LV.1

  力量:B701→B737   耐久:G287→F355   靈巧:B715→B749   敏捷:B799→A817   魔力:I0

  【魔法】

  【火焰閃電】

   •速攻魔法

  【技能】

  【】

  「……!」

  我費盡千辛萬苦才壓抑住聲音。

  我以顫抖的雙手拿著神仙交給我的紀錄紙,拚命吞下幾乎要脫口而出的發狂歡喜。不用看也知道自己兩眼發亮,嘴角上揚。

  「居然連魔法都顯現了……那個技能也會影響到魔法?嗯——,不懂。」

  跟我不一樣,神仙蹙著眉頭,手放在下顎陷入沉思。

  她輪流看著我的背與臉,但我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神、神仙……魔法,是魔法啊……!我能使用魔法了……!」

  「嗯,我知道。恭喜你,貝爾。」

  我盡情地表達喜悅。

  體溫因激動而升高。渾身發熱。

  搞不好都要掉下眼淚來了,過度的感動讓我全身發抖。

  「……說你太誇張,或許太不知趣了吧。」

  我捏爛了紙張當場蹲下去,感覺到神仙似乎露出了苦笑。

  好高興。真的好高興。我也終於能夠使用魔法了。

  那個魔法!書中的英雄們當成最終王牌發動的,那個魔法!

  「抱歉我得潑你一下冷水,趕快來對這個魔法進行考察吧。有些地方讓我很在意。」

  「是!」

  我站起來大叫。

  我叫自己暫且冷靜下來。做個深呼吸,讓興奮的全身恢復平靜。

  「聽好囉?我挑重點跟你說,所謂的魔法都是要經過『詠唱』才能發動的。這你應該知道吧?」

  對於神仙的問題,我點了個頭。

  所有魔法都是經由術者開口念出各自固定的咒文,而得以發揮效果。

  以「詠唱」這種魔法的製作過程搭建炮身,完成後才會開始填充炮彈。以這種觀點來思考,可以明白搭建的炮身規模越大,也就是「詠唱」的時間越長,炸裂的炮彈體積也會更大,同時增加威力。

  相反地,炮身規模越小威力也就越低,不過這也代表「詠唱」的時間較短,具有可立即發動的便利性。

  「進入正題吧。我聽朋友說過,詠唱文在學會魔法時,會顯示在【能力值】的魔法欄位。看過它,你們才能得到魔法的觸發因子。」

  「咦……可是這張紀錄紙上沒有記載『詠唱』部分耶……」

  「對,問題就在這裡。等等,你可別誤以為是我忘了寫喔?」

  寫著【火焰閃電】的魔法欄位裡沒有類似詠唱文的記載。這樣將會找不到發動魔法的關鍵。我正覺得大惑不解,神仙開口陳述了自己的意見。

  「接下來完全是我自己的推測。欄位裡補充了一段詳細資料,從這行文字來看,貝爾的魔法……或許不需要『詠唱』。」

  我停下了動作,繼而再度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紀錄紙。

  完全沒有記載任何詠唱文,唯一的資訊就是「速攻魔法」這少許的說明。

  ……我也開始覺得神仙的解讀似乎是正確的了。或者應該說,我想不到還有其他可能性。

  「雖然不知道有多少威力,不過詠唱不費時的……『速攻魔法』。我想應該就是這樣沒錯了。」

  「那、那麼,這個火焰閃——嗚咕。」

  神仙柔嫩的雙手塞住了我的嘴。

  踮著腳尖的神仙抬頭看著我。

  「……你最好不要隨便講出魔法的名字。」

  「嗚咕?」

  「不知道甚麼會成為觸發因子,最糟的情況是只要你念出【火焰閃電】,搞不好魔法就會發動了。」

  我的臉色刷的一下發青。雖然還不知道是甚麼效果,但要是在這種地方啟動魔法,我們的總部說不定會被炸得灰飛煙滅。

  懂了嗎?神仙向我做確認,我一個勁地點頭。她放開了我的嘴。

  「畢竟只是推論,我也說不準正確的機制是甚麼,總之……你明天就到地下城去試用看看吧。這樣應該就能把只屬於你的魔法弄清楚了。」

  「咦,明天……?」

  「喂喂,你打算現在就去地下城嗎?都已經沖過澡了耶?不用急,你的魔法也不會跑掉啦?」

  「啊,是……妳說的對。」

  看到神仙對著我苦笑,我僵硬地點頭。

  夜深了。以手遮著呵欠的神仙工作疲勞似乎已達到頂點,我們立刻準備就寢。

  看到神仙刷完牙咚的一下跳上床,我關了燈。

  我也躺到沙發上,沉沉睡去……

  (對不起,神仙。)

  ……當然不可能了。

  完全無法闔眼。這種狀態下怎麼可能睡得著。

  我從沙發上跳起來。確認神仙發出了小小的呼聲,我苦心積慮不吵醒她,背著裝有整套裝備的背包走出房間。

  我在外頭迅速穿上防具,背包放在教堂的階梯。我來到外面。

  (我想用用看,現在馬上!)

  受月亮與星星俯瞰的大街。從商店窗戶漏出的燈光照亮了發燙的臉。醉醺醺的亞人們喧鬧的聲音像是在替我打拍子,我的雙腳踏著輕快的舞步。

  歐拉麗夜未眠。我也還不能安睡。

  前方的白色摩天樓設施變得越來越大。我臉上流露著笑意,加足了馬力。

  衝進巴別塔的一樓,直接前往地下。

  地板上有個通往地下城的大洞穴。我連滾帶跑地衝下裝在洞穴旁的螺旋階梯,走到一半就跳越扶手,躍進洞穴的中央。

  劃破空氣,咚的一聲著地。腳下傳來的震動也舒暢得令人想掉淚。

  我出發踏上地下城第1層。

  「……」

  沙,我停下腳步。

  寬廣的單一道路。在視野的正中央獨自晃動,矮胖的綠色身影。

  哥布林。

  (這個條件的話……)

  目標的大小也好,間距也好,無可挑剔。

  我大大地嚥下一口唾液。被汗水弄濕的手掌在襯衣上擦了擦。

  哥布林也注意到我了。牠一面發出吼叫,一面咚咚咚地跑過來。

  我手握拳,張開,重複了幾次手的開閉,將右臂筆直地對準哥布林。

  「……」

  心跳聲黏在耳膜上。

  一路累積下來的緊張、不安與期待,一齊壓在我的肩上。

  淺淺地吐出一口氣。

  我豎起了眉毛到極限,咆哮。

  「【火焰閃電】!」

  下個瞬間,緋紅色的光埋沒了整個視界。

  「!」

  一道緋紅色雷電衝過。

  不,不對,是閃電狀的火焰。

  描繪出銳角且不規則狀的線條,火焰一口氣貫穿了哥布林的身體。

  我的眼睛所能跟上的只到這裡。

  火之雷電命中魔物的瞬間,眩目的爆炸光炸裂開來。

  橙色的火花綻放。

  「……啊。」

  全身變成焦炭,各個部位冒出黑煙的哥布林,翻白眼倒在地上。最後留下的沙啞呻吟,在地下城的通道上餘音迴盪。

  「……不會吧。」

  出來了。真的。

  我的魔法。

  呆滯地愣在原地的我,收回向前伸直的手臂,細細端詳著自己的手掌。

  線條纖細的手。農事造成的幾個繭在手上顯得突兀。

  是平常看習慣了的我的手。沒有任何改變。

  可是,使出來了。

  從這隻手,使出了魔法。

  「……哈,哈哈。」

  一旦承認了狀況,之後就簡單了。

  全身發熱。我緊緊握起張開的手,形成拳頭。

  (好……!)

  明確的回應。明確的進步。

  不同於【能力值】的數值,肉眼可見的巨大變化的出現,讓我得到了往那個人更近一步的明確感受。

  火焰閃電。火炎之雷。

  發動在一瞬間,速度達到光速,火力強大無比。

  比誰都快的火焰魔法。

  只屬於我的魔法。

  「——!」

  喜悅的感情氾濫。

  我咬緊嘴脣一個人做了好幾次勝利姿勢。真是羞羞臉。但無所謂。

  我漲紅了臉興奮不已。

  像個傻子般,對,就像在公會登錄成為冒險者的那天一樣,兩眼閃閃發光。歡喜之情達到最高潮,使我得意忘形。

  我當場衝出去,尋找下一個獵物。

  「火焰閃電!」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魔物就伸出手臂。

  「火焰閃電!」

  「呃噗唏!」

  像個小孩子一樣大聲叫個不停。

  「火焰閃電——!」

  「噗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隨看隨爆。

  「火焰閃電!」「火焰閃電!」「火焰閃電!」「火焰閃電!」「火焰閃電!」「火焰閃電!」「火焰閃電!」「火焰閃電!」「火焰閃電!」「火焰閃電!」

  「「「「「「「「「「嘰喔!」」」」」」」」」」

  我一而再,再而三,胡亂射出豪爽的煙火。

  「啊,跑到第5層來了……」

  不行不行,我臉上浮現出心滿意足的笑容,轉頭環視四周。

  從淡藍色變為淡綠色的迷宮壁面,顯示這裡確實已經超過第4層。

  玩過頭了,我只有嘴上反省,立刻準備折返。

  差不多該回去了,我哼著歌向前邁步,

  「——嗚,嗯?」

  不久,第一個不對勁的感覺來襲。

  視野應聲產生歪斜。

  「咦……?」

  事情來得相當突然。

  我從沒喝過酒,不過所謂的酩酊感,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腳步踏不穩。連有沒有踏在地上都不確定。

  視野無所依靠地搖晃後,最後我看到的是逐漸逼近的地面,然後便失去了意識。

  ●

  「……?」

  「怎麼了,艾絲。」

  兩名冒險者踏入了第5層。

  不過不是從上面,而是從下面來的。

  沒有明顯的負傷,腳步穩健的艾絲與里維莉雅,從深層區域第37層花了將近三天,走完了到這裡的路程。前往地上不但要長途跋涉,還要二十四小時承受魔物襲擊的威脅,但兩人臉上皆不見疲色。

  用不了多少時間,她們就能從地下城返回地上了,然而來到這裡,走在前頭的艾絲卻停下動作。

  里維莉雅向那一頭優美金髮的背影問道。

  「有人倒在地上。」

  「被魔物打倒了嗎。」

  在窟室的中央,一個冒險者獨自躺在地上。

  兩人走向像是曝屍街頭般倒臥地面的那人身邊。

  「沒有外傷,也不需要治療或解毒……是典型的精神疲憊(mind down)。」

  大概是不經思考就使用了魔法吧,跪下進行診斷的里維莉雅做出了再簡單不過的結論。

  使用魔法是要付出代價的。行使並發動魔法需要削減與體力相對的精神力(mind)。就像體力有所極限,精神力當然也是會見底的。

  真服了這人能把自己逼到昏倒,里維莉雅既驚訝又佩服。

  至於艾絲則是以雙手撐在膝蓋上,直盯著那個冒險者後腦勺的白頭髮看。

  「這孩子……」

  「怎麼,妳認識他嗎,艾絲?」

  「不,我沒有直接跟他講過話,不過……他就是那個,之前我提過的彌諾陶洛斯……」

  「……原來如此。就是那個笨蛋譏諷過的少年啊。」

  里維莉雅恍然大悟,表示理解。

  她聽艾絲提過這個少年——貝爾的事。艾絲說就在前幾天大家在酒館裡嘲笑他被彌諾陶洛斯追得到處跑,是個膽小鬼的時候,本人(他)也在場。

  里維莉雅自己雖然是勸戒大家的一方,不過雖說她不知道貝爾就在現場,但沒有立刻阻止眾人仍然是自己的不對。里維莉雅深深反省,對他也懷有一份歉意。

  而比起自己,造成整件事情開端的艾絲更是一直把當時的事放在心上。

  「里維莉雅。我想向這孩子贖罪……」

  「……沒有別的說法了嗎。」

  太僵硬了,里維莉雅嘆了口氣,相對地艾絲則是眨了兩、三下眼睛。

  看到少女甚麼也沒弄懂的樣子,里維莉雅也放棄了,決定不再多說。

  「好吧,總之現在做為應有的禮儀,自應該出手相助……」

  在不住點頭的艾絲身邊,里維莉雅繼續維持跪姿,注視著貝爾。

  確認少年還沒有要醒來的樣子,她斜瞄了一眼少女。

  「……艾絲,我現在要妳對這少年做一件事。要贖罪,我想這樣就足夠了。」

  「甚麼事?」

  里維莉雅簡潔地說出了內容。

  「……這麼簡單就可以了嗎?」

  「我無法解釋清楚,不過,至少妳也在這裡保護了他,應該沒有義務做更多了吧。……何況只要妳這麼做,沒有男人會不高興的。」

  「我不太明白……」

  不明白沒關係,里維莉雅輕輕苦笑了一下。

  她暫且像個母親般望著陷入沉思的艾絲,最後臉上做出威嚴的神情。

  她恢復成平時的神色,站起來。

  「我回去了。留下來也只會妨礙妳們吧。妳們兩個人獨處,才能做個了斷。」

  「嗯。謝謝妳,里維莉雅。」

  嗯,里維莉雅應了一聲,便離開了。

  她根本不擔心魔物的存在。

  因為保護少年的,是無人能比的最強守護者。

  ●

  徜徉在半夢半醒的懷抱之中。

  清新徐風般的香氣,與和煦太陽般的溫暖。

  透過肌膚感受到的一切氣息都好安穩。

  好睏。

  真想永遠置身於這舒適的懷抱裡。

  (……?)

  輕輕地,有人摸了我的頭髮。觸碰到額頭的纖細手指弄得我癢癢的。

  好溫柔的手指動作。令人安心。

  我小心翼翼地睜開閉著的眼皮。

  (……媽媽?)

  我的嘴脣呼喚著沒看過長相,連見也沒見過的人。

  朦朧映照在雙瞳中的輪廓,頓時停止了動作。

  (對不起。我不是你媽媽……)

  (……咦。)

  那個人以清澈的聲音如此回答我。

  我睜大了模糊不清的兩眼。

  逐漸變得清晰的線條輪廓。

  第一個成形的是眩目的金色髮絲,接著是美麗而端正的五官。

  最後是與髮色相同的金色雙瞳。

  「……」

  「你醒了嗎……?」

  醒了。頭腦醒了。

  可是時間還是暫停的。

  一片空白的頭腦中,我只是專注地看著俯視著我的這個人的臉龐。後腦勺有種柔軟的觸感。很溫暖。

  我了解到她對我做了甚麼了。一定,八成是,膝枕。

  這個人的……華倫斯坦小姐的手指,又梳理了我的頭髮。

  被碰到的眼皮,好熱。

  「……」

  我慢吞吞地撐起上半身。

  遠離後腦勺的溫暖讓人依依不捨,但還是起來了。

  她一時之間從我的視野中消失。取而代之地遭到斬殺散落一地的魔物屍體映入我的眼簾。

  我當作沒看見,回過頭去。華倫斯坦小姐,還沒有消失不見。

  「……幻覺?」

  「……不是幻覺喔。」

  華倫斯坦小姐的表情「唔」的一下變了。端正的柳眉斜了一點。

  繼而,我們互相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

  深紅色的雙瞳與金色的雙瞳產生交叉。就在無言的空間讓她開始有些困惑時,我的脖子以上眼看著越來越紅。當華倫斯坦小姐注意到我的樣子時,已經跟顆熟透的紅蘋果沒兩樣了。

  眼光失去焦點,瞳孔像顫蚓般捲成亂糟糟的一團。

  我猛烈地站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以最快的速度,跑離了現場。

  「……為什麼,每次都要逃走?」

  明白的人若是聽見了,就能聽出那語氣有多麼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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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08:38 PM

  第四章 「神酒」

  「麻煩你了。」

  「好。」

  護身配件(amulet)被放在櫃台上。戴著紅帽子,蓄著一大把白鬍鬚的地精店主,拿著鑲有翠綠寶石的首飾走進店內深處。

  這家直接就叫做「地精雜貨店」的骨董品店,今天也進行著一場小小的交易。

  圍繞在店裡裝飾著的毫無統一性的商品之中,帕魯姆客人靜靜地站著。

  「嘿,久等啦。」

  「結果呢?」

  「確實附有【能力值】補助……就是抗毒效果。很好很好。這個嘛……四萬八千法利怎麼樣?」

  店主所言讓帕魯姆滿足地點頭。交易成立。

  「今天要付現嗎?」

  「不,老樣子。」

  雙方淡淡地進行對話。

  傾斜著放在店內一隅的大型時鐘(Hall clock),在他們之間滴下時針的聲音。

  「老頭子不是甚麼了不起的地精,沒資格跟人說教,不過……」

  地精店主緩緩開口。

  他沒理會顧客不解的樣子,用手把玩著護身配件,過了片刻後才說出口:

  「勸你還是不要做太危險的事吧。現在說這也許晚了。」

  「……」

  「雖然不是眾人皆知,不過在冒險者之間起了個傳聞。說有個手腳不乾淨的帕魯姆會偷人財物。有時甚至整個小隊都上了當。」

  「……你想說甚麼?」

  「不,老頭子可不是在懷疑你喔?那個帕魯姆是個女的,而且似乎是多人犯案。老頭子也知道跟你一個男的講這個是找錯人了。」

  只是啊,地精店主白鬍鬚底下的嘴模糊不清地動著。

  「幾乎所有遭竊的物品,都是我這老頭子親眼鑑識過的……所以啦?老頭子是想告訴你,跟朋友來往還是適可而止比較好啦。」

  店主不太好意思地瞄了顧客一眼,聽到他這樣說,這名男性帕魯姆,以目中無人的表情對他笑了笑。

  「原來有這麼不學好的帕魯姆啊。不過也許我不該這麼說,但那些冒險者大人似乎也沒資格說別人吧?他們當中很多人的所做所為,也差不了多少啊。竊盜恐嚇樣樣來。」

  「你說的也是啦……」

  「如果是我,或許會對他們這樣說:反省一下自己吧。」

  帕魯姆的客人,最後壞心眼地笑了。

  「或許我這樣太嚴苛了,不過被騙是他們活該。」

  「唔唔。」店主苦澀的呻吟聲,被大型時鐘的聲響蓋過。

  ●

  「嗚咕——……!」

  「……你在幹嘛啊,貝爾。」

  我趴在沙發上,把兩手抓著的枕頭按在頭上。看到我名符其實地藏頭不藏尾的姿勢,神仙對我吐槽,但我沒心情回答。

  我竟然又從華倫斯坦小姐面前逃走了。

  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了甚麼事情才會造成那樣的狀況,唯一清楚的是,那全都是現實。包括憧憬的對象讓我躺膝枕,還有我這個大白癡又跟以前一樣,發出怪叫全力逃之夭夭。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想死……

  「是不是那個……尿床了嗎?」

  「才不是啦——」

  要是平常我早就激動萬分地反駁了,但此時我只能發出軟弱的聲音。

  爆發的羞恥與混亂讓我從那個人面前以脫兔之勢消失,後來自己跑過了哪些地方,我也不記得了。一回神天已經快亮了,一回神又發現我已經虛軟無力地靠著這總部的門,一屁股坐在地上。

  「唉。我不清楚發生了甚麼事,不過你實在是個多愁善感的孩子呢……」

  哪裡是多愁善感,神仙。根本是斷腸之痛。

  我慢吞吞地爬起來,耳朵附近還紅通通的,總之先與神仙吃早餐。

  我很想一直痛苦掙扎下去,但由不得我。不過只有今天,我真想暫且忘了華倫斯坦小姐的事情……可是想也知道絕對做不到。

  不知道要到哪一天,我才能向那人道謝與致歉。

  「對了,貝爾。昨天那本書借我看吧。今天我直到中午都有空。」

  「啊,好的。可以啊。」

  神仙今天的打工排班似乎是從下午開始。除了【赫菲斯托絲眷族】的工作之外,她好像還在繼續做攤販的打工……身體不要累壞了吧?

  我將向希兒小姐借來的,跟圖鑑一樣厚的書遞給神仙。

  「哦,這本書真是越看越,怪……咦?」

  神仙盯著封面看了一會,隨便翻了幾頁後,突然停住了動作。

  緊接著,她的眼角開始一抽一抽地痙攣。就像被人家把一張跟自己無關的帳單塞到眼前一樣。

  咦……?怎、怎麼了?

  「……這不是魔導書(grimoire)嗎。」

  「磨倒蔬?」

  我重複了一遍沒聽過的詞語。

  不祥的預感早已化為汗水顯現在我的臉上。

  「那、那是甚麼啊……?」

  「簡單來說,就是魔法的強制學習書……」

  感覺體內的所有汗腺似乎都張開了。

  「我想就算跟你說『發展能力』你應該也聽不懂,總之就是只有將『魔道』與『神祕』這兩種類似稀少技能的能力發展到極限之人,才能編寫的著作……」

  ——不幸地我聽得懂,神仙。

  修得兩種「發展能力」之人……換句話說至少也是LV.3以上的【眷族】成員。比路邊阿貓阿狗的冒險者厲害千萬倍之人的執筆作品……

  恐怕是與人稱「賢者」的傳奇人物同一職業的人,寫下的嘔心瀝血之作……

  我臉上浮現出崩壞的笑容,整個人石化。

  「這就是你學會魔法的原因啊……。對了,貝爾,這本魔導書究竟是在甚麼來龍去脈之下,出現在這裡的?」

  「我向認識的人借的……。聽說是某人掉的……」

  「……」

  「大、大概多少錢……」

  「相當於【赫菲斯托絲眷族】的一級品裝備,或是更高……」

  劈嘰,石化的身體產生一道裂紋。

  「順道一提,只要讀過一次效果就會消失了。使用過後就只是本沉重的(垃圾)怪書……」

  完了。

  這麼一本滿載著以外部干涉讓人學會魔法的「奇蹟」的貴重書籍,我不但順手牽羊,還用完就扔。要價上千萬法利的玩意兒,被我,給吞了……

  總部陷入一片死寂。

  做出了無可挽回的事情,我滿心絕望。

  神仙以壓抑著情感的面具般表情低著頭,不久去拿了把椅子,小快步搬到我面前。她站到椅子上面,雙手放到我的肩上,從高處看著我,對我說:

  「聽好了,貝爾?你偶然遇見了書的主人。然後在看過內容之前就直接還給主人了。所以書不在你手上,最重要的是打從一開始就沒有甚麼使用過的魔導書……就當作是這樣吧。」

  「太陰險了吧,神仙!」

  妳怎麼若無其事地想湮滅證據啊!

  「貝爾,在下界有很多事情講漂亮話是沒用的。我親眼見識好幾次了。被趕出住處,餓著肚子卻連一個炸薯球也買不起,被關進廢墟的地下室……被迫背負巨額負債。世界上充滿了蠻橫無理的事情啊。」

  「這些完全都是神仙自己造成的吧!」

  還有最後那句不吉利的話是啥啊!

  妳瞞了我甚麼事啊,神仙!

  「總、總而言之,我得去向借我這本書的人講清楚!」

  「貝爾,別這樣,你太有潔癖了!世界可是比神還任性的啊!」

  「請別在這種時候創造名言好嗎!就算隱瞞事實,遲早也會被發現的吧!」

  骰子已被擲下!希兒小姐一定會問我書看了沒,況且不管我們再怎麼撒謊,只要書的主人出現在酒館,一切就玩完了!

  事已至此,只能坦承一切,將希望賭在「土下座」上了!

  我擺脫神仙的制止,一手拿著書踹破了總部的門。

  「希兒小姐在嗎!」

  「哦哦,這不是少年喵。安安喵。」

  在酒館「豐饒的女主人」的店門口,我向正在打掃的貓人少女搭話。

  我記得她是店員可蘿伊小姐,她讓尾巴在背後一邊扭動一邊揮來揮去,不懷好意地對我笑。

  「甚麼喵,甚麼喵?居然不打一聲招呼就要找希兒,一大早的你想做甚麼——」

  「請妳叫希兒小姐過來!」

  「——喵啊!知、知道了喵!」

  被我氣勢洶洶的樣子與迫切的喊叫嚇到,可蘿伊小姐跳了起來。大概是看我樣子不太對,她急忙衝進店裡。門上的鐘鏘啷作響。

  很快地可蘿伊小姐就從門後只探出臉來,向我招招手。

  我踏進還在準備的店內。

  「早安,貝爾先生。怎麼了嗎?」

  「希兒小姐!」

  希兒小姐啪噠啪噠地從廚房那邊小跑步過來,她似乎是急著趕過來的,手上還拿著木製托盤。

  看到在淡灰色的頭髮上裝備了三角頭巾的希兒小姐,我上前說明了整件事的梗概。

  希兒小姐臉上原先浮現有些疑惑的笑容,聽著聽著眼睛越睜越大,很快地臉色也變了……當我說完一切時,她像之前某次那樣輕輕別開了視線。

  「……您這下闖禍了呢,貝爾先生。」

  「不是吧,希兒小姐——!怎麼說得好像事不關己一樣啊!」

  那副不自然的態度讓我大聲嚷嚷起來。妳是想拿我當代罪羔羊嗎。

  希兒小姐把手上的托盤舉高到脣邊,遮住下半張臉,抬眼望著我。

  「還是不行嗎?」

  「雖然超可愛的,但是不行!」

  我紅著臉一口拒絕希兒小姐的哀求。

  這人真的有夠魔女的耶!

  「吵死啦,小子。一大早的在別人店裡鬧甚麼啊。」

  正當我們在一問一答的時候,大概是聽到了吵鬧聲,想不到女店主蜜雅阿姨竟然現身了。雖是矮人族卻以龐大體型為傲的她,一伸手,從不禁嚇呆了的我手中抽出書本,翻了幾頁確認內文。

  「確實是魔導書沒錯……不過嘛,既然都看了也沒辦法啦。小子,不要再去想這件事了。」

  「咦咦!可、可是……」

  「是那個人不好,誰叫他要放在店裡,根本就是在說『請拿去看吧』。就算小子沒看,發現這麼貴重的魔導書,隨便哪個冒險者都會謊稱是自己的東西拿去看的。這種書本來就是這樣。」

  莫名地具有說服力的話語正讓我無言以對時,蜜雅阿姨用鼻子哼了一聲。

  「把書搞丟的時候,原主就已經不抱希望啦。比方說小子要是搞丟了一個裝滿錢幣的錢包,你也不認為能一分不少地要回來吧?」

  「這……」

  「就是這麼回事。再想也沒用啦。你就當作是賺到,趕快忘了吧。」

  蜜雅阿姨態度光明磊落,蠻不在乎地說。

  看看身旁的希兒小姐,她也一副傷腦筋的表情苦笑著,頭歪向一邊。

  我總覺得還猶豫不決,露出無法釋懷的表情,結果……蜜雅阿姨側眼狠狠瞪了我一下。她說:「男人不要囉囉嗦嗦的!」

  毫無忌憚地發出的大聲吆喝,讓我反射性地立正站好,「是!」竟然表示了同意。

  目送著蜜雅阿姨腳步沉重地回到店裡,這樣真的好嗎,我心想。

  把手放在頭上,我感到心情有些複雜。

  「……呃,對不起,打擾到大家了。那麼,我先告辭了。」

  半晌過後,我如此說著,正要轉身離開,希兒小姐卻從突如其來地悄悄接近現身的可蘿伊小姐手中接下籃子……然後膽怯地交給我。

  「今天也可以請您收下嗎?」

  「……我、我收下了。」

  我支支吾吾地,收下她伴隨著羞赧笑靨,以雙手遞出的籃子。

  每次這種時候我都會覺得好難為情,不過這種時候的希兒小姐,看起來也真的好高興。跟平常不一樣,就像毫無矯飾地流露出喜悅之情……不,也不是說她平常就都不高興……該怎麼說呢,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我紅著臉再一次道謝,這次真的離開了「豐饒的女主人」。

  暫且回到總部後,我放下舊魔導書,穿上裝備品以備探索地下城。

  向神仙說明了在酒館發生的事情經過後,神仙以溫和的語調說「路上小心」送我出門。

  (對了,回復藥好像用完了……?)

  在大道上跑著,我唐突地想起手邊的道具狀況。三天前探索迷宮時把回復藥用完了。左腿的腿包裡空空如也。

  (這陣子都沒去買東西……就去一趟好了?)

  前往地下城的途中,我決定順便去一下好久沒光顧的某家店。

  店鋪位於西大街外圍有些偏僻的後巷裡。

  獨棟建在採光不佳而有點潮濕的地理位置,一塊模仿四肢健全人體的【眷族】徽章,就像招牌一樣裝飾在房屋上面。

  「不好意思——,早安——……」

  稍微推開雙扉木門探頭一看,陰暗的店內有一名獸人女性,正在從櫥櫃裡挑選東西。她注意到我,便以眼瞼半闔的雙眸望著我。

  「早安,貝爾。好久不見……」

  沒甚麼抑揚頓挫的聲調與昏昏欲睡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剛睡醒,但實際上這個人平常就是這樣。她穿著伸出尾巴的裙子,以及左腕短袖、右腕長袖的有些特殊的上衣。右手戴著手套(glove)。年齡看上去與埃伊娜小姐差不多或是再小一點的她,結束了剛才的作業,繞到店內裡側的櫃檯處。

  「抱歉這麼早就來打擾。現在方便嗎?」

  「方便,因為要是貝爾走了,就沒有其他客人了……。那麼,你今天要買些甚麼?」

  中間夾著櫃台與我面對面的她,拿出了收在裡面的箱子,放在桌上。

  寬幅的箱子裡整齊地擺放著裝滿各色液體的試管。

  「對了,米赫神呢?他不在嗎?」

  「米赫神有點私事,傍晚才會回來。今天只有我一個人……」

  我一邊比較著各種試管……回復藥,一邊不經意地問道,得到了這樣的回答。

  這裡是米赫神統率的【米赫眷族】擁有的店鋪,同時也是他們的總部。而隸屬於【米赫眷族】的唯一一名成員就是她,娜扎小姐。

  她拿起純度看似很高的回復藥,趁機向我推薦這項商品。

  「貝爾,怎麼樣,差不多想用用看這個高等靈藥了吧……?」

  「不、不了,對我來說還太早了啦——」

  看到她對著我拿出要價數萬法利的高等回復藥,我以抽搐的笑容委婉地、拐彎抹角地拒絕她的建議。由於雙方都是貧窮【眷族】出身,一方是抓到機會就想推銷東西,一方則是千方百計減少開銷,我們這種對話,早已成了家常便飯。

  不過別看娜扎小姐這樣,她可是很強勢的,幾乎每次都是我講輸……

  「貝爾,你最近都沒來我們的店呢……」

  「嗚……!」

  「米赫神很寂寞喔。肚子也在叫。……因為很餓。」

  自從雇用連準備道具都一手包辦的莉莉以來,我就一直沒來這家店了。娜扎小姐訴諸良心苛責般的發言讓我一陣焦急。

  糟糕,再這樣下去她會讓我買更多不必要的東西的……!

  「對、對了,昨天我鑽進地下城裡,結果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耶!」

  我情急之下改變話題,講起昨天在地下城內使用魔法,結果昏倒了的事。娜扎小姐默默地聽著,然後輕聲說:「喔。」

  「那是精神疲憊。剛學會魔法的人一得意忘形,就很容易這樣……」

  「精神疲憊……?」

  「因為使用魔法會消耗稱為精神力的能量。消耗太激烈就會一下子撐不住。」

  所以……,娜扎小姐接著說道,然後在櫃檯底下翻翻找找。

  「你可以喝下這個恢復精神力的靈藥,防範於未然。這是最近剛做好的喔……」

  「咦,可、可是這個,應該很貴吧……」

  「別擔心,貝爾是老主顧了,算你便宜點。……八千七百法利。」

  我立即後退一步。

  「好吧……」

  娜扎小姐見狀,垂下了頭上的犬耳,又拿出兩根試管。

  「只要你願意用八千七百法利買下這個,我就再加上這兩份回復藥,一共九千法利賣給你……如何?」

  聽到這提議,我睜大了眼睛,馬上用不太精明的腦袋瓜子苦思起來。

  【米赫眷族】的回復藥最低價格為五百法利。就從這點來看的話相當划算。雖然九千法利的花費實在太傷了……可是,能夠擴大魔法使用量的這個道具,卻也的確魅力十足。

  做好萬全準備對應任何意外,是成為一流冒險者的條件……

  「在地下城會發生甚麼事,誰也不知道。有備而無患喔……」

  這句話成了最後推力。

  膽小的我將金錢與小隊的安全放在天枰上,選擇了後者。

  「好吧。我買。」

  「謝謝你,貝爾。愛死你了……」

  眼臉半闔地對我笑著,絲毫不害臊地說出這種話來的娜扎小姐害得我一陣臉紅,一收下商品,我立即準備離開。

  向揮揮手說掰掰的娜扎小姐告別,我走出店鋪。

  「貝爾真好騙……」

  ……離開時好像聽到甚麼,不過我甚麼也沒聽見。幻聽啦,幻聽。

  離開店鋪的我,在今天徘徊好幾次的西邊大道上前進,來到中央廣場。

  晴朗的天空下,廣大的圓形廣場,今天也聚集著全副武裝的戰士們。

  (還沒來嗎……?)

  我在集合地點試著尋找莉莉的身影,視野中卻沒有類似的獸人女孩。

  我正覺得稀奇,要前往巴別塔時,途中一幅光景偶然映入我的眼簾。

  在等間隔種植著闊葉樹的中央廣場一隅。葉隙間的陽光滲入土地,樹葉隨輕風搖曳,看起來相當舒適的樹蔭下,我看到了莉莉與像是冒險者的幾個男人。

  三個大男人包圍著體型瘦小的莉莉。他們一臉凶神惡煞地嚷著甚麼,至於莉莉則是拚命搖著頭。氣氛看來十分險惡。

  ——難道是【蘇摩眷族】的成員們?

  這個想法一通過腦海,我不顧一切地走向他們那邊。

  「……少說廢話……拿來!」

  「已經……沒有……了!真的……!」

  莉莉他們那邊傳來爭吵的聲音。

  焦急的我,避開了相對於他們形成死角的闊葉樹,打算立刻介入他們當中。

  「喂。」

  「!」

  然而,突如其來地。

  有人抓住了我的肩膀,像是要妨礙我的行動。我一面感到驚愕,一面轉過頭去。對方是男性冒險者。是個背後裝備著長劍,體格強壯的黑髮人類。

  (咦,這個人……)

  「果然是那時候的小鬼啊……算了,我問你。你跟那個小矮子是一夥的嗎?」

  這個聲音與口氣,不會錯。就是很久以前在後巷裡碰上的那個男性冒險者。

  「喂,快點回答。你雇用了那個支援者嗎?」

  「……那孩子不是你之前追的那個帕魯姆小孩喔。」

  面對眼前這個一臉不耐煩的男人,我如此回答。可以說有一半是反射性的。

  穿著大件長袍又戴著連衣帽所以看不太出來,但莉莉不是帕魯姆,是犬人。

  我這樣說的意思,是要他別搞錯了,然而……男人卻歪了歪嘴,嘲笑道:

  「白癡……我很想這樣說你,不過隨你怎麼想。你就繼續演傻瓜吧。」

  男人罵我的難聽話讓我很不服氣,但更令我在意的是他的語氣。

  聽起來好像是在指出我被騙了。

  我不會輕信這個人說的話,可是……

  我正在一臉訝異時,男人收起了嘲笑,變了一張臉。

  「別說這個了,我說你啊,跟我合作吧。……我要陷害那個小矮子。」

  「什……」

  「不會叫你做白工的。我會付酬勞,從那傢伙身上搶到錢之後,也會分你一點。」

  男人似乎是說認真的。事情太過突然,讓我說不出話來。

  「你只要裝做沒事的樣子,照樣跟那小矮子鑽進地下城即可。之後就隨便找個理由分手,讓那傢伙孤立。接下來由我下手。小事一樁,很簡單吧?」

  男人綻開了嘴角,哈哈大笑。

  令人厭煩的笑法。我至今從未接觸過的卑鄙氣味。

  寒氣與厭惡感在體內四處亂竄,而我,則握緊了拳頭。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啊啊?少囉嗉,你只要老老實實地點頭同意就行了。這麼輕鬆就能賺到錢,不是很棒嗎。」

  哈,男人大聲嘲笑。

  「好好想想吧。那傢伙只是個搬運工(支援者)耶?幫不上甚麼忙的廢物消失了,應該不痛不癢吧?能壓榨就壓榨,然後扔掉就算了吧。」

  沸點超過了界限。

  眼皮內側發燙。

  跟那時在後巷的情形不同。我沒多餘精神感到害怕,決定性的怒氣支配了我的身體。

  「我才不要……!」

  「臭小鬼……!」

  男人扭曲著臉恐嚇我,我也用上最大力氣皺起眉頭。

  我們陷入一觸即發的氣氛。像是對充斥的的怒氣感到畏懼般,頭上大樹的茂密枝葉搖動起來,沙沙作響。

  怒目相視了半晌,最後男人大大地咋了一下舌轉身離去。

  我仍然無法消除固定於兩眼的凶氣,一直看著那人逐漸遠去的背影。

  「……貝爾大人?」

  「!」

  背後傳來了壓低的聲音。

  我像被吸引過去般看向對方,只見莉莉就在我的背後,茫然地抬頭望著我。

  剛才還熊熊燃燒的感情頓時萎縮,出乎預料的狀況讓我亂了手腳。

  「莉、莉莉?妳甚麼時候來的?」

  「現在才來的……您跟那位冒險者談了些甚麼?」

  「呃——……沒有啦,就人家想找我麻煩……」

  我隨口亂謅。我怎麼可能對站在眼前的本人說別人找我交涉,要陷害她呢。

  莉莉直勾勾地盯著心中不安的我,緊抿著嘴,露出有些陰暗的表情。

  「對、對了!我看莉莉剛才好像被別人纏上了,妳還好嗎!」

  「您都看到了啊……。請放心,就如您所看見的,莉莉沒事。」

  莉莉張開雙臂當場轉了一圈,最後在連衣帽下對我微笑。

  看起來不像遭到暴力對待,那些人似乎真的沒危害到她,我放下心來。

  「莉莉,那些人是……」

  「莉莉也跟貝爾大人一樣,被人找麻煩了。或許莉莉與貝爾大人,看起來真的很好欺負吧?」

  我的話被打斷了。

  半開玩笑地說著,笑容不斷的莉莉,明顯地在拒絕我繼續追問下去。

  「好了,我們走吧,貝爾大人。莉莉整整兩天偷懶沒去探索了,今天請讓莉莉好好期待貝爾大人的表現吧?」

  走過我的身邊,莉莉邁步往巴別塔前進。她回頭看看我,從搖曳的瀏海底下露出的栗色大眼睛,好像沒事兒似地顯出柔和的神色。

  我也沒再多說了。我閉上嘴,默默跟在莉莉身後。

  此時面向前方的莉莉是甚麼樣的表情?我耳裡只聽見吵雜的人群聲,腦中一直在想這件事。

  「……差不多該結束了吧。」

  ●

  「咦,埃伊娜已經要下班啦?」

  「嗯,我想先回去了。」

  聽到同僚的話,埃伊娜點點頭。

  這裡是公會本部窗口。做為服務窗口門廳的一樓空間無論是地板還是牆壁都覆蓋著白色大理石,流過一種嚴肅的氣息。從窗戶射進來的餘暉照亮了跟大宅第一樣寬敞的大廳。

  從窗口望著門廳的光景,埃伊娜將辦公桌整理乾淨,從座位上站起來。

  「哇,剛剛好下班時間!那個埃伊娜居然會在這個時間結束工作,不會吧,難道是有男人了!」

  「妳想到哪去了啊……」

  她揮揮手表示「想太多」,苦笑著離開門廳。

  最後她回頭說了一句「我先走了」,便從職員用的後門離去。

  「好——……」

  讓公會配給的頗為時髦的鞋子發出清脆跫音,埃伊娜走向住處的反方向。她的家離公會本部算是比較近,但那不是她要去的地方。

  在此時染上一片黃昏色調的這條西北大街上,沒有幾個攤子或小販,只有巨大的商店林立在道路兩側。這是因為這條大道是公會本部的設置地點,與冒險者相關的店鋪擠滿了整條路。

  附近一帶的人們,在寥寥可數的幾條大街當中,特別稱這西北大街為「冒險者街」。

  道路也比其他大街來的寬,埃伊娜與身穿重裝鎧甲的冒險者團體擦身而過時,並不覺得擁擠。

  (結果光靠本部的資料,還是只能查到【蘇摩眷族】的官方見解……)

  埃伊娜這幾天,都在嘗試探尋【蘇摩眷族】的內部情形。

  當別人問她為什麼,她總是簡潔地回答:因為好奇。若是要再補充得詳細點,那就是她擔心貝爾會被捲入麻煩事當中。

  (就算問【蘇摩眷族】的負責人,大家的回答也都大同小異……還是靠自己的雙腿努力看看吧。)

  她四處蒐集公會的參考文獻並向人打聽情報,但成果不甚理想。

  由於他們對金錢的異常執著太過露骨,大家只注意到表面的事實,知道的就是有種異樣的氛圍讓成員們拚死拚活。埃伊娜一面整理要點,同時也稍為試著思考。

  (主神為了自己的目的而煽動【眷族】……不對,這樣說不通。)

  如果要列舉可疑的印象以及問題點,就是對金錢的執著,以及派系本身的規模吧。

  不同於他人對蘇摩的評價,那個【眷族】擁有大量的成員及信徒。

  (如果原因並非出在主神蘇摩身上呢?不,假設只是有某個誘因的話,也許是【眷族】本身……成員們自己失控了?)

  想到這裡,埃伊娜的腳步暫時停下來。

  有家大型酒館出現在她的視野裡。

  「嗯——……到這裡打聽應該是最好的,可是……」

  古今中外,收集情報就是應該到酒館。

  然而,這個地方卻也令埃伊娜有些卻步。

  對她而言……不,對精靈而言,眾多冒險者群聚的酒館,幾乎都是一大難關。

  說穿了,就是男人們將會不分種族地找她搭訕,就像蜜蜂圍繞鮮花。

  「啊哈哈……還是算了吧。」

  想像到恐怕將會面臨的發展,埃伊娜面帶苦笑,乖乖走過了酒館門口。從門後方傳來冒險者的粗嗓門,讓她有些驚慌地加快了腳步。

  (不是我愛自戀……)

  埃伊娜對自己的容貌還算有點自覺。

  自己畢竟繼承了一半其他種族也稱讚為美男美女的精靈之血。她必須承認異性的確會神色大變地爭相追求自己。

  (我也不是那麼遲鈍,都不想跟異性來往啊……)

  她想起離開職場時,友人驚訝地懷疑自己交了男朋友的表情。

  埃伊娜不覺得自己有那麼不懂世故。她已經十九歲了,就算有個交往對象也沒甚麼好奇怪的。她自己有時候也不免覺得空虛。

  不過這也是因為她太熱愛工作了。

  (可是,就是遇不到一個對象,能讓我覺得「就是他了!」嘛……)

  追求埃伊娜的人,大多是強壯精悍的冒險者。

  他們看起來都很可靠,似乎能帶領自己往前走,甚至是讓自己暈頭轉向。

  而就是因為他們都是這樣的人,才會讓埃伊娜有點畏縮。

  (其實不需要那麼可靠啦——,我是這樣想……)

  畢竟大家都公認她很能照顧人,她想,或許自己比較喜歡有那麼一點不爭氣的人……埃伊娜忍不住有這種過於露骨的想法。

  光靠自己很多事情解決不來,卻仍然想自己努力看看,結果到最後還是得垂頭喪氣地來到埃伊娜身邊,她要的就是這樣的人。埃伊娜也笑著說「真拿你沒辦法」,幫他的忙,兩個人一邊互相幫助一邊建立感情,互相扶持的關係。

  願意依靠自己,或者說能激起自己的保護欲的對象,對埃伊娜來說正正好。

  (唉——,上哪裡才能找到像貝爾那樣的男人呢——……)

  嗯,這就對了。

  這就是她要的。化為言語清楚多了。

  對啊我喜歡的就是像貝爾那樣的男人嘛——啊哈哈——,埃伊娜完全明白了。

  (……等一下。)

  喂喂喂,她一隻手在半空中反拍了一下。

  甚麼像貝爾那樣的男人——不就他本人嗎。

  埃伊娜在空無一物的場所自己臉紅,在空無一人的地方自己「啊哈,啊哈哈哈!」地發笑。

  「啊,到了到了!」

  明明只有自己一個人卻誇張地發出大聲音。她帶著仍然發燙的臉頰,走進以粗糙的加工石建成的兩層樓道具店(item shop)。掛在上面的店名招牌寫著「零售家」。

  她來到這裡,是為了調查據說由【蘇摩眷族】販賣的酒類。

  除了因為能調查的選項只剩下這個之外,不自然地以少量酒類聞名這點也顯得相當可疑。埃伊娜本身並不認為這樣能查出甚麼,但還是覺得很有調查一下的價值。

  (比很久之前來的時候,商品數好像增加了?)

  比玻璃強度更高的透明水晶櫃,像占據位置般縱橫排列於店內中央。埃伊娜轉著頭瀏覽這些高大的陳列櫃。

  很多商品是放在櫃子裡的。盛在圓底燒瓶裡的藍色液體是靈藥,細長試管裡的液體是解毒藥,裝在時髦造形的瓶子裡的是萬靈藥……全部都是從商業類【眷族】進貨的商品。

  【眷族】的商品基本上很多道具店都會販賣。這家店畢竟成功買下了面向「冒險者街」的地點,相當受到冒險者歡迎,品項也比較多。

  埃伊娜大致上看過所有冒險者用的道具後,走向以箭頭標示著食品雜貨(grocery)的店內一隅。

  (哇!有了有了!)

  在排列著瓶子的酒櫃裡,埃伊娜找到了【蘇摩眷族】的標籤,興奮起來。

  放在酒櫃裡的瓶子沒有一點裝飾,真的就只是個玻璃瓶。內容物也是透明的。不管用多偏袒的眼光,看起來也不怎麼好喝。

  然而比起其他酒類擺著好幾瓶,【蘇摩眷族】的商品卻只剩下一瓶,看來的確很暢銷。

  (……「蘇摩」?)

  看到毫無幹勁的白紙標籤,埃伊娜眨了眨綠寶石色的眼睛。

  與主神同名的品牌……是天神蘇摩自己命名的嗎?

  埃伊娜略為歪著頭,想請店員來從關著的櫃子裡取出商品,不經意地看到了價格標籤。

  六萬法利。

  碰!埃伊娜的額頭撞上了櫃子。

  (什、什麼——!不、不過就是一瓶酒耶!)

  ——真不敢相信!比貝爾的整套裝備還貴喔!

  埃伊娜摸著撞紅的額頭,目不轉睛地盯著「蘇摩」瞧。

  足以與行情較高的冒險者專用道具或裝備品匹敵,甚至比那更貴。雖然不到高不可攀的地步,但也不是一般人能輕易出手的貨色。

  以嗜好品的等級來說,層次差太多了。

  (身、身上不可能帶這麼多錢啦……)

  公會的薪水雖然優渥到不輸給一般冒險者,但也不至於能把六萬法利這麼一大筆錢隨身帶著走。況且要是真的買下去,埃伊娜的生活費可是會變得相當拮據。她前兩天才剛買防具送給貝爾的。

  面對著酒櫃,埃伊娜此時真是傷透了腦筋。

  「……是埃伊娜嗎?」

  「咦?」

  撫過耳朵的清晰聲音。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埃伊娜轉過頭去。

  在她背後的,是一名以女性來說個子較高的精靈麗人。

  閃閃發亮的翡翠色頭髮長到背後,綁成低馬尾。穿過美麗長髮伸出的耳朵有如樹葉般尖銳朝上。在容貌出眾的精靈當中,此人更是擁有仙姿玉質的傲人美貌。即使稱為超塵脫俗也不為過。

  隨時散發英勇氣質的她,一雙眼睛的顏色與埃伊娜相同,不,是更為澄澈的綠寶石色。

  埃伊娜這次真的大吃一驚。

  「里、里維莉雅大人!」

  「果然是妳啊……。好久不見了,一陣子沒見到妳,又變漂亮了啊。都快認不出來了。」

  看到算不上笑容,只是嘴角柔和地彎曲的里維莉雅.利歐斯.阿爾弗,埃伊娜趕緊擺出恭敬的態度。

  「謝、謝謝大人!您過獎了,我銘感五內……」

  「……不要用那種方式講話。這裡不是精靈鄉。更何況妳也不是鄉裡出生的。沒有必要對我必恭必敬的。」

  「可、可是,母親告訴我,對於高貴的人士,心中不可忘記敬意……」

  「竟然連艾娜那樣的人都對女兒灌輸這種觀念……。真令人悲嘆,我們明明是一起逃出村子的。」

  呼,里維莉雅吐出了一口讓見者為之神魂顛倒的嘆息,對埃伊娜投以強硬的視線。

  「沒錯,最低限度的分寸是要懂的,但不需要矯枉過正。我對於那種身陷牢籠般的僵硬對待打從心底煩透了。妳如果想尊敬我,就先體諒我的心情吧。」

  「怎、怎麼這樣……」

  里維莉雅半帶壓迫的語氣讓埃伊娜招架不住。

  誠然,埃伊娜是在向世界大開門戶、多元種族參雜的自由都市出生,對於精靈鄉只有知識沒有認識,可是……眼前的人物可是王族(high elf)啊。

  流於自己體內的一半血脈,擅自讓自己低頭哈腰。

  「我沒有叫妳完全捨棄禮儀。只是要妳別太敏感罷了。」

  「我、我明白了……」

  「很好。」

  她滿意地點頭,反倒是埃伊娜心裡忐忑不安,眉毛彎向奇怪的方向。

  埃伊娜將「真是傷腦筋」這句話藏在心裡,不過也隨即改變意識,重新對這場重逢感到喜悅。

  自從小時候見過幾次後,她就再也沒遇到里維莉雅了。

  埃伊娜進入公會後,因為職業關係,很快就得知了里維莉雅的存在,但出於工作性質,她不能再輕易地去拜訪里維莉雅。

  不是說絕對不能見面,但埃伊娜總是不禁退縮。

  「看妳一切安好,我就放心了。想不到妳竟然在公會任職。」

  「對不起。我是有想過要與您聯絡……」

  「別在意。我自從來到這座都市,也是天天鑽進地下城,無暇顧及其他事情。大概就是這樣拖著拖著,一直往後延吧。」

  里維莉雅連一個點頭的動作都顯得極為高尚。埃伊娜雖然也是看著母親的文雅舉止長大的,但還是比不上王族出身的她。層次差太多了。

  「里維莉雅大人怎麼會到這裡來?」

  「沒甚麼,前兩天探索把道具用完了。來補充點。」

  「我記得里維莉雅大人能夠使用回復魔法……啊,我問這太傻了吧。」

  「嗯。畢竟魔法也並非萬能。能用道具解決最好。埃伊娜呢?」

  「啊……」

  被她一問,埃伊娜才想起自己的目的。由於里維莉雅催促她說來聽聽,於是埃伊娜有些猶豫地娓娓道來,但避而不提調查【蘇摩眷族】的事。

  這是為了避免造成「公會的人在暗中調查特定派系」的不必要流言。

  「哦,這個酒啊。我的【眷族】當中也有很多人愛好呢。」

  「咦……請、請問一下,里維莉雅大人?喜好這種酒的人當中,有沒有人上癮,或是引發某些不尋常的症狀呢?」

  「在我看來嗜酒的人都不正常,不過……倒是沒有人做出偏離常軌的行為。為什麼要問這個?」

  「呃……那個,有朋友推薦我這種酒,但我聽說是那個【蘇摩眷族】的酒,不禁產生了一點偏見……」

  埃伊娜夾雜著少許事實告訴她。因為問的內容很難找藉口掩飾,加上她想問過里維莉雅,也許能獲得某些新進展。

  「原來如此。的確,我有聽說過那個【眷族】的團員,時常做出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言行。」

  「里維莉雅大人知道些甚麼嗎?」

  她有些期待,聲音變得有些興奮。

  這可能是一大敗筆。

  里維莉雅閉起了一隻眼睛,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有點急著追問的埃伊娜。

  嗚,埃伊娜一時語塞。糟了,她想。

  里維莉雅的判斷力很敏銳。她能輕易識破對方的心機,看穿背後的想法。小時候,埃伊娜只有在她面前甚麼也瞞不住。

  自己在追查【蘇摩眷族】的事,也許要被她發現了。

  埃伊娜冒著冷汗等待里維莉雅的反應。

  「……好吧。很不巧,我對那個【眷族】所知不多。應該就跟妳一樣,或比妳知道得更少吧。」

  「這、這樣啊。」

  雖然完全被她察覺了,但好歹沒遭到追問,讓埃伊娜鬆了口氣。

  里維莉雅注視著這樣的她半晌後,才開口說道:

  「雖然我不知道……不過我認識一名人物,十分精通那個派系的事情。」

  「……咦?」

  「要不要跟我來?到我們【眷族】的總部。」

  ●

  長殿。

  如果要形容的話,就是這個詞了。

  (雖然早有耳聞,不過……真不愧是歐拉麗數一數二的探索類【眷族】的總部……)

  都市歐拉麗的最北端。這棟建築就坐落於距離大街有些偏遠的馬路旁。

  又長又大的宅第就像硬是蓋在狹窄的用地面積上。好幾座高塔有如槍林般層層重疊,互補其不足。各塔的屋頂形成了劍山。

  紫銅色的宅第高度雖然終究不及巴別塔,但抬頭仰望也會令脖子痠痛。最為高聳的中央塔,發黑的塔頂部分正染上黃昏的色彩。

  恰似以火焰雕刻而成的宅邸。

  如此表現極為貼切。

  「里維莉雅小姐,您回來了。」

  「抱歉,這位是……公會的?」

  「是我朋友的女兒。希望你們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向一男一女的兩名看門人談妥後,埃伊娜與里維莉雅一起通過了宅第大門。

  兩人並排而站看起來就像姊妹,但實際上,年齡卻差了一倍以上。

  精靈在亞人當中是特別長壽的種族。

  「那個,現在問這或許太晚了,不過……這樣真的好嗎?」

  「妳指哪件事?」

  「招待隸屬於公會的我來到總部……若是【洛基眷族】的機密情報,透過我而外流的話……」

  「做不到的事情就別拿出來講,埃伊娜。如果妳是居心叵測的人,我從一開始就不會帶妳來了。還是說,妳就這麼想被我侮辱嗎?」

  「不,不是的。我沒有那個意思……」

  部分幼年時期的光景重回腦海,埃伊娜進入宅第,讓她領著自己來到會客室。

  這是一間以橙黃色為基調,風格穩重的房間,直接面向通道。室內設置了好幾把看似價格不菲的沙發以及鋪著桌巾的圓桌。雖然裝潢洋溢著高級感,卻不太有會客室的感覺,比較像是休憩與團聚的空間。

  光是看到這個空間,就能隱約察覺【洛基眷族】內的氛圍。

  (哦,真不錯耶,還滿想住住看的。……嗯?)

  埃伊娜環視著房間時,一個光景映入眼簾。

  一把背對著自己的扶手椅。在那椅背上放著一塊小巧的金塊。

  不,不對,是人頭。金色的長髮流洩到扶手外側。

  坐在椅子上的人,扭轉了那纖細的脖頸,慢慢轉向埃伊娜她們這邊。

  埃伊娜立刻為之屏息。

  「妳回來了,里維莉雅。」

  「嗯,我回來了,艾絲。」

  比埃伊娜年紀更輕的美麗少女。

  纖細的容貌輪廓比起柔和,更具有一種英勇的線條美感。然而明麗的金色眼眸卻有如清冽泉水般澄澈,完全體現了「無瑕」兩個字。

  在她當中,高潔的精美與可愛的童稚確實是並存的。

  就像埃伊娜以前自己講過的那樣,那副容貌美得令人為之嘆息。

  艾絲.華倫斯坦。

  貝爾傾心的對象,金髮金眼的冒險者。

  「那個人是……誰?」

  「啊……我、我是!」

  「她算是我的親戚。妳們倆簡單地打個招呼吧。」

  在里維莉雅的催促下,兩人互相做了自我介紹。艾絲始終注視著埃伊娜,清楚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身上沒穿防具的艾絲看起來就像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以純白連身裙裹身的細長體型給人強烈的纖柔印象,讓只有標準大小的胸圍看起來大得多。

  甚麼也沒套上的白皙裸足晶瑩剔透,好似雪膏般細滑。

  ……坐立難安。

  雖然對艾絲過意不去,但埃伊娜不禁這麼想。兩個當事人並沒有在此見面,但她卻陷入一種被夾在貝爾與艾絲之間的感覺。

  雖感到有些不自在,不過她還是與艾絲面對面,跟里維莉雅一起坐在桌旁。

  「艾絲,消耗掉的道具都買齊了嗎?十天後又要遠征了喔。」

  「嗯……明天去買。」

  抱著膝蓋坐在椅子上的艾絲輕聲說道。銀鈴滾動般的聲音微弱地響起。

  跟很久以前朝向自己的一樣,里維莉雅像看親生孩子般的視線讓埃伊娜感到驚訝,她小聲地問起一件從剛才就令她在意的事。

  「那個,里維莉雅大人?」

  「怎麼了?」

  「華倫斯坦小姐是不是有點沮喪……?」

  少女把半張臉埋在白色布料下的膝蓋裡,從她身上感覺不到絲毫元氣。金色長髮也缺乏光澤,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沒錯,她的確很沮喪,甚至連初次見面的埃伊娜都看得出來。

  聽了埃伊娜這樣的問題,里維莉雅難得地吃吃笑出聲來。

  「沒甚麼,她只是好像被一直很在意的男人跑了。」

  大概是真的覺得很好笑,里維莉雅的肩膀晃動個不停,但對埃伊娜來說這段發言並不能當作笑話來聽。「唉呀……」她一隻手按著額頭,開始頭痛。

  看來當弟弟一樣疼愛的男生沒甚麼希望了。

  還是別告訴貝爾吧,埃伊娜將這時聽到的話封印在自己的心底。

  「……里維莉雅大人。那麼,關於剛才那件事……」

  「啊啊,不好意思。我叫那人過來吧。」

  笑過癮了之後,里維莉雅伸手去拿帶回來的包包。

  她拿出來的,就是那瓶「蘇摩」。

  「呃,里維莉雅大人?您不是要叫那人過來嗎……?」

  「在屋子裡到處找人太麻煩了。況且那人根本是神出鬼沒,沒把握找得著她。請她自己過來比較有用。」

  在埃伊娜還滿腦子狐疑時,里維莉雅拔開了自己買來的——用一張【洛基眷族】的請款單就完成付帳的樣子實在叫人印象深刻——酒瓶的瓶塞。

  不同於酒類的獨特甜香頓時充滿整間會客室。

  「哇啊……好清涼的香氣。」

  「嗯。雖然已經聞習慣了,不過還是一樣芬芳呢。」

  埃伊娜享受了酒香片刻,不假思索地接下了里維莉雅突然遞給自己的玻璃杯。當埃伊娜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然讓身為王族的里維莉雅為自己斟酒,差點沒把她嚇昏。

  擔待不起的待遇讓她惶恐不已,她膽戰心驚地將玻璃杯傾向自己的嘴脣。

  (嗚哇……!)

  一傾杯的瞬間,埃伊娜睜大了眼睛。

  好喝。太好喝了。

  令整個舌頭酥麻的強烈香甜。但是入口不膩,柔滑入喉。

  芳香在眨眼間通過鼻腔。回甘清爽,意識受到最後的最後一絲餘韻操控。就像韻味滲透了身體的每個角落。

  難怪會讓顧客一再回流,埃伊娜才喝一口就體會到了。

  「這個味道是……!」

  就在埃伊娜才剛喝一口蘇摩的瞬間。

  噠噠噠噠,像是被酒香吸引過來似地,一個激烈的腳步聲迅速靠近。

  「喂,是蘇摩吧!」

  下個瞬間,披散著那頭朱紅色頭髮,【眷族】的主神洛基現身了。

  「來了啊。」

  「您說要請她來,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啊——!果然,果然是蘇摩!甚麼,是里維莉雅為了我買來的嗎!哎唷——,我的孝順女兒啊!」

  埃伊娜低頭看著手上散發芳醇香氣的玻璃杯,接著將視線移向一如里維莉雅所料地被引誘上鉤的洛基。

  在黑暗中仍然有如放出淡淡紅光的朱紅色頭髮與眼睛。有些瞇細著的雙眸頗為討喜,但宛如雕刻家窮盡技術點綴而成的完美風姿,錯不了,只有天神下凡才能有如此容貌。瘦長端整的五官,如今簡直像搖尾巴的狗兒般興奮雀躍。

  「付錢的是我,但說要買的不是我。」

  「那就是艾絲囉!我看妳從地下城回來就一副沮喪的樣子,也是為了給我這個驚喜而裝出來的吧!嗚——,艾絲美眉真是超古錐的啦!」

  「不是。」

  對於隨時都可能興奮得抱上來的洛基,艾絲依然維持著沮喪狀態,發出劍氣表示威嚇。意思是:妳敢動手動腳我就要砍人了。

  洛基一邊冒著汗,「奇、奇怪?」一邊慢慢後退。

  「我、我覺得艾絲美眉『傲』的部分好像太極端了點,妳說呢?」

  「想徵求我的同意,麻煩先說我聽得懂的語言。先別說這些,帶伴手禮來的是這孩子。」

  啊,原來是要拿這當理由啊。

  埃伊娜這才明白里維莉雅的打算。

  精通【蘇摩眷族】內情的神物,不會錯,一定就是她們的主神,也就是這位洛基了。意思就是要向神獻上供品,好請她回答問題。

  即使直接向神請教意見令自己裹足不前,但埃伊娜還是下定了決心。

  「嗯嗯?這是哪來的孩子啊?」

  「初次見面您好,女神洛基。我的名字是埃伊娜.祖爾。本次突然來訪……」

  「啊啊,那種的就免了。會害我脖子後面直發癢。拜託不要。」

  洛基嫌麻煩地揮揮手,忽然察覺到甚麼似地盯著身穿制服的埃伊娜。

  她睜開瞇著的右眼,做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怎麼,公會的人居然來與我們的【眷族】做接觸……烏拉諾斯那老頭,嘴上喊著中立,肚子裡卻藏了把刀,是這種打算嗎?」

  「不、不是的!我是……!」

  「這孩子是我的客人。不許妳中傷她。」

  「啊,是喔。既然是里維莉雅的客人,那就沒問題了。不好意思啊,埃伊娜妹妹。多多包涵囉?」

  「我、我不介意。請別放在心上……」

  看到里維莉雅寧靜的視線,洛基沒勁似地聳了聳肩,苦笑了一下。

  她咚的一聲,粗魯地坐在沙發上。

  「好啦,表面話甚麼的就不用了,快問快答吧。妳帶了我喜歡的東西來,想必是有事要問我吧?」

  「……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單刀直入地問了。如果您知道甚麼關於【蘇摩眷族】的事,希望您能夠說給我聽。」

  「所以才帶蘇摩來,是嗎?哈哈,原來啊。」

  洛基一手拿著酒,沒規矩地把另一隻手上的玻璃杯倒滿。她仰頭大口喝下,好像很享受似地「噗哈」吐出一口氣,用染上一片薄紅的臉對著埃伊娜。

  「我也不是跟蘇摩那呆子關係多好。也許無法滿足埃伊娜妹妹的期待,不過……好吧,我就隨口說溜個幾句吧。妳想問甚麼?」

  「……關於圍繞【蘇摩眷族】的那種異常性的原因,您知道些甚麼嗎?」

  「嗯,開口第一句就直指核心啊。……不過,這該怎麼說明呢。」

  洛基晃著玻璃杯,注視著杯中盪漾的酒液。

  隔了一段空白,她將玻璃杯中的液體一飮而盡。

  「好,就來聊聊我與蘇摩的相識吧!啊,我說的蘇摩是神酒的蘇摩喔?絕對不是那個呆子神喔?」

  「呃,嗯。」

  「話說……我啊,很喜歡喝酒,喜歡的不得了,一天可以喝完一家又接著一家,試喝各種酒做比較。醉了,吐了,趴了,全出來了,就在我過著這種無限循環的幸福生活時,有一天啊……終於被我給遇上了,就是這個酒(蘇摩)。」

  里維莉雅嘆氣表示「我無法理解」,邊冷眼看著洛基,但她毫不在意,繼續說道:

  「這就是所謂的命運邂逅吧?喝一口我就愛上了!管他是哪個【眷族】做的,我像個追星族似地買下了全歐拉麗的蘇摩……結果,就在我這麼做的當下,一件有意思的事傳進了我的耳裡。」

  「有意思的事……?」

  「妳能相信嗎,埃伊娜妹妹?這個酒(蘇摩),被說是失敗作呢。」

  「什……」無巧不成書,埃伊娜竟然也做出與貝爾聽到莉莉所言時相同的反應。

  洛基的笑意更濃了。

  「這不是很叫人好奇嗎,失敗作就這麼好喝,那『完成品』呢?於是,我就直接闖進了製造蘇摩的【眷族】啦。」

  埃伊娜不禁愕然,里維莉雅這次實在無言以對了。雖說不是敵對關係,但天神居然大剌剌地踏進其他神的大本營,簡直就像在拜託對方襲擊自己一樣。

  諸神之間也是有禮儀的。加上為了防止情報洩漏,自然不可能讓其他【眷族】的人輕易入侵總部。

  「我站在玄關前大喊『蘇摩!是我,跟我結婚吧——!』,沒想到卻完全沒人理我,真寂寞……我一氣之下,沒經過對方同意,就真的進去總部了。」

  埃伊娜開始頭痛,按住了搖晃的頭。

  但另一方面,【蘇摩眷族】竟然對其他派系的干涉如此毫不關心,也讓她滿腹疑惑。

  「裡面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那裡可是大本營耶?大家都出門去了,這樣對嗎?此時我開始覺得背脊發涼……才怪,是開始興奮起來了。我呼吸急促地到處翻箱倒櫃。」

  「……」

  「拜託,洛基。不要再丟自家人的臉了。」

  「咕呼呼,里維莉雅好壞喔。好吧算了,反正我找了一下,別說真正的酒(蘇摩)了,甚麼也沒找著。於是我也開始膩了,正打算走人……卻看到他了,就是那個神(呆子)。」

  大概是回想起了那時的光景,洛基低著頭忍笑。

  「我說『嗨』,結果那呆子竟然說『歡迎』耶?我得先聲明,我們可是第一次見面喔?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在庭園裡一個人拿著鋤頭耕田。後來我才聽說,他們的酒是用自家產的植物當原料。啊,沒有用甚麼危險的東西當肥料啦。」

  洛基一邊說著一邊啜飮杯中物,雙頰泛紅,漸漸微醺。

  聲調提高了。

  「然後啊,這個叫蘇摩的神……真是個氣人的傢伙。」

  「咦?」

  「不管我拿什麼話題找他講話,他要不就是回答「喔」,要不就是「嗯」,都是漫不經心的,我這麼親切,他卻只顧著耕田。……言外之意就是我比灑滿了糞便肥料的田地還不如。」

  也許是回想著當時的光景,眼看著洛基越來越生氣。

  埃伊娜流汗了。

  「明明一副優柔寡斷又沒種的男神德性,竟敢把我當成一臉蠢相的稻草人,甩都不甩我……啊——可惡,光是想起來就討厭!」

  「……」

  「而且,還不只這樣喔,埃伊娜美眉!」

  「埃、埃伊娜美眉?」

  「粗俗無禮也就不跟他計較了,我可是誠心誠意地低頭,請求他分點真正的酒(蘇摩)給我喔!我親自拜託耶!結果妳知道那個呆子說甚麼嗎!」

  實際上,洛基因為從蘇摩身上感覺不到一點敵意,所以她以為行得通。一升左右應該要得到吧。所以,她大意了。

  看上去人畜無害的神,卻只有在這個時候停下手邊工作,真摯地面對洛基,給了她四個字:

  「但我拒絕。」

  聽說他就只有那個時候表現出堅定的意志。

  「氣死我啦——!被那種傢伙說那種話最氣人了!」

  「洛基,收斂點。不要越扯越遠了,快點進入本題。」

  洛基氣呼呼了好一會兒,才以冷靜的表情在沙發上重新坐好。

  「抱歉抱歉。總之雖然經過了這段迂迴曲折,不過我也向那呆子問到了關於【眷族】的事。我一問他就告訴我了,白癡吧?那傢伙真的沒有營運【眷族】的才能啦。或者該說,其實他打從一開始就不想幹吧。」

  埃伊娜的細眉微微震了一下。

  從一開始,就不想幹……?

  她不禁開始猜想背後是否有甚麼企圖。

  「埃伊娜妹妹,不用想太多啦?換句話說蘇摩這個神,腦子裡只有自己的興趣。不是常常有那種沉迷於某件事,其他甚麼都看不見的傢伙嗎?那種人提升到終極完全的境地,就是那個呆子了。肚子裡既沒有野心也沒有陰謀,只是純粹為興趣而活,純粹的興趣神啦。」

  「這樣講起來,那傢伙雖然是天神,但也像個頓悟的仙人呢。」洛基半開玩笑地說。

  在怪咖特多的天神當中特別奇怪的一個。

  埃伊娜對蘇摩這個神抱持了這種印象。

  「而這裡造成問題的就是那個『酒(蘇摩)』啦。呆子神為了自己的興趣……釀酒(蘇摩)而建立了【眷族】。可是【眷族】一直沒賺到多少錢。他的興趣是很花錢的,這樣會維持不下去。那傢伙絞盡腦汁,最後決定給大家『獎品』。就是能夠讓團員們更努力打拚的動力。」

  「難不成……」

  「對,就是『神酒(蘇摩)』。我說的是完成品。」

  洛基伸出舌頭,舔掉了沾在嘴脣上的酒滴。

  「喝過這個失敗作的埃伊娜妹妹應該能明白,完成品的品質可不是蓋的。喝了會『醉』。不是變得醉醺醺的那種醉喔?是打從心底沉醉於一杯『酒』。這叫心醉。掌握的不是人心,而是身心吧?」

  埃伊娜感到一股寒意上身。

  她想起剛才喝了失敗作時的亢奮感。

  沒有別的意思,意識只是純粹地被酒的風味所吸引、引誘。心裡確實感到快活。

  比那更強烈的陶醉感?

  套裝底下的身體靜靜地起了雞皮疙瘩。

  洛基先說「這樣講應該比較好懂吧?」然後斷言道:

  「那裡的孩子們崇拜的不是蘇摩,是『神酒』。」

  信仰的中心不是神,是『神酒』。

  也就是說,不合於蘇摩的評價,【眷族】能有那麼多的成員,是因為傾心於他創造的神酒。

  只消喝一口就能給人無可替代的欣快感,信徒們就這樣沉溺於神的酒液之中。

  「那個呆子神是真正的變態。不需要擁有『神祕』的團員幫忙,僅以材料的開發、調合與製法做出了『神酒』。這就是鑽研興趣的正牌呆子,所到達的極致領域吧。」

  埃伊娜注意到了。

  洛基對蘇摩所使用的「呆子」這個稱呼,同時也含有畏懼之意。

  「他完全沒使用眾神(我們)的『力量』。就跟孩子們一樣,不,甚至是更差的能力就到達了那個境地。妳能相信嗎?說穿了就是以人的手做出了神的酒。真想問他在天界都在幹些甚麼。」

  「唔,事情的全貌差不多揭曉了。也就是說,天神蘇摩拿神酒當成團員們的誘餌,藉以……」

  「嗯,妳說得沒錯。嘗過一次神酒滋味的團員們,變得不計一切代價也要弄到錢。說是獎品,但也不可能發給【眷族】的所有人。他們訂了調度資金的目標金額,成績優秀者即可獲得神酒。就是【眷族】的內部競爭啦。啊,我記得只要能超過目標金額,好像就可以分到一小口?」

  想不起來了,洛基嘴裡念著,埃伊娜沒做出反應,不過她終於明白了。

  在公會好幾次目睹【蘇摩眷族】對金錢的異常執著。

  原來那是對神酒的渴求。

  「不過越聽越像是穿腸毒藥啊。那種東西放著不管好嗎?」

  「嗯——,可能我說的方式不對。雖然說會『讓人醉』,但是不會像一些危險的毒品那樣,讓人腦袋一片空白或是發狂。只是會感動。會震懾。會想再來一口。不過,醉意終究是會醒的。就跟普通的酒一樣。」

  就是這點跟藥物不同,洛基說。

  沒有毒癮發作的症狀。成癮症狀也不嚴重。

  信徒們的心醉只是一時的狀態,本來只要過一段時間就會消失無蹤。

  只是在【蘇摩眷族】,飲酒之間的間隔太短,才會使人永遠不得脫身。

  「您是說成癮只是短期的症狀嗎?」

  「是啊。應該有很多孩子喝不到神酒,也就恢復正常了吧?」

  再附加一點,就是神酒也是會產生抗性的。聽說成績經常名列前茅的【蘇摩眷族】成員都不會「醉」過頭,能夠維持平靜的狀態。

  說到這裡,埃伊娜想起來了。在大部分都對金錢極度執著的【蘇摩眷族】冒險者當中,只有升上LV.2的一部分人士顯得比較冷靜。

  「從結論來說,只對興趣有興趣的呆子神對【眷族】的粗糙管理、神酒的魔力,以及團員們對酒的飢渴,這些全部巧妙——地加在一起,就形成了如今這個瘋狂的【眷族】啦。」

  本來只要身為【眷族】領袖的主神眼睛放亮,就不會發生這種情形。

  因為主神重量級的一句話,不管是哪種【眷族】都得默默聽從。要是有哪個孩子敢違逆主神,就等著讓主神剝奪「神的恩惠」吧。

  如此想來,雖說蘇摩人畜無害,但導致這種狀況的,或許還是他本人吧。

  「大概就這樣了吧。那麼,埃伊娜妹妹,還有甚麼想問的嗎?」

  「不,這樣就可以了。真的很謝謝您。」

  她已經明白了【蘇摩眷族】抱持的問題。

  他們對酒超乎常理的飢渴的確很駭人,但目前還不到必須插手的範圍。

  因為只對酒或是大錢有興趣的他們,說穿了跟夢想一夜致富而鑽進地下城的其他冒險者沒有兩樣。對,只有當他們為了目的不擇手段時,才值得害怕。

  但如果洛基說得沒錯,這項風險也僅限於一部分的信徒。從以前貝爾的語氣聽起來,他雇用的支援者並沒有酒癮、精神應該極為正常。

  至少應該不會導致貝爾遇到生命危險,埃伊娜心裡鬆了口氣。

  埃伊娜心中做如此想時,洛基緩緩睜開了細長的雙眸,從正面看著她。

  「埃伊娜妹妹。」

  「嗯?」

  「妳知道眼前吊著紅蘿蔔的驢子們,如果一直吃不到那根紅蘿蔔的話,會怎麼樣嗎?」

  突然提出的奇怪問題,讓埃伊娜表情一愣。

  洛基伸出雙手,一次豎起一根食指,不待她回答便接著說:

  「弱小的驢子會倒地退場,奸詐的驢子會動其他驢子的紅蘿蔔的腦筋,就算用踹的也要搶到手。」

  腦中先是浮現疑惑,接著發生的是理解。

  埃伊娜明白了洛基想說甚麼。

  「那個【眷族】現在就是這種感覺。再加上吊紅蘿蔔的是那個呆子,沒人會阻止他。」

  然後洛基彎起了所有手指,只翹起右手的小指。

  「而在這當中,也許有頭驢子就算被同伴踹飛也不氣餒。一頭雖然自己甚麼也做不到……但是可以引人同情,巧妙——地討好別處的飼主,既狡猾,又棘手的驢子。」

  映照在朱紅色眼睛中的自己(埃伊娜)的臉色,無聲無息地變得僵硬。

  「搞不好等到發現時,已經被洗劫一空囉。」

  洛基像是要看清楚埃伊娜的眼睛般調整了姿勢,深深坐進沙發裡。

  她將酒倒進埃伊娜剩不到一半的酒杯裡,不動聲色地勸酒。

  「比方說喔?如果妳有朋友跟那邊的人來往,也許妳可以婉轉地提醒他一下?就算不至於發生慘劇,或許還是會吃悶虧的。」

  在公會照顧冒險者也不容易嘛?洛基盤腿坐著,故意裝傻。

  被看穿了。真不愧是天神。

  埃伊娜慢慢吐出一口氣,表情嚴肅地點頭。

  「算是我苦口婆心吧,也許是多管閒事了。」

  「……不,我會銘記在心的。」

  她必定是位了不起的神吧。

  比傳聞親切多了。也可能是因為埃伊娜是自己人(里維莉雅)的熟人。

  見埃伊娜以視線道謝,洛基咧嘴而笑。

  「好啦,酒也喝光了,散會吧。」

  「不好意思,讓妳陪我們這麼久。」

  「不會啦,我也很高興能跟長得漂亮又可愛的埃伊娜妹妹聊天啊。」

  「啊哈哈……」

  「嗯——」洛基站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走向始終默默地陷入沮喪的艾絲身邊。

  「哎唷,艾絲。妳要沮喪到甚麼時候啦。」

  「……」

  「對了,我們來更新【能力值】吧?妳回來到現在都還沒弄嘛?好嗎?」

  「……好。」

  「咈唏唏,好久沒蹂躪艾絲美眉的柔嫩肌膚了……!」

  「妳敢動手動腳我就砍人了。」

  「咦,真的假的?」聽到一本正經的語氣而有些慌張的洛基,手搭在艾絲的肩膀上一同離開會客室。走到牆壁後方之前,她對埃伊娜與里維莉雅眨了個眼,揮揮手。

  「真是位有趣的神呢。」

  「關於有趣這點我難以苟同,不過別看她那樣,頭腦卻相當精明。我們對她也寄予深厚信賴。」

  「里維莉雅大人也是嗎?」

  「嗯,我也是。」

  看到里維莉雅閉起雙眼,臉上浮現些許微笑,埃伊娜也笑了。

  不久,埃伊娜拿起最後洛基替她斟酒的玻璃杯,喝了酒。

  ——明天,不曉得能不能見到貝爾。

  想起洛基的忠告,埃伊娜將口感變得有些苦澀的神酒含進口裡。

  「艾絲美眉LV.6來啦——!」

  「噗!」

  「……埃伊娜。」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對、對不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10:08 PM

  第五章 「重新來過」

  太陽下山,月亮出現,旭日東昇,太陽又從東邊天空露臉,新的一天來臨。

  以前這個時段我還留在總部,如今我已經來到巴別塔大門前。

  昨天鑽進地下城時,說要陷害莉莉的那個男人的話語始終縈繞腦海,讓我變得過度神經質。我也知道自己害莉莉不安了。

  因為我不想讓她擔心所以沒詳細說明,但當我好幾次確認莉莉的安全時,她一直以又像不安又像擔心的陰沉表情偷看著我。

  「……」

  受到對莉莉的擔憂所推動,一大早就來到集合地點的我,緩緩抬頭仰望藍天。就像要填補此時這段空白的時間,我的腦內意識想起了昨晚的一幕。

  從地下城回到教堂的隱藏房間後,我下定決心向神仙吐露了莉莉的事。

  當時我還在想,跟神仙講了這件事情,再問問看神仙能不能讓莉莉躲在我們的總部裡避避風頭。

  「貝爾。那個支援者小姐,真的是值得信賴的人嗎?」

  「咦……」

  神仙默默聽我說完後,慢慢地反問我。

  一開始我沒弄懂神仙說了甚麼,當我一明白的時候,我不禁身體探出桌子,想說些甚麼,但神仙靜謐的眼神,讓我接不下去。

  「聽你的說法,那個支援者小姐總讓我覺得十分可疑。你弄丟了我的匕首時……啊啊,我沒有在怪你,你別那麼惶恐……我總覺得原因就出在當天剛好與你一起行動的她身上。」

  唐突的相遇、在【眷族】中孤立的奇異身世,還有圖謀對她不軌的冒險者們的存在……神仙將我所說的一切翻轉過來,掀開灰色的表面,讓內在無所遁形。

  見我啞口無言,神仙看似歉疚地垂著眉頭。

  「對不起,我說得這麼難聽。因為我不認識那個女孩,所以語氣難免變得客觀。或許直接與那女孩相處過的你,看法會比較正確。……不過,我仍然必須當個討厭鬼。」

  因為我擔心你,神仙接著說,身上又再度散發出要向孩子問個清楚的寧靜神威。

  「她是不是瞞了些甚麼,會讓你所說的男性冒險者懷疑她……不,是不是做過甚麼虧心事?」

  你應該也心知肚明吧,神仙正確地看穿我的內心,如此告訴我。

  ……也許,那是我腦中一直不願意去想的部分。

  做為支援者,莉莉至今幫過我許多忙,甚至救過我脫離魔物的魔掌,也許對於她,我不想看清一切。

  被神仙直勾勾地注視著,我好一會兒停住不動,回想起至今莉莉對我露出的表情,以及暴露在我面前的一部分真實面貌,全部,全部。

  「神仙,我……」

  「貝爾大人?」

  「!」

  思考被打斷了。

  聽到呼喚我名字的聲音,我的意識從昨晚的記憶回到現實。

  「啊……莉、莉莉,早啊。」

  我略為甩甩頭,擺脫剛才沉浸的回想,慢了一拍回答她。

  莉莉注視著這樣的我,被瀏海遮住大半的臉立刻轉為笑容。

  「早安,貝爾大人。想不到貝爾大人這麼早就來了,莉莉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啊哈哈,是啊。因為每次都是莉莉比我早來。」

  看到莉莉平安無事的樣子,我暫且放了心。

  跟我想的一樣,那個男性冒險者似乎不打算在地上襲擊莉莉。

  冒險者一旦因為引發某些事件而登上公會的危險人物名單(black list),大概在這個都市也混不下去了。因為若是根據罰則(penalty)被取消了冒險者資格,光是這樣就無法將魔石與掉落道具賣給公會,將會在得不到回報的情況下遭到沒收,連帶著導致退出【眷族】——也就是被神仙捨棄的可能性。

  要是做出過分的違法行為,最糟的情況就是坐牢與受刑。

  雖然聽說從冒險者目無法紀的行徑來看,相關法令幾乎是形同虛設,但公會在該行動的時候還是得行動以儆效尤。犯罪行為基本上還是會受到取締。

  對,所以,如果要下手的話,就要在就算襲擊了人,也可以說是正當防衛或是錯認為魔物等等,只要沒有第三者,想找多少藉口都成的地下城裡。

  「貝爾大人。」

  「啊,抱歉。甚麼事?」

  「今天要不要去第10層看看?」

  「咦……」

  剛才稍微陷入沉思的我,被莉莉突如其來的提議嚇了一跳。

  我以驚訝的表情,看著眼睛被瀏海與連衣帽遮住,面帶笑容的莉莉。

  「怎麼突然想到……?」

  「貝爾大人,您以為莉莉沒有發現嗎?貝爾大人的實力早就足以攻克第10層了吧?」

  「……」

  我立刻明白到,莉莉說的實力指的是【能力值】。

  的確,現在的我包括「敏捷」在內,基本能力值已陸續進入A或B階段。以公會告示的地下城攻略能力參考表來說,我已經達到了LV.1的冒險者可攻略的最下層,也就是第11~12層的規定數值。

  即使如此,我沒有立刻往更下層走,除了因為我是單獨探索,更大的原因是自第10層以下,地下城本身的性質會變得比樓上更為毒辣。

  或許可以說地形條件開始對冒險者不利了吧。總而言之,以各能力評價G挑戰第7層,跟以評價A挑戰第12層的難度可是有著天差地別。

  其實,我已經十拿九穩地將到達樓層增加到第9層了。莉莉大概是判斷照這個樣子就算是單獨探索,第11層以下也就算了,第10層絕對沒問題吧。

  老實說,我也滿有感覺的。也許有點太過自信,但也確定自己辦得到。

  即使如此,我還是沒有輕易踏入第10層,是因為……

  在第10層,會出現那個。

  在至今的樓層不會現身的「大型級」魔物。

  ……對,就像那個彌諾陶洛斯一樣。

  「……可是,我上次在第7層才差點沒命耶?我這樣跑到第10層去,也……」

  「就是因為經驗過那次自滿造成的失敗,現在的貝爾大人才絕對不會自大,不是嗎?恕莉莉直言,莉莉覺得經歷過慘痛教訓的貝爾大人,做為一位冒險者的器量又更有提升了。」

  「……」

  「何況貝爾大人已獲得了『魔法』。那個魔法很強。現在的貝爾大人是沒有弱點的。」

  我昨天已經使用過【火焰閃電】給莉莉看。

  與其說是表演給她看,其實主要是為了強化【魔力】——我請神仙昨晚替我更新了【能力值】——以及習慣使用,不過莉莉看了大為讚賞。

  光是「速攻魔法」這種屬性,對於單獨鑽進地下城的我來說就相當有價值。

  「跟隨其他冒險者大人的小隊,去過第11層的莉莉敢向您保證。貝爾大人可以輕鬆攻略第10層的。絕對。」

  在我還沒獲得魔法之前,埃伊娜小姐就已經准我前往第10層了(不過有經過嚴重警告)。這麼一想,或許莉莉說的沒錯,如今學會魔法的我,第10層確實能夠攻略。

  前進,或是維持現狀。

  「……其實,莉莉再過幾天,必須籌到一筆相當大的錢。」

  「!難道是……」

  「莉莉無法解釋。只能說跟莉莉的【眷族】有關……」

  我正忙著思考,像是對我做追擊般,莉莉說出了自己的隱情。

  昨天莉莉被冒險者三人組找麻煩的光景重回腦海。

  脖子不聽使喚地痙攣了一下。

  「可以請您答應莉莉任性的要求嗎,貝爾大人?」

  莉莉低下頭,慢慢抬眼望著我。

  ……如果真的是【眷族】裡的約定,我的干涉——替莉莉負擔這筆錢——對莉莉不會有好處。在沒有回報的狀況下得到其他【眷族】成員的幫助,雖說也會受到旁人或當事人的看法影響,但還是不免讓該【眷族】顏面掃地。或許也可以說是恥辱。

  我沒有辦法確認莉莉的問題。就算問莉莉,她也不會說真話吧。

  要是遇到相同狀況,我也會這樣做。

  我握緊了右手,做好覺悟。

  「我知道了。就去第10層吧。」

  聽我這麼說,莉莉立刻眉開眼笑。「謝謝您!」她好開心,向我道謝了好幾次。我垂著眉頭露出苦笑。

  「現在就出發嗎?還是為了以防萬一,先到巴別塔裡補充一下道具?」

  「道具莉莉昨天先備齊了。先別說這了,貝爾大人,您要不要用用看這個?」

  「……這是……」

  莉莉從放在地上的背包裡,取出一把墨色刀柄的短劍。

  如果【女神之刃】的刀刃長度算作二十C的話,這把劍就有將近五十C。

  短刀……不,這應該屬於雙刃短劍(baselard)吧?

  棒狀的柄頭部分與劍格跟刀身呈現直角。是形狀簡單的短劍。

  「妳怎麼會有這個?」

  「不好意思沒跟貝爾大人說一聲,這是莉莉事前擅自準備的。與大型魔物戰鬥時,貝爾大人目前的武器攻擊距離太短了。就算不考慮這點,莉莉之前也一直覺得,貝爾大人的攻擊範圍最好再廣一點。」

  「呃,這是要送我的吧?免費拿妳東西不太好意思……」

  「您答應了莉莉的任性要求,這就當作是報恩。請收下吧。」

  「……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了。」

  我將收下的【雙刃短劍】從刀鞘裡拔出。

  銀色劍身雙刃開鋒,刀刃極薄。重量挺輕,就像是短刀的延長版,即使是沒有裝備過劍的我似乎也不難運用,可是……

  「我用得來嗎?我從沒用過這種武器耶……」

  「在到達第10層之前,先試用一下如何?到第7層為止的敵人剛好可以用來試刀。而且除非莉莉看走眼,否則貝爾大人應該也很適合使用短劍。」

  與眾多冒險者小隊一同行動過的莉莉眼光很準。至今她對我的指謫全都一針見血。

  我不疑有他,決定相信莉莉的話。

  「啊……我沒有吊劍帶的裝備耶……」

  這時我才發現自己沒有吊劍用的裝備。

  這樣刀鞘會變得很礙事……

  「貝爾大人,貝爾大人。」

  「?」

  「如果莉莉沒記錯,您那副護具應該能收納武器吧?」

  啊,我都忘了。明明是我自己講出來的。

  我暫且將【女神之刃】從護具上拆下,調整收藏裝置後再將【雙刃短劍】放進去。沒問題,收得進去。

  「莉莉,真虧妳還記得。我自己都忘了。」

  「嘿嘿。莉莉也是現在才忽然想到的。」

  莉莉把手放在頭上,做出不好意思的樣子。

  看到莉莉的模樣,原本還不禁微笑的我,卻又立刻注意到這下換【女神之刃】沒地方放了。

  「……」

  唐突地,我的腦中響起昨晚神仙說過的話。

  ——那個支援者小姐,真的是值得信賴的人嗎?

  就像此時握在手中的【女神之刃】在對我說話似地,記憶中的神仙的聲音,再三地追問我。

  「……」

  我靜靜閉上眼睛,宛如請求寬恕。

  再度睜開眼睛時,我將【女神之刃】收進腿包裡。

  我將匕首連同刀鞘,一起插進試管大小的囊袋裡。

  「……」

  莉莉默默地注視著這樣的我,略為低下頭。

  「那麼,我們走吧?」

  聽到我的確認,莉莉抬起頭,在連衣帽底下笑了笑,點頭說:「是。」

  ●

  「麻煩妳了,祖爾。雖說是視察,不過不要取締得太嚴了。」

  「是,我明白了。」

  埃伊娜在上司的目送下走出公會本部,從西北大街出發。

  這天埃伊娜要以到公會管理的「巴別塔」出差為由進行視察。她必須到租借店面的【眷族】各店鋪進行臨檢,確認公會權力下的摩天樓設施內有無任何違法行為。

  身上佩戴證明自己為調查官的臂章與藍色領巾,比先行出發的其他職員們遲了幾分鐘,埃伊娜於早晨時段前往都市中心地區。

  (結果,還是沒碰上貝爾啊……)

  埃伊娜在腦中不停思索著昨天訪問【洛基眷族】獲得的情報。

  洛基最後提出的忠告讓埃伊娜掛心不下,對貝爾的現狀漸漸產生一抹不安,她開始嘗到些許焦急的滋味。

  甚至讓她產生後悔之情,真應該昨天就想辦法見到他的。

  (雖然順序顛倒了……既然順便,就先把事情告訴女神赫斯緹雅吧。)

  今天自己要去視察【赫菲斯托絲眷族】的店面,想起最近在那裡工作的女神的容顏,埃伊娜決定了預定行程。公私不分、職權濫用等詞語閃過一板一眼的腦海,不過管他的,她把這些詞語一腳踢開。

  「啊。」

  「……?」

  就在她從大道進入中央廣場,走了一會兒的時候。

  只見艾絲.華倫斯坦從北大街的方位往這邊走來,正面對著自西北大街而來的自己,就像要與埃伊娜會合一樣。

  「……早、早安,華倫斯坦小姐。」

  「……早安。」

  相對於有些動搖地打招呼的埃伊娜,艾絲輕輕點頭行禮。有如編入了沙金般的金色長髮配合她的動作而飄散。

  埃伊娜一時不知該如何對應,但想到昨天才做過自我介紹,今天就這樣告辭似乎有些不妥,便向艾絲搭話道:

  「華倫斯坦小姐今天來這裡有事嗎?」

  「我想去買道具。」

  「咦,去巴別塔買嗎?」

  艾絲點頭,埃伊娜繼續與她交談,才知道她買完後打算直接鑽進地下城。

  埃伊娜原本不懂她為什麼不到昨天里維莉雅去的那家店,但再看看艾絲佩帶著武器與防具的模樣,她才恍然大悟。

  從這美麗的外貌實在難以想像,她不但有個綽號叫【劍姬】,冒險者們又因為她終日埋首於戰鬥,而給了她另一個公認的稱號——【戰姬】。

  (……好像還沒打起精神呢。)

  看過艾絲昨晚沮喪的樣子,埃伊娜見她有些欠缺霸氣的聲調與低垂著的臉,便察覺了一切。那個令她在意的男性跑了,大概真的令她大受打擊吧。

  埃伊娜一邊想著:真看看甚麼樣的傢伙會從這樣的美少女身邊逃走,一邊決定為了當弟弟一樣疼愛的那個男生,稍微雞婆一下。

  「華倫斯坦小姐,謝謝您前幾天救了我負責的冒險者。」

  「……?」

  「也許您不記得了,聽說前幾天,您打倒了在第5層大鬧的彌諾陶洛斯,於千鈞一髮之際救了他一命。」

  「……彌諾,陶洛斯。」

  「是的。冒險者的名字是貝爾.克朗尼。他對您萬分感激……」

  聽到貝爾這個名字的瞬間,艾絲的脖頸悲慘地整個彎了下去。埃伊娜正想傳達少年對她的好感,看到她的反應不禁嚇了一跳。

  過了一段無言的時間,巴別塔已近在眼前時,艾絲在感情淡薄的相貌上露出有些沉痛的神情,怯生生地動了動嘴脣。

  「……他是不是很怕我?」

  「咦,咦……?」

  埃伊娜除了擠出大惑不解的聲音外,不知該做何反應。

  「——?」

  這時,一幅光景不經意地進入埃伊娜的視野。

  在視界角落有一棵闊葉樹,樹下有大約四名冒險者的集團聚在一起。

  其中三人的防具上,刻有以新月為背景的酒杯徽章……【蘇摩眷族】的象徵。

  埃伊娜反射性地,以讀脣術讀出了視線前方那些人的嘴脣動作。

  「——一步步來——可別搞砸——」「知道——厄德就由——」

  由於隔了段距離,有一部分看不清楚,但埃伊娜綠寶石色的雙眸確實讀出了這些話語。

  雖然沒有直接提到貝爾的名字,但他們確實講出了少年雇用的支援者的名字。

  不久他們紛紛散去,走向高聳的巴別塔,大概是要前往地下城吧。

  「……妳怎麼了嗎?」

  可能是察覺到埃伊娜的異狀,艾絲抬起頭來向她問道。

  表情變得比平時更嚴肅的埃伊娜,以猶豫不決的眼神看著艾絲半晌後,像是捨棄了躊躇般,向她低下頭。

  「恕我無禮,請聽我說。請您幫助我負責的冒險者,貝爾.克朗尼。」

  「……」

  「也許是我多心了。但他很可能被捲進了麻煩事裡。我知道自己這樣很厚臉皮,但務必請您出手相助。」

  「妳是說,昨天的……?」

  昨晚在會客室聽到整件事情的艾絲,立刻察覺到埃伊娜想說甚麼。埃伊娜抬起頭來,點點頭,告訴她很可能屬於【蘇摩眷族】的小隊才剛出發,以及事情至今的詳細經過。

  聽埃伊娜說完後,艾絲點頭說:「我知道了。」

  「可以嗎?」

  「嗯……因為,我也還沒好好向他道歉。」

  最後一句話讓埃伊娜一時不能明白,但還是讓出了路。

  她本來想就這樣目送艾絲離去,但最後終於做出決定,對著那金髮的背影喊道:

  「那個,華倫斯坦小姐!」

  「……?」

  「貝爾……貝爾.克朗尼真的很感謝妳救了他!」

  聽到埃伊娜傳達的話語,艾絲略為睜大了眼睛。

  然後她眼神明確地轉趨柔和,露出小小的微笑。

  ●

  在第8~9層,地下城的景色與地形會有大幅變化。

  首先窟室的數量變多,也更寬廣。聯繋窟室之間的道路都很短,同時原先頂多只有三M到四M的天花板高度,也增高到將近十M。

  木頭色的壁面布滿青苔,地面也變成長著短草的草原。自頭上降下的燐光彷彿太陽的光芒,不免使人陷入走在曠野的錯覺。

  出現的魔物可以說是至今的大會串。沒有新種類的魔物,取而代之地,哥布林與地靈會以更強的狀態出現。不過只要不要誤判對手的力量,照之前的方式應戰即可,所以第8~9層應該可說是比較容易攻略的樓層。

  最好的證據,就是我們才花幾天就抵達了通往下層的樓梯。

  於是,來到了最重要的第10層。

  這層樓……

  「有霧……」

  不深,但足以妨礙視野的白霧,籠罩了整層地下城。

  地下城第10層的構造直接沿用了第8~9層的形態。只不過天花板的光源不再如日光般燦爛,光亮度正好讓人聯想到朝霧。

  進入地下城以來,首度遭受到的視野妨礙。

  「莉莉,不要離開我喔。」

  「……是。」

  我向莉莉說出從剛才到現在不知說了多少次的話。

  我當然擔心在這片霧裡走失,但更令我提高警覺的,是昨天那個男性冒險者的襲擊。在來到這個樓層前,我已經一再注意莉莉身邊確認安全,搞不好弄得她很煩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把武器還真合用呢。)

  我留意著莉莉的氣息,同時看了一眼手中的【雙刃短劍】。

  使用起來相當順手。雖然因為用習慣了短刀,與敵人之間抓距離時尚嫌笨拙,但應該算及格了。連殺人蟻也能夠輕鬆料理。

  攻擊距離的長度實在很新鮮。就像從安全地帶毫無顧忌地發動攻擊。

  即使威力還是不如【女神之刃】,不過不可以要求太多。

  「……!」

  穿過原本走著的通道,視野變得開闊。

  草原綿綿不斷的寬敞窟室。雖有霧氣擴散,不過還能看得見到窟室中間的空間。

  而在這片景色之中,零星立著失去了樹葉與枝椏的枯木。

  「……」

  陰森地佇立霧中的許多樹木讓我蹙起眉頭。總之我先避開會生出魔物的牆邊,往大廳深處前進。

  我靠近了各有一M或二M高的枯木群。樹皮比想像中堅固,樹幹下面粗,上面細得誇張,呈現明顯異常的構造。

  ——啊啊,這個果然是……

  我以苦澀的心情看過所有樹木後,轉頭看向莉莉。

  「怎麼辦,要不要先把這些砍了?」

  「不,看來沒有那個時間了。」

  看到莉莉緊盯著前方,我吃了一驚。

  感到一種令背脊繃緊的緊張感,我回頭往後一看。

  大塊頭的輪廓在霧的另一端晃動。震耳欲聾的腳步聲,以及毫無間斷的地面震動透過鞋子傳到全身。

  我忍住不讓表情抽搐,咬緊了牙關。

  「咘咕嗚嗚嗚……」

  伴隨著低吼聲,大型級魔物「半獸人」現身了。

  褐色的肌膚配上一顆豬頭。破破爛爛地剝落的老舊體皮覆蓋著腰際,就像穿著條襤褸裙子似地。身高恐怕有三M以上。大約比彌諾陶洛斯再高一點。

  不過相對於那頭牛形魔物一身結實肌肉,半獸人則是圓胖體型。

  「果然很大呢……」

  「不可以逃喔,貝爾大人?」

  這是遲早必經之路,聽到莉莉這樣說,我嚥下一口唾液,點點頭。

  沒錯。不打倒這個半獸人,我將無法攻略今後遇到的其他大型魔物……無法攻略彌諾陶洛斯。

  不能因為對手比自己大得多,就嚇個半死。

  我大大吸進一口氣,瞪大眼睛。

  「咘嘰,喔呼喔喔喔喔……!」

  半獸人用牠那不管用的黃色眼睛,盯著我與莉莉。

  肥豬怪物一眼看到了獵物,在地上踩出轟然巨響,穿過樹木之間,慢慢伸出手來。

  繼而,用牠那巨腕——拔起了一棵樹。

  本來屬於迷宮大自然之一部分的枯木,在這瞬間,變成了粗糙的棍棒。

  「迷宮的武器庫(landform)」。

  地下城的棘手特性之一。

  這座有生命的地下城,提供給徘徊於迷宮內的魔物們的天然武器(nature weapon)。

  從第10層開始出現的這種地形效果,專門用來加強魔物們的能力。

  赤手空拳的狀態下能打倒的魔物,受到這種地下城的支援後,也會搖身一變,成為大意不得的特殊敵人。

  「時機真差……」

  「迷宮的武器庫」雖然可以破壞,但它也是地下城的一部分,自然會隨著時間經過而修復。魔物使用後也是一樣。例如這棵枯木,據說同樣的位置等一下就會再長出一棵來。

  平常如果有時間的話,可以先破壞「迷宮的武器庫」,盡量預防魔物的強化……但這次時機太差了。

  我與全副武裝的半獸人之間留下少許距離,雙方展開對峙。

  「……」

  半獸人粗重呼吸的間隔越來越短。

  醜惡的眼睛露出凶光,隨時可能襲擊而來。

  與大型級魔物的第一次交戰。奮激的緊迫感。

  以意志力強壓住快要爆炸的心臟,我放鬆了肩膀的力量。

  霎時間,半獸人發出了咆哮。

  「啼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戰鬥開始的信號。

  聽到這個吼聲,我朝向半獸人飛奔而去。

  (不能受到攻擊!)

  從體格差就能一目了然,憑我是擋不住半獸人的攻擊的。

  一被打中就會立刻飛出去。更別妄想用護具防禦了。

  (至於我要攻擊的時候……!)

  先瞄準下半身。尤其是在地上生根的雙腳。

  大不見得好。好吧老實說那個龐然大物實在讓我怕死了,但大傢伙也有大傢伙的弱點。

  除了目標大之外,我方也較容易做小動作。

  像半獸人這種動作遲鈍的魔物更是如此。過重的體重也很容易失去平衡。

  一擊。

  就一撃。

  只要能躲過對手的一擊,我就能大大反擊。

  視野中的半獸人,眼見著迫近眼前!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對著一直線地攻過來的我,半獸人舉起了棍棒。

  原本屬於樹根部分,又圓又大的木槌高舉過頭。

  牠要由上往下揮,就表示……!

  「!」

  我毫不膽怯地向前衝。

  縱向揮動的攻擊與橫掃不同,效果範圍很窄。只要能看清楚它的軌道,閃避起來輕鬆多了。

  武器會被打在地上,所以也不用擔心遭到連續攻擊。

  直到抬起棍棒之前,對手將會滿身破綻。

  我要一口氣進攻!

  「咘咕嗚嗚嗚!」

  「中了!」

  「——嗝叭!」

  我游刃有餘地躲開揮下的棍棒。

  我維持突擊的氣勢穿過半獸人身邊,擦身而過的同時對其側腹部就是一砍。

  砍裂的腹部傷口濺出綠色的鮮血,半獸人疼痛不堪地大叫出聲。

  草原染上了顏色更深的綠色濃液。

  「呼!」

  從毫不設防的背後,我按照預定攻擊右腳。

  從貼近地面的位置揮出撈擊。

  雙手合握的短劍刀鋒削過草原,銀刃接著砍進了半獸人粗短的腳。

  「——!」

  震耳欲聾的大吼。

  砍斷膝蓋,滑進肉裡的【雙刃短劍】暫時停住。堅硬的骨頭觸感,再加上半獸人的所有體重加諸其上,劍身再也無法動彈。

  但,我咬緊了牙根。

  就像要抬起半獸人那樣,我使盡蠻力,抓著【雙刃短劍】向前突刺。

  「看我的——!」

  切斷。

  短劍激烈地從右腳飛出,失去了一隻腳的半獸人立即倒在草原上。

  沙啞的哀嚎加上震動整間窟室的衝擊。半獸人痛苦掙扎,但我還不停止。

  噠,噠,我沿著半獸人的巨大背部跑上去,來到後頭部,將劍尖朝著正下方的【雙刃短劍】往下一插。

  隨著一個低沉的聲響,刀刃貫穿了半獸人的頭。

  「嘰,噁……」

  「貝爾大人,又有一隻來了!」

  「!」

  我從大大地痙攣一下後嗚呼哀哉的魔物身上抬起頭來,正如莉莉所說,可以看到從我們來時路的反方向出現了一隻半獸人。可能是聽到了戰鬥的聲音,牠已經陷入興奮狀態,從霧海之中直衝而來,連周圍的天然武器都不屑一顧。

  我從斷氣的半獸人身上跳下,伸出右手臂。

  不可能會打偏。

  豎起的雙眸瞄準了太過巨大的身軀,我一口氣喊出了魔法的觸發因素。

  「【火焰閃電】!」

  「呼噁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雷電般曲折的火焰長矛命中了半獸人的胸部。

  半獸人吼叫著踉蹌了幾步,但僅止於此。焦黑的胸口變得破破爛爛,但還沒被擊倒。

  看來畢竟才剛學會,目前我的魔法還不能一擊打倒半獸人。【火焰閃電】的威力還太低了。

  不過——

  「——火焰閃電!」

  速射。

  接連放出的「速攻魔法」再度襲向半獸人。

  分毫不差地被打中同一個部位的半獸人,下顎被胸口引起的大爆炸彈飛,以仰望著天花板的姿勢搖搖晃晃地後退……然後停住。

  「……」

  半獸人無言地化為灰色塵土。

  兩次遭到【火焰閃電】直擊的胸部開了個大洞,裡面本來該有的「魔石」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著半獸人變成的物體逐漸崩毀,我呼吸急促地慢慢放下手臂。

  (贏了......)

  管用。

  劍術也是,戰法也是,魔法也是。

  能對付比自己大了好幾倍,跟那個彌諾陶洛斯同樣屬於大型級的魔物。

  逐漸恢復平靜的心臟,接著開始發熱。

  成就感,還有大概是充實感。

  我嘴角緩緩上揚,盡情體會炙熱的感情。

  「莉莉,我成功,了……」

  我喜色滿面地回過頭,視野裡卻只看到白色霧氣。

  直到今天始終一起行動的夥伴,忽然不見人影。

  剛才的感情一瞬間消失了。

  「莉莉!」

  幾近慘叫的聲音從喉嚨裡發出。

  我猛然抬起頭,左右轉頭環顧窟室。然而眼裡看到的都是濃霧,莉莉連個影子也沒有。

  我產生最壞的猜測,但立刻恢復冷靜,當場衝出去。

  如果是那個男性冒險者來襲,莉莉應該也會喊叫或抵抗才是。遇到魔物比較符合現實。

  我在能見度極低的正方形大廳裡找遍了每個角落。

  「……?」

  我焦急地在枯木之間穿梭奔跑,突然有股異臭傳進鼻子。

  我以手臂遮住口鼻,視線在周圍游移。用不了多久,我便發現了臭味來源。

  在樹下,有塊血淋淋的生肉。

  (這是……用來引誘魔物的道具?)

  我屈膝跪下,凝視著經過特殊加工的油膩血肉。

  不會錯。我看過道具店裡有賣。在冒險者(同行)多數徘徊的地下城裡,為了提升狩獵的效率,用以引誘魔物的陷阱道具……

  為什麼現在,這裡會有……

  「——」

  強烈的地鳴震動著鼓膜。是半獸人。

  而且,腳步聲還不只一個。就像拙劣的合奏般重疊響起。

  於是我發現了。發出濕滑光澤的肉塊,散落在周遭一帶。

  我的思考一瞬間停頓,緊接著步步逼近的大量存在,讓我張口結舌。

  「……不會吧?」

  ——四隻。

  相親相愛地自前方並排而來的半獸人群,讓我呆滯地喃喃自語。

  光是一隻都很費勁了,竟然得同時對上四隻,辦不到的,不可能打得贏。馬上就會被包圍,然後送上西天。就算想各別對付,那麼龐大的身軀,再用上攻擊範圍廣大的天然武器,一定會被抓住的。

  我得逃走。不逃不行。

  憑我是突破不了這個狀況的。

  可是,莉莉呢?

  如果她因為受傷或某些理由,而無法離開這間窟室呢?

  我要拋下莉莉一個人嗎?

  被血肉的腥臭吸引過來的半獸人們已經看到了我,散發出一種危險的氣氛。粗壯手臂的肌肉慢慢膨脹,綠色血管浮出。

  雙方已經拉近到無可避免地非得一戰的距離,即使如此,我還是無法動彈,就在這時。

  從視野的外側,聽見了「咻」的風切聲。

  「咿!」

  啪茲!左腿響起某個東西斷開的聲音,裝在腿上的腿包有一部分被拋到半空中。是收著匕首的那只囊袋。

  腿包的皮扣上,刺著閃閃發光的金屬箭。

  我瞪大了眼睛時,半獸人們就像以此為開端般,一齊襲擊而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

  裝備了天然武器的兩隻半獸人用力使出一記揮擊。

  我不顧一切地橫向一跳,逃出原先的位置。

  沒時間休息。笨重但寬廣的步伐吞噬了敵我距離,轉瞬間其餘兩隻已經出手要抓住我。

  「嗚,哇啊!」

  以毫釐之差擦過臉部的肉腕讓我發出慘叫。

  真的不是開玩笑的!這是要我怎麼辦啊!

  我從沒有這麼強烈地嘗受過單獨行動的弊害。對於魔物們不給我喘息的空間,如暴風雨般的粗暴攻擊,我焦躁地拚命閃躲。

  然後,就在我鑽過了橫掃的一擊棍棒時。

  從半獸人們大個頭的縫隙間,我看到莉莉小步伐地走過去。

  「莉莉!啊,喔啊!」

  我一叫的同時,半獸人的攻擊擦過我的身體。我無法分心旁顧。

  趁著這時候,莉莉迅速拾起掉在地上的囊袋,從中取出【女神之刃】。

  仔細端詳後,她將匕首放進懷裡,轉向我這邊,露出了那一如往常的笑容。

  「對不起,貝爾大人。到此為止了。」

  「莉莉,妳在說甚麼啊!」

  「……莉莉覺得,貝爾大人最好多學著懷疑別人。」

  聽了我動搖不已的喊叫,莉莉可愛地偏了偏頭。

  眼睛被連衣帽與瀏海遮住了看不見,小巧的嘴脣依然畫出上揚的弧線。

  而且,還帶有一絲寂寥。

  「請您找機會逃跑吧。」

  莉莉隔著半獸人們如此說,像是對我留下最後的建言。

  重新背起鼓脹的背包,她轉身背對我。

  「再見了,貝爾大人。我們無緣再見了。」

  最後只轉頭看看我,莉莉就消失在霧的另一頭。

  「莉莉,莉莉!——,啊——夠了,你們煩不煩啊!」

  「咘哦!」

  ●

  「您人也太好了吧,貝爾大人。」

  帶著一般人很難拿得動的行李,莉莉在通道上奔跑。

  手握著掛在雙肩上的背包背帶,她毫不猶疑地在迷宮裡前進。

  莉莉對貝爾撒了兩個謊。

  一個是,她根本不是甚麼缺錢的支援者。

  莉莉是小偷。或許也可以說是騙徒。

  她是盜賊,專挑收入豐厚的冒險者職業下手,偷取高價的武具或貴重道具。

  她按照慣例,看準了貝爾擁有鍛造的大派系【赫菲斯托絲眷族】的匕首,與他共同行動到今天。

  甚麼貧困的支援者,只不過是用來接近貝爾的藉口。

  而另一個是——

  「嗯。」

  風壓吹掉了頭上的連衣帽。皮毛蓬鬆的獸耳露了出來。

  莉莉以小手撫平了那耳朵,輕啟嘴脣發出「詠唱」。

  「【十二點的天啟之聲】。」

  就像蓋上了一層灰塵,灰色光膜覆蓋了莉莉的頭部。

  光無聲地溶解,轉眼間頭上的耳朵就消失無蹤。

  蓋住眼睛的瀏海與腰上的尾巴,也都消失得乾乾淨淨。

  「果然比起完全變身,稍微調整一下各部位比較有效率呢。」

  如果貝爾在場,一定會大吃一驚。

  一雙栗色的大眼睛,以及俏皮可愛的五官。獸人小孩的風貌蕩然無存。

  此時的莉莉,正是貝爾在那後巷遇見的帕魯姆少女。

  莉莉的另一個謊言。那就是隱藏了自己的真面目。

  為了拭去被男性冒險者追趕的可疑帕魯姆的印象,她以這個早已學會的變身魔法——【灶灰女】裝扮了自己的外貌。

  莉莉使用這種特殊的魔法,一直以來欺騙了無數冒險者。

  遭到被害的冒險者就算氣得發瘋地追趕小偷,那個人對莉莉來說早已是陌生人了,不可能逮得到她。冒險者們之間流傳的「行竊的帕魯姆犯罪集團」,正是莉莉魔法成果的最佳寫照。

  有時假扮成支援者,有時假扮成無害的市民。

  莉莉靈活運用不只能變成另外一個人,還能不限種族追加身體特徵的魔法效果,無惡不作直到今天。

  (讓那個冒險者看到使用魔法的樣子,真是太失敗了……)

  在後巷裡追趕自己的那個男人,是被莉莉騙取錢財的冒險者之一,偶然目擊到【灶灰女】的發動而看穿了她的真面目。那場後巷追逐戲的真相說穿了就是這麼回事。

  那時幸運得以平安脫身,然而就在上次,那個冒險者似乎向貝爾告密了。

  自從昨天看到貝爾與男人的密會,那個少年對待莉莉的態度便明顯不同。貝爾一再確認她的狀況,還好幾次偷偷注意她。就像在懷疑莉莉,或是怕她銷聲匿跡。

  判斷時候到了,應該沒有錯。

  (……這樣就……)

  真可惜,她對能從貝爾身上竊取的利益感到惋惜。

  結束了,她對少年借給自己的舒適環境感到依依不捨。

  做賊的自己與莫名其妙的自己在心中並存。

  她知道。

  不管這份不對稱的感情如何與日倶增,也只是無用之物。

  與少年的關係不能再持續下去了。

  明擺在眼前的風險不能視若無睹。

  因為當貝爾知道一切時,是絕對不可能原諒莉莉的。

  「……」

  莉莉臉色一沉。但她立刻猛然回過神來,用力甩甩頭。

  現在還想這幹嘛,她踹了罪惡感一腳。居然對冒險者產生感情,真是笑掉大牙。

  冒險者都是一個貨色。

  貝爾鐵定也在心裡瞧不起莉莉。嘲笑她只是個搬運工(支援者),隨時都有可能背叛莉莉。

  莉莉強迫自己豎起眉毛。

  (甚麼冒險者,甚麼冒險者……!)

  莉莉是【蘇摩眷族】的成員夫婦生下的孩子。換句話說打從一出娘胎,她就有義務成為【蘇摩眷族】的基層人員。

  所以,在莉莉出生成為莉莉的時候起,也許齒輪就已經出錯了。

  世界對莉莉一點也不溫柔。

  帕魯姆的雙親只會一直要求年幼的莉莉賺錢,從未盡過父母該盡的責任,不知不覺間就死了。為了追求金錢——「神酒」,聽說他們鑽進力不勝任的地下城樓層,三兩下就被怪物給殺了。

  在互相爭奪神酒的【蘇摩眷族】裡莉莉理所當然地孤立,變成孤身一人。【眷族】的同伴根本不搭理弱小的莉莉。每天都過著水深火熱的日子。

  後來莉莉在擴大派系時不幸喝了發給的神酒,自此她也成了神酒的魔力俘虜。

  沒有能依靠的同伴。她靠著獨學獨立拚命想賺錢。然而這都是白費功夫。莉莉沒有冒險者的才能,被迫轉業為支援者。

  於是莉莉遭到了壓榨。

  每當擔任冒險者小隊的支援者時,他們總是異口同聲地說:

  妳摸走了魔石吧。妳偷了錢吧。這是懲罰。我們不要給妳分紅。

  遭到誣賴的莉莉死命哀求他們,說這是誤會,但他們只是下流地笑著把自己趕走。即使莉莉差點被魔物殺死,他們也不屑一顧,也不替她治療。只會給莉莉一陣腳踢,警告她不許把行李弄丟。

  【蘇摩眷族】的人們更是不可靠。探索過地下城後,等著的就是醜陋的報酬爭奪。

  (莉莉最討厭冒險者了。對,恨死他們了!)

  神酒的魔力消失後,她曾經淚流滿面地逃出【眷族】。

  她捨棄【眷族】成員的頭銜,假裝成一般人好不容易找到工作,終於獲得了平穩的生活,但好景不常。最糟的情況發生,莉莉的幸福被【蘇摩眷族】的同伴破壞了。

  不知是從哪裡打聽到的,鬼迷心竅的冒險者們闖進了莉莉的住處,搶走了她的錢財。還徹底地搗毀了她的居所。

  原本溫柔又親切的花店老夫婦立刻將莉莉掃地出門。他們那種像是看髒東西的眼神,莉莉至今仍記得一清二楚。

  【蘇摩眷族】連在這種地方都要折磨自己。

  莉莉怨恨著主神蘇摩。恨他為什麼要建立這種【眷族】。

  蘇摩沒有惡意。也沒有害人之心。他對莉莉與其他人根本就沒興趣。不關心。

  蘇摩甚麼都不做,也不會為大家做甚麼。搞不好他連【眷族】現在是甚麼狀態都不清楚。

  也許怨恨他是恨錯對象了。以偉大的天父(神)的視角來看,孩子們也許只是愚蠢得可悲罷了。但莉莉還是無法不怨恨自己的主神。

  結果,莉莉剩下的唯一選擇就是做為【蘇摩眷族】所屬的支援者活下去。要是做錯了選擇——要是不扮演對派系唯命是從的奴僕,縮在框架裡——又會對他人造成困擾與被害。即使這樣會被【眷族】的部分成員當成搖錢樹,被其他冒險者強迫做白工。

  對,冒險者都是一個貨色。

  會欺壓比自己弱小的莉莉。

  那個少年也是,一定,一定……

  (貝爾大人也一樣……貝爾大人也一樣!)

  那個溫柔的少年,總有一天鐵定也會翻臉不認人。一定的。

  在遭到背叛前先背叛對方有甚麼不對。

  她想起曾經善待自己像孫女一樣的老夫妻,他們最後擺出的眼神。對,反正最後都會被拋棄。會被棄之不顧。

  莉莉奮力奔跑,抹去與自己的意志正好相反的胸中痛楚。

  ●

  「今天公會要來視察。千萬別搞甚麼花樣喔,新人。」

  「是——」

  被半矮人店長提醒告誡後,赫斯緹雅回到了自己的崗位。

  她對於店員們不把神當神,沒有一點敬意的態度早已大徹大悟,擺動著雙馬尾處理自己的工作。

  主要負責應對客人的赫斯緹雅,不久迎接了來訪的調查員,一名似曾相識的半精靈少女。

  「啊,妳是……」

  「我是公會的埃伊娜.祖爾。按照預定,今天前來視察貴店。」

  看到埃伊娜擺出公事公辦的態度,赫斯緹雅心想這也是理所當然,便帶領她進入店內。

  盡忠職守的她跟店長打聲招呼,做過確認,就一手拿著羊皮紙與筆巡視店內各處。

  「女神赫斯緹雅。」

  「咦?」

  「我有點事情想跟您談談。方便占用時間嗎。」

  一邊檢查武器櫃與冷暖房魔石裝置,埃伊娜來到赫斯緹雅身邊,不與她視線對上,僅壓低了音量對她說。赫斯緹雅先是有些詫異,接著視線掃過四下,便假裝要做介紹,若無其事地把埃伊娜帶往店內角落。

  「妳忽然叫住我,把我嚇了一跳。想不到妳也滿精的嘛,顧問小姐。」

  「不敢當。」

  兩人視線不產生交集,裝成在進行作業的樣子繼續對話。

  聽到埃伊娜確認「可以嗎?」,赫斯緹雅翻著櫃子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點點頭。

  「是關於貝爾.克朗尼先生雇用的支援者。」

  赫斯緹雅肩膀一震,停下手邊動作,轉頭看向埃伊娜。

  「我要談的事情跟她所屬的【蘇摩眷族】有關。請仔細聽。」

  聽了昨晚在【洛基眷族】發生的整件事情,赫斯緹雅越聽神色越沉重。

  討好貝爾的支援者莉莉,雖然對神酒上癮的可能性不高,但很可能是有別的目的——最有可能的就是企圖將他洗劫一空——才接近他的。

  應該趁早阻止他再與莉莉接觸,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埃伊娜陳述了自己的意見。

  「女神赫斯緹雅,可以請您也勸勸他嗎?」

  埃伊娜以綠寶石色的眼睛注視著自己。

  赫斯緹雅不發一語,抬頭望著她。

  ●

  與貝爾分手的窟室離通往上層的連接階梯非常近。莉莉輕鬆離開第10層,接連著爬上了第9層、第8層。

  莉莉早已徹底掌握了到第11層為止的地下城地形。

  她陷害冒險者的技倆,就跟這次對貝爾做的一樣,是人為地造成某些狀況發生,趁冒險者們陷入混亂時搶走他們身上所有的錢,然後一溜煙地逃之夭夭(或者是趁其無從察覺時下手)。

  潛逃的時候要是被他們追到,那就偷雞不著蝕把米了。為了能隨機應變,莉莉將公會張貼的每層樓的地圖記在腦子裡,以確保完美的逃跑路線。

  就算遭遇魔物,莉莉也很擅長將難題塞給其他冒險者。反而可以說她一直以來都在鍛鍊這項技術。

  之後只要把贓物處理掉,恢復成莉莉的身分,人家就追不到她了。

  這是既惡毒又齷齪,而一個人甚麼也做不到的莉莉所能想出的,最巧妙的手法。

  莉莉會開始這樣襲擊冒險者,理由完全是為了報復與還以顏色。

  她決定要從那些不斷欺凌自己的人身上,取回至今被奪走的一切。她也對【蘇摩眷族】的好幾個自己人下過手。

  莉莉堅信這種行為是她的正當權利。

  冒險者都是冒險者,無論是至今還是今後,她都會堅持這個主張。

  ……與至今情況不同的某個少年的容顏,她只能卑鄙地忽視。

  (不過這麼一來,就快存到目標的金額了……)

  她對神酒已經沒有興趣。反而是深惡痛絕。此外,心裡也對它有些恐懼。

  她怕只要再接觸到一點香氣,自己就會再度像野獸般發狂,被酒的魔力所操縱。

  所以,偷了存起來的錢財要用來救濟自己。

  有朝一日,她要用大筆金錢做為交換條件,脫離【眷族】。

  講得極端點,莉莉也可說是天神蘇摩的財產。公會不是慈善團體,向他們求救也不可能得到解放。因此她要主動交出大錢讓蘇摩甘願放棄莉莉,以獲得自由。

  她決定要靠自己的雙手解放自己。

  「嗯嗯!」

  踏在高大的雜草上,莉莉中斷了奔跑。

  踏進窟室的莉莉正前方,僅僅一條通往出口的通道前,有一隻第8層規格的哥布林在徘徊。沒有其他冒險者的身影。牠占據了通道正前方的位置,因此躲也躲不掉。

  回頭走別條路線會浪費大量時間。遭到魔物接二連三地包圍的貝爾大概還有一小時脫不了身,但考慮到包括意外狀況等各種問題,莉莉決定突破這裡。

  「莉莉的身體可不適合做野蠻事喔?」

  她邊說著,邊拉起了奶油色外套的右手袖擺。

  露出的是裝在手臂上的小型手弩。

  (用「魔劍」對付哥布林太浪費了!)

  她右腳向前踏出一步,舉起弩弓。

  帕魯姆族平均視力都很發達。栗色的大眼睛此時變得銳利,一直線地盯準了哥布林。對方也注意到了莉莉的存在。

  「發射——!」

  金屬箭以可怕的速度從弩弓射出。

  貫穿空氣的高速箭矢被吸進了哥布林的右眼。

  「嘰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失陪!」

  穿過一邊叫喚一邊按住眼珠子的哥布林身邊,莉莉離開了窟室。

  莉莉只要做些工夫也能戰鬥。但那很多必須仰賴武器的性能與道具。對付一隻魔物所需的費用太不划算了。

  只有在自衛的時候,莉莉才會戰鬥。

  「莉莉好羨慕貝爾大人一個人甚麼都辦得到!」

  包括魔法【灶灰女】在內,莉莉的力量不適合戰鬥。莉莉手無縛雞之力。

  從她發誓向冒險者們報復,獲得魔法後,她滿心期待著能藉此改變弱小的自己,得知效果之後也就格外令她失望。

  不過莉莉漸漸正確掌握了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將自己的能力往最大級活用的方向開拓。

  最好的證據就是她採用了這種做賊的手段,一步步獲得了成功。

  莉莉現在已經變得堅強,甚至能取笑以前那個弱小的自己。

  (第7層!)

  衝上像是埋在牆壁裡的樓梯,又突破了一個樓層。

  地下城的壁面顏色變成了淡綠色,莉莉依然沒有放慢速度,不停向前跑。

  (只要越過這個樓層,之後就輕鬆了。)

  以魔物的傾向來說,這個第7層最是大意不得。

  撐過這裡之後怎樣都能脫身。莉莉嘴脣線條變得和緩些,踏進出現在眼前的下一個窟室入口。

  「真高興,中大獎了啊。」

  「咦?」

  通過狹窄通道,躍入窟室的下個瞬間。

  從旁伸出的腳,命中了身高矮小的莉莉的膝蓋。

  失去平衡向前跌倒的莉莉,整個人往地上撲倒。

  (怎、怎麼了……?)

  莉莉陷入混亂,手撐在地面上想爬起來,一個長長的身影卻覆蓋上來。

  她心頭一驚,還沒來得及抬起頭就先被硬是抓起來,臉面重重地挨了一拳。

  「嗚咕!」

  「給我好好道歉吧?……妳這個臭帕魯姆!」

  鼻血還在滴答滴答地滴著時,又是一發,使足蠻力的拳頭打在臉頰上。

  趁著她兩眼昏花,接著是腳踢。她在地面上滾了幾下,背包終於脫離了背部。接著落井下石般地,那人腳尖踹進了她的腹部。

  「——啊!」

  她像顆球般飛出去,在地上彈了一次、兩次。

  等到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如漩渦般來襲的痛楚令莉莉苦不堪言。

  「啊,痛,嗚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看妳這副德性,賊骨頭!」

  在閃爍的視野中,莉莉勉強看見了發出聲音之人。

  人類的冒險者。昨天與貝爾接觸的男人。莉莉的前雇主。

  男人醜惡地揚起嘴角對她笑了笑。

  「我就在猜想妳差不多要捨棄那個小鬼了吧?也猜到只要這樣佈下羅網,絕對能遇到妳!」

  「羅、網……?」

  「在這個大得不像話的迷宮裡,我一個人埋伏抓妳根本是無聊的賭注嘛。所以我募集了幫手,在各個要地守著。」

  地下城幅員廣大,第5層以下的面積已經大過中央廣場,但往下個樓層的正規動線實際上只有三、四條。男人將募集來的幫手埋伏於這些路線,等著莉莉落入陷阱。

  而莉莉在這些路線當中,偏偏選中了他本人等候的路線。

  「看到似曾相識的白髮小鬼身邊黏著一個小矮子時,我還覺得不可能,想不到……怎麼,那小鬼身上帶著足以讓妳財迷心竅的好東西嗎?太疏忽了吧?」

  「……!」

  「好吧,那種事都無所謂了。在宰了妳之前,妳偷走了我的劍,可得好好賠給我啊……!」

  身上穿戴的通通給我交出來,男人露出暴虐成性的眼神對她說。

  他將手伸向按著血流不止的鼻子的莉莉,扒掉她的長袍,搶走了裝備品。身上只剩一件布衣的莉莉根本無力抵抗。

  「魔石、金懷錶……喂喂,妳居然連魔劍都有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也是妳偷來的是吧!」

  高價的魔劍讓男人喜不自勝。

  他看著放出美麗光澤的匕首,明顯地喜出望外。

  男人一手拿著那紅色的匕首轉來轉去,忍住陰險的笑容。

  「喀喀喀……!好啊,就饒妳一命吧,臭帕魯姆。既然妳送給我這麼好的禮物,我也得展現點肚量才行……是吧!」

  「啊咕!」

  腹部第二次被踢,莉莉痛苦地掙扎。

  慘了,慘了,慘了。焦躁感在小小的胸中一口氣膨脹。

  再不設法逃走將會落得悽慘下場,她面對尚未減弱的凶暴氣息,領悟到這一點。

  就在她呼吸困難,意識模糊地聽著男人的聲音時。

  「下手真狠啊,格德老大。」

  第三者的聲音岔了進來。

  「……!」

  「哦——,來得真快。」

  往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看,在窟室的通道口有個似曾相識的男人。

  他是前兩天威脅莉莉,想跟她搶錢的那群人之一。以前不知道搶了她多少次財物,一再欺凌她的【蘇摩眷族】的冒險者。

  莉莉一切都明白了。男人所說的幫手就是【蘇摩眷族】。他很可能是昨天與貝爾接觸過後,認為可以利用這些與她起過爭執的傢伙,才要求他們幫個忙。

  「聽我說,加努。這傢伙擁有魔劍呢,跟你們想的一樣,好像攢了不少積蓄喔,哼哈哈。」

  「……是嗎。」

  對於心情愉快地講個不停的男人——格德,被喚做加努的中年獸人瞇起了那有些陰沉無光的眼睛。心情正好的格德沒察覺他的異狀。

  「格德老大。我有個提議……」

  「怎樣,要我把魔劍給你嗎?喂喂,這個帕魯姆是我抓到的,一點額外收入……」

  「不,不是。不只是魔劍,麻煩你把所有搶來的東西都留下吧。」

  嗄?格德笑容露到一半僵在原地,還來不及問個清楚,加努就把藏在背後的那個拋了出來。「咿!」碰的一聲滾在眼前地上的塊狀物體,讓莉莉發出低聲慘叫。

  「殺、殺人蟻……!」

  那是為了方便搬運而被砍斷了下半身,半死不活的殺人蟻。全身布滿裂傷,灑出紫色血液的魔物重複開閉著口腔,痛苦掙扎般甩動著僅剩的一隻手臂。

  「本來是想我們所有人一起上應該對付得了。但想到格德老大的到達樓層在我們之上,說不定實力高超。所以,我們就採用了這種方法。」

  隨著兩下聲響,又有兩塊殺人蟻的上半身被扔了過來。

  曾幾何時,與加努共同行動的兩個冒險者出現在別的通道口,仿效他的行動。被扔過來的總共三個塊狀螞蟻,在窟室中央發出詛咒般的呻吟聲,迴盪不止。

  莉莉與格德的臉色都在一瞬間刷白。

  殺人蟻陷入瀕死狀態時會散發特殊的費洛蒙。是能夠呼叫同伴的特別救援訊號。

  尚留一口氣的塊狀螞蟻,等同於召喚昆蟲大軍的定時炸彈。

  「你、你們是不是發瘋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任由三隻殺人蟻不停排放費洛蒙,到底會引來多少蟲子(同伴)呢。

  格德的慘叫在室內迴盪,但加努等人的表情紋風不動。

  對金錢的膨脹執著,受到「神酒」束縛之人的瘋狂,只有臉色鐵青的莉莉能夠正確理解。

  「你總不會希望在與我們打成一團時淪為那些怪物的餌食吧,老大?」

  「咿!」

  從格德背對著的通道上,一口氣出現了五隻殺人蟻。

  這間窟室總共有四個出入口。其中三個通道口被加努等人占據,剩下的一個此時才剛被魔物們擋住。憤怒、恐懼與動搖讓格德臉色一下紅一下綠,他恨得牙癢癢地咬緊牙關後,把從莉莉身上搶來的行李全都扔在地上。

  「該、該死的王八蛋!」

  跑過臉上浮現著冷笑讓路的加努身邊,格德一溜煙地逃出了窟室。

  沒過多久有如野獸般的哀嚎響遍四周,在一陣某些東西對打的爭執聲後,哀嚎戛然而止。

  在那巨蟻源源不絕地湧出的通道深處發生了甚麼事,一臉愕然的莉莉沒有手段可以確認。

  「嘰咿……!」

  「!」

  殺人蟻轉眼間開始淹沒整間窟室,其中一隻逼近到莉莉的眼前。

  受過一頓痛打的身體不聽使喚,只見魔物的爪子伸了過來,緊接著血沫橫飛。

  被砍碎的殺人蟻不支倒地。

  「妳沒事吧,厄德?」

  「加努,先生……」

  將染滿紫血的劍扛在肩上,加努咧著嘴角俯視著莉莉。

  「我可是為了救妳,特地趕來的喔?畢竟我們是【眷族】的同伴嘛。」

  看到眼前的男人恬不知恥地如此說,莉莉咬住嘴脣,握緊拳頭。

  他的同伴在一旁擋住殺人蟻,勉強抵禦住魔物的包圍網。

  「是呀,我是特地趕來的喔,厄德?為了妳,不顧危險來到這麼可怕的地方喔?」

  「……是。」

  「……妳明白我想說甚麼吧?」

  有些裝模作樣的口吻纏著低垂著頭的莉莉。

  加努的眼睛注視著肩膀顫抖的莉莉,其實根本沒把她看在眼裡。

  他只看得到錢。嚴格說起來,是能用錢換得的「神酒」。

  乍看之下態度冷靜的加努,其內心卻隱藏著不安定的危險情緒。

  「喂,快點!真的很不妙啊!」

  「我知道!……妳昨天說妳沒錢,沒拿出來嘛?妳的謊言已經被戳破了,再敢打馬虎眼的話……」

  「知道了!我知道了啦!」

  看到那勉強維持理性的表情,莉莉點點頭。

  沒時間捨不得了,她將藏在身上的小鑰匙鍊墜交給男人。

  「這是甚麼?」

  「歐拉麗東區的地精出租金庫的鑰匙……」

  「妳是說保管箱(safe point)嗎?那麼小的箱子怎麼可能保管一大筆錢……」

  「裡面放的是地精的寶石……」

  「……原來如此。」

  地精擁有的寶石與礦物都很貴重,具有確切的價值與信用。莉莉將難以保管的金幣在那間雜貨店換成寶石,為了以防萬一而藏在出租金庫。

  臉上浮現著冷笑不斷點頭的加努,抓著莉莉的衣領讓她站起來,然後直接將那輕盈的身體舉到自己的眼前。

  「加、加努,先生……?你想做甚麼……!」

  「因為情況有點不妙啊。妳看看周圍吧。大夥就快被包圍了。」

  將近二十隻的魔物集團正逐漸包圍莉莉等人。只有一個通道口勉強沒被堵塞。

  被高舉起來的莉莉擺動著細痩的雙腳,卻只空虛地在半空中晃蕩。

  一臉鬍渣的加努露出下流的笑容。

  「妳來當誘餌吧。」

  「!」

  「厄德替我們引開那些蟲子,我們就能從那條通道脫身。那邊還沒有太多魔物,只要妳幫我們爭取時間,我們也能驅散牠們吧。」

  她以驚愕的眼光注視著眼前的加努。

  莉莉愕然往旁邊一看,其他人臉上也都浮現著卑劣的笑意。

  「沒有錢的妳已經沒用了。最後就好好支援一下我們吧,支援者?」

  她被拋了出去。

  在高空中畫出一條拋物線,飛越殺人蟻的頭頂上。

  魔物對飛來的莉莉產生敏感反應,一齊抬頭看她。

  莉莉的時間凍結了,她看著同伴們哈哈大笑著離去,最後終於摔在地上。

  衝擊讓她差點停止呼吸,但也僅止於此。

  「……哈,哈哈哈。」

  莉莉以仰躺姿勢望著地下城的天花板,發狂般笑著。殺人蟻們步伐統一地轉向她這邊。

  最後的最後竟落得這般田地,莉莉莫名地想笑。

  冒險者果然不能相信。

  如果這種下場是對自己所作所為的因果報應,那也太過分了,莉莉想。

  (……啊啊,不過……)

  若這是她欺騙了那個少年而受到的懲罰,那她心情輕鬆多了。

  明明是個冒險者卻跟莉莉所知道的冒險者一點都不像,假使這是自己欺騙了他而應得的報應,很不可思議地她甘之如飴。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確實應該受罰。

  「嘰啊……!」

  數不清的殺人蟻化為浪潮,一邊蠢動著一邊進逼而來。

  莉莉被扔到的位置無處可逃。整面都是牆壁的空間。

  側面對著牆壁,仰躺著的莉莉被昆蟲魔物們團團包圍。

  「……真不甘心。」

  輕聲的自言自語遭到殺人蟻雜亂的腳步聲踐踏而過。

  專業的支援者。蔑視的對象。

  就算損失了冒險者也不痛不癢,就只是個搬運工。沒用的東西。一個人甚麼也辦不到的莉莉的天職。簡直就是莉莉的代名詞。遲鈍的自己。

  莉莉最討厭的,就是莉莉自己。

  「神啊,為什麼……」

  莉莉好想聽到別人呼喚自己。好想受到別人仰賴。

  不是被利用,而是被需要。

  她討厭弱小的自己。恨透了自己被他人之手所左右的人生。

  莉莉好想成為莉莉以外的別人。

  學會的魔法,一定也是從莉莉的這種心願化為具體而出現的。

  「為什麼,要把莉莉,生成這樣的一個人呢……?」

  至今她不知道多少次想輕生。

  她不記得自己有多少次想回到神的身邊,讓人生重新來過。

  莉莉追求的是不同於現在的自己,一個更像樣的,判若兩人的莉莉。懦弱的莉莉,結果終究沒能踏出那一步。

  莉莉內心的某個角落,始終冀望能把自己重新來過。

  「嘰咻……!」

  「……是啊。已經無所謂了。」

  魔物們形成的半圓形空間,徐徐地越縮越窄。

  莉莉臉轉向一旁,臉頰貼在地面上,露出死心的笑容。

  轉橫的視野當中,一隻殺人蟻越變越大。

  最後時刻迫在眉睫。

  「……我好寂寞。」

  不經意地脫口而出的話語,讓莉莉嚇了一跳。

  最後的最後,出自內心的真心話。

  原來,自己是太寂寞了。

  她早已習慣不被人需要。

  雖然習慣,寂寞卻不會因此消失。

  好寂寞。

  無法依靠任何人又不受到任何人依靠,讓她好寂寞。

  雖然早已習慣孤獨,但還是寂寞。

  「這樣啊,莉莉……」

  原來是想與人作伴。

  終於承認了胸中的心情,莉莉不禁自嘲。

  「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殺人蟻揮動了爪子。受到地下城天花板灑下的燐光照耀,爪子冷冷一閃。

  再見了。

  終於可以死了。終於結束了。終於能回到天上了。

  總算,總算能重新來過了。

  總算不用再當無能為力的自己。總算能替弱小的自己做個了結。

  誰也不願出手相助的渺小自己,沒有任何價值的自己,寂寞的自己。

  終於可以重新來過了。

  (啊啊,莉莉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就快找到能與自己作伴的人了,只可惜……

  (終於……要死了嗎?)

  莉莉臉上浮現悲喜交加的表情。

  然後,

  「火焰閃電——!」

  爆炸的火焰。

  「……咦?」

  緋紅色的火焰,在窟室中升起。

  ●

  「沒用的。」

  抬頭望著埃伊娜的赫斯緹雅,交雜著嘆息如此說。

  「嗄……?」

  「沒用的啦。貝爾已經決定不捨棄那個支援者了。」

  意想不到的回答讓埃伊娜停住了動作,此時赫斯緹雅又嘆了口氣。

  略為低垂著眼瞼,赫斯緹雅想起昨晚的光景。

  「神仙,我……就算是這樣,如果那孩子現在遇到困難,我還是想幫她。」

  貝爾聽到赫斯緹雅以強硬態度告訴自己不可信任那個少女(支援者),做出的回答卻是這個。

  赫斯緹雅更加強了語氣,質疑他是不是沒在聽她說話,但貝爾還是不改初衷,不,應該說是改變不了,他拚命解釋。

  「那孩子,看起來好寂寞。就好像她自己變都遲鈍了,自己都沒發現似的,像傻瓜一樣可愛地笑呵呵的。……說自己就算一個人也不在乎。」

  貝爾講述自己看到的事物,一再述說赫斯緹雅未曾親眼見過的莉莉。

  最後根據這一切,吐露了自己的心情。

  「神仙不也幫助過孤零零的我嗎?」

  他說他從莉莉身上看到了自己。

  在遇見赫斯緹雅前,他在歐拉麗獨自一人四處徘徊。幾乎要被不安與寂寞擊潰,如今在莉莉的身上,他看到了當時的孤獨(自己)。

  「如果是我看錯了那就算了,可是如果我沒有看錯……那麼這次,換我來幫助那孩子了。」

  就像救過自己的神仙(赫斯緹雅)一樣,貝爾最後如此斷言。

  「……那孩子他,貝爾他,是個接受過他人的溫柔,能夠用相同方式對待別人的孩子。自己嘗受過痛楚,能夠用來體諒別人……」

  雙眼有些低垂的赫斯緹雅,抬起頭來再度看著埃伊娜。

  「貝爾一旦做了決定,可是很頑固的喔?跟那孩子講道理,他也聽不進去的。」

  看到赫斯緹雅聳聳肩如此告訴自己,埃伊娜驚慌地一臉困惑,想說甚麼又難以啟齒。

  「不服氣嗎?」

  「不,如果是貝爾的話……他的確可能會這樣說。可是,他這樣做一點根據都……」

  對於還無法隱藏不安的埃伊娜,赫斯緹雅慢慢地雙手抱胸,顯出一肚子氣的樣子。

  就好像接下來要說的話連她自己都覺得極為遺憾,她嘟著臉頰告訴埃伊娜:

  「而且啊,貝爾看異性的眼光很準的。一定就像神(我)一樣準確。」

  ●

  「莉莉——!」

  呼喚莉莉的聲音撕裂了殺人蟻的集團。

  爆炸火焰中又生出爆炸火焰的轟炸聲。突如其來地來自後方的襲擊,讓殺人蟻們驚慌失措地想轉換方向,但卻被其他同伴的身體阻礙,無法自由動彈。

  接連炸裂的火焰像台穿孔機那樣挖開昆蟲大軍,就在莉莉睜大的雙眼也能清楚看見那道火雷的瞬間……白髮少年衝破了魔物壁壘飛了出來。

  「別擋路——!」

  「嘰嘎!」

  揮動短劍與短刀的少年貝爾,強硬地擊退了巨蟻集團。

  他逼近在莉莉身旁舉起手臂僵在原地的殺人蟻,瞬時砍下牠的腦袋。

  「莉莉!妳還好嗎,回答我!認得出我來嗎!」

  抱住自己身體的人,莉莉起初沒能認出他來。

  深紅的眼睛因為動搖而發抖。抓住肩膀的手指握得她發痛。

  慌忙取出的靈藥湊上了嘴邊。

  在哀求般的眼神注視下,莉莉緩緩張口,喝下了那藍色液體。

  繼而,響起一陣可愛的咳嗽聲。

  「……貝爾,大人?」

  「對。妳沒事吧?」

  像剛才的莉莉一樣含著淚水的貝爾笑著說,聲音顯得走調。

  莉莉一直以來冰凍著的胸口一陣酸楚,發熱。

  貝爾確認了莉莉的安危後,立刻抬起頭來。

  銳利的雙眸對著依然健在的魔物群。

  莉莉無意識地動著她那小手,將直到最後都藏在懷裡的漆黑匕首遞給了貝爾。

  他露出滿面笑容,接下那把【赫斯緹雅之刃】。

  「就照平常那樣,等等我喔?」

  最後如此說完,貝爾便站了起來。

  憤怒的啼聲在窟室中的各處迴盪。四處冒出裊裊黑煙的火焰,是貝爾的魔法留下的殘渣。

  終極的孤立無援。

  將貝爾他們完全包圍的魔物數量多達三十隻。從通道深處還在不斷量產。

  然而面對隨時可能撲過來的一群魔物,貝爾並不畏懼。

  如果是前兩天之前的貝爾,遇上這個數量必然已經屈服。不,即使是現在,從正面進攻也無法戰勝。

  但是,現在的貝爾擁有「魔法」。

  「我要上了……!」

  他從腿包中取出裝滿柑橘色液體的試管。

  這是貝爾得知了限制魔法使用的精神力的存在後,以決死的決心買下,價格八千七百法利的最後王牌。

  「魔法靈藥」。精神力回復特效藥。

  貝爾拔掉栓子,一口氣喝乾。

  「……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一頭殺人蟻衝出的瞬間,貝爾也將右臂架在正面。

  「火焰閃電——!」

  火炎電光炸裂的瞬間,殺人蟻被炸成碎片,吹飛出去。

  一齊採取行動的魔物們對貝爾連續發出咆哮。

  火雷的速射炮。

  貝爾每吶喊一次,凶猛狂暴的火焰就飛馳而出,將地下城照得通亮。

  緋紅色的雷電將一隻殺人蟻確實地送進墳墓,有時甚至一次刺穿兩隻。

  受到爆炸餘波所波及,殺人蟻們無法靠近貝爾。

  壓倒性的數量之差,以魔法的恩惠加以顛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面對數量大幅減少的殺人蟻集團,貝爾裝備起了武器。

  他兩手握著【赫斯緹雅之刃】與【短刀】,挺著遍體麟傷的身體衝向敵軍。

  每當匕首發出的藍紫色光輝劃過,就有殺人蟻的頭顱或胴體飛上半空。

  「……」

  莉莉幾乎是呆滯地旁觀著那片光景。

  每當白色身影衝過,魔物們便遭到蹂躪,轉瞬間噴出體液,淪為刀下亡魂。

  又快,又利,又強。

  曾幾何時,那樣大量的殺人蟻群已經不再動彈,只剩下少年一個人站在窟室裡。

  將兩把匕首收進刀鞘的貝爾,自己也露出了放心的表情回過頭來,以小跑步趕到莉莉身邊。

  「……您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沒有啦,後來我被一大堆魔物團團圍住,不過我猜大概是有其他冒險者來了吧。霧氣讓我看不清楚,只看到魔物變得越來越少……」

  所以我才能立刻追上莉莉,貝爾揭開了在絕無可能的狀況下急速趕到的祕密。

  看到貝爾把手放在頭上若無其事地苦笑的樣子,莉莉的心中,有一條線斷裂了。

  「……為什麼。」

  「咦,妳說甚麼,莉莉?」

  「您為什麼要這麼做?」

  當注意到時,莉莉的嘴巴已經自己動了起來。

  她應該說些別的甚麼,嘴裡吐出的卻是完全不同的話。

  「您為什麼要救莉莉?為什麼貝爾大人不會想要捨棄莉莉?」

  「……咦咦?」

  「難道您沒發現自己被騙了嗎?貝爾大人該不會是傻到以為莉莉是想嚇您一跳,才把匕首帶走的吧!」

  對著一臉呆相的貝爾,莉莉越講越激動。

  失去自制能力的感情脫口而出。

  「貝爾大人究竟是怎麼回事啊!是笨蛋嗎!傻子嗎!無可救藥的滑頭小子白癡嗎!」

  「白癡……!等等,莉莉,妳冷靜點……!」

  「辦不到!貝爾大人甚麼都沒發現吧!莉莉在換錢的時候欺騙了您!貝爾大人與莉莉的分紅不是五五對分而是四六分!後來有時候還得寸進尺弄成三七分!貝爾大人託我買道具時,我也跟您騙取了定價的一倍以上!總共多達十二個!看到不值錢的裝備品或道具時連偷都懶得偷,不知道失望了多少次!」

  接二連三地暴露的事實讓貝爾的嘴角不由得抽搐。

  莉莉的聲音還沒停。腦海中的某個角落拚命告訴自己「不要再說了」,但她就是無法停止自白。

  「這樣您明白了嗎!莉莉是壞人!是小偷!是個對貝爾大人滿口謊言,支援者中的敗類,爛到骨子裡的帕魯姆!」

  「呃,這個……」

  「這樣……這樣,貝爾大人還想救莉莉嗎!」

  「呃,嗯。」

  「為什麼!」

  莉莉上氣不接下氣地注視著貝爾。

  莉莉自己也不知道,她在期待少年接下來說出甚麼。

  只有心臟像傻瓜般怦怦跳個不停。

  始終被莉莉的氣勢壓倒的貝爾,稍為有些慌亂,簡直像反射動作般,說出了這句話。

  「因、因為妳是女孩子?」

  ——全身像點燃了火把般燒起來。

  眉毛豎起,呈現憤怒的角度。

  雖不知道為什麼,但身體沸騰滾燙。

  雖不知道為什麼,但難以言喻的感情不斷湧升。

  意味不明的不滿情緒爆發。

  「笨蛋!貝爾大人這個笨蛋!又在說這種話,跟那時候根本是一個樣子嘛!貝爾大人只要是女性誰都救嗎!真不敢相信,太差勁了!貝爾大人這個花花公子,欺騙女人的感情,色狼,花心大蘿蔔——!」

  罵著罵著,自己不知怎地差點哭出來。

  自己明明沒有資格講這種話,卻把所有不滿都發洩在眼前的少年身上。

  不滿。有甚麼好不滿的。

  人家救了妳,還有甚麼好不滿的。

  胸中的這股悸動,究竟是在期望他說些甚麼呢。

  甚麼都搞不清楚了。

  貝爾畏縮地承受著暴風雨般的罵聲,等到莉莉終於變得氣喘吁吁時。

  他垂著眉毛露出笑容,把手放在莉莉那獸耳消失了的頭上。

  「好吧,因為妳是莉莉。」

  「————」

  栗色的眼睛,睜大到了極限。

  「我是因為是莉莉所以才想救的。因為我不希望莉莉消失不見。」

  「嗚,啊……!」

  「我想不到甚麼好理由。想救莉莉,哪裡需要甚麼理由……」

  淚腺潰堤。

  大顆淚珠從哭成一團的眼睛裡泉湧而出。

  莉莉再也無法忍耐,開始嚎啕大哭。

  「嗚哇,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莉莉,有困難的時候,就找我談嘛。我這人很笨,不講我是不知道的。」

  「咿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一定會幫妳的。」

  她抱住少年的腹部。

  鋼鐵色的鎧甲阻撓了擁抱,但那無所謂。繞到背後的手緊緊地抱住對方。

  放在後腦勺與背上的溫曖掌心,讓莉莉好幾次抽泣起來。

  她知道。她注意到了。

  貝爾是擔心自己,而盡快趕來的。

  身上穿的輕裝到處都是凹痕,傷痕累累。

  色素較淡的肌膚上有好多處擦傷。

  她知道貝爾是勉強打倒魔物們,推開大量魔物,拚命來到這裡的。

  她希望聽到他呼喚。希望聽到他說。希望他能認可自己。

  希望他能接受莉莉最討厭的莉莉。

  「對不、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嗯。」

  哭泣聲久久未停。

  在巨蟻死屍四處散亂,殺風景的地下城一隅。即將毀壞的一塊魔石裂開,又一塊裂開,一部分的魔物們逐漸化為塵土,被殘餘的火苗焚燒,飛上半空。

  灰燼緩緩地降在流淚的少女頭上。

  緊抱著小小帕魯姆的人類,一面苦笑,卻始終滿臉笑容。

  ●

  晴空萬里。

  就像曾幾何時被人突然叫住的那天,天空晴朗無雲。

  讓太陽光照耀著白髮,貝爾正走向巴別塔。

  從那時候起已過了兩天。

  與莉莉分手以來,就沒了她的消息。

  她從之前住宿的旅店撤走了所有行李,完全斷了音訊。貝爾還去過【蘇摩眷族】,但甚麼也沒打聽到,莉莉就這樣從貝爾的面前消失。

  有擔憂與不安。

  也好幾次想過要漫無目的地找遍整座都市。

  但貝爾同時,也隱約有種預感。

  不久必定能再相逢的,他想。

  他真的只是隱約如此覺得,於是照著平常那樣,重複著自己的生活模式。

  好讓她能找到自己。

  「!」

  貝爾停下了腳步。然後立刻邁步前行。

  面向西邊的巴別塔大門。在那裡,拘謹地佇立著一個小小的、奶油色的長袍身影。

  手握著背後背包的背帶,有些低著頭。

  瀏海沒了,可愛的大眼睛暴露在日光下。

  貝爾控制著自己的步伐,慢慢走向少女。以免嚇著了她,以免刺激了她。

  很快地,帕魯姆女孩也注意到他的存在。

  她的肩膀惹人同情地上下起伏,身體微微轉動好幾次。

  「……」

  「……」

  他已經來到互相伸出手就能碰到對方的距離。

  莉莉抬起頭,好幾次想啟齒,又立刻低下頭去。

  她似乎無法找到契機開口。真不像她的作風。

  貝爾有耐心地等莉莉開口說話,不過最後還是苦笑了一下,自己主動開口。

  「支援者小姐,支援者小姐。妳需不需要冒險者呢?」

  「咦?」

  莉莉抬起頭來。

  對著睜大的栗色眼睛,貝爾笑了笑。

  「有點混亂嗎?不過這個狀況並不難懂喔?就是有個想請支援者小姐幫幫忙的半吊子冒險者,自己上門推銷來了。」

  莉莉似乎也發現了。

  她的臉頰因溫情而泛紅,一下變得潮濕的眼眶中充滿了喜悅。

  貝爾有些難為情地,實際上的確很害臊地,伸出了右手。

  「妳願意跟我一起鑽進地下城嗎?」

  從今天開始從頭來過。

  貝爾與莉莉真心手牽著手,只有兩個人的小小隊伍。

  兩人關係的重新來過。

  新的開始。

  「——好的,請帶莉莉一起去吧!」

  臉上浮現向日葵般的笑靨,莉莉將自己的手疊在伸出的手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10:12 PM

  終章 「幕後」

  「走掉了……」

  艾絲輕聲喃喃自語。

  地點在第10層。在這霧氣瀰漫的場所,除了艾絲之外沒有別人,四下到處滾落著被她親手砍殺而一命嗚呼的魔物屍骸。

  剛才在薄霧深處還能看到一名少年的身影,但魔物的包圍網一變得鬆散的瞬間,他便強行突破重圍,像是被甚麼推動似地離開了此地。

  受到埃伊娜的請託,她向每一個探索迷宮的冒險者詢問「白髮冒險者」的消息,好不容易來到少年——貝爾的身邊,只可惜……又錯身而過了,艾絲有些喪氣。

  (不過……)

  也許自己有幫上他的忙,艾絲漠然地想。

  雖然在霧中不是很確定,但她覺得拚命與魔物們交戰的貝爾,動作中似乎流露出一種焦躁。等到艾絲阻斷了源源不絕的魔物,他一重獲自由,就像惦記著自己以外的甚麼那樣,全力飛奔而去。

  一定有甚麼事情讓那個少年非得盡快趕去吧,艾絲隱約有這種感覺。

  (接下來怎麼辦呢……)

  畢竟受到埃伊娜請託,也許自己應該追上貝爾,確認他的安全比較好。

  不過從這裡追上去又要費一番工夫……就在艾絲有些舉棋不定時,無意間。

  在霧海的深處,有甚麼亮了一下。

  「……這是……」

  撿起掉在草原上的那個光源一看,是個綠寶石色的護具。

  顏色恰似里維莉雅或埃伊娜的眼睛的防具,可能是不斷格擋了魔物的激烈攻擊,表面滿是傷痕。

  怎麼會掉在這裡呢,艾絲本來還在疑惑,但她「啊」了一聲。

  她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該不會是……?」

  ……在她的背後,

  一隻誤入第10層的白兔(針刺兔),在草原上輕盈跳過。

  【莉莉露卡.厄德】

  隸屬:【蘇摩眷族】

  種族:帕魯姆

  職業:支援者

  到達層數:第11層

  武器:短刀  弓箭

  所持金錢:300法利

  能力值

  Lv.l

  力量:I42  耐久:I42  靈巧:H143  敏捷:G285  魔力:F317

  《魔法》

  【灶灰女】

  •變身魔法。

  •變身形象根據詠唱時的想像變化。

  欠缺具體性的時候失敗(fumble)。

  •建議模仿。

  •詠唱文【你的刻印(傷痕)是屬於我的。我的刻印(傷痕)還是屬於我的】

  •解咒文【十二點的天啟之聲】

  《技能》

  【幕後功臣(ater.assist)】

  •裝備重量超過一定以上時進行加成。

  •能力加成與重量成正比。

  《小弩砲》

  •【古伯紐眷族】作品。帕魯姆等小人族專用裝備。

  •賣點在於尺寸雖小卻具有高威力。藉由手動式裝彈還可輕鬆連射。只是射程有點不足。

  •搭配單獨販售的箭矢,可改變破壊力與飛行距離。

  《支援者手套》

  •專門用來處理魔物死屍的支援者裝備品。用過即丟。

  •可保護皮膚不受強勁胃酸等侵蝕。對異常效果也有抗性。

  •色彩款式豐富。莉莉最喜歡的是棕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10:13 PM

  後記

  這是系列第二集。由衷感謝各位買下本書。我是大森藤ノ。

  本作採用的雖然是奇幻世界觀,不過設定本身則是發想自遊戲的內容。在玩遊戲的時候不會特別在意的經驗值等系統,到了描述故事時如何才能不產生破綻,具有說服力地融入世界裡,令我絞盡腦汁,常常為此冥思苦索。

  我們沒有像某四次元口袋那樣能夠收納一大堆道具的便利袋,那麼從地下城帶回去的行李要收在哪裡?不,拿著行李真的能好好戰鬥嗎?那要由誰來拿?想著想著,支援冒險者的存在就變得不可或缺了。

  正如字面所示,搬運工(支援者)絕不是個有聲有色的職業。是身分低微之人的茫茫苦海。一、兩個女主角在裡面變壞也不奇怪。嗯,一定的。

  不過,不只是在故事之中,我認為有人替自己負起重擔是非常值得感激的事。正因為有人與自己分攤重擔,我們才能勇於面對並挑戰各種事物。

  最近的一些經驗使我不能不覺得,希望自己不要成為在不知不覺間得寸進尺,忘了對幫助自己的人們表示感謝的人。

  因此,請容我在此陳述謝詞。

  這次依然對我提供許多支援的責任編輯、在緊湊的工作行程中提供了精美插畫的ヤスダスズヒト老師,還有為本書發行付出心力的各位關係人士,我要衷心向大家表達謝意。

  此外,感謝眾多讀者支持,下一集也就是第三集已經決定推出。我會努力讓新的一集及早付梓,請各位今後繼續支持鼓勵。

  再見。

  大森藤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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