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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06:01 PM

大森藤ノ -【在地下城尋求邂逅是否搞錯了什麼.一】

本帖最後由 azure142 於 2014-7-21 06:02 P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迷宮都市歐拉麗——這是一座擁有雄偉地下迷宮(通稱「地下城」)的巨大都市。名為未知的興奮、光輝顯赫的榮耀,以及與可愛女孩的羅曼史。在這人們的夢想與慾望伺機而動的城市裡,少年遇見了一位小小的「神仙」。

  「好,貝爾,跟我來!我來為你舉行【眷族】入團的儀式!」

  「是!我會變強的!」

  吃遍所有【眷族】的閉門羹、矢志成為冒險者的少年,與成員零名的神仙,發生了一場命運的邂逅。

  這是少年的軌跡、女神的紀錄。

  ——【眷族神話(Familiar Myth)】——

【原日文書名】:ダンジョンに出會いを求めるのは間違っているだろうか1

【原所屬文庫】:GA文庫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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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06:04 PM

  序章 在地下城尋求邂逅是否搞錯了什麼

  在地下城尋求邂逅是否搞錯了什麼?

  層層疊疊、無限擴展的迷宮。兇惡怪物的坩堝。

  追求富貴與名聲,自己也成為亡命冒險者之一。在公會登錄姓名準備出征。憑著手中一把劍闖天下,最後邂逅的是遭到怪物襲擊的美少女。

  響徹雲霄的慘叫、怪物的懾人咆哮、於千鈞一髮之際飛身解危的銳利劍嘯。怪物斃命,剩下坐在地面的可愛女生,與冷靜佇立、帥氣無比的自己。

  略顯羞紅的雙頰.,倒映著自己身影、水潤動人的雙眸;萌芽的淡淡戀情。

  有時與酒館的可愛店員談論那天的冒險,培養兩人之間的感情。

  有時保護精靈族少女免受野蠻的同業者騷擾。

  有時安慰成長遲鈍的亞馬遜戰士,向她伸出援手,組成小隊。

  有時被女生看見自己與其他女孩相親相愛,引來一陣醋勁。

  有時、有時、有時、有時……

  剛剛從孩童成長為少年,憧憬於英雄冒險譚的男人都會這麼想。

  想跟可愛女生增進感情。想跟不同種族的美麗女性來往。

  身為年輕雄性的本色,難免懷抱一些邪念、乳臭未乾的想法。

  想在地下城遇見可愛女生……訂正,追求一男多女的美夢難道有錯嗎?

  結論。

  我錯了。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成為懷抱一些邪念、乳臭未乾想法的冒險者的結果是:我現在快沒命了。

  更具體地說,我正在被牛頭人身的怪物「彌諾陶洛斯」追殺。

  LV.1的我,攻擊根本無法對這頭怪物造成任何傷害,隨時都可能被咬死。

  卡關了。完全卡關了。

  沉迷於膚淺猥褻妄想的我,最後的下場。牛的飼料。我真是大白癡。

  我實在太傻了,不該嚮往什麼命運的邂逅。

  一獲千金,不,一獲美少女根本是癡人做夢。

  從我竟然想在每天不斷出人命的地下城追求這種春秋大夢,就知道我這人已經完了。

  啊啊,好想回去。好想回到過去,去揍扁那個都老大不小了還雙眼發亮,在公會冒險者登錄書上簽名的我自己。

  然而無論是從物理層面還是我的命數來想,都悔之晚矣。

  「哺姆!」

  「欸?」

  彌諾陶洛斯的牛蹄。

  來自背後的一擊雖未擊中身體,卻踏碎了泥土地,正好也波及了我的立足點。

  腳下一個不穩,我滾倒在地面。

  「呼嗚——,呼嗚——……!」

  「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我屁股貼在地板上,可悲地後退。

  要是被可愛女生看到這副光景,肯定對我瞬間幻滅。看來我從一開始,就不具備成為童話故事中英雄的資格。

  咚的一聲,背撞上了牆壁。死棋了。

  通過幾十條通道,來到這處寬廣的地板。我被追進了正方形空間的角落。

  (啊啊,死定了……)

  牙齒喀嘰喀嘰地響,淚流滿面。

  彌諾陶洛斯粗重而難聞的鼻息噴在我的肌膚上。

  仰望比自己大上一、二圈,肌肉糾結的體魄,我的臉上浮現崩潰般的醜陋笑容。

  ——結果,我沒能遇見女孩子。

  死到臨頭竟然還想起害死自己的想法,我的眼中映照出高舉巨蹄的怪物身影。

  下個瞬間,那頭怪物的胴體上劃出了一道細線。

  「咦?」

  「哺喔?」

  我與彌諾陶洛斯的蠢笨聲音。

  劃過的線條不只出現在胴體,厚實的胸膛、高舉巨蹄的上臂、大腿部位、下肢、肩頭,然後是脖子,連續被劃出了好幾道線條。

  只有最後一次,我看見了銀光。

  最後,受到我的攻擊連一個傷口也沒留下的怪物,變成了一堆肉塊。

  「咕哺!哺,哺哞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震耳欲聾的臨死慘叫。

  沿著劃出的線條,彌諾陶洛斯身體的各部位逐一滑落,噴出血沫與紅黑色的液體,一口氣崩塌了。

  全身沐浴在大量鮮血的驟雨裡,我的時間停滯了。

  「……你還好嗎?」

  代替牛怪出現的,是一名幾乎讓人錯認為女神的少女。

  包裹在蒼藍色輕裝內的細緻身軀。

  從鎧甲中伸出的柔軟肢體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插圖

  壓住纖細身體中主張自我的飽滿胸脯、刻有徽章的銀胸甲,以及同色紋章的手甲、軍刀。指向地面的劍尖正在滴血。

  長至腰際的金色直髮,散發著能與任何黃金財寶媲美的光輝。

  從女性角度來看也稱得上窈窕的身體上方,安放著小女孩般的一張娃娃臉。

  低頭望著我的眼睛顏色,是金色。

  (……啊。)

  ——身穿蒼藍裝備、金髮金眼的女劍士。

  即使是身為LV.1菜鳥冒險者的我,也認出了眼前的人物。

  隸屬於【洛基眷族】的第一級冒險者。

  人類,不,就算不分種族,LV.5的她也被頌揚為最強的女性戰士之一。

  【劍姬】艾絲.華倫斯坦。

  「那個……你還好嗎?」

  不好。

  一點都不好。

  我這顆隨時都可能炸成碎片的心臟,一點都好不起來。

  略顯羞紅的雙頰;倒映著對方身影的水潤雙眸;萌芽的淡淡……不,是盛大的戀情。

  妄想開花結果,角色逆轉,愛意升上頂點。

  我的心就在這時被奪走。

  在地下城尋求邂逅是否搞錯了什麼?

  新結論。

  我,並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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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06:08 PM

本帖最後由 azure142 於 2014-7-21 06:08 PM 編輯

  第一章 世界、現實與憧憬

  「埃伊娜小姐————————!」

  「嗯?」

  營運管理地下城的「公會」服務窗口小姐——埃伊娜.祖爾從單手拿著的小冊子中抬起了頭。

  她有著尖細的耳朵與綠寶石色的澄澈雙瞳。棕色的中長髮散發著光澤。那美麗的容貌並不像精靈族那樣完美而鮮明,而是更為圓融天成的風貌。纖細的身材穿上公會的黑色套裝長褲制服非常好看。

  這位具有職業婦女的端莊,又不失和藹可親的妙齡小姐,其實是人類與精靈的混血兒。

  眾多冒險者鑽進迷宮的午後時段,在櫃台後面閒閒沒事做的埃伊娜,立刻知道是誰在叫自己的名字。

  (今天也沒出事呢……)

  大約在半個月前吧。

  那個少年雙眼閃閃發亮,在公會辦了手續。

  這個由自己擔任地下城攻略顧問、進行監督的少年年僅十四歲。不只不分種族,無論男女老幼,只要有心誰都能成為冒險者;但由於工作性質,出現犧牲者是家常便飯。這樣一個年幼的孩子刻意前往危險地帶,埃伊娜的臉色自然也就不太好看。

  為自己負責的冒險者擔心的埃伊娜,確認少年——貝爾.克朗尼的平安無事,表情轉趨柔和。

  她扶了扶眼鏡,轉向聲音來源的方向,正要打招呼時,

  「埃伊娜小姐——————————————!」

  全身被血染成烏黑的少年身影,出現在她的視野裡。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請告訴我艾絲.華倫斯坦小姐的情報——!」

   ▣

  「貝爾你喔,被怪物的血噴到了,就先去沖個澡再來啊……」

  「對不起……」

  埃伊娜小姐的訓斥,讓我低下了頭。

  這裡是設置於公會本部門廳的一間小房間。此時,我與埃伊娜小姐隔著桌子面對面,各自坐在椅子上。

  面對洗過澡一身清爽的我,埃伊娜小姐故意嘆了口氣。

  「竟然那樣一身腥臭、不顧禮數地從地下城穿過街道跑來,會讓我有點懷疑你的神經喔。」

  「別、別這麼說嘛。」

  被美麗動人的埃伊娜小姐這樣批評可不是開玩笑的,心裡真的很受傷。眼淚都快要從眼角溢出來了。

  埃伊娜小姐苦笑著用指尖按了一下我的鼻子,「下次要注意喔?」露出了微笑。我點頭如搗蒜。

  「然後……你說想知道艾絲.華倫斯坦小姐的情報?這又是為什麼?」

  「呃,因為……」

  我紅著臉,將剛才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出來。

  我從平常徘徊的地下城第2層一口氣試著下到第5層。

  一踏進第5層的瞬間就突然遇上彌諾陶洛斯,被追得到處跑。

  就在陷入絕境時,得到【劍姬】艾絲.華倫斯坦小姐搭救。

  我雖然慌張,但還是想跟對方道謝,然而她一向我伸出手的瞬間,我整個腦袋一片空白——膨脹的羞恥與緊張讓我方寸大亂——結果我用最快的速度逃離了現場。

  傾聽我講述整件事的埃伊娜小姐,越聽臉色越難看。

  「——唉蚴,你為什麼就是不聽我的叮嚀呢!我不是一直告訴你,單獨鑽進地下城就已經夠危險的了,不可以不經考慮就往下層走,不可以冒險嗎!」

  「是、是的……!」

  ——「冒險者不可以冒險」——

  這是埃伊娜小姐的口頭禪。光看字面會覺得矛盾,其實說穿了就是「隨時預防意外,安全第一」的意思。

  尤其是像我這樣的菜鳥更是該銘記於心,這是她說的。她說剛成為冒險者的時期喪命的機率最高。

  誰能想像在第5層竟然會遇到分級為LV.2的彌諾陶洛斯?

  以一般見解來說,那頭怪物最多只會出現在第15層以下的迷宮。用埃伊娜小姐的說法,就是「誰也不知道地下城裡會發生什麼事。」

  ……真的,要是沒有那個人的出現,我現在早已沒命了。光是回想起來就讓我背脊發抖,此時甚至開始產生一股尿意。

  我在心中發誓,再也不可忘記埃伊娜小姐對我的叮嚀。

  「唉……你好像對地下城懷抱著一些奇怪的夢想,我看今天事故的原因也是這個吧?」

  「啊、啊哈哈哈……」

  答對了。我忽然想稍微冒險一下,看看能不能與異性產生邂逅……要是我笨笨地實話實說,一定會挨揍的。

  從一開始,我會想成為冒險者,就是出於不純的動機,夢想能遇見那些尚未謀面的美女與美少女——就像是英雄譚中登場的命運邂逅。在公會辦手續時,埃伊娜小姐親眼目睹了我可疑的熱情,雖沒猜透我心中的想法,仍然以半信半疑的懷疑眼光望著我。

  啊,不過,從今天開始不一樣了。我要捨棄那種不純的動機,以純真專情的理由鑽進地下城。

  因為我,遇見了那個人。

  「那個,所以,可以請妳告訴我華倫斯坦小姐的事嗎……」

  「嗯——……以公會的立場來說,是禁止洩漏冒險者情報的耶……」

  「我只能告訴你公開的情報喔?」埃伊娜小姐先聲明清楚,然後才開始描述。她這個人就是這麼親切,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我才剛成為冒險者。

  本名:艾絲.華倫斯坦。擔任【洛基眷族】核心人物的女劍士。

  劍術實力無庸置疑是冒險者當中的佼佼者。又因為曾經獨自一人殲滅相當於LV.5的怪物集團,因此在冒險者之間得到了取自【劍姬】的另一個別名「戰姬」。

  她的名字也傳遍了神仙界,據說神仙們都稱讚她「艾絲美眉無雙」。

  別有用心地接近她的異性全都壯烈成仁,或是粉身碎骨。

  就在前一陣子終於達成了千人斬……

  「嗯——,其他還有什麼呢?她長得漂亮,實力又高強,話題不斷呢。」

  「那、那個,不是做為冒險者的資料……我是說像是興趣或是喜歡吃的東西,還有類似妳剛才說的最後一個情報……」

  我雙頰發燙著,小心翼翼地說,埃伊娜小姐一聽,眼睛眨了二、三下。

  「怎麼,貝爾你也喜歡上華倫斯坦小姐了嗎?」

  「不,那個……呃,是的……」

  「啊哈哈,哎,這也是沒辦法的吧。畢竟連身為同性的我,看到她都不禁嘆息呢。」

  埃伊娜小姐苦笑著將紅茶送到口邊。她的每個動作都好風雅。

  她雖然如此稱讚華倫斯坦小姐,其實她本人在冒險者當中也十分受歡迎。像是以柔和線條為寶石描邊的眼眸,還有纖柔的下巴、優美的鼻樑。所有作為美人的條件,她通通具備了。大家都在傳不知道有多少人追她。我也一樣,當我知道我的顧問是埃伊娜小姐時,那時真是高興死了。

  雖然是混血兒,不過其容貌繼承了濃厚的精靈血統,卻又像這樣意外地和藹可親而容易親近,似乎有很多人就是被她的對外印象與實態之間的差距給迷倒的。

  埃伊娜小姐後來稍微想了想,告訴我她沒有聽說有誰正在跟華倫斯坦小姐交往。

  我忍不住做出了勝利的手勢。

  「至於興趣之類的隱私問題,就實在沒聽說了……哎呦,不行啦,這跟職務一點關係都沒有嘛!我可沒在受理戀愛諮詢喔!」

  「您、您就幫幫忙吧!」

  「不——行!好了,沒有其他事情的話,就趕快回去啦!」

  埃伊娜小姐起身,幾乎是用趕人的方式催我離開房間。懦弱的抵抗只是徒勞無功,我倆一起出了房間,來到公會本部的門廳前。

  白色大理石打造的豪華大廳顯得有些冷清,設置在牆邊的冒險者與神仙雕像散放出強烈的存在感。

  「啊啊,埃伊娜小姐好壞心眼……」

  「我跟你說……你已經成為冒險者了,多的是其他必須注意的事喔?」

  「嗚……」

  這我也知道。

  如今沒有人庇護我,為了生存,我必須靠自己不斷鑽進地下城才行。除此之外還得注意節省支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而且我還有必須養活的人……說錯,是「神仙」。實際上我的確沒有多餘心力去迷戀華倫斯坦小姐。

  「你已經讓洛基以外的神賜給你『恩惠』了吧?你想與同時身任【洛基眷族】幹部的華倫斯坦小姐成為親密關係,我認為很困難。」

  「……是。」

  「……我也不想叫你放棄這份感情,但你至少要認清現實。不然對你沒有好處的。」

  言外之意就是:至少現在你必須盡冒險者的本分吧。

  雖然她一提到【眷族】當例子,就讓我覺得被拐彎子判了死刑。

  埃伊娜小姐一臉困擾地看著有些氣餒的我,提出了做為公會職員的事務性應對。

  「要不要去換錢?」

  「……說的也是。畢竟在碰上彌諾陶洛斯之前,我還有打倒一些怪物。」

  「那麼,我們去換錢所吧。我陪你一起去。」

  讓她這樣關心我,真讓我過意不去。什麼都不懂的我,平常就已經受到她許多照顧。這樣下去恐怕要一輩子向埃伊娜小姐鞠躬哈腰了。

  於是我們前往公會本部內的換錢所,收下了今日的收穫。

  打倒哥布林與地靈等怪物所獲得的「魔石碎片」,全部加起來約有一千二百法利。比起平時的收入要低,是因為我看到華倫斯坦小姐就逃之夭夭,在地下城內探索的時間比平時短。

  嗯——,考慮到武器保養還有神仙與我的伙食,看來不能補充道具了……

  「……貝爾。」

  「啊,是。什麼事?」

  正要回去時,送我到出口的埃伊娜小姐叫住了我。

  她表現出有些猶疑的態度,然後下定決心似地開口道:

  「我跟你說,女性還是比較喜歡有實力、可靠的男性,所以……呃,只要不氣餒,持續努力,總有一天……明白嗎?」

  「……」

  「……只要貝爾變強了,華倫斯坦小姐或許也會回頭瞧你一眼喔?」

  我停止了動作,仔細咀嚼她言中之意,注視著由下往上觀察我反應的埃伊娜小姐。

  當我終於明白到她不是以公會職員的身分,而是作為一個朋友鼓勵我的時候,我忍不住笑顏逐開。

  我興奮地往前衝,又馬上回過頭去,向埃伊娜小姐叫道:

  「埃伊娜小姐,我最喜歡妳了——!」

  「……咦!」

  「謝謝妳——!」

  看到埃伊娜小姐滿臉通紅的樣子後,我笑著跑過街上擁擠的人群。

  迷宮都市歐拉麗。

  擁有通稱「地下城」的地下迷宮,不,是建立在迷宮之上的巨大都市。

  以管理都市以及地下城的「公會」為核心欣欣向榮的這座都市,包括人類在內,有著各種種族的亞人(Demi-human)在此營生。

  才疏學淺的我對於歐拉麗只能說明到此。我雖然住在這裡,很慚愧地,對這座都市卻只有粗略認知。

  鑽進地下城,利用從中獲得的收入維生的人們總稱為冒險者,也就是我目前的職業。

  我是在離歐拉麗有點距離的鄉下長大的。可謂不諳世事的我,自從一年前養育我長大的祖父

  插圖

  過世後,失去了保護者,於是便帶著剩餘的財產跑出了村子。

  不用說,當然是因為我渴望能在地下城發生美好邂逅。

  「——男人就該以後宮為目標啦!」

  小時候祖父頻頻如此告訴我,那時他展露的爽朗笑容,我到現在仍記憶猶新。

  自我有記憶以來,我就很喜歡祖父念給我聽的英雄譚。聽到那些超帥一把的英雄消滅怪物、拯救人們、救出被囚的公主,當時的我是真的希望能跟他們一樣,把那當成自己的夢想。

  而就在那時,祖父告訴我。

  那些英雄們的事蹟當中最大的精髓,就是與可愛女生的邂逅。

  之後一切都發展得很快。年幼的我在崇拜英雄的同時,也對與異性的邂逅燃燒著熱情,從早到晚都聽祖父教我何謂「男人的浪漫」。

  隨著漸漸長大,我開始明白自己無法成為英雄那樣偉大的存在,一個夢想逐漸萎縮;但相對地,另一份熱情卻彷彿繼承了祖父的意志般成長茁壯。

  受到祖父時常推薦而被我奉為經典的《迷宮神聖譚(Dungeon.Oratorio)》——在這座迷宮都市留下豐功偉業的各路英雄的故事,或許也促進了我這份熱情的形成。

  只要置身於英雄們展開冒險的舞台……只要去了歐拉麗,只要成為冒險者,只要鑽進地下城的話。

  或許我就能遇見英雄譚裡登場的那種,命運般的邂逅。

  失去了唯一的家人之後,祖父遺留下來的這個念頭彷彿成了推手,讓我來到地下城所在的這個地方。

  當初來到此地時,我只會盲目地追求目標;然而如今我嘗受過生命的威脅後,才開始反省自己前來此地的理由實在有點傻。以這種胡鬧想法成為冒險者的,搞不好只有我一個人。不過老實說,我覺得那些追求富貴或名聲的人,骨子裡跟我似乎也差不多。

  「活著」本身就是一件難事。今天我差點喪命,終於體會到這點。

  不論是地下城還是什麼,都不是那麼簡單就能應付的。

  也包括我的新目標——艾絲.華倫斯坦小姐的事情在內。

  在各種種族擠得水洩不通的大道上,我在人群之中穿梭而行。

  矮人、地精、獸人、帕魯姆……有些人看起來就像市民,也有些人以危險的裝備武裝全身。對於在人類鄉下長大的我而言,這座城市的一切都顯得新鮮而多采多姿。就連這洶湧的人潮,似乎都能讓我百看不膩。吵吵嚷嚷的人群喧囂讓心情莫名地快活。

  有著俐落外貌的精靈族與我擦身而過,一時吸引了我的目光,我繼續往目的地走去。走出大街,通過名符其實的細窄小路,彎過好幾個轉角。

  當從背後傳來的嘈雜聲中斷時,我來到了一處死巷。

  「……」

  我仰望眼前的建築。

  這棟蓋在無人小巷深處的建築,是一棟破敗的教堂。

  為了祭拜天神而建造的這棟兩層樓建築,可以說已經半倒塌了。各處石材碎裂崩塌的外觀,顯現出令人暈眩的長年風霜,以及從人們記憶中遭到忘卻的悲哀。

  在正面玄關的正上方,一尊全身破損並且少了半邊臉的女神石像,面露微笑地俯視著我。

  「嘿咻。」

  其實沒有確認的必要,但我還是轉頭確認沒有人影之後,才走進沒有門扉的大門口,踏進教堂。

  屋內荒廢程度比起外面有過之而無不及,也是一片狼藉。破裂的地板磁磚長出茂盛的雜草,頭上的天花板大部分都塌了,露出一個大洞。從天花板大洞灑落下來的和煦陽光,照亮著勉強保持原形的祭壇。

  在這就算被叫做廢墟也無法反駁的教堂內,我習慣性地穿過室內,來到祭壇後的小房間。這間昏暗的房間裡排滿著沒有書本的書櫃,最裡面的書櫃後面……藏著通往地下的階梯。

  我步下不怎麼深的階梯,打開眼前從小窗中漏出微光的房門。

  「神仙,我回來了——!」

  我大聲打招呼,踏進室內,進入一間不符合「地下室」這個稱呼、充滿生活感的小房間。以供人起居來說還算寬廣。

  我呼喚的對象,躺在一進房間就能看到的紫色沙發上。本來仰躺著看書的她,立刻跳下沙發站在那裡。

  只看外貌就像是個小女孩……或是少女,在兩者之間搖擺不定的感覺。個子比我小,說是「年紀相仿的妹妹」別人也會相信。

  這個稚嫩臉蛋浮現笑容的女孩,發出輕盈的腳步聲來到我眼前。

  「嗨嗨,你回來啦——。今天回來得比平時早呢?」

  「呃,因為我差點死在地下城裡……」

  「喂喂,不要緊吧?你要是死了我可是會大受打擊的。搞不好還會一反常態地傷心難過呢。」

  她用一雙小手在我身上忙著到處摸來摸去,檢查我有沒有受傷。

  聽到她這樣關心我,我好高興,不禁害羞地臉紅起來。

  「我不要緊。我不會讓神仙流落街頭的。」

  「啊,這可是你說的喔——?那我就都靠你了,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喔?」

  「這樣講好像有點奇怪耶……」

  我們一同發出笑聲,走進房間深處。

  室內空間就像是把正方形與長方形接在一起,正好形成「P」字形。在出入口前的正方形空間,我與她分別坐在放在那裡的兩張沙發上。

  坐在我正對面的女孩,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少女。富有光澤的漆黑髮絲遮掩住耳朵,兩側的雙馬尾更是長至腰際。綁起頭髮的緞帶上別著銀色小鐘。圓臉蛋與圓臉頰形成了童稚的容貌;或許是因為這樣,目光很容易就被那隔著衣服也顯而易見的豐滿、成熟的雙峰吸引過去。

  一雙大眼睛呈現透明的藍色,在她那美得懾人的姿容當中,醞釀出幻想的氛圍。

  雖然是個絕世的美人胚子,然而她將永遠維持現狀,不可能長大。

  我稱呼她「神仙」,是因為她是「神」。

  「神」不同於人類或亞人,也不是出現在地下城內的怪物,而是性質完全不同的超越存在。祂們不像我們會老,外貌也不會改變。祂們是超越了人類智慧的存在,比我崇拜的那些英雄更偉大。

  「這麼說來,你今天大概沒賺多少囉?」

  「比平常少呢。神仙呢?」

  「哼哼——,好好看清楚了!登登!」

  「這、這是!」

  「店長說獎勵我對攤販的營業額有所貢獻,就送給我這麼多的炸薯球!今天晚餐來開趴吧!呼呼,貝爾,今晚我不讓你睡喔?」

  「神仙,妳好厲害!」

  雖然這麼偉大的人物,竟然在人類的店鋪像一般人一樣打工。

  當然,這都是為了賺錢過活。

  ——很久很久以前,「眾神」降臨了我們居住的這個世界……從祂們的角度來說,就是稱為「下界」的這塊土地。關於這個雖然有很多童話故事,不過按照眼前這位神仙的說法,說穿了就是「因為天界無聊死了」。

  許多的天神在我們一般所想像的樂園「天界」度過無限的時光,終於厭倦了無所事事的每一天,於是從缺乏效率地培育出文化與生活的「孩子們」——也就是住在下界的我們——之中找出了娛樂。

  「以與孩子們相同的地位與能力,站在他們的立場。」

  正因為祂們是完美的存在,所以才會對不完美、沒效率的我們與這個世界產生興趣。

  結果,下界讓眾神興奮不已。完全超乎想像的現象;以食物、興趣與藝術等滿足的慾求.,與許多人來往、名為「交友」的聯繋。

  聽說祂們覺得這「很有笑點」。

  雖然對眾神來說,這就像是在玩遊戲,但祂們就是享受這種大意不得的每一刻,並樂此不疲。

  沒過多久,眾神就在下界定居下來了。據說有許多神仙決定要永遠住在這裡。

  我們那些身為下界原住民的祖先自然是無力拒絕,反而應該說十分感謝眾神賜給他們「恩惠」。這樣說可能不太好聽,不過有點像是互相利用的關係?現代的社會構造正忠實呈現了二者之間的關係。

  混入孩子們之中,就像我們互相所做的那樣,每天互助生活。

  捨棄要什麼有什麼的生活,神仙們就這樣迷上了這個極度不便的世界。

  「哎呀,不過話說回來……雖然路人都把我當做看板娘,對我疼愛有加,但還是沒有半個孩子願意加入我的【眷族】耶。真是的,就因為我的名字赫斯緹雅比較沒名氣,大家就這麼現實。」

  「嗯,明明每個【眷族】賜與的『恩惠』都一樣的說……」

  在我眼前的這位神仙,名字是「赫斯緹雅」。跟我們一樣,神仙們似乎也有固定的稱呼。

  所謂【神的眷族(Familiar)】就是該位神仙的派系。比方說【洛基眷族】就是【洛基神的眷屬】的意思,【赫斯緹雅眷族】就是【赫斯緹雅神的眷屬】。也有人稱它為「某某派」,例如洛基派或赫斯緹雅派。

  加入【眷族】,以我的感覺來說,就等於是成為了神仙的家族。

  眾神一旦決定要在下界跟我們一樣生活——據說眾神之間訂了一個規則,就是不可以使用萬能的「神力(Arcanum)」——,除了衣食住行之外,當然也會需要錢。

  雖然也有一些神喜歡工作,不過大多數還是只想整天玩樂。這些神仙為了讓自己能夠隨心所欲地吃喝玩樂,於是決定借用我們下界人的力量。

  加入【眷族】的下界人,可獲賜與「恩惠」。

  神仙會拜託這些人做一些事情,或是讓他們賺錢給自己花用。

  這樣說可能太直接了,不過換句話說,神仙就是要靠【眷族】的成員來養活自己。

  然而對我們來說,「恩惠」的利益也是不可忽視的,只要獲得了「恩惠」,任何人都會變得能夠擊退下等怪物。

  在我眼前的這位赫斯緹雅女神說過,這就叫做「互惠」。

  「唉,讓貝爾一個人承受負擔,我也覺得很過意不去……」

  「我覺得還好啊……況且神仙不也有在工作嗎。」

  既然有擁有大量成員的大型【眷族】,當然也就有像我們這樣的弱小【眷族】。

  如此一來神仙也不能囉嗦……就像這位赫斯緹雅女神一樣,必須自己外出幹活。也沒閒暇享受最喜歡的娛樂,只能為了生活而勞碌。

  其實這些神仙只要有心什麼都做得到,但祂們卻寧願將自己限制在下界的框架中,這讓我不禁覺得好笑,同時也產生一種親近感。

  不過其中也有神仙操縱【眷族】,隨心所欲建立起王國——或者應該說把【眷族】本身變成了王國。 ……祂好像把這個叫做「王國經營遊戲」。

  不過就算是經營王國,也是透過人去營運、建造,所以並未違反眾神的規則。雖然有人在背後批評天神恣意玩弄下界,但即使如此,那也是自稱王族的一部分下界人所期望的結果。

  雖然神仙會一邊竊笑一邊旁觀人們的行為,但祂們的力量終究只是人們行動的刺激素。

  「……對不起喔,讓你跟這種沒用的神訂了契約。」

  「神、神仙……」

  看到神仙變得沮喪又畏縮,我也不禁發出了軟弱的聲音。

  出了鄉下,將要成為冒險者的我,正好遇見了在街上四處尋找【眷族】成員的赫斯緹雅女神。

  有名的【眷族】大多人才濟濟,基本上都已呈現飽和狀態。就算是中小規模的【眷族】,比起看似不太可靠的鄉巴佬,也會優先錄用稍微有些戰鬥或專業知識的人才。吃了一大堆【眷族】閉門羹的我,一聽到神仙的勸誘,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赫斯緹雅女神告訴我,她是最近才從天界下凡來的,在遇見我之前,一直在神仙朋友的【眷族】當食客。她跟許多神仙一樣閒在家裡,整天沉迷於她最喜歡的下界書籍,過著自我墮落的生活,結果觸怒了那位勤奮的朋友,而被趕出家門。設置於教堂地下的這個房間,聽說就是那位神仙朋友為她做的最後一份人情。

  不過實際上,每個神仙的「恩惠」本質上並沒有差異。這是事實。

  領受「恩惠」的人,無論是誰都得從同一個出發點開始。之後如何發展就看當事人怎麼努力。

  結果【眷族】的評價,就跟任何一家商店或國家一樣,是受到成員的能力所左右。絕對不是因為神仙沒有能力。

  「沒事的,神仙!我們的【眷族】才剛開始起步,換句話說就是正在發展!剛開始我想多少會有點困苦,但只要熬過這個階段,生活應該會有所改善的,到時候我們日子會更好過,也一定會有人願意加入的!」

  「貝爾,你這個人真是……」

  我猛然從沙發上站起來,極力主張。神仙感動地抬眼望著我。其實這些都是剛才埃伊娜小姐說給我聽的。心好痛。

  不過,怎麼做都行,只要能讓神仙開心。

  雖然我也想過後宮之類的邪惡夢想,但當我來到這座城市,差點崩潰的時候,是神仙溫柔地拉起了我的手,她是我很重要的人。

  我想幫助這位神仙。

  這是自從我遇見神仙以來,就深深地銘記在心,第一個給自己作的約定。

  「呵呵,能夠遇見像你這樣的孩子,我真是太幸福了。那麼,為了我們的未來,我來替你更新【能力值】吧!」

  「是!」

  神仙也甩著兩條腿,從沙發上站起來。少女體型不該有的豐滿雙峰,富有彈性地晃動了一下。我露出抽搐的笑容,悄悄別開了視線。說來慚愧,這對我來說太刺激了。

  聽說其他神仙都笑她是「蘿莉巨乳」。什麼是蘿莉?

  「那麼,你就跟平常一樣把衣服脫了躺上去吧——」

  「我明白了。」

  我走向放在房間深處的床鋪,拆下冒險者用的輕鎧甲,也脫掉襯衣。當上半身變得一絲不掛時,我偷瞄了一下背後。

  裝在牆上的穿衣鏡當中,映照出我一頭老人般白髮與肌膚色素較淡的背影,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背上寫得密密麻麻的黑色文字。

  這些,全部都是赫斯緹雅女神刻在我背上的,這就是神仙們的恩惠——「神的恩惠(Pharna)」。

  「好了好了,躺下躺下。」

  在神仙的催促下,我讓身體沉進了床鋪。

  神仙跳上了我趴著的身體,坐在我的屁股附近。

  「對了,你說你差點死掉,究竟是遇到了什麼事?」

  「這件事說來話長……」

  當我說話的時候,神仙撫摸了我的背部。一次、二次,在同一部位來回撫摸,就像在撫慰肌膚那樣。我不禁顫抖了一下。

  不久我聽見清脆的金屬聲。神仙拿出了針。

  我稍微扭轉脖子抬頭一看,神仙正用針刺了自己的指尖,然後讓滲出的血輕輕滴在我的背上。

  滴落在皮膚上的紅色水滴「真的」掀起了漣漪,並逐漸滲進我的背部。

  「竟然為了遇見女生而闖進下面的樓層……你對地下城還真是有夢想啊。那種危險的地方,怎麼可能會有你想像的那種細皮嫩肉的黃花閨女嘛。」

  「閨、閨女……!呃,可是,也不能保證就一定沒有吧!我就聽說精靈族只會讓自己認同的對象觸碰自己啊!」

  「別吵別吵。好吧,的確有像精靈那樣的種族,但也有亞馬遜人那種只為了留下強悍子孫而與健壯男子發生關係的種族,我覺得過度的期待只會害死你自己喔。」

  「……嗚嗚。」

  聽到這樣沉重的消息,我整個人陷進了枕頭裡。神仙沒理我,以手指從滴了血滴的部位為中心開始描線,慢慢從左端逐步施行刻印。

  現在,刻在我背上的就是【能力值】——「神的恩惠」。

  這是將眾神所使用的【神聖文字(hieroglyph)】以神血為媒介刻在對象身上以提升其能力,是只有眾神才能行使的力量。

  有一種數值稱為【經驗值】。它能夠透過各種行為獲得,正如字面所示,就是經驗過的現象。

  當然肉眼是看不見經驗的,不是下界的人們能拿在手中利用的物質。這種數值換句話說,就是自己走過的歷史。眾神會將埋沒於這歷史當中,例如抽出名為「打倒了怪物」的一個軌跡,變為成長的養分。

  達成功業的質與量,就是【經驗值】。

  神仙能夠看見這種數值,還能加以料理一番。這與古代頌讚戰勝敵人的偉業、加以祝福的慣例或許有些類似。

  改寫或添加背上的【神聖文字】、提升等級、能力上升。

  就是這份力量,讓眾神受到下界人們的尊崇。

  「還有你說的那個艾絲.華倫斯坦?要是真的那麼漂亮又厲害的話,其他男人不可能視若無睹的。那個女孩想當然耳,一定有一、二個特別中意的男朋友啦。」

  「怎、怎麼會……」

  「哼。聽好了,貝爾?我勸你還是捨棄這種一時的迷惘,注意你身邊的事物吧。我保證你百分之一百會找到一個提供你溫柔懷抱,富有包容力的好姑娘的。」

  聽到神仙指出我刻意不去想的問題,我差點沒哭出來。神仙後來又繼續把華倫斯坦小姐數落了一頓。總覺得她心情好像很不好。我是不是踩到了她什麼地雷?

  雖然神仙是那樣說,但目前我身邊的女生就只有埃伊娜小姐跟神仙而已。憑我是絕對追不到埃伊娜小姐的,至於神仙……我哪裡好意思跟她說「請跟我長久交往吧」。對方可是神仙耶,我實在高攀不起。

  神仙,現實是很嚴苛的喔。埃伊娜小姐也是這樣告訴我的。

  「反正只要那個華倫什麼的加入了洛基的【眷族】,你就絕對不可能跟她結婚的啦。」

  「……」

  最後一擊。

  加入【眷族】的大多數成員,都會跟同一個【眷族】或是無眷族(free)的異性結婚。因為如果跟其他【眷族】的對象結婚生子,就會產生一個問題:小孩要屬於哪一個【眷族】?

  這只是其中一例,並不代表全部,總之與其他派系的人關係太深,很容易引發弊害。為了維持紀律,眾神會特別嚴格管理【眷族】。

  此外,如果雙方神仙的關係惡劣,光是為了這個理由,與對方的【眷族】就會變成敵對關係。成員是不能隨便讓【眷族】遇到危險的。

  埃伊娜小姐也對我提出過忠告,身為【赫斯緹雅眷族】一員的我,想與隸屬【洛基眷族】的華倫斯坦小姐正式交往,將會困難重重。

  「好,結束!好啦,快把那個女人的事忘了,還是找找近在咫尺的邂逅吧。」

  「……妳好狠喔,神仙。」

  不管,我不會放棄的。至少我什麼都還沒開始做,所以也不會受挫。

  我跟那個人的關係,根本還沒開始呢。

  我重新做好覺悟,正在換衣服時,神仙把更新的【能力值】抄寫在準備好的紙上。我看不懂【神聖文字】,所以神仙會把它改寫成下界使用的通用語(Koine),告訴我詳細的【能力值】。

  何況寫在背上的文字,實在不太容易看見。

  「喏,這是你的新的【能力值】。」

  我道謝後,接下了神仙遞給我的紙張。我的視線落在紙上。

  貝爾.克朗尼

  LV.1

  力量:I77→I82 耐久:I13 靈巧:I93→I96 敏捷:H148→H172 魔力:IO

  《魔法》

  【】

  《技能》

  【】

  這就是記錄在我背上的【能力值】的概要。

  基本能力——「力量」「耐久」「靈巧」「敏捷」「魔力」這些項目——共有五項,並細分為S、A、B、C、D、E、F、G、H、I等十個階段表示能力高低。這個階段越高,我們的能力就越得到強化。

  I底下的數字稱為熟練度。例如0〜99是I,100〜199是H等等,與基本能力的階段有著聯動關係。順道一提,上限是999。每個項目的能力使用得越頻繁,熟練度上升的就越多,不過聽說越是接近最高數值999——能力評價S,成長速度就會越慢。

  最重要的是LV.。只要LV.上升一級,就會執行基本能力加成以上的強化。聽說強化的程度甚至可以用「身心的進化」來形容。事實證明,LV.1與LV.2之間確實有著離譜的力量差距。就像LV.1的我遇上分類為LV.2的彌諾陶洛斯,輸得一敗塗地那樣。

  簡單來說,只要LV.上升,就會變得超強一把。

  神仙稱這種現象為【升級】。

  ……嗯?這次地下城探索上升的有「力量」、「靈巧」與「敏捷」……「敏捷」怎麼上升得這麼多!從H148上升到H172,也就是說增加了24!

  是因為被彌諾陶洛斯追著到處跑的關係嗎……?

  這個熟練度的系統,必須要用到該項目的能力,否則基本能力不會有任何變化。例如想提升「耐久」的熟練度,就必須承受敵人的攻擊,但我總是躲個不停,所以完全沒有上升。

  聽說以防具或武器等裝備品防禦也會上升,但我就是忍不住躲開。因為我有點怕痛。

  「……神仙,妳覺得我什麼時候才能學會魔法?」

  「這我也不曉得耶。我想主要應該是受到知識相關的【經驗值】影響,可是……貝爾,你沒在看書的吧?」

  「是……」

  在被神仙刻下【能力值】時,任何人最關心的一點,就是:是否變得能夠使用【魔法】。

  在眾神來到下界之前,魔法只是特定種族的專利。然而,眾神的「恩惠」卻讓任何人都有可能學會魔法。

  魔法顯現的數量是固定的,最少一個,最多三個。一般只能使用一種魔法。若是有人能夠使用二種魔法,聽說光憑這點就能讓那人變成同伴間的搶手貨。

  魔法的存在就是這麼重要。在古老傳說中,有個精靈操縱著風,橫掃了一百個人類:換句話說魔法就是最後王牌,是能夠扭轉形勢的必殺技。

  其實想也知道,光拿著劍怎麼可能贏得了能產生火海的對手?就是這麼回事。

  從【能力值】來看,我的魔法欄位只有一個,當然將來能使用的魔法也就只有一種……嗯?

  「神仙,這個技能的欄位怎麼了嗎?好像有被塗掉的痕跡……」

  「……嗯,那個啊,我不小心寫錯了。跟之前一樣還是空欄,放心吧。」

  「我想也是——……」讓我期待了一下。

  「技能」獨立於【能力值】數值之外,是能夠在固定條件下為肉體帶來特殊效果或作用的能力。如果【能力值】能夠強化器皿,那麼「技能」就是能夠讓器皿中發生特殊化學反應。

  雖然不像魔法那樣具有肉眼可見的華麗效果,但聽說顯現的效果大多有益無害。 ……這樣聽起來,似乎也不是百分之百有益。

  重新確認過更新的【能力值】後,我抬頭看看掛在牆上的時鐘,然後轉向神仙。

  「那麼,神仙。是不是該準備晚飯了?就算要開炸薯球派對,也不能光吃炸薯球吧?」

  「嗯,交給貝爾處理吧。」

  「好——」

  我背對著微微笑的神仙,走向廚房。雖然只能做些簡單的料理,不過就照埃伊娜小姐說的,從今天開始要盡量考慮開源節流……

  背後感覺著神仙的視線,我鼓起幹勁,開始思考今後的節約問題。

  ✟

  赫斯緹雅目送著貝爾以上戰場的氣概進入廚房,靜靜地嘆息。

  她拿起剛才貝爾提出疑問的【能力值】紀錄單,交互看了看紙上文字與少年的背影。

  (孩子們真的很易變呢……跟永恆不變的我們截然不同。)

  一點瑣碎小事也會立刻影響到整個肉體、精神。

  也許他們下界住民的本質並不在於慾望或文化,而是「變質」。

  (……啊——,真討厭。我無法忍受貝爾因為他人之手而改變的事實。我不想接受!)

  她以雙手在漆黑的髮絲上亂抓一通,弄亂了頭髮。

  「可惡。」赫斯緹雅雙手抱著腦袋低喊後,又看了看貝爾的背影。

  正確來說,是看著刻在他背上的【能力值】——當中的技能欄。

  貝爾.克朗尼

  LV.1

  力量:I77→I82 耐久:I13 靈巧:I93→I96 敏捷:H148→H172 魔力:IO

  《魔法》

  【】

  《技能》

  【一心憧憬】

  •早熟。

  •與思慕之情同時維持效果

  •思慕之情越強,效果越大。

  這時候赫斯緹雅才開始後悔,不該將看似前途有望的【經驗值】取出,親手在【能力值】中刻下這個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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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06:10 PM

  第二章「所以,我要奔跑」

  「……嗯。」

  【赫斯緹雅眷族】的根據地,教堂的隱藏房間。

  在這個由於位於地底,因此早晨也聽不見鳥叫聲的場所,我還是察覺到早晨的來臨,在預定起床的時間醒來。

  這是因為我在出生的田園故鄉,養成了一大早被叫起來下田工作的習慣,肚子裡面因此開發出了生理時鐘。

  (……五點,正好。)

  不過我還是在沙發上轉頭,確認掛在牆上的時鐘。

  以魔石技術發明的「魔石燈」在天花板上發出燐光般的微弱光源,房間雖然位於地下,但並未完全陷入黑暗。肉眼還能夠清楚看見周圍景物。

  對於製造出這個「魔石燈」的人類技術,神仙曾經念念有詞地說:「手還真巧。」連那些神仙都這樣讚賞了,可見這項當年發明時被稱為「世紀大發明」的魔石製品有多麼驚人。

  昨天與神仙開了小小的派對後,我一如平常地將床讓給神仙睡,然後以沙發代床就寢。雖然蠻窄的,但也習慣了。

  我眨了幾下眼,正要起身去洗臉……忽然發現一件事。

  除了被單以外,還有個圓圓的東西靠在我身上。很輕。因為一點都不重,所以我完全沒注意到。

  我滿腹狐疑地將手伸向那個圓形物體……馬上就明白了。是神仙。

  她把臉埋在我的胸口呼呼大睡。我先是嚇了一跳,然後立刻轉為苦笑。

  (睡迷糊了……嗎?)

  我先是稀奇,接著開始傷腦筋。

  我有自信離開沙發而不把神仙吵醒,但該怎麼說呢?我不太想放開這個又溫暖、抱起來又舒服的存在。這已經超越了最高級抱枕,的確是神作級的抱枕了。

  不論其他【眷族】擁有多強大的武器或道具,我都敢斷定絕對沒有比這更棒的道具。神仙果然厲害。

  雖然惶恐,但我仍忍不住輕輕抱住她。一種軟綿綿的觸感傳來。

  啊啊,不妙。這樣我真的會捨不得離開。

  神仙身上還散放出一種好聞的香氣,她的表情完全放鬆,「嗯……」身子稍微動了一下,然後像小寶寶一樣把臉往我的胸膛上磨蹭。

  啊啊,天哪,太可愛了……

  當我正在心裡掙扎時——神仙的雙峰發出了一下擠壓聲,那對具有壓倒性質量的球體在我的身上壓扁了。

  從這一刻起,我的行動有如疾風迅雷。我馬上將從神級道具變成毒藥的神仙挪開,讓她躺在我原本躺的位置,逃出了沙發。

  插圖

  (神仙竟然差點要了我的命……!)

  這是我第一次對神仙感到戰慄。

  再遲個一秒,也許我的呼吸就要停了。

  我把被單蓋在神仙身上,匆忙準備出門。總覺得無法再待下去了。冷靜下來仔細想想,我真是混帳,怎麼可以對神仙如此不敬。

  我立即跨出房門,悄然無聲地離開房間。

  「……貝爾這個傻瓜。唔嗚。」

  (一大早的就來這麼一下……)

  我的嘆息融化在有些寒意的早晨空氣中。

  我獨自一人走在與午間呈現不同風味的大街上。少了煩囂的大道感覺似乎特別寬廣。道路左右櫛比鱗次的石砌商店,都緊緊拉下了鐵門。

  東方的天空已泛著白光。雖然時間是一大清早,但已有些稀疏人影,有正在打理攤販的帕魯姆,也有跟我一樣是冒險者的矮人們結黨聚群討論些什麼事情。也許他們等一下要去地下城吧。

  我也穿上了進入地下城所需的裝備,從神仙身邊逃出……呃,是走出了房間,所以在旁人的眼中,看起來也許跟他們差不多。

  「啊——、我還沒吃早飯呢……」

  聽見身體內側傳來的「咕嚕咕嚕」聲,我有氣無力地邊走邊摩娑肚臍附近。

  傷腦筋,肚皮裡什麼也沒裝。飢腸轆轆。

  看來我得先解決這個空腹感,否則無法集中精神探索地下城。

  雖然昨天才決定要省錢,實在不想今天就破例,但也沒辦法了,買點什麼……

  「……!」

  我驀然回頭。

  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的背後。

  ……有種不好的感覺。雖然我還不是那麼了不起的冒險者,誇張到能夠察覺殺氣或些微氣息什麼的,但……好像有人在看我?

  一種肌膚被侵犯的感覺。就像看著物品估價那種毫不客氣的視線,不是一般人能夠學得來的。

  獨自一人整理露天咖啡座準備開店的店員、聚集於小巷角落的獸人二人組、從商店二樓俯瞰大道的女孩……在這片景色當中,我的視線在移動的人物身上數度來回。我幾乎有些慌亂,繞著圈子環視周遭。

  在這尚未清醒的商店街,沒有任何可疑的人影。反而是佇立於大道正中央的我承受著眾人奇異的目光,但我沒有多餘精神去在意。

  是我弄錯了……?

  聽著在耳邊徘徊不去的心跳聲,我不禁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

  「那個……」

  「!」

  從後面傳來的聲音,讓我霎時轉過身去,提高警覺。旁人看來一定會覺得我反應過度。

  出聲呼喚我的是個少女,跟我一樣是人類。

  她穿著白色女用櫬衫以及長到膝蓋下的嫩葉色背心裙,裙子外面再繫一件較長的下半身圍裙。

  光澤暗沉的淡灰色頭髮在後腦勺綁成團子,下面垂著一條尾巴。有點類似馬尾的變種。與頭髮同色的眼睛看起來純真可愛。肌膚柔嫩如牛奶般雪白細緻的臉蛋,看到我的警戒反應,顯得很訝異。

  明顯無害的一般市民……我、我在幹什麼啊!

  「對、對不起!我只是嚇了一跳……!」

  「不,沒關係,是我嚇到您了……」

  我急忙道歉,結果對方竟也低頭道歉。真是太過意不去了。

  她的年齡似乎比我大一點。又好像只差了一、兩歲。

  這個人是否就是剛才看到,在露天咖啡座準備開店的店員小姐?我看到她一個人在努力搬桌子……

  「有、有什麼事嗎?」

  「啊……是。您掉了這個。」

  她伸出手,手心上放著一塊藍紫色的結晶。

  「咦,『魔石』?奇、奇怪了?」

  我轉頭看看掛在臀部上方的腰包。我把打倒怪物獲得的「魔石」,都收進這個拳頭大小的腰包裡。

  平常我會把帶子勒得很緊,可能是因為什麼原因鬆掉了。昨天換錢的時候,我應該把所有魔石都交給公會了,原來還有剩嗎?

  況且不是冒險者的人應該不會有魔石才對……嗯,大概是我掉了。

  「不、不好意思。謝謝妳。」

  「不會,請別放在心上。」

  她對我報以輕柔的微笑。我因為歉疚而讓眉毛變成八字形,但也忍不住跟著笑了。接觸到他人純粹的善意,舒緩了我的緊張。

  「這麼一大早就要前往地下城嗎?」

  「是的,我想稍微去看看情況……」

  店員小姐向我搭話,以避免冷場。我正好在猶豫該怎麼結束話題,謝天謝地。聊個一、兩句之後再告辭吧。

  ……才在這麼想的時候,我的肚子發出了軟弱的「咕」一聲。

  「……」

  「……」

  店員小姐睜大了雙眼。

  我面紅耳赤。

  很快地,她噗哧一聲笑出來。慘痛的一擊,我低下頭去,腦門冒出白煙。

  「呵呵,您肚子餓了嗎?」

  「……是。」

  「是不是還沒用早餐?」

  我羞得無地自容,不敢看店員小姐的眼睛,點點頭。

  她先是思索了一下,然後突然快步跑開。她往那間露天咖啡座跑去……穿過那裡進入店內,不久又折回來。

  她纖細的手臂,抱著離開這裡時沒有的東西——一隻小小的籃子。裡面有小塊的麵包與起司。

  「不嫌棄的話……。店還沒開始營業,不是店裡的伙食就是了……」

  「咦咦!這樣不好意思啦!而且這個不是妳的早餐嗎……?」

  店員小姐露出有些害羞的表情。

  嗚嗚……她是那種自然流露出俏麗氣質的類型。

  雖然長相不像華倫斯坦小姐或神仙那樣令人驚豔……但越是與她接觸,就會漸漸被她的魅力吸引,就是那種感覺。

  該怎麼說呢,神仙們看到了一定會說:「鄰家女孩來啦——!」大力讚賞的。

  「讓您這樣餓著肚子離開,我會良心不安的。所以冒險者先生,可以請您收下嗎?」

  「好、好奸詐……」

  被她這樣說還能怎麼拒絕呢?那副笑容加上那種甜言蜜語,太卑鄙了。

  我傷透了腦筋,不知該如何回答時,店員小姐閉上了眼睛片刻。

  當她再度睜開眼睛時,這次她露出有些壞心眼的笑容,將臉湊到我的眼前。

  好、好近……

  「冒險者先生,這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雖然我會有點小損失,不過冒險者先生現在可以果腹,相對地……」

  「相、相對地……?」

  「……今天晚上,您必須蒞臨我工作的那間酒館,在那裡享用晚餐。」

  「……」

  這次輪到我睜大雙眼了。

  我花了點時間,慢慢理解她所說的意思。

  面對笑容可掬的店員小姐,我與初次見面的人之間的隔閡,完全被化解了。

  我破顏一笑。

  「唉……妳真的很姦詐耶。」

  「呵呵,來,請收下吧。這下我今天的工資一定會往上跳的。」

  店員小姐要我不用客氣。

  什麼嘛,這個人其實精明得很呢……

  「……那麼,我今晚就去店裡打擾。」

  「是。等候您大駕光臨。」

  店員小姐直到最後都一直在對我笑。雖然從頭到尾我似乎都中了她的計,但感覺卻像飲用了紅茶般舒暢。總覺得忽然變得好難為情。

  我一手提著籃子,讓店員小姐目送我離開。

  在長條大街通往的前方、都市的中心地帶,摩天樓設施筆直朝向清朗的早晨天空。地下城就在那裡的地下。

  我朝著白色牆壁的摩天樓走了幾步,忽然想起某事而回頭。

  我對著不可思議地回看著我的店員小姐,說:

  「我叫……貝爾.克朗尼。妳的名字是?」

  她略為睜大了眼睛,但馬上眉開眼笑,答道:

  「我叫希兒.福羅瓦,貝爾先生。」

  我們交換了笑容與名字。

  ❧

  在眾神還未降臨下界之前,就已經有地下城的存在了。

  雖然規模不如現今,但迷宮上方早已建立了城市,據說當時就有作為公會前身的機構。

  我想說的是,早在古代就有人與舊公會合作,沒有領受天神的「恩惠」便能對抗怪物。

  「嘎嗚!」

  「哈!」

  一半是覺得難以置信,一半則是對古人的偉大感到敬畏。

  我領受了「恩惠」才能這樣勉強打敗「地靈」;相反地,早在古老的時代,在這地下城中就有人能夠以血肉之軀打倒兇惡怪物了。

  「嗄啊!」

  「喔啊!」

  「咕噁!」

  如果。

  如果那些古代先賢現在出現在這裡。

  如果純粹靠一己之力驅逐敵人的真正戰士就在這裡。

  這些超強一把的人們,是不是能夠一邊挖鼻子一邊突破這個場面?

  「「「「「咕嚕嘎!」」」」」

  「沒辦法——!」

  我實在沒辦法。

  「可惡——!你們太卑鄙了!」

  「「「「「嘎啊啊啊!」」」」」

  我背對著地靈集團全力奔跑。總共六隻怪物對我窮追不捨。

  地點是地下城第1層。

  染成淺藍色的牆壁與天花板,佔據了整個視野。看不見天空的天然迷宮無邊無際地往四面八方延伸。岔路、十字路口、平緩的下坡路。在這以一定間隔形成工整道路的地下空間,我揮動著雙臂不停奔跑。

  在因為時候還早而完全沒有其他冒險者身影的地下城第1層,我本來獵殺怪物十分順利,但運氣不好,剛才碰上了這一支地靈集團。

  一開始竟然有八隻,我趕在被包圍之前成功打倒兩隻,但那些傢伙居然設下了完美的包圍網。我唯一的選擇,就是逃離現場。

  真要說起來,地靈應該很少像那樣集體出現的。那種以尖銳爪牙為武器的狗頭怪物,基本上都是一、兩隻在地下城內徘徊。也許我這個菜鳥冒險者不該這樣說,但我從沒看過這樣的情況。

  上次還遇到彌諾陶洛斯,總覺得最近老是走黴運。

  我是不是被什麼人偷偷耝咒了?

  「!」

  我急速衝進直角的彎處,煞車,轉身之後屏氣凝息。

  我選擇的辦法是埋伏。打算趁那些地靈彎過轉角的瞬間,一口氣發動襲擊。

  對於自己即將採取的行動,心中不免七上八下。

  如果有其他冒險者在場,是否會鄙夷地嘲笑我的選擇「白癡」?

  可是第1層的通道寬廣,容易形成多對一的不利戰況。不管我怎麼逃,就是無法讓戰況符合地下城的理論,也就是一對一的局面。

  一味逃跑,也有可能遭遇其他怪物的夾擊。

  要打,就要速攻。

  (……!)

  咚噠、咚噠、咚噠,只是亂踹地面的雜亂腳步聲漸漸逼近。

  面對尚未來臨的那個瞬間,我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五根手指緊緊握著的,是一把小型短刀。

  貝爾.克朗尼使的是短刀。這把刀身二十C(賽爾尺)的匕首,是我唯一的武器。

  握住刀柄的手心滲出手汗。聽著多重迴盪的野獸長嘯,我拚命壓抑心臟的跳動聲,深呼吸。 「嘶」地吸進空氣。

  然後下個瞬間,眼冒血絲的猛獸面孔出現在牆壁的另一端。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咕耶!」

  當雙方視線產生交會時,我已經一腳踹在地面上。

  在跑在最前頭的地靈眼中,我的身影越變越大——刺殺。

  短刀刺進了對手的心臟。第一隻。

  緊接著彎過轉角過來的地靈,對於這意想不到的光景明顯地不知所措。至於我則是毫不手軟,繼續突擊。我以剛解決的地靈當成盾牌衝進集團內,牽連了兩隻地靈一起倒在地上。

  「嘎、嘎啊!」

  「哼!」

  「啾咕!」

  不同於背部惡狠狠撞在地上的兩隻,我以前滾翻的要領迅速起身。

  轉身,將白刃刺進發出呻吟的一隻地靈的咽喉裡。第二隻。

  「咕、咕喔喔喔!」

  「!」

  「咳!」

  被突襲嚇得愣住的三隻開始有了動作。

  我躲開撲過來的敵人,順便把還躺在地上的傢伙腦袋當球踢出去。傳來頸骨折斷的「啪嘰」一聲。

  狗頭以誇張角度轉向不該轉的方向。第三隻。

  「是我臝了!」

  「啊嗚!」

  勝利宣言。

  殘存的地靈已經無法包圍我了。因為智能低落的下級怪物無法進行巧妙的聯手行動。此時我剖開了第四隻的腹部,還剩兩隻。

  對於以恐懼眼神望著我的最後兩隻地靈,我沒花多少時間就解決了。

  「呼——……總算打贏啦。」

  在一動也不動的地靈集團旁,我一屁股坐了下來。

  這是我第一次應付這麼多敵人……還好,總算是解決了。

  而且也沒受傷,算是表現得很不錯吧。

  也許有更好的應對法。然而沒有冒險者可以請教的我,實在不可能做出自己不知道的應對方式。

  【赫斯緹雅眷族】就只有我這麼一個成員,我只能在沒有前輩也沒有同伴的狀態下,以自學的方式戰鬥下去。 「自學」聽起來很好聽,其實就是個門外漢,對於現在的我來說,聽起來只覺得超級不可靠。

  如果我還要命,或許應該不管三七二十一,向其他【眷族】的人請教戰鬥方法什麼的比較好……可是,這樣做不只是我,搞不好連神仙都會被看扁,而且聽說【眷族】之間有著極其複雜的糾葛。

  將這諸多問題放在天秤上考量之後,就會覺得還是自己努力看看好了。

  對,「只要不冒險」,就像這次這樣,我也能戰鬥。

  在地下城內要堅守一對一的法則。

  絕不可以窮追不捨。

  要有效活用地形。

  埃伊娜小姐灌輸給我的地下城知識,也有化為我的一部分血肉,就像這次這樣。

  「……嘿咻。」

  我起身走向地靈們的屍骸。舌頭從口中突出斷氣的悽慘死相,稍微打擊了我的心理建設,但我甩甩頭,再度舉起短刀。

  手起刀落,一口氣剖開胸口。我硬著心腸無視於抽搐的軀體與飛散的血沫,取出位於胸部中心、發出藍紫光輝的小小碎片。

  這就是「魔石」。

  「魔石」是能夠從怪物身上獲得的魔力結晶……這是我聽來的。還是老樣子,我不懂那些詳細的知識。也許我應該聽神仙說的多看點書。

  總而言之,這個結晶蘊含了不可思議的力量,只要拿到公會就可以換錢。說得明白點,這個就是在地下城直接賺到的錢。

  像我們總部裡的「魔石燈」就是個好例子,「魔石」能夠以人類的技術加工,活用在各方面——例如點火裝置、保存糧食的冷凍器等等,因此被視為貴重資源。聽說迷宮都市歐拉麗出口這種魔石製品到其他國家,獲得了龐大的利益。不過在這種情況下與其說是迷宮都市歐拉麗,或許該說公會比較正確。

  從地靈身上取得的這顆魔石,正確來說應該是「魔石碎片」。

  它只有手指甲大小,就我確認過的來說,第1~4層怪物身上的魔石都是這種大小。能換的錢很少。公會那邊似乎也是看魔石的大小來決定收購價。

  我漫不經心地注視著手中的藍紫色結晶時,魔石被摘除的地靈身體產生了變化。先是急速失去了色素,接著是腦袋粉碎,最後全身化為塵土,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就是失去魔石的怪物的下場。

  根據埃伊娜小姐所說,魔石是怪物們的「核心」,牠們就是以它為基礎活動的。因此攻撃魔石會是打倒怪物的有效方式,這也是她教我的。雖然魔石要是碎了就不能換錢了,不過遇到生死一線間的緊急狀況時,恐怕沒有心情挑剔這麼多。

  我看著地靈化為塵土的整個過程,然後開始重複同樣的作業。我想起自己還得去一開始打倒的兩隻那邊,可沒有時間發呆了。

  舉起短刀,砍下,砍下,砍下。

  「嗯……?」

  處理最後一具屍骸時,本應全部化為塵土的肉體當中,只有右手的指甲留了下來。

  我取出這個埋在灰中的尖刺。試著在手中輕輕拋了幾下,指甲並沒有消失。

  看來這應該是「掉落道具」了。

  摘除了魔石的怪物,有時會像這樣留下一部分身體的原形。聽說那是該怪物身體異常發達的部分,具有失去了魔石仍能獨立存在的力量——這種情況下或許該稱為魔力。想必在那隻怪物活著的時候,做為武器一定發揮了極大功效。

  這也是可以換錢的物品。具體而言,他們會拿它當作武器或防具的材料。雖然不是一定,不過基本上都比魔石碎片更值錢。

  「真幸運。」

  我將魔石碎片放進腰包,「地靈指甲」則扔進背後的黑色背包。

  這個背包是以特殊製法製成,能夠收納比外觀看起來更多的道具,是魔法的儲物袋……當然不可能會有這種好事。

  一旦撐爆了,背包就會破掉。當然重量也一分不減。天底下果然沒有那種夢想中的方便道具呢。

  本來這些魔石或掉落道具應該是由一位稱為「支援者」的非戰鬥員進行回收、保存的,但【赫斯緹雅眷族】的成員就只有我一個人因此以下省略。所以單獨鑽進地下城的我,就必須背著用來換錢的沉重行李戰鬥。

  也許我該僱用一位自由支援者。況且埃伊娜小姐也不贊成我現在的狀況。

  可是,我與神仙的【眷族】哪來的這筆錢呢……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

  「嘎啊啊!」

  「……連續戰鬥?」

  唉呦,讓我休息一下吧!

  包括魔石的存在在內,地下城裡充滿了不可思議的現象。

  這世界上絕無僅有的地下迷宮,我剛才也提過,早在神仙降臨之前就已經存在於下界了。

  有一種說法認為:地下城的最下層與地獄或魔界相連。神仙們感覺似乎知道些什麼,但祂們什麼也不特別透露。

  「地下城就是地下城。跟地下城還想要求什麼啊地下城。」

  據說這是神仙們的名言。祂們究竟是有多喜歡地下城啊。

  剛開始我聽說地下城的事時,最令我驚訝的是:地下城是有生命的。

  所謂有生命並不是說厚重的肉牆會自己襲擊人,每個樓層的地形也不會產生變化。最好的證據就是公會有賣冒險者走遍、繪製的樓層地圖(不過聽說越下面的樓層,面積就會廣到一個離譜的地步,有些樓層的地圖還不完整)。

  所謂有生命,意思是會「修復」。遭到破壞的地下城構造,會自動修復。

  據說地下城是由魔石之類低等至高等物質所構成的。只有迷宮的構成到現在還沒被學者闡明,我們只能目睹其中發生的現象。

  此外,由於是類似魔石的物質,因此地下城內部雖然照不到陽光卻很明亮。第1層更是因為天花板部分像裝了燈具似地發出點點燐光,所以不論何時總是燈火通明。

  再來是關於怪物。牠們是從地下城裡誕生的。

  聽起來很像開玩笑,但牠們就是像小鳥戳破蛋殼般,從迷宮的牆壁裡爬出來的。有很多人實際上看過。不論冒險者打倒多少怪物,牠們都不會被殺光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此外,每層樓從牆壁中誕生的怪物種類是固定的。有時一些誕生的怪物會從下層爬上來或是往下爬.,雖然也有這樣的怪胎,不過每層樓出現的怪物差不多是固定的,這點大致上不會錯。順道一提,基本上樓層越往下怪物就越強。

  連繋樓層與樓層之間的地點有時是階梯,有時是下坡,種類不一。不過絕對不可能做出什麼瞬間移動之類的離譜行為。這是當然了,我們又不是神仙。怪物也好我們也好,在地下城內都得靠自己的兩條腿移動。

  怪物只會在地下城內誕生。

  所以只要管理好地下城,就不會遭受怪物威脅。

  出於這樣的理由,早在太古時代人們就建立了管理機構——公會。不過我想現在跟迷宮帶來的利益也脫不了關係。

  雖然我小時候曾經差點被「哥布林」殺掉,不過,我想牠們應該是在公會建立之前就來到地上的怪物的子孫吧。在遠離歐拉麗附近地帶的世界各地,也偶爾會看到怪物的蹤跡。

  換句話說,怪物也能進行生殖行為。

  地下城生出具有足夠能力可以繁衍物種的大量怪物,可說是神祕的存在。

  想像起來很可怕,我總覺得這個地下城,跟創造了下界人類與亞人的眾神其實是同等的存在。

  當然就算撕裂了嘴,我也不可能對神仙或是任何人說出這種想法……

  「——喝!」

  「咯咘啦!」

  我對站在通道正中央的「哥布林」使出一記飛踢。

  命中大肚皮。哥布林微胖的軀體折成「<」字形,眼睛睜大得只差眼珠沒飛出來。彈飛出去。

  這個曾在我心裡留下創傷的可恨綠傢伙,卻因為我領受了神仙的「恩惠」,如今已能夠瞬間解決。總覺得怪怪的。

  進來地下城第一次碰到牠時,我丟臉地嚇得渾身發抖,現在覺得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啊,又有掉落道具了。」

  這次是「哥布林的牙齒」。

  手伸到後面收好道具後,變得沉重的背包把我的身體往地上拖。背後似乎傳來了沉甸甸的聲響。

  嗯——,背包應該還裝得下……不過或許會影響到我的動作?

  啊,不過如果是像剛才那樣,對付哥布林之類的對手的話,這點重量還不算——

  「嘰嗄啊啊丨」

  「咦!啊,嗚欸!」

  ——訂正。還是先處理一下行李比較好!

  雖然是突來的一擊,但我本來應該能躲開的!

  這隻哥布林原本似乎躲在牆壁後面,此時正張牙舞爪地威嚇我,我視線不離開對方,將背包放在地上。

  對,不可以大意。就算不冒險,地下城裡也是危機四伏。埃伊娜小姐不也說過嗎,「算了,沒差」的累積是最危險的。

  先回地上一趟吧。把入手的戰利品拿去換錢之後,再回來就行了。不可以嫌麻煩。

  我不是要跟華倫斯坦小姐增進情感嗎。雖然我不知道具體上應該做些什麼,但我只知道,我現在這樣是不行的!

  想起救過我的那位金髮金眼的女性。對她越發強烈的愛慕之情,彷彿讓我的身體起火燃燒。今天還預定去希兒小姐的店裡,所以必須比平常賺得更多。

  我要重複一樣的行動直到約好的時間,今天必須撐過半天。

  我要鬧翻這裡。

  「總之……先加倍奉還!」

  「咘唄欸!」

  粉碎!

  ✟

  貝爾.克朗尼

  LV.1

  力量:I82→H120 耐久:I13→H42 靈巧:I96→H139 敏捷:H172→G225 魔力:IO

  《魔法》

  【】

  《技能》

  【】

  「……咦。」

  傍晚。

  結束了今天的地下城探索,回到教堂隱藏房間的我,懷疑自己看錯了。

  因為從神仙手中接下的更新【能力值】紀錄紙,上面記載的熟練度成長幅度大得驚人。

  「神、神仙,這個,是不是抄錯了啊……?」

  「……你以為我連簡單的讀書寫字都不會嗎?」

  「不,我怎麼敢!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只是……紙上寫的數字會不會有點太誇張了?

  我一邊否定神仙語中帶刺的回答,一邊目不轉睛地註視著紀錄紙。

  今天我的確很努力,也的確比起以往都要來得勤奮,這點我有自信。

  可是,這個數字也未免……熟練度總計上升超過160,有沒有這種事啊?

  這樣的話,那我這半個月以來的努力,又算什麼呢……

  「神、神仙,但我還是覺得怪怪的耶!這裡,妳看,『耐久』的項目!我今天明明只有被敵人打中一次啊!」

  「……」

  我今天受到的損傷,就只有那時哥布林的一下攻擊。其他全都安全躲掉了。可是「耐久」卻加了29……數值一口氣提升了三倍以上。

  到今天為止,我被一大堆的怪物毆打過,才終於有了之前的數值。就算我再怎麼努力,也不應該因為受到一次的攻擊,熟練度就上升這麼多。

  「所以我覺得還是有問題……呃,那個,神仙?」

  「……」

  奇怪。

  神仙心情不好。非常不好。應該說很可怕。

  她繃著稚幼的一張臉,冷眼盯著我看。彷彿不用問也能聽見她說「我很不爽」。

  為、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嗎?

  由於我是頭一次面對神仙的這副樣子,因此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額頭冒汗,就像無力的哥布林一樣渾身顫抖。

  「神、神仙?」

  「……」

  「呃,那個,所以……」

  「……」

  「我、我是想說,為什麼我會忽然成長這麼多——……」

  「……天曉得。」

  神仙嘟著嘴,把臉別向一邊。

  討厭,好可愛。在這種狀況下還有這種想法,我是不是有毛病?

  神仙的第一次反抗期。

  「哼。」

  神仙轉為背對我,悶不吭聲地走向房間深處的衣櫃。打著波浪的雙馬尾在威嚇我。

  她打開衣櫃門,一邊發抖一邊努力踮起腳尖,取出特別訂做、為神仙量身打造的大外套。她披上大外套,遮起了與嬌小身軀不相稱的胸部,然後從畏縮地站著不動的我面前走過。

  「打工的店裡要開慶功宴,我去去就回。你也偶爾『一個人』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氣,孤獨地去吃你豪華的晚餐吧!」

  碰!房門被重重關起。

  神仙直到最後都不肯看我一眼。還留下了打工的店辦什麼慶功宴的謎題。

  ……究竟怎麼回事啊。

  我試著回想自己是否有什麼過失,但就是想不到。

  我只能為了觸怒神仙而沮喪,離開了隱藏房間。伴隨著嘆息。

  在抵達希兒小姐的店之前,我得振作起來才行……

  太陽就要沉入西方的天空。

  代替即將消逝的紅光,現身的是蒼藍色的薄暮與朦朧滿月,以及數不清的歡快笑語。

  結束一天工作的勞工,以及從地下城平安歸來的冒險者們,今天也以美酒做為一天的總結。每家酒館傳出快活的呼聲,後面接著怒吼與放聲大笑。店鋪打開的窗戶中流瀉出橙色燈光,陪伴人影幢幢在鋪裝的道路上起舞。

  (早上應該是在這附近遇見希兒小姐的……)

  走在行人絡繹不絕的大街上,我像個迷路的孩子般舉目四顧。

  周圍景觀與不見人影的早晨有了一百八十度大改變,要找出記憶中的店面十分不易。實在難以相信這是同一個地方。

  以酒館為中心展現盛況的大道散發著熱氣,走在路上的亞人們似乎也受到氣氛感染而顯得神情開朗。可稱為小人族之代表的帕魯姆與地精不管這裡是路上,照樣勾肩搭背唱著歌;公認為強壯戰士的矮人族似乎已有幾分酒意,豪爽地哈哈大笑,混進了小人族的圈子裡。

  晃著野獸耳朵與尾巴的獸人女性身穿暴露服飾招攬客人;穿得更為清涼的一群亞馬遜人毫不介意周圍目光,一邊談笑一邊闊步於路上。我急忙將視線從她們身上移開。

  不知從何方傳來弦樂器與管樂器的通俗演奏,在嘈雜之間悠揚穿行,讓走在路上的人們心情隨之起舞。

  大街已完全轉為夜晚的樣貌。

  「……就是這裡,吧?」

  好不容易找到了記憶中的露天咖啡座,我在店門口停下腳步。

  跟其他商店一樣是石砌的。向後延伸的二層樓建築,在這附近的酒館中搞不好是最大的一間。

  希兒小姐工作的酒館,「豐饒的女主人」。

  仰望著掛在上面的招牌,我心中對這店名感到驚奇,接著先從入口窺視一下店內。

  第一個看見的,是在吧檯後方以料理與酒類招待客人、身材魁梧的矮人族女性——一定就是女店主了;又瞄到廚房裡有長著貓耳的獸人「貓人」的少女們忙得不可開交地到處走動;至於那些招呼客人點菜的店員,更好像理所當然地全是女服務生。

  我想說的是:店裡的從業人員全都是女的。

  ……我大致可以理解酒館名稱的由來了。

  (呃,可是這個,對我來說難度會不會太高了……?)

  驚訝於店員中竟也混雜了自尊心極強的精靈族,我「咕嘟」一聲嚥下了唾液。到昨天還在妄想的美女美少女花園,竟然以類似的形式重現出來。順道一提,女店主例外。

  店裡並不是那種妖豔詭異的空間,可是……我對這種的完全沒有免疫力,光是看到女生當家的店就會不禁臉紅。

  店內的氣氛真的很快活。每個店員都活潑開朗、朝氣十足,傳來的盡是歡笑。雖然客人幾乎都是男性冒險者,也有很多人一臉色瞇瞇的樣子,不過大家都只是純粹喝酒享樂。料理看起來也很可口。

  店內裝潢跟其他店比起來時髦得多,但無損於酒館特有的形象。從入口旁設置了露天咖啡座就可以知道,整間店給人一種整潔而時尚的印象。說到這裡我才想起,咖啡座客人一直在看我,讓我好尷尬。

  這樣的店不只是男性,應該也會受女性歡迎吧。

  但我巴不得能立刻撤退……

  「貝爾先生!」

  「……」

  不知道是何時出現的,希兒小姐就站在我身旁。

  我壓抑著差點痙攣的嘴,硬是裝出了僵硬的笑容。

  認命吧……

  「……我來了。」

  「是,歡迎光臨。」

  希兒小姐穿著跟早上一樣的服裝迎接我。

  走進門扉保持敞開的入口,她以清澈而響亮的聲音喊道:

  「一位客人——!」

  (……酒館每次都會這樣喊嗎?)

  我在心中希望希兒小姐不要做些引人注目的事,並跟在她後面走進店裡。

  我戰戰兢兢,身子縮成一團。自己都覺得可笑。

  我究竟是有多膽小啊。

  「那麼,這裡請坐。」

  「好、好的……」

  她帶我來到吧檯座位。

  我的位子在座位一直線排開的吧檯當中,正好位於轉角的位置。後面就是牆壁,就是酒館的角落。因為是轉角的座位所以旁邊沒有椅子,不會有人坐過來。感覺就像是一個人面對吧檯內側的女店主?

  希兒小姐也許是想到我是第一次來店吧。

  這樣就不會被別人打擾,可以依照自己的步調用餐了。

  也許她是特別為我安排的。

  「你就是希兒的客人嗎?哈哈,冒險者竟然長這麼可愛!」

  不用妳管。

  我一反常態地用有些陰暗的視線,瞪著從吧檯探出身子的矮人族女店主。我自己也有自覺啦……

  「聽說你是個能讓我們慘叫的大胃王嘛!我會把菜一盤接一盤送上來,你出手可要慷慨一點喔!」

  「!」

  這話把我嚇壞了。

  我立刻轉頭一看,站在一旁的希兒小姐馬上別開了視線。

  她別開視線了!這個人竟然給我別開視線了!

  「等一下,我什麼時候變成大胃王了啊!我怎麼都不知道!」

  「……嘿嘿。」

  「嘿什麼嘿啊!」

  休想瞞混過關!這人是個魔女啊!

  「那個,我只是跟蜜雅媽媽說我想叫認識的人來,麻煩多招待他一點,結果……大家加油添醋,就變成這樣了。」

  「妳絕對是故意的吧!」

  「我會為你加油的!」

  「還是先替我解釋清楚吧!」

  惡女一個!是誰說她是鄰家女孩的!

  「先說清楚,我絕對不會大吃大喝的!我的【眷族】本來就已經夠窮了!」

  「……我肚子好餓,使不上力——……都是因為沒吃早餐——」

  「拜託不要這樣念台詞好嗎!而且妳這樣太小人了吧!」

  明明是她自己塞給我的,竟然還要我報一飯之恩,根本是詐欺嘛!

  「呵呵,開玩笑的。您只要稍微出手大方一點點就好了,慢慢享用吧。」

  「……一點點,喔。」

  真會佔人便宜……

  我忍耐著不嘆氣,重新轉向吧檯,拿起細心準備好的菜單。比起料理內容,我比較關心的是價格。

  今天我換到的錢一共四千四百法利。打倒了特別多的怪物加上運氣好連續出現掉落道具,讓我獲得了比平時高出許多的收入。平常大概只有兩千法利左右。

  一餐只要有五十法利就足以填飽肚子……但冒險者的裝備品與道具的價碼相當高昂。就連回復體力的靈藥起碼也要五百法利,所以我到現在都買不起新武器。還有裝備品本身的保養費。

  目前使用的短刀也花了我三千六百法利。而且還是跟公會借貸。最近好不容易才剛還清加上防具的費用。他們絕對是把冒險者當作冤大頭。

  總而言之因為這些理由,我想盡量節省。也想存錢。

  我點了個比較廉價的義大利麵。但這樣也花了我三百法利。別鬧了。

  很多料理看起來都滿時髦的。我這是頭一次在酒館吃飯,可能因為比較精緻,也就比別的店貴吧。

  「酒呢?」女店主問我,我考慮片刻後表示不用了。我是不會笨笨的說自己還是小孩,但喝酒要多花錢的。

  然而女店主無視於我的回答,把釀造酒(Ale)咚的一聲砸在吧檯上。

  那幹嘛還問我……

  「還滿意嗎?」

  「……嚇到我了。」

  義大利麵吃到一半時,希兒小姐來了。

  我語帶諷刺但誠實地說出感想。

  她甩動著淡灰色的頭髮褪下圍裙,拿著放在牆邊的圓板凳,坐在我旁邊。

  「不用去做事嗎?」

  「廚房很忙,不過服務生那邊人手夠了。而且現在比較清閒一點。」

  可以吧?希兒小姐以視線詢問女店主。

  女店主也咧嘴而笑,抬起下巴表示許可。

  「呃,總之,今天早上謝謝妳。麵包很好吃。」

  「別放在心上。這樣我努力交給你就值得了。」

  「……應該說是努力賣給我吧?」

  比預料中還貴的晚餐開銷,讓我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對不起。」希兒小姐苦笑著向我道歉。希望她這句話是真心的。

  後來,我與希兒小姐聊了一些關於這家店的事。

  這家「豐饒的女主人」是女店主蜜雅阿姨(店員好像都叫她「媽媽」)這一代創業,聽說她以前是個冒險者。如今半退出了隸屬的【眷族】,也得到了神仙的許可。我不禁佩服原來也有這種例子。

  員工徹底只僱用女性。聽說店裡聚集了一些有難言之隱的人,而蜜雅阿姨總是大方地接納這些特殊分子。

  那麼希兒小姐也是囉?我大膽地提出疑問,她回答:「我是因為這裡工作環境看起來不錯才來的。」我能明白,大概都是同性比較輕鬆吧。

  「這家店受到冒險者們歡迎,生意很興隆喔。工資也很優渥。」

  「……希兒小姐該不會很愛錢吧?」

  「開玩笑的啦,開玩笑。而且,這裡會聚集很多人……」

  希兒小姐說到這裡,從吧檯抬起頭,轉頭環視整間店內。

  對點菜的店員動手動腳的矮人族客人,與巧妙應付對方的人類女服務生。有精靈族滿意地大快朵頤送來的料理,也有一群帕魯姆把桌子湊在一起又笑又鬧。

  大家都高高舉起啤酒杯,漲紅了臉盡情歡樂。

  「有越多的人,就有越多的發現……會讓我很興奮。」

  希兒小姐瞇起了眼睛,輕聲如此說。

  她忽然察覺到我在一旁目不轉睛地註視著她,紅著臉頰故意咳了一下。

  「總之,就是這麼回事。應該說,我越來越喜歡跟陌生人接觸……那個,會讓我心裡頭產生一種飢渴。」

  「……妳講話還挺勁爆的呢。」

  不過,我好像可以理解。就像我來到歐拉麗,也是動不動就感到興奮。

  總是能有新發現,或許是置身於這個都市的人們獨享的特權。

  正當我對希兒小姐所言覺得感同身受時,突然,一支十幾人的大規模團體進來了酒館。可能是有事先預約,店員領著他們前往正好位於我的對角線、空著好幾個座位的角落。

  這是個種族五花八門的冒險者團體,一眼看上去,似乎所有人都具有非同小可的實力……

  (啊——)

  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

  有些出其不意地闖進我視野的,是一頭帶有沙金般光輝的金髮。

  那彷彿一碰就要壞掉的細緻輪廓精緻而美麗,與其說是精美的洋娃娃,更像是童話故事裡登場的仙女或妖精。

  格外顯眼的金色雙眸透明而清澈,叫人毫無來由地倒抽一口氣。

  一對柳眉文風不動,表情平靜沉穩的美少女。

  在進入店內的眾多高手當中,混進了我憧憬不已的那個人。

  我不可能看錯。

  艾絲.華倫斯坦小姐……!

  「……餵。」

  「哦哦,好標緻的小妞!」

  「白癡,不是啦。你看那徽章。」

  「……靠。」

  周圍的客人也是,一發現他們是【洛基眷族】,立刻掀起了一片不同的騷動。

  他們互相湊近了臉,像密談般講起悄悄話來。

  「那就是……」「……巨人剋星的【眷族】。」「第一級冒險者的群星會耶。」「哪個是名聞遐邇的『劍姬』?」

  如浪潮般傳來的聲音全都帶有畏懼之意。其中也有人對著華倫斯坦小姐或其他女性成員吹口哨。

  至於我,實在無法保持冷靜。

  我實在沒想到會以這種形式與憧憬的對象重逢。

  怎、怎麼辦?

  「貝、貝爾先生?」

  去向她道謝,謝謝她救了我……不不不,這種時候跑出去只會成為眾人的笑柄。再說我去到她面前又能怎麼樣?難道要跟她說「我喜歡妳,請跟我交往」嗎?冷靜點,笨蛋。我們根本是陌生人,這個那個……

  決定了。先看情況。

  或者應該說,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腦袋一片空白。

  「……貝爾先生——?」

  我把一下面紅耳赤,一下充血,一下又發熱的臉伏在吧檯上,偷看【洛基眷族】的動向。就像躲在草叢中,屏氣凝息地靜觀陷阱成效的獵人。希兒小姐一臉困惑地呼喚鬼鬼祟祟的我,但很抱歉,我沒心情理她。

  華倫斯坦小姐的座位剛好正面對著我。我耳朵裡聽著撲通撲通的心跳聲,視線筆直地只朝向她一個人。

  「好,地下城遠征辛苦大家了!今天不醉不歸!喝吧!」

  一名人物起身帶頭乾杯。我只能看到那人的背影,從我的位置看不見長相。

  接著【洛基眷族】的人們便開始笑鬧。 「鏗!」他們互相碰撞啤酒杯,豪爽地將料理與酒送進口中。華倫斯坦小姐食量不大,維持著自己的步調享用餐點。

  【洛基眷族】開始進入宴會的氣氛時,其他客人也恍如大夢初醒般舉杯暢飮自己的酒。

  「【洛基眷族】是我們店裡的老主顧。他們的主神洛基相當中意我們的店。」

  希兒小姐發現我興味盎然地看著【洛基眷族】,於是將臉湊近我的耳朵,用手當成隔牆悄悄告訴我。

  我知道了,我會牢記於心。

  只要來到這裡,就有很高的機率能遇見華倫斯坦小姐。

  我熱中睜大的雙眼,被華倫斯坦小姐的一舉一動所翻弄。她對旁人的不斷勸酒露出些微苦笑,有時跟身旁朝氣十足的女性同僚講講話,有時以小動物般的動作拿紙巾擦嘴……

  我這樣躲起來偷窺的行徑雖然相當噁心,然而至今無緣得知的華倫斯坦小姐的多種表情,緊緊抓住了我的目光。

  她會像那樣說話,像那樣笑。

  我頭一次體驗到彷彿連心臟都染成鮮紅的奇異感覺。

  「對了,艾絲!把妳上次遇到的那件事講來聽聽吧!」

  「那件事?」

  每當聽見他們叫「艾絲」這個名字,我的身體就變得僵硬。

  在華倫斯坦小姐的斜對面,與她隔著兩個座位的獸人青年,似乎在要求她說某件事。

  美形的五官當中不失男人味……即使是身為同性的我,看了也覺得很帥。

  「就是那個啊,回來的途中讓幾頭彌諾陶洛斯跑了!最後一頭妳不是在第5層解決了嗎?就是妳那時候遇到番茄小子那件事!」

  ——我的心臟失去了冷靜,而且跟剛才的意味不同。

  我的腦子一瞬間有如結凍般停止動作。

  「你說的彌諾陶洛斯,是在第17層襲擊我們反被我們擊退,立刻集體逃跑的那一群?」

  「就是牠們!真不知道是什麼奇蹟讓牠們一直往上層跑,害得我們措手不及,追了半天的那群!那時候我們可是回程耶,累得半死還玩這種把戲——」

  在地下城裡,去得靠自己的雙腿,回來也得靠自己的雙腿一層層爬上來。沒有任何方便的手段可以直接通往目標樓層,所以我們冒險者每當到達樓層增加,就得重複來回同一個地方好幾次。

  所以前往特別深的樓層時,必須確實做好去程與回程的準備,兩邊都不能少。因為要是只顧著去,走到最後不支倒地回不來了,下場可不堪設想。對於前往地下城深層的【眷族】,豐富的人員與物資,還有能夠掌握折返時機的隊長,將會是極為重要的存在。

  將至今聽到的情報統整起來,也就是說。

  這些前往深層「遠征」的【洛基眷族】成員。

  在返回的途中遇上一群彌諾陶洛斯,沒能解決乾淨。

  他們一路追趕,將最後一頭逼進第5層後。

  華倫斯坦小姐下手解決了牠。

  而當時在場的人,就是——

  「然後啊,就看到那裡有個一看就知道是剛出道,軟腳蝦的冒險者!」

  ——我。

  「真是笑死人了,跟個兔子一樣被逼到牆邊!渾身抖個不停,看了真叫人可憐,表情還在抽筋咧!」

  我感到全身像著了火。

  好像全身上下找不到一處不發燙的部分,從身體深處熊熊燃燒。

  「哦?結果那個冒險者怎麼了?得救了嗎?」

  「艾絲在千鈞一髮之際把彌諾牛砍成碎片了,對不對?」

  「……」

  我上下兩排牙齒無法咬合,不顧神經快要斷裂,硬是扭轉脖子的肌肉往那個人看去。

  那個人微微皺起了眉頭。

  「結果那傢伙,全身被那頭臭牛的血澆個正著……變得跟顆紅通通的番茄一樣!咯咯咯,咿——,肚子好痛……! 」

  「嗚哇……」

  「艾絲,妳那是故意的吧?是吧?拜託妳告訴我,妳是故意的……!」

  「……不是的。」

  獸人青年眼角帶淚地強忍著笑,其他成員都忍不住發笑,在別桌聽到這段話的局外人也都差點笑出來,死命地忍住。

  「而且啊?那個番茄小子,竟然一邊鬼叫一邊跑走了……噗!我們的公主殿下救人,卻把人家嚇跑了!」

  「……嘻。」

  「啊哈哈哈哈哈!那真是有意思——!嚇到冒險者的艾絲美眉好萌——!」

  「呵,呵呵……對、對不起,艾絲,我實在忍不住了……!」

  「……」

  「啊啊啊,唉呦,不要擺出那麼可怕的眼神嘛!可愛的臉蛋都變醜囉——?」

  【洛基眷族】的人們頓時一陣哄堂大笑。

  相反地,自己所在的位置彷彿開了一個大洞。

  那邊與這邊,就像兩個不同的世界。

  「貝、貝爾先生……?」

  旁邊傳來女性的聲音,但直接通過了我的頭腦。

  而他們則是又忽然吵鬧起來。

  「不過啊,好久沒看到那種窩囊廢了,我心裡實在很不痛快。明明是個男人,還那麼愛哭。」

  「……唉呀——」

  「實在太難看了。真是,那麼愛哭的話,一開始就不要當什麼冒險者啊。看了就噁心,是不是啊,艾絲?」

  「……」

  從頭腦的角落,傳來刮削的聲響。

  「我是覺得就是那種人降低了我們的品格啦,實在很想叫他們像樣一點。」

  「你囉嗦夠了沒有?伯特。讓彌諾陶洛斯逃走是我們的失誤。我們本該向那個遭到波及的少年道歉,而不是拿來當成酒桌上的話題。你應該懂得知恥。 」

  「哦——哦——,不愧是偉大的精靈,真高尚啊。但是啊,擁護那種沒救的傢伙對妳有什麼好處?只能用來掩飾妳自己的失敗,自我感覺良好而已吧?說垃圾是垃圾有什麼不對。」

  「喂,伯特,里維莉雅,你們都別說了。酒都變難喝了。」

  ——卡卡卡。

  「艾絲,妳怎麼想?那個在妳面前只會發抖的窩囊廢,竟然跟我們一樣自稱為冒險者喔?」

  「……我覺得在那個狀況下,怪不得他。」

  ——卡卡卡,卡卡卡。

  「什麼嘛,裝什麼乖啊。……那,我換個問題吧?那個小鬼跟我,妳比較想跟哪個湊一對?」

  「……伯特,你喝醉了嗎?」

  「囉嗦。喂,艾絲,快選啊。身為雌性的妳比較想跟哪個雄性搖尾巴,想跟哪個雄性翻雲覆雨一番啊?」

  ——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

  「……我只知道,我絕對不要跟講這種話的伯特一起。」

  「真是丟人現眼。」

  「閉嘴,老太婆。……那是怎樣,要是那個小鬼膽敢當著妳的面說喜歡妳啊、愛妳什麼的,妳難道會接受嗎?」

  「……」

  ——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

  「哈,當然不可能啦。比妳自己弱小、軟弱、無可救藥,空有幹勁沒有成果的小角色,根本沒有資格站在妳身邊。不用別人來說,妳也不會同意。」

  「一個小角色,是配不上艾絲.華倫斯坦的。」

  我踹開了椅子,站起來。

  擺脫蜂擁而至的視線,我衝向店外。

  「貝爾先生!」

  趕過路上的行人,拋下周圍的風景,將呼喚自己的聲音推到背後。我在夜晚的街道上,拔腿狂奔。

  ✟

  「貝爾先生!」

  一個人影以決堤之勢消失在店外,身為店員的少女追在其後。

  一瞬間發生的事,讓酒館裡大多數的人都來不及把握狀況。

  四處開始隱隱發出困惑的嘈雜聲。

  「啊啊?吃霸王餐嗎?.」

  「哇,竟敢在蜜雅媽媽的店裡亂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不理會與周圍產生相同反應的伯特等人,艾絲自己一個人起身。

  經過鍛鍊的動態視力,正確地看清瞭如彈丸般疾馳的人影。

  白髮瘦軀。

  低垂著在瀏海底下發光,與昨天看到的一樣,深紅的眼睛(rubellite)。

  (是那時候的……)

  她走到店的出入口,手靠著柱子轉頭看看外面。

  在右手方向,少女店員的身影在大街的那一端逐漸遠去。

  少年已經不見蹤影。

  (貝爾……)

  她輕啟小巧雙唇,念出少女喊叫的名字。

  比起在背後催促的同伴呼聲,那個名字更異樣地在自己的胸中迴盪。

  「嘿嘿,艾——絲。妳在幹嘛啊?」

  「……」

  剛才在宴會裡帶頭喝酒的女性站在背後,雙臂繞上了艾絲的腹部。她將身體跟艾絲緊靠得呼吸都落在她身上,還將恥骨抵在艾絲的臀部上。

  若非這位神物是【洛基眷族】主神的話,不,若非同性的話,艾絲早已把對方痛打一頓了,但艾絲總不好對她行使暴力。

  ——即使艾絲一時之間作如此想,她仍然一臉困擾地抓起纏繞腹部的手一扭,用手肘用力撞她,並趁對方後退時給了她臉頰一巴掌。

  「喂,妳怎麼還是對我行使暴力啊……!表情與行動完全不合耶,艾絲美眉……!」

  「請不要動手動腳的。」

  才看到對方搗著出現楓葉印的臉頰,兩眼噙著淚水發抖,一下子又恢復生龍活虎,嚷著:「酷嬌艾絲美眉好萌——!」

  艾絲實在很想別開眼睛不去看那個東西。

  「好嘛好嘛,別露出那種表情咩。妳不想跟伯特喝酒的話,我拜託蜜雅媽媽把他吊到店外就是了。」

  她似乎誤解了艾絲走向出口的原因。

  一看,「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大聲嚷嚷的獸人青年正被大家七手八腳地按在地上,遭到眾人用繩索五花大綁。

  還被剛才爭吵的精靈族踩著他的頭。

  其他客人則是瞎起鬨,喝酒喧鬧。

  「好嘛,來嘛。艾絲美眉,替我斟酒嘛。」

  「……」

  讓對方摟著肩膀委婉勸說著帶回店內時,艾絲又看了一眼外面。

  魔石燈光點點照亮的大道前方,看不見少年的身影。

  在夜色來臨的空中,泫然欲泣的雲層逐漸覆蓋了月亮。

  ✟

  (可惡,可惡,可惡!)

  貝爾在奔跑。歪曲的眼角中滲出水滴,往背後流去。

  通過腦海中的,是剛才發生的那件事。

  只覺得可悲的自己好丟臉好丟臉好丟臉,被當成笑柄遭到侮辱與取笑,最後竟然還被袒護,這是他第一次想讓這樣的自己消失。

  (笨蛋啊,我是笨蛋啊!)

  青年說出的每一句話都令他心如刀絞。

  懦弱、貧弱、虛弱、軟弱、怯弱、微弱、晦弱、柔弱、卑弱、脆弱。

  為了與她增進情感「不知道具體上應該做些什麼」是錯的。

  「什麼都得做」,否則自己連出現在一名少女的面前,都是不被允許的。

  他心中的殺意,不是對於蔑視自己的青年,也不是周圍瞧不起自己的他人。

  而是不努力卻期待能無償得到什麼的,愚蠢的自己。

  (我好氣,我好氣,我好氣!)

  氣懦弱的自己竟然肯定了青年的話。

  氣無能為力的自己一句話也無法反駁。

  氣滑稽的自己對她而言只是路邊的小石頭。

  最氣的是,自己連一丁點站在她身邊的資格都沒有。

  「……!」

  深紅雙眸瞪著遙遠的前方。

  建造於迷宮上方的摩天樓設施,張開了通往地下的入口等待貝爾前來。以地下城,以更高的層次為目標。

  讓豎起的雙眼積滿淚水,貝爾頭也不回地跑向屹立於黑暗中的高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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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06:10 PM

  第三章 覺醒前夜

  從天而降的水滴不住地敲打窗戶。

  坐在辦公桌前的埃伊娜緩慢地抬起頭,看向屋外的光景。

  (開始下雨了……)

  直到剛才金色明月還高掛夜空,此時天空已被厚厚雲層覆蓋,對地面降下激烈雨勢。在建築物外面,路上行人到處奔跑,拚命尋找可避雨之處,才一眨眼的工夫,路邊已沒有半個人影。

  在公會本部內處理事務的埃伊娜放下手邊工作,傾聽著連續不斷的雨聲,暫且從窗戶眺望這片雨景。

  「嗚——,不但加班,回去時還下大雨,有夠衰的——」

  「……應該只是驟雨吧,我想下班時就會停了。」

  抱著堆積如山的文件,搖搖晃晃地來到埃伊娜身邊的同事看到雨勢強烈,忍不住嘆息。

  時間將過晚上九點。與面對門廳的窗口鄰接的辦公室裡,依然多得是與未處理工作搏鬥的公會職員。不理會以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進行最後衝刺,處理文件的那些上司,埃伊娜的朋友兼同事的人類少女一副受夠了的樣子,趴在埃伊娜的背上。

  「我知道最近快要舉行祭典難免比較忙,但上面的人就不能再體諒我們一點嗎——。又不是每個人都像埃伊娜一樣工作有效率——」

  「唉呦,蜜西亞,很重耶。妳妨礙到我工作了!」

  「咦,哎呀?埃伊娜,祭典的議案妳該不會已經處理完了吧?」

  同事沒把埃伊娜的抗議當一回事,看著辦公桌上攤開的文件,睜大了雙眼。

  她把抱著的文件堆擱在一旁,不等埃伊娜說什麼,就搶走了其中一張單子。

  「負責冒險者的介紹資料……啊,這是埃伊娜新分配到的那個新人小弟嘛!」

  「……組長叫我提給他,所以我把目前的詳細資料整理了一下。」,

  埃伊娜知道再講什麼都沒用了,忍著嘆氣回答她。

  同事拿著的紙上寫著該名人物的簡單資料。種族、出身地、經歷、隸屬的【眷族】等等,在這個迷宮都市歐拉麗進行冒險者活動所需的最基本資料都在上面。

  寫在紙張最上方的名字是【貝爾.克朗尼】。

  「什麼——!單獨探索竟然能在半個月內抵達第5層!這孩子很行嘛!」

  「才怪。又不是每個樓層都有好好攻略。不過是得意忘形地往下跑,運氣好到達第5層而已。還差點在那裡丟了小命。」

  都不聽我的勸。埃伊娜豎起了形狀端正的柳眉。

  看到她真心為少年擔憂,而使得言行自然變得有些嚴厲,人類的同事先是一愣,隨即轉為苦笑。

  「可是啊,我記得那次是因為【洛基眷族】放走了一頭彌諾陶洛斯吧?一下子碰上那種怪物,就算不是菜鳥也對付不來的。」

  「的確彌諾陶洛斯是突然出現的……可是對那孩子……對貝爾來說探索第5層還太勉強了」

  埃伊娜從同事手中取回了貝爾的資料,瀏覽一遍她自己寫下的少年的備註欄。

  「從第5層開始出現的怪物會開始改變,地下城的構造也會變得複雜。現在的貝爾要是在那個樓層亂晃……絕對會沒命的。」

  以目前來說太過貧弱的武裝。一個同伴也沒有的單獨迷宮探索(solo play)環境。

  最重要的是,還未脫離菜鳥層級、不成熟的【能力值】。

  地下城並沒有簡單到能讓才出道半個月的冒險者輕鬆過關。考慮到所有層面的因素,埃伊娜得出的確切結論是:貝爾要進入第5層以下的樓層還太早了。

  「總而言之,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絕對不會讓他去更深的樓層。」

  「妳太保護他了啦——。難不成埃伊娜對那孩子有意思?」

  「——什麼!」

  這一下,來得出其不意。

  朋友無心的一句話,對埃伊娜毫無防備的心臟發動了奇襲。

  前幾天少年離去時對埃伊娜說的「我最喜歡妳了」頓時通過她的腦海。想起半開玩笑的告白與那副純潔的笑靨,埃伊娜不禁反射性地染紅了雙頰。

  感覺到自己那對半精靈的尖細耳朵開始帶有熱度,埃伊娜冷靜地、冷靜地做了一個大大的深呼吸,然後惡狠狠地瞪著同事兼朋友。

  「……蜜西亞——?」

  「嗚呀——,好可怕喔——!」

  看著同事抱起擱在一旁的文件堆,帶著笑容離去的背影,埃伊娜這才放鬆豎起的眼睛,深深地靠進椅子裡。

  (被人家取笑了啦,真是……)

  想起罪魁禍首的少年,埃伊娜翹起了嘴。

  對她來說只是個可愛弟弟的少年,在她的腦中挨了罵,拚命低頭道歉。對於自己太有真實感的想像,埃伊娜還來不及氣消,反而先差點笑出來。

  (……貝爾現在不曉得在做什麼?)

  她看著雨勢增強的窗外景色。

  遲遲不肯停止哭泣的陰暗天空,有如感情爆發似地降下激烈的雨點。

  ✲

  一步。

  踹在地面上。

  「咿咿啊!」

  擦身而過之際,刀身一揮。

  捨棄於背後的怪物短呼一聲,接著是倒在地面的「咚」一聲。

  回頭一看,擁有巨大單眼的青蛙怪物已經斷氣,紅黑色的體液從剖開的部位灑了一地。

  射出長舌頭攻擊冒險者的青蛙怪物「青蛙射手」。

  塌陷的眼窩不帶感情地註視著怪物的屍骸,我轉身離開該處。

  不管四肢發出疲勞的訊息,只專心找尋視野中移動的物體,走進錯綜複雜的迷宮深處。

  以平滑的地板、牆壁與天花板構成,有秩序的迷宮構造。

  無止無盡,整齊劃一且枯燥無味的連續空間,纏著漫無目的、四處徬徨的我不放。

  不同於白天的探索,地下城內保有一種陰森的靜謐。不只是怪物,也感覺不到同業——冒險者的氣息。

  只有自己踩踏泥土的跫音,在彎彎曲曲的通道中迴盪。

  「……」

  我以亡靈般的步伐在地下城中前進,並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

  一件防具也沒穿,就只是普通的便服打扮。身體各處都留下了怪物爪牙掠過的痕跡。破破爛爛的衣服看起來簡直像遇上了強盜。

  握在右手中,為以防萬一而帶在身上的護身用短刀,染上了無數怪物的血液,溼答答的。

  (遍體鱗傷了……)

  連件像樣的裝備也沒帶,渾身是傷的身體彷彿事不關己,我沒停下腳步,只稍微閉了一下眼睛。

  奔跑,奔跑,奔跑,再奔跑。

  衝出酒館,穿過街道,闖進了地下城。

  只是一味地追逐怪物,在迷宮內不斷奔跑。

  揮刀,揮刀,揮刀,再揮刀。

  承認自己的力量弱小而可悲,變得自暴自棄。

  以不斷湧上心頭的懊悔為動力,我一再揮動手中唯一的武器。

  我拚死拚活,只為了縮短與遙遠那一方的她之間的距離,到達自己都不知道有多艱險、困難的高處。

  我將全身,交付給內心深處像傻瓜般發熱的意志。

  (……這裡,是哪裡?)

  如今。

  捨棄理性的激情點已經過去,燃燒全身的熱量也多少降溫了。加上一路狩獵下來,怪物突然不再出現,我混濁的思緒終於開始活動,頭腦試著把握現狀。

  圍繞我的地下城牆壁不再是至今看習慣了的淡藍色,而變成了淡綠色。通道也變得極為狹窄,迷宮的構造更加複雜化。

  剛才遇到的怪物種類,也不再是至今交戰過的低級怪物。

  (第5層……不,「第6層」。)

  我追溯曖昧的記憶,計算自己步下的階梯數,得出結論。

  看來我現在,正處於至今從未踏入過的新樓層。

  在毫無實際感受的狀態下,我在第6層到處徘徊。如今我的所有感覺幾乎全部麻痺,完全想不到有「折返」這個選項。

  在模糊的意識中,我像是被什麼推動似地,又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

  「哈,哈……」

  口中漏出的呼吸急促而零亂。看來我比自己想像的累積了更多疲勞。

  就連鑽進地下城以來過了多久時間,我都不知道。

  迷宮內由於有天花板蘊藏的燐光,因此不用擔心光源問題;但相對地無論是夜晚還是早晨,這裡的光源總是一樣耀眼。此時沒有攜帶時鐘的我,沒有任何方法可以確認現在時刻。

  (……這裡是……)

  前進了一段距離,不久我來到一處房間狀的寬廣空間。

  這個大廳呈現正方形,沒有任何阻隔視野的物體。放眼望去盡是淡綠色牆壁的空間,空無一物毫無情趣可言。

  我走到房間的一半位置,佇立在中央附近。大致上眺望了一下周圍,找不到通往其他地方的通道。看來我原本走來的那條路,就是通往這個大廳的唯一出入口。

  眼神空洞的我明白到這裡是死路,打算掉頭沿原路回去——就在我轉身的時候。

  只聽見「劈嘰」一聲。

  「——」

  劈嘰、劈嘰。

  原本悄然無聲的大廳,響起某種物體破裂的離奇聲響。

  我的雙腿僵住,猛然抬起頭來,扭轉脖子環視周圍。

  在沒有遮蔽物的大廳中,看不見任何怪物的影子。只有緊張的音塊斷續地震動著鼓膜。

  面對初次遇到的事態,我腦中的某個角落提出了一個可能性。

  我以經過【能力值】強化的五感——這次仰賴聽覺尋找聲音的來源,然後像受到引導般,將視線移往該處。

  染上淡綠色的地下城壁面。

  從位於正面的一部分迷宮牆壁,發出聲音的規模越來越大。

  不用多久,視線前方的迷宮牆壁就「破了」。

  「……!」

  怪物是從地下城裡誕生的。

  就如同我現在目睹的現象,怪物從內側突破了迷宮的牆壁,做為一個生命誕生了。跳過成長過程,直接成為能立刻戰鬥的強韌、成熟個體。

  這個巨大地下迷宮(地下城),正是威脅人類的怪物之母胎。

  怪物從牆壁產生的龜裂中伸出牠的手在空中亂抓,硬是在壁面上製造裂痕,身體各部位一個接一個暴露在外界空氣中。地下城的碎片散落在地面上。

  最後響起一個特別大的破碎聲,怪物的雙腳踏在地上了。

  以一個詞來形容,就是「影子」。

  身高大約有一六〇cm。與我同等的體格從頭到腳全是黑色,雙手雙腳的輪廓極為接近人形。然而牠不具有任何類似絨毛或皮膚的組織物,全身就像用黑色油漆塗滿了一樣。

  唯一隻有十字形的頭部中,鑲著可能是臉部、像是小鏡子的正圓形零件。

  就像影子直接浮現的異形怪物。

  出現於第6層的怪物,「戰影」。

  「……!」

  後方又傳來「喀沙」一聲,回頭一看,另一隻戰影正以相同方式從地下城牆壁中誕生。

  前後包夾。

  不,二對一。形勢於我不利。

  從始終維持沉默的狀態一變——就像讓人落入陷阱般——地下城現出了本性。

  「……」

  不具有發音器官的戰影們無言地起身,靜靜地拉開迎戰架式。

  發出奇異光澤的臉部鏡面,定睛看準了我這個獵物。

  「……哈!」

  我吐出一口氣,重新握緊了沾滿紅色血汙的短刀。

  我想,我或許已經過度自暴自棄,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腦裡亮起了在那酒館發生的光景。被迫面臨的現實擁有足夠熱量,輕易就讓逐漸冷卻的身體再度燃燒。

  漠視於本能敲響的警告鐘聲,我投身於眼前的魯莽之戰。

  ✲

  戰影擁有銳利的「手指」。

  具有異樣長度的雙臂前端有著三根手指,這些前端銳利的手指形狀有如匕首。牠們以哥布林或地靈望塵莫及的移動速度步步進逼,再以雙手的武器發動攻擊。

  戰影純粹的戰鬥能力,在第6層的怪物當中堪稱無可匹敵。

  在定義為「上層」的地下城第1層到12層,戰影可說是新手冒險者最難以對付的怪物。

  「!」

  事實上,確實如此。

  我單方面遭到攻擊、受傷。

  兩隻戰影使出的攻擊雖然單調,卻具有令人瞠目的威力與速度。遭到漆黑怪手以至今未曾體驗過的速度襲擊,我的皮膚連同衣服一起留下擦傷。

  具有傲人攻擊距離的手臂從各個角度伸出。面臨決定性的射程距離差距,我無法將對手引進自己的懷中。連接近對手都辦不到。

  牠們與我至今見過的怪物完全是兩回事。

  讓我甚至無法反擊,無法趁隙進攻,無法逃跑。

  牠們就只有一個字,強。

  「……」

  「唔——!」

  一語不發地放出、足以造成致命傷的難纏攻擊。

  彎曲成鳥爪狀的三片黑刃從瞳孔的角落急速逼近,我的心臟激烈跳動,好不容易躲開了,這次從視野外伸出另外一擊,幾乎擦過我的皮膚。

  來自前方、側面、後方。

  以我為中心,共計四隻黑色長臂接二連三地穿行而來,重複來回。

  我讓身體像陀螺般連續轉動,撐過怪物的同時攻擊。晃動的視野中飛散著大量汗水與紅色血滴,隨時讓人產生在斷崖峭壁賭命起舞的錯覺。

  壞死的危機意識此時急速復甦。

  當我注意到時,我的呼吸已完全失去平靜。

  (——為什麼。)

  直到此刻我才感到滿心焦躁,同時產生一種強烈的突兀感。

  低下的思考能力藉著危機感取回了些許冷靜,迫使我不得不看清難以理解的現況。

  ——為什麼,我還活著?

  我應該第一個注意到這件事。

  為什麼我到了第6層,還能手腳完好無缺?

  為什麼我,竟能勉強與這層樓的怪物打成平手?

  仔細想想實在奇怪。鑽進地下城還不到半個月的冒險者,不可能慢慢探索這層樓還能存活。不可能遭遇到戰影還能苟活。

  那位半精靈的女性的確教過自己。警告過自己。

  菜鳥不完全的【能力值】,對這層樓的怪物是沒用的——

  (——能力,值?)

  那些僅更新一次就大幅上升的異常能力數值一瞬間通過腦海。

  「難道是……」當這種想法佔據了我的思考時。

  刻在背上的【神聖文字】似乎開始發燙。

  「啊嗚!」

  突如其來地貫穿身體的震動,將意識拉回眼前的現實。

  趁著我分心的空隙,戰影的攻擊直接命中我的身體。

  反手發出的一拳直擊我的肩膀。全身橫向彈飛出去的同時,強烈衝擊將我手中短刀震落在地。

  我唯一的武器,發出清脆聲響掉到了地上。

  「!」

  一如字面所示,黑色暗影立即撲向翻倒在地的我。

  剛才未發出攻擊的另一隻戰影,高舉起牠的右臂,要給我致命一擊。

  瞳孔變得狹窄。

  在眼前光景當中,時間的流逝變得無奈地緩慢。

  過去的記憶以千軍萬馬之勢流過腦海。至今目睹的情景就像走馬燈,無一遺漏地在腦中重現。

  其中最光彩耀眼的,是與那憧憬之人的相遇。

  (——)

  然後,是此刻仍然賜與我恩惠的……我最珍惜的,某位女神的笑容。

  「!」

  下個瞬間,我使盡全身力氣讓身體再度動作。

  我從地下城的地面上跳起來,衝向正要擊出右臂的戰影。

  長長的黑色手臂通過臉頰旁邊,削下了我一塊皮膚,但我仍握緊了赤手空拳的右手,狠狠槌進敵人的臉部。

  沉重的破碎聲在四下迴盪。

  「……、……!」

  使足渾身力氣的右拳反擊,打破了敵人臉部的鏡面,連同頭部一起貫穿。

  從貫穿的後腦勺湧出爛泥般的烏黑液體。戰影與我交叉著雙臂,短暫痙攣了一下,便全身失去力氣,雙膝一軟跪了下去。

  「——哼!」

  風馳電掣。

  我從怪物臉上抽出手臂,朝向看到同伴被打倒而僵在原地的剩餘一隻,以電光石火之勢展開肉搏戰。

  我快步流星,邊跑邊拾起短刀,重新裝備。

  我像疾馳於大地的野兔般向前衝,躍進敵人的懷裡。

  戰影晃動著身體正要迎擊,但我的行動比牠快了一步。

  短刀一閃。

  往上斜向一揮的斬擊,割裂了敵人的胸部。

  在割開的胸口內側,被砍成兩半的「魔石」放出悲涼的光芒,然後粉碎。

  「——!」

  發出不成聲的臨死慘叫,怪物漆黑的身軀全化成了塵土。

  我維持著揮起匕首的姿勢停在原地不動,目睹大量灰塵崩落的光景到最後一刻後,頓時失去了全身力氣,粗魯地大口喘氣。

  「哈啊,哈,哈......」

  我放任肺部喘息,仰望天花板。

  緊繃的神經斷裂,疲勞一下子湧上來。無庸置疑地這是生死關頭的一戰,身體終於撐不住了。我半睜著眼皮,漫不經心地聽著過快的心跳。

  我的身體發生了什麼異狀嗎。

  竟能擊敗本來不可能戰勝的怪物。能夠顛覆別人教導我的常識,是因為【能力值】的急遽成長嗎。

  我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究竟怎麼了。

  接二連三浮現的疑問一時之間讓我心中紛亂,但我的膝蓋忽然一彎,差點跪下去,讓我明白到自己的體力已接近極限。我壓下無止盡的自問,開始挪動幾乎渾身是傷的軀體。

  現在必須盡快脫離此處。

  受到理性如此呼喚提醒,我往大廳的出入口走去。

  然而,就像在告訴我「你逃不掉的」……劈嘰一聲。

  「——」

  呼吸立時停止。我抬起頭,只見右手邊與左手邊,兩個方向的牆上都出現了蜘蛛巢狀的龜裂。只消一會兒的工夫,地下城便生下了共計四隻,比剛才多出一倍的戰影。

  ——這就是埃伊娜小姐嚴重警告過我,不可以毫無準備就接近下面樓層的理由之一。

  從第6層,不,第5層開始,地下城生出怪物的頻率會大幅上升。

  我啞口無言地呆站在原地時,屋漏偏逢連夜雨,又聽見了好幾個低吼聲。

  回頭一看,唯一一個出入口的深處,浮現出大量猛獸的雙眸。

  (——……啊啊。)

  一隻,又一隻,第6層的怪物開始入侵大廳。

  唯一的出入口被堵住,無路可退,也就是所謂的死棋狀態。戰影也開始採取行動,我就快被怪物群包圍了。

  即使如此,我的頭腦卻驚人地冷靜。

  「……」

  我緩慢地走向前,在剛才屠殺的戰影屍骸旁彎下腰去。

  我向化為塵土時產生的掉落道具「戰影的指刃」伸出手。

  我撿起三根當中的一根手指,將這把臨時湊合的武器裝備在左手。握住沒有刀柄、等於只有刀身的匕首,我的手心一下就被割裂,眼看著開始溢出血滴。

  ——做給你看。

  緊握著兩柄武器,我狠狠豎起了雙眼。

  面對無庸置疑的困境,我心裡產生的不是放棄之念,而是絕對不要死的決心,以及志氣。

  我有想要抵達的高處。

  沒時間在這種地方絆跤了。

  在怪物包圍著自己,發出威嚇吼叫時,我重新下定了決心。

  就像被帶有熱度的背後刻印驅使般,我舉起了武器。

  之後,我猛然衝進進逼而來的怪物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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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06:13 PM

  第四章 所以,我想成爲他的力量

  時間一分一秒經過的聲音在房內冰冷地迴盪。

  掛在牆上的時鐘指針表示現在是早上五點。

  赫斯緹雅在總部——教堂的隱藏房間裡,於同一個地方來回踱步。

  (再怎麼說未免也太慢了……)

  她雙臂交叉在胸前,眉毛緊皺,臉上浮現出焦躁。

  昨晚她看到貝爾的【能力值】受到對艾絲的愛慕大幅影響,惹得她非常不高興。

  當赫斯緹雅嘔氣去參加打工店鋪的酒會回來時,迎接她的是一片空蕩蕩的寂靜,貝爾並不在這間隱藏房間裡。

  明明是自己叫他一個人去吃飯的,看到沒人迎接卻讓赫斯緹雅更加火大,她連澡都不沖就跳到床上,打算賭氣睡覺;然而……十點、十一點、十二點,到了深夜貝爾還是沒回來,終於讓她覺得不對勁。

  她始終未闔眼,抱著一肚子對貝爾的怨言與不滿掀開毛毯從床上跳起,衝出房間到附近一帶找人。

  「你到底是跑到哪裡去了……!」

  毫無收穫。

  沒能找到一頭顯眼白髮的半個影子,赫斯緹雅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剛剛回到了這間房間,但還是不見少年的身影。

  她自己整晚沒睡在深夜街道上奔波,導致她一臉倦容。而緊張又逐漸取代了疲勞。

  (是因為我說了那種話嗎?可是,那孩子是那種與其讓他人擔心,寧可壓抑自己的情緒忍耐的類型……要是平常的話,他應該早就來跟我磕頭道歉了……)

  她想起最後與貝爾說再見時,他那有如被拋棄的小兔子般的眼神。

  那時感到的罪惡感此時再度縈繞心中,但赫斯緹雅搖了搖頭。

  她告訴自己現在不是陷入感傷的時候,將後悔封印於內心,試圖保持冷靜思考。

  (可是如果不是我造成的,那麼貝爾遲遲未歸的原因就是……)

  也許他被捲進了什麼事件。

  冷靜沉著的態度像沙堆城堡般崩塌,緊接著冒出一身冷汗。坐立不安的赫斯緹雅,衝向門邊打算再去尋找貝爾的下落。

  「——噗咕!」

  當赫斯緹雅正要伸手握住門把時。

  就像算好時機似地,四角形的門板被推開,往她這邊撞來。

  赫斯緹雅用力撞到了臉!

  在同一時間,胸部發出悲慘的擠壓聲被壓扁!

  赫斯緹雅的信仰值上升了一〇〇!

  赫斯緹雅搗著臉蹲了下去,發出不成聲的呻吟。

  「神、神仙……對不起……」

  意外襲擊讓赫斯緹雅痛得發抖,然而她一聽到頭上傳來的聲音,就睜大了按在雙手底下的眼睛。

  知道發出聲音之人正是自己不斷祈求平安無事的人物,赫斯緹雅霍然站起來。

  「貝爾!」

  不出她所料,站在眼前的確實是貝爾。

  巨大的安心感填滿了胸口。赫斯緹雅抬眼看著貝爾,幾乎要泫然淚下……然而一看到貝爾的臉與模樣,她說不出話來了。

  對赫斯緹雅滿懷歉意、眉毛下垂的臉龐。臉上到處一塊紅色、一塊褐色,滿是傷痕與土垢,神色明顯地樵悴。

  上半身。樸素的薄布便服損壞得令人不忍卒睹,從破洞露出的皮膚又青又腫。

  最後是下半身。褲子被濺起的泥巴弄得顏色全變,褲腳破破爛爛,最嚴重的是右膝部分,好像被利爪割裂般留下了三道裂傷。這處又黑又髒、血液即將乾涸的膝蓋傷勢,在全身的慘狀中是最嚴重的。

  赫斯緹雅臉色驟變,逼問貝爾:

  「你這傷是怎麼弄的!難道你被別人襲擊了!」

  「不,我沒被別人襲擊……」

  「那究竟是怎麼了!」

  「……我去了地下城。」

  聽到他輕聲說出的字句,赫斯緹雅一瞬間忘了生氣,啞口無言。

  「笨、笨蛋!你在想什麼啊!竟然用這身打扮跑去地下城……而且還是整晚!」

  「……對不起。」

  現在的貝爾身上什麼防具也沒穿。這身打扮在地下城裡就跟裸體沒兩樣。

  只要遭受兇暴怪物的一記攻擊,很可能就成了致命傷。身上留下的悽慘傷痕就是最好的證明。

  看來他至少還攜帶了護身用的短刀……但還是得說他粗心大意、愚不可及。

  竟然用這身裝備整晚挑戰地下城,這已經不叫做玩命,根本就是愚蠢。

  「……你怎麼會做出這種傻事來?你不像是會這樣自暴自棄的人啊?」

  「……」

  看到貝爾現在這副慘狀,再加上有些陰暗的氛圍,赫斯緹雅已經不想罵他,而是以溫柔的勸戒口吻向他問道。

  然而貝爾卻不願意開口。他讓瀏海遮住自己的眼睛,言外表示拒絕之意。

  赫斯緹雅輕輕嘆了口氣。

  「知道了,我什麼也不問。你這人還蠻頑固的,就算我硬是問你,你也不會說吧。」

  「真的很抱歉……」

  「沒關係啦。那麼,你先去沖個澡吧。雖然血好像已經止住了,不過還是得把傷口洗乾淨。洗乾淨以後馬上做治療吧。」

  「……好,謝謝妳。」

  看到貝爾總算笑了一下,赫斯緹雅雖然內心隱隱作痛,但也露出苦笑。

  她讓開了門前的路,貝爾便以不靈活的腳步走進來。

  看來右膝的傷勢影響蠻大的。

  赫斯緹雅實在看不下去,於是一邊怨恨自己的矮個子,一邊勉強踮起腳尖,讓貝爾靠著自己的肩膀。

  「真、真的很抱歉……」

  「今天的你老是在道歉呢。真的覺得不好意思的話,就要好好反省喔?」

  「好、好的……對不起。」

  「你看,又來了。」

  二人身體緊貼著走向淋浴間。位於房間最裡面的床鋪旁邊,好像用木材臨時搭建的白色門扉就是了。絞鏈搖搖欲墜,門的角度有些歪斜。

  赫斯緹雅使出吃奶的力氣支撐著貝爾的身體,這時忽然想起一件事,開口道:

  「貝爾,你等一下睡床。知道嗎?」

  「可以嗎……?」

  「當然了。我的本性可沒有腐敗到在這種情況下還叫你睡沙發哦?」

  這個傷患需要的是熟睡休息。赫斯緹雅想盡量提供他較好的環境,於是讓出了自己的鋪蓋。而在說完這句話時,她想到了一個惡作劇。

  她看著貝爾,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相對地,我也睡在同一張床上好了?為了找你,我到處奔波,都快累死了。……呵呵,你總不會拒絕吧?」

  「啊,說得也是。神仙也累了吧。那麼,我們趕快一起睡覺吧。」

  「……啥咪!」

  不但玩笑話被當作沒聽見,還狠狠遭受到強烈反擊,赫斯緹雅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應該要驚慌失措才對啊。」她在心中吐槽。又心想:「怎麼會輪到我來驚慌失措呢?」

  看來他身心都已疲倦不堪,失去思考能力了。也許貝爾並沒弄懂赫斯緹雅跟他說了什麼。

  可惡,貝爾你竟然敢這麼囂張……!

  赫斯緹雅咬牙切齒,但也紅著臉蛋,一顆心為了待會的發展而怦怦跳。

  我要抱住他。我絕對要抱住他。

  我要把臉埋在他的胸前磨蹭,盡情享受少年的身體。

  說好了。貝爾已經逃不掉了。吞口水。

  「神仙……」I

  「……!什、什麼事啊?」

  赫斯緹雅以高八度的聲音回答對方的微弱音量。

  赫斯緹雅一邊擔心自己的邪念是不是被看穿了,一邊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我,好想變強。」

  「!」

  她心頭一驚,看了看少年的表情。

  他的眼神,筆直地朝向某個不在這裡的事物。

  赫斯緹雅對貝爾的神情倒抽一口氣,不久她垂下眼睛,「嗯……」真摯地回答。

  ▣

  貝爾.克朗尼

  LV.1

  力量:H120→G221 耐久:I42→H101 靈巧:H139→G232 敏捷:G225→F313 魔力:IO

  《魔法》

  【】

  《技能》

  【一心憧憬】

  •早熟。

  •與思慕之情同時維持效果

  •思慕之情越強,效果越大。

  「——」

  赫斯緹雅不禁停下了手邊的動作。

  在她視線下方的纖細背部。上面有條有理地、有如古代冊籍的一頁般,寫著【神聖文字】的整體構圖——【能力值】。

  她以戰慄的眼神,承受著賜與一個人類的「神的恩惠」所顯示的成長過程。

  自從貝爾回來已經過了一晚。

  極度疲勞讓兩人昨天一整天都用在睡眠上——貝爾一發現自己跟赫斯緹雅睡在一起,當場慘叫起來——起了個大早的兩人現在,決定先來更新【能力值】。

  赫斯緹雅照常坐在貝爾背上,照常使用神血(ichor)進行【神聖文字】的銘刻作業……只有一點與往常不同,那就是徐徐浮現在貝爾背上的【能力值】開始呈現出難以置信的全貌。

  ——太快了。

  對赫斯緹雅來說,加入自己【眷族】的貝爾,是她第一個賜與「神的恩惠」的對象。關於「恩惠」的進展方式,她也只有聽來的知識,並不知道詳情。

  關於用什麼方法容易增加熟練度,或是魔法與技能是以什麼樣的規則顯現的,這些進階知識她一概不知。

  不過,她知道刻在孩子們身上的【能力值】,不應該是「這樣」的。

  太快了。熟練度的成長幅度簡直是異常。

  這樣根本不是成長,是「飛躍」。

  (其他冒險者根本不能比嘛……)

  如果所有冒險者都以跟貝爾一樣的速度成長的話,他們的一半以上早已到達目前被定義為「第三級冒險者」的界線LV.2了。

  身為LV2——冒險者中堅等級的人,幾乎都是大型【眷族】的成員。其他也就是冒險者的半數以上,現在都還悶在LV.1底下爬不上去。

  貝爾卻超越了這些冒險歷比他長了一、二倍的人,以猛烈的氣勢成長、發展。

  只有剛開始熟練度才能夠一次提升10以上。與赫斯緹雅有交情的神曾經向她抱怨過,孩子們的成長很快就會遇到障礙、陷入瓶頸。

  大多數的人都會面臨一堵高牆,為成長不順利而煩惱。

  (會這樣一口氣的成長的原因是……!)

  在貝爾的心中,有「什麼」變大了嗎。

  獨自一人知曉【一心憧憬】技能特性的赫斯緹雅,下意識地咬緊了嘴唇。

  照神的說法就是孩子般的感情——嫉妒讓她的心情左右搖曳,

  「神仙?」

  「!」

  可能是對赫斯緹雅停下動作覺得訝異,貝爾稍微轉過頭來,抬頭看著她。

  赫斯緹雅笑著含混過去,「抱歉,抱歉。」並再度開始作業。不,是假裝再度開始作業。 【能力值】的更新早就差不多完成了。

  (該怎麼做……?要把這份【能力值】據實告訴貝爾嗎……?)

  臨時的自信、臨時的強悍會招致傲慢。

  赫斯緹雅很清楚。這不只是人類,而是孩子們共通的性情。傲慢會引起大意,大意會呼喚死亡。

  她想相信貝爾不是會那樣驕矜自滿的人;但另一方面,過度寵愛少年的赫斯緹雅,心中又很想捨棄「也許」的可能性。 「也許」她會失去貝爾。

  信賴與擔憂,將這兩種感情放在天枰上時,她總是忍不住偏向後者。

  (可是,不據實以報,就是欺騙了這孩子……)

  而這種行為可能阻礙貝爾的成長。

  不知道自己體內蘊藏的真正力量,一天到晚與不符合原本實力的對手交戰,又能有多少的成長餘地呢。事實上,從【經驗值】的性質來說,據說與實力相當或更高的怪物交戰比較容易提升熟練度。

  此時傳達假情報,就算赫斯緹雅是一片好意,也可能親手毀了貝爾的心願。

  她的心中產生了一瞬間的沉默。

  (……想變強,是嗎。)

  最後,赫斯緹雅選擇了信賴。

  她以自製心壓抑住不安,硬是將天秤傾向另一邊。

  就算「想變強」這句話發自於少年的戀情,看到貝爾就要跨越一份覺悟,冀望脫胎換骨——做出完美的眾神(我們)所做不到的事情,赫斯緹雅仍然想幫他一把。

  「貝爾,今天我以口頭告訴你【能力值】的內容好嗎?」

  「啊,好的,我無所謂……」

  注視著貝爾仰望自己的雙眼,赫斯緹雅將這非比尋常的成長速度告訴了他。

  不過,她隱瞞了【一心憧憬】這項技能的存在。

  (應該是【稀有技能】,不會錯了。)

  其實在冒險者當中顯現的技能,很多具有共通的效果與效用。

  獲得技能本身雖是一件稀奇的事,不過就從已確認的種類來看,常常可以發現只是名稱有所差異,其實能力與其他技能相似。

  如果是同種族之間的話,這種可能性更會大幅提升。各種族當中似乎有著普遍的潛在技能因子。例如精靈族就是魔法輔助效果,矮人族則是強化力量。

  在這些內容重複的多種技能效果當中,獨一無二,或是數量稀少的,總稱為「稀有技能」。

  這是眾神擅自起的名字。

  (被發現就慘了。會很慘。)

  她不把技能的事告訴貝爾,並不是出於壞心眼。 ,

  好吧老實講,這跟對那個女人(叫華倫什麼來著的)的嫉妒就算沒有七成也有九成關係,但先別說這個,一旦這個技能曝光,會引來很多麻煩。

  可能是因為對娛樂的飢渴,其他天神一聽到「稀有技能」或是「原創」之類的特別詞句,就很容易像傻瓜一樣產生反應。就跟小孩子一樣盡一切所能產生興趣,又盡一切所能上下其手。而且還一邊嘻嘻笑。

  其中還有一些笨蛋,明明人家已經訂了契約,還勸誘人家加入自己的【眷族】。

  可說把玩家本性發揮得淋漓盡致。

  (這孩子很不會說謊,要是被別人一逼問,只會讓別人更起疑心。不好意思,只有這點我不能通融。)

  在特定條件下的成長速度超級強化。

  無庸置疑,【一心憧憬】是尚未確認的技能之一。

  為了保護貝爾不被魔手侵犯,赫斯緹雅決定將這項技能的存在藏在自己的心中。

  看著聽見【能力值】的內容而一臉驚訝的貝爾,赫斯緹雅迅速補上剩下的【神聖文字】,努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總之,你的熟練度上升得超快。你心裡有頭緒嗎?」

  「呃,不,完全……啊。」

  「什麼?」

  「呃,我前天……有去一下第6層……」

  「噗!白、白癡啊——!沒穿防具還增加什麼到達樓層啊!」

  「對、對不起丨」

  赫斯緹雅輕盈地從背上跳下,單方面地念了貝爾一頓。貝爾連穿衣服都不行,只能維持著半裸狀態,一下子挨罵一下子又被說教,整個人越來越畏縮。

  「唉……進入正題吧。現在的你『出於不明原因』,成長速度快得嚇人。我不知道這種狀態會維持多久,總之說穿了就是成長期啦。」

  「是、是的。」

  「……雖然這只是我個人的見解,不過我覺得你有才能。無論是作為冒險者的器量還是素質,你通通都具備了。」

  貝爾的現狀真的只是起因於技能嗎。

  這個少年急遽飛躍的原因,真的只有顯現的技能嗎。

  回想起來,早就能窺見一端了。

  雖然曾經差點送掉小命,但以前不過是一名農民的少年,竟能在未曾拜師學藝的狀態下,獨自一人鑽進地下城,並每天踏實地獲得成果。

  縱然獲得了【一心憧憬】——具有早熟特性的技能,但是運用在戰鬥中的身手與技術都是貝爾在實戰中建構起來的。該攻擊哪裡?該防禦還是孤注一擲嘗試閃避?不管有沒有技能,在戰鬥中下判斷的都是貝爾本人。那是他自己的「力量」。

  她認為獨自戰鬥至今的貝爾,的確具有作為冒險者的判斷力。

  「……你一定會變強的。而你自己,也希望能變得比現在更強。」

  「……是。」

  赫斯緹雅伸出雙手,將坐在床上定睛望著自己的貝爾抱進懷裡。

  她憂心忡忡地低垂著雙眼,吐露出真心話。

  「……我希望你答應我,不會勉強自己。我希望你跟我發誓,不會再做出上次那樣的行為。」

  「我、我……」

  「你下定決心變強,我不會反對,也尊重你的決定。我會替你加油,也會幫忙,也會助你一臂之力。……所以。」

  赫斯緹雅努力忍住不掉淚,打從心底祈求:

  「……拜託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這句話立即生效了。

  貝爾肩膀一震,睜大了雙眼,彷彿想起了什麼事,又彷彿重新審視對自己的約定,他低下頭閉上雙眼,潛入自己的內心世界。

  寂靜搔弄著赫斯緹雅的耳朵。一陣對兩人而言十分漫長的沉默來臨。

  「……是。」

  貝爾抬起頭來。

  那表情既愧疚而且又哭又笑,然後又帶有些許豁然開朗的神色。

  毫無虛假的一副笑容,比起千言萬語更能顯示對她的信賴。

  於是赫斯緹雅敢確定,眼前的少年一定會信守約定。

  「我不會亂來。我會努力、拚命讓自己變強……但我絕對,不會丟下神仙一個人。不會讓神仙擔心。」

  「能聽到你這句回答,我該放心了吧。」

  赫斯緹雅有股衝動想撲進他的懷裡,但她忍住了,也露出了微笑。

  過了一會,她拿起衣服交給貝爾。背對著害羞地說「不好意思」然後開始換衣服的貝爾,赫斯緹雅注視著天花板。

  (……好。)

  她決定馬上為了貝爾採取行動。

  赫斯緹雅發出輕快的腳步聲,跑過沒有規則性的歪扭地板,衝向餐具櫃。她打開中段的一個抽屜,開始翻翻找找。她用手在傳單與打工通知書塞得亂七八糟的箱子裡東翻西找,很快就找到了她要的東西。

  這是一枚某種集會的邀請函,上面寫著「迦尼薩主辦眾神之宴」。

  (赫菲斯托絲也會來吧……?)

  她想起將這個隱藏房間施捨給自己的朋友的臉。

  由於赫菲斯托絲工作態度認真,總是在廣大都市中四處奔忙,因此想跟她取得聯絡並不容易。

  赫斯緹雅判斷想見到她,就得利用這個聚會。

  日期是……今天晚上。

  赫斯緹雅驚叫一聲,趕緊開始準備。

  「貝爾,我今天晚上……不,會有幾天不回來房間。沒關係吧?」

  「咦?啊,我明白了,妳要打工嗎?」

  「不,是我朋友開了派對,本來沒打算去,後來還是決定去露個臉。好久不見了,想看看大家最近怎麼樣。」

  「那妳就去吧,別客氣。」貝爾答應了。 「因為朋友是很重要的。」甚至還笑著鼓勵她去。

  赫斯緹雅雖然對自己的任性過意不去,但還是點點頭,打開衣櫃物色服飾。她從僅有的幾件衣服當中選出一件最上得了檯面的塞進包包裡,並整理了其他行李。然後往房間外走去,打算去拜託打工換班。

  她正要開門,又轉向貝爾的方向。

  「貝爾,你該不會今天也要去地下城吧?」

  「我是這樣打算的……是不是不可以?」

  想到剛剛才跟神仙說好,貝爾心想也許該自重一下,便怯生生地抬眼望著她。

  赫斯緹雅搖搖頭,對他笑著說:

  「不,沒關係,你去吧。不過該收手的時候就要收手喔?畢竟你傷還沒全好嘛。」

  「是,謝謝神仙。」

  對開心地低頭道謝的貝爾,赫斯緹雅露出帶著酒窩的微笑,然後離開房間。

  ✟

  太陽燦爛地在空中大放光芒。

  時間是正午前。我用小跑步在人潮洶湧的大街上前進。

  神仙出門後,我也跟著離開房間,穿上了冒險者用的整套裝備。我打算就這樣直接前往地下城。

  跟神仙說的一樣,膝蓋的傷口還在痛。第6層出現的怪物攻擊實在激烈。看來要痊癒得花上一點時間了。

  所以,我不會勉強自己。也不會冒險。我再也不會莽撞行事了。我只要持續不懈地做我能做的事。

  有了明確的目標。想到達的地方就在遙遠的那一方。直到前天為止,我都以為自己必須朝著那裡不斷奔跑,放任急躁的感情驅使自己行動,但現在不同了。

  我聽取了神仙的教誨,頭腦也冷靜下來了。我要以我能持續的最快速度逐步前進。

  老實說,我難免還是有點焦急,但我也覺得,為了追上華倫斯坦小姐,這才是最快的捷徑。因為現在勉強自己,總有一天一定會付出代價。

  我一面想起神仙真心為我擔憂的表情,一面在口中小聲念著「不要逞強,不要逞強」,不久我來到一個地點,便停下腳步。

  在前往地下城之前,我得先來一個地方。

  「有點尷尬呢……」

  我在掛著「Closed」牌子的門前搔搔頭。

  站在原地煩惱片刻後,我下定了決心,踏入酒館「豐饒的女主人」。鐘聲在穿過門口的我頭頂上匡啷匡啷地響。

  「非常抱歉,先生。本店還在準備中。可以請您換個時間再來光臨嗎?」

  「貓們的店還喵有開門喵!」

  在店裡替桌子鋪桌巾的精靈店員與貓人店員立刻注意到有人來了,過來招呼我。

  兩位店員都非常可愛。她們跟希兒小姐穿著相同製服,一個眉清目秀,一個天真爛漫,正好形成對比。我最近發現自己很喜歡精靈,因此聽到這位長耳朵女性的聲音,便毫無理由地緊張起來。

  「不好意思,我不是客人……那個,希兒小姐……希兒.福羅瓦小姐在嗎?還有女店主……」

  二人聽到我說的話,稍微睜大了雙眼,很快地她們似乎注意到了什麼,看我的眼神都變了。

  「啊啊啊!你是那天吃霸王餐的喵!那個只會讓希兒倒貼,覺得喵用了就隨手喵棄的那個白髮王八蛋喵!」

  「妳安靜一下。」

  「噗喵!」

  「失禮了。我立刻帶希兒與蜜雅媽媽來。」

  「好、好的……」

  我沒看見她給貓人店員的一擊……

  我滿頭大汗地目送精靈店員抓住獸人少女的衣領拖著離去的身影,然後閒著沒事,看了一圈店內的模樣。

  店裡陳設跟我上次來的時候不一樣,現在看起來像是咖啡館。也許白天有許多冒險者鑽入地下城,夜晚則並非如此,店裡的客層也隨之不同吧?

  對了,店外頭還有露天咖啡座呢。真是會做生意……

  「貝爾先生!」

  先是一陣三步併兩步跑下樓梯的腳步聲,就看到希兒小姐出現在店內深處。

  想起最後離開時的情形,我恨不得挖個洞躲起來,但我還是縮緊了腹部,走向她身邊。

  「前天很對不起。我沒付錢就跑掉了……」

  「……不,您別放在心上。您能像這樣回來,我就很高興了。」

  我鞠躬開口表示歉意,希兒小姐就像以前那樣對我微笑。

  看到她並不問我理由,只是溫柔地包容我,讓我差點掉下眼淚。我假裝有灰塵跑進眼睛裡,擦拭眼角後,將準備好的錢交給她。

  「這是我沒付的餐錢。不夠的話,我會再加利息奉還……」

  「我沒資格說這種話。您有這份心意就夠了……我才該向您道歉。」

  聽到最後輕聲說出的一句話,我趕緊告訴希兒小姐,她沒有必要覺得歉疚。我手舞足蹈,誇張地向她說明原委。

  希兒小姐先是被我的魄力嚇呆,隨即晃動著肩膀輕聲笑起來。我這才鬆了口氣。

  然後她慈愛地瞇起眼睛注視著我,忽然好像想起什麼事情,雙手「啪」地一拍。 「請您稍候片刻。」說完,她就跑到廚房去了。

  希兒小姐回來時,手上抱著一隻較大的籃子。

  「您要去地下城吧?不嫌棄的話,可以請您收下嗎?」

  「咦?」

  「今天是我們廚師做的伙食,味道保證好。不過那個,有一些已經被我吃了一點……」

  「不,可是,為什麼……」

  「因為我想送給您,這個理由不夠充分嗎?」

  希兒小姐頭稍微往旁偏了偏,靦腆地苦笑。

  看見那溫柔的表情,即使我再怎麼遲鈍也能明白。

  她想讓我打起精神……不,是在為我打氣吧。

  「……不好意思。那麼,我收下了。」

  明白了她的心意,我笑容滿面地收下籃子。

  與我四目交接的希兒小姐也微微染紅了雙頰,臉上浮現出穩重的微笑。

  「聽說小子來了?」

  女店主——蜜雅阿姨從吧檯內側的門中無聲地現身。

  突如其來地出現的難以描摹的存在感,令我不禁後退了幾步。

  可以說她比其他矮人族都要大了一圈。無論是橫向還是縱向都比我巨大。

  「啊啊,原來如此,你是來還錢的啊。挺有心的嘛。」

  「您、您好……」

  「希兒,妳進去吧。妳是拋下工作過來的吧?」

  「啊,好的。我明白了。」

  希兒小姐行了個禮後折回店內,至於蜜雅阿姨則是浮現出豪傑(不是豪爽)般的笑容,用她那粗壯的手指戳了戳我的胸口。

  她說:「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要自己去找你做個『了斷』了。」又說「再晚個一天,老娘那把久未上戰場的傢伙(軍鏟)就要發威了。 」讓我這時才明白自己的性命差點面臨危機。

  漂亮的守備……!

  「希兒,把那個給了人家,妳就沒有午餐了……」

  「啊,嗯。一頓午餐而已,我可以忍啦?」

  「喵什麼要把午餐給他,自己挨餓喵?他是喵險者,應該買得起午餐喵。」

  「呃,那是因為……」

  「哦——哦——,喵們兩位,不可以問這種不知趣的問題喵。也就是說,那個少年是希兒的……這個喵?」

  「才不是!」

  總覺得廚房那邊好像變得吵吵嚷嚷,但我沒精神去注意。

  我在心中發誓,絕不可在蜜雅阿姨面前胡來。

  「你再找機會向希兒道謝吧。我們店裡的人包括我在內,大多是些脾氣火爆的孩子,要不是那丫頭勸阻大夥兒,你現在早沉到湖底啦。」

  「……」

  不好笑。

  「那天希兒好像追你追到店外,結果還是沒碰上吧?看到希兒愁眉不展地回來,琉……就是那個精靈丫頭差點沒拿著真劍出去。費了我一番工夫才攔住她呢。」

  喜歡精靈的我,看來似乎對精靈有所誤解。

  (不過,原來是這樣啊……她竟然願意去追那樣的我……)

  聽了這番話,我的心頭慢慢發熱。

  我心想,希望有一天真的能報答她。

  「……小子。」

  「是?」

  「冒險者這種職業沒什麼好耍帥的。剛開始只要拚命求生存就行了。就算逞能也不會有好事的。」

  我睜大了雙眼。

  那時蜜雅阿姨也在吧檯,也許我的事情早就被她看穿了?

  她咧嘴而笑。

  「直到最後還能用兩條腿站立的人才是第一名啦。管他難看還是什麼的。平安回來的人,老娘到時就用酒盛大地招待他。你看,這才叫做贏家吧? 」

  蜜雅,媽媽……!

  「少露出那種噁心巴拉的表情啦。好啦,別在這裡妨礙我們開店。出去出去。」

  我的身體被掉轉過來,背後被重重一推。

  雖然呼吸停了一半,我心中仍充滿了感謝之意。

  直到現在,我才覺得頑強地殘留在內心角落的陰霾總算被掃除了。那個【洛基眷族】的獸人青年說過的話,如今已轉化為純粹的燃料。

  把我現在能做的,以最快速度去做,不逞強,然後拚命求生存。

  方針完美地訂立起來了。

  「小子,我都勸你這麼多了,不准給我翹辮子,知道嗎?」

  「沒問題,謝謝您的教誨!」

  我精神飽滿地衝出店外時,不小心喊了句「我出門了!」,害我在大道上奔跑的時候始終漲紅了臉。

  ✟

  夜晚。

  一輪明月浮在空中,四周降下了闃黑的垂幕。由月光淡淡妝點的森林一隅,貓頭鷹的忽忽叫聲清晰嘹亮,與樹葉的細微摩擦聲和緩地交纏繚繞。

  靜謐鳥聲穿過森林,乘著夜風,清脆地舞過草原的頭頂上,但是到了一個地點,聲音便遭到阻隔。

  巨大的牆壁。

  即使說它是城牆也不為過,又厚,又高,堅固的「市牆」。

  以巨石建造的壁壘,從內側漏出推拒黑暗的光源,溢出的喧嘩聲浪輕易就掩蓋了外部的聲音。

  迷宮都市歐拉麗。

  它自眾神尚未降臨的時代「古代」就存續至今,是世界數一數二的大都市,同時也是世界「唯一」的迷宮都市。

  周圍以市牆環繞的都市呈現完美圓形。外圍部分主要是比較高大的塔樓與高層建築最為顯眼,越往中央地帶靠近,建築的高度也就越偏低。乳缽狀的都市各個角落都帶著光的粒子——魔石燈的光源,恍如星海般閃爍耀眼。

  廣大的都市中央,有一座高度直達天際的白牆摩天塔。

  環視整座歐拉麗,也找不到比它更高的建築,劃破黑暗屹立的巨影呈現出壓倒性的威容。造訪歐拉麗之人第一個會看到的就是這座塔,這座塔也會暫時奪去他們的注意力。

  歐拉麗以這座具有地下城「蓋子」功能的摩天樓設施「巴別塔」為中心——也就是按照都市之名,以迷宮(地下城)為起點,呈現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歐拉麗擁有地下城,因為這項特性,這裡比起其他任何都市、任何國家聚集了更多冒險者。地下城是散佈於整片大陸的兇猛怪物之根源,被稱為世界三大祕境,當中沉眠著尚未有任何人接觸過的「未知」。而「未知」會引來許多置生死於度外、具有永不滿足探求心的冒險者。

  當然,也有很多冒險者執著於利欲。從無限誕生的怪物身上無限獲得的魔石與掉落道具能造就巨富,而有如故事中英雄般打倒強大怪物又能衍生出名譽。歐拉麗反覆無常的眾神對此覺得有趣,讚賞他們的榮譽;無視於冒險者的意志,他們的名聲轉眼間就會傳遍全世界。

  名為未知的興奮、巨萬財貨、光輝燦爛的榮譽,以及權勢。

  在這都市裡應有盡有。

  於是,為這種夢想著迷的大量人潮便聚集於此地——其中或許也有追求命運邂逅的怪人。

  「世界最火熱的都市」。

  人們都是這樣稱呼歐拉麗的。

  「啊,那邊那個不是窮光蛋【眷族】代表的建御雷同學嗎!喂——咈唏唏。」

  「啊,這不是那個一年到頭衰小臉的建御雷嗎!喂——咈唏唏。」

  「這兩個天殺的王八神……!」

  於是,必然地。

  比冒險者更渴求未知的存在、追求娛樂的祂們這些「眾神」,會爭先恐後地置身於世界第一火熱的這座都市,也是再自然不過。

  在某個場地內。

  平常難以想像會有這麼多位天神,形成有如群眾的大型集團。

  「喲呵。」

  「喔喔,久違久違——。有幾百年沒見啦?」

  「嗯,四天了吧。」

  「啊——,這麼久沒見啦——。禰也變了好多啊——」

  「不好意思打斷你自說自話,『宴會』的會場是這裡沒錯吧?」

  這些發出怪裡怪氣的氛圍、顯得怪裡怪氣的眾神頭頂上,一座建築正俯視著祂們。

  在鑲嵌著無數光點的巨大都市歐拉麗當中,這座建築物可謂大放異彩。或者該說怪異至極。

  具有像頭的巨人雕像,在只有白色圍牆圍繞的寬敞場地中,大剌剌地盤腿而坐。

  雕像大小至少有三〇M(米度)吧。威風凜凜抬頭挺胸等著眾人景仰的那副模樣,以能夠喚起看到的人內心某種奇妙感情而聞名。此時它正被無數的大型魔石燈所照亮。

  別驚訝。這可是如假包換的建築物。

  擁有淺黑肌膚與結實肉體的俊男神迦尼薩,不知道是哪來的突發奇想,花光【眷族】至今的儲蓄,建造了這棟巨大設施。

  這就是【迦尼薩眷族】的大本營,「我乃迦尼薩」。

  它十分不得成員的歡心,成員們出入這棟建築物時總是不情不願。順道一提,入口位於盤腿而坐的胯下中心。

  「迦尼薩老兄在搞什麼啊。」

  「迦尼薩老兄夠炫。」

  一身可與貴族媲美的正裝打扮,相貌英俊脫俗的美男子們,一邊談笑一邊鑽進胯下當中。祂們每一個通通都是神。

  是今天迦尼薩主辦舉行的「眾神之宴」的座上嘉賓。

  所謂「眾神之宴」,說穿了,就是各自降臨下界的眾神為了碰面而舉行的聚會。由哪位天神舉行,日期又是哪一天,這些完全沒有規定。哪個神想開宴會就開,哪個神想參加就出席。眾神的反覆無常與自由奔放由此可見一斑。

  「今天感謝諸位齊聚一堂!我就是迦尼薩!這次的宴會能請到這麼多位老鄉出席,迦尼薩超感動的啦!我愛死你們了!話說諸位一定很想好好敘舊,不過今年按照慣例,三天後又要舉辦慶典了,關於這方面,懇請諸位的【眷族】提供協助——」

  不同於建築物的外觀,大廳的內部裝潢呈現穩重風格。

  在設置的大舞台上,戴著巨型大象面具的人物——打扮得跟外面建築物一模一樣的迦尼薩,正在用震天價響的大嗓門進行宴會致詞。周圍的眾神早都習以為常,把迦尼薩的演講當作耳邊風,各自談笑風生。

  會場採取的是立食派對的形式。蓋著純白桌巾的長桌上擺滿了各色料理,還有新鮮水果散發著沁涼的香氣。跫音頻頻響起的大廳當中還有服務生忙進忙出,牆邊則有樂隊準備上場,也許等一下會有一場舞會。

  在門庭若市的會場裡大致環視一圈,可以看到歐拉麗的眾神幾乎都到齊了。

  「眾神之宴」邀請函的發送量,端看主辦【眷族】的可動員人力,因此參加人數會隨著主辦單位的規模而上下。

  【迦尼薩眷族】在歐拉麗當中也是屈指可數的【眷族】,因此居住於這座迷宮都市內的所有天神都受到了邀請。

  赫斯緹雅也是其中之一。

  「唔!小二,拿踏腳台過來,快點!」

  「好、好的!」

  在一片人聲鼎沸當中,赫斯緹雅使喚著【迦尼薩眷族】成員擔任的服務生,與各式各樣的料理展開一場搏鬥。

  因為以她的體格,是搆不到桌子內側的料理的。

  「(咻!咻!咻!)」

  「……」

  赫斯緹雅把看起來比較能放的料理一道接一道裝進帶來的保溫盒裡。擔任服務生的青年目睹這一場景,露出無言以對的表情。

  既然是立食形式(吃免錢的),她壓根兒不打算客氣。【赫斯緹雅眷族】可是比這裡任何一個天神的派系都要窮酸上好幾倍。只要能減少貝爾的負擔,赫斯緹雅顧不了面子,準備節省一切能省的開銷。

  仔細一瞧,只有她穿的不是奢華的服飾或禮服,而是用感覺比較正式的便服蒙混過關。

  「咦,蘿莉巨乳來了耶。」

  「原來她還活著啊。」

  「禰不知道,那傢伙在北區商店街打工打得可勤快了。還在攤販被客人摸頭。」

  「不.愧.是.蘿莉神……!」

  當然這樣做非常引人側目。她不跟任何出席者談話,只顧著霸佔擺放在桌上的料理,再加上外貌的特徵,很快就成了眾神的目光焦點。

  赫斯緹雅也知道自己擺明了被大家取笑,她決定除非有人找她麻煩,不然就當作沒看見。她也不忘將料理拋進口中,圓鼓鼓的臉頰嚼啊嚼的。

  「妳這是在幹嘛啊……」

  「嗚咕?唔!」

  從赫斯緹雅的側邊拋來一個虛脫無力的聲音。

  她轉頭一看,映入眼簾的是燃燒般的紅髮與鮮紅色禮服。

  線條纖細但呈現銳角形的五官,顯示了本人內心的堅強意志。別在耳朵上的貴金屬耳環遇到她那火焰般的美貌,反而要自嘆弗如了。

  而在那副美貌當中最惹眼的,是遮蓋了半張臉龐的黑色皮布。

  右眼戴著大眼罩的麗人,左眼帶著驚訝的神色俯視著赫斯緹雅。

  「赫菲斯托絲!」

  「嗯,好久不見了,赫斯緹雅。很高興妳別來無恙。……如果妳看起來能再像樣點,我會更高興的。」

  嘆了一口氣後,赫菲斯托絲抬頭看著天花板,及腰的長髮發出燦爛奪目的光輝。在天花板的魔石燈光照耀下,那把紅色的細絲,就像摻入了砂糖般閃閃發光。

  赫斯緹雅一面心想「那頭髮每次看都好漂亮」,一面喜形於色地跑向她身邊。

  「哎呀,太好了,妳果然來了。決定來這裡是正確的。」

  「幹嘛,醜話說在前頭,我不會再借妳一法利了。」

  「真、真沒禮貌!」

  反倒是赫菲斯托絲擺出不大客氣的眼神,用辛辣的口吻對赫斯緹雅說話。

  赫斯緹雅在與貝爾相遇之前寄人籬下的神友,就是這位赫菲斯托絲。

  即使二人是老交情,可說是摯友的關係,但赫斯緹雅自從住在歐拉麗以來,既不組織【眷族】也不打算工作,早已讓赫菲斯托絲對她的信心一落千丈。

  等到赫菲斯托絲終於忍無可忍將她掃地出門後,赫斯緹雅依然事事都要赫菲斯托絲幫忙,一下子是手頭拮據,一下子是找不到工作,一下子又是沒有遮風擋雨的地方;總之真是讓她一個頭兩個大。

  本身很重義氣的赫菲斯托絲不願意縱容這個小小神友,但又不能拒她於千里之外,任憑她餓死街頭,當時真是費盡了赫菲斯托絲的苦心。

  結果,提供赫斯緹雅教堂的隱藏房間,又替她找到現在的打工,也都是赫菲斯托絲的安排。赫斯緹雅獨力完成的事情,就只有讓貝爾加入【眷族】而已。

  雖然赫斯緹雅在貝爾面前雖然裝得很成熟,實際上卻是一個人甚麼也做不到的彆腳神代表。

  「我看起來像是會做那種事的神嗎!雖然我的確拜託赫菲斯托絲幫過很多次忙,但現在多虧了妳,我還算過得去!如今的我才不會當摯友的米蟲過日子呢!」

  「妳剛剛明明就在吃免錢的飯啊。」

  「嗚……不,這是因為反正都會剩下……與其丟掉浪費,倒不如由我來有效利用——,而已啦……」

  「喔——喔——,妳的這種小氣鬼精神真讓我佩服。我看到妳這副德性,感動得眼淚都流不停啦。」

  「咕嗚……!」

  看到赫菲斯托絲嗤之以鼻的樣子,赫斯緹雅心有不甘地發出呻吟。

  就在這時,只聽見一陣「叩叩」聲。

  鞋子踏響地板的清脆聲響,從赫菲斯托絲的背後靠近過來。

  「呵呵……妳們倆感情還是這麼好。」

  「咦……芙、芙蕾雅?」

  出現在赫斯緹雅視野中的該名女神,在容貌俊美的眾神當中更是格外出眾。與其他天神相較硬是略勝一籌。

  令人聯想到新雪的細緻白皙肌膚。細長的肢體香嬌玉嫩,光是滑過空中就足以魅惑人心。小巧柔嫩的臀部與位於其上方的小蠻腰一旦直視,恐怕令人失去理性。金線刺繡的禮服胸口敞開,緊緊裹在一片布料底下、具有傲人份量且形狀美妙的雙胸或許是太熱,乳溝染成一片櫻花般粉紅。

  完美無缺的魔鬼身材,彷彿黃金比例的概念是從她身上得來的。

  纖長的睫毛楚楚可憐,一雙鳳眼空靈脫俗,相貌有如靈光照耀般凜然難犯。

  如此無與倫比的美貌,甚至可以用絕世超倫來形容。

  「令美為之沉淪的神」芙蕾雅,搖曳著一頭銀髮來到赫斯緹雅面前。

  「妳、妳怎麼會在這裡……」

  「啊,我們是在那邊碰到的。好久不見了聊個兩句,就說要不要一起在會場裡逛逛。」

  「太、太隨便了吧,赫菲斯托絲……」

  「我是不是打擾到妳了,赫斯緹雅?」

  「是不會啦……」

  臉上總是蕩漾著一抹微笑的美神向她問道。

  赫斯緹雅撇撇嘴,說:

  「我很怕妳。」

  「呵呵,我很喜歡妳的這種個性喔?」

  別說了,赫斯緹雅搖搖手。

  在眾天神當中豔冠群芳的芙蕾雅,是諸神當中格外貌美的「美神」之一。

  這些男神女神具有能讓基本上三心二意的眾神垂涎三尺、心蕩神迷的力量——「美」。要是下界之人,恐怕看上一眼的瞬間就要成為愛情的奴隸,無法自拔了。

  然而,所有「美神」的個性都不好惹。

  就連這一點也是其他眾神所不能及的。

  雖然每人程度不同,但老實講,赫斯緹雅實在不太想與祂們扯上關係。

  「喂——!菲菲——,芙蕾雅——,小矮子——!」

  「……不過比起妳,我還有個更討厭的對象就是了。」

  「唉呀,好可怕喔。」

  赫斯緹雅將視線從高雅微笑著的芙蕾雅身上移開,一轉頭,就看到一個女神大幅揮著手往這邊走來。

  朱紅色的頭髮與朱紅色的眼睛。總是以髮帶束起的簡單髮型,今天配合派對場合梳成了晚宴頭。窄版禮服穿在她身上很合適。

  即使比芙蕾雅晚登場,不過她當然也跟赫斯緹雅等人一樣擁有端正的容貌。

  「啊,洛基。」

  「妳幹嘛來這裡啊……!」

  「怎樣,沒有理由就不能來嗎?就是想開趴嘛?開趴還要找理由才叫做不識趣。唉,這個小矮子真的很不會讀空氣耶。」

  「……!……!」

  「赫斯緹雅,妳的表情很嚇人喔。」

  被比自己高了兩個頭的神洛基嘲弄一番,赫斯緹雅整張臉都扭曲了。

  對於她,赫斯緹雅沒什麼好說的。

  這個女的,是敵人。

  「真的好久不見了,洛基。又見到赫斯緹雅與芙蕾雅,今天真是稀奇事一籮筐。」

  「啊——,的確是很久沒見了。……不過嘛,也有人不是那麼久沒見就是啦。」

  洛基睜開容易瞇細的雙眼,對銀髮女神投以別有用心的視線。

  芙蕾雅將被自己的美貌迷得渾身酥麻的服務生遞給她的玻璃杯送到唇邊,閉上雙眼,仍舊保持微笑。

  「怎麼,妳們倆在哪見過面了?」

  「前幾天稍微碰了一下面。不過,也沒講到幾句話。」

  「真能說呢,明明是妳渾身散發出『不要跟我講話』的氛圍。」

  「喔。啊,洛基,妳的【眷族】的名聲,我時有耳聞喔?事業做得滿大的嘛。」

  「唉呦——,讓生意蒸蒸日上的菲菲這樣稱讚我,我真是出人頭地了哩——。……不過說真的,我現在那些孩子們,的確是我的驕傲啦。」

  洛基把手放在頭上,好像很不好意思似地提到【眷族】的成員,不難看出她對底下成員們的感情。

  板著一張臉的赫斯緹雅聽到這段對話,趁機向洛基提出質問。

  「欸,洛基。隸屬於妳的【眷族】,有個叫做華倫什麼來著的,我想問一下她的事。」

  「啊,妳是說【劍姬】吧。我也想聽聽她的事。」

  「嗯?小矮子竟然會有事拜託我,明天是不是要下熔岩雨了?哈米吉多頓——!諸神的黃昏——!什麼的。」

  小心我咬妳喔,這個混帳。赫斯緹雅想。

  「……我問妳喔。那個有名的【劍姬】有沒有交往的男性對像或伴侶?」

  「傻瓜啊,艾絲是我的寶貝耶。我絕對不會讓她嫁人,也不會交給任何人。除了我以外,誰敢對她動手動腳,我就把他大卸八塊。 」

  「嘖!」

  「為什麼聽到這話要咋舌啊……」

  這下她知道艾絲.華倫斯坦在洛基的庇護下,被當成了掌上明珠。

  一定就像自己對待貝爾那樣吧。要是她有喜歡的對象就好了。赫斯緹雅開始了有些陰險的思維。

  在她身旁感到哭笑不得的赫菲斯托絲,忽然想起一件事,向洛基問道:

  「我現在才想到,洛基竟然會穿禮服,真難得呢?平常不是都穿男裝嗎。」

  「——嘻嘻嘻,這是因為啊,菲菲。我無意中聽到某個小矮子急急忙忙準備要去參加派對……」

  洛基先斜眼瞥了赫斯緹雅一眼,然後彎下腰,把臉一下子湊近個子嬌小的她面前。

  「所以我就想來嘲笑一下,連禮服都穿不起的窮神。」

  (好機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眼前咧嘴而笑的洛基,赫斯緹雅的腦袋快爆炸了。

  每次都這樣。赫斯緹雅從以前跟洛基就沒什麼交情,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還不到一百年。但是這個神每次碰到赫斯緹雅就要嘲弄她一番……不,根本是為了看扁赫斯緹雅而特地跑來見她。

  其實赫斯緹雅早已知道理由了。因為赫斯緹雅擁有她所沒有的東西。

  那就是在胸前碩果累累的這兩串巨峰葡萄。

  「哼!這真是太滑稽了!竟然為了取笑我而把自己的無胸暴露給大家看,洛基,妳挺有搞笑的才能嘛!」

  「嗄!」

  「啊啊,抱歉抱歉,不是搞笑而是挖洞的才能吧!……最擅長的就是自掘墳墓!」

  代替氣得面紅耳赤的赫斯緹雅,這次換洛基的臉部充血了。

  洛基今天穿來的禮服有些小露。可悲地有如平原的胸脯在布料中顯得空蕩蕩地。

  赫菲斯托絲叉起手臂,「又開始了……」打算冷眼靜觀二尊天神的爭吵。

  正在品嘗水果酒的芙蕾雅,依舊姿態高雅地輕聲一笑。

  二神標準以上的豐滿胸部在華麗禮服中改變了形狀。

  「我倒想問妳,那對毫無母性的胸部讓多少男人失望過啊!因為是絕壁所以讓人絕望,白癡啊!啊,我這句話說得不錯吧!」

  「不錯個屁啦,妳這智障!」

  「呼嗚咕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洛基被講到快哭出來,終於撲上前揪住了赫斯緹雅。

  她兩手抓住赫斯緹雅柔嫩的雙頰,往左右拉扯。

  她扯著赫斯緹雅的腮幫子,上上下下四面八方地拉扯、蹂躪。

  赫斯緹雅也被拉得雙眼噙淚、眉毛直豎,她英勇應戰,但她短短的手腳搆不到四肢柔軟修長的洛基,每一擊都揮空了。

  「喔,開始了。」

  「蘿莉巨乳與洛基無乳的鬥爭……!」

  「我賭蘿莉巨乳贏,一萬法利。」

  「我賭無乳在最後關頭發動迷糊技能,萬靈藥十個。」

  「我賭一敗塗地的洛基美眉由我來全力安慰,星辰碎片全部。」

  「禰這根本不是賭注吧。」

  所有天神圍成一圈,等著看好戲。

  這些傢伙……,赫菲斯托絲感到厭倦時,激烈的戰爭仍在進行。

  每當洛基的手緊緊抓住彈性十足的臉頰縱橫交錯地扯動時,赫斯緹雅的嬌小身軀也跟著搖。

  搖啊搖、搖啊搖。

  晃啊晃、甩啊甩。

  「……哼、哼。今天就,暫且放妳一馬好了.」

  (((((((動搖得超明顯的……)))))))

  洛基難以忍受地別開了視線,赫斯緹雅咚的一聲從她手中滑落到地板上。

  對於痛苦地左右打滾的幼女,洛基看都不看一眼,渾身發抖地離開了現場。

  完全是一副贏了比賽、輸了面子的模樣。

  「嗚……!下次出現的時候,不准再讓我看到妳那副沒料的身材,敗犬!」

  「吵死了,笨蛋——!妳給我記住!」

  洛基終於一邊灑下眼淚,一邊離開了會場。

  「果然不出所料」其他天神都做如此想,紛紛離開了赫斯緹雅等人的周圍。

  「洛基個性真的溫和多了呢……」

  「與其說是溫和多了……倒不如說變得像小角色了……」

  聽到芙蕾雅輕聲說出的話,赫菲斯托絲只能露出困惑不已的表情。

  芙蕾雅笑笑,撫平了自己的頭髮。

  「在來到下界之前,她可是曾經為了消遣,而挑唆某個地方的諸神互相殘殺喔?她現在可愛多了。最重要的是不再讓人家看了擔心。」

  「妳說的也對。對了,妳跟洛基好像已經認識很久了?」

  「是呀。就跟妳們倆一樣。」

  赫斯緹雅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赫菲斯托絲從後面扶住了她。

  我們這是孽緣了,她對芙蕾雅露出苦笑。

  「洛基好像很喜歡孩子們呢。或許是因此,她才會有所改變。」

  「……雖然十分遺憾,不過好吧,關於喜愛孩子們這點,我也同意洛基的意見啦。」

  「哦,妳之前明明還說『這些孩子們都不肯加入我的【眷族】,真沒眼光——』……是那個加入了妳的【眷族】、叫做貝爾的孩子讓妳改變的?」

  「哼哼,算是吧。那孩子真的非常乖,待在我身邊實在埋沒了他。」

  「我記得他是白髮紅眼的人類對吧?當妳來跟我報告,說組織了【眷族】時,嚇了我一大跳呢……」

  赫菲斯托絲不住點頭時,在她身旁的芙蕾雅有了動作。

  她將玻璃杯鏗的一聲放在桌上,頭髮往後一撩。

  「那麼,我也該告退了。」

  「咦,這麼早?芙蕾雅,妳不是有事嗎?」

  「已經不用了。想確認的事情也已經聽到了……」

  「……妳自從來到這裡,根本沒跟任何人問過問題吧。」

  從宴會一開始就跟她一起行動的赫菲斯托絲,隱藏不住臉上的訝異之情。

  芙蕾雅沒回答她,低頭看了看赫斯緹雅,用跟剛才不太一樣的方式笑了笑。

  赫斯緹雅驚訝得張大眼睛,眨了幾下。

  「……而且,這裡的男人我都吃膩了。」

  「「「「「「「「拍謝。」」」」」」」」

  「……」

  「……」

  那麼我走了,她留下這句話,就消失在摩肩擦踵的眾神當中。

  被拋下的赫斯緹雅與赫菲斯托絲露出難解的神情,與相鄰而站的對方面面相覷。

  「芙蕾雅果然也是『美神』呢……真是不檢點!」

  「沒辦法,就算芙蕾雅她們不掌管愛與情慾,那也得有其他人來掌管嘛……」

  「就算是這樣,她也是擁有【眷族】的立場耶,太沒自覺了!竟然跟有可能成為敵對關係的神做那種事……會被孩子們唾棄的!」

  「不過我覺得只要芙蕾雅微笑一下,大概就能補充成員了……」

  赫菲斯托絲「唉」地輕嘆了口氣,並以她纖細的手指搔著右眼的眼罩。

  這是她的小毛病。嘴上說歸說,只要心裡不能接受或是有所不滿,就常常會有這個動作。赫斯緹雅見狀,自己也用鼻子哼了一聲。

  「那,妳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我想再晃一下,看看大家最近怎樣,妳要回去了嗎?」

  赫斯緹雅的肩膀一震。

  因為她想起了原本的目的。

  「如果妳還要再待一下,一起去喝一杯如何?好久沒一起喝酒了吧?」

  「呃,嗯,這個嘛……」

  看到赫斯緹雅突然變得支支吾吾,赫菲斯托絲偏著頭。

  赫斯緹雅的視線在灑落於纖細頸邊的紅髮上游移,最後她終於做好覺悟,喉嚨發出「咕嘟」一聲。

  「那個……我有件事想拜託赫菲斯托絲……」

  「……」

  紅色的左眼瞇細了起來。

  平時平易近人的氛圍頓時產生變化,開始散發嚴厲的氣氛。

  就跟剛才斷言絕不借貸金錢時的態度一樣。

  「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事要拜託我?妳仔細回想一下,自己剛才親口說過什麼?」

  「呃,這個嘛,我忘了……?」

  「妳不是說不會再當我的米蟲了嗎?」

  啊啊,我是說過,赫斯緹雅裝出笑容。

  面對摯友把自己當髒東西一樣看待,赫斯緹雅有股衝動想收回剛才說的話,但她咬緊牙關忍住了。她想起貝爾的臉,讓自己振奮起來。

  赫斯緹雅已有所覺悟,知道這樣做可能會讓這個摯友對自己心灰意冷,但她還是開始實行參加這場「眾神之宴」的目的。

  「……我就聽妳說說吧。什.麼.事.要拜託我?」

  像金剛力士般佇立在她面前的,是紅髮紅眼的女神赫菲斯托絲。

  在天界有火神之名的她所組織的【赫菲斯托絲眷族】,是歐拉麗當中唯一不以冒險者的收入營運的【眷族】。

  在迷宮都市不以地下城維持生計的異色組織【赫菲斯托絲眷族】,卻是這座都市的冒險者無人不知、誰人不曉的大型【眷族】。

  我們可以稱它為「品牌」。

  它是擁有並培育大量人才,以在業界裡百中選一的產品而聞名的大型【眷族】。即使在歐拉麗以外的各都市——全世界當中也廣受歡迎。

  是的,她的【眷族】就是「鐵匠」的【眷族】。

  赫斯緹雅對著這【赫菲斯托絲眷族】的永久現任社長,大聲地宣告自己的願望。

  「我希望妳幫貝爾……幫我【眷族】的孩子製作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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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06:14 PM

  第五章 女神的惡作劇

  「嚇啊!」

  「!」

  我以大動作躲開了撲向我的爪子。帶有敵意的攻擊安全地通過我的眼前。

  在淡藍色牆壁覆蓋的地下城中,哥布林的聲音聽起來分外響亮。

  我觀察著亢奮的怪物,連續讓對方的手臂揮空兩次、三次。

  (右邊,左邊……斜向!)

  側步閃躲,後退。

  在各條狹窄通道互相連接,形成有規律的正方形構造的寬廣樓層裡,我一邊注意不要被逼到牆邊,一邊專心迴避攻撃。地下城特有的溫熱空氣,滑溜溜地舔過肌膚。

  哥布林揮動著短短的手腳,固執而單純地追了上來。我躲開往我伸過來的手臂,迴避對方的肉搏戰。我隨時留意腳與膝蓋踩踏地面的感覺,並與哥布林跳著永不對稱的舞蹈。

  「嘰嘰……嘎啊!」

  「!」

  正當哥布林因為遲遲抓不到對手而不耐煩,大眼珠發出異樣光芒時。

  我腦中的一個角落響起了警報。

  警戒發出更高吼叫的哥布林——不是。

  是警戒視野的斜上方,貼在牆壁上,隨時可能撲向我的怪物。

  「嘎嘎!」

  巨大到足以覆蓋我頭部的影子,急速降落!

  「嗯嗯!」

  千鈞一髮之際,我扭轉身子躲開了這次奇襲。

  擁有四隻腳,類似蜥蜴的輪廓通過我晃動的視野。

  粗糙的褐色皮膚,以及從橫向裂開的口中溜出的細舌。如果連那條長尾巴一起算,全長可能跟我的身高差不多。

  壁虎怪物「地下城蜥蜴」。

  這是一種出現在第2層到第4層,與哥布林或地靈同樣分類為低級的怪物。

  「——哼!」

  我等這一刻很久了。我將哥布林拋在一邊,朝向著地的地下城蜥蜴展開衝刺。

  地下城蜥蜴會使用四肢的吸盤,名符其實地在牆壁或天花板上橫行無阻。想打倒這種在搆不到的地方移動的棘手怪物,就必須像這樣有耐心地等牠降落地面。

  為了預防突襲,我不敢反擊,一直閃避哥布林的攻擊到現在,累積了一肚子積憤。就選在這個時機爆發。

  我化身為彈丸。

  「呀啊啊啊啊!」

  「咕嘰!」

  背對著我的地下城蜥蜴察覺危機將至,驚惶失措地想逃離現場,但我的動作比牠快。

  我反握裝備的短刀,跨出大步後縱身一躍,就像要跳向地面,將匕首刺進怪物的背後。白刃輕易地刺穿了鱗片。

  「鏗」的一聲,手上傳來了堅硬的觸感。我的一擊可能傷到了魔石,被刺穿的地下城蜥蜴渾身一顫,上半身向後一仰,接著便失去力量倒臥地面。

  雖然沒有化為塵土,但已經不再動彈了。

  「嘰咿!」

  哥布林的聲音。敵人還沒清除乾淨。

  我從地下城蜥蜴的屍骸身上拔出短刀,接著採取了大膽的行動。我的眼睛不離哥布林,在這個狀態下從背上的背包——後背包肩帶中將手臂抽出來。

  接著,我用力將背包往敵人身上扔過去。

  「!」

  大包行李變成了劣質的砲彈。怪物睜大了眼睛。

  我用力揮動手臂,看著背包飛過半空中,漂亮地正中嚇破膽的哥布林。

  「唏嘰!」

  傳來一下沉重的撞擊聲,哥布林像被撞開一樣飛向後方。

  受到「力量」能力加成,我使出渾身力量的一記投擲,再加上塞滿掉落道具的背包重量,具有足以打飛矮小怪物的威力。

  哥布林以抱著背包的姿勢,一路向後滾。

  「……咕嗚。」

  哥布林好不容易停止滾動之後,先是一陣痙攣,然後脖子一折,昏死過去。

  我謹慎小心地註視著沉默的怪物半晌,確認戰鬥已經結束,這才放鬆了肩膀的力量,呼出一口氣。

  我放下短刀,恢復成平時姿勢。

  「……好。」

  我當場做了點輕微的屈伸運動。膝蓋的狀況……嗯,不錯。

  受過傷的腿已經恢復了正常動作。可以說已經痊癒了。

  我自然放心地笑了。

  「……我有,變強吧?」

  目前位置在地下城第4層。確定周圍沒有怪物的氣息後,我重新回想剛才的戰鬥過程。

  即使碰上二對一這種不得已的遭遇戰,我竟能輕易對付地下城蜥蜴與哥布林。身體的反應相當良好,甚至還有多餘精神可以注意傷勢。

  也就是說,我身為冒險者的能力已經上升到這種地步了。

  我實際感受到了【能力值】的變化。就跟神仙說的一樣,我比從前有了大幅成長。

  ……我感到不安,不知道自己是否正在接近理想。

  而同時,我又打從心底希望能接近,甚至超越了不安。

  即使是沒有自知之明的奢望,我仍然想追上遠方憧憬的那個人,靜靜地燃燒這份感情。我要求自己克制住興奮的情感,但還是握緊了自己的手掌心。

  繼而,我回收了打倒的地下城蜥蜴與哥布林身上的魔石碎片,結束了今天的地下城探索。考慮到回程的戰鬥,差不多該收手了。由於每當行李裝滿,我就會回地上換錢,所以這是我今天第四次踏上歸程。

  沿著記憶裡的路線走,從第4層到第1層,爬上總共三個樓梯。

  我一邊輕鬆對付途中遇上的地靈與哥布林,一邊在頭頂上描繪外面或許已近黃昏的橙色天空。

  當消化了第1層將近一半的路程時,漸漸可以看到我以外的冒險者的身影。地下城的出入口只有一個,所以從迷宮回到地上時,理所當然會遇到其他冒險者。

  看到眾多矮人或精靈穿著比我的窮酸裝備好上數倍的高級武裝,會讓我有種挫敗感。懷抱著幾乎是畏縮的心情,我加快腳步往前走。

  (對了,神仙今天是不是還不回來啊……)

  神仙去參加朋友的宴會已經過了兩天。神仙自己有說過會有幾天不回家,我也知道不用太為她擔心,可是……

  也許是見不到神仙,讓我自己感到不安吧。

  神仙現在不曉得在做什麼……

  「啊,到了。」

  走完整條別名「起程之路」、橫幅無限寬廣的第1層大通道後,就會看到通往地上的大洞。

  高度大約一〇M。直徑長度也差不多一樣,形成粗圓筒形。沿著圓週設有和緩的階梯,勾勒出巨大的螺旋。

  幾組冒險者小隊正在攀爬這座銀色的階梯,我也跟隨其後。不久,跨過最後一級階梯後,視野一口氣豁然開朗,人工的清涼氣味充滿鼻腔。

  這裡是建造在地下城正上方的白牆巨塔「巴別塔」,地下一樓。

  它是以我剛才爬上來的大洞為中心擴展的圓形空間。而且非比尋常地寬廣。就算說這裡能夠收容幾千名冒險者也絕不誇張,它就是有這麼廣大。

  讓人絲毫感覺不到正下方就是怪物巢穴的神殿式裝潢,該怎麼說呢,洋溢著高貴的風格。如果有人說這裡是向神獻上供品的祭壇,或許我也會相信。這座大廳建造得就是如此別出心裁。

  整座大廳以藍白二色為基調,周圍散立著刻有多位冒險者名字的漆黑石碑。既粗且長的柱子以等間隔設置,一時之間數不上來。抬頭就會看到填滿整片天花板的蒼穹。再也找不到如此精緻的天空繪畫了。

  到了這裡就是完全安全的地帶了。緊繃的神經也自然弛緩,隱藏的疲勞一下子壓迫到全身。

  (……咦?)

  在許多冒險者與背負著後背包的支援者摩肩擦踵當中,我移動到牆邊以免妨礙從後面走來的人,一個少見的光景卻映入我的眼簾。

  巨大的貨物箱。好幾個在箱底加裝了車輪、搬運物資用的收納箱,放在離地下城的大洞有點距離的地方。

  我記得……那在攻略地下城深層,也就是「遠征」的時候經常會用到?

  用來存放糧食或備用裝備品,再來就是收納掉落道具等大量道具。

  我從模糊的知識中搜尋資訊,眺望著那些貨物箱——突然,箱子「卡噠」地晃動了一下。

  (咦!)

  看到箱子竟然自己會動,我驚得瞠目結舌。

  從內側做出的動作就像在說「放我出來」。「箱子的內容物」會亂動,那麼用不著掀開蓋子看看,也能猜到裡面放的是什麼。

  難、難不成……

  我開始覺得那貨物箱看起來就像個「籠子」,並立刻單純地想像起箱子裡放的東西。

  (有怪物被關在裡面?)

  從貨物箱中甚至傳出了「嗚嗚嗚」的低吼,讓我確定了自己的想像。

  把怪物放在這種地方,妥當嗎……?

  我曾經聽說由公會管理的這座巴別塔,就是地下城的「蓋子」。聽說在稱為「古代」的時代,怪物出現在地面上是家常便飯——據說造成的被害狀況極為嚴重,全世界的地表都遭到破壞——,為了防範未然,所以才蓋了這座巨塔。換句話說,這裡就是不讓怪物走出地下城的防波堤。

  如今有了領受「神的恩惠」的冒險者主動前去狩獵怪物,所以絕對不會有怪物大舉進攻的狀況發生……即使如此,我聽說公會至今仍然以這座巴別塔為據點,持續監視地下城不敢懈怠。他們身負管理歐拉麗的責任,每天都在研究不讓都市遭到破壞的對策。

  也就是說,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放怪物出地下城。

  怪物出現在這個離開了地下城的安全地帶,本來是不應該發生的事。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然而就在我這樣想的時候,又有一個團體從大洞的階梯將新的貨物箱搬運上來。我露出軟弱的表情,急遽失去了自信。

  「今年也要舉行那個啊。」

  「怪物祭(Monster Philia)是吧……」

  「每年都搞那種活動,有意義嗎?」

  「還不就是麵包與馬戲嗎……無聊透頂。」

  「【迦尼薩】那邊也真是吃力不討好啊。被公會強加這種責任,每年每年都要做這種向市民搖尾巴的事。」

  「這你就不懂了,畢竟人家可是【群主迦尼薩】大人啊,哈哈哈。」

  從稱不上嘈雜的人聲當中,我聽見了這段對話聲。

  ……怪物祭?

  陌生的詞語讓我有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看似硬是抓來的怪物,接二連三地被送到這個地方,難道也跟那個叫做怪物祭的活動有關嗎?

  身穿附有像頭徽章裝備的【眷族】成員們。我與周圍的其他人一樣,眺望他們拉著大大小小貨物箱的光景。

  (啊……埃伊娜小姐?)

  棕色的中長髮出現在我的視野角落。

  我心頭一驚,以目光追著熟悉的背影,不會錯,我的負責人埃伊娜小姐就在那裡。

  身為尖耳朵半精靈的她,眉清目秀的五官如今表情變得嚴肅,跟另一名公會職員細心地商量某事。

  (她在工作嗎……)

  看埃伊娜小姐一手拿著文件專心談話,我不好意思出聲喚她。

  而跟剛才偷聽到的對話對照之下,看來搬運這個怪物的行為是經過公會許可的。

  看到身為公會職員的埃伊娜小姐她們參與了這項作業,就不難看出端倪。

  (雖然很想問她這些怪物要拿來做什麼……不過還是下次再問吧。)

  我不好意思為了問問題而打擾她工作。又不太想問周圍那些不認識的人……總覺得會被嘲笑不諳世事。

  留下消化不良的疑問,我離開了現場。

  繼續待在這邊也沒用,而且又一身汗臭味。

  最後我看了一眼埃伊娜小姐的側臉,然後走向設置在這個樓層的淋浴間。

  ▣

  「謝謝光臨。」

  在門廳的服務人員目送下,我走出公會本部。

  洗過澡,離開了巴別塔的我,為了將魔石與掉落道具拿去換錢,去了一趟公會本部。

  不過因為知道埃伊娜小姐不在,所以事情辦完我就早早離開了……

  「天色完全暗下來了呢……」

  外面已經染上了晚霞的色彩。

  走出一步建造在大街前、有如大神殿的公會本部,轉眼間附近一帶就變得鬧哄哄的。穿過設置了紀念碑的本部前院,各種種族混雜的人潮就從我眼前往左右兩邊通過。

  在歐拉麗當中有八條稱做「大街」的大道。這八條大街從都市中心地段呈現放射狀,從八個方位延伸到環繞市鎮的市牆。把都市的整體外觀當成蛋糕或許比較好理解。正好就像把大蛋糕切成八等分的感覺。

  在區別各條大道的時候,大家會依照各個方位,稱它們為北大街、東南大街等等。順道一提,我與神仙居住的教堂隱藏房間,位於西北大街與西大街之間的區段。希兒小姐工作的「豐饒的女主人」也是蓋在西大街的路邊。

  我現在站著的這條西北大街,因為面對公會本部,因此路上行人大半都是冒險者。

  在歐拉麗探索地下城,就必須請公會辦理各種手續以及提供各項協助,因此所有冒險者都必須頻繁造訪公會,無一例外。所以這條大街上很自然地就會看到許多冒險者的身影。

  因為如此,在這條冒險者人來人往的大道上,也有許多以他們為客層的商店毗連無隙。轉頭東張西望,看到的盡是武器店或酒館。就連離開大街一步,踏進陰暗的小巷子,也都聚集了有些可疑的道具店等冒險者專用商店。旅店什麼的也不在少數。

  看著冒險者們消失在各家商店當中,我漫無目的地閒晃。就算回到家裡神仙也不在,所以我想隨便打發一下時間。

  「嗯?喔喔,這不是貝爾嗎!」

  「啊,神仙!」

  在石磚道上走了幾步,一名從正面走來的人物叫住了我。

  美如冠玉的五官。這位視線位置比我高出許多的高挑青年,如果允許我用陳腐的形容詞來說,就是位標準的貴公子。身穿的灰色長袍,掩蓋不住他那異於人類或亞人的文雅氣質。

  那非凡的姿容,更重要的是渾身散發的獨特神威,讓人一看就知道眼前的大人物是位神仙。我向這位除了【眷族】主神赫斯緹雅女神之外,唯一一位與我有交情的神仙——米赫神行了一個禮。

  「您好,米赫神。出門買東西嗎?」

  「嗯。由我這個神親自去買晚餐菜。貝爾在做什麼?」

  「稍微看看商店。……因為我沒錢,所以真的只是看看。」

  「呵哈哈,我們都是小規模【眷族】,日子不好過啊。」

  雙手拿著大紙袋的米赫神爽朗地對我笑著。就算不論他那明朗的性情,米赫神的笑容也具有無限魅力,連我一個男的都要看得出神。

  身為我們的超越存在,神仙們雖然有著孩童或剛進入老年期等各種外貌,但都不例外地生得五官端正。祂們那完美無缺的美貌,經常成為我們下界這些不完全的人豔羨的對象。

  看到搖動著群青色頭髮、笑顏逐開的米赫神,我也不禁露出微笑,這時我想起神仙……赫斯緹雅女神的事,決定問問看。

  「那個,米赫神。您知道赫斯緹雅女神到哪裡去了嗎?她兩天前去參加朋友的派對,呃,到現在還沒回來……」

  「赫斯緹雅去了哪裡?嗯……抱歉。我絲毫不知情。恐怕幫不上你的忙。」

  「不,沒關係!請別放在心上!」

  被神仙道歉的我,趕緊搖手錶示惶恐。

  「我想你說的派對,應該是迦尼薩舉辦的宴會不會錯……但我那天沒去參加宴會。如果去了可能就會知道些甚麼了。」

  「咦,米赫神沒有受邀參加宴會嗎?」

  「不,我有收到請帖。只是我有一貧如洗的【眷族】要照顧,沒那閒工夫。前幾天也沒去參加酒宴,跟助手忙著調合商品。」

  我這樣說可能不太好,不過米赫神的【眷族】的脆弱程度,跟我們【赫斯緹雅眷族】可說不分軒輊。

  連我一介菜鳥冒險者都能跟米赫神有交情……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底層交流吧。

  「喔喔,對了。貝爾,這個給你吧。是我剛才提到的,剛完成的靈藥。」

  「咦!」

  米赫神單手扶著紙袋,從懷中取出兩根試管,爽快地交給我。聽到他說「拿去」並交到我的手中,我不假思索地接下了。

  有如深層海水般的深藍色液體,在細長容器中波狀起伏,發出「噗通」一聲。

  「米、米赫神,這是!」

  「沒甚麼,巴結一下好鄰居,有益無損嘛?」

  不顧我的驚訝,米赫神有些促狹又俊俏地笑了。

  米赫神用空出來的手拍拍我的肩膀後,隨即從我身邊擦身而過。

  「呵哈哈,那麼我告辭了,貝爾。今後也要請你多多光顧我的【眷族】囉?」

  米赫神一隻手揮了揮,便背對我而去。

  我先是愣在原地,然後對著消失在人群中的米赫神背後投以笑容。

  我再度鞠了一次躬,然後將收下的靈藥(體力回復藥)收進裝備在左腿上的腿包裡。

  【米赫眷族】經營的是道具店。店鋪規模雖然非常小,但它是向冒險者販售靈藥的真正專門店。

  我完全不懂靈藥的製作方法(recipe),只聽說販賣道具的各【眷族】會以各自的手法製作獨特的回復藥,日夜改良商品以與其他競爭對手差異化。而我在這些【眷族】當中最常購買的,就是【米赫眷族】製作的靈藥。

  雖然都叫做【眷族】,但進行的活動可是千差萬別,各有不同;米赫神他們就是一個好例子。

  有販賣道具的商業類派系,也有製造武器與防具的鐵匠派系;聽說其中還有出海捕魚的派系。常常有人以為【眷族】就是冒險者的集團,其實並非如此。

  說得簡單點,神的【眷族】只要能為神仙賺錢就行了,活動內容是甚麼都行。

  【眷族】的方針本身是由神仙決定的,因此該派系的主神特別感興趣的事物,或許也會影響到派系的活動方向。例如「我想吃下界的美味料理,所以就來開餐廳吧!」之類。畢竟有的甚至還形成了一個國家,可見【眷族】的屬性確實是各式各樣。

  只不過……即使如此,派系之間還是會爆發爭執,因此不確保武藝高強的成員,【眷族】還是無法成立。 【眷族】必然地會需要能夠應付意外狀況的存在,也就是像冒險者這樣的人員。

  可能是因為歐拉麗是迷宮都市,希望成為冒險者的人特別多,這種傾向也就格外明顯。

  以我來說,會成為冒險者除了這是賺錢的最佳途徑(雖然也是因為我嚮往冒險者的浪漫邂逅),也因為我沒有甚麼特別的技術能夠踏入其他行業。

  我望著前進的左手方向上淹沒了大街一端的武器商店,想像了一下成為鐵匠的自己,卻因為實在太不相稱而不禁苦笑。

  「……」

  當武器防具相關的店鋪眼見著越來越多,身穿重裝備的冒險者身影變得逐漸顯眼時,我來到了一家店鋪前,停下腳步。

  比起左右相鄰的店鋪,這家武具鋪整整大了兩圈。

  讓人聯想到火焰的鮮紅油漆,在這條商店林立的大道上仍然格外吸睛。

  掛在厚重門板上的看板,寫著奇怪的標誌【HØαιτοS】。

  我無法解讀這種類似【神聖文字】的字體,只知道它的含意。因為它是代表世界聞名的鐵匠【眷族】之記號。

  我一面注意周圍的目光,一面像平常那樣走向店面櫥窗。

  隔著一片透明玻璃的櫥窗內,陳列著外行人也看得出是珍品的各色刀劍。翠綠色刀身交叉的雙股劍、擁有傲人攻擊距離的長柄劍,還有以黃金裝飾的細身劍。

  這些鋒利出眾的利刃讓我深深著迷,尤其是其中的一把短刀更是吸引了我的目光。

  反射著上方魔石燈裝置的燈光,純白的刀身傾斜插在鑲滿寶石的小盒子中心,彷彿這光輝燦爛的短刀就是寶箱中的寶物。磨利得有如獸牙的刀刃,不只具有美感,也告訴人們它是不劣於周圍長劍類的武器。

  看看含蓄地放著的價格標籤,那一連串的零更是嚇人。

  (真的,好令人嚮往啊……)

  我像這樣把臉貼在這家店的櫥窗上,已經成了習慣。每次我從公會回來有空的時候,就會到店面來看上兩眼。

  一流冒險者所使用的,一級品的武器。

  我知道對於到現在整套裝備還是公會配給品的我來說,這種高級品跟我簡直不搭調到令人發噱,但我還是希望能用那麼一次看看。

  ……好想要喔。

  我在口中發出要是被其他冒險者聽到,可能會被說「你還早一百年呢!」的喃喃自語。

  只要我拚命追逐華倫斯坦小姐的背影,有朝一日,是不是也能夠接觸到這樣厲害的武器呢?我模糊地想像自己靈活運用眼前武器的模樣。

  同時,望眼欲穿地註視著放在玻璃窗內側的純白色短刀。

  ✟

  「……妳打算那樣子到甚麼時候?」

  「……」

  就在貝爾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某家店」櫥窗的同一時刻。

  在那某家店的屋內,紅髮紅眼的女神赫菲斯托絲,不由得發出了又驚訝又疲憊的聲音。

  一身【眷族】制服打扮坐在辦公桌前的她,聲音所指的對像是跪在地板上,把頭壓得不能再低的圓形物體,不,是幼女神赫斯緹雅。

  【赫菲斯托絲眷族】,西北大街分店。

  位於這家大型品牌鐵匠鋪三樓的辦公室裡,流過一種混沌的空氣。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很忙的耶?」

  「……」

  「就算妳不吵不鬧,像隻蟲子似地窩在那裡,也會讓我失去幹勁,降低工作效率的。明白嗎?」

  「……」

  「妳有在聽嗎,赫斯緹雅?」

  「……」

  「……唉。」

  對於一語不發,始終維持同一姿勢的小小親友,赫菲斯托絲嘆了口氣。

  一整天。

  這是赫斯緹雅向赫菲斯托絲低頭持續的時間。

  「眾神之宴」的那一天,赫斯緹雅懇求赫菲斯托絲為【眷族】成員製作武器,被她一口回絕。

  不是她要自誇,隸屬於【赫菲斯托絲眷族】的上級鐵匠的作品,甚至在同業者之間都享有最高品質的榮譽。其價格就算是一流冒險者或【眷族】也無法輕易出手。她敢打包票,赫斯緹雅不可能有錢買得起自己【眷族】的商品。

  更不要說看在朋友的份上打折了。對於身為【眷族】領導者的赫菲斯托絲而言,隨意傾銷成員們流血流汗製作的武具是最大的禁忌。她絕不可能同意。

  赫菲斯托絲告訴赫斯緹雅,想下訂單的話就再存點錢再來吧——言外之意就是叫她搞清楚自己的斤兩——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她。

  然而事情沒這麼簡單。要求遭到拒絕的赫斯緹雅,在宴會結束之後仍然不斷地向赫菲斯托絲低頭請求。不管她怎麼趕人,赫斯緹雅不知怎地就是死纏不放,反倒是赫菲斯托絲先被難倒了。

  既然如此,就隨便赫斯緹雅去鬧,直到她願意放棄吧。赫菲斯托絲決定不去理踩她。她想只要赫斯緹雅肚子餓了或怎樣,應該就會無精打采地打退堂鼓吧。

  於是自從迦尼薩的宴會以來,已經過了兩天。

  赫斯緹雅還在向赫菲斯托絲「拜託」。

  (是甚麼讓妳這麼堅持啊……)

  赫菲斯托絲一臉無奈,按著眼角。

  對於連自己假寐的時候都維持這個跪拜式姿勢的神友,只有這一次,赫菲斯托絲完全無法理解她的心情。講句題外話,赫菲斯托絲醒來的時候還差點嚇得從床上滾下來。

  雖然至今赫斯緹雅曾經拜託過她很多事,但這次情況不一樣。

  該怎麼形容呢,她可以感受到赫斯緹雅的執著,或者是類似渴望的強烈意志。

  「妳從昨天到現在究竟是在幹什麼?這姿勢是甚麼意思?」

  「……土下座。」

  「土下座?」

  「只要這樣做,不管做甚麼都會被原諒,不論拜託甚麼都會得到答應的最終奧義……這是阿建說的。」

  「阿建……?」

  「建御雷……」

  啊啊……,赫菲斯托絲想起了有交情的那個神的長相。同時抱怨對方不該灌輸赫斯緹雅這種麻煩事。

  不行了。赫菲斯托絲嘆了口氣。她無法專心工作。她把手上的羽毛筆放在桌子角落,留下一些等著簽署的文件,把事務拋到一邊。

  射進室內的夕日餘暉漸次轉淡。夜晚將至。

  赫菲斯托絲再看了一眼窗外,然後迅速地、仔細地坐正了姿勢,定睛盯著後腦勺對著自己的赫斯緹雅。

  「……赫斯緹雅,告訴我。是甚麼讓妳做到這個地步?」

  她以手指輕輕滑過遮掩了半張臉與右眼的眼罩,直直地向對方發出聲音。

  「……我想幫上,那孩子的忙!」

  赫斯緹雅繼續保持土下座的姿勢,激動地回答。

  「那孩子就要有所轉變了。貝爾找到了一個目標,正要朝向險峻的道路奔跑!那將是一條危險的道路,所以!我想要能幫助那孩子的力量!能為那孩子開拓道路的武器!」

  她視線固定對著地板,不看赫菲斯托絲一眼,只是不斷訴說。

  神向神請求的行為。那同時也是坦誠相見、毫無保留地展現自我的儀式。吐露出足以打動神心的心意,證明自己的真誠。

  「我總是讓那孩子幫助我!應該說一直靠他在養我!我是那孩子的主神,卻沒為他做任何一件神該做的事情!」

  最後赫斯緹雅擠出了聲音,整個身子緊繃起來。

  「……我不希望自已,不能為他出任何一點力……」

  這句話雖然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但已足以打動赫菲斯托絲。

  此時,她明白到赫斯緹雅的心意沒有一片虛偽。

  「……我知道了。就替妳的孩子做個武器吧。」

  赫斯緹雅睜大眼睛,猛然抬起頭來,赫菲斯托絲對她聳了聳肩。

  「我要是不點頭,妳就會一直堅持下去吧。」

  「……嗯,謝謝妳,赫菲斯托絲!」

  看到摯友站起來——雖然可能是因為長時間跪拜的反作用力,使她立刻一個踉蹌,又恢復了手腳著地的姿勢——紅著雙頰破顏而笑的模樣,赫菲斯托絲口是心非地嘆了口氣。

  赫菲斯托絲也知道自己太寵赫斯緹雅了,但又覺得很樂意幫助現在的她。

  至少比起從前只會好吃懶做地窩在房間裡,現在的赫斯緹雅可愛多了,讓她忍不住微笑。

  「——不過,我話說在前頭,妳還是要付錢喔。不管要花上幾十、幾百年,妳都一定要把這筆帳還清。」

  但是公私還是要分明。

  天下聞名的【赫菲斯托絲眷族】不可能替人做白工,終究還是靠別人幫忙的赫斯緹雅也得付出相應的代價。

  妳若真有那樣的覺悟,就粉身碎骨給我看吧。赫菲斯托絲從椅子上起身,毫不客氣地走向赫斯緹雅,用她那纖細的手指堅決地指著赫斯緹雅的鼻尖。

  「我、我知道啦,我該做的時候也是會做的。啊啊,當然好啊,沒問題,我就親身向赫菲斯托絲證明,這份對貝爾的愛絕無虛假。」

  「好好好,我會期待的。」

  赫菲斯托絲心不在焉地聽著赫斯緹雅閉目挺胸說出的話,走向固定在壁面上的牆架。

  細長的架子上陳列著幾把磨亮得像新品的小鐵鎚。

  「妳那孩子使用的武器是?」

  「呃……匕、匕首啊?」

  是嗎,赫菲斯托絲只輕聲這樣說,便拿下了緋紅色的鐵鎚。她將這把沒有任何多餘裝飾、重視機能的鐵鎚收進了隨身配戴的腰包裡。

  接著她走向透明的水晶箱,打開鎖。然後從穩如泰山地端坐箱中的幾種金屬塊——武器材料當中,選擇了放出白銀光輝的「秘銀」。

  這是比鐵更輕更硬,又比鐵容易鍛造得多的精製金屬(ingot)。

  是即使女人的纖細手臂,不,就算是「沒有特別力量的女鐵匠」也能較輕易鍛造的上等金屬。

  「赫、赫菲斯托絲。難道是要由妳來打造武器嗎?」

  「是啊,這還用說嗎。這件事完全是我與妳之間的私事。我不能把【眷族】的團員牽扯進來。」

  在這家分店的一樓設置了可進行鍛造作業的小規模「工作室」。赫菲斯托絲打算在那裡親自打造武器。

  妳有意見嗎?赫菲斯托絲以未戴眼罩的左眼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赫斯緹雅則是一臉意外地不住搖頭,她稚幼的臉上堆滿了笑容。

  「怎麼可能會有意見嘛!能讓在天界被譽為神匠的妳來製作,我歡迎都來不及了!」

  「妳是不是忘記了?這裡不是天界耶,我可是不能行使任何『力量』的喔。」

  根據眾神之間決定的規則,在下界是禁止使用「神力」的。

  縱然赫菲斯托絲是在天界製作過許多神器神具的「鍛造之神」,但在下界就跟未領受「神的恩惠」的孩子們,甚至是一個普通人類沒什麼兩樣,就只是一介工匠罷了。

  「我才不在乎呢!能讓妳來打造武器,再也沒有比這更高興的事了!」

  「……」

  也許她對赫菲斯托絲的技藝深信不疑吧。看到赫斯緹雅無條件地接受自己的技術,赫菲斯托絲忍不住皺起眉頭,板起一張臉來。

  但老實說,其實她聽了還滿開心的,真氣惱。

  「……我要開始處理了,妳也來幫忙。我要妳從現在開始就好好幹活。」

  「好,包在我身上吧!」

  赫菲斯托絲為了掩飾害羞,語氣粗暴地指示赫斯緹雅做事,然後轉身走去。

  她走向房門,赫斯緹雅則是心情愉快地以小跳步追在她後面。

  (……好吧,我得滿足客戶的要求才行。)

  情緒因此變得有些亢奮的赫菲斯托絲,將意識從【眷族】的主神轉換成鐵匠的思維。赫斯緹雅所冀求的武器。

  為冒險者開拓道路的利刃。

  絕對要打造出不愧對【赫菲斯托絲】之名的一個作品。

  (……話是這樣說。)

  她追溯記憶,得到將會使用這把武器之人的情報。

  貝爾.克朗尼。種族是人類。十四歲的少年。

  他是朋友的【眷族】唯一的一個成員,領受「神的恩惠」以來才過了半個月。

  也就是說,在冒險者當中完全是個「新人」。

  (為初出茅廬的冒險者準備的,一級品裝備……)

  明白地講,這實在是強人所難。

  武器威力太強,會讓冒險者墮落。單方面仰賴裝備品的行為會妨礙使用者的成長。而且也無法充分發揮武器威力。配不上,就是這麼回事。

  話雖如此,隨便製作又會有損【赫菲斯托絲】的名譽。

  赫菲斯托絲認為自己不只是神,更是一個鐵匠。她是個天生的工匠,絲毫不打算虎頭蛇尾地完成自己打造的武器。那違反了她的方針。

  要做就要全力做出最棒的作品。

  所以,她陷入了兩難。

  (讓我想想該怎麼辦吧……)

  她參考著至今自己鍛造過的各種作品,陷入沉思。

  赫菲斯托絲瞄了一眼身旁開開心心地跟過來的赫斯緹雅,不禁在心中暗忖:我這個神友還真會拜託人家麻煩事。

  ✲

  從神仙外出以來,已經是第三天早晨了。神仙還是沒回來。

  在空盪盪的教堂隱藏房間內,對一個人的早餐感到些許寂寞後,這天我依然照常準備鑽進地下城。

  即使神仙不在,我該做的事也不會改變。反倒是應該努力賺錢,好在神仙回來時說:「妳看,錢存了這麼多!」讓神仙高興。我面對著反照在穿衣鏡中的自己,為自己加油打氣。

  我將插著靈藥的腿包圍在腿上,短刀插進腰際。最後將背包背在防具外面,整頓好裝備後,我對著空無一人的總部說聲「我出門了」,然後伸手去開門。

  (腳也痊癒了,今天希望能到達第5層以下……)

  上次我失控地衝進地下城,結果吃了大虧,一路逃回來。這次我想洗雪前恥。雖然沒有確切證據,不過如今我的【能力值】經過大幅更新,應該不會再像之前那樣犯錯了。為了以防萬一,或許我也應該徵詢一下顧問埃伊娜小姐的意見。

  我一邊預定今天的行程,一邊從地下室出發。走出有如廢墟的教堂,早晨清澈的空氣立刻將我擁入懷中。我跑出巷弄,以熟練的動作彎過好幾個轉角,來到西大街。

  我一面加速一面奔跑,某天早上看到的光景與眼前的景象產生重疊。

  一個人在露天咖啡座準備開店的店員,與聚集於小巷角落的獸人二人組。從商店二樓窗戶俯瞰大道的女孩今天不在。

  「喂——,等等喵,那邊那個白髮腦袋——!」

  白髮這個詞語讓我反應了一下,我不由得停下腳步。

  往發出聲音的方向轉頭一看,在「豐饒的女主人」店門前,長了貓耳與細尾巴的貓人少女,大大地揮動著她的手。

  ……她是之前與精靈族的人一起出現的,酒館的店員小姐?

  因為她上次當著我的面喊我「白髮王八蛋」,所以我印像很深刻。我先看看周圍,再指著自己確認「叫我嗎?」,對方點了點頭。

  如果她是要問希兒小姐給我的午餐籃子,我應該已經還了……我不明就裡地跑向一身女服務生打扮的她。

  「早安,喵。不好意思,忽然把你叫住喵。」

  「啊,不會,早安。……呃,有甚麼事找我嗎?」

  她在我眼前鞠了個躬,我也低頭致意。

  好像受過專業訓練似地行過禮的店員小姐,二話不說就進入主題。

  「有件喵煩事想拜託你喵。來,這個給你。」

  「欸?」

  「白髮腦袋是希兒的麻吉喵。所以想拜託你把這交給那個冒失鬼喵。」

  她交給我的東西,是最近開始變得常見的裝錢用荷包。

  它是布袋狀、附有珠扣的「蛙嘴式錢包」。上面含蓄地刻著少見的徽章,顯示它是某個商業類【眷族】的產品。是個既小巧又可愛的紫色錢袋。

  嗯,可愛沒甚麼不對……但我還是有點搞不懂狀況?

  叫我把這個交給希兒小姐,究竟是甚麼意思……?

  「阿妮雅。妳這樣說明得不夠充分。克朗尼先生也很困擾。」

  這次換那位精靈族店員小姐出現了。她走出正在準備開店的露天咖啡座,走向我們這邊。

  ……現在可能不該說這個,不過聽到那位精靈叫自己的名字,我竟然有點感動,還是沒學乖。人家記住我的名字了呢。

  「琉真笨喵——。希兒偷懶沒看店跑去看祭典卻忘了帶錢包,所以希望你把錢包送去給她,喵種事不用說人家也知道喵。是吧喵,白髮腦袋?」

  「事情就是這樣。抱歉沒跟您說明清楚。」

  「啊,不會,我完全明白了。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被喚作琉的店員小姐理都不理一副「唉——真拿妳沒辦法」表情的貓人店員小姐,向我表示歉意。疑問得到解答,我也恍然大悟。

  被喚作阿妮雅的少女一下子變成狀況外,得意地搖晃的尾巴軟綿綿地垂了下去,整張臉紅通通地低垂著開始發抖。我開始冒汗。

  「不用理她沒關係。言歸正傳,可以請您幫這個忙嗎?我與阿妮雅,還有其他員工都要準備開店,分身乏術。我知道您接下來要前往地下城,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可是……」

  「我沒關係,不過……她說希兒小姐偷懶沒上班,是真的嗎?」

  「說偷懶有點語病。我們是承蒙好意才住在這裡的,跟希兒的處境不同。」

  希兒小姐大致上看起來是個認真的人,很難想像她竟然會偷懶,我一問之下,原來她好像是休假。琉小姐說,希兒小姐跟住在店裡工作的她們不同,不是每天都要來幹活的。又聽她說矮人族的女店主蜜雅阿姨也準了她的假。

  說得簡單點,就是希兒小姐是從自己家裡來上班的,所以能夠例外地獲準不輪班吧。

  然後,聽說希兒小姐利用這次的休假去看「祭典」了……

  「……怪物祭?」

  「是的。希兒去看今天舉辦的那場活動了。」

  在摩天樓巴別塔中聽到的詞語。

  一無所知的我,當然產生了興趣。

  「您是第一次聽到嗎?住在這座都市的人,應該誰都知道這個活動才是啊。」

  「其實,我是最近才來到歐拉麗的……。方便的話,可以請妳教教我嗎?」

  「——喵麼,貓來教你吧喵!」

  我一這麼說,低垂著頭的貓人店員小姐馬上動了起來,毫不客氣地擠進我們倆之間。她似乎想挽回名譽,得意洋洋地開始說明。

  「所謂的怪物祭,就是每年舉行一次、由【迦尼薩眷族】主辦的超大型活動喵!活動會整天包下競技場,訓練從地下城中抓來的怪物喵!」

  「咦……訓、訓練?」

  突如其來的一個用詞,讓我吃了一驚。

  訓練……她是說馴養嗎?馴養那麼兇暴的怪物?

  「喵服怪物本身喵不是件奇怪的事。白髮腦袋既然是喵險者,應該也有過類似的經驗喵。打倒的怪物突然爬起來,用想成為喵伴的眼神望著貓們的那個瞬間……」

  「不,那個,一次也沒有過耶……」

  正當我懷疑那會是甚麼樣的眼神時,精靈族的店員小姐截口道:

  「訓練(taming)已經是一門固定的技術了。雖然聽說會受到素質很大影響,不過基本上就是讓怪物知道馴獸師比自己偉大,讓怪物變得溫順。」

  讓怪物變得溫順……總覺得聽起來像是不同世界的事。

  「地下城裡的怪物比較壞,不容易訓練,所以喵常都是喵服地上的怪物喵——……不過【迦尼薩眷族】的成員實力喵是普通的強,所以就算是在迷宮長大的怪物也能成功馴養喵。」

  我也有聽過【迦尼薩眷族】的事。他們在這個擁有許多【眷族】的歐拉麗當中,實力也是掛保證的。聽說旗下的成員數量也相當驚人。

  「也就是說,要讓觀眾欣賞馴獸師與怪物格鬥,讓牠乖乖聽話的過程囉?」

  「就是這麼回事喵。說穿了就跟馬戲團沒兩樣喵。」

  不過難度超高就是了,店員小姐最後又補充一句。看來多少還是有危險性。

  「貓們本來也很想去看的喵。可是媽媽死都不准喵。希兒說會買禮物回來,還滿面笑容地敬了個禮才走咧……竟然把錢包忘在店裡,真是太糟糕了喵。希兒她就是這麼迷糊喵。」

  「阿妮雅,我覺得妳沒有資格說她。」

  「哈哈……」

  好吧,大致的情況我了解了。就算先不管禮物好了,沒錢的話甚麼都不能買,想必會遇到很多麻煩。我受過希兒小姐很多照顧,這點小事就讓我來吧。

  「通往競技場的東大街應該已經人擠人了,您可以先往那裡去。只要跟著人潮,自然就能抵達會場了。」

  「希兒才剛出去,你現在去一定追得上喵。」

  「我知道了。」

  她們怕我背著背包不方便,於是讓我寄放了背包。

  變得一身輕便的我接下希兒小姐的錢包,注視著摩天樓屹立的都市中心,以及在它後面遠遠延伸的東大街的方位。

  怪物祭啊……會是甚麼樣的活動呢?

  我一邊想著如果有空可以去看看,一邊從酒館前出發。

  ✟

  大道上熱鬧滾滾,洋溢著歡欣鼓舞的聲音。

  時間剛過早上九點。在眾多冒險者鑽進地下城的這個時段,此處,東大街擠滿了一般民眾,熱鬧紛紜。

  數不清的攤販排列在道路中央或一旁,熱烈地散發出撲鼻香氣或是滋滋的燒烤聲。整條道路以緞帶與美麗花朵做了各種裝飾,比起平日增加了幾分華美。

  路上行人的頭頂上,有著穿過細繩的各色旗幟隨風飄揚。旗幟的圖樣分成代表怪物的兇惡獅子輪廓,以及【迦尼薩眷族】的象頭徽章二種。

  紅著臉的獸人小孩頻頻拉扯母親的手,群眾發出的跫音聽起來也似乎格外興奮。天空的陽光就像在為這天慶祝般亮麗炫目。

  此時的東大街,染上了一片祭典的色彩。

  「……」

  在大街上行進的人潮一路通往位於都市東邊的巨大競技場設施。一對銀色的眼眸居高臨下,俯視著前去參觀怪物祭的這些群眾。

  面對大道的咖啡館,二樓。

  在木紋的內部裝潢營造出溫暖氣氛的店內,她獨自坐在能將道路一望無際的窗邊座位。為了不讓那副容貌,不,是那白皙的肌膚暴露在人前,她披著一件深藍色的長袍。

  然而,僅僅一塊布料實在不可能掩蓋住她的「美」。

  最好的證據,就是即使她將連衣帽壓得低低地,店內的視線仍然一致集中在她身上。每當纖細的手指滑過桌上的杯子、線條流麗的下顎稍微從連衣帽中露出,周圍便一齊驚嘆。有許多人甚至看她看得忘記了時間。

  不需要做任何舉動就能迷住在場所有人的「美神」芙蕾雅,始終將視線放在窗外,靜靜地度過時光。

  「……」

  淹沒了整條道路的下界群眾……許多的孩子們。

  人類、獸人、矮人、精靈。各色各樣不同種族的人潮當中,也能看到冒險者的身影星星點點地參雜在市民之中。

  芙蕾雅就像要確認每一張臉龐那樣眺望著他們,就在這時,只聽見「吱」的一聲。

  伴隨著木頭地板的摩擦聲,傳來了有一個人以上接近的氣息。

  她停止俯瞰道路,轉為望向她等待的人。

  「唷——,等很久了嗎?」

  「不,我才剛到。」

  對於這位舉起單手輕鬆地打招呼的神物,芙蕾雅在連衣帽底下淺淺一笑。

  不同於赫菲斯托絲鮮明強烈的紅髮,此人是一頭淡朱紅色的頭髮。她將讓人聯想到黃昏時分的頭髮綁在後面,穿著老舊的櫬衫與褲子,給人有些邋遢的男性般印象。

  洛基吞下了差點發出的呵欠,兩眼帶淚地嘿嘿一笑。

  「欸,我還沒吃早餐哩。可以在這裡吃嗎?」

  「請便。」

  聽到洛基一邊將椅子拉過來一邊毫不拘束地說,芙蕾雅面露微笑,彷彿絲毫不介意。她們之間的氣氛,就像是互相熟知的舊交。

  「聽說妳離開宴會後,好像在床上躺了很久?一個人喝悶酒,醉得不省人事。呵呵,赫斯緹雅也滿行的嘛?」

  「喂,臭波霸。妳從哪裡聽來這種事的。」

  「妳那些可愛的團員好像都在討論這件事喔?先是某個人提出來聊,然後就成了大家的熱門話題。」

  「啊——,那些皮小子們,真是敗給他們啦。」

  將芙蕾雅約出來的就是洛基,指定在這家店碰面的也是她。

  「眾神之宴」散會後過了幾天兩人又這樣碰面,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對了,甚麼時候妳才會介紹那個孩子給我認識?」

  「甚麼啊,還需要介紹喔。」

  「她跟我畢竟算是初次見面呀。」

  來到芙蕾雅身邊的,除了洛基之外還有一人。

  攜帶著收進劍鞘的劍,站在一旁像是要護衛洛基的人,是個連人稱美神的芙蕾雅也不禁要瞇細眼睛、金眼金髮的美麗少女。

  「那好吧,她是我這邊的艾絲。這樣就夠了吧?艾絲,別看她這樣,她好歹也算是個神,妳就打個招呼吧。」

  「……幸會。」

  劍姬,芙蕾雅在嘴唇深處悄悄念出這個名號,注視著眼前的少女。

  艾絲.華倫斯坦。在眾神之間尤其蔚為話題的【洛基眷族】當中首屈一指的女劍士。名聲與壯舉早已超越歐拉麗傳遍全世界的她,的確用不著再多加說明了。

  那楚楚可憐的容貌,本來跟冒險者這種危險的職業應該毫不相關。不知情的人遇見她,絕不可能想到她至今竟然踐踏了無數怪物的屍首。

  臉龐線條格外細緻的人類少女,聽到洛基叫她「妳可以坐下」,便乖乖坐在洛基身邊。

  「真可愛。而且……嗯,我這下明白洛基為什麼會迷上這孩子了。」

  金色眼眸與芙蕾雅的銀色眼眸視線產生交集。艾絲仍舊保持感情淡薄的表情,彬彬有禮地鞠了個躬。

  看到少女與外號毫不相襯的模樣,芙蕾雅不由得面露微笑。

  「我可以問妳為什麼帶【劍姬】來嗎?」

  「唔呼呼……!這妳就不懂了,難得的慶典耶,等一下我要跟艾絲美眉好好地、盡情地享受一場親熱約會啦!」

  洛基露出淫笑,大聲嚷嚷道。

  「……哎,而且啊,她才剛『遠征』回來,要是放著不管,這個小公主又要馬上鑽進地下城裡去囉。」

  「……」

  「非等到有人來替她放鬆,否則她一輩子也不會休息。」洛基伸手拍拍身旁少女的頭。艾絲似乎承認自己不對,視線稍微下垂,隨便她怎麼做。

  看到那對朱紅色的細眼睛中蘊含的溫情,想起洛基在天界的狂放不羈,芙蕾雅覺得她真的變了。

  「那麼,可以請妳告訴我,為什麼要把我約到這裡了嗎?」

  「嗯,只是想好久沒閒聊了嘛。」

  「就會說謊。」

  看到芙蕾雅在連衣帽的陰影下冷笑,洛基也一改方才的嬉鬧態度,大膽地揚起嘴角而笑。兩者之間直到剛才的氣氛頓時有了一百八十度轉變。

  運氣不好,正好來點菜的店內服務生,被二尊天神形成的壓力感——沉靜的巨大魄力嚇得臉頰肌肉不禁抽筋,就像被鐵鍊綑綁似地呆站在原地。至於艾絲則是臉色不改,也不打擾二位天神,只在一旁靜觀。

  「我就開門見山地問了。妳想幹甚麼好事?」

  「我不明白妳在說甚麼,洛基?」

  「少裝糊塗了,呆子。」

  芙蕾雅對動彈不得的服務生投以溫柔的微笑後,他一下睜大了眼睛,隨即像得了熱病般臉色發紅。接著轉過身去,以猛烈的速度逃離現場。

  旁人退散,她將視線轉回,只見洛基一雙細眼有如猛禽類銳利警戒。

  「妳最近太不安分了吧。大言不慚地說對『宴會』沒興趣卻又跑去參加,加上聽妳剛才的口氣就知道妳在探聽情報……這次妳又想玩甚麼把戲?」

  「甚麼把戲,別說得這麼難聽嘛?」

  「少囉嗦。」

  「每次妳只要有奇怪舉動就絕對沒好事」——洛基的每句話當中都帶有這個意思。朱紅色的眼睛明確地表示她的意思:敢給我惹麻煩,小心我不客氣。

  兩人以視線互相還擊。芙蕾雅以微笑正面承受洛基連蛇都能射死的眼神。二神發出肉眼看不見的危險神威,等到發現時,店內曾幾何時已空無一人,等於被芙蕾雅等人包租下來。

  在艾絲的旁觀下,二神的無言往來彷彿將持續到永世無窮。

  但,洛基慢慢變得倦怠無力。

  她不再維持方才的態度,以確定的口吻說道:

  「男人嗎。」

  「……」

  女神不作答。只是在連衣帽下綻開微笑。

  但洛基似乎將她的笑容當作肯定。

  洛基厭煩地大嘆一口長氣。

  「唉……也就是說妳看上了哪個【眷族】的孩子,是吧。」

  芙蕾雅的多情……說穿了就是水性楊花,在諸神當中是眾所皆知的事實。

  只要一發現中意的異性——都是下界的孩子們——就立刻展開攻勢,憑著她那無與倫比的「美」將其據為己有。不知有多少人中了她那也可稱為魔性的美豔毒汁,而成了她的俘虜。

  芙蕾雅這次盯上的,恐怕是其他【眷族】的成員。

  她會前去參加「眾神之宴」,是為了查出那孩子所屬的【眷族】。

  不用說,對已經與其他天神訂契約的孩子出手——橫刀奪愛——必然會引起爭端。如果挑釁的對像是勢力強大的【眷族】,芙蕾雅想必會蒙受不小損失並吃到大虧。所以她並未魯莽出手,而是先四處奔波收集情報。這是洛基的推測。

  芙蕾雅並不否定洛基所言。

  「真受不了妳這蕩婦女神。一年到頭都在發情,也不看看對象的嗎。」

  「唉呀,這樣說就不對了。我也是會有所抉擇的呀。」

  「聽妳在放屁,也不想想是誰玩遍了那些白癡男神。」

  「跟他們建立起人脈,可以圖個方便嘛。很多方面都能得通融的。」

  洛基喉嚨裡「喀」了一聲。聽見她不留情面地罵自己沒品,芙蕾雅稍微,真的只是稍微聳了聳她的細肩。

  洛基似乎已經沒有問題要問,把全身體重靠在椅背上,發出「唧」的一聲。

  她彷彿閒著沒事做,把雙手繞到後腦勺,身子些許往後仰。芙蕾雅也拿起涼掉的杯子送到唇邊一傾,委身於結束了一場問答的空間裡。

  她們的身旁是一片萬裡無雲的天空。大道上的喧嘩撞擊著耳膜。

  剪剪輕風從打開的窗戶吹進來,輕柔地撫過芙蕾雅的長袍。

  「所以呢?」

  「……?」

  「妳這次看上的孩子,是甚麼樣的傢伙?何時發現的?」

  告訴我,洛基翹起嘴角。

  要求芙蕾雅至少透露這點情報的她,徹底暴露出了神特有的愛看熱鬧的天性。

  她那對興致勃勃的眼睛,告訴對方:妳不說就別想走。

  「……」

  「妳害我多費了精神,我總有權利聽一下吧。」

  聽到洛基拿著牽強的理由逼問自己,芙蕾雅將臉轉向左手邊的窗邊。

  眼下是走在大街上的眾多孩子們。她彷彿想起了過去的一些光景,連衣帽深處的銀瞳望向遠方。

  「……他並不強。跟妳或我的【眷族】的孩子相比,現在還一點都不可靠。一點小事就會讓他受傷,三兩下就哭了出來……就是那樣的孩子。 」

  「可是,」她纖細的嘴唇顫抖。

  「他好漂亮。好清澈。那孩子有著我從未看過的顏色。」

  所以他奪走了我的目光,讓我為之著迷,她說。

  女高音的聲調中,帶有誰也無法察覺的些微熱情。

  「我真的是偶然發現他的。他只是碰巧進入了我的視野。」

  芙蕾雅回想著當時的情景,娓娓道來。她俯視著窗外光景,就像要重現與對方的邂逅。

  「那時候,也是像這樣……」

  在日光朦朧的早晨,西邊的大街。

  那個少年,從道路的另一頭往這裡走來。

  對,就像現在從視野中跑過一樣。

  「——!」

  芙蕾雅的動作停住了。

  那銀色的視線,盯著身穿冒險者防具的「白髮少年」不放。

  少年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時而減速,時而止步,不斷往前跑去。

  他前往的方向是競技場、怪物祭。就像與周圍人潮同行一樣,少年往圓形的巨大設施前進。芙蕾雅注視著徐徐遠去的背影,臉上慢慢地,浮現出蠱惑的笑容。

  「抱歉,我有急事。」

  「嗄?」

  「下次再約吧。」

  拋下發愣的洛基,芙蕾雅起身離席。

  她以長袍緊緊遮掩全身,離開了店內。

  只剩下洛基與艾絲留在原地。

  「那傢伙是怎麼了啊。忽然站起來就走人。」

  洛基臉上浮現出訝異之情,望著芙蕾雅消失的階梯半晌。

  這時,「嗯?」洛基歪了歪頭。

  就在自己的旁邊,從與窗邊隔開一段距離的位置,艾絲正注視著外面的方向。

  「艾絲,怎麼了?發生甚麼事了嗎?」

  「……不。」

  沒甚麼,艾絲雖然接著這樣說,卻仍然看著外面。

  巧的是,她的金色眼眸竟也與女神的銀瞳一樣,追逐著熟悉的白髮。

  ✲

  「來,這給妳。」

  「喔喔……丨」

  看到身穿工作服的赫菲斯托絲交給自己的小箱子,赫斯緹雅發出感動的嘆息。即使她眼睛下方出現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但臉上卻是滿面喜色。

  「滿足妳的要求了嗎?」

  「嗯嗯,太滿意了!哪裡會有甚麼不滿嘛!」

  赫斯緹雅啪卡一聲打開箱蓋,看看內容物。

  收納在漆黑刀鞘中,有著漆黑刀柄的短刀。

  這把由上到下清一色漆黑,乍看之下樸實無華的武器,是赫菲斯托絲的嘔心瀝血之作——當然赫斯緹雅也貢獻了綿薄之力就是,。

  看著花了將近一天完成的貝爾的武器,赫斯緹雅臉上浮現出前所未有的滿足表情。

  「啊,對了,這把武器要取甚麼名字才好呢?赫菲斯托絲!要不然讓我來取怎麼樣!我想想,因為是我與貝爾的愛的結晶,所以就叫做『愛的短劍』怎樣!」

  「不可以,感覺武器都變爛了。……不過,嗯,這個除了說是神(妳)的武器之外,也沒有其他形容詞了……」

  應該叫做「女神之刃(赫斯緹雅)」吧,赫菲斯托絲輕聲說。

  唉呀——好害臊喔,始終笑呵呵的赫斯緹雅把手放在頭上,臉上笑瞇瞇的。綁在頭上兩邊的長長雙馬尾,像是在表現她的好心情般甩著波浪。

  「我話說在前頭,妳可不許欠錢不還喔。」

  「知道啦,知道啦!」

  赫菲斯托絲解開束成髮髻的頭髮,再次警告赫斯緹雅,喜不自勝的赫斯緹雅只是帶著笑容點頭。

  當摯友正在嘆氣時,她已經馬不停蹄地開始準備離開此處。

  「妳要走了?」

  「嗯,不好意思!」

  赫斯緹雅似乎一秒也靜不下來,她迅速收拾,直接走向房門。

  「赫斯緹雅,稍微休息一下啊——!」

  她背對著聲音來源,頭也不回地揮揮手。

  走出設置於工作室隔壁的小房間,赫斯緹雅就這樣直接離開了赫菲斯托絲的店。

  (啊啊,真想趕快把這個交給貝爾!)

  那孩子會露出甚麼樣的表情呢?她光是想像就開始覺得幸福了。

  他會盡情表現出開心的樣子嗎,還是會以尊敬的眼神看著自己呢,又或者是會感動萬分地抱住自己呢?

  妄想著稱心如意的場面,赫斯緹雅臉上露出了邋遢、軟趴趴的笑容。她在大馬路上一個人扭來扭去,整張臉「嘿嘿」笑得陶醉。

  不久稍微冷靜下來的赫斯緹雅,走在西北大街上,思忖自己或許該待在總部等貝爾回來比較穩當。因為她極想盡早將禮物交給貝爾,但她不知道貝爾人在哪裡。

  這個時段來說,他應該鑽進地下城裡去了……

  「嗯?……哈哈,我懂了。」

  赫斯緹雅本來在整理思緒,但當她看到貼在某家店面的傳單時,她自顧自地揚起嘴角,擺出得意洋洋的面孔。

  傳單上記載著今天舉行的「怪物祭」的日程與節目表。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慶典……剛來到都市的那孩子要是知道了這個祭典,鐵定會引起興趣,想去看看的……!)

  也就是說只要自己也過去,說不定就會正巧遇上了。祭典想必是人山人海,事情根本不可能這麼順利,但此時的赫斯緹雅被興奮沖昏了頭,想不到這一點。

  貝爾的行動模式都逃不過我的眼睛!赫斯緹雅發揮她的過度自信,決心前往祭典會場。

  目標是東大街。

  「嘿,計程車!」

  她盡可能伸長了嬌小的身軀與小手,攔下在路上前進的攬客馬車。

  年紀尚輕的青年駕駛的馬車正好停在赫斯緹雅的正面。她搭上車輛後告訴車夫要去哪裡:「麻煩到東大街!」

  「嘿嘿,沒問題。這位女神,您也是要去怪物祭嗎?」

  「嗯,算是吧!」

  隨著一聲清脆的鞭打聲,馬車開始前進。在石板上轉動的車輪聲以及有些強烈的上下震動,擁抱著坐在座位上的赫斯緹雅。

  迷宮都市歐拉麗幅員廣大。不愧是接納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冒險者與【眷族】的城市,其總面積在各都市當中算是數一數二。在這太過廣大的都市,盛行以馬車這種移動方式代步可謂再自然不過。到了今天,已經可以在各個角落看到以載人或貨物為生意的馬車運輸業。

  順道一提,攔下馬車的「計程車」這個用詞是眾神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使用,後來漸漸積習成俗的。

  「我想盡快抵達。雖然今天到處都很擠,但可以麻煩你趕路嗎?」

  「這有甚麼,我總不能拒絕女神的請求吧,喝!」

  青年爽快地答應赫斯緹雅的要求,迅速且靈活地操縱馬車。

  他避開人潮洶湧的大道路線,經過好幾條小馬路。有時還會通過幾乎與馬車同寬的狹窄巷道,往東大街前進。

  赫斯緹雅與大概跟貝爾差不到五歲的人類青年有說有笑地閒聊,並以視覺享受在祭典的氣氛下顯得活力旺盛的街景。

  「唉呀——。抱歉,女神,好像沒辦法再前進了。」

  「唉呀呀。」

  一路順利行駿的馬車停了下來。就在即將到達東大街時,人群的密度一口氣上升,大馬路上已經沒有能讓馬車通過的縫隙了。

  赫斯緹雅在抱頭煩惱的青年背後,心想來到這裡應該就行了,於是準備下車。

  「沒關係,司機,到這裡就行了。我走過去吧。」

  「真的很抱歉。雖然有點暗,不過妳只要走那邊的小路,應該就能輕鬆抵達大街了。」

  「謝謝。多少錢?」

  「收您九十法利。」

  赫斯緹雅拿出縮口錢包一倒,把所有錢大方地交給青年。

  「哼哼,不用找了。剩下的給你當小費!」

  「不,那個,金額剛剛好耶……」

  赫斯緹雅沒聽到青年說甚麼,心情愉快地衝進了小路。她絲毫沒想到有個同情的眼神注視著自己的後腦勺,就離開了現場。

  小路既窄又暗。不過比起大馬路,這裡毫無人煙,走起來就跟青年說的一樣順暢。赫斯緹雅小心抱緊裝著匕首的箱子,快步向前跑去。

  沒過多久,就有一個自己以外的人影出現在小路裡。

  「咦,妳該不會是芙蕾雅吧?」

  「……赫斯緹雅?」

  在兩條路交叉的地點,與赫斯緹雅來自不同方向的,是以深藍色長袍遮掩全身的女性。從連衣帽中露出的美麗銀髮與似曾相識的站姿,讓赫斯緹雅猜到自己抬眼看著的是哪位神物。

  「妳也是來看怪物祭的嗎?竟然從這條路走,看來妳在趕時間囉。」

  「……是呀。我不能在人多的地方公然走動,所以才這樣避人耳目地趕路。」

  「啊——,『美神』也不好當呢。」

  堪稱「美的化身」的她,光是在大馬路上闊步就會引起周圍大混亂了。既然她不能像自己這樣使用馬車,那大概就只能如此躲躲藏藏地前往目的地了。

  看著在連衣帽下微笑的芙蕾雅,赫斯緹雅點了好幾次頭。

  「啊,對了。芙蕾雅,你有看到我的【眷族】的孩子嗎?我正在找他。」

  「……」

  「是個白髮紅眼的人類……對對,就像隻兔子!」

  看到赫斯緹雅揮舞著手開開心心地解釋貝爾的模樣,芙蕾雅一時收起了笑容,不發一語。

  但她隨即再度露出微笑,指著自己走來的路。

  「被妳這麼一說,我好像有看到他。就在這前方的東邊大道上。」

  「真的嗎!」

  「是呀。他好像一直線地往競技場走去,所以妳只要在這條路往左彎,應該就能繞到他前面了。」

  眉開眼笑的赫斯緹雅以笑容對芙蕾雅說「謝謝妳!」,便輕易相信了她的話。

  她與輕輕一笑後走向別條路的芙蕾雅告別,兩人便各走各的路。

  她沿著路走了一會,就看到道路那端開始照進溫暖的日光。

  接下來就快了。赫斯緹雅一口氣穿過小路的出口,跑到東大街上。

  等待她的是絡繹不絕的人群。

  以及在那人潮中,掙扎著試圖前進的貝爾。

  「喂——,貝爾——!」

  ▣

  「咦?」

  自己的名字傳進耳裡,我轉頭一看,不禁睜大雙眼。

  因為不知下落的神仙,竟然撥開人潮往我這邊跑來。

  「神仙?妳怎麼會在這裡!」

  「喂喂,別說傻話了。那當然是因為我想見到你啊!」

  站在眼前的神仙不知為何一臉得意,挺起了特大號的胸脯如此宣言。

  對於這算不上回答的回答,我不禁淌汗。

  「不,我也很想見到妳,但我不是在問這個……那個,妳這幾天究竟到哪裡去了……」

  「哎呀——,不過這真是太棒了!我想見你,竟然就真的遇到了!我看我們之間真的是被非比尋常的羈絆緊緊相連的喔——,呼呼呼。 」

  ——她、她沒在聽我說。

  神仙完全進入了自己的世界,把我拋在一旁。

  「神、神仙?妳看起來好像很開心耶,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嘿嘿……你想知道嗎?想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興奮嗎?」

  「是、是的。」

  從剛才就一直笑嘻嘻的神仙,把手伸到背後,偷偷摸摸地好像在翻甚麼。我微微偏著腦袋,等待著神仙的下一句話。

  「是這樣的……」

  說到一半,神仙冷不防地停住了動作。

  她稍微環視了一下因祭典而熱鬧滾滾的大道,好像在說「等等」似地抬頭看看天空,彷彿若有所思。

  「……嗯,難得有這機會嘛。現在還是不要告訴你好了——」

  「咦咦!」

  「好玩的還是等到之後再來享受吧。」

  想不到神仙竟然吊我胃口,我露出「怎麼這樣」的表情,結果神仙抓起我的手,開始向前走。

  突然包裹右手的觸感,讓我嚇了一跳,心跳聲硬是快了一拍。

  「我們來約會吧,貝爾。」

  神仙繼而轉為面對我,微笑著如此說。

  「……約、約會!」

  「嗯,是啊。你看街上現在這麼熱鬧,我們怎麼可以不瘋一下呢?」

  「不,可是,妳說約會……!」

  「呵呵,我們走吧,貝爾!」

  看到整張臉一口氣漲紅的我,神仙好像覺得更有趣了,眉飛色舞地笑了起來。

  小巧柔嫩的手指抓住了我的手,帶領我進入熱鬧紛紛的群眾當中。

  大道上林立的小販活力始終不減。販賣的商品當中最顯眼的是方便邊走邊吃的串類料理等等,還有怪物祭相關的小東西與飾品。連陳列真正武器的攤販都到齊了,或許該說真不愧是迷宮都市歐拉麗吧。

  遠方打上空中的煙火,在藍天裡發出大聲但爽快的聲響。

  「等、等一下,請等一下,神仙!其實有人拜託我跑腿!」

  「嗯,是這樣嗎?」

  「是的,所以我現在正在找一個人……」

  「好,那麼我們就一邊約會一邊找人吧。在娛樂的同時又能完成所託,這就叫一箭雙鵰。啊,老伯——,那個可麗餅給我兩個——」

  「神仙——!」

  我的主張輕易就被忽視,讓我大傷腦筋。

  這樣我會沒臉見到拜託我把錢包拿給希兒小姐的店員們的。要是被人家知道我沒好好跑腿竟然在約會(這個算嗎?),會招人怨恨的。

  (而且……)

  就在我身邊的神仙,讓我無法不去注意她。

  我們始終牽著的手掌讓我一直保持緊張狀態,而許多我從未看過的表情更奪走了我的目光。說符合年齡可能有點怪,不過此時神仙的舉止,就像她稚幼的容貌一樣天真無邪。有時純真歡笑,有時看著小販的商品讓兩眼閃閃發光,跟平時在總部迎接我的那個成熟的神仙,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看著她,除了讓人心裡暖洋洋的之外,該怎麼說呢,那個,嗯……非常可愛。

  神仙果然是位美少女。目睹她與平時不同的模樣,讓我再度有此體認。

  一個偶然的動作彷彿就能讓我心跳加速,我實在手足無措。

  對方可是本該景仰的神仙耶……

  「貝爾,貝爾。」

  「啊,是。甚麼事?」

  「啊——」

  「……欸啊!?」

  對於滿腦子煩惱的我來說,這一招就像是乘勝追擊。

  神仙滿面笑容地將剛才買來的可麗餅遞到我面前。

  她放開了握著的手,用兩手拿著餅,小小的身軀踮腳站著,把塞滿純白鮮奶油的點心拿到我嘴邊。

  我發出一聲怪叫,兩隻眼睛瞪得不能再大。

  「神仙,妳這是做什麼啊丨.」

  「什麼做什麼,就是要餵你吃啊。啊——。我早就想試一次看看了。」

  「……!」

  我沒出息地產生動搖,全身不聽使喚。

  我現在想對神仙說的話在腦中浮現又消失,結果沒一句說得出來。我只能讓嘴巴一開一合,滿臉通紅。

  我知道神仙心情很好,但可能是受到祭典的氣氛感染,她現在完全興奮過了頭……!

  「唔,怎麼,貝爾,你是不願意吃我咬過的東西嗎?」

  「呃,不!不是這樣的,我是……!」

  該說是有點難為情嗎……不,問題不在這裡吧,我這樣太失禮了,失禮!

  對方可是神仙耶!怎麼可以讓神仙餵自己吃東西呢?太沒分寸了……!

  我對自己的無禮感到歉疚,再加上掩飾不住的害臊,令我頭暈眼花,這時我猛然想起了自己一起購買的可麗餅。

  「我、我怎麼好意思吃神仙的份呢?請妳吃我的吧!」

  「……轉移話題啊。」

  看著我急忙遞出的可麗餅,神仙的表情顯得有些不滿。

  不過,她臉上隨即浮現出「好吧,算了」的笑容。

  「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你可要好好餵我喔?」

  「咦。」

  「來,啊——」

  「……啊、啊——」

  神仙閉上眼睛,輕啟雙唇。

  我一瞬間為之凍結,然後在神仙的催促下,慢慢將可麗餅湊近她的唇邊……

  咬。

  可愛的粉紅色嘴唇,像親吻般吃了一小口點心。純真小女孩般的舉止,讓我這個大笨蛋不由得面紅耳赤。

  睜開眼睛的神仙,這時像個淘氣的孩子般笑著,最後又吃了一口可麗餅,不過這次是大大的一口。柔嫩的臉頰鼓得圓圓地,好像很美味地嚼個不停。

  不知道我現在是甚麼表情……

  (啊……)

  臉頰上,沾到了白色的鮮奶油。

  看到從餅皮中擠出的奶油餡沾到了神仙的臉頰,我反射性地舉起了手。

  我伸出手指正要替她擦掉白色奶油塊,卻在最後一刻停住了。

  因為我忽然想到,這樣不客氣的行為或許對神仙才是真正失禮。不巧我又沒帶能替神仙擦臉的手巾。

  我尷尬地想將手收回……但小小的手,迅速地抓住了我的手。

  「呵呵,我希望你幫我擦掉。」

  「……」

  神仙以穩重的表情露出微笑。臉頰有些泛紅,又似乎充滿了慈愛。

  我目不轉睛地望著女神的笑靨,以生硬的動作伸出手,輕輕地擦拭了神仙的臉頰。

  雙頰泛紅的神仙,好像怕癢似地瞇細了眼。

  (嗚、嗚哇……)

  我感到腦袋快要冒煙了。

  全身都在發癢。超難為情的。不,也許我是在害羞。

  我完全被神仙耍得團團轉。

  「好,貝爾,去下一攤囉。這次去吃炸薯球吧。」

  「還、還要逛啊!」

  「當然囉。很少有機會能夠兩個人一起散心耶!」

  我再次被神仙拉著手,跟在她的後面。

  我已經因為許多理由而精疲力竭,但當我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的嘴巴自然浮現著微笑。仔細想想,或許正如神仙所說。

  為了支撐兩人的【眷族】,我鑽進地下城,神仙則是去打工。

  像這樣兩個人一起做一件事,到目前為止或許並沒有幾次。

  穿梭在人群之間,我與神仙一起在大街上四處奔跑。

  雖然苦笑不斷,即使如此,我仍然情願跟著心情絕佳的神仙暈頭轉向。

  ✟

  那一幕伴隨著巨大歡聲上演了。

  塵土飛揚,得以從鎖鏈束縛中解脫的一頭怪物一面咆哮,一面筆直地向前衝。獨自一人準備迎戰的女性,讓一頭短髮隨風飛舞,以毫釐之差躲開了身高長達二M的巨大野豬怪物「搏鬥野豬」的身體衝撞。

  層層重疊、響徹雲霄的大音量。熱氣漩渦包圍了足足可收容五萬人的觀眾席。

  存在於都市東部的圓形競技場(amphitheatrum)。

  在人山人海的觀眾注視之下,本日的主要活動——怪物祭揭開了序幕。

  在中央的場地裡,為了這天捕捉來的怪物解放了牠的兇暴性,四條腿朝向一頭獵物奮力奔騰。連岩石都能輕易粉碎、名符其實的豬突豨勇,【迦尼薩眷族】的馴獸師(tamer)卻能輕巧地避開,獲得周圍熱烈的聲援。

  這片光景讓內行人來看,或許會覺得像是鬥牛。身穿華麗服飾的麗人,手持鞭子與披風,與狂暴怪物無數次來回交錯。

  在這場怪物祭當中,她身負的使命並非擊敗怪物,而是訓練。賭上性命馴服奪命怪物的模樣,能夠讓市民產生敬畏、尊崇,以及興奮。無法預測的狀況連續發生,令他們的手心不知多少次冒汗。

  怪物發出的吼叫、藉由魔石製品放大音量的主持人解說、一波波觀眾的叫喊。會場熱情持續加溫,沒有上限。

  「開始了……」

  看到會場盛況空前,埃伊娜喃喃自語。

  在競技場外待機的她,以肌膚感受著從內部傳來的陣陣聲音與震動,並回頭望向背對著的建築物。

  當下,埃伊娜這些公會職員都被分派到競技場的各個區域。主要是為了管理與引導觀眾入場,並對【迦尼薩眷族】進行支援。

  怪物祭並不是眾神突發奇想而開始的活動。雖然活動的主辦人是答應協助的【迦尼薩眷族】,但企劃本身終究還是由公會提出。

  (雖然我不該有這種想法……可是怎麼會想到舉辦這種活動呢。)

  舉行怪物祭是公會高層人士的意向。身為組織基層的埃伊娜無權插嘴,但她總覺得不太能接受。

  縱然沒有都市等級的危險性,但把怪物從地下城帶到地上來,應該不是一種值得鼓勵的行為。至少埃伊娜會覺得有點抗拒。她認為如果要管理迷宮都市,並進一步謳歌都市的和平,不管大小,都應該摘除所有危險的可能性。

  怪物,是一種可怖的存在。

  他們總不會是想藉由這場慶典來強調與怪物之間的友好關係吧。因為一味追求娛樂而涉足危險地帶,豈非本末倒置——對,至少以公會的立場來說,埃伊娜是這樣想的。

  「而且……麵包與馬戲啊。真刺耳。」

  「咦?埃伊娜,妳有說什麼嗎?」

  被同事聽見自己的自言自語,埃伊娜苦笑著搖頭表示沒什麼。

  歐拉麗基於都市的性質,擁有許多【眷族】與眾多冒險者。說起來好聽,其實冒險者說穿了大多是莽漢與法外之徒。事實上,他們的野蠻無禮常常與一般市民產生摩擦,造成市民對治安的不滿。

  以公會的立場來說,既然希望能有效率地回收地下城生產的魔石利益,自然就得擁護前往迷宮探索的冒險者們。因此從客觀的角度來看,就算有人認為怪物祭是讓市民對都市營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發洩管道,也無可奈何。

  就像這場活動前兩天才在巴別塔當中遭人誹謗,連埃伊娜本人都聽見了。

  (不論如何,只希望別出甚麼差錯就好了……)

  每到舉行怪物祭的這個時期,她總是會緊張萬分。直到祭典結束之前都會變得神經質。還是說,是自己的想法太死板了嗎?

  看著身旁念著「我也好想去看喔」的朋友兼同事,埃伊娜手指抵著額頭,不禁陷入苦思。

  「也不在這裡……」

  「也許人家已經進了競技場喔?」

  (……嗯?)

  一個認識的人物進入了埃伊娜的視界。是貝爾。

  他在這競技場的外圍區域四處張望,好像在找甚麼人。在他身邊的可能是【眷族】的主神。埃伊娜稍微瞥了一眼在背後固守崗位的職員們,判斷短暫離開一下應該沒有問題,便走向自己負責的少年冒險者身旁。

  「貝爾。」

  「咦,埃伊娜小姐?」

  「這個半精靈小姐是誰啊,貝爾?」

  埃伊娜對愣住的貝爾露出苦笑後,先對他身旁的赫斯緹雅行禮。

  「我叫埃伊娜.祖爾,是公會事務部的職員,有幸擔任貝爾.克朗尼先生的迷宮探索顧問。初次見面您好,女神赫斯緹雅。」

  「啊,是這麼回事啊。貝爾平常受妳照顧了。」

  結束自我介紹後,赫斯緹雅恍然大悟地揮揮手。埃伊娜再度低頭表示惶恐時,貝爾伺機提出了疑問。

  「埃伊娜小姐怎麼會在這裡?」

  「因為公會也有參與慶典籌備,所以來幫忙整頓環境。我是負責引導觀眾的。貝爾也是來看活動的嗎?」

  「不,我在找人……那個,妳有沒有看到一個穿著女服務生製服……應該不會穿來吧。妳有沒有看到一個好像沒帶錢的人類女孩?」

  「嗯——,好像沒看到耶。」

  聽到他作出的奇怪具體形容,埃伊娜忍不住苦笑。貝爾也說著「我想也是」並有些困擾地抓抓頭。

  進入競技場會收取少許的入場費,所以貝爾在找的這個沒帶錢包的人不太可能在會場裡。埃伊娜如此告訴貝爾後,他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那麼,我在這附近再繞一下看看。也許正好跟她錯身而過了。」

  「嗯,我如果看到了會請她在這裡等,沒找到她的話你再過來看看。」

  貝爾鞠躬道謝後正要離去,但與他同行的赫斯緹雅卻盯著埃伊娜看,不肯動一下。

  埃伊娜正在大惑不解時,她慢吞吞地開了口。

  「對了,顧問小姐。」

  「是,甚麼事?」

  「妳應該沒有利用自己的立場,對貝爾拋媚眼吧……?」

  一開始埃伊娜沒聽懂對方說什麼,張口結舌地愣在原地。

  等到她終於明白抬眼盯著自己的赫斯緹雅是認真在問,她的嘴角靜靜地抽搐了。

  「我、我想我有公私分明……」

  「嗯,我相信妳這句話。」

  埃伊娜的手臂,被嚴肅地點頭的赫斯緹雅輕輕拍了兩下。

  繼而,她就帶著一臉詫異的貝爾揚長而去。

  想到自己或許被警告了,埃伊娜一邊目送二人的背影一邊冒汗。

  帶著輕微的頭痛錯覺,埃伊娜回到了同事們身邊。

  「真是,那些人在搞甚麼啊。」

  「怨言之後再說,快把人派過去。」

  「……?」

  職員們之間流過一陣騷動。

  剛才所沒有的氣氛,讓埃伊娜露出訝異的表情。

  「請問一下,發生了甚麼事嗎?」

  「啊,聽說在西門待機的職員,好像有幾個人昏倒了。」

  「咦……」

  「啊——不是啦,他們還有意識。只是那些傢伙,像是腿軟了一樣坐在地上起不來……哎,八成是昨天喝酒玩太瘋了吧。他們好像不能做事了,所以我們這邊得派人去換班。」

  獸人的男性職員無奈地把手放到後腦勺。

  埃伊娜聽了他所言,卻感到莫名的心緒不寧。討厭的緊張感竄上背脊。

  (只是我太神經質……了嗎?)

  聽著混合了歡呼與尖叫的觀眾聲音,她抬頭仰望屹立眼前的巨大競技場。

  彷彿來自地底深處的怪物嚎叫,纏住埃伊娜的鼓膜不放。

  ❧

  這是個光源不夠充足,陰暗潮濕的場所。

  吊在天花板上的魔石燈只剩下一盞,其他都熄滅了,在房間的每個角落形成陰影。一M見方的木箱散落各處,周圍給人一種雜亂的印象。武器等各種道具靠在牆邊立著。

  乍看之下有如倉庫的昏暗空間當中,有著好幾個「籠子」。由鎖鍊拴住的許多怪物被關在其內,金屬摩擦聲頻頻響起。犬型怪物將鼻尖塞進鐵條的細縫間,齜牙咧嘴地發出吼聲。

  設置於地下室的大房間。競技場的後台,換個說法就是怪物的等候室。

  依照程序,怪物會從這裡由負責人連同籠子一起帶上競技場中央。怪物在被帶到地上時束縛會被解開,與中央場地的馴獸師展開對決。

  驚天動地的觀眾呼聲,從遠方迴盪著陣陣傳來。

  「你們在搞甚麼,下個節目要開始了!怎麼還不把怪物帶上來!」

  伴隨著尖銳的足音,大房間的門被打開了。【迦尼薩眷族】的女性成員一臉兇巴巴地衝進房間。

  她是一手掌管祭典後台工作的組長。眼見出場時間迫在眉梢,怪物卻遲遲沒被運上來,她急得跳腳,才趕緊過來看看情況。

  然而,沒人回答她怒氣沖沖的聲音。

  「什……喂、喂,怎麼了!」

  房間內的景象,是通通坐在地上起不來的同伴們。

  負責這個區域的四名搬運人員,全都坐在地板上一動也不動。

  她感到一陣驚慌,趕緊跑向離她最近的人身邊,發現還有呼吸。也沒有外傷。她抬起頭看看,發現其他人也都是一樣。所有人都沒有生命危險。

  他們只是像斷了線的人偶一樣,全身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啊……啊……」

  (怪物的毒,不,不對,這到底是甚麼……!)

  發出的微弱聲音。紅潤的臉頰。瞳孔失去了焦點。

  從沒看過這種症狀。跪著湊近看看同伴的臉,她感到一陣輕微的寒氣。對於他們陷入的異常狀態,她心裡毫無頭緒。

  這裡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她當場站起來,環視怪物發出低吼的陰暗室內。

  「——」

  突然間,背後的空氣晃動了。

  不是類似襲擊的敏銳動作,沒甚麼大不了,就是像走近友人般悠閒的動作。由於毫無惡意,反而讓她致命地來不及反應。

  某個人就站在她的正後方。

  「別動。」

  「——啊。」

  輕輕地,雙眼從背後被遮住。

  肌膚觸感滑嫩得叫人害怕的纖纖玉手,遮住了眼睛。

  接著,自己的身體像痙攣似地,從深處震顫了一下。

  舔拭鼻腔的甘甜香氣、緊密貼身的柔軟肉體、透過肌膚傳來的溫暖,麻痺了她所有能稱為感覺的感覺。深奧無窮的「什麼」——「美」——覆蓋了她的全身。

  令人無法置信的「魅惑」。

  來自視界外的「魅惑」。

  不可能。無法抗拒。無從反抗。

  頭腦一片空白。甚麼也無法思考。意識斷線。

  她被奪去了自由。

  「鑰匙在哪裡?」

  「——咦……」

  「籠子的鑰匙,在哪裡?」

  耳邊聽見像呼氣一樣的輕聲細語。脖頸打了一個哆嗦。

  二度告知的話語彷彿沁入腦部,她就像反射動作般聽從了。

  她移動顫抖的左臂,拿起掛在腰上的鑰匙串,發出喀鏘喀鏘的聲響,將怪物籠的鑰匙舉到肩膀高度。

  「謝謝。」

  交出的鑰匙被拿走,遮住眼睛的手也消失了。但雙眼並沒有恢復它的功能。茫然自失的她甚麼也看不見。

  當背後的存在遠去時,她的小腿再也站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就像方才發生的光景重新上演,她也落得了與同伴相同的下場。

  「對不起喔。」

  芙蕾雅拋下跌坐在地的女性,走向房間深處。

  監視西門的公會職員,以及以勇猛聞名的【迦尼薩眷族】的冒險者。她讓兩個組織的成員失去力量,一路入侵到這裡來。

  芙蕾雅毫無戰鬥能力。只要在下界,她就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神。

  然而,她擁有異常程度的「美」。不,她本身就是「美」的代言詞。

  無法以理性控制的力量。人類或亞人不用說,就連眾神也無法抵擋這種壓倒性的支配力量。只要她有那個意願,她能將任何人打進忘我的深淵。

  這次她將這份力量用在有些不正的方向上。

  她讓對手意識模糊,名符其實地站立不住,不分男女地變成「軟骨頭」。 「魅惑」了他們。只要採取近似偷襲的手段,她也能玩出這種把戲。

  「……」

  芙蕾雅在大房間的中間停下腳步。

  周圍排列著好幾只關了怪物的大小籠子。被擒獲的怪物可能是處於興奮狀態,從四面八方對芙蕾雅吼叫個不停。

  然而,當她取下戴著的連衣帽時,震耳欲聾的吼聲頓時停止。

  「……!」

  絕世美貌暴露在眾目之下。

  細白如雪的柔肌刺激了所有怪物的視覺,滿溢的懾人芳香束縛了牠們的動作。光輝閃耀的銀瞳銀髮,讓這些猛獸目不轉睛。

  就連兇惡的怪物,在她的美之前也是一律平等。

  「……就選你吧。」

  銀色視線玩味般瀏覽過每張怪物的臉,然後停留在一個點上。

  那頭怪物全身長滿了純白的體毛。粗壯的體格當中雙肩跟雙臂肌肉特別發達,與芙蕾雅同樣是銀色的頭髮長到背後,像尾巴一樣延伸下去。

  野猿猴的怪物「銀背猿」眼睛睜大到極限,呼吸急促地承受著女神的目光。

  「出來吧。」

  她使用入手的鑰匙替籠子開鎖。

  銀背猿就像跟隨著芙蕾雅,從開啟的鐵籠中踏出一步。仍然拴著的鎖鏈發出鏘啷一聲。

  讓怪物重獲自由,是伴隨了危險的行為。

  自由奔放的女神不顧他人困擾的任性妄為。

  目的,只有一個。

  (那孩子也來到這裡了……)

  芙蕾雅心裡,想的是少年貝爾.克朗尼的事。

  (……啊啊,我真糟糕。本來打算暫時靜觀那孩子成長的……)

  芙蕾雅知道,貝爾正以驚人的速度成長。

  雖然原因不明,不過她知道貝爾至今仍以超乎常理的速度持續「飛躍」。

  這一切都瞞不過女神的眼睛。

  (……我就是忍不住,想逗他一下。)

  芙蕾雅笑自己像個小孩。

  對喜歡的人惡作劇,以吸引對方注意。

  想看看對方遭到惡作劇會有甚麼反應,藉以取樂。

  多麼孩子氣的行為。

  但是,她已經欲罷不能了。對一見鍾情的對象產生的衝動、胸口深處讓身體發燙的飢渴、愛意,促使芙蕾雅採取行動。

  她想看看少年困惑的表情、少年哭泣的表情——最想看的是,他的「雄姿」。

  「……」

  「呼,呼——……!」

  在激烈的呼吸聲當中,她疼愛地撫摸銀背猿的面頰時,驀然想起一件事。

  將怪物放到外面,如果因為某些差錯而讓貝爾死了的話。

  這是至今從未想到的可能性,但芙蕾雅很快露出了微笑。

  如果少年死了的話。

  (我就追到天涯海角。)

  我就追逐那離開下界、升上天界的靈魂,直到盡頭吧。

  (我將擁他入懷。)

  然後將捕捉到的靈魂,引誘到我這愛的女神的胸懷裡吧。

  在充滿慈愛與溫柔的銀瞳深處暗藏確切的殘虐色彩,芙蕾雅瞇起眼睛,浮現出愉悅的笑容。最後她保持著笑容,將臉湊近以雙手包著臉頰的銀背猿。怪物的身體可憐地顫抖。

  (所以,)

  下個瞬間,芙蕾雅在怪物的額上親吻了一下。

  (你要等我喔?)

  咆哮轟然響起。

  ✟

  「神仙,妳剛才在跟埃伊娜小姐說什麼?」

  「沒什麼,一點小事。」

  為了找到希兒小姐,我繞了競技場周圍一圈,然後又跟神仙一塊回到了東大街來。以祭典的表演活動作為開始,大家似乎都已經進了競技場,大道上的人影與來時不同,只剩小貓兩三隻。

  「欸,貝爾。你在找的人也是女生對吧?」

  「咦?啊,是的。是位頭髮與眼睛偏灰色的人類小姐。看起來有點成熟,身高或許比我還高……」

  我以為她是在問希兒小姐的外形,就把她的特徵一五一十描述出來,但神仙似乎興趣缺缺地左耳進右耳出,以責備的眼神冷眼瞪著我。

  她那怪罪似的視線,讓我不明就裡地慌了起來。

  「那、那個,神仙?」

  「……剛才的顧問小姐也是,你的眼睛也真是尖啊。」

  「呃……什、什麼意思?」

  「天曉得。」

  神仙把頭一扭,朝向另外一邊去了。

  綁在頭部左右的雙馬尾開始波浪狀起伏,指責我的過失。

  我不知道神仙為什麼不高興,無所適從,不知所措了好一會兒。

  「——?」

  「……怎麼啦,貝爾?」

  我突如其來地停下腳步,比我往前走了幾步的神仙一臉不高興地轉過頭來。

  我甚至忘了回答神仙的話,像是被吸引般環視周遭。

  剛才,的確。

  有個甚麼,挑動了我的耳朵。

  不是仍未降溫的祭典騷動,而是另一種急迫的尖銳聲音。

  「……慘叫?」

  當這句自言自語從我口中發出時。

  緊接著,震耳欲聾的聲音響遍四周。

  「有、有怪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彷彿凍結似地,充滿了和平喧囂的大道頓時變得無聲無息。

  然後,我看見了。

  從競技場通往這邊的道路那一頭。

  伴隨著腳踹石磚的聲響,擁有純白毛皮的一頭怪物,正粗野地一股腦往這邊衝過來。

  ❧

  怪物——銀背猿正處於興奮狀態。

  牠吐出兇猛的氣息,讓全身的肌肉躍動,任由伸長的銀色毛髮被風吹得亂飛,像被甚麼附身似地不斷前進。

  牠在尋找「女神」。

  通過腦內的,是她飄動著一頭銀髮消失在房間外的背影。身心都完全遭到「魅惑」的銀背猿,被至今從未產生過的、無法抑制的衝動所翻弄,如同被看不見的鎖鏈拉著跑,追逐她的背影。

  給我她的愛!

  我要女神的寵愛!

  無比單純而純粹的本能促使怪物行動。

  其中沒有獸性介入的餘地。那是向神懇求垂憐的「求愛」。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咿噫!?」

  牠突擊似地撞飛了在街道中央前進的運貨馬車。

  千鈞一髮之際逃離被害的馬發出嘶叫,倉皇跳到半空中的馬車夫滾倒在地。翻倒的馬車空虛地轉動著車輪。

  賴以為線索的女神殘香已經隱約難辨。可能是因為失去一半理智而走錯了路,甜美芳香的殘渣完全中斷了。

  銀背猿甩了一下頭,暫時停下腳步。牠一面聽著自己的呼吸,一面放眼四顧周圍。

  有一大群的人。有嚇得腿軟的人、呆立原地的人,以及以雙手遮住嘴巴、面色蒼白的人。他們正好以銀背猿為中心形成一個大圓圈。

  就在銀背猿即將掃視完周圍圍繞自己的人們時。牠的視線戛然停在一個點上。

  銀背猿布滿血絲的兩眼看見了「她」。

  啞然失色地看著自己的,黑髮的嬌小少女。

  與周圍人群明顯不同的特別存在。

  那一定是比任何事物都要崇高的存在。

  與自己追求的「女神」本質相同的存在。

  這喚醒了牠的記憶。

  「——去追小小的女神(我)喔?」

  最後在耳邊呢喃的「她」的話語。

  ——找到了。

  朝向睜大雙眼的少女,牠大大地,跨出了一步。

  ❧

  「——」

  那一步跨出的瞬間。

  人群形成的圍牆,發出慘叫四散逃逸。

  「……貝、貝爾。」

  我握住神仙的手,一步、二步地後退。

  全身汗毛直豎的感覺,清清楚楚地說明了我此時的心情。

  白色的全身。長度過腰的暗淡銀髮。異乎尋常的存在感。

  「那傢伙」以不帶絲毫理性的眼睛狠狠地瞪著我,以及神仙。

  我的呼吸停止。

  為什麼怪物會出現在這裡,以及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我現在完全無暇掌握這些狀況。

  過去曾經嘗受過的,汗水一口氣噴出的感覺——遇到「彌諾陶洛斯」時遭受到的,那種無能為力的戰慄,燒灼著我的身體。

  哪邊會成為被蹂躪的一方,我一瞬間就明白了。

  ——好了,加油喔?

  從某個地方,似乎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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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06:16 PM

  第六章 BUMP OF CHICKEN!

  「迦尼薩大人,迦尼薩大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在熱浪襲人的競技場一隅,有了動作。

  怪物祭此刻仍在進行。馴獸師有如騎馬競賽似地跳上揮動長脖子的小龍背上,人們的興奮即將到達最高潮。

  「——不瞞你說,我正是迦尼薩!」

  「不,這我知道啦!用不著現在還做什麼自我介紹啦!」

  競技場最上層的觀眾席。從能夠將整座競技場一覽無遺的位置靜觀祭典的迦尼薩,看到衝進來的成員,便擺出了奇怪的姿勢,好像在誇耀他那副大象面具。

  成員內心對自己主神的奇怪行為欲哭無淚,並報告緊急狀況的內容。

  「抓來的怪物逃走了!籠子是空的!」

  「……咦,那不是慘了嗎?」

  「所以我才說不好了啊!」

  成員對頓時停止動作的迦尼薩口沫橫飛地大喊大叫,說明事情的十萬火急。

  包括地下室的守衛被某人搞得回天乏術、公會也有人受害,以及從以上狀況判斷,這場騷動應該是由外賊引起的。

  以嚴肅的神情(?)傾聽的迦尼薩,聽完整段報告的同時低聲問:

  「逃走的,不,被放走的怪物有幾頭?」

  「九、九頭。其中也包括實力高超的冒險者都難以對付的怪物……」

  從容不迫的迦尼薩並未產生動搖,「嗯」了一聲,晃動著戴在臉上的大象面具。

  從中央場地傳來尖銳的叫聲。與小龍近距離對峙的馴獸師在對手面前張開手掌,就像在說「停下來」。怪物喉嚨裡發出低吼後,恭順地將頭垂向地面,伸出舌頭舔了舔馴獸師的手。

  現場立時歡聲雷動。帶領著龍向觀眾席舉高了手的美麗馴獸師,得到了觀眾毫不吝惜的掌聲與歡呼。

  「好,緊急追捕那些怪物!並且與其他【眷族】聯手行動!去請到場的天神提供協助!」

  「請、請等一下!無論過程如何,讓怪物逃走是我們的失敗,若是藉助其他勢力的力量,不但會使我們顏面掃地,還可能讓對手趁虛而入……」

  「我是『群主迦尼薩』!怎可讓本該庇護的市民受到傷害!我等的最大幸福是孩子們的笑容,地位與名譽儘管捨棄!」

  「遵、遵命!非常抱歉!」

  「祭典繼續進行!不要讓現在在競技場內的觀眾出去,也不能讓他們知道怪物逃走了!千萬不可以做出引起混亂的行為,知道嗎!」

  「我、我知道了。還有一件事,關於放走怪物之人的搜索……」

  「沒關係,別管。此人沒有放走所有抓來的怪物,可見他也沒有任意擴大被害情況的意思吧。我看此人另有『目的』。聲東擊西,抑或是擾亂……雖然令人生氣,不過就如了他的意吧。我們必須以市民的安全為最.優.先!」

  去吧!聽到迦尼薩的號令,成員立刻往外衝去。

  從確認怪物集體脫逃以來只過了五分鐘,在神的指揮下【迦尼薩眷族】採取了迅速的應對。

  「怪物逃走了!?」

  當迦尼薩察覺到異狀的時候。

  在競技場正門附近待機的埃伊娜等人也收到了這項情報。

  「嗯、嗯。據說是西邊小組看到怪物逃出了競技場。【迦尼薩眷族】也在忙於應對……怎麼辦啊,埃伊娜——」

  埃伊娜雖一時愕然,但隨即切換意識,豎起了她那一對柳眉。

  她以毅然的神情,向眼前就快哭出來的朋友說道:

  「哪裡都好,隨便跟附近的任何【眷族】取得聯繋!還有冒險者們!」

  「這、這樣擅作主張沒關係嗎?不知道之後上面會怎麼說……」

  目前在場的公會職員包括埃伊娜在內,都是基層人員。這是因為當西門出意外時,為了補充人手,包括組長在內的上級人員都到那邊去了。

  周圍的同事們也都對擅自行動表示明顯不安。

  「總比出現傷者好多了!況且天神迦尼薩也知道要以人命為優先,應該不會反對我們向其他【眷族】求援!等到發生甚麼事就太遲了!」

  「說、說得對,要是發生了無可挽回的事,那就不好了。」

  埃伊娜提出迦尼薩為了取悅市民而積極協助營運怪物祭的個性,繼續說服同事們。

  也許是她真摯的心意奏效了,其他公會職員也在彼此對望後對埃伊娜表示贊成。很快他們就開始討論各人的職責與分擔。

  「……抱歉,請問一下,發生了甚麼事嗎?」

  突然。

  有個聲音向擠在一起的埃伊娜等人搭話。

  一望向發出聲音之人的瞬間,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

  「艾、艾絲.華倫斯坦……」

  聽著同事呆滯的聲音,埃伊娜也以驚愕的目光看著該名少女。

  遮掩一半柔軟大腿的迷你裙,以及短尺寸的上衣。雖然沒穿戴防具,不過收在劍鞘內的細劍吊在佩劍皮帶上。長度及腰的金髮在日光下閃閃發光。

  在歐拉麗當中實力首屈一指的冒險者。對現在的埃伊娜等人來說求之不得的存在,就站在那裡。

  離對方最近的職員,急忙搶著向艾絲說明整件事情。

  專心聽完事情經過的她,一明白狀況之後立刻轉過身去。

  「洛基。」

  「嗯,我都聽到了。看來不是約會的時候了,好吧,就向迦尼薩賣個人情吧。」

  聽到洛基咧嘴笑著答應,公會職員一齊發出了歡呼。

  跟神色變得明朗的他們一樣,埃伊娜暫且放下心來,但又立刻緊張地繃起了肩膀。

  「那,你們知道怪物在哪裡晃嗎?」

  「是、是的,根據消息,幾乎所有怪物都往東大街的方向去了。」

  東大街。剛才還在找熟人的貝爾,就是折返往那裡去了。

  也許那個少年無巧不巧,就踏進了這場事件的中心。

  「蜜西亞,脫逃怪物的種類呢?」

  「咦?呃,我記得有……劍角鹿與巨怪,還有銀背猿吧。」

  朋友的回答讓她緊緊皺起了眉頭。

  銀背猿的出現樓層是第11層。劍角鹿與巨怪更是誕生於比第20層更深的地下城。

  每一種怪物,都不是在第5層差點喪命的冒險者能應付的對手。

  (拜託你,快去避難喔……?)

  她仰望東大街方向的天空。

  現在的埃伊娜,只能祈求貝爾平安無事。

  ❧

  空氣緊繃到令耳朵作痛的地步。

  「嚕咕咕嗚……!」

  陽光普照,好幾面裝飾旗幟朝氣蓬勃地隨風飄動的大道上,有一個異類,不合場合地混雜其中。

  在四周迴盪的慘叫聲之中,我說不出話來。

  擁有讓人誤認為尾巴的銀色長髮的怪物發出吼叫聲。從兩隻手腕垂著留有硬是扯斷的痕跡的鎖鏈,在地面上盤成一團。

  銀背猿。

  我在埃伊娜小姐指導我、灌輸腦中的各項地下城相關知識當中,找出了這種怪物的名字。

  比起我目前的到達樓層,以更深層的領域為巢穴的怪物。

  雖不比那彌諾陶洛斯,但其力量與目前的我之間仍然有著極大差距。

  我的腦袋內側,鏗鏗敲響著大音量的警鐘。

  「嘰啊……!」

  銀背猿作出了行動。

  牠略為彎曲膝蓋,往我與神仙靠近一步。

  ——要來了。

  我的心臟緊緊縮起的同時,銀背猿已經一口氣飛撲過來。

  「!」

  「嗚哇啊啊!」

  橫向跳躍。我將神仙抱進懷裡,閃避敵人的身體衝撞。

  沒精神顧慮那麼多了。隨著一聲慘叫,我連同神仙嬌小的身軀,一起狠狠地滾倒在石磚上。

  滾了兩圈、三圈才停下來,我霍然抬頭,單膝跪在地上。

  我重整態勢,將神仙藏在背後。

  「嗚嗚……!」

  突擊被躲掉的銀背猿轉向我這邊。

  牠以炯炯有神的眼光望著我們,並再度朝我們發動襲擊。

  (為什麼專找我們!)

  我瞪大雙眼望著毫不猶豫地直線衝向我們的怪物,我硬是把背後的神仙趕往右手方向。這個位置不在敵人的行進路線上。

  我情急之下想讓神仙遠離危險的行動,卻不到幾秒,就因為銀背猿改變了行進方向而變得徒勞無功。

  (什麼!)

  改變方向的銀背猿讓我大吃一驚。

  這傢伙,根本沒在看我。目標是——神仙!

  我的腳自己動了起來。我硬是將自己的身體岔進怪物的前進路線,以阻擋敵人的行進。

  對於試圖擋在正面的我,銀背猿根本不屑一顧,只是隨便地。

  舉起牠那粗壯的右臂,一掃。

  「——呃啊!」

  「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粗暴的側面一拳爆發威力。

  雖然我成功將身體稍微往旁偏移,但敵人的一擊仍然痛擊我的側腹。

  即使隔著防具挨打,這記攻擊照樣帶來了出奇的衝擊,徹底奪走了我的呼吸。

  當我感覺視界產生晃動的瞬間,我的身體已經被彈飛了。

  「嗚啊!」

  我撞進了路上的一個攤販裡。傳來木材折斷的豪邁巨響。

  全身像被拆散似的痛楚讓我只能痛苦掙扎。我半個身子陷在攤販裡,隔著變形為拳頭狀的輕裝按住側腹連連呻吟。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街早已陷入嚴重混亂。

  四周人群發出慘叫,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周圍逃竄。

  人們抱頭鼠竄、爭先恐後,一溜煙地逃出大道。

  沒有人要幫助神仙。

  「……!」.

  「呼——……!」

  我看到她面對進逼的銀背猿,害怕得呆立不動的模樣。

  我的腦袋,頓時燃燒起來。

  「嗚,可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擺脫侵犯全身的痛楚,鞭撻自己採取行動。我眼角帶淚地衝出去。

  我撲向連在怪物手腕上、在地上拖著走的鎖鏈。

  「嘎!」

  鎖鏈「乒」的一聲拉直,銀背猿停下了腳步。

  見我用力拉緊鎖鏈,怪物的目光變得銳利,一副厭煩的樣子將手臂一扯。

  我的身體輕而易舉地差點跌跤。

  「嗚咕……!」

  「嘰嘰!」

  力量相差懸殊。面對對手的蠻力,我的抵抗等同於螳臂擋車。

  即使如此,我仍然使出吃奶的力氣繼續扯住鎖鏈——然後冷不防地,放掉了手中的鎖鏈。

  「嘰啊!」

  鎖鏈突然放鬆造成的反作用力,使得銀背猿大大後仰。鎖鏈在空中畫出巨大弧線,並製造出破綻。

  我一口氣衝過怪物身邊,抓起神仙的手。

  「往這邊!」

  ——待在大道上會被抓住的!我拉著神仙的手,衝進通往小巷內的道路。

  猛獸的吶喊即刻從背後響起。

  無止無盡的逃亡戲開始了。

  「神仙,妳怎麼會被那傢伙盯上!」

  「我、我哪知道啊!我從來就沒見過那種怪物啊!我什麼都沒有做!」

  我握緊了神仙細小的手,以近乎慘叫的聲音詢問。神仙用「我還想問呢」的語氣回答我,她似乎也難掩內心不安,回握著我的手。

  從後方進逼的猙獰氣息從未消失。

  銀背猿顯而易見地是在追趕我們,不,是追趕神仙。

  牠不像一般怪物那樣見一個攻撃一個;對,牠彷彿擁有明確的意志,就像「被某人操縱一樣」。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懷抱著找不到答案的疑問,我帶著神仙四處逃跑。

  即使大白天依舊陰暗的小巷內硬是助長了不安的情緒。雖然頭頂上能看見剪成巷弄形狀的青天,但日光卻照不下來。

  我們衝進的巷弄位於從東大街南下的方位。換句話說,我們現在正在東大街與東南大街之間的區段沒有目標地到處亂跑。

  根本不記得跑過哪些地方。沒精神管那麼多。

  我回頭一望。神仙氣喘吁籲、呼吸困難的臉龐近在眼前,後面則是一整條陰影蔓延的通道。看不到怪物的身影。

  但是,牠在。

  我的直覺告訴我,牠跟我們跟得緊緊的。

  我將視線轉回前方,忘我地更加使勁奔跑。

  我滿腦子只想著脫離這個狀況,無論如何一定要逃出生天。

  「……貝爾,不行,這邊是……!」

  「咦!」

  神仙迫不得已發出的聲音,霎時讓我恢復了意識。

  而當我們順著道路彎過整個大轉角時,我明白了她所說的意思。

  「——」

  細窄的通路走到盡頭,取而代之出現的,是只能以雜亂來形容的空間。

  好幾條扭曲的通道、從牆上不自然地突出的正方形房間,以及無數混雜在一起的階梯。形成巷道的家家戶戶髒亂地並列。

  那重層的構造,簡直就像一座分成好幾層樓的地下城。

  「代達羅斯路」……! ?

  存在於歐拉麗當中的另一座迷宮。

  在屢次的區段整理下,失去了秩序的廣域住宅區。

  都市貧民階級所居住的這個複雜奇怪的領域,據說一旦不慎進入,就再也出不來了。以當初負責整理區段的設計者之名命名的這塊住宅地區,就以讓人迷失方向的這點來論,從某種層面上來說可謂比地下城更像地下城。

  人工的迷宮比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要低。面對眼下擴展開來的光景,我呆立不動。

  太亂來了。哪裡不好選,竟然要在這種地方跟怪物玩捉迷藏。

  隨時都有可能碰上死巷,無路可退。

  我與肩膀上下起伏的神仙四目交接。躊躇的雙眼似乎看穿了我的憂心,因苦澀而扭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怪物的身影清晰地出現在小巷內。

  我剩下的唯一選擇就是前進。我拉著神仙的手踏進「代達羅斯路」。

  我們連滾帶爬地跑下寬廣的大階梯,衝進以陰暗威容為傲的迷宮。以發黑的磚瓦構成的住宅區當中空氣潮濕黏人。

  住宅區,不,迷宮區的內部臨時搭建了好幾間粗製濫造的石板房。民家的壁面零零落落地埋著幾盞魔石燈,放出淡淡的光芒。只有穿著倒還像樣的街區居民們,在上下錯綜複雜的隘路裡熟門熟路地外出步行。

  他們發現我們跑過來,然後看到追在後面的銀背猿,眼神都變了。轉眼間慘叫聲傳播出去,路上變得空無一人。

  「咕嘎!」

  「……!」

  要被追上了。體力與一般人無異的神仙就快不行了。

  她能撐到這時候已經算不錯了。窮追不捨的銀背猿,似乎隨時都會伸手抓住落後的神仙。

  「神仙,前面轉彎!」

  「嗯、嗯……!」

  我們急遽踏出原本奔跑的道路,進入另一條通道。然後又馬上偏離這條略呈現上坡的路段,再度進入其他小道。我變換了好幾次前進方向。

  (擺脫了嗎……!)

  利用宛如迷宮的構造拉開與銀背猿的距離後,我回頭看看後方。

  怪物消失得無影無蹤。甩掉了嗎?我正要安心,但是,

  「——」

  聽覺接收到了異狀。

  腳踢某種物體的聲音,以及石材碾軋的聲響。

  才聽見危險的聲音從遠方逐漸靠近,只見腳下的石板竄過一個巨大的影子。

  (糟了——!)

  正上方,一個白色物體好幾次穿過房屋之間看見的青空。

  形似野猿猴的怪物,就像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上,身手靈活地在建築物之間移動。牠無視於迷宮的構造,從上空急速接近我們。

  銀背猿一直線地降落而下。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

  來自頭上的奇襲。怪物剛好降落在我與神仙之間,迫使我不得不鬆開握著的手。伴隨著近乎爆炸聲的著地聲轟然響起,我與神仙完全被隔斷了。

  被砸碎的石板化為大量碎片飛散於半空中。

  正好與抬起臉來的銀背猿面對面的我,急著想跑回分隔兩處的神仙身邊,便往阻擋在眼前的怪物踏出一步,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牠的咆哮,從正面給我來了個迎頭痛擊。

  「——咿!?」

  沒甚麼大不了,甚至不是攻擊,只是威嚇的吼叫。

  然而猛獸威脅本能的原始吶喊,卻連根折斷了我的行動意志,輕易使我強制停止(restraint)。

  徹底的「恐怖」狀態。

  「嚕嘎啊!」

  銀背猿的威嚇是貨真價實的。

  近在眼前放出的猛烈咆哮,硬是挖出了埋藏的記憶。

  腦內被喚醒的是,「彌諾陶洛斯」。

  至今仍緊咬耳朵深處某個角落的狂牛吶喊鮮明地復甦,令我舉足不前。

  (——嗚,啊。)

  我被迫站在歧路上。

  眼前的敵人。現在的我對付不了的怪物。

  與絕望(彌諾陶洛斯)的象徵重疊的面貌。好想臨陣脫逃。

  怪物背後的人。現在只有我能保護的重要存在。不慎鬆開的纖細小手。我得幫助她。

  (好可怕——)

  恐懼與義務感。膽怯與使命感。對立的本能與感情互相爭戰。

  (好可怕——)

  無法抵抗的衝動,輕易就能令渺小的責任感屈服。

  (好可怕,可是——)

  即使如此。

  (——我是「男人」耶!)

  僅有的一點男人尊嚴,不允許我後退。

  去啊。

  快去啊。

  去啊!

  不能不去!

  不可以拋下「女孩子」逃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使出所有的勇氣大吼。

  就像要驅趕體內的恐懼感,我硬是鼓舞全身採取行動。

  我朝向銀背猿,雙腳一蹬。

  「嘎啊啊啊!」

  銀背猿展開迎擊。

  對上拖著鎖鏈像棍棒一樣剜開空氣的手臂,我只能憑著直覺行動。

  我脖子一折,將頭盡可能壓低,橫掃的左拳從我頭上以毫釐之差通過,揮空。我裝備起短刀。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對準敵人毫無防備的左胸,我於擦身而過之際賞給對方一刀。

  「!」

  然而。

  鏗的一聲,金屬的哀號在四下迴盪。

  理應揮砍短刀的左手一陣震盪,沉重的衝擊貫穿了手腕。

  武器被彈開了。刀刃無法穿透那純白的剛毛,灑下一片銀色的粒子。

  ——刀刃磨損!

  一道電擊流過全身上下。看到四散飛舞的刀刃碎片,我的臉頰難看地抽搐。憑我的攻擊,無法傷到銀背猿!

  映入眼簾的光景讓我啞口無言,下個瞬間,我的身體浮上了半空。

  「咿!」

  銀背猿以那巨大的雙手抓住我,一甩就把我砸向牆上。

  背部遭到重重撞擊,使我一瞬間停止了呼吸。雙眸睜大到極限。

  「咕啦……!」

  怪物醜惡的面孔近在眼前。

  不會吧,我還來不及思考,銀背猿先露出了一口獠牙,張開了血盆大口。我的表情因恐懼而扭曲。

  「貝爾!」

  再這樣下去,我會被殺的……!

  聽著神仙的喊叫聲,我拚命扭動身子。我不斷掙扎,試圖逃出對手的拘束時——手指碰到了某個東西。

  我心頭一驚,視線往下一看,是一盞設置在牆上的魔石燈。

  沒時間多想了。我伸手從牆上取下魔石燈。我以單手操作拳頭大的魔石製品,將亮度調至最大。

  我把在手中變得亮到眼睛睜不開的魔石燈,塞往——怪物的眼睛!

  「嘰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

  臨時湊合的閃光彈讓銀背猿發出尖叫。牠搗著雙眼,後退數步。

  摳住肩膀的粗壯手指消失不見,我咚的一聲掉在地上。

  我忍著身體的疼痛。哭喪著臉跑來的神仙還來不及說甚麼,我已經抓起她的手,再度逃命。

  「貝爾……?」

  「……!」

  難以言喻的懊悔湧上心頭。

  不管我擠出再多勇氣,也保護不了神仙。

  弱小的我,保護不了這個人。

  懦弱、貧弱、虛弱、軟弱、怯弱、微弱、晦弱、柔弱、卑弱、脆弱。

  本以為已經坦然接受的嘲笑話語輕易地有如舊疾復發,折磨我的內心深處。

  獸人青年的聲音,以及華倫斯坦小姐也聽見了的「小角色」這個詞,在我腦中盤旋。

  一樣。跟那時候一樣。

  弱小的自己,是如此地令人不甘心。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

  野獸的嚎叫。

  怒火中燒的怪物發出的大音量響遍整條代達羅斯路。

  敵人仍窮追不捨。

  (再這樣下去的話……!)

  一定會再次被追上的。沒有第三次了。

  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為了保護神仙,幫助神仙,我到底該怎麼做……!

  「——」

  算不上靈光一閃的簡單答案,從頭腦中滾落下來。

  單純的思考歸結。弱小的自己也能辦到的、像樣的解決對策。

  沒有必要去保護。

  只要神仙能得救就行了。

  「喂、喂,貝爾,你怎麼了嘛……?」

  見我到剛才為止的感情全部消失,面露領悟的表情,神仙呼吸紊亂地問我。聲調聽起來就像在擔憂什麼。

  我沒回答神仙的疑問,在通道上遇到十字路口時往右轉。

  前方是一條綿延的和緩下坡。走完整條燻黑的石板下坡路之後就出現一條隧道——狹窄的地下道,從深處的出口漏出些許陽光。看來只要通過這裡,就能抵達相鄰的居住區。

  我不容分說地先讓神仙進入隧道。被往前推的神仙表情驚訝地回過頭來。

  接著,我慢慢地滑動入口裝設的封鎖用鐵柵欄。

  「貝爾!」

  「……對不起,神仙。」

  鐵柵欄整個關閉起來,在我與神仙之間作出冰冷的界線。

  我神色沉痛地擠出道歉的話語。

  「請神仙就這樣往前走。」

  「你叫我走……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要引開那頭怪物,爭取時間。」

  弱小的我保護不了她,只剩下唯一一種絕對能救她的辦法。

  誘餌。

  趁我引開銀背猿之時,神仙往安全地帶避難。

  大概是正確理解了我的真意,神仙表情愕然地站在原地。

  「你、你在說甚麼傻話啊!」

  「求求妳,神仙。就這麼一次,聽我的話吧。」

  「不行!我不准,我絕對不准你這樣做!把門打開,貝爾!」

  「神仙……」

  神仙大搖其頭,不肯接受我的請求。

  她抓著以那嬌小身軀再怎麼掙扎也絕對撬不開的鐵柵欄,拚命大聲呼喚我。我明白這個人是真心在為我擔心,覺得好高興好高興,又好難過。

  沒時間了。我膝蓋跪在地上讓視線與神仙齊高,然後以懇求的語氣說:

  「神仙……我不想,再失去家人了。」

  「……!」

  我沒有狂妄到敢說服神仙。

  所以,我直接告訴她,我的真心話。

  到這節骨眼還在講自己的境遇。來到歐拉麗之前、遇見神仙之前發生的事。

  我失去了祖父,我唯一的家人。

  祖父是被怪物殺害的。聽說他有事離開村子,結果一出村子就遇襲了。當時不在現場的我無能為力,只能經由村人口中得知那個人的死。

  我還記得那時候的失落感。還記得胸口變得空虛的痛楚。

  我想大概從那時起,我內心的某個角落,就渴求著家人的存在。

  「我很害怕,害怕失去家人……保護不了家人。」

  來到歐拉麗是因為我嚮往命運中的邂逅。這並不是假話。為了確定我與祖父的羈絆,為了不讓羈絆斷絕,我才會遵從那個人的話語追求邂逅。

  不過除此之外,我想我一定是在偷偷期待。期待家人的溫暖。

  期待神仙賜與我的,名為家人(familiar)的羈絆。

  我,好想擁有一個家。

  「所以,求求妳。讓我……保護家人(神仙)吧。」

  明明保護不來,還說出這種話。不,就因為保護不來,才會吐露這份心願。

  在這短短的一來一往之間,神仙始終睜大了眼睛望著我,最後露出了苦悶的表情。

  「……請妳快離開這裡,去尋求協助吧。」

  「……貝爾!」

  最後說完這句話,我便站了起來。

  神仙悲傷得眉毛歪扭著,抬頭看著我。

  「……沒事的。我的『敏捷』有多高,神仙也知道不是嗎?」

  我在最後硬是吹了一個大牛,對她笑笑。

  神仙的叫喚好幾次從背後傳來,但我不回頭。

  對不起,我以顫抖的聲音,再次為無能為力而弱小的自己向她道歉。

  「……!」

  我用手臂使勁磨擦臉孔,並返回來時路,再度走到十字路口。

  怪物還沒來。我一面留意頭頂上,一面將手伸向腿包。我取出【米赫眷族】印記的靈藥——一根試管,將試管中盛裝的海藍色溶液一飲而盡。

  疲勞頓時消除。體力恢復,渾身充滿力量。

  全身上下的痛楚也減輕許多。

  「嚕啊!」

  銀背猿從通道的那一頭往這邊跑來。

  這次我走進十字路口的正面道路,回過頭來。

  「唔……?」

  「來啊,我在這邊丨」

  找不到神仙,怪物大惑不解。我高聲發出挑釁。

  怪物在十字路口的中心一時停下腳步,瞅了一眼右手邊的通道。我一瞬間停止了呼吸。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很好!)

  確認銀背猿往我這邊過來後,我也開始奔跑。

  代達羅斯路果然複雜。多數通道與階梯混雜一處,讓人產生在同一條道路上徘徊的錯覺。方向感越來越不對勁。

  在四處逃跑的過程中,我在各處目擊到畫在牆上的鮮紅線條。上面寫著「路標(Ariadne)」,應該是這裡的居民寫的吧。看來只要沿著箭頭線條所示方向走就能抵達迷宮街的出口了。神仙只要找到這個路標,應該也能輕鬆逃出。

  反過來想,只要往箭頭以外的方向走就能前往代達羅斯路的最深層。如果能將怪物引到那裡,便能大幅確保神仙的安全。

  得到指針的我,決定暫時沿著這個路標前行。

  (……)

  複數視線正在俯視著我們。

  從遠處道路的陰暗處,以及民家的小窗口。好幾雙眼睛屏氣凝息,從各種場所窺視我與怪物的動向。這裡的居民們似乎都很怕那頭怪物。

  (這個人到底是誰……?)

  對於把麻煩帶進來一事感到內疚的同時,我也感覺到一個不能忽略的視線。

  不同於其他視線包含了又害怕又想看的感情,這個視線實在太不客氣。

  早在很久以前這個人就只注視著我。曾經感受過的那種舔拭肌膚似的感覺,強行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遭到監視,不,簡直像是被「觀察」……

  無法言喻的一股寒意湧上喉嚨,我用手搗住了嘴巴。

  「咕嚕啊!」

  「嗚!」

  即將跑出通道的前一刻,我沒能避開銀背猿來自上方的襲擊,摔到了石板地上。我滾了好幾圈,到達一處有些開闊的橢圓形空間。

  中央設置了一座粗製濫造的噴水池,噴出藍色的泉水。有著數不盡的通道匯集一處的這個空間,呈現著類似休閒廣場的氣氛。

  「嘎嚕啊啊啊!」

  「!」

  任誰都能一眼看出銀背猿已經亢奮到極點,可能是因為找不到神仙而不耐,更加激烈地向我發動攻勢。

  沒想到,牠竟然使用連接在兩隻手腕上的鎖鏈,像鞭子一樣開始揮動。

  擊碎地面,刮削牆壁。好快。簡直有如暴風。

  以蠻力撕裂大氣造成的恐怖風切聲打在我身上我好幾次。我無法集中精神做閃避以外的動作。

  誇張的腕力所使出的鐵鞭只能用兇惡字形容。

  「——!」

  終究還是被抓到了。

  瞄準頭部的一擊。伴隨著裂帛般的吠聲,鐵鏈一直線地揮過來,中心點就要擊中我。

  我將短刀架在臉部旁邊,雖然勉強彈開攻擊,但驚人的衝擊卻貫通了我的全身。

  當我看見紅色火花在視界中閃燦時,下一刻,我的身體已經猛然往旁摔倒。

  「啊,嗚……!」

  我以顫抖的手臂撐起緊貼地面的上半身。身體不聽使喚,遲遲爬不起來。

  果然,贏不了。根本不是牠的對手。

  我俯視著視界裡的石板地,深刻感受著疼痛與懊悔。

  我以緩慢的動作抬起頭,看見銀背猿在噴水池畔低吼。大概是想給我最後一擊吧,牠手抓著鎖鏈,演奏出鏘啷鏘啷的金屬聲。

  我不想死。打從心底不想死。但腦中的某個部分已經放棄了。

  身體使不上力,最慘的是氣力即將耗盡。脖子都快斷了。

  不知道神仙平安逃走了沒。我只擔心這件事。

  (對了,那時候也是……)

  也是這種感覺。

  那個人就是像這樣趕來的。

  華倫斯坦小姐,就是像這樣救了我的。

  但這次我不覺得她會來救我。我戀戀不捨,多希望能再見到她一次面,但同時又覺得寬心。因為我不想再讓她看到,自己難看的樣子了。

  此刻的狀況讓當時的光景化為幻覺,倏忽出現在我眼前。我低下了頭。

  「貝爾!」

  「——」

  時間暫停了。

  闖進空白意識當中的聲音,一把抓住了我的心臟。

  我抬起頭。視界恢復正常。映入眼簾的光景,讓我茫然自失。

  有人來救我了。這次不是那個人,可是,是我非常珍惜的人。

  氣喘吁籲的神仙,赫斯緹雅女神,正在註視著我。

  怎麼會,為何,為什麼——妳要來呢。

  我無法讓胸中產生的情感化作具體,腦中都被這句話給淹沒了。

  「嗚咕嚕……」

  「——」

  而事情,正要往最糟的方向發展。

  銀背猿總算發現了苦苦尋覓的存在,眼色一變,攻擊的目標從我變成了神仙。瞪大的眼球定住不動。

  銀背猿走向上氣不接下氣的神仙,然後下個瞬間,牠腳下一蹬往她衝去。

  「神仙!」

  我奔跑。

  超越極限地奔跑。

  我壓制住渾身是傷、不爭氣地呻吟的身體,一瞬間衝過了兩者之間的距離。

  就在怪物的鐵臂即將碰到神仙的那一刻,我的手摟住了那纖細的身體。

  「!」

  怪物的巨軀近距離掠過我的視界,同時,我與神仙衝進了一條通道。

  不顧一切地衝進去,使我們摔倒在通往廣場外的小徑上,還來不及思考,又直接滾下了小徑前方又長又寬的陡峭階梯。

  慘叫累積在嘴裡發不出來,映入眼簾的世界旋轉了好幾十圈。

  「……神、神仙,神仙,妳沒事吧!」

  「啊,嗯,我沒事……」

  伴隨著一陣特別強的衝擊,被拋到平坦石板上的我,忍著痛確認神仙平安無事。跟我一樣摔倒在地的神仙雖然頭昏腦脹,但還是以暈頭轉向的聲調明確地回答了我。

  在短暫的安心之後,我馬上提高了嗓門。

  「妳怎麼會在這裡啊!我明明再三說過要妳去避難的!這樣我所做的一切,不就都白費了……!」

  神仙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濕了。不難想像後來她為了找我,一定跑遍了代達羅斯路。

  是預測了我的行動沿著路標跑來,還是靠著此地(迷宮街)居民旁觀我逃離怪物的目擊情報抵達剛才那裡的?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心中百感交集,讓我說話的音調差點飆高。

  「……真是拿你這孩子沒辦法耶。」

  對於這樣的我,神仙她。

  抬起有些髒掉的臉龐,用手臂擦拭臉頰後,溫柔地對我笑。

  「我怎麼可能丟下你逃走嘛。」

  「……!」

  「你想保護我?那麼這句話,我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況且,神仙接著說。

  只藉由嘴形說:

  你不是跟我說好了嗎?

  「——啊。」

  我想起來了。

  想起了絕對不該忘記的約定。

  想起那天我向這個人發誓,絕不會丟下她的約定。

  ——「拜託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我竟然擅自放棄,不負責任地背棄約定。

  差點就讓這個人(神)孤單一人了。

  「……可是,再這樣下去我們倆都會……!」

  我皺起眉頭,心痛不已,只能說出這句話。

  就在我無法接下去繼續說時,神仙做出了毅然決然的表情,口氣堅定地告訴我:

  「現在放棄還太早囉,貝爾。」

  「咦?」

  「我有個想法。」

  說完,神仙在腰際摸了摸,取出一隻小箱子。

  見我睜大雙眼,神仙變得一臉得意,自信十足地正要打開箱子。

  「啊。」

  「欸?」

  但,神仙的動作突然停住了。

  她半張著口仰望上方。

  順著她的視線,我也抬頭仰望後方的長階梯,只見野猿猴的輪廓急速降落下來。過於強烈的既視感,讓二人刷地一下臉色發青。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們不管三七二十一,火速逃離原地。

  看到銀背猿在我們一秒之前停留的地點來了個粉碎性著地,我與神仙以整齊劃一的動作加快速度。

  欸,等等,神仙——好快!搶在我前面衝得飛快!

  剛才那些感人肺腑的台詞都算甚麼啊!

  「嗚啊啊!」

  「神、神仙——!」

  看到神仙啪的一聲跌了一個大跤,我發出了慘叫。

  我急忙抱起以萬歲姿勢倒臥在地的神仙。當我們手忙腳亂時,銀背猿離我們已經不遠了。

  「恕、恕我失禮了,神仙!」

  「嗚哇!」

  沒時間挑剔那麼多了!

  我有失禮數地橫向抱起神仙,以最快的速度再度開始逃跑。

  被我橫抱著——就是童話故事中英雄們常常做出的公主抱——的神仙,在我的懷裡滿臉通紅,發出嗚嗚嗚的呻吟聲。

  「抱歉,貝爾。在這種狀況下,我竟然還打從心底覺得好幸福……!」

  「妳在說甚麼啊,神仙!」

  我完全不能體會神仙的神意!

  遇到突發狀況而有些混亂的我,只顧著一味往前跑。神仙牢牢地抱住我,我也緊緊抓住神仙,盡情發揮我的腳程。再加上神仙的體重非常之輕,專心逃命的我在迷宮中暢行無阻,徐徐拉開了與怪物的距離。

  然而。

  在最後的關頭,我們卻遭到命運的捉弄。

  「死路……」

  這條夾在三棟高聳房屋之間的通道,是一條徹徹底底的死巷。通往這裡的是一條單一道路,因此沒有折返的意義,我們的退路完全被截斷了。

  我放下神仙舉目四望,代達羅斯路的居民們正從屋內偷看我們。一注意到我的視線就急忙縮回去。

  誰都害怕怪物,他們要是窩藏我們絕對會遭到波及,會有這種反應是理所當然。我不可能責怪他們。

  最後,還是被逼到絕境了。

  神仙將手放在下顎沉思某些事情,我在一旁憂心地低垂著頭。

  「……不,這樣剛好。」

  「咦?」

  聽到神仙慢慢說出的自言自語,我抬起頭來。

  個子比我嬌小許多的神仙,以凜然的目光抬眼望著我。

  「貝爾。就由你來打倒那頭怪物。」

  「……!」

  「我要在這裡做最後的【能力值】更新。你就用接下來強化的力量,去對抗那頭怪物吧。」

  的確,只要請神仙更新刻在我背上的【能力值】,我的能力或許就會整個拉高,使得情況稍微好轉。

  但……就算如此,我一定還是對付不了牠的。

  銀背猿是出現在第11層的怪物。與到達樓層還在第6層的我之間有著將近一倍的差距。冒險者的到達樓層與怪物的出現樓層之差,直接就等同於能力之差。即使我稍微變強一點,跟銀背猿之間還是有著顯而易見的能力差距。

  就算我從正面迎擊,也絕對敵不過的。何況……

  「……不可能的,神仙。神仙妳也看到了吧?我的攻擊對那傢伙無效。就算力量變強一點,也無法給予銀背猿致命傷。」

  基本攻擊力也是一大問題。

  自從進入代達羅斯路以來,我自認為已經憑目前的【能力值】向對手使出最強的必殺攻擊了。但即使如此,還是無法刺穿銀背猿的剛毛。

  就算把強化過的【能力值】這項恩惠加上手邊的武器,我也不認為能突破敵人的防禦。

  「我……打不贏那傢伙的。」

  我的頭有些低垂,以懦弱的聲音如此低語。

  獸人青年喊出的那些痛罵。酒館客人強忍住的無數竊笑。在腦中鮮明復甦的光景,隱藏著足夠威力讓我明白目前的自己有多少斤兩。

  憑我是傷不了、打不倒銀背猿的。我無法相信我自己。

  我的自信就快受挫了。

  「如果攻擊變得有效呢?」

  「——咦?」

  「如果能給予對手傷害,你能打倒那頭怪物嗎?」

  神仙如此說完,打開了手中的箱子,將裡面的東西遞給我。

  從中取出的,是一把收在刀鞘中的漆黑匕首。

  我呆若木雞地慢慢接過匕首,從刀鞘中抽出。令人驚訝的是,這把刀柄與刀鞘皆為漆黑的武器,竟連刀身也不例外。

  全身染成烏黑,沒有彎曲的直刀。

  不只如此,刀刃各處還刻滿了複雜的印記。

  不久,就像與我的鼓動相呼應似地,這把「神仙的匕首」在我手中開始帶有淡藍紫色的光澤。

  有如天神藝術品般的神聖感,以及作為武器的造形美,數秒間奪去了我的目光。

  我抬起臉來,神仙以光明潔淨的雙眼,筆直地註視著我。

  「貝爾,你甚麼時候變得這麼自卑了?不久之前你不是還說著命運邂逅之類的傻話,蠻不在乎地鑽進地下城深處嗎。那時的無憂無慮的你,找到目標並發誓絕對要變強的你,究竟上哪去了?」

  神仙聳聳肩,以極其輕鬆的語氣繼續說。

  「我可是很相信你的喔?這點小事連『冒險』都不算。我說的有錯嗎?以那個叫什麼華倫、跟怪物一樣的女人為目標的冒險者貝爾.克朗尼,對付那種怪物三兩下就搞定了。」

  最後神仙做出嚴肅的表情,說:

  「我要讓你贏。會讓你贏。」

  「……」

  「也許你現在無法相信自己。那麼,你可以改為相信信任你的我嗎?」

  我差點哭出來。鼻尖一陣酸楚。也許眼睛深處滲出了淚水。

  看著對我投以笑容的神仙,我用手臂擦了擦眼角,「是。」帶著眼淚點頭回答。

  ✟

  此刻日正當中。

  停留在天空正中央的日輪,將因許多錯綜複雜的民家而籠罩在陰影下的代達羅斯路照得一片明亮。

  形成死巷的這條漫長通道,也受到強烈的日光照耀。

  (快點快點快點,動作快!)

  赫斯緹雅伸舌舔舔嘴唇,一個勁地動著她的小手。

  眼前是貝爾的背部。她整個人幾乎貼在保持單膝跪坐姿勢的貝爾背上,全神貫注地更新【能力值】。

  貝爾脫下了受損的輕鎧甲,上半身只剩一件黑色襯衣。赫斯緹雅讓神血滲透布料以刻上【神聖文字】,動作極其流暢。

  【能力值】的更新不需要以肉眼確認。這項作業純粹只是汲取下界人們累積、內含的【經驗值】,讓其以【能力值】的形式顯現出來。就算與背部隔著一件襯衣,只要掌握了【經驗值】就不會影響【能力值】的更新。

  「——明白嗎,赫斯緹雅?仔細聽好囉。」

  赫斯緹雅一邊緊張怪物不知何時會來,一邊想起赫菲斯托絲說過的話。

  「這把匕首因為妳刻上【神聖文字】,因此產生了【能力值】。這把武器是『活著』的。」

  赫菲斯托絲在鍛造做為材料的秘銀時,赫斯緹雅在一旁施行【能力值】加工的武器,就是這把《赫斯緹雅之刃》。

  刻滿整把漆黑刀身的印記,原來就是【神聖文字】。

  「換句話說,它就跟領受了『神的恩惠』的孩子們一樣。這把武器會以裝備者獲得的【經驗值】為糧食,同樣產生進化。」

  赫菲斯托絲又說,只有跟匕首同樣領受赫斯緹雅的「恩惠」之人才能運用它,就一把武器來說是具有致命缺陷的不良品。

  「使用者有所成長,這把武器也會得到強化。也就是說只要使用者作為冒險者的等級不斷上升,它也能發揮相應的威力。」

  因此它是「為初出茅廬的冒險者所準備的一級品裝備」。

  不會太強,也不會太弱,純粹只會與使用者一起成長,是名為武器的夥伴。

  「以目前的狀態來說,這把匕首比任何武器都要弱。要等到交給妳的孩子——貝爾.克朗尼的時候,它才會有生命,與他一同成長。」

  講得極端點,如果使用者弱小,匕首也會永遠弱小。

  而如果使用者達到了「最強」境界,這把匕首也會成為「最強的武器」。

  「以我們鐵匠來說,會讓自己達到至高境界的武器根本是邪門歪道。不要再讓我做這種武器了喔。」

  赫斯緹雅對嘴上抱怨但仍然實現了自己心願的神友,表達了感謝之意。

  現在,她要同時強化貝爾與這把《赫斯緹雅之刃》。

  她要讓它昇華為對銀背猿也有效的武器。

  (問題是……!)

  重點僅僅在於擁有【一心憧憬】這種早熟性的貝爾,【能力值】究竟會成長到甚麼地步,能將《赫斯緹雅之刃》強化到何種程度。

  「神仙,來了!」

  「!」

  縱向一直線延伸的、漫長巨大的通道。從轉角現身的銀背猿,讓赫斯緹雅的心跳加快。而幾乎在同一時間,【能力值】也編輯完成了。

  貝爾.克朗尼

  LV.1

  力量:G221→E403 耐久:H101→H199 靈巧:G232→E412 敏捷:F313→D521魔力:I0

  全能力熟練度,上升值總計超過600!

  毫無止境的上升值。難道還會繼續成長嗎。這種成長速度早已超出了常理範圍。

  對艾絲的妒火在胸口深處熊熊燃燒,但同時她也確定了一件事。

  (這個數字的話……!)

  武器的威力也會大幅上升。

  貝爾手中的漆黑匕首,胎動似地增強了藍紫色的光輝。

  (接下來就看貝爾了!)

  赫斯緹雅用力拍了一下那發燙的背部,就像要送少年上戰場。

  「好,去吧!」

  ❧

  「好,去吧!」

  聽見這聲音的瞬間,貝爾的體感時間縮短到了極限。

  他聽見心臟鼓動的聲音。腳尖被熱量所包圍。但頭腦不能更清晰了。

  在赫斯緹雅更新【能力值】的過程當中,他始終保持著蹲踞式起跑的預備姿勢。他將力氣集中於腳部,抬起跪在地上的單膝。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通道深處,正面,一頭怪物兇猛地吼叫。

  銀背猿。即使如今【能力值】已經得到強化,從正面迎擊這頭怪物也只會喫下敗仗。

  稱不上甚麼致勝良機。貝爾對於自己能否打倒那頭怪物,依舊是半信半疑。

  不過,就算他無法相信可悲又窩囊的自己。

  如果是赫斯緹雅的話語,貝爾卻能夠相信到底。

  以對自己的主神近乎愚直的心意做為扳機,貝爾踏出了起跑點。

  「——!」

  銀背猿的吶喊中斷了。

  與之前截然不同的超加速。

  超過600的能力賦予了貝爾與之前不可同日而語的速度。即使雙方之間仍有相當足夠的距離,銀背猿卻已經領悟到,牠對應得太晚,並且將對未來造成致命的後果。

  「——聽好囉,貝爾?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你聽聽當參考就好。絕對不可以做出不要命的行為喔?」

  貫穿著眼前的空間,貝爾回想起埃伊娜說過的話。

  「不管是多麼強大的怪物,或是防禦力多高的怪物,只要是怪物就會有一個無可迴避的弱點。」

  他還記得她豎起手指,熱心地講解怪物知識的模樣。

  「只要能刺中那一點,就算是龍也會被打倒。可以說是怪物的真正的短處。」

  他還記得。他還記得。記得她的聲音,也記得她告訴自己的下一句話。

  「只要一擊。就算只有一擊,只要能貫穿對手的皮膚,理論上,冒險者是能夠打倒任何怪物的。」

  那是怪物之所以為怪物的理由。身為怪物因而具有的,獨一無二的「核心」。

  「不需要我繼續解釋吧?對,那就是任何怪物都隱藏在胸口中的——」

  ——魔石。打倒怪物時絕對有效的攻擊點。

  貝爾的目標地點,就是對手胸部的那一點。

  銀背猿離自己越來越近。在凝聚的時間當中,手臂揚起一半的敵人,睜大了眼睛僵在原地。

  《赫斯緹雅之刃》亮起了燐光。激昂的攻擊力化為藍紫色的水滴從刀身溢出,在半空中描繪出軌跡。

  在背後蓄力的短刀。使出渾身解數的突刺。賭上全心全力的一擊必殺。

  將自己當作一支長槍,貝爾朝著敵人的胸膛發動突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擊槍(penetration)。

  「嘎啊!」

  漆黑的刀刃,刺進了怪物的胸部中央。

  首先是刺穿肌肉的觸感,然後是擊碎了某個堅硬物體的手感。

  銀背猿的雙眼睜大到極限,仰面倒向地面。

  「——!」

  未能消除所有突擊力道的貝爾被甩到半空中,飛了出去。

  速度控制與防護動作都不在他的意識之內。從頭到尾只想著貫穿眼前敵人的少年的身體,化為與實物等大的人體砲彈,在空中描繪出漂亮的拋物線。

  很快地,他開始墜落。

  「嗚欸!」

  他狠狠摔在地上,滾了七圈才終於停下來。形成仰臥姿勢的貝爾痛得一時失神,然後他驀然睜開眼睛,回頭看向後方。

  銀背猿呈現大字形倒在道路正中央。胸口刺著短刀的怪物始終沒有動靜,最後,身體的一部分開始崩毀。

  魔石被打碎的肉體歸回塵土,隨風而去,消滅得無影無蹤。

  《赫斯緹雅之刃》發出鏗啷一聲滾在石板地上,藍紫色光芒一閃一滅。

  「——!」

  一陣歡喜之聲迸發開來。

  原來是旁觀貝爾與銀背猿之戰發展的代達羅斯路居民們,爆發了他們的興奮之情。他們不再躲藏於家中,而是將身子探出窗戶發出歡呼。迷宮街的一隅充滿了與競技場不相上下的熱氣。

  受到周圍讚揚自己的喝采所包圍,貝爾的臉上也終於浮現笑容。

  他表情開朗,正要向通道角落的赫斯緹雅笑著說自己成功了——卻發現嬌小的她倒在路上。

  「神仙!」

  貝爾變得臉色蒼白,回收《赫斯緹雅之刃》後趕到她身邊。

  他抱起無力地躺在地上的身體,看見她的雙眼虛弱地閉著,臉色變得更加慘白。

  貝爾始終沒發現赫斯緹雅眼睛下方大大的黑眼圈,他抱起了她,在大歡呼的祝福下拔腿就跑。

  ✟

  「這次對赫斯緹雅實在是不好意思……不過,真叫人嫉妒呢。」

  某戶人家的屋頂上。

  在能夠將貝爾所在位置的附近一帶一覽無遺的高處,芙蕾雅喃喃自語。

  銀瞳視線的前方,有著貝爾小心翼翼地抱著赫斯緹雅的身影。

  女神在青空之下有些鬧彆扭地吐出這句話,但隨即笑了起來。

  「恭喜你。雖然還有那麼一點不成氣候……呵呵,嗯,我覺得很帥喔。」

  芙蕾雅以熱烈的眼神望著無暇旁顧地跑過通道、前往出口的貝爾,瞇細了眼睛。

  任由反射著陽光的銀髮飄起,她離開了現場。

  「下次再找你玩吧……貝爾。」

  ❧

  「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僅以一擊,瞬間斷送了巨怪的性命。

  「嗯,結束了?」

  「是……」

  艾絲讓銀色軍刀發出尖銳聲響,然後以流暢的動作收劍入鞘。看到發出轟然巨響倒臥在街道上的巨怪,四方圍繞的市民們一齊為之歡騰。

  在艾絲背後窮極無聊地站著的洛基,把手放在頭上「喔」了一聲。

  「還真有點掃興哩。而且好像沒有任何地方釀成嚴重災禍……總覺得被人擺了一道。」

  的確,艾絲內心對洛基的意見表示贊同。

  她們四處奔走以免市民遭到傷害,但一到現場,就發現怪物並沒有危害任何人。牠們只是有些粗暴地在競技場周圍徘徊,就像在尋找「什麼」似地。

  不能否認確實有種感覺,彷彿整件事都掌控在「某人」的手掌心裡。

  「這樣就全部解決了嗎?」

  「不……還剩一隻。」

  逃跑的九頭怪物當中,還剩下一頭銀背猿。

  如果是艾絲的話,這種對手還來不及眨眼就會被她砍倒在地了。那麼就早早收拾掉吧,早已失去幹勁的洛基快步開始移動。艾絲也乖乖跟上去。

  她們從避難的市民口中打聽到銀背猿的目擊情報,來到了東大街。

  「啊?怎麼,已經結束啦?」

  大道上顯得熱鬧滾滾,沒有對怪物的恐懼,只有明顯的興奮。

  洛基走近一條小巷前形成的人群,問問發生了甚麼事。

  「大嬸,怪物呢?現在是甚麼情況?」

  「是這樣的,聽說是那個男生把怪物給打倒了!代達羅斯路的那些人才剛來描述經過,說是那男孩子把怪物逼進那座迷宮深處,一擊就解決牠了! 」

  「等、等一下,大嬸,那個男孩子指的是誰?」

  「甚麼啊,妳沒看到這裡發生的打鬥過程嗎?是個冒險者的少年郎啦,有著紅紅的眼睛,白色的頭髮……對,就像隻兔子似的!」

  「嗄?」

  在露出困惑表情的洛基身旁,側耳傾聽的艾絲稍微震了一下。

  (白色的頭髮……?)

  她心裡有個頭緒。

  今天清晨,她也好像在商店樓上瞄到過那個身影。

  那時因為自己的過錯而受到傷害、擁有深紅色眼睛的白髮少年。

  「對不起,請借過!」

  前方人群突然開始騷動。看來似乎是那個冒險者回來了。

  市民們都想看他一眼,興奮地開始互相推擠。洛基也興味盎然地說:「我也要看——!」跑去湊熱鬧了。剩下艾絲一個人,有些寂寞地站在原地。

  感到有些困擾的她,下定決心之後跟在人群的最後面,拚命踮起腳尖探頭往前看。

  「——不好意思!」

  「!」

  就在這時。壓低了姿勢的少年,強硬地突破人牆,跑過了艾絲身邊。

  擦身而過的瞬間,艾絲金色的眼睛追逐著少年的身影。

  (……真的,)

  艾絲注視著沒有發現到自己、漸漸遠去的少年背影。

  不會錯。就是她打倒彌諾陶洛斯,拯救的那個少年。

  (打倒了,銀背猿……?)

  那時他還是個半吊子。 【眷族】的同僚說的是太過分了,但的確,他那時還只是個技巧拙劣的菜鳥冒險者。

  艾絲記憶中的少年,不管怎麼努力也不可能戰勝銀背猿。

  (……恭喜。)

  當她回過神來,她發現自己的嘴唇念出了這句話。

  她只是好想對那天被許多人嘲弄,還流下懊悔淚水的少年的「成長」給予祝福。

  (……)

  她十分好奇少年是用甚麼技巧打倒怪物的,不過這事就先擱在一邊。

  總之目前她想見他一面,向他道歉,這是艾絲的想法。

  ▣

  門扉關上,發出啪答一聲。

  見希兒走出房間,貝爾趕緊跑上前。

  「希、希兒小姐,神仙她……!」

  「沒事的。她只是太累了。」

  「太、太累了……呃,所以?」

  「是,沒有生命危險。」

  時間是黃昏時分。

  貝爾現在人在「豐饒的女主人」。那件事之後,貝爾偶然碰見了來看怪物祭的希兒,並聽從她的建議將失去意識的赫斯緹雅送到這裡來。

  在怪物祭發生的騷動已經逐漸平息。聽說包括【迦尼薩眷族】與公會在內,是各組織的迅速應對將被害程度控制在最小範圍。不但沒有死者,也無人受傷。可以說受到最大被害的反而是貝爾。

  聽說引起騷動的犯人至今仍未尋獲,也沒掌握到任何線索。疑似遭到犯人襲擊的【迦尼薩眷族】與公會成員們,都像中了魔女的魔法般甚麼也不記得。事件就在犯人目的不明的狀況下宣告收場。

  在酒館獨房的二樓。貝爾讓赫斯緹雅睡在房裡,自己則在夕陽西下的木板走廊上與希兒相對而坐。

  「還好……她一下子忽然昏倒,讓我擔心死了。」

  「呵呵,辛苦了,貝爾先生。」

  希兒對四肢無力的貝爾投以微笑,不久才戰戰兢兢地對他說:

  「今天真的很對不起。都是我忘了帶錢包,才會害您被捲入這場災難……」

  「不、不會,妳別這麼說。這不是希兒小姐的錯啦!」

  對於急忙否定的貝爾,希兒仍然歉疚了許久,不過最後她的表情總算變得自然,嘴邊浮現微笑。貝爾看到她這樣的表情,也放下心來。

  「不過,發生這次的騷動,街上的人們都異口同聲地說,那個冒險者——貝爾先生很勇敢。」

  「咦……」

  「我也這麼覺得。其實我在大道上,有稍微看到貝爾先生與怪物交戰的情況……」

  「哪、哪裡勇敢了啦。我只是到處逃跑而已。而且又完全對付不了怪物……」

  貝爾先是狼狽地連聲解釋,然後惶恐地縮起肩膀。

  希兒對這樣的貝爾輕笑一聲,晃動著自己的淡灰色頭髮。

  「就算是這樣,也還是很帥喔?」

  「咦?」

  「……我這樣講有點輕率,不過那時看到挺身對抗怪物的貝爾先生……我不禁看得出神了。」

  她輕輕靠近過去,用手遮著,在耳邊輕聲呢喃的話語,讓貝爾瞪大了眼睛。

  離開貝爾身邊的希兒,讓臉蛋被夕陽照成朱紅色,甜美地、嬌豔地微笑了。

  「店裡要我去幫忙,所以我得告辭了。」

  「咦,啊,好的……」

  「床鋪可以繼續使用沒關係。那麼貝爾先生,下次見了。」

  目送希兒發出輕快腳步聲消失在走廊上,貝爾表情複雜地抓抓頭。

  「我是不是被她取笑了啊……」

  有些捉弄人的表情,以及或許是受夕陽的影響,顯得異樣熱情的雙瞳。貝爾不知道該相信甚麼,辛苦了半天讓臉頰的熱度消退後,走到赫斯緹雅所在的房間門前。

  他心想或許該讓她再休息一下,一邊抬頭看著門牌一邊煩惱。

  沒過多久,就聽見一陣物體倒地的沉重聲響。

  「!」

  他驚愕地衝進房間,看到的是疑似從床鋪上滾下來的赫斯緹雅。

  她的臉伏在地上,形成與其說是不雅觀,倒不如說是稀奇古怪的姿勢。

  貝爾慘叫一聲趕到她身邊。他膝蓋跪在地上,橫著抱起那嬌小的身軀。

  「神、神仙,神仙!妳怎麼了,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啊啊,貝爾……沒甚麼,我只是醒了,想站起來,結果使不上力……」

  「使、使不上力……那個,我聽人家說妳是太累了,妳這三天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小小女神忽然望向遠方。

  「土下座啊。」

  「土、土下座?」

  「我在堅決不肯點頭的頑固女神面前,進行了持續三十小時土下座的耐久賽……」

  「三、三十小時……!所、所謂的土下座,是一種拷問嗎!」

  「不,是奧義。土下座是最終奧義啊……」

  看到赫斯緹雅像夢囈般念著奧義奧義,貝爾有聽沒懂,只能冒汗。

  「可是妳怎麼會去做那種事……神仙,妳不是去參加派對了嗎!」

  「……這個。」

  「咦?」

  赫斯緹雅以緩慢的動作伸手到貝爾的腰間,取出插在那裡的漆黑匕首。「啊。」貝爾這時才注意到,她還沒對自己詳細說明關於這把武器的事。

  貝爾正要問她是如何得到這把匕首時——他倒抽了一口氣。

  因為他在短刀刀鞘的角落,看到了【HØαιτοS】這個與【神聖文字】極為酷似的印記。

  ——赫菲斯托絲。

  只有這行字不用解讀他也看得懂。

  因為這跟他以為與自己一輩子無緣,懸掛在那個【赫菲斯托絲眷族】店面的標誌完全相同。

  「神、神仙,這是……」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可是,我不想只是在一旁看著。我不想只是靠你養我……老是讓你幫助我。」

  貝爾顫抖的手握住刀柄後,赫斯緹雅慢慢地將匕首拔出刀鞘。

  漆黑的刀身重新顯現在他們面前。

  沒有彎曲的直刀,一眼就能看出具有目前使用的短刀遙不可及的鋒利度。細小地刻滿整把匕首的是否就是【神聖文字】?

  從刀刃尖端到刀柄尾部都染上與赫斯緹雅的頭髮相同顏色的匕首,放出藍紫色的油亮光澤,在貝爾的手中看起來就像嬰兒在呼吸一樣。

  「我知道你總是把臉貼在赫菲斯托絲的店面櫥窗上看個不停。雖然我想這不是你原本想要的東西,不過這可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武器喔。很厲害吧?」

  「怎麼會,可是,因為……赫菲斯托絲的武器非常貴……錢、錢是怎麼來的……!」

  「放心,我已經跟人家講好了。」

  他的聲音打顫,眼睛也在顫抖。

  對於這樣的貝爾,赫斯緹雅以嚴重疲勞的神情,對他投以溫和的笑容。

  「你想變強吧?」

  「!」

  「我說過了,會助你一臂之力。你就讓我雞婆一下吧。」

  「嗚……嗚嗚……」

  「比起任何人、任何事,我更想成為你的力量。……因為我喜歡你。」

  「……!」

  眼淚終於從貝爾的兩眼之中溢出。

  赫斯緹雅雙頰染成了粉紅色,笑容盪漾在整張臉上。

  「你隨時可以找我幫忙的。別擔心,畢竟我可是你的神仙喔?」

  貝爾再也無法忍耐。

  他任由眼淚流下,臉部扭曲地抱住了赫斯緹雅。

  「神仙——!」

  貝爾像個孩子一樣,依偎在那嬌小的身軀上。

  「喂喂,刀子還沒收起來呢,很危險耶?」

  心裡好溫暖。赫斯緹雅嘴上這樣說,卻也將雙手繞到了貝爾背後。

  她讓體格比自己高大的貝爾把臉埋在她的頸項間,手指撫觸著像雪一樣白的頭髮。嗚咽與吸鼻水的聲音滑過耳畔。

  為了自己而不顧丟臉,哭個不停的少年,赫斯緹雅覺得比誰都值得疼惜。

  (啊啊,太好了……)

  真正的自己其實遲鈍、不聰明又笨拙,在少年面前裝出的神仙赫斯緹雅,不過是在逞強罷了。

  不過,只要是為了這孩子,她覺得稍微耍點帥又何妨。

  與貝爾一同深切感受著此時此刻的幸福,赫斯緹雅想:

  (這下我們就是兩情相悅了。)

  在最後的最後,她嚴重地誤會了。

  【貝爾.克朗尼】

  隸屬  【赫斯緹雅眷族】

  總部  教堂的陳藏房間

  種族  人類        ,

  職業  冒險者

  到達樓層  第6層

  武器  短刀      所持金錢  7100法利

  能力值

  LV.1

  力量:E403  耐久:H199  靈巧:E412  敏捷:D521  魔力:I0

  《魔法》

  【】

  《技能》

  【―心憧憬】

  •早熟。

  •與思慕之情同時維持效果

  •思慕之情越強,效果越大。

  《短刀》

  •公會的配給品,威力爲最低等級。

  •是貝爾連同防具與道具一起借錢買下的。總金額8600法利。由於武器、防具平時也要花錢保養,因此他花了半個月才還清債務。

  《赫斯緹雅之刃》

  •35年貸款420期

  •簽下在【赫菲斯托絲眷族】巴別塔分店強制勞動的契約。赫斯緹雅不計代價買下的商品。

  •為了「為初出茅甅的冒險者所準備的一級品」抱頭苦思的赫菲斯托絲,在百般煩惱之後設計出的作品。

  •採用特殊製法,融入了赫斯緹雅的頭發、「神血」與她自己的【神聖文字】,使得匕首本身產生了【能力值】。

  •會隨著裝備者的成長——【經驗值】的獲得——而得到強化。有生命的武器

  •只有領受了赫斯緹雅的恩應之人才能運用。其他人來使用就會變成垃圾。

  •裝備者達到「最強』境界時,道把匕首事實上也會臻至「最強」。赫菲斯托絲表示這是「邪門歪道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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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06:17 PM

  終章 眷族神話

  那是在赫斯緹雅勸誘別人加入【眷族】失敗剛好滿五十人的時候。

  垂頭喪氣的赫斯緹雅,看見一個小小的、寂寞的背影。

  從背影來判斷,種族是人類。線條纖細的白髮少年,跟赫斯緹雅一樣垂頭喪氣,漫無目的地在街上徘徊。

  這引起了赫斯緹雅的注意,於是她決定跟在後面看看。

  她與對方保持一定距離,連續躲藏在建築物的窄小暗處,盡可能不發出腳步聲,但是用跑的。

  看來少年似乎希望能加入【眷族】。他敲了敲【眷族】總部的門,隨即吃了閉門羹。光是赫斯緹雅數到的就有十個【眷族】表示拒絕與他會面,最後少年終於無力地坐在地上。

  他漫不經心地看著路上人來人往,不安地尋找自己的歸宿。看著他那白白的外觀,會讓人覺得繼續放著他不管,他搞不好會因為寂寞而死掉。

  「喂——,那邊那個男生。巷子裡很危險的,還是不要過去比較好喔。」

  當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出聲叫住他。

  正要走進巷道內的少年一臉驚訝地回過頭來,俯視著赫斯緹雅。

  「謝、謝謝妳……呃,妳是?怎麼一個人在這裡,迷路了嗎?」

  「……你的眼神看起來才比較像迷路的小孩吧?」

  初次見面的情況糟透了。不光這一次,所有第一次見到赫斯緹雅的人都會把她當小孩。不過在察覺赫斯緹雅的真實身分後,少年立刻驚慌失措地一再道歉。

  「哦。也就是說每一個【眷族】都讓你吃閉門羹囉!」

  「是、是的……」

  赫斯緹雅睜眼說瞎話,假裝自己現在才知情,並且偷瞄了一眼沮喪的少年。

  雖然看起來十分不可靠,但人品似乎沒有問題。反而可以說還滿討她喜歡的。

  從這簡短的對話當中,她已經看出眼前的少年從好壞兩方面講都是個小孩。

  「啊——,嗯嗯——……其實我目前也正在找人加入【眷族】呢。正巧我最近開始想要個冒險者的成員,那個,嗯,這個……」

  別說冒險者什麼了,連一個成員都沒找著的赫斯緹雅,講話一聽就知道她死要面子又不肯放手,簡直不堪入耳。

  但少年一聽,馬上搶著答應。

  「我要加入!請讓我加入!」

  「……可、可以嗎?真的願意加入我的【眷族】?」

  「可以,我完全沒問題!反倒是妳讓我這樣的人加入沒關係嗎!」

  接下來事情發展得就快了。雙方欣喜若狂,迅速做完自我介紹後,赫斯緹雅與貝爾的【眷族】於焉成立。

  「好,貝爾,跟我來!我來為你舉行【眷族】入團的儀式!」

  「是!」

  二人前往一家破舊的書店。

  店內有位年邁的人類,看到赫斯緹雅進來,動了動短短的白鬍子。

  「嗨,赫斯緹雅妹妹。別再找我加入【赫斯緹雅眷族】了喔。」

  「才不是!老爺爺,二樓的書庫借我!」

  「好好好,沒問題。書看完之後,要放回原本的書櫃喔。」

  她拉著貝爾的手跑上階梯,來到一間散發陳年木材香氣的房間。

  塞得滿滿的書櫃占據了房間的四面牆壁,書櫃前也有書本堆積如山。

  連買書的錢都沒有的赫斯緹雅,承蒙店主的好意,常常泡在這間書庫裡面。

  「來,把衣服脫掉,坐在這邊。」

  「脫、脫衣服嗎?」

  「啊,只要上衣就行了。接下來我要在你身上刻上我的『恩惠』。」

  赫斯緹雅興致勃勃地開始將「神的恩惠」刻在貝爾身上。

  她早在很久以前就決定第一次賜與孩子「恩惠」時,要選在這個地方。她認為對於喜歡書本的自己來說,在這個地點迎接開始是再適合也不過了。

  「故事」的開始,就應該選在這種被許多書本圍繞的地方。

  「貝爾,你為什麼想成為冒險者?」

  「其、其實我從小就很嚮往《迷宮神聖譚》裡描寫的那種命運中的邂逅……!」

  「邂逅——?你是說跟女生嗎?你就為了這種小事想成為冒險者?」

  「怎、怎麼能說是小事呢!邂逅是很偉大的,是男人的浪漫喔!將我撫養長大的祖父也說過『後宮是最棒的!』啊!」

  「你真該換個人養你的。」

  不久,「神的恩惠」便刻印結束。

  眼前貝爾的背上刻著好幾行漆黑的文字。赫斯緹雅沿著文字,輕輕撫摸了他的背部。

  有如古代書冊中一頁的【神聖文字】的羅列。

  那是名為【能力值】的一本「書」。

  [你會走過甚麼樣的故事(道路)呢? ]

  累積【經驗值】……經驗過之現象的【能力值】,可以說就是領受「恩惠」者的史書;眷族看過、聽過、做過的事情會由神來評價,並漸次記載於那人的背上。

  貝爾走過的路程,他的故事,由赫斯緹雅來走筆成章。

  「……好了,貝爾。今後要加油了。我們的【眷族】就從這裡開始。」

  「啊,是!」

  從窗戶射進來的金色光輝,照亮了堆積一層薄薄灰塵的室內。

  圍繞房間不發一語的大量書本,彷彿在祝福全新故事的開始。

  看著刻在貝爾背上、還是一張白紙的故事,赫斯緹雅微笑了。

  今後,他的故事,就由她親手寫下。

  那是孩子們所編織的故事。

  從過去至今一再上演的冒險譚。

  永遠受到眾神庇佑的英雄神話。

  這是少年的軌跡、女神的紀錄。

  【眷族神話(Familiar My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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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7-21 06:18 PM

  後記

  前幾天有位多方照顧我的作品相關人士,對我提出一個問題:「如果您自己也擁有技能(指作品當中的特殊能力)的話,會是甚麼樣的技能呢?」

  這個問題認真回答起來可真叫人難為情,然而當我認真思考該怎麼回答時,卻發現怎麼樣也想不出來。

  既然說是技能,再怎麼說也應該跟自己的長處相關;那麼自己的長處是甚麼呢?想到這裡,我才發現自己並沒有能一臉得意地向他人誇示的長才。缺點的話倒是可以舉出一大堆,但就是找不到一個能抬頭挺胸引以為傲、只屬於自己的技能。

  我很煩惱。很猶豫。也想過乾脆就回答能夠自由操縱火焰的技能,即使之後很可能會猛烈後悔。

  不過就在這時,就像神仙突然給了我天啟似地,我靈光一閃。

  靈機一動的我回答了,「就是邂逅的技能!」表情還有點得意。

  每當想起那時對方愣住的表情,以及當時自己莫名亢奮的情緒,就會因為猛烈的後悔而無地自容,巴不得能挖個洞躲起來.,即使如此,如果自己有能夠誇耀的東西,我想應該還是到今天為止的「邂逅」。

  至今我遇見了許多人士,學到了很多事。我受到他們許多支持,有時得到幫助,最後總能令我有所收穫。有多少「邂逅」就有多少緣分,而這一切無庸置疑地都成為了自己的財產。

  我是個受益於「邂逅」的人。

  從本作的得獎開始,在許多方面為我提供支援的GA文庫編輯部的各位;總是耐心十足地照顧不成熟的我,隨時為我指引方向的責任編輯;妙手丹青為本書繪製了許多插畫的ヤスダスズヒ卜老師;至今透過作品有幸認識的許多人士。稍微回顧一下就發現自己能夠遇見這麼多位人士,並且受到他們的支持,這次本書才有機會付梓出版。請讓我在此表達謝詞。謝謝各位。

  然後是賞光閱讀本書的各位讀者。即使不同於一般方式,但能透過這個作品與各位「邂逅」,是我小小的驕傲。

  謝謝您耐心閱讀完這段文字。下次再會了。

  再見。

  大森藤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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