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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4-5-5 01:22 AM

渡瀨草一郎 -【天空之鐘響徹惑星.九】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5-5 12:04 P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阿爾謝夫在國境一役中成功鎮壓了塔多姆的侵略。雖然仍有輝石問題及拉多羅亞的對策等要務待處理,但在這段暫時平穩的日子裡,王宮舉辦了一場舞會。菲立歐受皇兄布拉多之托處理某事,然而……?另一方面,正在監視國境的戈達等人發現有玄鳥飛向阿爾謝夫,其後更發生了一起神柱守護者遭殺害的事件……

  跟在菲立歐身邊的兩位可愛少女成為眾人矚目的舞會焦點,這時卻有一位謎樣的「面具男」潛入舞會——!

  人氣極速上升的奇幻冒險系列第9彈登場!!

【原日文書名】:空ノ鐘の響く惑星で (9)

【原所屬文庫】:電擊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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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4-5-5 01:24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5-5 12:03 PM 編輯

中場 戴著黑色面具的男子

  阿爾謝夫擊退了前來侵略的塔多姆——

  這項捷報瞬間就傳遍周邊諸國。

  阿爾謝夫的鄰國桑菲岱爾也接獲了這個消息。桑菲岱爾與吉拉哈關係密切,而其內部恰恰分為兩派——一派因此鬆了口氣,另一派則深感遺憾。

  桑菲岱爾和阿爾謝夫隔著榭卜拉茲山地相鄰,兩國並未特別締結友好關係;儘管如此,關係倒也沒有多險惡。桑菲岱爾的外交形式忠于吉拉哈到近乎諂媚的地步,只要阿爾謝夫和吉拉哈之間不起爭端,桑菲岱爾會一直謹守單純的鄰國本分。

  然而,這次的情況有些不同。

  謠傳吉拉哈以非公開的形式允許塔多姆侵略,此外,因吉拉哈的司教實際派兵鎮壓了佛爾南神殿,更引起國內高層一陣緊張。

  桑菲岱爾雖然是蕞爾小國,卻位於這三個國家的「中心」;若連南方的昆斐歐都算在內,其實是由不同的國家分別包圍國土四方,地理條件相當不利。

  正因為如此——桑菲岱爾才尋求吉拉哈的庇護,安於當其屬國的立場。

  也就是說,如果阿爾謝夫與吉拉哈開啟戰端,桑菲岱爾很有可能成為戰場。

  若吉拉哈併吞阿爾謝夫,確實能獲得許多財富。所以桑菲岱爾國內也有許多人主張要是有個萬一,就與吉拉哈並肩作戰。

  而相反地,也有人持反對意見,認為侵略「鄰國」很可能種下將來的禍根。

  塔多姆展開侵略後的半個月以來,桑菲岱爾王宮就很有趣地出現意見分歧的狀況。結果他們尚未獲得結論,吉拉哈就從佛爾南神殿抽手,而阿爾謝夫也擊退了塔多姆。

  於是桑菲岱爾也就沒有做出結論的必要,而其中最感到鬆了口氣的,就是桑菲岱爾國王艾德蒙了。

  在一個小規模的晚餐宴席上——

  這位個性溫和的壯年國王帶著嘆息——對坐在身旁、歸國途中的司教卡西那多.庫格說道:

  「唉唉,我還在想事情一時之間會怎麼發展……對我國來說,能避免戰爭是最好的。不,當然若實際開戰,我國應該會不惜一切協助貴國……但如果事態演變成南方那樣漫長的內亂,可就本末倒置了啊!」

  聽了他這番毫不隱瞞的率直言語,卡西那多輕輕地點了點頭。

  對桑菲岱爾而言,吉拉哈是最高等級的同盟國;接待深獲神姬信任而出人頭地的卡西那多.庫格司教,當然也比照一級國賓的規格。

  在這種場合,卡西那多也以政治家的身份做出適當舉止:

  「我也認為這種結果很好。我們原本就無意將貴國捲入戰亂——然而阿爾謝夫若是那種耽溺於和平而失去戰鬥力的國家,那麼塔多姆理應很快就能將其併吞。關於這一點,我們雖然估計錯誤,但能去當地視察該國的狀況,仍算大有斬獲。」

  阿爾謝夫和塔多姆兩國的決戰結果明朗化後,卡西那多還未見到菲立歐,就啟程離開阿爾謝夫的領土了。

  他已經表示吉拉哈將調停兩國糾紛,並同時對吉拉哈和塔多姆送出調整行事方針的書信。雖然尚未確定吉拉哈本國會同意,但他們沒有理由不認同調停糾紛的決定。

  若塔多姆放棄侵略,穩健派的神官應該也會表示贊同;何況現在塔多姆已經敗北,即使是主戰派也不會執意出兵。主戰派領袖卡西那多經過「視察」後,已經做出調停的結論——這個事實應該也會獲得重視。

  在某種程度上,卡西那多的判斷在吉拉哈是受到信任的。

  實際上,佛爾南神殿無法再生產輝石,吉拉哈特地出兵也沒有意義了。

  更重要的一點在於——現在是必須關注拉多羅亞動向的時期。

  卡西那多是個政治家。

  在衡量損益後,他若發覺「損失」較大,就不排除改變方針。

  桑菲岱爾的國王艾德蒙也察覺了他的心意。

  他小聲地對卡西那多低語:

  「卡西那多司教,神姬會支持您的決定吧?那位大人應該也不希望開戰才是。」

  可能是受到妹妹烏路可的影響,神姬諾愛爾確實對戰爭很消極。儘管她信任卡西那多,最後都會尊重卡西那多的判斷,但也經常表示:若有可能希望避免戰爭。

  卡西那多在腦海裡描繪她的倩影,嘆了口氣:

  「因為神姬是位溫柔的人——但她太過溫柔了,甚至溫柔到沒有戰鬥力,這樣會讓其他國家乘虛而入;對大多數人民來說,這結果會招致不幸。阿爾謝夫亦是如此。這次阿爾謝夫之所以招致戰亂——原因便是前任國王為了與塔多姆締結友好關係而表現得太過溫柔,對方才會將溫柔當成『懦弱』,並看輕該國。就這層意義看來,阿爾謝夫根本是自作自受。」

  卡西那多是如此判斷的——他雖然幾乎不瞭解阿爾謝夫前任國王,但塔多姆的主戰派的確把其友好的態度看成懦弱。或許他是個人格高尚的人,然而一旦讓對方下此判斷,以站在國家頂點的政治家而言,可說表現得極不入流。

  國王艾德蒙也寂寞地點點頭:

  「的確——倘若阿爾謝夫更強力地整頓軍備,並將之明確地呈現在外界眼前,塔多姆也不會輕易地決定侵略吧!只要『擁有』保護自己的劍,不論使用與否,都可以發揮威嚇對手的效果。軍備若超出必要會拖垮國家的財政,所以如何拿捏分寸也是件難事……總之,阿爾謝夫讓他國過低估自身的防禦力量,可說是一大失策。」

  聽了這位一國之主的心得,卡西那多也坦然地點點頭。

  過度擴充軍備會招致敵國的警戒和國內的不安,而過度的縮減軍備又會引來敵國的侵略——這世上不經思索、搞錯了其中分寸拿捏的愚蠢之輩,實在太多了。

  外交真是困難。

  從拉巴斯丹王的功績來看,他絕非無能的君王;但身為一位王者,他「人太好了」。

  招致戰亂的起因,大致上就是因為這樣的天真和大意。

  「對了,聽說司教明天就要啟程了——」

  卡西那多聽了國王的話,點了點頭:

  「是的,我只是為了跟陛下打聲招呼才順道過來的,明天早上就要出發了。」

  「那還真是可惜啊!明後天起有盛夏的祭典,所以現在各地的藝人都聚集到王都來呢!其中還有許多人會稀奇的技藝……」

  國王似乎打從心底感到遺憾。

  不知為何,桑菲岱爾人自古以來就以喜愛街頭雜技聞名。王家也不例外,甚至會在盛夏祭典時舉辦雜技競賽,並頒發獎金給優勝者。

  說起桑菲岱爾王家舉辦的「皇冠杯」,對藝人來說是名利雙收的大好機會,對觀眾而言也是能充分欣賞絕佳雜技的活動。

  正因如此,這個季節的桑菲岱爾有非常多來自其他國家的旅客。

  但是對必須回吉拉哈警戒拉多羅亞動向的卡西那多來說,根本沒有閒暇觀賞雜技表演,何況他還有調停塔多姆和阿爾謝夫的事要處理。

  「很遺憾的,我現在實在無法留下來參加祭典。等西方平定下來後,我一定會來欣賞。」

  卡西那多雖然不是很想觀賞祭典,但仍以這種客套說法回答。

  國王笑道:

  「我就知道您會這麼說……司教,其實我叫了一位不得了的藝人來這裡呢!雖然您無法觀賞祭典實在令人遺憾,但至少請您欣賞其中一項雜技。」

  國王艾德蒙輕輕拍了拍手,早已準備好的眾人立刻開門——一位以面具遮掩雙眼的高大男子飄然走了進來。

  那副眼角向上挑起的面具如黑夜般漆黑,造型也相當簡單。儘管那熊熊烈火般的紅發也讓人印象深刻,但那面具卻更為搶眼。

  他身上所穿的長袍是標準的夏季款式,風格看起來並不屬於藝人,簡直就像個出席化妝舞會的貴族,讓卡西那多看了大吃一驚。

  身邊的國王突然歪著頭,詢問一旁的隨從:

  「咦——他不是預定的藝人吧?明明是請在城下深獲好評的女歌手過來啊……?」

  就在他們交頭接耳之際,戴著面具的男子已在房間一隅深深地行了一禮:

  「初次拜見。我的名字是『梅比斯』——今日有機會見到艾德蒙陛下和卡西那多司教,實在是無限榮幸——」

  那聲調一派悠閒,聽不出一絲一毫的膽怯。

  男子從面具下凝視著卡西那多:

  「你就是威塔神殿的才俊、未來的大司教,傳說中備受神姬寵信的大忠臣、也是絕不被世人允許的戀人——原來如此,果然俊美啊!我早就想見你一面了呢!能拜見你的尊容,還真是難得的機會哪!」

  這番讓人覺得有意挑釁的無禮言語,引發周圍家臣一陣騷動。若說他是來表演雜技的,顯然事有蹊蹺。

  卡西那多凝視著站在距離稍遠之處的戴面具男子,不知何時手心已滿是汗水。

  他下意識地握住了劍柄。

  直覺告訴他——眼前的男子並非藝人。

  戴著面具的男子「梅比斯」嘴角浮現一派悠閒的笑容。

  走廊響起倉促的腳步聲。

  「陛、陛下!不得了了!有人殺害了在休息室的女歌手和雜技表演者們……」

  跑進來的壯年家臣凝視著站在卡西那多等人面前的面具男子,愣愣地張大了嘴——站在那個位置上的,本來應該是藝人們。

  「你、你是誰!?衛兵,把這個可疑的人抓起來!」

  聽到他的號令,一直迷惑不已的衛兵們總算有所行動。他們拿起室內用的長槍,一起往前踏出一步。

  戴著面具的男子嘴角掛著微笑:

  「我的話還沒說完呢!你們真是不解風情。」

  說著就舉起了一隻手——

  那隻手上所戴的手環——發出模糊而淡薄的光芒,宛如具有生命般包覆住男子的手腕。卡西那多見到如此光景,立刻明顯地蹙起眉頭。

  「準備神鋼之劍!普通的武器對這個男人無效!」

  卡西那多邊喊邊拔出自己的劍,並站到國王艾德蒙身前。

  他帶來警備的神殿騎士們也在其周圍嚴加防備。

  卡西那多親身感受到——這名男子帶來的威脅感不下於那些來訪者,也不亞於獲得拉多羅亞技術的間諜西茲亞等人。

  很容易就可以推測出這名男子隸屬於「哪一邊」。

  戴著面具的男子雖然受到眾人包圍,仍笑了起來:

  「……不錯嘛!卡西那多司教。沒錯,只有以輝石鍛造的神鋼才能對抗我的武器。你知道得這麼清楚,想必是與在阿爾謝夫的西茲亞打過照面了吧?不過你不必擔心,我今晚真的只是來『打招呼』而已!只要你們不出手,我離開時就不會殺害任何一個人。」

  儘管這名男子以一敵眾,獨自面對這種場面,還是表現得狂妄而悠閒。

  這份悠閒並非出於演技。

  他恐怕——擁有比在場「所有人」都強大的自信吧!若非有如此確切的自信,就不可能單獨在這種場合現身。

  衛兵們讓國王先行避難。

  在這段期間,卡西那多及神殿騎士們與可疑的男子對峙。

  「——你說你名叫『梅比斯』嗎?你是拉多羅亞的人吧?來這裡做什麼?」

  卡西那多以兇殘的口氣問道。戴著面具的男子慢慢地指著卡西那多: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臉啊!我一直想親眼確認讓那些『無名氏』心服口服的年輕司教到底是怎樣的角色——但一直沒機會見到你吶!旅行至此,碰巧聽說你也來到這裡,於是就突然興起了玩心。我記住你的臉了——既然已達到目的,我馬上就要走了。」

  他以只是到好友家玩樂般的語氣如此說道。

  「那可不行。既然你是拉多羅亞的間諜——我有很多問題要問你。」

  卡西那多高舉起劍。

  神殿騎士們看到他的信號,紛紛揮劍斬向男子。

  梅比斯嘴角露出笑容,以發光的手腕擋住自己的臉:

  「既然如此,我就陪你們玩玩也無妨——」

  瞬間——在破裂音響起的同時,白色煙霧覆蓋了四周,戴著面具的男子瞬間消失無蹤。

  卡西那多立刻掩住口鼻。那似乎是催淚性的氣體,他的眼睛馬上就感到不適;騎士們也因這煙幕而被迫停止了行動。

  高亢的聲音自煙霧中響起:

  「……梅比斯大人,您是不是玩得太過頭了呢?」

  那是個穩重的少女聲音,跟這場合不太搭調。

  梅比斯則是苦笑著說:

  「既然連艾美都阻止我,那就沒辦法了!卡西那多司教,如果現在是戰鬥之中,我就會殺了你。反正等你回到吉拉哈,我們總有一天還是有機會再相見吧!在那之前,請你準備好讓我期待的戲碼。『我的部下們』和『你的部下們』實力太過懸殊,以這點來說——還不知道你能不能保護神姬諾愛爾呢!」

  那挑釁的笑聲自窗邊響起。

  這最後的一番話,才讓卡西那多注意到——

  『那傢伙是西茲亞她們的「上司」嗎——!』

  如果只是間諜也就罷了,處於該立場的人像這樣潛入王宮,實在是不合常理。

  那名男子的氣息隨即自窗外消失,簡直就像在嘲笑卡西那多。

  「在城外敲響警鐘!騎士團注意警戒周邊!剛剛那可能只是聲東擊西,為的是在接下來引起事變!」

  卡西那多一邊因白煙而咳嗽,一邊叫道,同時也覺得不可能抓到人了。

  這餐廳位於三樓,面對從這裡的窗口躍下還能平安無事、擁有驚人體能的對手,城裡的衛兵們肯定束手無策。

  卡西那多咬緊牙關。

  畢竟警戒也有其限度,眼前幾乎沒有任何手段能阻止那些棘手的拉多羅亞間諜暗中活躍。他手下的無名氏,大多數也因這些人的妨礙或出任務而喪命了。

  而那名男子最後說出「神姬」之名,更讓卡西那多倍感忿怒。

  (……那個男子是特地來宣戰的嗎——)

  他們幾個人潛入王宮,似乎只是為了這件事。如果在旅途中出手襲擊,應該可以更簡單地告訴卡西那多這些話,但他們特意潛入這警備森嚴的王城,一方面是借此威脅卡西那多,另一方面也是誇耀自己的實力。

  也就是說,可以解釋成「被他們輕視了」。

  「卡西那多司教,您沒、沒事吧——」

  一位桑菲岱爾的官員膽怯地問著這一望即知的事。

  卡西那多點了點頭,依舊以兇殘的眼神凝視著煙霧消散後的窗邊。

  仔細一看,那些人在那裡留下了禮物。

  卡西那多一注意到那是「什麼」,目光就被定住了。

  那是一束綴滿白色小花、雅緻可愛的花束。

  卡西那多出發前往阿爾謝夫前,曾送給神姬相同品種的盆栽。

  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此事。

  (那些傢伙為什麼會知道這花的事……?)

  卡西那多的面容因忿怒而扭曲,背後瞬間有如淋了盆冷水般不寒而慄。

  他確信——他們熟知神姬週遭的事情。

  關於神姬與卡西那多的戀情,在吉拉哈也偶有謠傳,但很少人知道這是「事實」——而他們竟然連卡西那多所送的花都知道。

  卡西那多不得不承認,拉多羅亞的魔掌已經伸到神姬身邊了。

  在持續搜索可疑人物之際,卡西那多將副官維爾吉妮叫來,要她立刻準備上路。

  隔天一早,在天色還未明之際,他們就急忙啟程,踏上前往吉拉哈的歸途。

  烏雲覆蓋著旅途的天空,彷彿在暗示前程的險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5-5 01:26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5-5 12:00 PM 編輯

第四十章 追憶、苦悶與執迷

  曾幾何時,他被人稱為「劍聖」。

  「貴族們比較容易接受這種虛張聲勢的頭銜啊。」

  ——雖然君主如此揶揄,但對他自己而言,那也的確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稱謂。他並未超越老師奧茲馬.貝赫塔西翁,所以那種誇大的稱謂弄得他覺得自己像個小丑,一點都不有趣。

  然而,他並非不明白阿爾謝夫的貴族們想如此稱呼自己的心情。他所使用的拉多羅亞劍術,在這塊土地上堪稱神乎其技;跟閒暇時才磨練劍術的貴族相較之下,雙方的實力差距確實有著天壤之別。

  雖然部分對自己劍術有自信的貴族對這差距心存妒意,但大多數人並非如此;他們之所以稱他為「劍聖」,是出於「對方是劍聖,那麼自己比不上他也是無可奈何」的想法。

  這對於他——威士托.貝赫塔西翁來說,實在非常困擾。

  在劍聖的名號開始不脛而走,在王宮內無人不知曉威士托存在的時候,威士托與「她」相遇了。

  威士托當時是國王的直屬護衛,卻受到客人般的待遇。國王對威士托的劍術著迷,並強硬地說服頑固的他出仕,對他的信任自是無人可相提並論。

  但這樣一來,就開始有不入流之人想奉承威士托,藉以接近國王。

  而威士托則是極力疏遠這些人。

  那位女孩初次造訪時,威士托也誤以為她肯定是想透過自己接近國王。

  「初次見面,還請原諒我突然來打擾。我想請求威士託大人您一件事——」

  帶著微笑造訪他的女孩,自稱芙麗雅.哈梅思。

  她是式微貴族的千金,直順的紫色長發和理性而溫柔的眼眸,令人印象深刻。

  她也是威士托至今所見過最美麗的女性。

  威士托慌張失措,那狼狽神態跟他的身份完全不相稱。她凝視著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可以請您教我劍術嗎?」

  這個可愛女孩所說的話太出人意料,令當時的威士托一時間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只能愣愣地凝視著她。

  *

  聽見從自宅庭院傳來、還非常生澀的吆喝聲,威士托眯起了眼。

  揮舞著突刺劍的,是來訪者少女麗莎琳娜。

  與她對練的則是他的愛徒,菲立歐.阿爾謝夫。

  這兩個人從早上就持續不停地練劍。

  可能是因為原本就擁有出類拔萃的體能,麗莎琳娜天分極佳,學得很快。若不使用手環的力量、純粹以劍對決,她應該還比不上菲立歐,但比起騎士們已是毫不遜色。

  兩人汗流浹背地揮劍你來我往,但眼神都不是認真的,嘴角還浮現開心的微笑。

  從窗口看著他們的威士托,也不禁面帶微笑。

  「團長,您要是再看下去,自己也會想上場揮劍了吧?」

  騎士萊納斯迪端來成分不明的藥湯,戲謔似地說道。

  威士托接過藥湯,對自己的心腹部下報以苦笑:

  「我也差不多可以自由行動了,但我無意打擾他們啊。菲立歐大人看來很開心呢!」

  隨侍在他身旁的黛梅爾擔心地歪著頭說:

  「可是——這也許不是我們該在意的事,但菲立歐大人好像太不懂女人的心啊……」

  「那也沒辦法。菲立歐大人身邊沒有年齡相仿的異性,何況他小時候還將烏路可大人當作同性哪……」

  萊納斯迪笑了:

  「關於這方面,團長自己也一樣吧?我聽烏路可大人說了喲!」
  
  「唔——這藥還真苦啊!」

  威士托一邊啜飲著萊納斯迪端來的藥湯,一邊把話題岔開。

  這藥湯是萊納斯迪親手調配的,據說對治傷很有效。雖然應該沒加什麼對人體有害的材料,但也並非可口之物。

  「苦味就請您忍耐一下。這是來自我故鄉西貝拉的藥方,很有效的。」

  萊納斯迪擺出一副藥師的樣子,如此安慰威士托。

  威士托被貝里耶砍傷,雖然還在療養,但傷勢總算穩定了下來,目前已回到王都。

  菲立歐、烏路可和麗莎琳娜等人也與他同行。萊納斯迪和黛梅爾雖然也與王宮騎士團一起到塔多姆國境支援,但在抵達戰場前就大勢已定,所以他們就直接返回王都。

  與塔多姆的決戰結束至今已過了十天——

  這段期間,雙方高層展開了幾項關於休戰的工作。

  締結議和條約的準備也確實地進行著。雖然還要視情況而定,但兩國最近會派出使者,到主動提議調停的吉拉哈簽定和約。

  從國王突然死去到發生內亂,接著神殿出現異變、塔多姆又舉兵入侵,如今日子總算暫時安穩下來。

  菲立歐與麗莎琳娜在庭院專心練劍的身影,正是象徵平靜生活的光景。

  在距離稍遠的樹蔭下,抱著西亞的烏路可一邊看著他們練劍,一邊讀著繪本。

  她們本來應該留在佛爾南神殿——但菲立歐為了公務必須返回王都,當然絕對不會將烏路可留下。

  從烏路可恢復意識並恢復記憶以來,菲立歐就片刻也不離開她。

  烏路可似乎也對此感到開心,有時還會露出令人訝異的可愛表情。

  因為烏路可和麗莎琳娜來到王都,來訪者西亞也隨之前來。她在神殿時曾將頭髮染黑,但染髮劑隨著時間脫落,再加上新長出的頭髮,現在已經完全恢復成金髮了。如果她隨著其他來訪者們前往吉拉哈,應該會偽裝成依莉絲的妹妹,但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其中一位來訪者穆司卡現在還留在佛爾南神殿。他本來應該隨卡西那多一起前往吉拉哈,但由於本身仍甚感迷惑,後來也為了治療烏路可並觀察其過程,因此判斷自己目前還不宜離開阿爾謝夫。

  即使如此,他也沒有到王都來。

  雖然他並非親手殺害國王的犯人,卻是兇手的夥伴,所以難以造訪這座王城。

  而威士托也瞭解到,他是真心想要「贖罪」。

  威士托無意責備他這份心意,至於該如何贖罪,也應該由穆司卡自行摸索。

  窗外的菲立歐和麗莎琳娜正準備結束今天的訓練。

  他們都使用神鋼之劍,而且為了不要傷了對手,所以採取看在旁人眼裡像是「互相玩耍」的作戰方式——畢竟麗莎琳娜現在還在「習慣」劍的長度和重量的階段。

  因為在盛暑的太陽下活動,兩人都汗如雨下。

  在窗戶另一邊,菲立歐脫掉上半身的衣服,以從井口汲起來的冷水當頭淋下。

  但麗莎琳娜就不能這麼做了,她留意到衣服因汗濕透而貼在身上,於是匆匆回房更衣。

  黛梅爾相當體貼地將水桶和毛巾送去她房間。

  威士托目送她們的背影,在萊納斯迪耳邊說:

  「黛梅爾也說過……的確,菲立歐大人已經十六歲了。如果是早熟的貴族,就算結婚也不足為奇。」

  「問題是,『哪一個』才是他的真命天女啊!」

  萊納斯迪的視線落到窗外——停在將毛巾遞給菲利歐的烏路可身上。看著他們兩人和樂融融的模樣,威士托的心情也變得很好。

  「以我看來,烏路可大人和麗莎琳娜大人很明顯地都對菲立歐大人抱有好感,只是不清楚最關鍵的菲立歐大人心意如何——對了,萊納斯迪……」

  威士托一將目光轉向他,萊納斯迪就繃緊了臉。

  「啊!團長……我怎麼覺得您又要勉強我去做麻煩的工作啊……」

  威士托笑了:

  「你的感覺真敏銳哪!不過可不能這麼說長官的命令喔!我不會要你去辦做不到的事。你很適合去確認菲立歐大人的真正心意——因為夠機靈,也深得菲立歐大人信任。去把他的真心話問出來吧!」

  萊納斯迪沮喪地垂下肩膀:

  「您都這麼說了,我就照辦啦……去確認是很可怕的呢!麗莎琳娜大人和烏路可大人都是好女孩,我希望她們都能得到幸福……」

  「那就要看菲立歐大人了。唉——還是早點進行比較好。」

  威士托說著嘆了口氣:

  「……以前送來千金肖像畫的貴族們也差不多該開始行動了,我不希望菲立歐大人在不甘願的情況下結婚。只要他還沒有決定對象,就會有想拒絕也拒絕不完的相親。」

  聽見這話,萊納斯迪臉色一變:

  「對了,也有好多人向布拉多大人推銷呢!陛下沒有許婚的對象,只要他中意,幾乎任何人都有機會成為正妃。菲立歐大人也是——貴族之間似乎都謠傳烏路可大人是他的未婚妻……」

  「那也未獲得烏路可大人府上的同意。就算為此事前去拜訪,也要先看菲立歐大人的決定。」

  威士托回答道,突然想起了命運的奧妙。

  在內亂之前,因為政務卿與軍務卿兩派之爭,政務卿達斯堤亞曾為了將菲立歐拉攏進自己的派系,而想幫菲立歐介紹未婚妻。

  為了防範未然,那時威士托與烏路可共同設下一計。

  就是讓政務卿等人誤以為身為吉拉哈神姬之妹的她與菲立歐是一對戀人。

  只不過,當時威士托認為這最多是「逢場作戲」。雖然將來成真的可能性不是零,但如今狀況已不同以往。

  恢復記憶的烏路可對菲立歐表示好感,而菲立歐也很珍惜她。

  經過風風雨雨後,菲立歐在阿爾謝夫的立場更加穩固,發言的力道也增加了。

  所以,如今的狀況是——甚至已經出現將目標鎖定為「如果當不上第一夫人,就當第二夫人」的貴族。

  威士托所擔心的正是此事。

  貴族的政治力量受到血緣左右。

  擁有強大的權力,就可以坐享大量的財富和名譽;而且若能將女兒送入王家,也會是家族的驕傲。

  特別是在阿爾謝夫,可能因為貴族們已然在各領地確立了自治權,甚至有人會委婉地向王室施加壓力,而年輕的菲立歐和布拉多就被視為絕佳的目標。

  換句話說,王族的婚姻不是好惡問題,根本該說是「政治」問題。

  只是對威士托而言,他希望菲立歐能擁有無關政治的幸福婚姻。

  那雖然是身為臣子的任性願望,但菲立歐的母親——第四王妃芙麗雅在九泉之下,一定也跟他有相同的想法。

  「萊納斯迪,這件事也蘊藏著政治因素,只是我不想將政治情勢強加在菲立歐大人身上。雖然不必著急,但說不定有稍微推菲立歐大人一把的必要。不管怎麼說——他實在是個不解風情的人啊!」

  萊納斯迪也難得一臉嚴肅地點點頭:

  「嗯,菲立歐大人身為王室中人,如果像團長您一樣孤獨一生,也很傷腦筋啊!」

  「是啊!菲立歐大人——似乎是在學我的生活方式,但我並不是那麼了不起的人物。雖然目前還有點早,但他差不多也該思考將來的事了。」

  菲立歐將威士托當作「範本」,這點是毫無疑問的。

  威士托對此事感到開心,但另一方面也心懷憂慮。

  威士托身為一介劍士,跟菲立歐的立場有所不同。沒有貴族會半強迫地把女兒嫁給他,但這種人在菲立歐周圍卻不在少數。

  這時如果以不當的方式拒絕,將會在王宮內部樹敵。

  為了委婉地拒絕那些貴族,菲立歐有「已確定的對象」會比較好。

  在苦惱的威士托眼中,菲立歐本人正若無其事地擦著身體,還天真地與眼前的烏路可談笑。

  一瞬間——威士托將兩人的身影,與那天的自己和「她」重疊在一起,微微皺起了眉頭。

  *

  「——呼……」

  麗莎琳娜以冷水擦拭肌膚,覺得涼爽的觸感很舒服的同時,也回想著剛才的訓練。

  她最近總算習慣了神鋼製的突刺劍,菲立歐也誇獎她「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學得很好」。

  比起修習劍術,能跟菲立歐在一起更令她開心。即使如此,使劍倒也不是那麼無聊的事。

  劍這種武器和她手環延伸出的刀刃不一樣,感覺很有意思。

  「不過,麗莎琳娜大人,您學得還真快呢!」

  隔著屏風,女騎士黛梅爾在另一邊感動地說道。

  麗莎琳娜邊擦拭肌膚邊回答:

  「沒這回事……是菲立歐教得好。」

  「就算他教得再好,一般人也無法學得那麼快。『戰姬』這個稱呼果然不是浪得虛名呢!」

  聽到黛梅爾這半開玩笑的話,麗莎琳娜不禁回過頭:

  「請、請別開我玩笑啦!用那麼誇張的外號稱呼我,讓我很傷腦筋呢。」

  這個由說書人戈達.托雷思散播出來的稱號,似乎已經廣為流傳。

  在內亂還有前不久的塔多姆之戰中,麗莎琳娜都在菲立歐身旁作戰,見識過其英姿的士兵們也口耳相傳。等來到王宮後,麗莎琳娜偶爾也會感到貴族們的視線。

  站在麗莎琳娜的角度,她知道自己並非那麼誇張的角色,只是想幫恩人菲立歐一點忙而已。

  即使被人們稱為戰姬,也只是徒增她的困擾。

  黛梅爾突然壓低了聲音:

  「也許您不喜歡——但您差不多該習慣這個稱呼了。」

  「……咦?」

  可以感覺出黛梅爾在屏風另一邊低下頭。

  「麗莎琳娜大人,不論您自己怎麼想,世人都將您當作菲立歐大人的心腹或情人。在神殿就罷了,但在這王都,您的舉止都必須符合——」

  「請、請等一下!」

  麗莎琳娜高八度地叫道,並從屏風旁看著黛梅爾:

  「情人……?可是菲立歐已經有烏路可大人——」

  黛梅爾露出困擾的苦笑——那對她而言是很少見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菲立歐大人實際上怎麼想,不過周圍的看法就是如此。恕我多管閒事——今後應該會有部分貴族前來『巴結』麗莎琳娜大人;而就國政的角度而言,菲立歐大人的立場也跟內亂前大不相同了。想要親近權力的人理當不在少數,而為了與菲立歐大人結緣,首先就會攻其弱點,所以恐怕會有不少人來接近麗莎琳娜大人和烏路可大人。」

  聽完黛梅爾的這番話,麗莎琳娜啞口無言。

  或許是想得不夠深入,但自己的確完全沒考慮過這種狀況。想接近菲立歐的人應該真的很多,不過麗莎琳娜現在只想堅持身為他隨從的立場。

  「但、但是這麼說來,萊納斯迪和黛梅爾應該也是很接近菲立歐的人啊——」

  黛梅爾眯起眼、嘆了口氣:

  「麗莎琳娜大人,我跟萊納斯迪只不過是騎士,可是您就不同了。您表面上還是佛爾南神殿的神官,同時也是被譽為『戰姬』的救國英雄。至少在說書人如此流傳下,這個評價已經不會消失了。」

  黛梅爾的聲音裡雖然帶著苦笑,但很明顯是認真的:

  「聽好了,麗莎琳娜大人。將來會接近您的人之中,恐怕很多不是著眼於『您本身』,而是著眼於您的立場所代表的政治意義,或是您『對於菲立歐大人的影響力』。您不能與其敵對,但也不可被其拉攏——這種原則是絕對必要的,也請您從今開始就先認清此事。」

  「呃——好、好的。」

  這是她在佛爾南神殿時無法想像之事。

  麗莎琳娜雖然感到迷惘,但可以理解黛梅爾話中的含意。不管現實如何,不清楚詳情的貴族們一定會誤解麗莎琳娜與菲立歐的關係。

  「可是這……真的很讓人困擾。我對菲立歐並沒有特別的——」

  要是真有人因此接近她——而她無法妥善應對,就很可能造成菲立歐的困擾。

  麗莎琳娜最先擔心的就是此事。

  可能是這份憂慮表現在她臉上,黛梅爾慌張地說:

  「真對不起,我好像嚇到您了——您不必想得那麼嚴重,只要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就夠了。不好意思,麗莎琳娜大人應該不明白王宮是什麼樣的場所,是我多話了。」

  黛梅爾說著,向麗莎琳娜露出微笑。

  「貴族實在是很麻煩的人種。我們一回到王都,就傳出了一些關於烏路可大人和麗莎琳娜大人的謠言……甚至傳到我這裡來了。」

  「謠言?」

  麗莎琳娜歪著頭問道。黛梅爾小聲地在她耳邊說:

  「就是關於您跟烏路可大人,誰才是菲立歐大人的『正室』……」

  「正室……?」

  麗莎琳娜愣了一會兒——

  等她理解這個單字的意義,臉立刻紅了。

  黛梅爾聳了聳肩:

  「雖然最大的問題在於菲立歐大人什麼都沒明說,但已經有可惡的人打起賭來了。」

  「怎麼會有這種事!以常識來判斷,當然是烏路可大人吧?我只不過是個平民……」

  黛梅爾直眨著眼:

  「麗莎琳娜大人,您在說什麼呀?我剛剛也提過了,您表面上是佛爾南神殿的神官。就算是平民出身,神官與王公貴族結婚也不是少見的事。而佛爾南神殿和阿爾謝夫原本就是盟友,在政治上也有強化這層關係的考量,當然會樂觀其成。而烏路可大人是隸屬于吉拉哈的神官,狀況又稍有不同……」

  焦急的麗莎琳娜完全聽不進黛梅爾的說明。

  就連走廊上響起腳步聲、黛梅爾閉嘴不語,她也沒發現。

  「……麗莎琳娜,在嗎?」

  西亞客氣地敲著門,膽怯地走進房間。

  她的金髮梳得漂漂亮亮,與身上穿的兒童用神官衣飾非常搭配,就像個可愛的娃娃。她以純藍色的深邃眼眸看著麗莎琳娜的裸體。

  「菲立歐在叫你了,烏路可也是。他們說要去城裡,要你快點過來。」

  「……咦?啊!好!我馬上就去喔!」

  麗莎琳娜趕緊穿上衣服,抱起西亞快步跑出了房間;黛梅爾也跟在她身後。

  聽過黛梅爾剛才那番話後,麗莎琳娜有點害怕見到菲立歐。

  不過她特意警惕自己——

  會和菲立歐結婚的應該是烏路可,畢竟她好不容易才恢復記憶。

  在烏路可恢復意識時,麗莎琳娜認真地想:「這樣我就可以放棄菲立歐了。」

  自己之於這個世界是個異鄉人,而且又遭依莉絲等人追殺。就算不是如此,現在的烏路可和菲立歐之間也已經容不下第三個人了。

  麗莎琳娜祈求菲立歐能幸福,而打算退出。

  在她已經下定決心的此刻,黛梅爾的一番話又確實讓她動搖了。只是她不能因為這股動搖就改變自己的決心。

  菲立歐愛著烏路可——因為一度失去她,應該更能明確感受到此事。

  如果自己抱著虛幻的期待,以後會很痛苦。

  『烏路可大人好不容易恢復正常……我必須好好祝福他們。』

  接下來自己必須堅強地割捨這份心意。

  麗莎琳娜再次下定決心,信步走在宅邸的走廊上。

  懷裡的西亞正以不解的眼神看著這樣的麗莎琳娜。

  為了讓自己在西亞眼裡表現得自然——麗莎琳娜再次強烈地克制自己的心意。

  *

  王都榭拉姆的外城區,今天也充滿了朝氣。

  除了貿易龍頭桑克瑞得公司,這裡還有其他貿易公司的重要據點;流通貨品之多,令人目不暇接。

  豐富的流通貨品也吸引了人潮。

  這裡畢竟是大陸東部一帶少數的大都市,內亂時的混亂就像不曾發生一樣,氣氛還比以前更顯熱鬧。

  而擊退塔多姆得到的勝利,也大大地助長了這熱鬧的氣氛。

  位於城鎮一角的教會,說書人正詳細訴說著塔多姆一役的戰報。

  聽書的人甚至擠到教會外——在這樣的盛況旁,一輛馬車緩慢地在石砌的道路上前進。

  一位少女和戴著面具的男子乘著篷車,躲藏在貨台內側。

  少女名叫「艾美」,是西茲亞的部下,也是玄鳥操縱者之一。

  而戴著漆黑面具的高大男子,則叫作「梅比斯」——

  對艾美而言,他是不折不扣的上司。

  幾天前,他們潛入桑菲岱爾王宮,告知卡西那多「我們的目標是吉拉哈神姬」後,就前往方向完全相反的阿爾謝夫。

  對艾美來說,這徹底違背了她的心意。

  剛開始她是受了西茲亞這樣的指示:

  『通知梅比斯大人塔多姆撤退的情報,之後就遵照他的指示。』

  因為這個指示是出於她所敬愛的西茲亞,艾美沒有理由違逆。另外,她也認為擾亂東方的行動暫時被打斷後,自己的工作就是讓梅比斯坐上玄鳥,返回拉多羅亞。

  然而梅比斯在讀過西茲亞的信後,卻下了出乎艾美意料的指示——

  『前往阿爾謝夫。』

  自塔多姆與阿爾謝夫國境趕往桑菲岱爾的艾美,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阿爾謝夫和塔多姆應該已在進行議和的準備工作,而拉多羅亞在兩國間進行的暗中活動也已敗露。她甚至覺得,在西茲亞等人已歸國的現在,剩下的人員再做出半調子的行動,反而可能會加強對手的團結。

  但是,梅比斯是認真的。

  而且在前往阿爾謝夫前,他們還特意潛入桑菲岱爾王宮,挑釁吉拉哈的卡西那多司教。

  艾美無法抹去對梅比斯的不信任感,他的企圖究竟為何——她還不清楚。如果只是單純想確認卡西那多的樣貌,在旅途中襲擊他就行了。

  而梅比斯把艾美當作小孩看待,很少對她說話,這也讓她甚感不快。

  「——艾美,你好像很不開心呢!」

  聽見梅比斯溫和的聲音,艾美以沉默背對他。那雖然不是面對上司應有的態度,但對艾美來說,她真正的上司只有西茲亞而已。

  艾美身為拉多羅亞間諜之女,雙親早已亡故。教她如何駕御玄鳥的便是西茲亞。

  為了能完全掌控玄鳥,飼主必須從雛鳥階段就開始飼養,並且要以只存在於榭卜拉茲山地的高山植物喂食雛鳥。正因如此,實際上若非北方民族——也就是居住在榭卜拉茲山地上的人,便很難飼養玄鳥。關於以笛音操縱玄鳥的方法,也是他們經年累月建立起的獨門技巧。

  號稱「傾城」的西茲亞、操縱風刃的曉、還有練氣的呂岳——這些人本來就是北方民族,當然可以毫不費力地駕御玄鳥。他們是主要的指導者,而艾美等人則向他們學習玄鳥的駕御技術。

  艾美等人一邊瞞過北方民族的耳目,一邊頻繁地在榭卜拉茲山地活動,養育自己的玄鳥。

  最後,有人未能成功地養育出聽話的玄鳥,也有人的玄鳥因病而死,但艾美順利地成了玄鳥駕御者。

  這訓練與其說嚴格,不如說相當愉快。特別是對深受西茲亞疼愛的艾美而言,西茲亞既是她的老師,也是她的姐姐。

  『人家想要早點在西茲亞大人身邊工作嘛……』

  梅比斯到底想在「這種」偏僻的東方國家做什麼?真是搞不懂他心裡的想法。

  戴著面具的男子隨著馬車晃動,輕輕地撫摸起尖細的下巴:

  「艾美,如果你有不滿,說出來沒關係喲!」

  梅比斯的話聽來溫柔,卻讓艾美背脊一陣發涼。如果聽他這麼說就乖乖地將不滿全說出口,不知道會有什麼下場。她雖然沒聽過什麼關於梅比斯的不好謠傳,但也沒聽過什麼好的傳言。

  也就是說——雖然他的確身為「上司」,但存在感卻極為薄弱。

  其實就連夥伴們都不太清楚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西茲亞應該多少知道一點,但在艾美的認知中,就只有他的外表、名字和其稍微過分愛玩的個性而已。這也是因為他主要負責南方和吉拉哈等地區,甚少有機會跟在阿爾謝夫方面活躍的艾美等人一起行動。

  目前還看不出他是不是那種該輕易敞開心胸的對象。

  「我沒有不滿,只是個性本來就比較冷淡。因為幾天前就開始四處奔波,也有點累了。」

  「喔?原來如此。艾美,對不起啊!你才剛從塔多姆和阿爾謝夫的戰場過來通知我,就要你幫忙我的工作——」

  聽了梅比斯慰勞的話,艾美報以不帶感情的眼神:

  「不,西茲亞大人也有交代,要我在完成通知後『遵照梅比斯大人的指示』。」

  連她自己都覺得回答得很僵硬。雖然若要假裝親切,她也可以演得很好;但這個名為梅比斯的男子,並不像是那麼容易上當的人。

  梅比斯小聲地低語:

  「是嗎?西茲亞要你『聽我的指示』啊?」

  艾美輕輕地點點頭。

  「那麼,如果要你陪我過夜呢?」

  梅比斯的聲音帶著笑意,像是在試探艾美一般。

  聽見這戲謔似的問題,艾美自然而然地眯起了眼。

  是認真或開玩笑——艾美一時之間無法判斷,但如果他是在試探自己的忠誠,那最好的回答只有一個:

  「……如果您下達命令的話。」

  那帶著認真怒氣的回答,讓梅比斯「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聽到這聲嘲笑,艾美怒道:

  「有什麼好笑的嗎?」

  戴著面具的男子搖了搖頭: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實在很認真。如果我會下這麼無聊的命令,西茲亞就不會把你交給我了。艾美,你相當有才幹,不過我希望你在面對玩笑時,能輕鬆自若地以玩笑回應。」

  艾美驚訝地歪著頭,一時無法想像梅比斯希望自己如何回答。

  梅比斯豎起了食指:

  「換作是你崇拜的西茲亞,面對討厭的邀約,她一定會笑著說出『如果您希望就此長眠,那我很樂意遵命』這樣的回答。」

  這番話讓艾美陷入了短暫的思考。若是西茲亞,確實很有可能這樣回答。只是她也覺得,如果自己也這樣回答,只會變得很可笑。

  「我的確很崇拜西茲亞大人。但即使如此,這個答案也不適合我。」

  「——是嗎?那也好。」

  梅比斯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

  那突然轉變的聲調,讓艾美瞬間感到顫慄。

  梅比斯的嘴角冷冷地繃緊,剛才的滿面笑容彷彿是騙人的。

  「艾美,你相當優秀。不過,你和西茲亞很明顯是不同的類型。你就用自己的方法努力完成任務吧?西茲亞一定也是如此希望的。如果只是普通間諜,那當個組織中的小螺絲就行了。但我要求你們有更突破的表現,我很看好你喔!」

  艾美從他這番話裡感到莫名的不安。

  梅比斯本人並沒有宣誓效忠拉多羅亞——曉之前曾提過此事。西茲亞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只是笑笑地帶過,但那恐怕是事實吧!或許總有一天,自己這群正為「拉多羅亞」而行動的人會被要求為了「他」而行動。

  「不想淪為組織裡的小螺絲,就要有自己的想法。」這番話聽來就像要求她將來「不是為了拉多羅亞,而是依自己的意志加入他那邊」。

  艾美無言地點了點頭。

  她所尊敬的西茲亞對這名男子心服口服,這是事實。

  艾美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為了拉多羅亞而行動,但也無意尊敬這名男子。陪在西茲亞身旁,為了她行動——這就是艾美行動的理由。

  梅比斯喝著水筒裡的水,然後輕聲說:

  「基於以上原因,我對你有所期待……為了讓你回應這份期待,我也希望能儘可能跟你保持圓滑的關係。但你從幾天前看來就不是很愉快,希望你至少能將理由告訴我,還是有無法說出口的理由?」

  其實只是因為「無法待在西茲亞身邊」,但她不想說出那種孩子氣的答案。

  「——我並沒有不愉快,只是不懂——」

  梅比斯戴著面具,艾美因無法窺見他的眼神而感到不耐。但如果他可以用眼神說謊,就算看得到他的眼神也沒有意義。即使如此,還是看得見比較容易談話。

  梅比斯一邊撫摸下顎,—邊微微歪著頭:

  「——不懂什麼?」

  艾美有點迷惘地說出了心中的疑問:

  「——我們為什麼要來阿爾謝夫——我不清楚此行的目的。相信您一定有什麼深奧的想法,我也無意對此事唱反調,但不知道要在這裡做什麼,令我感到很困惑。」

  艾美以曖昧的口氣如此說道。梅此斯「嗯」了一聲,點點頭,壓低了聲音: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還沒有人對你詳細說明啊——原以為西茲亞已經跟你說過了,這是我的疏忽。今天剛好有時間,我就來回答你的問題吧!」

  梅比斯以開玩笑的語氣說著,便在艾美身邊坐下。艾美則逃向另一邊的角落,不過他似乎並不在意。

  「我們來這裡的理由是——我對阿爾謝夫的王族有點興趣啊!我想親眼確認他們是什麼樣的人。能讓『那個』頑固的卡西那多變節的,究竟是何許人呢——難得來到這麼遠的地方,不看清楚這點就回國,不是很讓人生氣嗎?所以等達成這個目的後,我們就會回拉多羅亞。這樣一來,你馬上就可以見到西茲亞了。」

  這回答宛如看穿了艾美的內心。

  艾美對此感到顫慄不已,同時勉強擠出聲音來:

  「……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請。除了國家機密以外我都會回答。」

  「是關於在桑菲岱爾的事——您為什麼不暗殺卡西那多司教呢?那時如果當場偷襲,應該很容易就可以殺了他。我不明白您為什麼要刻意放過他。」

  「重要人物並不是殺了就好。」

  梅比斯苦笑。話雖如此,面具下的嘴角確實在笑,但隱藏起來的眼睛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您甚至刻意露臉……若說是好玩,也未免太過分了吧!那有可能讓對手對您的存在留下印象、加以警戒,並對我們之後的工作形成妨礙。」

  艾美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

  梅比斯雖然看不起卡西那多手下的那群「無名氏」,但他們絕非無能。雖然他們的戰鬥力並不出色,但集結而成的高速聯絡網或處理幕後工作的能力,都相當優秀。

  再說,他們的人數也相當眾多。

  「我就算了——但梅比斯大人,您的模樣曝光並不是一件好事。」

  「不,艾美,並非如此喔!」

  梅比斯以老師訓誡學生的口氣低語道:

  「儘管是那種形式,我也確實達成目的了;讓他們留下印象也有優點。我們毫不費力地穿越王城警備到達宮內,露臉後又平安逃脫。這就等於在他們面前證明了我們的能力——『即使這裡是威塔神殿,我們也能輕鬆潛入。』再加上我的威脅,卡西那多司教就會誤以為『我們的目標是神姬』了。」

  艾美吃了一驚,瞪大了眼。

  她也不是笨蛋,只要有一點提示,就能看出上司的真正意圖。

  「這樣一來,卡西那多司教歸國後就會寸步不離地守在神姬身旁,而我們也可以借由那束只有內部人員知道的花——讓他懷疑拉多羅亞的魔掌可能已經伸到神姬身邊,埋下令人疑神疑鬼的種子。你看,要殺他隨時都可以下手;但是藉著不殺他,卻可以播下新的混亂種子。」

  梅比斯淡淡地說著,這時,馬車轉進了小巷子。

  這裡可說是貧民街。

  幾乎不曾維修的老舊集合住宅排列在狹窄的街道兩旁,每間房子的窗戶都從白天就緊閉著。附近幾乎感覺不到人煙,充斥著一種荒涼而塵霧瀰漫的氣息。

  就算在土地豐饒的阿爾謝夫,也有貧窮的人民。這些人並非因為國家不富裕才落到餓肚子的窘況,相反地,就是因為有「不工作也可以活下去」的狀況,才產生這種怠惰的人。

  他們的生活方式是——在想工作時做些領日薪的工作,再把賺來的錢拿去玩樂。這種生活方式看起來比其他國家的貧民輕鬆愉快——但想當然爾,這裡就成了治安死角。

  只要到這個國家的近郊,就有許多適合耕作的土地。何況政府也有鼓勵人民自立的政策,正常人本來就不會住在這樣的地區。

  這裡幾乎沒有人跟家人同居,大多數都是獨居的男子,其中也有許多人懷有隱情。

  住在這裡的人數並不多,而且地區很狹窄。但也正因為如此,與其他地方比起來,這裡流露出一種更為異樣的氣氛。

  而只有在這樣的地方有種不成文的慣例——來者不拒,去者不追,也不關心鄰居。

  這裡正是適合其他國家間諜潛伏的絕佳場所。

  艾美等人的夥伴也在此建立了一處小據點,作為其中一個聯絡途徑。

  隨著據點逐漸接近,梅比斯語氣一變,像是打算結束話題。

  「艾美,桑菲岱爾的事,以及接下來將在阿爾謝夫發生的事——就算看起來只是我愛玩,但總有一天每件事都會展現其意義。要想在沒有火的地方起煙、添足燃料進而促成大火,最好先準備許多小火種。而要先在何處點火,就要看對手如何接招了——就算是阿爾謝夫,我以前埋下的火種還在冒煙呢!那是招致不和、懷疑他人、將人心引往幽暗領域的種子。只要擾亂人心,就會長出引起混亂的芽苗……」

  梅比斯臉上浮現略微僵硬的諷刺笑容:

  「要完全熄滅我們所準備的火種,可是執政者很大的麻煩啊!」

  艾美也同意這個意見。阿爾謝夫的確因為西茲亞而大為混亂。只是,她並未聽聞那些事跟梅比斯有所關連。

  篷車停在古舊的集合住宅前。

  「我先下去。」

  比梅比斯先下車的艾美,習慣性地確認周圍的狀況。

  與此同時——她突然在狹窄的小巷察覺到某人的視線。

  (是吉拉哈或阿爾謝夫的間諜嗎——?)

  她先懷疑的是有人埋伏。

  往視線的方向看去,就發現一個披著破布的男子——

  嬌小的艾美一下馬車,他就以驚人的速度撲向她。

  在艾美做出防禦動作前,已先察覺這男子的外貌似曾相識。

  男子立刻以熟練的動作,伸出粗壯的手臂架住艾美的脖子:

  「可愛的小姑娘,請你不要動喔!」

  他「刻意」押著艾美,在她耳邊用低沉而放蕩的聲調如此說道。聽到他令人厭惡的措詞方式,艾美不禁露出輕視的笑容。

  她知道這個披著破布的男子是何許人,只是他並不認識艾美。

  她心想:這還真是奇妙的偶然——不過,這個地區也是藏身做壞事的絕佳場所。像他這樣的男子流落到這種地方,在某種意義上也許是必然的結果。

  這個一頭褐髮的男子,單手握著威風的騎士劍。他將磨利的劍刃抵著艾美,對篷車裡的梅比斯叫道:

  「來,我們做個交易。如果你還要這個小鬼的命——就知道該『怎麼做』吧?」

  艾美立刻就明白他行兇的動機是要錢,但他實在是個笨蛋。就連他用來威脅的話,聽在艾美耳裡也只覺得滑稽。

  梅比斯似乎也有同樣的想法,嗤笑了起來。

  男子注意到那怪異的面具,驚訝地退了一步。

  「——嗯。你是說『這樣』就好了嗎?」

  梅比斯以相當自然的舉動伸出了一隻手。

  男子似乎突然感覺到了「什麼」,一邊後退半步,一邊想用手上的劍逼退梅比斯的手臂。

  而他揮出去的劍——

  梅比斯輕輕地以手臂將劍刃彈了回去。

  那不是斬不斬得下去的問題,而是像劍和劍互擊,梅比斯的手臂彈開了男子的劍刃。

  男子看起來茫然不知所措。梅比斯淡淡地笑著說:

  「……住在這種地區的愚蠢盜賊竟然持有神鋼之劍,還真讓人吃驚哪!你是從哪裡偷來的?」

  「不、不要過來!」

  男子對梅比斯那不可思議的力量心生畏懼,緊緊地抱住艾美的身體。

  這個動作讓艾美皺起了眉頭:

  「——不要用你那滿是汗臭的手碰我。」

  她一邊輕輕地摸上他的手,一邊轉身。

  「哇、哇啊!?」

  男子的身體瞬間飛上半空。

  跌落到地面後,有人踩住了他持劍的那隻手,並出現一把短劍在他臉上晃動。

  男子繃緊著臉,茫然地說不出話來,從他臉上可以看出一個疑惑——身材嬌小的艾美怎麼會有把他拋出去的力氣?

  仔細一看,他雖然有著端正的五官,如今看來卻像個卑微的小人物。

  艾美俯視這個遭人唾棄的男子,嗤之以鼻:

  「真沒想到你還活著。你的運氣實在不好,偏偏對我們下手。」

  「咦?你認識他啊?」

  梅比斯意外地說道。倒地的男子也沮喪地翻白眼。

  「我只是遠遠地看過他……他是駐守在佛爾南的神殿騎士團副團長裡卡德.巴傑斯。我不知道這個人在這裡做什麼,不過還真是墮落啊!」

  該名男子——裡卡德瞠目結舌。他一定沒想到自己的身份會遭人識破。

  梅比斯拍了拍手說:

  「啊!所以你才會有神鋼之劍,這是每個神殿騎士都有的配劍啊!不過你『看起來太弱』了,我才沒想到這種可能性。」

  聽了梅比斯辛辣的言語,裡卡德的表情因憎恨而扭曲:

  「你們到底是誰……為什麼知道我的身份……」

  艾美無意回答:

  「要殺了他嗎?」

  她雖然覺得無需特意確認此事,但還是先向上司尋求確認。

  梅比斯走下馬車,與艾美一起俯視裡卡德,馬車伕也過來看看情況。

  幾個間諜的身影圍繞著裡卡德,令他膽怯得繃緊了臉。

  梅比斯看著他那模樣,開心地微笑:

  「——這個男子的眼神看來十分墮落,很有趣呢!」

  「……啊?」

  艾美反問。梅比斯將手伸向裡卡德的頭:

  「……太棒了。如果不是將一切責任都推給別人、持續將自己的行為正當化並忠於慾望作惡的人,不會有這樣的眼神。主張人性本善的人應該會拚命否認這一點,但人類本來就是『這種』生物啊!艾美,這傢伙簡直就是人面獸心!」

  對於梅比斯那相當開心的模樣,艾美感到一股不協調感——那模樣跟剛才的他有點不同。這個男子究竟哪一面戴了「面具」,哪一面又發自內心呢——她應該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掌握。

  「裡卡德,你要幫我嗎?」

  梅比斯低語道。裡卡德仍是一臉茫然。

  「我收回剛才說你很弱的那句話。你很強……不,是具有變強的素質。至少在精神上,你可以擺脫良心、慈愛這些枷鎖,就已經算成功了。你——是個人才!」

  艾美很難相信梅比斯的話,她認為「這種」男人為伍是有害而無利的。

  「梅比斯大人,可是……」

  「艾美,請你去聯絡其他夥伴。他的事就交給我,不會給你添麻煩。」

  既然梅比斯都這麼下令了,艾美也無話可說。她讓開身子,梅比斯則親自抓住裡卡德的手臂,讓他坐起來。

  「……你打算怎麼樣?」

  裡卡德狐疑地問道。他雖然得救了,卻沒有什麼感激之意。他現在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有這種反應也是理所當然。

  「我不是說了嗎?裡卡德,我要讓你『變強』,以我的力量是可以辦到的。因為我……」

  艾美嚇了一跳。

  梅比斯究竟為什麼要救了他一命——她突然明白理由了。

  「是『真正的煉金術師』啊——」

  梅比斯低語,嘴角泛起一抹微笑。

  那是解除對方的戒心——同時也引誘對方踏進自己張起的蜘蛛網裡的笑容。

  裡卡德啞口無言,而艾美則突然感到一股寒氣,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5-5 01:27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5-6 04:50 AM 編輯

第四十一章 平穩卻不安定的日子

  「……因為女子單獨行動相當危險。」她以此開頭,繼續說道:

  「我們家沒有餘力僱用警衛。因為哈梅思家的領地位於深山裡一塊相當狹窄的角落——稅收不多,又欠了許多債務,實在是僱不起人。所以我只有自己保護自己了,不是嗎?」

  她若無其事地以開朗的口氣說道,並對被稱為劍聖的男子嘻嘻笑著。

  那時威士托還很年輕——才二十多歲,雖然深獲國王信任,但在阿爾謝夫的身份還很卑微。

  「還是你認為女人學習劍術很奇怪?」

  面對提出這理所當然疑問的她,威士託詞窮了。

  「不——我旅行時所經之處也有女劍士,只是人數很少。但是——芙麗雅大人,你的身份是貴族千金,我不太建議你學習劍術。」

  「如果是擔心我嫁不出去,那實在不勞費心。剛才我也說過了,哈梅思家的財政很艱困,不會有傻瓜自願扛下這些債務。在我父母親死於意外後,更是沒有人來作媒了……」

  威士托對她這番話感到不可思議。

  眼前的少女有著美麗的容貌,表情也非常可愛。她還年輕,就算有一些債務,但應該仍不乏追求者才對。

  「恕我失禮,你的樣子看起來不像沒有人來作媒……」

  「哎呀?身為劍聖的你也很會說客套話呢!」

  芙麗雅又笑了。威士托則是微微臉紅:

  「不,這不是客套話。你說沒有人作媒是騙人的吧?」

  聽到他的指摘,芙麗雅露出苦笑——嘆了口氣。

  「……這的確是謊話。有不少人來說媒,可是我——對這類的事沒什麼興趣。」

  那帶著憂鬱的側臉,美豔得讓人顫慄。

  「因為成為貴族的妻子必須很拘謹,也不是什麼好事。招贅也就算了,要住到對方家才辛苦。再說我繼承了父母的債務,對方如果幫我償還,簡直就像出錢把我買下一樣。所以我全都拒絕了,這樣比較輕鬆。」

  那爽朗的聲音聽起來不帶絲毫勉強。

  然而威士托卻從她的聲音裡聽出一抹寂寞。他可以理解那種「被人出錢買下」的感覺。但他也突然想到——如果沒有債務的問題,她就不必那麼堅持,可以放心嫁人了。

  「領地的事就交給親戚處理,眼前我只能節省開銷,並用稅收一點一點還清債務。接受領民們的奉養,總覺得很抱歉……」

  她發自內心地說道,並站起身來:

  「威士托大人,突然來打擾真是不好意思。女人學習劍術好像還是很奇怪吧?可是我從小就很嚮往那種舉劍保護自己重要事物的——生存方式。」

  芙麗雅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我一定是小說看太多了。」

  「不——如果生長在戰亂頻發之處也就算了,在和平之地持劍的動機,大致都是如此。」

  威士托對她很有親切感——

  原因正是威士托在拉多羅亞時嚮往劍術的理由也與此相近。但是威士托嚮往的對象不是小說情節,而是他老師——奧茲馬.貝赫塔西翁的強大力量與劍術。

  她行了一禮就要離去,但威士托不自覺地叫住了她:

  「芙麗雅大人,正統的劍術鍛鍊非常辛苦,因此我不建議你學……但如果只是想防身,我倒是可以教你一些。如果你也有此打算,請每星期撥出一到兩次時間到這裡來。」

  他這麼一說,芙麗雅的臉上就綻放出少女般的光輝。

  「真的嗎!?威士托大人,謝謝你!什麼時候可以開始呢?有什麼要準備的……」

  威士托對興沖沖地如此問道的她報以苦笑。

  此後,直到她因病亡故的那天,這段情誼——維持了很長、很長的時間。

  *

  阿爾謝夫王宮——政府首腦們齊聚在其深處。

  為首的是之前率軍抵抗塔多姆的「國王」布拉多.阿爾謝夫,以及從隱居狀態的父親手上正式接下政務卿職務的阿戈爾.卡洛司。

  另外還有在國內外評價都很高的外務卿拉希安.羅姆,以及年輕的獨眼軍務審議官貝爾納馮.李斯特霍克——

  剛解除閉門思過處分的克勞斯.桑克瑞得、從內亂時起就從旁協助的辛貝爾.法蘭納,還有守護國境的巴羅薩.亞涅斯特也列席其中,但都因顧慮其他有力貴族而表現得較為低調。

  當然,從內亂結束後就迅速獲得大眾支持的「皇弟」菲立歐.阿爾謝夫也在場。

  其他的主要官員也有出席,就討論國家運作的場合而言,毫無疑問地是全體到齊。

  阿爾謝夫沒有定期舉行的例會,而是常常召開以貴族和官員為主的會議——由國王與主要三卿擔任主席和司儀則是其慣例。

  目前軍務卿一職仍然空懸,主要由政務卿負責輔佐布拉多。而外務卿從以前就堅持中立,見騷動已大致告一段落,也刻意恢復了中立立場。

  直覺敏銳的人都可一眼看出,外務卿並非與布拉多對立,但也逐漸與其保持距離。

  換個角度看來,外務卿似乎也以這種行為與態度譴責那些趁亂向布拉多獻慇勤的人。

  拉希安.羅姆那絕不追求過度權力的態度,也讓人對身為官員的他更加信賴。

  『還真像外務卿的作風哪……』

  菲立歐心裡如此喃喃自語,同時觀察著會議的進行。

  會議肅穆地進行著。

  會議的主要議題是與塔多姆之間的戰後處理,以及國境一帶的再次整備;不過還有另一個重要的議題。

  外務卿拉希安首先點出了這個議題:

  「我想各位都聽說了……佛爾南神殿已經停止生產輝石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他早在幾天前就對今天的出席者說明了事情經過,所以沒有人到現在才知道事實並發出驚呼——問題是該如何面對這個事實。

  對菲立歐而言,這也是個頭痛的問題。

  「吉拉哈方面也已經掌握了這件事。既然無法生產輝石已是既定的事實,隱瞞也沒有意義,因此也預計開始與各國展開聯繫——」

  拉希安一邊說,一邊望向布拉多。

  皇兄布拉多發現他的視線,靜靜地說:

  「——問題應該在於,『何時』才能改善這個狀況吧……」

  菲立歐與憂心忡忡的皇兄視線交會,無言地點了點頭。

  雖然輝石停止生產,但並不是永遠不生產。儘管高司教看似遭人綁架,實際上卻只是前往拉多羅亞。

  大家想相信他將會做些什麼,但另一方面——光是等待也無法知道「何時才能恢復」。

  菲立歐小心翼翼地發言:

  「雖然高司教自己選擇前往拉多羅亞——但拉多羅亞恐怕打算先佔領我們這片土地,才會重新讓御柱生產輝石。在達到目的前,我不認為他們會老實地讓高司教操作『死亡神靈』。何況高司教自己也——以我從神殿聽來的消息判斷,高司教很可能另有比再度生產輝石更重大的目的,所以明知危險還是決定前往。」

  「更重大的目的是?」

  一位官員不安地問道。

  菲立歐謹慎地選擇措詞後,才慢慢地回答:

  「據說——御柱原木是支撐這個世界的存在,輝石頂多只是副產品。它另有主要的功能——例如佛爾南的御柱支持這片大地,涅迪亞的御柱淨化周邊的海水,札卡多的御柱控制溫度變化,而加魯尼耶的御柱則製造空氣。高司教恐怕是擔心拉多羅亞任意操作神靈,進而引發影響這個世界存續的重大災害。他之所以前往當地,應該也是為了在事情演變至『一切都太遲了』之前做出應對。」

  一位官員嘆了口氣:

  「也就是說,短期內無法指望輝石重新生產了……高司教的行動是出於夏吉爾人的責任感,進而下的神聖決定,但如果輝石不能像以前那樣生產,對我們阿爾謝夫就是攸關存亡的問題……確實有必要想想辦法!」

  「到底為什麼控制御柱的『死亡神靈』會在拉多羅亞呢?那麼危險的東西為什麼不是由吉拉哈管理……」

  菲立歐也對這一點抱持疑問。「死亡神靈」似乎原本位於威塔神殿地下,但在遙遠的過去由某人為了某個目的而帶去拉多羅亞。

  關於這些事,菲立歐也問過夏吉爾人,卻沒有得到確切的回答;也有人不解地表示:「死亡神靈本來就不是人類可以操作的。」高司教特意前往敵營,一定也是有意確認此事。

  菲立歐其實很想立刻前去幫助高司教,只是就政治立場而言,他現在不能前往拉多羅亞。

  如今的他必須深入思考以後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政務卿阿戈爾從實務觀點提出意見:

  「阿爾謝夫的大地非常豐饒,就算今後十年左右都沒有輝石,農業生產方面也不會有太大的困擾。然而,其他需要『大地輝石』的國家就並非如此了。第一年我們或許還能將存量釋出給各國……但這要看各國狀況,如果今後三年到五年之間無法重啟輝石供給,恐怕會招致社會的不安。最壞的情況是各國將覬覦阿爾謝夫豐饒的『土地』,一起侵略我國,這並非完全不可能。不……再這樣下去,這可能性應該相當高……」

  所有人的表情都跟著僵硬了起來。

  對阿爾謝夫的貴族們而言,那可說是最糟的情況。

  不久前,阿爾謝夫只為了阻止塔多姆一個國家的侵略,就耗費相當多的兵力。假設面對數個國家同時從四面八方侵略,恐怕沒有任何抵抗的辦法。

  接下來由熟悉貿易的克勞斯.桑克瑞得發言:

  「還有其他問題。對我們或佛爾南神殿而言,『大地輝石』都是寶貴的收入來源。如果失去了它,神殿也無法在經濟上保持獨立自主,恐怕會向吉拉哈求援;但為了在輝石再次生產後維持友好關係,並考慮到地理條件,其實應該由阿爾謝夫提供主要的支援。問題是沒有輝石的收入,又要編列這筆預算……雖然可以透過稅收來彌補一部分,但就難免削弱國力了。」

  能預測到具體數字的人,幾乎都變得臉色蒼白。

  就連已經秘密聽過此事的菲立歐也再次陷入長考。

  阿爾謝夫與佛爾南神殿的存續畢竟是建立在生產輝石的前提下,特別在外交上更有不容否定的效果:借由將輝石公平分配給各國,得以保障自我的安全。「與阿爾謝夫交惡,很可能像塔多姆一樣被限制輝石流通」——各國的這種不安感,有效抑制了戰爭的發生。

  目前阿爾謝夫的國境與五個國家相連。

  東北方的友好國家西貝拉、西北方的敵國塔多姆、東邊的海洋國家那吉克——西有吉拉哈的屬國桑菲岱爾,而南方則有以強大水軍聞名的昆斐歐。

  在國境相連的鄰近各國中,目前唯有塔多姆的國力勝過阿爾謝夫。但如果其中兩國聯手,就足以讓阿爾謝夫苦不堪言。

  如果輝石出口完全停止,阿戈爾所說的事就有可能發生。

  至少,現在不是為戰勝塔多姆而高興的時候。

  「——我們有必要派遣人員到拉多羅亞去,應該派遣密探去蒐集情報。」

  一位有力貴族——馬格努斯.格瑞納汀喃喃地說道。

  這個肥胖的老人以狐疑的眼神凝視著拉希安:

  「拉希安卿——在先前對塔多姆的戰役中,巴羅薩.亞涅斯特將軍獲得前陛下和你的認可,派出私下培養的間諜——聽說他們相當活躍,不知道能不能適任呢?」

  巴羅薩的那批間諜一直隱藏身份,不少人在這次戰亂才初次得知其存在,並大為驚訝;甚至就連菲立歐也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拉希安皺起了端整的眉毛:

  「但是這些人大都已在塔多姆的暗中活躍中遭到殺害,勉強存活下來的數十人——必須負責培育後進,重建已經停止活動的諜報網也是當務之急。要派往拉多羅亞的人員……就現狀而言,他們恐怕難以配合。」

  拉希安如此拒絕,菲立歐卻察覺了他真正的心意。「拉多羅亞」這地方太過遙遠。況且依卡西那多所言,吉拉哈的無名氏們似乎也正因拉多羅亞的間諜而處處陷入苦戰。

  實際上,巴羅薩手下的間諜也敵不過拉多羅亞間諜。也就是說,此時若勉強派遣他們前往,等於要他們去遠離阿爾謝夫之處「送死」。

  只要上司下令,他們應該就會遵從,然而——菲立歐也反對這個提案。

  「卡西那多司教也對東側的混亂深感憂慮。今後阿爾謝夫將會與吉拉哈同心協力,在對應拉多羅亞方面取得共識。因此在蒐集拉多羅亞情報這方面,我們也應該與為數眾多且相當熟練的吉拉哈間諜攜手合作。阿爾謝夫如果在目前的時間點派出間諜,搞不好會成為他們的絆腳石,因此有必要慎重檢討。」

  然而馬格努斯並不認同菲立歐的話。

  「但是,菲立歐大人,我不認為這是個可以完全交給他國間諜的問題。佛爾南的輝石是阿爾謝夫的問題。」

  菲立歐沉著地反駁:

  「不,佛爾南的輝石對吉拉哈而言也是個大問題。其他神殿也有可能發生相同事態,而『大地輝石』在安定東方諸國的層面扮演相當重要的角色。既然雙方利害一致,那麼我們今後也有必要與吉拉哈一起行動。」

  拉希安與菲立歐的意見相同,也開口說道:

  「關於這件事,其實布拉多陛下也表示要寫信給吉拉哈。關於今後的拉多羅亞對策,以及為了讓輝石重啟生產,也應該尋求吉拉哈的意見。畢竟關於如何處理與拉多羅亞的關係,他們已經相當駕輕就熟了。」

  在拉希安與布拉多面前,先前反對菲立歐言論的馬格努斯也不再發言了。

  至於護送親筆信的任務,菲立歐已成為內定的人選。他既身為皇弟,跟佛爾南神殿也頗有淵源,再加上與烏路可的私交很深。而菲立歐也打算趁這個機會,與烏路可的父親馬汀司教見面。

  關於應付拉多羅亞的對策,其實還另有內幕。

  在與塔多姆的戰役中,加入阿爾謝夫方的北方民族——他們已經私下保證會予以協助了。雖然大多數的貴族並不知情,但對為佛爾南神殿工作的北方民族來說,輝石的停產是攸關生死的問題。特別是在榭卜拉茲山地的貧瘠土地上,如果沒有輝石,就無法順利栽培農作物。

  北方民族擁有優異的體能,甚至能夠操縱玄鳥:他們的存在對阿爾謝夫和佛爾南而言都是相當大的希望——況且他們對加入拉多羅亞的「西茲亞」等人也十分瞭解。

  其後的會議中討論了關於國防的種種事項,然後就散會了。

  這樣的討論恐怕會持續好幾天。

  雖然對菲立歐來說,這種會議很拘束;但他明白這有必要,所以並沒有什麼不滿。

  正當散會後貴族們離開房間時,皇兄叫住了菲立歐。

  「菲立歐,方便過來一下嗎?」

  「皇兄,有什麼事呢?」

  瘦削的布拉多站在牆邊,招呼菲立歐到身邊來,似乎不想讓旁人聽見要談的事情。

  皇兄以極小的音量在訝異的菲立歐耳邊說道:

  「其實……是想找你商量一件讓我很傷腦筋的事……」

  聽見布拉多這番鄭重其事的話,菲立歐不停眨眼:

  「是貴族們的事嗎?有誰打擾皇兄還是——」

  「不,不是這樣,是更個人的……那個,有關蘇菲雅的事。」

  那是個想忘也忘不了的名字。

  她是巴羅薩.亞涅斯特將軍的愛女,也是負責指揮那些在塔多姆戰役中犧牲的間諜之人。

  「她的事?有什麼問題嗎?」

  菲立歐這麼一問,布拉多就哀傷地低下頭。

  「如今她跟巴羅薩卿一起留在王都……但沒什麼精神呢!好像是一直忘不了已死的部下。雖然我有時會因為擔心而去探訪她,不過不知道她是否因為顧慮我身為國王的立場,總是在我面前裝成沒事的樣子……實在讓人看了心痛。」

  菲立歐無話可說。

  菲立歐也剛剛因為烏路可的事件,體會到失去重要之人的悲痛。雖然就結果而言她痊癒了,但一想到她如果現在還是那樣,菲立歐的胸口就揪了起來。

  「所以……菲立歐,雖然她對我有所顧慮,但說不定會對你、或是對同性的烏路可司祭或麗莎琳娜敞開心胸。你可以幫我這個忙……讓她振作起來嗎?我知道你也很忙,本來不想拜託你這種事的……」

  布拉多以非常抱歉的語氣說道。

  即使當上國王,布拉多的態度卻依然如昔。雖然覺得他的眼神變得堅強,聲音中也表現出霸氣,但溫柔的個性還是沒有改變。

  菲立歐對此事感到很高興。

  「——皇兄,我明白了。即使由我出面,恐怕也無法消除蘇菲雅的顧慮吧?我會跟烏路可或麗莎琳娜說說看。如果同樣是女性,可能光是聊天就能讓心情轉好了。」

  布拉多鬆了口氣,微笑著說:

  「謝謝你,菲立歐,那就拜託你了!宮廷裡的女官和貴族千金都把蘇菲雅當成鄉下貴族的女兒而輕視她,實在很傷腦筋。她現在跟巴羅薩卿一起住在拉希安卿位於王宮領地的別墅,我也跟拉希安卿交代過了。」

  原以為皇兄正忙於國政而焦頭爛額,沒想到他仍分出心思去關心此事。

  仔細想想,布拉多本來就跟其他皇兄不同,是唯一把菲立歐當作弟弟看待的人。

  以往他們顧慮週遭的眼光,無法太深入交流;但對於布拉多的溫柔,菲立歐也有所瞭解。

  就連剛開始認為布拉多太懦弱而不安的貴族,在看到他成為國王后的行動也改觀了。他跟前任國王拉巴斯丹一樣質樸而不起眼,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樣的個性也很難樹敵。

  實際上,國政也以他為中心而漸漸上了軌道。

  菲立歐一邊暗自高興於能輔佐這樣的皇兄,一邊快步地走向麗莎琳娜和烏路可。

  *

  烏路可和麗莎琳娜兩人從威士托位於王宮領地的宅邸出發至王城。

  為了不久後即將舉辦的舞會,宮廷的女官要為她們量身訂做衣飾。

  她們在外務卿、政務卿還有布拉多等人的建議下才參加舞會,但兩人都沒有舞會用的服裝。

  如今才從頭開始縫製禮服絕對來不及,只好將現成的禮服稍作調整,於是借了王城的一個房間來量尺寸。

  就在剛才,練劍後黛梅爾所說的那番話,讓麗莎琳娜不太想去王城。只是黛梅爾和萊納斯迪都勸她去,最後她還是讓步了。

  似乎有不少貴族想要親眼看看被譽為「戰姬」的少女,並和她談話。

  不管怎麼說,如今的她是救國英雄。雖然多少因為說書人的渲染使得傳說不脛而走,但聽說連民眾也相當支持她。

  騎士們規矩地守護在房間前,見到菲立歐前來造訪時便說:

  「啊!菲立歐大人,會議已經結束了嗎?」

  金髮的青年騎士萊納斯迪輕鬆地如此說道。

  負責警戒的不只有他,同僚的騎士葛拉姆也來了。這位滿面鬍鬚的巨漢一發現菲立歐,就開心地深深行了一禮。

  「葛拉姆!你從今天起回歸崗位嗎?」

  菲立歐也跑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雖然跟這位騎士早已熟識,菲立歐卻很奇妙地有種懷念的感覺。

  「是的。還真是休息了好久,總算回來了。」

  葛拉姆不好意思地苦笑,輕輕敲了敲自己的頭。

  在神殿發生御柱騷動前——負責將卡西那多鎮壓佛爾南神殿的消息通知王都的騎士便是他。由於在執行這項聯絡任務時負傷,休養了一陣子,不過傷勢似乎已經痊癒了。而在之前的內亂時,他也因為負責掩護菲立歐逃出王都,曾遭雷吉克囚禁。

  仔細想想,他真是個不幸的男人。不過他依然能神色自若地過日子,只能說是運勢超強。

  很久沒見到他的菲立歐,也注意到他腰間配戴的神鋼之劍。委託桑克瑞得貿易公司的洛西迪尋找萊納斯迪等人要用的神鋼之劍時,那把劍曾一起展示在眾人面前。那原本應該是神殿騎士的配劍,在失去主人後輾轉流入洛西迪手上,現在則在葛拉姆手中。

  葛拉姆注意到菲立歐的視線,便以滿是老繭的手指撫摸劍柄:

  「菲立歐大人,真對不起,把這麼好的東西給我這種人……」

  「不,葛拉姆,這把劍很適合你喲!既搭配你的體格,而且合乎你威力十足的劍術。因為是神鋼之劍,即使粗暴地使用也沒那麼容易折斷,肯定很適合。」

  菲立歐這麼一說,葛拉姆笑容中的不好意思就更濃了。他外表看似強硬,卻是個令人無法討厭的男人。

  「烏路可她們量好尺寸了嗎?」

  「是。女官們方才已經離開了。因為時間緊急,把尺寸適合的禮服稍作修改後就……然後在克勞斯卿的指示下,洛西迪先生還出借了首飾,她們現在正在挑選呢!」

  菲立歐輕輕敲了敲門,門就緩慢地開啟了。

  寬闊的室內鋪著紅色地毯,置於中心附近的桌上擺放著許多寶石,烏路可和麗莎琳娜正頗感興趣地觀看著。

  「啊!菲立歐大人,事情處理完了嗎?」

  烏路可露出開心的笑容,轉身面向門口,麗莎琳娜也跟著說:

  「我們正在看洛西迪拿來的首飾。他要我們選跟禮服搭配的,可是……」

  商人洛西迪正在兩個人面前極力推銷,負責警戒的黛梅爾也抱著睡著的西亞隨侍在側——她似乎對寶石沒有興趣,只致力於自己做不慣的保母工作。

  洛西迪深深地對菲立歐行了一禮:

  「菲立歐大人也請過來看,這些都是不得了的珍品喲!」

  走近桌邊的菲立歐瞪大了眼,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紅寶石、藍寶石、紫水晶、藍玉和綠寶石——五光十色的華麗寶石綻放出鮮明而眩目的光澤。寶石周圍皆以金或銀裝飾,分別加工成首飾、髮飾和戒指等。

  的確全是高級貨色。

  「這真了不起,是筆大財富哪!」

  就連不瞭解寶石的菲立歐,也明白這些絕非便宜貨。

  洛西迪驕傲地挺起胸說:

  「因為都經過精挑細選。當然,就算首飾再怎麼好,若裝飾過頭就不入流了,所以我想重點式地挑選一或兩種搭配禮服就好。禮服剛才已經決定了……」

  菲立歐轉向兩位少女:

  「你們選了什麼樣的禮服呢?」

  烏路可和麗莎琳娜突然交換了視線,像是相視苦笑,也似乎有點害羞。

  「嗯……你到時就知道了。」

  麗莎琳娜這麼一說,烏路可也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的確是跟禮服搭配比較好,我想借這一款首飾。」

  烏路可拿在手上的,是泛著純淨藍色的藍玉首飾。雖然烏路可說是「搭配禮服」,但看在菲立歐眼中,更像與她的頭髮相互輝映——那雅緻的色調很符合她給人的印象。

  「嗯,很適合你啊!麗莎琳娜呢?決定好要借哪一款了嗎?」

  菲立歐這麼一問,麗莎琳娜就藏不住困惑地露出苦笑:

  「還沒有——我第一次接觸這種東西,不知道什麼才好……我以前所處的地方雖然有穿制服或官服的場合,但沒有機會穿禮服並搭配首飾。」

  烏路可歪著頭,向困惑的麗莎琳娜伸出援手。

  「那麼,麗莎琳娜大人您就借這一款,如何?」

  她拿給麗莎琳娜的是一款鑽石髮飾,並不是戴在頭頂上的,而是掛在耳朵上、飾於頭部兩側的細長飾品。

  烏路可一邊望向她,一邊微笑著說:

  「這樣可以襯托出麗莎琳娜大人漂亮的黑髮,飾品本身設計也很高雅。鑽石像征的是純潔無瑕——所以很適合您。」

  菲立歐也很同意烏路可的判斷:

  「是啊!麗莎琳娜。如果你還在傷腦筋,就選這個吧!若你有其他中意的就算了……不過我也覺得這個很適合你。」

  麗莎琳娜像是被寶石的美所震懾,但最後還是坦率地將烏路可所選的發飾拿在手上:

  「那——我就聽你們的話選這個了。不過舞會是三天後舉行對吧……?我根本不會跳舞……」

  麗莎琳娜不安地說。菲立歐則是報以苦笑:

  「很少人真的在跳舞,大多純粹以交流為目的。因為那是政治場合。」

  就連開口說明的菲立歐自己,也算是初次出席這種場合。一方面因為他之前都被當成小孩子看待,另一方面是因為他身為四王子,也沒有出席政治場合的必要。關於這一點,體弱多病的三王子布拉多也很類似。

  另外,大多時候都待在領地的克勞斯.桑克瑞得這種年輕貴族,或是貝爾納馮.李斯特霍克這種鄉下貴族,應該也不習慣王宮的舞會。

  在歷經國王的死和騷動後,理應暫時節制舞會這種活動,然而——

  因國王和皇太子、軍務卿、正妃等人亡故,政務卿也換手,三天後的舞會就成了在內亂和塔多姆之戰中嶄露頭角的人士聚集之處。

  也就是說,有力貴族的陣容大有變化,其他貴族也會努力四處致意——那應該不會是顧著跳舞的場合。

  以菲立歐來說,與其說期待,不如說有更深的不安,只是他的個性並未柔弱到會屈服於這種程度的不安。

  烏路可微笑著挽起不安的麗莎琳娜的手:

  「如果您感到不安,要不要跟我一起練習?雖然我也不太會,不過常看別人跳……」

  「啊!對不起,在那之前,我有事要拜託你們兩位。」

  菲立歐無意打擾烏路可和麗莎琳娜的交流,但他必須告訴兩人皇兄拜託之事。

  『希望能讓巴羅薩的女兒蘇菲雅.亞涅斯特打起精神來——』

  菲立歐剛說出口,烏路可和麗莎琳娜就面面相覷。

  「呃……菲立歐大人,冒昧地請問一下,布拉多陛下是這麼說的嗎?」

  烏路可這麼一問,菲立歐便點了點頭:

  「嗯,皇兄一直很在意她。她已故的那批部下,是塔多姆戰爭初期的最大功臣——而且聽說他們就像她的家人一樣,所以她相當沮喪。皇兄和我都很難輕鬆地跟她談話……因此想請同為女性、年紀又相近的烏路可和麗莎琳娜陪她說說話。你們願意幫忙嗎?」

  蘇菲雅的部下在塔多姆一役中喪命至今已經過了半個月。雖然她確實需要一段時間獨自哀悼——但也差不多該克服感傷了。何況她是貴族千金,也必須為了領地的人民儘早振作起來。

  烏路可思索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雖然不知道可以發揮多少功用……麗莎琳娜大人您也會來幫我吧?」

  「好的,只要不妨礙你們。」

  這兩個人是不會拒絕這種請求的。

  巴羅薩.亞涅斯特和蘇菲雅.亞涅斯特父女,目前正暫住在拉希安卿位於城內的別墅。

  菲立歐喚人將馬車叫來王城前,帶領兩人前往。

  *

  夏天的炙熱陽光照耀在王都榭拉姆的大道上,只見三個人並肩而行。

  其中一位是高大的老人,一頭白髮配上白鬍鬚,形貌宛如學者。他狀似悠閒地走著,舉動卻出乎意外地輕盈。

  另一位是一頭銀髮的美麗女子,她那眺望城鎮的視線雖然若無其事,卻徹底掌握住周圍的狀況。她雖穿著長袖,但腹部和修長的腿卻裸露在外,一身耀眼的裝扮十分適合夏天。

  而和她並肩而行,卻頻頻將目光從她身上轉開的,是位高大、一頭黑髮的劍士——赫密特.埃魯。

  來自拉多羅亞的他,現正與北方民族說書人戈達.托雷思及其弟子西瓦娜一起周遊王都。

  契機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在與塔多姆之戰後,西瓦娜與菲立歐等人曾數度飛往拜訪北方民族長老。赫密特本來一直與菲立歐等人在一起,而當他們要從神殿返回王都時,之前一時行蹤不明的戈達.托雷思也悄悄地露了臉。

  他不但公開幫助西瓦娜說服長老們,據說也一直監視著與塔多姆相鄰的國境南側侵略路線。

  結果,塔多姆雖然沒有從那個方向入侵,但戈達的舉動也沒有白費力氣。

  『與塔多姆相接的國境南側,應是較接近桑菲岱爾的地方——曾看到玄鳥從桑菲岱爾往阿爾謝夫方向飛過。看羽毛的顏色並不是西茲亞的鳥,但很可能是她的夥伴——』

  為了探索其目的,戈達等人也開始行動;先回到神域,並再次見到赫密特。

  赫密特便順勢助戈達一臂之力,到王都後西瓦娜也來會合,直至今日。

  他們與菲立歐等人也有聯絡,但目前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進展。

  「老師,那真的是西茲亞的夥伴嗎?你會不會是錯看野生玄鳥啦?」

  西瓦娜一邊以手帕擦著白皙脖子上的汗水,一邊低聲說道。

  聽到弟子那不愉快的聲音,戈達低聲說道:

  「我想不是,不過——我也不覺得他們會越過阿爾謝夫飛往他國。」

  赫密特小心地插嘴道:

  「沒事是最好的,說不定是來帶回留在此地的拉多羅亞間諜。」

  西瓦娜對赫密特露出笑容道:

  「是啊,有可能呢!老師,怎麼樣?這麼熱的天氣,繼續走下去也很辛苦,要不要在那附近休息一下?」

  西瓦娜看起來並不疲累,似乎只是不喜歡在大熱天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

  戈達瞪了弟子一眼:

  「年輕人還這麼沒用——你就是因為都依賴風牙,才會變成這樣。」

  「我是為了老師才這麼說啊,你要是以為自己永遠年輕,一不小心就會突然病倒呢!」

  聽見西瓦娜冷冷地回答,戈達嗤之以鼻:

  「光會耍嘴皮——不過,我們掌握到的敵方據點只剩下空殼,再這樣亂走下去也不是辦法,先來討論今後的方針吧——正好,就到那邊去吧!」

  戈達指著附近一家面對大馬路的店家。

  那家店從傍晚起就會變成酒店,白天則沒有什麼客人光顧。他們從店面張望了一下,店老闆正悠閒地看著書。

  赫密特對此也略感驚訝——阿爾謝夫這個國家的識字率和其他國家相比之下高得驚人,沒有其他國家的廉價酒店老闆會這樣因喜好而看書。

  「哎呀!是戈達老爺呀!好久不見了,你還老是四處奔走嗎?」

  店老闆似乎是認識的人。戈達對他報以苦笑後,避開吧檯坐入店內一隅。赫密特和西瓦娜也跟在他身後。

  「這裡的店老闆雖然不是北方民族,但就像我們的親人一樣。就算讓他聽見談話內容也無所謂,不必擔心。」

  戈達這麼一說,店老闆就輕輕眨了眨單眼。雖然不知道他的來歷,但似乎也是幫助佛爾南神殿的人。戈達等人也曖昧地說過有這種情報網存在,他們是以佛爾南的信徒為中心互相聯繫。

  「三位要點些什麼呢?該不會只是想坐坐吧?」

  「啊!我要牛奶。」

  「我要檸檬水,赫密特你呢?」

  「那……呃,我要紅茶。」

  「不是我自誇,我們家的紅茶有夠難喝的!我幫你上艾瑟拉茶,價格是一樣的。」

  赫密特聽了店老闆的建議,點好了飲料。

  轉回視線,坐在正對面的西瓦娜一直凝視著他。

  那道視線讓赫密特有點緊張。

  「西瓦娜,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只是有件事讓我有點在意。」

  西瓦娜並沒有將視線從赫密特身上轉開。她那直率的眼眸相當真摯,可以感受到她堅強的意志力。

  「赫密特,我想問你拉多羅亞的事……我們接下來將為了救出高司教而行動。雖然留在佛爾南的夏吉爾人說沒有必要,但這樣也不行。我的夥伴應該已經潛入那裡了,問題是——高司教被囚禁在哪裡。你覺得司教會被關在哪裡呢?」

  聽到這個問題,赫密特歪頭想了想,鎖定了幾個地方。

  「拉多羅亞有幾個地點未公開的研究機構,恐怕是其中之一。不然就是……首都『拉波拉托利』的一角——」

  首都名稱的由來是意味著「學術之地」的詞彙。在煉金術盛行的拉多羅亞,相當多的地名由來都與學問有關。

  「但我無法明確地推測出地點。要看那個名叫西茲亞的女子是跟拉多羅亞的『誰』有所關連。我離開祖國已經超過一年,無法掌握那裡的政治情勢。」

  「這樣啊——拉多羅亞不受王室支配,再說掌權人士也會互相競爭,沒道理把拿到手的王牌在別人面前炫耀。」

  「是的。不過,如果西茲亞是受到元首『傑拉得.梅森』的指使——那她應該可以接近死亡神靈,拘留高司教的地點也許就在那附近。」

  西瓦娜嘆了口氣。

  赫密特也不知道關鍵的「死亡神靈」在哪裡,這事他以前就提過了。

  「也就是說,結果我們還是有必要到當地去調查了。」

  「你恐怕不能去喔!」

  戈達一邊喝著送來的檸檬水,一邊靜靜地說道:

  「你是女孩子,而且又年輕,不能去拉多羅亞那麼危險的地方啊!長老們很疼你哪!」

  西瓦娜不服氣地皺起眉頭:

  「那裡對我來說可是父親的故鄉呢!去看看應該沒關係吧!老師你反對嗎?」

  「那麼——」

  戈達凝視著赫密特:

  「——如果有人帶路,我就不會阻止你了。」

  「我嗎?」

  赫密特嚇了一跳——他不明白戈達說要把重要的愛徒交給自己的真實心意。

  「嗯,仔細想想,你是威士托的親戚,這點也是奇妙的緣分。今後我們之間應該會持續討論如何處理拉多羅亞的事吧?屆時視結果而定……如果要派西瓦娜過去,我希望你也能同行。當然,這只是假如的話啦……」

  赫密特暗暗吃了一驚,而戈達眼裡則浮現了戲謔的意味。

  戈達已經看穿,赫密特不由自主地「意識」到西瓦娜這件事。

  「喔,老師你還真看得起赫密特呢!」

  西瓦娜不理會困惑不已的赫密特,頗覺意外地說道。

  「嗯,因為這個好人看起來會拚命保護你。不過啊,我也希望不必讓他這麼做,輝石就可以再次生產了。」

  戈達一邊喝檸檬水,一邊笑道。

  赫密特冒著冷汗,西瓦娜則是對他使了個慧黠的眼色。

  「也好,你的劍術看來確實很可靠。那就拜託你了,赫密特。」

  「好、好的。」

  赫密特努力強裝平靜地回答,並咳了一聲。

  「……再回來討論現狀吧!我們所追尋的西茲亞夥伴,又是為了何種目的到這裡的呢——第一要務就是看穿這點。」

  戈達交叉雙手:

  「問題就在這裡啊!恐怕是艾美、曉或呂岳……其中之一吧。別的同伴也有可能從地上潛入,而潛伏中的傢伙應該也很多。那些傢伙應該還是想讓東方諸國陷入混亂吧?」

  「就算他們不特意行動,考慮到將來,光是維持諜報網也是有意義的。或許那些人也想暫時這樣觀察狀況。」

  西瓦娜這番分析,就連赫密特也不難理解。畢竟此處是遠離拉多羅亞的異國土地,在輝石停止生產的現在,諜報活動今後應該會往吉拉哈或塔多姆集中,阿爾謝夫則會暫時脫離苦難。

  正當三個人持續討論時——一名年輕男子突然跑進店裡來。

  「爸、爸爸,不得了啦!」

  這青年看來是老闆的兒子,他也注意到了坐在角落的赫密特等人。

  「戈達大人!你也來了嗎?不得了了!柯林思的屍體剛剛被發現了……」

  戈達眯起眼凝視著青年。赫密特不知道那是誰,但西瓦娜看來表情僵硬,店老闆也從吧檯探出身子。

  「發現時他是漂浮在河裡……雖然不知是在哪裡遭殺害,但背上插著短劍,確定是他殺……他現在在南側的衛兵值勤室。」

  「我知道了!你馬上去通知附近的夥伴過來!」

  聽了店老闆的指示,青年又跑出店外。

  戈達也匆忙站起身:

  「赫密特,柯林思是我們的夥伴,他跟我們同時在王都進行搜查。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他掌握到某些線索,才遭對手殺害。那些傢伙肯定也在這裡沒錯。走吧!我們先去確認屍體的狀況再說。」

  戈達的眼裡浮現怒氣。

  赫密特也跟在西瓦娜身後默默地站起身。

  赫密特茫然地對看不見的敵人感到不安,不禁握住了刀柄。

  那是跟菲立歐他們借來的刀。

  在與邦布金作戰時失去自己的刀後,他就一直使用這把據說是戈達所鑄的刀。神鋼製的刀刃相當銳利,赫密特也已習慣了它的重量和手感。

  之前插手塔多姆之戰時,他也揮舞著這把刀——但他覺得在這阿爾謝夫還有機會拔刀出鞘。

  他就這麼握著刀柄,跟在西瓦娜等人身後。

  因為祖國的謀略而為這個國家帶來困擾,赫密特打從心底感到抱歉。

  *

  聽到好友克勞斯.桑克瑞得說「有事想拜託」時——

  貝爾納馮還認定他要說的一定是有關政治的話題。

  與塔多姆的戰爭結束,克勞斯以援軍的身份發揮了一定的效果,正開始逐漸回歸執掌國政的行列。幾年後,他應該會繼承軍務卿的職位,今後也必須與身為軍務審議官的貝爾納馮合作,研究國防戰備。

  當然,貝爾納馮應該與他討論的第一個議題就是此事。

  然而——

  「貝爾,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可以把『妮娜』交給你嗎?」

  在王宮中庭小池塘旁的寧靜樹蔭下,克勞斯唐突地說出此話。

  貝爾納馮坐在草地上,隔了三次呼吸左右的時間才回答道:

  「……抱歉,你要把『什麼』交給我?」

  他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於是問個清楚。

  克勞斯那細長的雙眼望向池塘,以溫和的口氣說:

  「我妹妹妮娜。我想了很多……如果菲立歐大人有困難,這就很……我也問過布拉多大人,但他拒絕了。而且如果妮娜成為國王的妃子,難免有人懷疑她有政治野心。因為桑克瑞得家在之前的內亂染上了污點,旁人對妮娜的眼光很可能會更加嚴厲。然而要別人不在意先前的污點,得花上好幾年,妮娜也會在這段期間錯過適婚期……所幸桑克瑞得家的親戚中,有好幾個嫁進李斯特霍克家的前例。我想這也是一種緣分……」

  貝爾納馮忍住頭痛,用指尖壓住眉心:

  「……克勞斯,說實在話……」

  貝爾納馮揮手打斷對方的話,克勞斯則是用溫和的表情面對他:

  「怎麼樣?」

  「……我的確可能無法永遠單身下去。畢竟我身為李斯特霍克家的當家,何況還有世俗的壓力。只是——我可沒有意思當你的妹婿,所以這件事我非拒絕不可。」

  貝爾納馮一邊感到陣陣寒意,一邊如此說道。

  克勞斯皺起眉頭:

  「為什麼?你對妮娜有什麼不滿……」

  「這跟對妮娜滿不滿意沒有關係,喂!我說,你真的不知道嗎?」

  貝爾納馮嘆了口氣。

  貝爾納馮已經知道妮娜真正的心意了。如果她真的嫁給自己,很明顯是不會幸福的。而她若是不幸福,克勞斯可真的會動怒,甚至可能會恨貝爾納馮一輩子。

  不管怎麼想,這都是個下下策。

  克勞斯不敢置信地歪著頭說:

  「——聽說你在塔多姆戰後常去施療院探望妮娜。在我為戰後處理奔走的這段期間,你時常去陪她聊天……所以我才認定多少有點希望——」

  這天大的誤會讓貝爾納馮繃起了臉。

  「我只是因為你太忙了,才代替你去。你到底知不知道妮娜有多擔心你啊?她雖然裝得很堅強,其實非常寂寞。我去見她時,她也一直在擔心你的安危。而你這個當事人……還真是搞不清楚狀況……」

  貝爾納馮抱著頭,嘆了比剛才更大的一口氣。

  他私下探望妮娜是事實,但那是為了去確認她在克勞斯面前說不出口的「真正心意」。

  結論與貝爾納馮自己以前隱約感受到的相同——即使如此,妮娜一直到最後都避免明說。

  那肩膀顫抖,不斷拙劣地否認、含糊其詞的模樣,看得貝爾納馮很難過,不知如何是好——此時卻聽見身為哥哥的克勞斯這番鬼話。

  真是令人想嘆氣。

  「……既然正好有這個機會,我也覺得有必要好好跟你談一談。」

  貝爾納馮輕輕咳了一聲,轉向身旁的克勞斯。

  他盤腿坐在地上,用獨眼瞪著這個老朋友:

  「克勞斯,你很有商業方面的才幹,實務能力也很強,而且還擅長跟貴族們交涉。只是一碰上妮娜的事,這些就完全派不上用場了。你到底跟她一起生活了幾年?」

  他故意用這種挑釁的口氣說話,克勞斯聽了之後,痛苦地轉開了視線。

  『……看來他也不是完全沒發現啊……』

  貝爾納馮內心暗忖。

  考慮到克勞斯與妮娜的關係,確實有某些部分讓人感到遺憾。一方面是顧慮世俗眼光,一方面則是因為克勞斯的個性太過認真。

  貝爾納馮一邊注意不要遣詞錯誤,一邊直直地凝望著克勞斯細長的雙眼:

  「說得明白點,你投注在妮娜身上的感情是不正常的。有個能讓你投入如此大量感情的對象,那可是件不得了的事——至少我就沒有那樣的對象。」

  「……那不是因為你討厭女人嗎?」

  克勞斯悶悶地提出反駁,貝爾納馮則對他的話嗤之以鼻。

  「我討厭女人雖然是事實,但那是另一回事。我也明白你不想承認——如果你們是親兄妹,那應該就是不同性質的感情牽絆……但麻煩的是,你們不是親兄妹。說得更清楚一點,你跟妮娜之間的羈絆是更鮮明的。你是認真地想要把妮娜嫁出去嗎?」

  克勞斯嚇了一跳,差點站起身來:

  「什……那是當然的啊!我就是因為這麼想,才這樣問你……」

  貝爾納馮利落地對他的反駁對出回應:

  「是嗎?這樣你就滿足了嗎?」

  「那當然。只要妮娜能幸福,我就滿足了。」

  克勞斯立刻用力地回答,貝爾納馮則是半眯著眼凝視他。

  他覺得克勞斯錯得太徹底了。他越是表現出一副好兄長的模樣,貝爾納馮看了就越生氣。

  「我說克勞斯,這是我的個人意見——」

  ——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也許會讓克勞斯覺得很刺耳。

  但貝爾納馮仍故意說下去:

  「——若妮娜跟你以外的男人結婚,恐怕都不會幸福。」

  克勞斯整個僵住了。

  貝爾納馮停了一會兒。

  克勞斯本人應該也略微感覺出這個事實,只是一直刻意忽視。

  貝爾納馮也看出克勞斯無法反駁,更進一步追擊:

  「只要你下令,不管對象是誰,她都會乖乖結婚吧!但如果你認為『妮娜的幸福』是總之先讓她跟某人結婚,那真的只是你自以為是啊!妮娜喜歡的是你,這一點你也已經知道了吧?」

  克勞斯沒有回應。他緊咬著牙關,表情極為苦惱地動也不動。

  貝爾納馮完全看穿了他內心的糾葛。

  「——我們是兄妹,絕非那種關係——」

  克勞斯終於如此低語。貝爾納馮則報以一聲嘆息:

  「管他什麼親屬關係,反正你們又沒有血緣,這時候就別在意那種事了吧!你是不是搞錯什麼了?」

  貝爾納馮壓低了聲音,瞪著克勞斯:

  「對現在的妮娜而言,『和你分開』才是最大的不幸。她好不容易才從鬼門關回來,何況人生不能重來,你又在怕什麼?世人的眼光嗎?你也不用特地讓她結婚,只要將她留在身邊,就可以解決一切了。」

  克勞斯搖了搖頭:

  「……那是不健全的。貝爾,結婚對現在的妮娜來說也許是痛苦的選擇,但將來有一天,等她生了孩子,應該就會覺得『這樣很好』。不是嗎?」

  「有這麼一天當然是好事,但如果沒有呢?」

  貝爾納馮也自覺這番話根本毫無根據,但關於此事,他無意讓步。

  不管怎麼說,貝爾納馮都為妮娜的事擔憂。她身為貴族子女,卻純情到罕見的地步——貝爾納馮希望這樣的她能得到幸福。

  克勞斯以手掌按住額頭:

  「我……希望當她的好哥哥。」

  那聲音聽起來分外苦澀。

  「我在最接近妮娜的地方看著她長大成人,也確實很喜愛她;就算被人說成是溺愛,我也不會否認。但正因為如此——我才應該守住這條界線。我們雖然不是親兄妹,卻是以兄妹的身份成長至今。我不想……否定這樣的過去。」

  聽了克勞斯的話,貝爾納馮低下頭。這對兄妹的想法有決定性的差異。

  「……克勞斯,也許這話不該由我來說,但你可能因為太笨了才沒注意到,那我也只好說出口了……」

  貝爾納馮一邊低語,一邊輕拍克勞斯的肩膀:

  「從被桑克瑞得家收養開始,妮娜恐怕就沒有當你是『哥哥』,而把你當成『喜歡的人』了。你要認清楚這件事。」

  「……啊……?」

  克勞斯啞口無言,他就像石像般僵住,緊繃著臉。

  貝爾納馮不予理會,再給予致命一擊:

  「你應該是因為有了可愛的妹妹,又感受到身為兄長的責任,所以想要保護她。但那是你的想法。這是認真、使命感強、非常有『你的風格』的過去;可是妮娜並不認為是『有了個哥哥』,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她被收養時已經是懂事的年紀了,你們之間又沒有血緣關係,她不可能突然把不認識、年紀又比她大的男人當作『哥哥』吧!你是笨蛋嗎?」

  他最後說得更狠:

  「妮娜在叫你『哥哥』的同時也單戀著你。雖然我不喜歡女人,也覺得她實在很可憐。算了——你就儘量煩惱吧!妮娜應該煩惱好幾年了,你也該多少知道那有多沉重。」

  貝爾納馮無情地說完後,就站起身來。

  克勞斯沒有動。他茫然地坐在草地上不知所措,思考可能也停止了,所以對貝爾納馮站起身來沒有特別的反應。

  『……這帖藥是不是下得太重了啊……?』

  他雖然如此想,但也認為這是克勞斯總有一天必須自覺的事。雖然他們乍看之下是一對感情非常深厚的兄妹,但其實兩人並非親兄妹。唯一的不同點就在於——克勞斯擅自把妮娜當作妹妹看待,而妮娜則有其他想法。

  她的存在對桑克瑞得家而言應該只是政治結婚的籌碼,但現在雷吉克已經亡故,這份職責也跟著消失。克勞斯要怎麼處理她,就看他自己了。

  克勞斯還僵在原地,貝爾納馮不理會他,逕自地離開。

  他一邊思索今後的事,一邊在中庭漫步,之後於岔路遇見了一輛馬車。

  「啊!貝爾納馮卿,你在這裡做什麼?」

  從馬車窗口出聲詢問的是皇弟菲立歐,那親切的笑臉與他在戰場上給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貝爾納馮突然笑著想起那件事。

  過去與菲立歐一同在克勞斯的追趕下脫離王都的際遇,決定了他現在的地位。

  想到從那之後的情勢轉變,他真的覺得人生實在是很不可思議。

  那時——認為已經去世的妮娜,現在也確實活得好好的。  

  他覺得這就像一度踏進鬼門關後,又獲得了新生。

  既然好不容易獲得新生——希望她能以她所盼望的方式度過嶄新的人生。

  貝爾納馮想著此事,同時向馬車行了一禮。

  菲立歐的馬車上,坐著在宮中滿是謠傳的烏路可和麗莎琳娜,以及來訪者小女孩。擔任馬車伕的,是菲立歐的兩位心腹騎士。

  「菲立歐大人,您好。我只是在散步,您呢?」

  「我們要去巴羅薩卿那裡,我想請烏路可和麗莎琳娜幫蘇菲雅打打氣……是皇兄交代的。」

  「喔?要去巴羅薩卿那裡嗎?」

  貝爾納馮下意識地摸了摸下顎。布拉多很在意蘇菲雅——貝爾納馮突然因此而笑了出來。與塔多姆作戰時,負責照顧被黑馬載來的蘇菲雅的,就是現任國王布拉多。

  仔細想想,緣分還真是奇妙。布拉多似乎非常喜歡蘇菲雅爽朗而表裡一致的個性。

  『陛下拒絕娶妮娜,該不會是——』

  也許這話說得太早,但他連這種事都設想到了。

  菲立歐沒注意到貝爾納馮的心事,天真地笑著說:

  「我也想順便跟巴羅薩卿好好聊聊劍術。貝爾納馮卿,如果方便,要不要一起去?」

  「這樣啊……如果不打擾,請讓我同行。」

  與巴羅薩聊劍術,這對貝爾納馮是極富魅力的邀請。在耶夫裡德城堡攻防時,貝爾納馮未能完整觀賞到巴羅薩的劍術就先撤退了,但聽說連劍聖威士托都認同他高強的劍術。

  立刻搭上馬車的貝爾納馮坐在座位一端。

  在他眼前的是抱著來訪者小女孩的烏路可,旁邊是麗莎琳娜。

  王宮內謠傳兩人都是菲立歐的正室候選人——但她們看來並沒有為菲立歐爭風吃醋的樣子。

  貝爾納馮對這兩位少女都不太瞭解。雖然跟她們都說過話,也看出她們都對菲立歐有好感,但她們跟菲立歐的關係究竟進展到什麼地步,那就不得而知了。

  雖然不是他的事,但身為「臣子」的他卻也很難不加以關注。在前正妃和皇太子家系斷絕的現在,布拉多和菲立歐的婚事相當受到阿爾謝夫宮廷的注目。

  站在貝爾納馮的立場,也擔心是否有貴族硬是將女兒介紹給菲立歐。這些懷有政治野心的人不知道會以什麼樣的手段來接近他。

  但同時他也如此想——

  『嗯……在這兩位面前,很少有人還會沒有自知之明地接近菲立歐大人吧……』

  兩位少女都是不折不扣的美女,跟盛裝打扮的千金們那種表相之美不同,個性也毫無可挑剔之處,所以無論哪一位當上正室,都不會有什麼問題。

  不過,這樣一來——

  『菲立歐大人如果比布拉多大人早結婚,就有點微妙了。』

  ——就出現了這樣的問題。

  他之所以連這種多餘的問題都設想到,也許是因為突然出人頭地的關係。

  為了王室的安定,兩位不早點結婚都令人困擾,但還是以布拉多先結婚會比較理想。

  然而——

  『……蘇菲雅大人嘛,作為布拉多大人的對象是不壞,可是……』

  快速閃過貝爾納馮腦海的,是那些擁有適婚女兒的有力貴族臉孔。

  巴羅薩.亞涅斯特是跟貝爾納馮不相上下的貧窮貴族,雖然他深受王室信賴,身負監視國境最前線的重責大任,但領地狹小、身份低微。他似乎原本出身名門,但在家業凋零的今天,就連出現在政治場合的機會都很少。

  出身式微貴族的女兒要成為正妃,是有點勉強。

  再說身為皇弟的菲立歐——其對象不論是「神姬之妹」烏路可,或是民眾譽為「戰姬」的麗莎琳娜,都足以令正妃的立場更為遜色。

  「……必須想想辦法啊!」

  貝爾納馮無意間自言自語。

  「貝爾納馮卿,你有什麼煩惱嗎?」

  菲立歐語帶不解地開口問道。

  貝爾納馮慌張地搖搖頭說:

  「不,失禮了,我是在想軍事預算……既然無法得到輝石,那肯定會削減預算,所以該把重點擺在哪裡……」

  而菲立歐也附和這臨時編出的謊言道:

  「啊!是這件事啊!可是國境防備一定得鞏固好,也有必要培育人才來接替已故間諜們的工作。皇兄應該不會刪減軍事預算,或許還會為了不能增加而痛苦……總之只能設法籌措了。」

  「是。如果節省浪費,只找出必要的部分,我想就可以順利地整合了。」

  在克勞斯已經復位的現在,萬一有事,也可以指望桑克瑞得貿易公司伸出援手。直接出資援助有其限度,但若能以接近原價的價格購入補給物資,得到的效果也可謂不小。

  菲立歐交叉雙臂思索著:

  「跟巴羅薩將軍討論這個問題也許不錯。他有長期守護國境的經驗,而且培育蘇菲雅和其部下的也是他。」

  「是啊!也還沒有決定要由軍事費還是機密費來支出——」

  培育間諜的費用,之前都是拉希安從機密費中勻支的。巴羅薩的那批部下原本就是為了對諸外國進行諜報戰的人才,與外務卿的工作也有所交集。

  『嗯,如果國內外政務以及陛下和菲立歐大人的婚事——都能順利解決就好了……』

  以貝爾納馮的立場,定會不惜大力幫助這些事完成,但這些事仍要看當事人。

  不久後,馬車來到了巴羅薩等人借住之處,也就是拉希安卿的別墅。

  *

  蘇菲雅.亞涅斯特笑盈盈地迎接這群突然造訪的客人。

  「勞駕您親自光臨……其實只要您說一聲,我們就會前去拜訪了。」

  這名少女以溫柔的聲音說道,看不出她是個歷經嚴格訓練的戰士。

  她應該較麗莎琳娜年長,卻略矮一些,五官也稍顯孩子氣。不過,她的表情卻帶有隱藏不住的憂傷,讓她看起來較為成熟。

  『……她真的很沮喪哪!』

  只看了她一眼,菲立歐立刻就發現了這件事。

  她雖然勉強擠出微笑,裝出堅強,臉色卻絲毫沒有光彩——簡單說,眼神死氣沉沉的。

  菲立歐也瞭解到布拉多之所以擔心的理由。

  被引導至起居室的菲立歐儘可能以開朗的聲音說:

  「突然來訪真不好意思。你認識麗莎琳娜吧?而這位是威塔神殿的烏路可司祭,她現在留在王都。」

  一經菲立歐介紹,烏路可就優雅地行了一禮:

  「初次見面,我是烏路可.迪古雷,是菲立歐大人的朋友——我聽說過蘇菲雅大人的一些事情,很想直接跟您聊聊,所以才來打擾。」

  蘇菲雅臉上仍帶著微笑,但困惑得不知該如何回應。

  麗莎琳娜和烏路可——兩個人對她而言肯定都是太過耀眼且地位不同的人,更何況她知道烏路可是神姬的妹妹。本來應該是沒有資格跟這種人說話的——她會這樣想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不過,菲立歐知道烏路可很會說話,而且有顆溫柔誠摯的心。

  菲立歐期待著烏路可或許知道該說什麼話,才能讓蘇菲雅再次振作起來。

  面對露出微笑、親切而天真無邪的烏路可,蘇菲雅似乎有點膽怯:

  「……要說聊聊,也沒有什麼有趣的事……」

  實際上,她的經歷應該是「光想起來就痛苦」吧!

  烏路可刻意想點出此事:

  「我不在意有趣還是無聊。我只是想瞭解,你所看到的塔多姆士兵是什麼樣的存在,還有阿爾謝夫士兵是怎麼對抗他們——我在吉拉哈的立場也和政治有關,為了日後能派上用場,還請您一定要說給我聽。」

  菲立歐完全明白烏路可這番請求中的真實心意。她雖然說「為了日後能派上用場」,但這只是為了讓蘇菲雅更容易把話說出口而編出的謊言。

  『把悶在心裡的話說出來,會比較輕鬆。她很難對你們說真心話,但或許能對女性傾吐。』

  烏路可在馬車裡這麼說過,麗莎琳娜也表示同意,因此菲立歐就把這個場面交給她們。

  也因為對象是她們,蘇菲雅並沒有強烈拒絕。也許她是想適當地交談就好,不過今天才僅是她們交流的第一天,不需要著急。

  「蘇菲雅,不好意思,可以請你照顧她們一下嗎?我跟貝爾納馮卿還有事找巴羅薩卿,他現在在哪裡?」

  「父親在宅邸後面練劍,我可以帶路……」

  「不,我們去就行了。那等會兒見。」

  語畢,菲立歐和貝爾納馮便立刻離開了起居室。

  一位侍女體貼地帶領菲立歐兩人前往中庭。

  「蘇菲雅大人很沮喪吧?」

  貝爾納馮壓低了聲音說道,菲立歐沉默地點點頭。

  他心想這也無可厚非。之前的戰役中死了那麼多人——尤其親近之人的死,更有如一把挖心掏肺的劍;不難想像失去了眾多夥伴的蘇菲雅,內心肯定被好幾把刀刃重重刺傷。

  不過——

  「她一定很想振作起來。為了讓她『活下去』而死的那些人,一定也是這樣希望的吧!所以她一定可以振作起來的。」

  菲立歐本身是如此地確信,也希望烏路可和麗莎琳娜可以幫上一點忙。

  他們和在外等待的騎士們會合,轉到屋子後方。

  他們並沒有聽見什麼劍戟之聲,周圍一片寂靜。

  走著走著,黛梅爾懷裡的西亞揉著眼睛醒來了。

  「……唔……烏路可呢?」

  聽到她剛睡醒的模糊聲音,菲立歐回答:

  「咦?你睡醒啦?她們現在正在談事情,恐怕要一、兩個小時才會結束,你先跟我們在一起好嗎?」

  西亞迷迷糊糊地凝視菲立歐,輕輕地點了點頭。

  菲立歐已經原諒西亞了。雖然她是對烏路可施行「處置」的兇手,但烏路可已經痊癒——最重要的是,當事人烏路可很疼愛西亞。

  而他也明白,西亞背負著沉重的罪惡意識。

  他無意再苛責這麼年幼的孩子。

  黛梅爾把西亞放下後,西亞就自己邁著小小的步伐跟在菲立歐等人身後。

  黛梅爾完全不知道該怎麼照顧小孩,不過西亞是個懂事且聽話的孩子,照顧起來完全不覺得有負擔。

  不過她之所以聽話,是因為她雖然是個孩子,卻太習慣於「服從」,這在某方面而言是很悲哀的一件事。叫她不要動,她就真的不動;既不吵也不鬧,眼神也總是沉靜而深邃,看起來不像個孩子。

  在侍女引導下來到中庭的一行人,見到巴羅薩.亞涅斯特靜靜地坐在樹蔭下。

  他閉著雙眼盤腿坐著,兩手自然地交叉在胸前。

  那模樣看起來不像在訓練,也不像睡著了。

  「他那是……在做什麼?」

  菲立歐感到不可思議地歪著頭,而身旁的萊納斯迪則低語道:

  「菲立歐大人,他一定是在坐禪。那是北方民族間流傳下來的精神修煉方法,我的故鄉西貝拉也有劍士這樣做。」

  這對菲立歐來說是初次見到——巴羅薩看起來就像靜靜地坐著而已。

  「……他並非只是坐著而已嗎?」

  「他一邊統合精神、整頓心性,培養集中力,一邊面對自己的修行。雖然不見得每個人都適合這種方式,但很適合巴羅薩將軍呢!」

  菲立歐一邊佩服萊納斯迪那些奇妙的知識,一邊慢慢地走向巴羅薩。在這種氣氛下,就連開口說話都讓人有所顧忌。

  「——菲立歐大人,請在那裡停步。」

  巴羅薩依舊閉著雙眼,如此說道。

  菲立歐立刻停下腳步,兩人之間還有約二十公尺的距離。

  然後——就在菲立歐站定的瞬間,某樣東西沉重地落在他眼前。

  他抬頭一看——似乎是停在樹枝上的鳥撒下了鳥糞。

  菲立歐啞口無言,當場呆立不動。若是他繼續往前走,衣服說不定就會弄髒了。

  巴羅薩若無其事地慢慢站起來:

  「哎呀!樹蔭底下太涼快,讓我一不小心就打起瞌睡來了。各位一起光臨,找我這把老骨頭有什麼事呢?」

  老將軍巴羅薩.亞涅斯特露出親切笑容打著招呼,向眾人走近。

  菲立歐嚥了一口口水。其他人也不太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巴羅薩剛才——看樣子是注意到鳥兒排糞而制止菲立歐前進。不過很明顯地,巴羅薩是在鳥糞落下前就出聲警告了。

  「巴羅薩卿,剛剛那是……」

  菲立歐以看到怪物的心情凝視著這個老人。

  巴羅薩將瘦小的背彎得更低,輕輕拍了拍菲立歐的背部:

  「來,菲立歐大人,在這裡談不了正事,我們回屋裡去吧。說是這麼說,但這裡也不是我的房子啦。」

  他那若無其事的態度,看起來就像想把眼前所發生的事誤導為偶然一樣。

  但菲立歐並不認為那是偶然。

  「巴羅薩卿,你為什麼會知道剛才那——」

  「我什麼都不知道喔。」

  巴羅薩微笑著:

  「我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把突然想到的事講出來而已。為什麼會制止菲立歐大人呢?這我也不知道。哎,硬要說的話……也許是一種直覺吧!」

  雖然這種答案像在把別人當作傻瓜,但菲立歐卻莫名地能夠接受。這位名叫巴羅薩的老人以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舉止,使那種答案奇怪地具有說服力。

  菲立歐等人沒有回到屋子裡,而是到中庭裡的涼台上坐下。

  建築物正好為這片平台遮蔽了陽光,涼風輕撫著周圍的樹木。阿爾謝夫的夏天雖比其他國家更為舒適,但站在大太陽下還是相當酷熱。

  巴羅薩、貝爾納馮和菲立歐分別坐在椅子上,騎士們和西亞則守在他們身邊。因為平台鋪了木板,直接坐下去也不覺得骯髒。

  巴羅薩似乎對菲立歐等人的來訪甚感高興,表情特別開朗。

  「那麼,各位有什麼事呢?」

  「我想——好好和巴羅薩卿談談。之前受阻於國境混亂,但我認為現在的你或許會有空。」

  菲立歐率直地說道。威士托對巴羅薩的評價很高,還說:「您跟他談過一次,就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物了。」其實菲立歐正是來確認巴羅薩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巴羅薩微笑著點點頭:

  「我確實有空。但我們要談什麼呢?我是個鄉下的貧窮貴族,如果要找話題聊天……」

  「我想請你談談威士托卿年輕時的事。」

  聽見菲立歐如此請求,巴羅薩眯起了眼。

  聽說威士托和巴羅薩是透過劍術鍛鍊而建立起交情的。菲立歐雖然不知道巴羅薩的力量,但說到剛才奇妙而高超的直覺,便覺得巴羅薩個子雖小,卻有著不可輕視的魄力。

  巴羅薩大大地點了點頭:

  「啊……原來如此。如果是那件事,我倒是有些話可以說。如果是那件事……」

  就這樣,巴羅薩如菲立歐所願地開始講古了。

  *

  「我初次見到威士托卿,是由陛下引見的。」

  巴羅薩像是在懷念遙遠的往事,如此說道。

  「當時我正好有事前往王都,那時剛出仕為官的威士托卿就在拉巴斯丹陛下身旁。剛開始我還以為他是誰——當得知他並非使用阿爾謝夫劍術而是異國武術時,我首先就懷疑他是不是敵國的間諜。」

  巴羅薩抖著身體笑道,但菲立歐卻注意到他並不是在開玩笑。

  剛在這個國家出仕為官的威士托,肯定就是被貴族們以「這種眼光」看待的。他是為了什麼目的接近國王、他為什麼會獲得國王的信賴——面對這位完全不認識、來自異國的流浪者,站在貴族的立場,並非輕易就能友善以對。

  實際上,年輕時的威士托也相當辛苦。如今的他雖然是支撐全國、獨當一面的王宮騎士團團長,但當時不過是一介劍士,剛開始應該還不被視為阿爾謝夫人民。

  而把這種來路不明的人放在身邊,並加以重用的拉巴斯丹王,也是一個怪人。

  「我當時還年輕,而威士托卿和拉巴斯丹王也很年輕——啊,我想起來了!為了確認威士托卿的人品,我還要求跟他比劍。不知道在陛下身邊的這個人,是不是安全可靠……我想確認這一點。不過我在這之前就因事而被貶到國境,因此不宜公開比武;所以當時是非正式比賽。」

  「……那勝敗結果呢?」

  菲立歐一邊問,一邊不禁屏住氣息。

  巴羅薩呵呵笑道:

  「是一勝二敗——雖然我意外地贏了一次,但其實應該算全輸。」

  在一旁聽著的貝爾納馮,也興趣高昂地豎起耳朵。黛梅爾和萊納斯迪兩位騎士也專心聽著巴羅薩的話。而黛梅爾手裡抱著的西亞,則茫然地看著巴羅薩。

  「在陛下的見證下,我們彼此拿著木刀對戰。我用的是跟小太刀一樣長的刀,而那時威士托卿使的是刀,所以他準備的是像那樣長的木刀——正如您所見,我的小太刀長度較短,易於隨機應變。所此我對自己耍小聰明的技術很有自信……啊!那時的對戰真是有趣——」

  巴羅薩似乎打從心底開心般地訴說著回憶。

  就連負責傾聽的菲立歐,也不知何故開心起來。

  「那個男人打從年輕時就奇妙地有老成的一面啊!雖然丟臉,但我當時認為那個男人是毛頭小子而輕視他,打算一回合就結束而進行快攻。然而他卻乾脆地架住我先出手的一擊,並反擊打中我的手臂。因此我也不敢再狂妄自大——第二回合我認真多了,慎重地拉近彼此的距離,過了數招後被擊中身體。為了不在陛下面前丟臉,我第三回合拼了命,總算——現在想起來,最後一回合他或許多少有些放水哪……」

  巴羅薩聳了聳肩,貝爾納馮則用感嘆的口氣對他說:

  「我不認為威士托卿是那種會在比賽時放水的人……真想親眼看看那場比賽。在場的除了陛下之外就沒有其他人了嗎?」

  巴羅薩苦笑著搖搖頭:

  「有,還有一位——據說是威士托卿的弟子,一位由他負責教導劍術的貴族千金也在場,您知道嗎?」

  看見巴羅薩那滿心惡作劇的眼神,菲立歐歪頭不解。巴羅薩說的恐怕是自己出生之前的事,在那個時代,就連萊納斯迪和黛梅爾也還沒跟在威士託身邊。

  「威士托的弟子,而且是貴族千金……?」

  「不,說弟子是有點太誇張了。威士托卿好像是受她之托,教她護身術之類的簡單劍術。」

  巴羅薩對不知道答案的菲立歐微笑,小聲地說:

  「——她就是菲立歐大人的母親,芙麗雅.哈梅思大人喔!」

  從老將口中說出的這個名字,讓菲立歐瞠目結舌。

  他的母親——第四王妃芙麗雅曾向威士托學習防身技巧——菲立歐還是第一次聽聞此事。

  「母親她是威士托的弟子……?」

  驚訝的不只菲立歐,連騎士們也面面相覷,大大地歪著頭。

  「我從來沒聽說過耶!」

  「嗯,不過團長本來就很少談起以前的事……」

  萊納斯迪和黛梅爾似乎也對此很意外。

  巴羅薩補充說道:

  「關於這點,雖然她認為自己是弟子,但從威士托卿的角度來看,與其說是弟子,還不如說是學生吧。她並沒有進行嚴格的劍術修行,威士托卿頂多也只教了她一些防身技巧……後來,就如你們所知,芙麗雅大人與陛下成婚,而陛下也就指派威士托卿擔任她的護衛了。」

  貝爾納馮吃了一驚,直眨著獨眼。

  就連菲立歐也從他那一瞬間的表情中,看得出他想到了什麼事。

  不過,巴羅薩又笑了起來:

  「沒錯,貝爾納馮卿,你還真敏銳。在菲立歐大人出生、還不懂事時,曾有差勁的謠傳——『菲立歐大人該不會是威士托卿和芙麗雅大人的兒子吧?』之所以會如此流傳的原因就在於此。不過陛下當然一笑置之,因為這種『剛誕生的皇子,父親其實另有其人』的謠言,是王宮每次都會發生的慣例。皇太子、二王子和三王子出生時也一樣,所以沒有人當真。而且因為菲立歐大人出生後不久,芙麗雅大人就因病過世……而這種無禮的謠言也立刻消失了。」

  即使是不知道當時情況的菲立歐,也能夠察覺此事。

  菲立歐也聽威士托親口說過他曾擔任母親的護衛,所以也認為威士托是因為這個緣分才對自己照顧有加。然而——說不定是因為兩人從以前就有更深一層的關係了。

  小時候——威士托對孤獨的菲立歐伸出援手的時間,似乎都是剛結束在國境的任務回到王都後沒多久。那時威士托在王宮的立場還很不穩固,恐怕在很多方面都綁手綁腳。

  巴羅薩似乎有些訝異地凝視著突然陷入沉默思考的菲立歐。

  「菲立歐大人?我說了什麼讓您不愉快的事嗎?」

  「啊……沒事,不是的。我只是對母親身為女子,卻喜歡劍術這點感到驚訝……她以前是那麼活潑外向的人嗎?」

  母親在菲立歐出生不久後就過世,他幾乎完全不記得有關她的事。

  巴羅薩的視線飄向遠方:

  「這個嘛!我跟她也並非特別親近……芙麗雅大人是一位非常美麗的女性,比起劍……花朵還比較適合她。不過——」

  巴羅薩仔細凝視著菲立歐:

  「菲立歐大人,您跟母親十分神似,而且跟劍如此搭配,所以芙麗雅大人或許也沒有不相配的問題。不過,說到她的劍術……以我看來,與其說她在使劍,不如說她是被劍耍得團團轉。」

  聽到巴羅薩這開玩笑的話,菲立歐露出了微笑。

  他雖然不知道母親的事,但像這樣聽到往昔的回憶,還是很讓人高興。

  後來巴羅薩的話題轉到了劍術方面,也說到蘇菲雅和之前塔多姆戰役的事,大家盡情暢談到都忘了時間。

  到了暮色低垂,無聊的西亞再次沉沉入睡時——

  烏路可等人自屋裡走出來:

  「菲立歐大人,讓您久等了。我們聊了好久……」

  這位清純的司祭以熱絡的聲音說道,麗莎琳娜也在她身後微笑。站在她身邊的蘇菲雅眼睛哭得有點腫,但舉止已經比較沉穩了。

  剛才她那勉強擠出來的微笑,現在已經轉為自然的表情。看來烏路可和麗莎琳娜成功地和蘇菲雅聊了很多。

  三位少女似乎很合得來,在幾小時內就已經完全打成一片。

  「哎呀!烏路可大人,麗莎琳娜大人,小女給兩位添麻煩了,謝謝兩位費心照顧她。」

  巴羅薩鄭重地行禮。烏路可輕輕地握住老人的手:

  「請別這麼說,巴羅薩大人。蘇菲雅大人非常堅強,反而是我們突然來打擾,這才真是失禮了。不過我們共度了非常有意義的時光,非常感謝您。」

  菲立歐也站起身來:

  「沒想到我們會叨擾這麼久,真是不好意思。也差不多該告辭了。」

  貝爾納馮和騎士們也跟在他身後,當場散會。

  巴羅薩和蘇菲雅鞠躬行禮,一起目送菲立歐等人離去。

  身為父親,巴羅薩似乎也在擔心蘇菲雅。不過同年紀又同為女性的烏路可和麗莎琳娜,已經跟她成了好朋友。

  而「朋友」的存在正是心的支柱。

  他們搭上與來時同一輛馬車,菲立歐將視線轉向烏路可和麗莎琳娜:

  「似乎成功聊過了,謝謝你們。」

  麗莎琳娜點點頭說:

  「是的。烏路可大人解除了蘇菲雅大人的戒心……她剛開始看起來有點緊張,不過馬上就跟我們變得很要好。」

  烏路可立刻從旁插嘴:

  「哎呀,那是麗莎琳娜大人的功勞,用劍術的話題跟蘇菲雅大人聊開的是麗莎琳娜大人。而且麗莎琳娜大人和蘇菲雅大人在國境可說是戰友——蘇菲雅大人應該比較容易跟她聊起來啊。」

  菲立歐對這兩位互相讚美的少女報以苦笑,同時鬆了口氣。

  看來她們聊了很多話題,只要能讓蘇菲雅心情好過一點,就是件好事。

  「對了,菲立歐大人,我有個提議……」

  烏路可抱著睡眼惺忪的西亞,輕輕地低語:

  「如果可能,也邀蘇菲雅大人來參加這次的舞會,好嗎?」

  菲立歐歪著頭:

  「咦?已經送了邀請函才對啊……」

  「是的。不過她說自己身為低階貴族,所以打算婉拒……我想如果由布拉多大人或菲立歐大人直接邀請,她就一定會來。」

  菲立歐陷入思考。如果她本人真的「不想出席」,他也不願勉強給她壓力。不過,烏路可既然會特地提議,看起來就是有某種目的。

  一投以詢問的視線,她就笑著說:

  「蘇菲雅大人也到了這個年紀。立場是一回事,穿著禮服出席這種場合,本來就不是件壞事。再說——做一件跟以前完全不同的事,也可以轉換心情。她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如果有人推她一把,我想她會比較願意出席這種場合。」

  烏路可這麼一說,麗莎琳娜就補充說:

  「蘇菲雅大人絕不是想沉浸在哀傷裡逃避現實,似乎只是找不到重新振作起來的契機……就算現在有點勉強,但還是多出來活動可能比較好。」

  菲立歐也能理解兩個人所說的話。蘇菲雅身為貴族子女,將來總有一天必須習慣這種場合。

  「原來如此,既然這樣,就由皇兄再次發送個人的邀請函比較好吧!」

  「我想這樣比較好。而且布拉多大人好像特別關懷蘇菲雅大人……」

  烏路可笑了。

  菲立歐想確認他一直在意的事:

  「……皇兄他是不是喜歡上蘇菲雅了呢?」

  回答他的是貝爾納馮:

  「應該是吧!否則他應該不會那麼在意蘇菲雅大人。當然主要的原因應該是陛下非常溫柔,單純地擔憂蘇菲雅大人……不過如果說他對其他女性是否也一樣,那答案卻是否定的。」

  事實上,也有貴族前去接近布拉多,但皇兄似乎並未給予正面反應。

  麗莎琳娜曖昧地笑了起來。

  她與烏路可相視,像是想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烏路可的表情也有點沮喪。

  「……麗莎琳娜,蘇菲雅說了什麼關於皇兄的事嗎?」

  菲立歐如此問道。

  麗莎琳娜立刻用力地搖頭:

  「沒、沒有。她沒有說到什麼關於布拉多大人的事——只不過……」

  「只不過?」

  他催促麗莎琳娜往下說,她低頭說道:

  「就是——我們聊到『喜歡的男性類型』……」

  麗莎琳娜將視線從菲立歐和貝爾納馮身上移開,小聲地答道:

  「……蘇菲雅大人喜歡的是『比自己強的人』……」

  貝爾納馮繃緊了臉。

  另一方面——菲立歐則是相反地鬆了口氣:

  「什麼啊!那不是更好嗎?」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注視著菲立歐。

  「咦?你們為什麼那麼意外?有什麼問題嗎?」

  「呃,菲立歐大人,請恕我失禮——關於武術方面,布拉多大人恐怕有點……」

  貝爾納馮呻吟般地回答。菲立歐則是向他眨了眨眼:

  「可是,現在的皇兄很強喔!而且還是『這個國家最強』的。」

  事實上,身為國王的布拉多,至少在政治上是處於遠比蘇菲雅更「強」的立場。

  麗莎琳娜慌張地探出身子:

  「菲立歐,不、不是這樣啦!應該是在體能或武術方面……」

  「那又不是真正的『強』。」

  菲立歐立刻回答。

  話雖如此,他也無意說權力才是真正的強大。

  其他人只是茫然地凝視菲立歐。

  「威士托以前也說過喔,『人若是把強大當作自己的刀刃,只顧著揮舞力量,心卻被奪走,結果就是輸給自己的強大。』所以——『對自己的強弱有所自覺,並且不耽溺於那種力量,而且可以在不失去某種重要東西的情況下戰鬥的人,才配稱為強者』——」

  貝爾納馮深思似地眯起了眼睛。菲立歐又繼續說:

  「皇兄不就是這樣嗎?他就算得到權力這種強大的力量,卻不耽溺於這股力量,並且對於自己的弱小有所自覺,為了守護重要的東西,連最危險的前線都敢去。皇兄雖不是親自持劍的人,不過持劍之人卻遵守皇兄的命令,而我也是其中之一。我並不是因為他身為國王而遵從他,就算他不是國王,我也想幫助他。皇兄的『強大』——有著能像這樣吸引別人的部分。如果對方不能瞭解這一點,那也就不適合皇兄。」

  菲立歐以略微強硬的口吻如此說道。

  至少——對菲立歐而言,皇兄布拉多並非「弱小」之人。也許天生體弱多病,但他不認為光憑這一點就能判斷一個人的強弱。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也許正如菲立歐大人所說。」

  過了一會兒,先開口的是烏路可。

  「我們也沒有直接問蘇菲雅大人:『覺得布拉多大人怎麼樣?』說不定她的想法和菲立歐大人一樣……即使並非如此,我們也不方便問她。」

  貝爾納馮聳了聳肩:

  「再說,喜好這回事往往是很模糊不清的。蘇菲雅大人說不定做夢都沒想到布拉多大人會喜歡自己吧!不管怎麼說,身為臣子,我很期待今後的發展,因為我也希望布拉多大人能早點穩定下來。」

  貝爾納馮在路口下車:

  「我住在桑克瑞得家,所以要從這裡走過去。菲立歐大人,那就明天見了——」

  「好。貝爾納馮卿,你也辛苦了,回去時小心一點。」

  菲立歐目送貝爾納馮在落日下遠去的背影,然後轉向烏路可和麗莎琳娜:

  「對了,烏路可,麗莎琳娜,你們覺得蘇菲雅怎麼樣?」

  烏路可先回答他的問題:

  「她很誠實,而且我認為她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開朗,其實是相當纖細的人。而且她很堅強,所以在不知不覺中有點太逞強了……」

  麗莎琳娜也點點頭:

  「她是律己甚嚴的人,對自己很嚴格,對其他人卻很溫柔……她能吸引布拉多大人,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樣啊!」

  皇兄的心意如果是「如此」,那菲立歐非常希望他能如願。

  像這種時候,布拉多並不是會利用自己的權力壓迫對方的俗人。菲立歐甚至覺得他會因為顧慮蘇菲雅的心意,而永遠不行動。

  只是,他終究要以國王的身份迎娶正妃——那當然以布拉多所希望、並且適合他的對象最為理想。

  菲立歐一邊茫然地想著這件事,一邊仰望暮色低垂的天空。

  遙遠的青藍色夜空,已經開始出現閃耀的星斗。

  那片天空與他小時候所看見的完全一樣。

  菲立歐突然下意識地按住胸口。

  以前烏路可送他的配飾,現在依然掛在那裡。說起來,菲立歐也是在舞會的夜晚得到這個配飾的。

  因為年紀和立場,平常不會邀請他到舞會這種場合——不過那天是慶祝皇太子的生日。

  正當菲立歐溜出去,在庭院眺望夜空時,就從烏路可手裡得到了這個配飾。

  從那以後,已經經過了七年的歲月。

  在這期間裡,她以非常年輕的年紀當上了司祭,自己則在經歷意想不到的動亂後,如今再度身處此地。

  想起來還真是奇妙——他有預感今後的日子也不會就此平穩下來。這預感來自輝石、高司教的事,還有前往拉多羅亞的那些來訪者。

  「菲立歐大人,您怎麼在發呆呢?有什麼事嗎?」

  烏路可露出微笑望向他。

  她那楚楚可憐的笑容,讓菲立歐嚇了一跳。

  他們一直保持著魚雁往返卻沒有任何拘束的關係,但恢復記憶後的烏路可對菲立歐來說,是比以前更為特別的存在。

  「沒什麼。萊納斯迪,我們早點回去吧!再這樣磨蹭下去,威士托會擔心的。」

  菲立歐對擔任馬車伕的騎士說道,然後又將視線投向窗外。

  暮色低垂的天空非常美麗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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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4-5-5 01:30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5-5 11:41 AM 編輯

第四十二章 暗中活躍的影子、搖擺不定的人們

  對馬格努斯.格瑞納汀這名中階軍閥貴族而言,政府的現況大致上都算令人滿意。

  當然,他也並非毫無不滿之處。

  儘管格瑞納汀家在內亂中與目前的政府高官為敵,但並未特別遭人責難,而且他所擔憂的事——「四王子登上王位」也暫時得以避免。

  『布拉多大人雖然有點靠不住……但就是不能把王位交給菲立歐大人啊……』

  回到外城自宅的馬格努斯,陷入整夜的長考。

  一想到這幾個月來事態的轉變,他就忍不住嘆了口氣。

  馬格努斯在內亂時加入二王子雷吉克的陣營,但之後轉為支持布拉多。

  從布拉多本人至目前政府的諸位官員,恐怕都認定馬格努斯在內亂後立刻就表明支持布拉多,目的在於「明哲保身」。

  但是由馬格努斯本人來看——他自己的行動,以一個臣子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

  他的亡父在生前曾突然透露:

  『——菲立歐大人恐怕不是陛下的子嗣。他是第四王妃之子沒錯,但父親另有其人……』

  雖然父親隱瞞了菲立歐生父的姓名,但馬格努斯相信他的話。

  馬格努斯的父親對宮廷裡的謠言十分清楚——他僱用了類似盜賊的人,經常進行竊聽之舉。

  那番話就是父親悄悄洩露給馬格努斯的。

  雖然馬格努斯也曾對此存疑——但也有很多事證足以讓他相信。

  前任國王拉巴斯丹和女性之間的關係十分淡薄,不論正妃、第二或第二王妃,都是在有力貴族的主導下結婚,並非出於他本人的意願。雖然他也不討厭此事,但換言之,對這位國王而言,結婚是出於「政治」目的,並不具有其他意義。

  在某種意義上,人們甚至認為拉巴斯丹王討厭女人。但這樣的他唯一一次以強硬姿態所迎娶的,就是第四王妃芙麗雅。

  這位國王絕非好色之徒,因此大多數臣子都對他那次的行動驚訝不已。

  只是,這份驚訝也沒有讓人留下好的印象。在迎娶的過程中,也令一位原本要娶芙麗雅為繼室的有力貴族顏面盡失。

  那位貴族正是馬格努斯的父親。

  馬格努斯身為人子,雖然有些受不了父親的好色,但也一直對當時國王的做法抱持疑問。

  芙麗雅.哈梅思的家族算是格瑞納汀家的親戚,從好幾代以前就欠下格瑞納汀家大筆債務。哈梅思家借錢的理由,是因為領地內爆發疾病,為了幫領民購買高價藥物所致。

  只不過哈梅思家的領地原本就狹小,稅收也少,因此一直無法清償借款。

  然而——馬格努斯的父親只見過芙麗雅一次,就為她的美色傾倒,提議只要她成為自己的繼室,這筆借款就一筆勾銷。

  當然,如果芙麗雅本人拒絕,那哈梅思家只要像之前一樣慢慢還款即可。

  然而就在此時,事情變得很複雜。

  芙麗雅的雙親在不久前亡故,由她的親戚繼承了哈梅思家的領地。在他們眼中,芙麗雅是前任當家的女兒,等於是個累贅。

  哈梅思家開心地應允了馬格努斯之父的要求,在未得到芙麗雅本人允諾的情況下,迅速地開始籌備婚事。

  在式微的哈梅思家看來,這樣不但能委婉地趕走前家主的獨生女、加強與有力貴族格瑞納汀家的血緣關係,借款更可以一筆勾銷——簡直是求之不得的絕佳條件。而馬格努斯之父似乎也因為預料他們會這麼想,而忽略了芙麗雅可能不喜歡這門親事。當時格瑞納汀家以家世來說雖為中等階級,但領地寬廣肥沃;而他們活用領地距離王都極近的地利之便,對國政也有強大的影響力。

  然而——

  就在兩家大致將婚事談妥時,國王唐突地介入了。

  他要迎娶芙麗雅.哈梅思為第四王妃——

  兩個家族都打從心底對國王這個親口要求感到驚訝——芙麗雅過去應該從未見過國王,而國王還偏偏挑在兩家已經決定婚事時介入。

  馬格努斯的父親當然對此頗感忿怒。

  他並不是為了芙麗雅如何這種小事而忿怒,而是覺得「格瑞納汀家被國王耍了」。

  國王至今從未引起風波,也很給貴族們面子,而且甚至有討厭女人的謠言。在瞭解拉巴斯丹的人眼裡,搶奪已決定嫁入格瑞納汀家的千金,這種行為簡直太粗暴了。

  但國王卻對此一意孤行。

  結果,他毫不退讓地將芙麗雅迎娶為第四王妃,就連哈梅思家的借款也由王家代為付清。

  儘管先談定婚事的是格瑞納汀家,國王卻不顧一切、強行介入,於是街頭巷尾傳出了這樣的謠言——

  『國王覺得遭出賣去抵債的千金很可憐,才想保護她——』

  對芙麗雅自己來說,這樁婚事也許並非出於她所願,但兩個家族分明是在友好的氣氛下洽談婚事,格瑞納汀家卻在不知不覺間被當成壞人。

  對丟盡了臉的格瑞納汀家來說,豈有開心之理。

  馬格努斯對父親那時的憤慨模樣還記憶猶新。

  而他之所以對芙麗雅所生的四王子菲立歐沒有好印象,也是因為這起糾紛。

  不過,父親絕非因為忿怒才斷定四王子並非國王子嗣。

  當父親在說這番話時,表情非常險惡;他甚至還說「陛下太過輕視自己的血統」,但現在父親已經亡故,無從確認這話的意義了。

  無論如何,馬格努斯確信菲立歐並非國王子嗣。他沒有關鍵證據,因此也無意借此引起騷動;不過他在內亂時之所以加入雷吉克一派,原因也與此事有關。

  再加上雷吉克允諾讓馬格努斯當上政務卿——如果雷吉克成功當上國王,現在的馬格努斯應該已經位居政府中樞了。

  『仗是打輸了……不過我成功地全身而退,而即位的也是布拉多大人,這樣就夠了吧!』

  如今的馬格努斯已能看開到這種程度。他今後只要堅守立場,沉穩地參與國政就夠了。

  沒錯——他已經撐過危險關頭,接下來他不必勉強自己,只要穩健地工作就好了。

  經過白天的會議,馬格努斯已頗感疲累,他橫躺在椅子上,沉思了一會兒。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一把銳利的刀竟然出現在眼前,刀尖反射著吊燈光線而熠熠生輝。

  「——!?」馬格努斯發不出聲音,只能瞪大了眼。

  刀尖輕輕地點在他的鼻尖,但他卻看不到歹徒的面孔。某人站在他所坐的椅子背後,將手腕繞到他面前。

  馬格努斯想動也不能動,只能屏住氣息,四肢僵硬。

  這屋子位於王宮的領地內,從正門開始就有警衛守備,而屋子裡也有衛兵。或許警備並未森嚴到連只螞蟻都逃不出去,但也絕非毫無防備。

  「……你、你是誰……!?」

  馬格努斯以沙啞的聲音問道。

  回答他的,是一個少女的聲音。

  「安靜。要是發出太大的聲音,我就殺了你。」

  馬格努斯聽了這不帶絲毫感情的聰慧聲音,背脊不禁一陣發涼。

  「等、等一下。你要什麼?如果是要錢……」

  「可惜,我偏偏不缺錢。何況你給我阿爾謝夫的貨幣,我也無處可用。」

  這次換成男人的聲音,卻依然讓人感覺不到氣息。他似乎就站在持短劍抵著馬格努斯的少女身旁。

  「你是馬格努斯.格瑞納汀吧?我只說明來意——三天後,我們將在眾人面前暗殺你。」

  男人沉靜的聲音讓馬格努斯聽了就繃緊臉孔。眼前閃閃發光的刀尖、來路不明的入侵者——這些對馬格努斯來說都太過突然了,他現在的感覺就像在做惡夢一樣。

  「你、你在胡說什麼……你們到底是——」

  「之所以來此預告,只是讓你能在死前這段期間內做些準備。你還有心事未了吧?慢慢想沒關係。我們的僱主——可能是你也認識的人。」

  男人嘻嘻笑著,馬格努斯卻搞不清楚狀況。

  「等、等一下!你們為什麼……不,是誰委託你們的——」

  馬格努斯嚇得牙根打顫,聲音顫抖。

  男子淡淡地笑了:

  「這個嘛……如果你可以搶先一步殺了我們的委託人,就算要我們收手也無妨喔!因為我們也不能收半價。老實說,我倒不是那麼討厭你。我們在內亂時加入了雷吉克陣營,而你也是,說起來我們就像同志一樣。然而這就是受僱者的悲哀吧——僱主換了,方針就跟著改變,我們的立場也是逼不得已。」

  馬格努斯一邊聽著男子的話,一邊拚命地思考「委託人」究竟是誰。

  「是、是誰?到底是誰想殺我……」

  「不是有個『若被你揭發某個秘密就會很困擾』的人嗎——」

  這次馬格努斯還以為自己的心臟會停止跳動。他並不認為「菲立歐本人」知道血緣的事,但是搞不好——

  少女的刀刃「咻」的一聲抽走了。

  「如果你什麼都不能做,那就好好歌頌僅剩三天的生命吧!再見了,馬格努斯卿——」

  ——一次呼吸、兩次呼吸。

  馬格努斯的喉嚨發出咻咻聲,甚至連眨眼都忘了,就只是僵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他的臉色蒼白,臉上不停冒出冷汗。

  然後馬格努斯慢慢地起身,環視書房。

  歹徒已杳無聲息。不,應該說,從頭到尾都沒有感受到他們的氣息。他們就像幽靈般現身,甚至沒發出半點腳步聲,就又消失無蹤。

  只留下不詳的「暗殺」預告——

  「……我、我是在做夢嗎……?」

  馬格努斯不禁如此自問,以手掌擦拭汗水。

  他的視線轉向地板——一張卡片掉在地上。

  馬格努斯嚇了一跳,呆立了一會兒,才戰戰兢兢地把那張卡片撿起來。

  『給親愛的馬格努斯卿,我們可是認真的喔!』

  馬格努斯看了卡片上所寫的文字,露出僵硬的笑容,當場頹然坐倒在地。

  *

  間諜艾美潛身在王宮外圍,悄悄地嘆了口氣:

  「——我說,梅比斯大人……」

  「什麼事?」

  戴著面具的男子以愉快又開朗的聲音回答。雖然他顯然非常「高興」,但艾美卻很難理解。

  「剛才的暗殺預告……我覺得您實在玩過頭了……」

  何況既然做了「預告」,是否還能稱為「暗殺」呢?她連這種無關的事都想到了。

  艾美等人今天白天才剛殺了一個人。

  對方可能是跟北方民族有關的間諜,在他們據點四周打探,因此才被逮捕。

  對方加以反抗並逃走,就在即將成功脫逃之際被他們解決了——但間諜在最後拼盡最後的力氣跳進河裡,隨水漂走了。

  他們放棄去找回屍體,但那個間諜的夥伴應該也已注意到事態有異。因此,艾美認為這種招致對手警戒的舉動不太好。

  但梅比斯本人卻在面具底下肆無忌憚地笑了:

  「這可不是在玩喔!那個叫馬格努斯的男人不但是阿爾謝夫的有力貴族,在內亂時還加入了雷吉克的陣營。而且他跟與高層淵源頗深的克勞斯卿不一樣,在現今政權體制下很少有人信任他,應該會對這項暗殺預告心生畏懼。」

  「但是,不管我怎麼想仍覺得不自然,根本就不會有暗殺者跑去勸目標殺死委託人。」

  梅比斯剛才暗示那個貴族,這次「暗殺」是出於某人的指示。

  他並沒有透露其他情報,馬格努斯恐怕會自行猜測吧。

  梅比斯笑歪了嘴:

  「關於委託人的存在,馬格努斯會如何判斷呢……先從這一點開始想吧。如果他真的有線索,也許會搶先一步殺了這號人物。如果貴族殺了另一個貴族,就會在阿爾謝夫國內播下混亂的種子。而如果他沒有線索,為了找出委託人,應該會不斷地詢問其他貴族,讓他們感到懷疑,或者他會跟外務卿或政務卿商談曾接到暗殺預告這回事。這些絕非毫無意義吧?」

  艾美歪著頭說:

  「我仍然不明白。您希望最後發展成怎樣的結果呢?」

  她這麼一問,梅比斯就低聲說:

  「這個嘛!比如說——在我詳細說明前,我們先離開這裡吧!」

  兩人越過城牆,隱身在夜晚的街道中。警備兵無法警戒城外所有範圍,因此只要擁有能快速越過城牆的能力,就可以輕易地入侵王宮領地。

  然後,梅比斯一邊走在杳無人煙的夜晚街道上,一邊用只有歷經千錘百煉的人才聽得見的微小聲量說道:

  「就算馬格努斯實際上沒有對任何人出手,也會表現出怯懦的態度,甚至造成周圍的人以異樣的眼光看他。一旦發生『其他』重要人物的暗殺事件,再將馬格努斯弄成『自殺』的模樣——」

  艾美感到十分佩服。

  她並不是佩服梅比斯的計謀,而是佩服他那好事的個性,竟然會特地去執行這種複雜的事。

  「你看,這麼一來不就可以嫁禍給馬格努斯卿了嗎?在內亂時,馬格努斯是雷吉克的助手。也就是說,目前的政府也會懷疑他有『勾結塔多姆』的可能。馬格努斯卿本人似乎不知情,不過,如果能讓人懷疑暗殺重要人物的事件與塔多姆有關,應該多少能影響到即將在吉拉哈締結的休戰協定。」

  雖然事情不見得會進展得這麼順利,但也並非完全不可能。若馬格努斯真的殺了誰,至少會引起一陣騷動。就算他無法做出決斷,只要讓他表現出可疑的行動,梅比斯等人再殺了重要人物與馬格努斯,大家就會懷疑馬格努斯了。

  以外務卿為首的首腦們大概會懷疑此事跟拉多羅亞有關,但也可能隨著接下來的演變,在眾人心中撒下懷疑的種子。

  艾美大致瞭解後,以眼神催促梅比斯說下去。

  梅比斯開心地繼續說道:

  「我覺得更有可能的是——馬格努斯卿信賴政府,要求政府保護自己不被『某人』暗殺。這時警備就會集中在馬格努斯卿身邊。也就是說——烏路可司祭或菲立歐王子……噢!他現在是皇弟了——這些人身邊的警備可能相對地就會減弱。我想見見他們,這樣你瞭解了嗎?」

  關於這一點,艾美抱著相反的見解:

  「……恕我失禮。警戒難道不會變得嚴格嗎?不管目標是誰,只要暗殺者可能混進王宮,王城的士兵們就會加強警戒,恐怕連王宮騎士團都會出動呢!」

  梅比斯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那樣也有那樣的樂趣,不是嗎?」

  艾美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梅比斯若無其事地笑嘻嘻道:

  「我的身體也越來越遲鈍了。為了回拉多羅亞時不讓西茲亞嘲笑,我想來場稍微華麗的實戰經驗也不錯——」

  「……不,夠了。我瞭解了。」

  艾美深刻地體會到,這個名叫梅比斯的男子想法跟西茲亞很類似——個性討厭無趣,以玩弄對手為樂。

  阿爾謝夫這邊確實遭到玩弄了,即使他們想去瞭解梅比斯這些敵人的意圖,只要這股「意圖」是被這種任性的動機左右,就只會令人感到莫名其妙。

  梅比斯突然斂起笑容:

  「——不過啊!艾美,我要你記住一件事。名為貴族或王族的人們大致上都是憑藉理性而行動,所以遇到不講『理』的對手時,不但無法猜透其行動,還會感到非常困擾。面對以理性為優先的人,這種擾亂之計相當有效。『讓對手猜不透你的動向』,也是一種武器呢!」

  這番話出乎意料地有說服力,讓艾美噤口不語。

  「你的個性也是以理性為優先。那雖然是有效率的想法,但若以擾亂對方為目的,就未必是最好的思考方式。如果馬格努斯找其他貴族商量今晚的事,他們就會為好幾個疑問而困擾。為什麼他們刻意做出預告呢?這是塔多姆、拉多羅亞、還是其他組織的陷阱?接下來又會有什麼樣的行動呢——還有,以認真的表情說著這些奇妙話語的馬格努斯,是不是又在隱瞞些什麼……諸如此類的。」

  最後一句話充滿了梅比斯的惡意,注意到此事的艾美肩膀發起抖來。

  「也就是說,不管馬格努斯如何行動,對希望造成混亂的我們都是有利的。如果他完全沒有行動,可說他是大膽的智者……但那個膽小的男人不可能沒有行動。還有啊——艾美,那些名為貴族的人們,全都有些會遭人殺害的理由。如果要得到政府的保護,為了獲得其理解,就必須將理由洩露給在高層的某人。不管這個秘密屬於什麼性質,都有可能成為讓混亂擴大的火種。那跟我們散佈的謠言不同,是基於『真相』的秘密,因此將會造成很大的影響——我不知道他會選擇哪一條路,不過這一定會讓他非常煩惱吧!」

  看著打從心底高興的梅比斯,艾美再度問道:

  「恕我失禮……梅比斯大人,您是不是還隱瞞了什麼事?」

  艾美瞭解主人的興趣。不過即使如此,她還是不瞭解特意選擇「馬格努斯」這個貴族加以威脅的理由。

  梅比斯微笑著說:

  「比如說什麼樣的事呢?」

  「梅比斯大人似乎對那個名叫馬格努斯的貴族抱有比剛剛所說更高的期待。儘管那個男人跟桑克瑞得不和,卻是在內亂中加入雷吉克陣營的少數貴族之一。您特地著眼於此的理由,如果只是因為『目前政權體制內很少有人信任他』,那我覺得實在太過薄弱了。」

  艾美以僵硬的口氣說道,她雖然認為自己的推論也許不正確,但面對這個名叫梅比斯的男子,她就忍不住去懷疑他真正的目的。

  果不其然,梅比斯輕輕地點了點頭:

  「……你將來也許真的會成為西茲亞那樣的間諜呢!確實,正如你所說,我從西茲亞那得到一項情報。那個名叫菲立歐的皇弟——有可能並非國王的親生子。」

  艾美皺起眉頭,她不曾從西茲亞口中聽聞此事。

  「不過並沒有證據可以證明這點,只是推論。西茲亞曾經想用某種毒藥暗殺菲立歐,不過他卻熬過了那種毒藥。雖然可能只是體質剛好可以抵抗該毒,也沒有確切證據——不過,若擁有北方民族的血統,就可以抵抗那種毒。更正確地說,是因為北方民族主要是來訪者的後代;而如果擁有來訪者血統,也許就具有抗毒性。我正是從這裡去『聯想』。」

  梅比斯輕輕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

  「那個叫做馬格努斯的男人之所以會『支持』雷吉克那種人——說不定就是已經從哪裡獲知這個事實吧!畢竟在那個時間點,如果菲立歐贏了,應該就有可能繼承王位。」

  艾美眯起了眼。

  菲立歐這號王室中人擁有優異的身體能力這點,曾讓西茲亞感到非常不可思議——原來是「這麼回事」。

  「除了西茲亞的毒藥以外,這件事沒有其他任何證據。不過既然馬格努斯特意加入雷吉克的陣營,也許他握有證據也說不定——算了,這也有可能只是我的誤解,要是猜錯就丟臉了,所以我才不想提。這樣你明白我選他的理由了嗎?」

  艾美點點頭。看來梅比斯是想從「內部」點燃這個跟王家血緣相關的火種。如果從外部引起騷動,頂多只會造成沒有根據的中傷,但果從內部出現聲浪,效果將不可輕忽。

  「……您真的要殺了那個男人嗎?」

  「那就要看事情發展再決定了。三天後好像要舉辦舞會不是嗎?對啦!我們也打扮一番去興風作浪吧?」

  梅比斯像是突然想到好點子般地說道。

  艾美不再把他的話當作是開玩笑,他這番話很明顯是「認真」的。

  她已經有點放棄反駁了:

  「——我明天會去找出租服飾,這樣行了嗎?」

  「喔?你現在總算明白我的話啦?」

  梅比斯微笑著,輕輕撫摸自己的手臂。

  戴在上面的是來訪者所帶來的「手環」。

  但那並非——來到這個世界的來訪者們直接遺留的。

  那是使用「死亡神靈」複製的手環。只不過,那並不能像御柱的輝石般無限制地生產。神靈現在仍量產著梅比斯等人使用的「藥」,但不知什麼時候會停止。關於對神靈下達命令的方法,現在依舊處於摸索階段。

  關於指定數量的方式和指定期間的方法,都還完全摸不著頭緒。

  不過,從屍兵大量自佛爾南神殿出現看來,只要有了死亡神靈,肯定就能操縱御柱,而死亡神靈本身應該還隱藏了許多功能。

  拉多羅亞總有一天會完全發揮其功能。

  梅比斯的手環就是在這樣研究的過程中偶發誕生的副產品。西茲亞、艾美和曉所戴的手環,也分別具有不同的功能。

  另外,使用手環也有體質是否適合的問題,有相當多的人無法使用手環。從這層意義看來,艾美也是「被手環選中的人」。

  與此同時——為了控制這手環,無論如何都需要「藥物」。

  能夠使用手環的人,原本就對藥物具有抵抗力。

  而無法使用手環的人,若持續施以藥物,就會輸給藥性,成為「屍兵」。

  來訪者的血統對此似乎有強烈的影響,西茲亞和曉這些北方民族也是來訪者的子孫。

  雖然沒有確切證據,但艾美很有可能也是來訪者的子孫。她身為間諜的父母不知哪一個帶有來訪者的血統,但血緣相近這一點,也影響了她與西茲亞等人之間的同伴意識。

  不過,這份同伴意識頂多只是缺乏感情的連帶感。對大多數人來說,彼此的關係並不足以讓他們在面對夥伴死亡時落下一滴眼淚,而且艾美也不親近西茲亞以外的人。

  梅比斯撫摸著這證明夥伴關係的手環,在面具下笑了:

  「艾美——如果不偶爾使用這個,好像會故障呢?」

  如果拿掉他的面具,說不定會發現面具下藏著瘋狂的眼神。

  艾美沒有附和他,只是靜靜地撫摸自己的手環。

  她認為就算不使用也不會壞掉,只是她總覺得——隨著使用這個,就有某種東西正一點一點地崩潰瓦解。

  她連這是好是壞都不知道。

  但是——

  『這手環是聯繫我跟西茲亞大人之間的牽絆——』

  她只是這麼想而已。

  *

  從烏路可等人跟蘇菲雅變成好友後,又過了兩天。

  這天晚上城裡即將舉辦舞會,烏路可在麗莎琳娜和西亞的陪伴下,再度拜訪了蘇菲雅。

  蘇菲雅為四個女孩的下午茶會準備了親手烤的小餅乾。這種叫做克魯斯坦的甜餅乾,是阿爾謝夫常見的點心。

  西亞拿著一片稍大的餅乾,像只松鼠般「喀滋喀滋」地咬著,烏路可將她抱在腿上,向其他兩人微笑道:

  「今天晚上就要舉辦舞會了呢!蘇菲雅大人,您也決定要出席了吧?」

  蘇菲雅害羞地點點頭:

  「我覺得自己不適合穿禮服……不過連布拉多陛下都送來了邀請……」

  雖然她嘆了口氣,但烏路可卻對該回答感到安心。

  「像我這種鄉下人去到那種場合,只會顯得格格不入。」

  蘇菲雅仍滿心不安。但另一方面,麗莎琳娜的不安也不下於她:

  「我才是。蘇菲雅大人畢竟是貴族……而我只是佛爾南的見習神官,我的身份才應該跟那種地方無緣吧。」

  烏路可不禁笑了出來。這兩位少女連充滿血腥味的戰場都敢去,卻害怕出席城裡的舞會。

  「兩位都不必這麼緊張,蘇菲雅大人是陛下的客人,只要大方出席就好了。麗莎琳娜大人也一樣!您是拯救阿爾謝夫的功臣之一,每位貴族都認識您,沒有人會怠慢您的。」

  「呃,所……所以我才害怕呀!如果我有什麼失禮之處,那該怎麼辦才好……」

  麗莎琳娜緊張得發抖。

  烏路可覺得這樣的她很可愛。從旁人的眼光看來,她應該是跟自己競爭菲立歐的情敵,但烏路可卻無法討厭她。不管怎麼說,她對菲立歐和自己而言都是救命恩人;如今還說出這麼可愛的話,怎麼可能令人討厭?

  「如果發生什麼事,我跟菲立歐大人都會保護您的,請放心。還有,麗莎琳娜大人和蘇菲雅大人,兩位只要表現得落落大方,看起來就有種凜然的美。如果緊張、膽怯,反而會顯得奇怪。請對自己更有自信一點。」

  其實烏路可自己也感到不安,不過看這兩個人怕成那樣,又覺得自己的不安不足掛齒。

  坐在她腿上的西亞拿起第二片克魯斯坦,又開始「喀滋喀滋」地咬了起來。

  西亞還是個孩子,不會出席舞會。但光看麗莎琳娜等人害怕的樣子,就能瞭解那絕不是「好玩」的場合。

  西亞用銀鈴般的聲音說道:

  「麗莎琳娜,你很害怕嗎?」

  「嗯,嗯。西亞,因為我無法跟『貴族們』說話啊!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麗莎琳娜凝望著西亞的臉蛋,困擾地說道。

  西亞微微歪著頭:

  「菲立歐是王族……?王族跟貴族不一樣嗎?」

  孩子的疑問讓麗莎琳娜無言以對,而烏路可則是輕輕笑了起來。

  「蘇菲雅也是貴族,可是麗莎琳娜就可以輕鬆地跟她說話呀?」

  「這、這是因為我們彼此認識,年紀也相近……」

  麗莎琳娜的辯解反而加深了西亞的疑惑,她那圓滾滾的眼眸滿是不解地凝視麗莎琳娜:

  「……可是,菲立歐、蘇菲雅和烏路可,一開始也都是你不認識的人呀?」

  「麗莎琳娜大人,是西亞贏了。」

  烏路可一邊撫摸西亞柔順的金髮,一邊抱起她,摩挲著她的臉頰。烏路可之所以對她表現出露骨的感情,是因為她希望之前一直沒有在關愛下成長的西亞,能稍微恢復孩子氣。

  當然,純粹覺得西亞可愛到不行也是她的真心話——不知是不是被激發出母性,她甚至片刻都不想離開西亞。

  「正如西亞所說,沒什麼好怕的。雖然剛開始幾乎都是不認識的人,但大多能在交談中慢慢習慣。當然,在場的不全是好人……但也不全是壞人。」

  蘇菲雅也點點頭。不過也同時又補充一句:

  「不過,我這不是在威脅,但請烏路可大人和麗莎琳娜大人務必小心。兩位都被視為菲立歐大人的正室候選人——其他對此感到不快的千金,說不定會心懷惡意,做出讓兩位出糗的事。儘管這麼說很丟臉,但貴族中也有在精神上絕不『高貴』的人。」

  聽到她的指摘,烏路可不禁雙頰暈紅。仔細一看,麗莎琳娜也深感困惑。

  烏路可和麗莎琳娜——都極力避免「正室候選人」這個話題,因為她們不想破壞現在的良好關係;不過這也並非可以敷衍一輩子的問題。

  見兩人不語,蘇菲雅也發覺自己失言了。

  「呃,真對不起,這是我聽說的……這件事還沒有詳細決定嗎?」

  「嗯,這個嘛……」

  烏路可曖昧地回應。

  「不,我……我不算。」

  麗莎琳娜突然小聲地說道。

  她對烏路可露出僵硬的微笑,搖了搖頭,又說了一次:

  「烏路可大人,我不算。菲立歐一定會選擇烏路可大人的。我……只不過是個隨從。」

  烏路可聽見這出乎意料之外的話,直眨著眼;一旁的蘇菲雅也甚感困惑。

  「麗莎琳娜大人,可是您也對菲立歐大人……?」

  烏路可完全肯定麗莎琳娜對菲立歐有好感;她所做出的種種奉獻行為,更是不容否認地證實了她的心意有多深。

  所以她才認為麗莎琳娜也希望菲立歐選擇自己。

  麗莎琳娜對迷惑的烏路可面露微笑,只是眼神看起來就像快哭出來了。

  那副表情令烏路可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真對不起,我說了奇怪的話。不過我真的不算,所以在今晚的舞會上,我會小心不要讓人有這種誤解。」

  麗莎琳娜的聲調雖然一如往常,聽在烏路可耳裡卻十分苦澀。

  「麗莎琳娜大人您……討厭菲立歐大人嗎?」

  為求慎重,烏路可問道。

  麗莎琳娜依舊保持微笑:

  「別再聊這個話題了。我真的……」

  烏路可不禁提高了音調:

  「如果您無法回答也沒關係。可是——麗莎琳娜大人,您真的覺得這樣就好嗎?我很喜歡菲立歐大人;如果可能,我希望一輩子陪在他身邊。我還以為麗莎琳娜大人您也是……」

  麗莎琳娜沒有回答。

  但這份沉默對烏路可而言就像無聲的回答。

  「難道您——是在顧慮我嗎?」

  除了這個,烏路可想不出還有其他理由。

  麗莎琳娜急急忙忙地搖頭說:

  「不、不是這樣的!只是,呃——我認為菲立歐喜歡的是烏路可大人……」

  她漸漸垂下頭,聲音越來越低微。

  這下子更讓烏路可困惑不解了:

  「……在我看來,菲立歐大人的視線一直都跟著麗莎琳娜您……因為他熱心地跟您練劍,總是露出愉快的表情。」

  但麗莎琳娜聽了她的話,卻明確地搖頭否認:

  「……沒這回事。跟我在一起的時候,菲立歐也一直在想烏路可大人的事——我真的只是他的朋友,光是這樣我就受之有愧了。」

  她的口氣跟所說的話恰恰相反,非常痛苦。蘇菲雅也一副困惑的樣子,但沒有插嘴。

  另外,西亞一邊「喀滋喀滋」地咬著克魯斯坦,一邊感到不解似地看著麗莎琳娜。

  烏路可感到一股不協調感,於是開口確認最重要的部分:

  「麗莎琳娜大人,請恕我失禮……那是菲立歐大人親口說的嗎?」

  她幾乎已經確定答案是什麼。這麼一問,麗莎琳娜果然搖了搖頭。

  烏路可沉思了一會兒。

  看來,麗莎琳娜似乎是為了菲立歐和烏路可,下定決心要自行抽身。烏路可一方面對此感到驚訝,一方面也對她那勉強自己對此有所覺悟的心意感到難過。

  「您真的——跟依莉絲有著一模一樣的臉孔,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個性。」

  西亞也曾說過好幾次「麗莎琳娜很溫柔」,但如果這份溫柔總是在犧牲自己——對烏路可而言並不是件值得開心的事。

  烏路可凝視著寡言的她,靜靜地宣告:

  「——麗莎琳娜大人,我必須先跟您說……決定該選擇誰的,是菲立歐大人自己。而且……我還不知道菲立歐大人心裡究竟怎麼想。更何況他並不曾說過什麼,接下來會怎麼樣——」

  麗莎琳娜聽了這話,瞪大了眼:

  「他什麼都還沒說?怎麼可能……在烏路可大人失去意識時,菲立歐一直在您身邊守護著您。那時他應該已經明白,烏路可大人對他來說有多重要……所以我才打算抽身……」

  烏路可報以苦笑。

  菲立歐應該已經瞭解烏路可的心意,聽說與卡西那多司教交涉、讓她留在佛爾南神殿的也是菲立歐。還有,來訪者穆司卡也對菲立歐說明過,讓烏路可失去意識的原因,正是「源自對他的心意」。

  只是,菲立歐還沒有任何具體的表示。

  如果菲立歐的行動不過是出於對烏路可的罪惡感或責任感——烏路可不想主動做出催促他、或是強求愛情的舉動。她希望等他仔細思考後,再做出不會後悔的決定。

  打從一開始——對那個遲鈍的菲立歐而言,得知烏路可的心意一定感到非常意外。他們都才只有十六歲,要決定人生的伴侶是太早了。

  所以烏路可——並不心急。

  「麗莎琳娜大人,如果我沒誤會——他一定還認為自己是個孩子。因為他才十六歲——與我重逢後也才經過幾個月,若突然談到結婚,第一個反應是覺得困惑也理所當然。所以,麗莎琳娜大人——」

  烏路可輕輕地把手放在麗莎琳娜的手上。這位來自異世界的少女嚇了一跳,轉開了視線。

  「我們也不要急著下結論,慢慢地——等待吧?不管是什麼樣的形式,您等到答案後再下決心也不遲,也許菲立歐大人選擇的是您。」

  烏路可如此提議。

  烏路可打算——不論菲立歐思考的期間是一年或兩年,只要慢慢地等待結論就好。即使菲立歐只選擇麗莎琳娜——烏路可也想要給予祝福。

  「為……為什麼呢?」

  麗莎琳娜以顫抖的聲音低語道:

  「烏路可大人,您為什麼要這麼說——沒有我不是比較好嗎……」

  「……麗莎琳娜大人,我要生氣了喔!」

  烏路可特意以強烈的口氣說道。

  「一開始就說要放棄的您只是在逃避而已。我不會顧忌您,所以也請您不必在意我。我並不是只想跟菲立歐大人在一起,還希望他需要我。如果菲立歐大人認為我對他而言是必要的,就一定會把我留在身邊。其實——您心裡一定也是這麼想的吧?那麼——」

  烏路可深吸了口氣:

  「為了這種事撒謊並逃走是很卑鄙的。請您好好地面對,不論是面對我或菲立歐大人——」

  麗莎琳娜低著頭,肩膀顫抖,渾身僵硬。

  烏路可發覺到,串串淚滴自她的眼眸滑落。

  蘇菲雅悄悄地站起身,重新幫她倒了杯紅茶。西亞拿起第三片克魯斯坦,又開始「喀滋喀滋」地咬了起來,似乎相當中意這種點心。

  烏路可把西亞放在椅子上,站起身來,然後輕輕地從麗莎琳娜背後緊抱住她。

  麗莎琳娜那顫抖的身體出乎意料地纖細,讓人無法想像她是個戰士;而她的心,應該比抱起來的感觸更為纖細吧!

  若是其他貴族千金來競爭菲立歐,烏路可不知道自己會如何想。但如果是麗莎琳娜,烏路可想「站在她這一邊」。

  「——麗莎琳娜大人,我不會輸給您,所以請您也別輸給『我』。其實這麼做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您過於為他人犧牲自己。看著這樣的您,讓我也很難過,甚至都想把菲立歐大人讓給您了——」

  雖然最後一句多少摻了些謊言,但烏路可故意罵了麗莎琳娜:

  「為了不要讓我這樣想——也請您別害怕受傷害。難道您無法等待菲立歐大人未來所做出的決定嗎?」

  麗莎琳娜也是烏路可的救命恩人,烏路可說什麼也無法忍受這樣的她還想犧牲自己。

  烏路可所說的或許是口是心非的漂亮話——但就算麗莎琳娜是情敵,烏路可也無法討厭她。

  麗莎琳娜沒有反應。烏路可覺得窺看她的表情也很失禮,便閉上了雙眼。

  一直看著兩個人的蘇菲雅,大大地嘆了口氣:

  「——菲立歐大人真是好命!兩位正室候選人居然都這麼為對方著想,一般人是不會這樣的。不過——」

  蘇菲雅微笑了:

  「……麗莎琳娜大人,正如烏路可大人所說,把選擇交給未來的菲立歐大人,那也很好呀!在那之前——就像以前一樣過日子就夠了。菲立歐大人一定也如此希望。」

  麗莎琳娜——非常、非常輕地點了點頭。

  烏路可察覺她的動作,微笑以對。自己和她之間的奇妙「心結」,就這樣解決了。

  「——來,麗莎琳娜大人,把臉抬起來。要是您再這樣哭下去,就得紅著眼睛出席晚上的舞會了喔!」

  「……好、好的……」

  雖然烏路可如此勸慰,但發著抖的麗莎琳娜一時仍無法停止哭泣。

  *

  久違的舞會在傍晚舉行,外務卿拉希安.羅姆一早就開始接待來訪的諸位貴族。

  拉希安本身其實並不怎麼喜歡這種活動,一方面因為他位居要職,人們很容易就會聚集到他身邊,而其應答也往往會直接形成謠言,因此相當耗費心力。

  不過這次是新國王初次露面,同時也是塔多姆戰役告捷後的祝賀宴席。

  因為這也是便於與貴族締結友好關係的政治場合,儘管拉希安有點不情願,也不能缺席。

  而今天,與他友好的諸位貴族一早就陸續到來,請求拉希安擔任與新國王布拉多之間的介紹人。換言之,拉希安被迫與這些人相約,要在舞會上幫他們引見新國王。

  『唉——他們就算對我察言觀色,也沒有半點意義啊……』

  拉希安雖然對此感到有些受不了,但又不能拒絕。

  剛過中午,正當他開始感到不快時,救星出現了。

  「拉希安卿,能佔用你一點時間嗎?」

  出現在拉希安卿小事休息之處的,正是國王布拉多。拉希安對此沒有謝絕之理。

  他以布拉多來此為由,告訴部下「鄭重拒絕其他貴族的會面要求」,然後將布拉多迎接到接待室去。

  「您有什麼事呢?是關於今晚的舞會嗎?」

  「不,不是的。你在工作還來打擾,真的很抱歉。你正在忙吧?」

  布拉多不安地問道,拉希安則是面露苦笑——他也不好意思老實說:「您來了真是救了我。」

  「陛下,您有事就請儘管吩咐我過去。特地到臣子辦公室來,可不是國王該做的事呢!」

  布拉多的瓜子臉上浮現懦弱的笑容:

  「說得也是,不過,我的個性就是這樣……」

  這位國王突然欲言又止。

  拉希安以視線指示侍立在旁的部下離開房間——布拉多似乎是想要與他密談。

  部下一離開,布拉多就調整坐姿,正面凝視著拉希安:

  「……拉希安卿,其實我有事想找你商量。」

  「請說。」

  雖然不知道布拉多要談什麼,不過他的眼神很認真;就是因為太過認真,拉希安甚至有種不祥的預感。

  而——這份預感很乾脆地成真了。

  布拉多緩慢而沉靜地說:

  「……我想把王位讓給菲立歐。」

  ——拉希安驚訝到一時呆了。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暫時保留回答,投以詢問的眼神。

  布拉多淡淡地、以像是在說理所當然之事的表情繼續說下去,眼神相當澄澈。

  「塔多姆的威脅平安落幕,我也差不多該隱居了。菲立歐看起來已經下定決心要和烏路可司祭訂下婚約,如果身為國王的菲立歐與她結婚,還有強化與吉拉哈關係的效果……」

  拉希安慌張地插嘴:

  「陛下,恕我失禮,請讓我再次確認。您剛才是說要『讓出王位』嗎?」

  布拉多慢慢地點了點頭:

  「我考慮了很多,覺得這樣是最好的。我身體虛弱,如果發生什麼事,很可能又會讓國家陷入混亂。若我先把王位讓給菲立歐,就不必擔心此事了。如果順利,菲立歐和烏路可司祭也可以立刻生下繼承人。」

  拉希安啞口無言,按住了眼角。

  布拉多繼承王位,才剛過了一個月。

  在阿爾謝夫漫長的歷史中,曾出現國王在位極短時間就交接的例子。不過,那通常是出於病故或暗殺,或是一開始就決定「要這麼做」的交替戲碼。

  拉希安一直認定,只要布拉多沒有真的病倒,這幾年都能平安無事地穩居王位寶座。

  「……陛下,請您先冷靜下來,我們慢慢談吧!」

  「當然,我就是為了這個才來你這裡的。」

  布拉多很冷靜。

  拉希安知道布拉多意外地頑固。當初他和菲立歐互相推讓王位時,也沒有輕易同意接任;在塔多姆戰役時,甚至還跑到前線去。

  他的頑固,源自於認為自己是「正確」的強大力量。

  『這位大人看起來優柔寡斷,一旦下定決心,可是非常堅定啊……』

  從這層意義看來,布拉多與拉巴斯丹王十分相像。

  拉希安靜下心來,開始說服布拉多:

  「請讓我確認一下,這件事有經過菲立歐大人同意嗎?」

  「沒有。就算跟菲立歐這麼說,他也絕對不會說『好』的,所以我才先找你談。」

  拉希安鬆了口氣。那麼,這件事他只要在自己跟布拉多之間處理好就行了。

  「原來如此,那麼結論只有一個。陛下,請您改變想法,以國王的身份繼續治理國家。」

  雖然拉希安在聲調中加強了力道,但布拉多卻對他的話搖頭不解:

  「連你都這麼說……我跟菲立歐誰適合當國王,不是很清楚明白的事嗎?」

  拉希安在桌邊交叉雙臂,正面凝視布拉多:

  「我當然明白。陛下,容我再說得清楚一點吧!我的判斷是『您』比較適合擔任國王。」

  布拉多直眨著眼。

  這是拉希安不折不扣的真心話,但對布拉多而言卻是出乎意外的認知。

  布拉多閒惑般地反問:

  「這是因為……菲立歐才十六歲嗎?不過我也才大他兩、三歲啊!」

  拉希安搖搖頭說:

  「跟年齡無關。簡單說,菲立歐大人……是很危險的,他擁有吸引人的奇怪魅力。」

  布拉多又眨著眼:

  「……危險?拉希安卿,你在說什麼呀?你應該很清楚菲立歐沒有私心,那孩子是打從心底在為這個國家擔憂呢!」

  如此擁護菲立歐的布拉多難得地蹙起眉頭,似乎是對拉希安這番針對弟弟的話極為不悅。

  其實拉希安也對菲立歐評價甚高;不過正因為如此——他才認為菲立歐不適合當國王。

  為了說明此事,拉希安壓低了聲音:

  「陛下,菲立歐大人他——太過吸引人心了。」

  拉希安的嘆息,讓布拉多更加地不解:

  「我越來越不懂你的話了,吸引人心不是件好事嗎?這樣才能當個好國王。」

  但拉希安知道,並不一定是如此。

  「……陛下,先前的內亂中,我就在菲立歐大人身邊指揮一支部隊。那時——我看到菲立歐大人負責指揮的樣子,也抱持著一種孩子氣的想法:『所謂的英雄就是如此嗎?』或許該說,在場的大多數人應該都跟我有一樣的感覺吧!」

  這是不久前的記憶。

  那對拉希安而言是再鮮明不過的情景,因此如今仍深深地烙印在心頭。也難怪經過那一場戰役後,士兵們之間對菲立歐有種類似信仰般的人氣擴散開來。

  但看在拉希安眼裡——那絕非完全是「好事」。

  「所以那有什麼問題嗎?」

  「陛下,請恕我僭越。我打算做個冷靜的官員,而就連這樣的我,都對菲立歐大人抱有『英雄』的幻想——這是件非常危險的事。」

  布拉多還是一臉不解的模樣,拉希安於是繼續說明:

  「所謂的『英雄』是一帖猛藥,會在非常時期成為向心力,但在政治面的弊端也很大——其一便是人們會對『這號人物』評價過高,把希望都寄託在他身上。此時即使這個被視為英雄的對象走偏了,也很容易引導眾人有『他做的事不會有錯』的安逸想法。當大多數人都屈服了,就算部分的人上諫此事也於事無補。」

  布拉多吃了一驚,瞪大了眼。拉希安點了點頭:

  「……正是如此,陛下。那跟現在的您對菲立歐大人抱持的看法相同。國王的立場是國家支柱,我們官員的立場則是支持這支柱。菲立歐大人的確可以成為堅固的支柱,但就因為看起來太堅固,我們甚至會認為『不支持他也無所謂』。然而貴族是種動輒接近、依賴權力的生物。如果是絕對君主制的國王,有時也會視這種強度為必要……但像我們阿爾謝夫這樣以與貴族合議來執掌國政時,國王的權力如果過大,平時反而會助長混亂。事實上,在我們阿爾謝夫的歷史上也存在過幾位握有強權的國王,但當代或下一代卻容易因反動而引起不幸的混亂。陛下,過度強大的權力,經常伴隨著強烈的反動。」

  一望即知,布拉多的表情相當鬱悶。

  對布拉多而言,菲立歐一定是相當特別的存在。也許是因為布拉多本身體弱多病,所以對於強健的菲立歐抱有類似憧憬的情感。

  布拉多像是心中糾葛不已,以痛苦的聲音說:

  「……菲立歐……那孩子不一樣,他不會掌握強權的。」

  拉希安點點頭:

  「菲立歐大人本身也許是如此,但即使他本人無意,周圍的人仍會將他視為英雄,也一定會出現注目於他的一舉手一投足,並曲意迎合的貴族。給予某一個人『英雄』這個方便的稱謂,整個政府都依賴這個英雄——這樣容易集合民心;以政府來說,乍看之下是種輕鬆的方法;但同時也容易因此走錯路。在非常時期確實需要這種方式,但如今的阿爾謝夫並非處在這種狀態下。」

  拉希安堅定地說服他。

  關於這一點,也是拉希安必須反躬自省的要素。

  為了在內亂後掌握民心,拉希安也參與了利用說書人們塑造「英雄」的過程。當時為了淡化「四王子殺了二王子」這個事實,有必要緊急操作民間的印象。

  在說書人中,甚至有人把麗莎琳娜大肆宣傳成「戰姬」,不過那也正合拉希安的心意。

  不過,在歷經塔多姆一役的此刻——

  比起那種易於集中強大權力的英雄式國王,眼前更需要以調整能力見長的實務派國王。

  如果布拉多「堅持要這麼做」,拉希安也無法反對他把王位讓給菲立歐——強制國王的作為踰越臣子本分;但若由菲立歐擔任國王,拉希安也有其他扶持的方法。

  只不過,如果要問菲立歐是否比布拉多更適合當國王,拉希安的答案則是「否定」的。

  菲立歐應該會成為一個「很像國王」的國王吧!他毫無疑問地具有這種素質。但是,如果下一任國王繼承了他的根基,變得更為強權,那就麻煩了。反之,若是弱小的國王繼承,將會出現反動勢力,也許會無謂地增加貴族們的發言力量。

  更令人困擾的是,拉希安那時恐怕已壽終正寢,無法再擔任協調的角色了。

  有鑑於可能給後世帶來麻煩,拉希安在此不得不慎重其事。

  「陛下,請您再次深思。所謂的英雄,也會受到低俗之輩的嫉妒。如果以強權對此進行鎮壓,就會成為獨裁,但置之不理又難保威嚴。古人說,英雄是在去世後才發揮價值,現實也確是如此。將菲立歐大人視為英雄,輕易地將他拱上王位,讓民眾和貴族們產生一時的狂熱,以長遠的眼光來看這是個危險的賭注。而對現今的阿爾謝夫而言,這個賭注更是毫無意義。還是說,陛下您希望硬是讓菲立歐大人扮演這個角色?」

  最後一句強硬的話語,讓布拉多浮現這一天最為痛苦的表情。

  布拉多並不是昏庸的國王,他應該已經明白拉希安話中的含意。

  「……我輸給你了。我還以為對菲立歐稱讚有加的你,一定會贊成我讓位……」

  布拉多微微地苦笑:

  「拉希安卿,當時塔多姆之役進行到最高潮,我被暗殺者盯上時——蘇菲雅他們對我說,保護國王是他們的驕傲。我那時才知道,國王這個存在也是團結大家的象徵。可是我——無論如何都不覺得自己有資格受到他們保護。」

  布拉多帶著嘆息,仰望天花板。

  拉希安沉默地咀嚼他的話。

  「現在聽了你的話,我覺得……也許我只是想把這份沉重的壓力推給菲立歐而已。關於讓位這件事——只要我還沒實際倒下,就暫時保留吧!」

  毫不遲疑地如此說過後,布拉多那瘦長的身軀站起來:

  「——拉希安卿,我一點都不認為自己有足以出任國王的資質。不過……你今天的這番話,真的讓我很開心,謝謝你。」

  拉希安微笑著對這位年輕的君主說:

  「布拉多大人,我跟菲立歐大人一樣,並不是因為您的血統才遵從您,而是認為『正因為是您』,才適合擔任國王。請您對此事要有自信和自覺。」

  布拉多害羞似地輕輕點了點頭,慢慢地離開了房間。

  國王離開後,拉希安總算放下心中一顆大石。

  說了那麼久的話,比起先前跟貴族的會面更加累人——不過這是種令人愉快的疲累感。

  拉希安在沙發躺下,正想趁舞會前稍微睡個午覺。

  正當他感到放鬆、即將沉入夢鄉時——走廊上突然傳來腳步聲。

  「外務卿閣下,不好意思,打擾您休息了。馬格努斯.格瑞納汀大人說有急事,無論如何都要找您談……可以嗎?」

  拉希安坐起身,皺了皺眉頭。

  他之所以皺眉,並非出自於午睡遭人打擾的不快。貴族馬格努斯在政治上跟他少有往來,拉希安想不出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刻意在舞會前來找他談話,「急事」這個詞也讓他很在意。

  說到這個——這幾天馬格努斯的樣子有點奇怪。在三天前的會議上,他還氣勢凌人地與菲立歐爭辯,但兩天前則以身體不適為由缺席;昨天雖然出席了,卻像是晚上沒睡好,一直打瞌睡。

  因為他的臉色糟糕得非比尋常,拉希安等人都相信他身體不適,今天也勸他在家休養。

  當然,拉希安同意與他見面。

  被引進房間裡的馬格努斯明顯地憔悴許多,原本圓潤的雙頰在短短三天裡削瘦下去,皮膚也變得鬆垮垮的。

  看著他一副被死神找上門的模樣,拉希安懷疑他是不是生病了:

  「馬格努斯卿,你看起來還是很憔悴……是不是再多休息一陣子比較好呢?」

  他不禁體貼地如此問道。而馬格努斯的眼神不安地顫抖,然後小聲地對拉希安低語:

  「拉、拉希安卿——我認為你是真正中立的官員,我相信你……請一定要聽我說。也許你不相信我,但是,但是……」

  拉希安對馬格努斯不尋常的樣子感到驚訝,同時立刻點頭道:

  「那當然。如果你有話要說,我洗耳恭聽……不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會來拜託我,看起來事態嚴重……」

  拉希安這麼一問,馬格努斯就以顫抖的聲音訥訥地開始訴說。

  拉希安在途中站起身來,特地確認門外的動靜——那是在警戒是否有人偷聽。

  馬格努斯說的內容,對拉希安來說——不,對阿爾謝夫來說,是不容忽視的大事。

  掌握住大致的事態後,拉希安凝視著馬格努斯,問了關鍵的問題:

  「……馬格努斯卿,你是否曾對其他人說過此事……」

  「當、當然不能說,我原本打算就連你也不說。但是說到足以讓人要我的命,我只想得到這件事……我也不想懷疑菲立歐大人,可是……!」

  拉希安以眼神示意一臉狼狽的馬格努斯壓低音量。馬格努斯慌張地伸手遮住自己的嘴。

  「馬格努斯卿,那絕不是菲立歐大人下的指示。不如說——菲立歐大人自己也不知道『那個秘密』。不,就連我也不相信那樣的『謠言』。不過——總之那些暗殺者背後恐怕有塔多姆或拉多羅亞撐腰,企圖擾亂我國。我不清楚他們是為了什麼才跟你接觸、又是為了什麼說那些話……但你絕對不能告訴其他人。我們無論如何都會保護你,如果你無法信任王宮騎士團,就讓近衛騎士團保護你吧!被監視也許會很痛苦,但你絕對不可落單,要小心再小心……可以嗎?」

  馬格努斯卑屈地點點頭。

  他所帶來的緊急情報,讓拉希安煩惱不已。

  有暗殺者在三天前預告要殺死自己。

  這些人說委託人是「被馬格努斯握有秘密的人」,還說如果馬格努斯殺了那個人,他們就放棄暗殺他。

  而馬格努斯所聯想到的秘密是——

  『菲立歐.阿爾謝夫「並不是」前任國王拉巴斯丹的親生子嗣。』

  拉希安也曾耳聞這個謠言,不過他斥為無稽之談,也並不在意。

  然而聽著馬格努斯的訴說,也喚起了拉希安的某個記憶。

  那是前任國王拉巴斯丹與可說是他心腹的劍士,半帶玩笑的對話——

  有一次,國王如此詢問劍士:

  『威士托,你不結婚嗎?』

  『看到陛下您那麼辛苦,實在是……』

  這是讓人無法想像出自君主與臣下之間的輕鬆對答,而且還有後續。

  『你別這麼說,我可是知道的。你正在熱心地指導某位小姐練劍,不是嗎?』

  這時拉希安也在場,威士托突然苦著一張臉:

  『陛下——我已經不教了。那位小姐已經決定在最近結婚了……』

  那時,國王的表情極為驚訝:

  『威士托,那……』

  『……陛下,我跟她原本就不是您想像的那種關係。她是未出閣的千金小姐,如果有奇怪的傳聞,會很傷腦筋的。』

  威士托半帶玩笑的話,聽起來出乎意外地沉痛。

  當時,拉希安很喜歡這個名為威士托的男子認真的個性。

  但是——

  仔細一想,國王拉巴斯丹迎娶「第四王妃」,正是在那之後的事。

  他心想——不會吧!

  不過,拉希安在拉巴斯丹王身邊為官,對他的個性也有一定程度的掌握。

  他的臉色自然而然地轉為蒼白。

  而馬格努斯也沒想過菲立歐會僱用暗殺者殺害自己,這三天來似乎拚命煩惱於該如何處理;結果卻是無法抵抗遭受威脅的恐懼,於是來向拉希安求助。

  拉希安並非完全相信馬格努斯的話,不過從他那衰弱的樣子來看,拉希安知道這並非他處心積慮設下的政治陷阱。

  拉希安先將馬格努斯交給近衛騎士團,並匆忙地命令加強舞會的警備。不能否定對方對馬格努斯的預告只是表面把戲,其實真正的意圖則是舞會。雖說如此,事到如今也不能以此為理由中止舞會。這是新任國王首度公開露面的宴席,也有貴族遠道而來;何況即使「中止」舞會,敵人的威脅恐怕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關於中止的「理由」,若引起奇怪的風聲也很傷腦筋,敵人很有可能就連這風聲都拿來當作擾亂的工具。

  拉希安猜不透不明暗殺者的真正企圖,當前只能採取強化警備的對策。

  *

  「王宮騎士團預定要負責部分的警備——但好像突然召集全員了呢!」

  一身黑色禮服的萊納斯迪如此說著,菲立歐則對他投以狐疑的視線。

  「因為有很多重要人物出席,所以才更加小心謹慎吧——對了,萊納斯迪,你這身裝扮實在看不出是負責警戒的人。」

  而菲立歐自己也難得一身隆重的裝扮。雖然不是非常華麗,但身穿上好質料、很有王室風格的衣飾,讓他覺得拘束又難為情。

  不過,萊納斯迪那身「黑色禮服配上蝴蝶領結」的打扮,就更讓人摸不著頭緒了。

  萊納斯迪戲謔地笑道:

  「這個嘛!樂隊負責拉小提琴的人突然肚子痛,所以要我去代班啦!」

  「哇……萊納斯迪,你還會拉小提琴啊!?」

  菲立歐驚訝地直眨著眼。

  萊納斯迪本人則是一臉從容不迫的樣子,做出拉小提琴的動作:

  「嘿嘿!別看我這樣,其實我很會拉小提琴呢!樂隊的隊長也邀我加入喔!不是我自誇,比起使劍,我更擅長拿畫筆和小提琴。」

  菲立歐雖然無從判斷他是在自貶還是自誇,卻深深感到驚訝。萊納斯迪到底會多少奇妙特技,菲立歐自然不知道,他覺得自己就連老師威士托也沒能完全掌握。

  威士托因與貝里耶對戰而負傷,如今仍在自宅療養。傷口已經癒合,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自由行動;不過菲立歐阻止他前來,說他不需要勉強參加舞會。

  「菲立歐大人,沒想到您穿起這身服飾還真好看耶!雖然平常輕便的衣著也很適合您,不過這樣看起來非常氣派。」

  「你不用說客套話了,穿著這身衣服根本不能使劍。」

  就算在這種時候,菲立歐也配戴著護身用的刀。而萊納斯迪也把劍背在黑色禮服背上——他這麼做既能擔任小提琴演奏者,也身兼會場的警備人員。

  萊納斯迪再次仔細地盯著菲立歐,又頻頻點頭說:

  「不,我可不是在說客套話。我想烏路可大人和麗莎琳娜大人應該也會說一樣的話,今天就連貴族千金也不會放過您的。」

  「……這方面我就不太喜歡了。」

  貴族們之所以接近菲立歐,主要是因為菲立歐的立場接近權力核心。與有這種心思的人相處,對菲立歐而言頗感鬱悶——他的個性並不喜歡受人奉承。

  萊納斯迪微笑著說:

  「如果您不喜歡,就早點決定正室。這樣至少不會有那麼多人硬要幫您找結婚對象了。」

  菲立歐輕輕地點了點頭。

  ——萊納斯迪所說的他也明白,只不過——

  「萊納斯迪——」

  「咦?」

  「結婚……是什麼感覺呢?」

  聽到菲立歐這麼一問,萊納斯迪愣愣地張大了嘴:

  「咦?啊!呃,這個嘛……我也還沒結婚,不能說大話……應該是跟喜歡的人一起生活,養育小孩,完成對下一代的責任之類的吧……」

  萊納斯迪似乎有點著急,只好曖昧地如此回答。

  「不過也有例外——比如說,王族的立場常受到政治因素影響,有時無法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必須和雙親決定的對象結婚;或是結了婚也不生小孩。總之有各種情況……您、您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呢?」

  菲立歐的視線垂向地板,嘆了口氣:

  「說不定是因為我不知道母親在世時的樣子,跟父親的關係又很淡薄……所以不是很清楚結婚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是菲立歐的真心話。

  他幾乎不曾見過所謂的「夫妻」。

  菲立歐在王宮中成長,主要出入的場所是王宮騎士團宿舍。在那裡的異性都是像黛梅爾這樣的人,有妻小的騎士則在城中另有房舍。

  因為菲立歐受到拉巴斯丹王周圍的正妃、第二王妃等人排擠,幾乎不曾接近過他們,對諸位貴族也是一樣。

  佛爾南雖然有神官夫妻,但菲立歐也沒有機會特別與他們交流。

  也就是說——

  菲立歐不曾見過結婚後一同生活的夫妻。

  所以他才不懂,就算周圍的人都要他「早點決定對象」,但他實在不覺得這是自己的事。

  「萊納斯迪,你家是什麼樣的感覺?」

  「咦!?啊!呃,我家……是有點特殊的環境,不能當作參考……不、不是這個問題啦!」

  萊納斯迪繃緊了臉追問:

  「菲立歐大人,您該不會是有——『不想結婚』這類的想法吧?」

  「我就是不懂呀!我什麼都不懂,該怎麼判斷『想結婚』或『不想結婚』呢?」

  萊納斯迪低低地呻吟了一聲,看來他害得菲立歐相當困擾。

  「……為了慎重起見,我先問您一件事:『幸福』和『不幸福』,這您明白吧?」

  「那應該是……人們各自有不同的定義嗎?」

  雖然菲立歐自認回答得很正確,但萊納斯迪卻無力地低下頭去:

  「……您說得對,的確是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定義。不過啊——基本上還請菲立歐大人把這當作是件『幸福的事』。能夠與自己選擇的對象共同生活,這是可喜可賀的事,所以婚禮當天才叫做『大喜之日』啊!」

  「……可是,萊納斯迪,我就很少看到父王和正妃在一起啊……」

  萊納斯迪用雙手抱住了頭——他似乎又說錯話了。

  「貴、貴族社會真是討厭……菲立歐大人,您先不要管前陛下和正妃了。那兩位的情況完全是政治婚姻,有著無可奈何的一面。聽好了,一般人都是跟『喜歡的對象』結婚的。」

  萊納斯迪深呼吸了一下,然後凝視著菲立歐:

  「若是身為貴族,現實面上有時會無法如此。不過,我們和團長都打從心底希望菲立歐大人您能和『喜歡的對象』『幸福地結婚』,就現在這個階段——我們覺得烏路可大人和麗莎琳娜大人很適合您——您覺得她們兩位怎麼樣呢?」

  菲立歐感到很困惑。他早就知道有這類謠言傳出,不過自己跟她們都才十六歲,而且還有輝石等種種問題尚待解決。

  不過,更重要的是——

  「……烏路可和麗莎琳娜我都很喜歡啊!不過我希望她們都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希望她們可以好好考慮,選擇自己真心喜歡的對象。」

  然後菲立歐說出了之前未曾脫口、對貴族的不滿:

  「在如今的狀況下似乎難免受到周圍的政治目的影響,我並不喜歡。好比說烏路可是吉拉哈神姬之妹,她跟我在一起就可以加強與吉拉哈的關係——而麗莎琳娜則是擁有被大眾稱為戰姬的人氣,所以我跟她結婚就可以獲得人民支持——就算說是為了國家,我也不希望任何人無視於她們兩個人的意志,擅自談論婚事。」

  菲立歐強烈地如此感覺。對他而言,烏路可和麗莎琳娜都是很重要的存在;如果沒有她們,自己現在說不定也已經到拉巴斯丹王和雷吉克所在的那個世界去了。

  她們兩個人曾分別以不同的形式支持菲立歐。

  菲立歐希望她們幸福,不要逐漸捲進自己周圍的紛擾裡。

  他嘆了口氣,為自己的沒出息感到可悲。

  「——烏路可和麗莎琳娜都是很溫柔的人,所以我也忍不住依賴她們……可是,她們有她們的人生。烏路可應該也還懷著『成為吉拉哈神師』的夢想。如果她終其一生都沒有恢復意識,我打算守護她一輩子;不過她現在已經痊癒,又可以追尋夢想——我無法否認希望她留在身邊,不過那一定是出於我的任性。」

  接著,菲立歐也提及那位黑髮的來訪者:

  「麗莎琳娜也是一樣。她才剛到這個世界來,而且似乎無法再回到原來的世界了,所以我希望她能在這個世界好好尋找自己的生存方式。如果她找到了,到時我也會幫助她——我想那還需要花上好幾年。如果她現在為了配合貴族與我的情況而結婚,不就是無視於她未來的可能性,現在就為她套上枷鎖嗎?」

  菲立歐閉上了眼。

  萊納斯迪似乎也因為困惑而欲言又止。

  不久,他跪在菲立歐面前。

  「原來——您是這樣想的啊……這還真像您的作風。」

  萊納斯迪帶著苦笑嘆了口氣:

  「……這……得再跟烏路可大人和麗莎琳娜談過後,才能瞭解她們的心意啊……」

  他自言自語般地如此低語。

  菲立歐正想問他這番話是什麼意思時——幾個人的腳步聲往休息室接近。

  「——菲立歐大人,可以打擾一下嗎?戈達大人、赫密特大人還有西瓦娜大人來了。」

  這聲音來自女騎士黛梅爾。萊納斯迪也站起身來,以若無其事的表情隨侍在菲立歐身邊,彷彿兩人方才不曾交談。

  來自城外的戈達一行人自然不是舞會的客人。菲立歐心想他們應該另有要事或接到什麼情報,於是輕鬆地向門外說:

  「好,讓他們進來吧!我已經換好衣服了。」

  「……是。失禮了。」

  黛梅爾的口氣聽起來有點兇殘,菲立歐正覺奇怪,一回過頭去就看到——

  「……你是黛梅爾嗎?」

  他不禁再次確認。

  這位皮膚黝黑的女騎士咬緊了牙關,不滿的情緒在臉上表露無遺。

  她身上穿的是以黑色為基調的荷葉邊長裙,配上白色圍裙與同色的袖帶、髮箍——正是王宮侍女所穿的女僕衣飾。

  從肩膀膨起到手肘的袖子描繪出優美的線條,將她健美的肩膀完全隱藏住。可能因為穿不慣這身衣服,讓她散發出一種天真的感覺——那變化之大,完全顛覆了她平常的豪邁形象。

  在沉默了一會兒後——

  萊納斯迪無言地按住肚子,開始抽搐。

  「不、不准笑!我又不是自己喜歡才穿成這副模樣!話說回來,聽說就是你這小子向拉希安卿建議的——!」

  黛梅爾怒氣衝衝地逼近萊納斯迪,並一把揪住他的領口。

  萊納斯迪被迫抬起頭來,憋笑憋到都快流淚了。

  「O、OK,OK,黛梅爾。冷靜下來。不,很適合你嘛!真的!太適合了,我有點……」

  黛梅爾立刻爽快地賞了喘不過氣來的萊納斯迪一記頭槌。

  她拋下隨著鈍擊聲跌到地上的夥伴,轉頭面對愣住了的菲立歐:

  「這是出於拉希安卿的指示!雖然想要在會場設置警備,但警備太過森嚴又不行,所以要我穿成這樣……這是沒辦法的事啊!」

  看到黛梅爾打從心底討厭地解釋著,菲立歐覺得很不可思議:

  「黛梅爾,可是真的很適合你呀?」

  他毫無笑意地認真說道。

  黛梅爾一時之間僵住了。

  不過,她出乎意外地是個美女。雖說男性化的舉止和態度給人強烈的印象,但只要舉止沉靜下來,五官就顯得很優雅。當換上不同風格的衣服,看起來甚至女性化得令人驚訝。

  「黛梅爾原本就長得很漂亮,不管穿什麼衣服都很適合呢!穿這身衣服確實很難使劍,不過為了警戒會場,這也是無可奈何的。如果你穿著一身騎士的裝扮在周圍走來走去,貴族們也會感到很困擾嘛。」

  「……是、是。這個……謝謝您的誇獎……」

  不知道是不是被菲立歐認真的反應削弱了氣勢,黛梅爾紅著臉低下頭去,轉身面對她所帶來的客人。

  茫然地看著萊納斯迪被撞壞的三人,這時終於走向菲立歐身邊。

  首先是高個子的老人戈達.托雷思。他面對菲立歐,深深地低頭行禮:

  「菲立歐大人,好久不見了,您看起來氣色很好。」

  「您也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實在不知該如何感謝您在先前的塔多姆戰役中給予的協助。您真的幫了大忙。」

  菲立歐捧著戈達的手回禮。

  取得北方民族玄鳥支援前,菲立歐是在西瓦娜和戈達的幫助下才有機會說服長老們。他前往榭卜拉茲山地時,戈達正在其他地方奔走,但菲立歐從西瓦娜那裡聽聞,戈達的貢獻也不小。

  「菲立歐,要寒暄先等一下,我們來此是為了以防萬一。」

  西瓦娜撥動豔麗的銀發說道。

  「簡短地說,跟西茲亞有關的人很可能潛入了王都。三天前,我們一位夥伴被殺了。」

  聽到此事,菲立歐呻吟道:

  「……那不是很危險嗎?拉多羅亞的間諜還在暗中活躍嗎?」

  「我們尚未確認他們的行蹤。剛開始還以為他們是為了帶回留在此處的夥伴……不過如果他們仍企圖擾亂阿爾謝夫,很可能是計劃暗殺重要人士。很難想像他們在這節骨眼會甘冒危險行動,不過那些人本來就很喜歡出人意料,不管做出什麼都不奇怪。」

  西瓦娜說出她的憂慮。在她身旁點頭的赫密特則是一直握著刀柄,看得出他打算在萬一發生什麼事時立刻拔刀出鞘。

  「西瓦娜,你們也要幫忙警戒嗎?」

  「我們無意保護貴族喔!你還是別期待這一點比較好。不過,我們想為夥伴報仇。目前還無法看出他們的意圖,所以我們布下好幾張網,王宮就由我們負責。」

  他們的存在,為菲立歐打了劑強心針。

  「我明白了,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菲立歐這麼一問,西瓦娜便露出嬌豔的笑容看向他:

  「你光是應付那些貴族就忙得不可開交了吧?應該沒空理我們。你也不用費心,你看——」

  菲立歐也注意到有腳步聲逼近,將視線轉向房間入口。

  「你就好好保護她們兩位吧!」

  門扉開啟後,兩位害羞的少女站在那裡。

  菲立歐不禁直眨著眼。

  就連回過神來的萊納斯迪也說不出話來,渾身僵硬地坐在地板上。西瓦娜輕輕地吹了聲口哨,戈達、赫密特和黛梅爾也都發出讚歎之聲。

  「呃——菲立歐大人,我們穿這樣感覺很奇怪嗎?」

  「……這樣果然還是有點太華麗了……」

  烏路可和麗莎琳娜雙頰微微泛紅,看來非常可愛動人。

  烏路可的禮服以水藍色為基調,給人清爽的印象。裙子使用夏季的輕薄布料,岔開得很高,包覆在素面過膝長襪下的腿有著美麗的曲線。

  而大大敞開的胸口上,戴著向洛西迪借來的首飾。澄澈水藍色的寶石與她白皙肌膚和藍色頭髮互相輝映,不由分說地吸引了觀者的目光。

  另一方面,麗莎琳娜身穿淡桃色的禮服,包覆正面的衣料在脖子後方打了個結。這個設計讓她背部的肌膚和纖細的肩膀一覽無遺,豔光四射。

  從臂膀往下覆蓋的袖子跟禮服本身份離,只用幾條細鏈連接起來——這在阿爾謝夫是難得一見的新穎設計。

  她豔麗的黑髮上配戴了綴有鑽石的細緻髮飾。那垂掛在耳部上方的裝飾品,既不令人感到多餘,又有種高雅的存在感。

  如此美麗的兩人並肩站著,就連菲立歐也難得地感到緊張。

  「這……足以讓其他貴族千金不敢接近呢……?」

  一旁的萊納斯迪以極小的音量咬耳朵,但菲立歐看得呆了,根本沒聽見他的話。

  烏路可露出困擾似的微笑:

  「請不、不要用看到稀有動物的眼光看我們!我會有點不好意思的……」

  「……我是『非常』不好意思。」

  烏路可在意的主要是自己胸口,而麗莎琳娜則是背部;兩人分別在意著菲立歐的視線。

  菲立歐慌張地轉開視線,他也發覺到自己有點臉紅。

  「……啊、啊,對不起。兩位都很適合這樣的裝扮呢!嚇了我一跳……」

  菲立歐下意識地伸手抹去額頭的汗水,一邊煩惱目光該落在何處,一邊走向兩人身邊。

  萊納斯迪先行離開了房間:

  「菲立歐大人、各位,你們差不多該前往會場咯!我先一步跟樂隊會合去。」

  「我們也先藏身去準備警戒吧!菲立歐,等會兒見咯!」

  西瓦娜、赫密特和戈達以微笑的眼神看了菲立歐等人一眼,接著立刻消失了蹤影。

  侍女裝扮的黛梅爾也去幫忙雜務了。

  而與她擦身而過的,是政務卿阿戈爾.卡洛司。

  這位小個子官員跟眾人匆匆寒暄幾句後,開始大力地讚美烏路可和麗莎琳娜:

  「啊!兩位真是太美麗了!今晚的菲立歐大人可說是左擁右抱啊!」

  聽到這位耿直的政務卿說出不像他的玩笑話,菲立歐只能露出苦笑。

  他確實是左擁右抱,而且這兩位實在太過美麗,他甚至覺得自己能隱藏在她們的光芒當中。這樣雖然也很有樂趣,但也不能讓她們單獨去面對貴族們。

  據阿戈爾所言,貴族已經開始聚集,身為主角的布拉多也快來了;希望菲立歐能在那之前先進入會場。

  菲立歐一左一右地帶著烏路可與麗莎琳娜,在阿戈爾的引導下走向大廳。

  貴族們的視線,恐怕會像剛才的菲立歐一樣,集中在他左右兩個美人身上吧!

  可以預見烏路可和麗莎琳娜會對此感到困擾——她們恐怕太小看自己的外表給人的影響了。

  數十秒後,菲立歐的預感以絲毫不差的形式成真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5-5 01:31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5-5 11:29 AM 編輯

第四十三章 飄落至舞會的花朵

  麗莎琳娜雖然對這不習慣的狀況感到困擾,但還是站在「舞會」的大廳。

  對她而言,這是截然不同的空間。

  她在原本所處的世界裡從未出席過這樣的活動。如果是自助餐派對,那還在她可以理解的範疇;但與貴族的社交活動則是完全未知的事物。

  『……沒、沒問題吧……?』

  她的不安化成憂慮的表情展現出來。

  但麗莎琳娜本人卻沒發現,她的表情在別人眼中像是天真無邪的微笑。

  會場中聚集了兩百多人,不只有貴族,還有重要官員。威士托因療傷不在場,但跟他一樣從民間拔擢上來的人若地位提高,也會受邀前來這種場合。這些人跟貴族不同,未擁有「領地」,因此無法以世襲方式來繼承地位。

  各貴族的當家夫婦基於社交理由,為了替子女向有力人士說親而現身於此。

  這個大廳在空無一人時常讓人認為「大而無當」,現在卻一下子變成相當擁擠的場所。

  「啊呀!菲立歐大人,所謂的左擁右抱就是指您這樣啊!兩位小姐真是美麗啊——美麗得不像是世間凡人。」

  一位中年貴族誇大地說著跟阿戈爾一樣的話,並頗感興趣地打量著烏路可和麗莎琳娜。

  那視線也讓麗莎琳娜覺得很不好意思。烏路可讚美「這絕對很適合」而幫她選的衣服,或許真的很適合她,不過她還是覺得有點太引人注目了。

  現在菲立歐周圍已經出現了人潮,而且密集到讓人有點呼吸困難。他們關注的當然是烏路可和麗莎琳娜,以及加強與「接下來會掌握重權」的菲立歐之間的關係。

  「既然如此,您會對其他千金沒有興趣也是理所當然啊。我以前還想過如果可能,就讓小女陪在菲立歐大人的身邊呢……」

  他應該是過去曾送女兒肖像畫給菲立歐的其中一位貴族。

  菲立歐報以微笑,禮貌地回答:

  「馬凱斯卿,您的千金配我這種粗人太可惜了。聽說到府上求親的人都踏破門檻了。」

  菲立歐以親切又不失禮的態度——但又絕非奉承——淡淡地與這些貴族應對。

  他本人恐怕是下意識地表現出這種態度,但這樣的風範,畢竟還是只有王室中人才做得到。

  別的貴族從旁插嘴:

  「其實,小女似乎也對菲立歐大人略有愛慕之心……但如果對方是神姬的妹妹,還有上天派來的戰姬,那就沒辦法了啊……」

  對方不經意地提到了麗莎琳娜,令菲立歐實在不願去想,在街頭巷尾的傳言究竟有多誇張。

  「對了,請問麗莎琳娜大人出身於何處?」

  一位高個子的貴族青年問道。

  麗莎琳娜照著事前所交代的回答:

  「我出身於桑克瑞得家領地內偏遠的鄉下。因為擔任神官的雙親過世,才前往佛爾南神殿投靠曾是世交的雷米吉烏斯大人,並在那裡認識菲立歐大人。」

  她謊稱出身自克勞斯的領地,因為那裡無比寬廣,無法指明特定場所。在接近榭卜拉茲山地的領地中,有不少部落分佈在山腳下;因為與王都有段距離,所以被視為鄉下。

  貴族青年露出了解的表情點了點頭,將視線移向烏路可:

  「不過,烏路可司祭和麗莎琳娜大人都是神官——能加深與神殿的交誼誠然可喜,但菲立歐大人將來還是再迎娶一位貴族千金會比較好。」

  在他們的心中,烏路可和麗莎琳娜都是已經確定的人選。

  菲立歐對貴族青年苦笑著說:

  「這些事情現在都尚未確定,未來就更不清楚了。我想自己決定自己的對象——很感謝你的體貼,但我不能這麼簡單就答應此事。」

  菲立歐如此明白說道。雖然用字遣詞有點嚴肅,但表情相當溫和,因此讓他技巧性地帶過這個話題。

  一位年老的貴族笑眯眯地點頭道:

  「原來如此,那倒也是。我孫女今年八歲,再過十年也該論及婚嫁了,到時還請多指教。」

  這雖是半開玩笑的話,麗莎琳娜卻頗覺不快。言下之意簡直就是把孫女當作政治工具。

  菲立歐卻對此一笑置之:

  「聽說雅努思卿的千金年紀雖小,卻非常可愛。等她到了那個年紀,一定會有許多人對她大獻慇勤。我倒擔心屆時那些人會來找我決鬥呢!」

  聽見他的玩笑話,貴族們一起笑了出來。

  在開玩笑的同時,這也是很明確的「拒絕」。

  年老貴族還是一臉微笑,行了一禮並說聲「告辭」後,就到其他貴族那裡去了。其他貴族也與他一同前往寒暄。

  貝爾納馮.李斯特霍克和克勞斯.桑克瑞得與眾人擦身而過,走到菲立歐身邊。其他貴族也對他們有所顧慮,紛紛動身讓位。

  兩位貴族青年分別穿著符合武官身份的禮服,雖然不是太過華麗,卻散發出一種凜然而可靠的感覺。

  「打擾您談話了嗎?」

  貝爾納馮這麼一問,菲立歐就搖搖頭回答:

  「該說你們真是救了我!沒想到還有人要跟我訂下十年之約呢。」

  克勞斯苦笑:

  「因為雅努思卿喜歡放長線釣大魚。但看來您應對得很順利,真是太好了。他的確有頑固的一面,但也不是壞人。只是——我剛剛也聽到了一些對話,實在太過露骨了。麗莎琳娜大人不也感到頗為厭惡嗎?」

  雖然麗莎琳娜沒有將對剛才那位貴族的厭惡表現在臉上,但似乎被克勞斯識破了;她慌慌張張地否認:

  「不,沒這回事——」

  「麗莎琳娜大人,現在說老實話也無所謂喔!不過,他們還真是準備周到。剛剛的對話都是事先就套好的吧?」

  貝爾納馮嗤之以鼻,克勞斯也將細長的雙眼眯得更細了。

  「剛剛與菲立歐大人談話的貴族們,全都屬於同一個派閥。一開始的馬凱斯卿和另一人,推薦自己『正好』是適婚期的女兒給菲立歐大人而被拒絕;第二位年輕貴族再勸諫不要只娶神官,也要娶貴族;最後由雅努思卿談到十年以後——真是了不起的團隊合作。真可惜,如果他們這種合作可以表現在軍務或政務方面就好了……」

  克勞斯嘆了口氣,麗莎琳娜心裡則是驚訝不已:

  「呃……請問一下。大多數的貴族滿腦子只想要與掌權者聯姻嗎?」

  她向一旁的烏路可悄悄地問道,烏路可輕輕地聳了聳肩:

  「應該是在這樣的場合,他們才會積極表現出這樣的一面……不過這個圈子原本就很小,以婚姻與有力貴族結親,是最迅速又最有效果的方式。尤其菲立歐大人——」

  烏路可凝視菲立歐。菲立歐疲倦似地輕輕點頭:

  「我等於沒有母親家族的勢力,對吧?所以在他們眼中,我似乎很容易掌握。」

  麗莎琳娜也知道這些貴族的想法——年輕的菲立歐才十六歲,可能會是個便於操縱的傀儡。

  「真不好意思——把你們兩位捲進我的事裡。」

  菲立歐痛苦地低語,烏路可則是微笑以對:

  「不,我很開心。麗莎琳娜大人也一樣吧?」

  不久前,那個蘇菲雅也在的場合,麗莎琳娜才因為烏路可的話而「哭了出來」。在那記憶還很鮮明的現在,她也只能表現出害羞而曖昧的微笑。

  他們正要開始與貝爾納馮和克勞斯閒話家常,老將巴羅薩.亞涅斯特、以及在塔多姆戰役中出任貝爾納馮副官的青年貴族辛貝爾.法蘭納也來了。

  而隨侍在後的是——巴羅薩之女蘇菲雅.亞涅斯特。

  「蘇菲雅大人!您來啦!」

  「是。謝謝您專程邀請。」

  麗莎琳娜一邊留意裙襬,一邊走向蘇菲雅並握住了她的手。烏路可也優雅地跟在她身後。

  面露微笑的蘇菲雅穿著一襲黑色樸素的禮服。那固然不是喪服,但她想必也沒心情作什麼華麗的裝扮。

  她淡妝出席,嘴唇上了不算華麗的紅色,那慎重的姿態反而分外引人注目。

  雖然她是娃娃臉,但一穿上這樣穩重的服裝,看起來就成熟多了。事實上,她比麗莎琳娜和烏路可還年長三歲,不過因為毫不裝腔作勢,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年輕,與麗莎琳娜她們站在一起也看不出來誰的年紀較長。

  各自寒暄過後,上座有了動靜。

  在大廳深處演奏的樂隊一度停止了動作,然後再次吹奏起穩重而優雅的樂曲——是阿爾謝夫的國歌。

  國王布拉多.阿爾謝夫跟在外務卿拉希安身後,走進了大廳。

  正在談話的諸位貴族也靜下來,一起轉向立正。

  麗莎琳娜也仿照眾人的動作。

  布拉多還是一如往常地帶著溫柔的微笑,他那清朗的聲音響遍了大廳:

  「首先感謝諸位在百忙之中受邀來此,今晚就好好地加深彼此的情誼吧!不好意思耽誤大家太多時間,我會盡快結束致詞——但希望在此先宣告一件事,可以嗎?」

  布拉多站在高處,眼神一瞬間停留在菲立歐身上:

  「——正如各位所知,我是剛即位的國王。正因為是現在我才能說出口——其實我本來並沒有即位的打算。」

  會場出現一陣輕微的騷動。麗莎琳娜也訝異地轉向菲立歐,但他毫無動搖,似乎是相信自己的皇兄,靜靜地傾聽他的話。

  布拉多以溫和的眼神巡視大廳的每一個角落:

  「我的身體虛弱,意志也不堅定;並非足智多謀,也沒有足以自傲的武力。不過,我的皇弟菲立歐卻大力支持這樣的我。」

  諸貴族的眼神一起望向菲立歐。那一瞬間,大廳裡的每個人都意識到了他的存在。

  「我還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成為不負他期待的國王……不過我確實深愛這個國家,這一點與諸卿都相同。我還是個不成熟的國王,也希望大家今後可以一同支持我。」

  對于謙虛地如此宣示的布拉多,全場報以熱烈鼓掌。

  站在麗莎琳娜眼前的菲立歐似乎也相當開心。

  不久之後,演奏的歌曲又變了。在迎接國王到來後,這場舞會總算正式開始。

  布拉多走下舞台,周圍立刻聚集了許多貴族;巴羅薩也帶著蘇菲雅前去致意。堅持邀請蘇菲雅前來的就是布拉多,所以他們先前去致意可說是符合禮儀。

  麗莎琳娜目送他們的背影,對菲立歐低聲道:

  「大家的態度出乎我意料地直率乾脆呢!我本來以為舞會是更一板一眼的場合。」

  「因為這原本就是為了讓大家交流的場合啊!能跟國王或高階貴族說話是很難得的機會,如果太講究排場,就無法談話了。」

  菲立歐如此回答,視線卻不知為何從麗莎琳娜臉上移開了。

  麗莎琳娜對此感到不解。菲立歐平常跟人談話時,通常都會看著對方的臉。

  她觀察了一下,菲立歐不只是對她這樣,似乎也刻意不將視線放在烏路可身上,而且他的臉還有點紅。

  貝爾納馮改變了話題:

  「話說回來——其他貴族的千金也不敢靠近烏路可大人和麗莎琳娜大人身邊,這樣總比來了又說些討厭的話好多了……」

  烏路可眼神微微游移:

  「也就是說……我們被討厭了嗎?」

  青年貴族辛貝爾以極小的音量補充貝爾納馮的話:

  「不,是她們無法單純地接近兩位。因為您看,跟兩位站在一起,不是『連比都沒得比』嗎?何況來到此處的千金自尊心都很強……」

  麗莎琳娜立刻臉紅了。烏路可則是慌張地否定辛貝爾的話:

  「沒有這回事!大家都很漂亮呀!」

  「在兩位面前可就遜色多了。就連很少有事情能動搖他的菲立歐大人,也不太能正眼看兩位,不是嗎?」

  辛貝爾並不是在開玩笑。麗莎琳娜這才發現菲立歐不太看她們的理由——其實只是害羞。

  菲立歐也不否認:

  「不,與其說不知該看哪裡——應該說一不小心就會看呆了。而且,又不能在貴族面前表現出這麼沒用的一面……」

  烏路可開心地微笑著,並像是要戲弄菲立歐似地在他面前走來走去。就連麗莎琳娜也看得出來,菲立歐拚命地不去注意烏路可那若隱若現的胸口。

  「哎呀!原來菲立歐大人是這樣想的……那我們小小冒這個險就很值得了。麗莎琳娜大人,您說對不對?」

  「……我還有點後悔是不是冒險過頭了呢……」

  在意著周圍的視線,麗莎琳娜面露苦笑。身為神官的烏路可似乎很嚮往這種華麗的衣飾,在選擇禮服時也非常地開心。

  而麗莎琳娜順著她的推薦,挑選了露出整個背部的禮服——不過老實說,她從剛才就一直對那些貴族的好奇視線感到很不自在。

  「……失禮了,我拿飲料來了。」

  一身侍女裝扮的黛梅爾悄悄地拿了飲料過來。貝爾納馮將手伸向她手中托盤的玻璃杯。

  「啊,謝……哇、哇!?」

  貝爾納馮原以為只不過是個侍女,仔細一瞧才發現原來她是菲立歐的心腹騎士,立刻彈跳似地倒退一步。克勞斯也瞪大了細長的雙眼,凝視黛梅爾。

  「你、你是騎士……」

  「不,我只是跟她長得很像。」

  黛梅爾以不愉快的聲音如此回應,麗莎琳娜和烏路可只能露出苦笑。

  貝爾納馮露出比見到打扮華麗的麗莎琳娜和烏路可更驚訝的神色,將黛梅爾從頭看到腳。

  「這、這真是大變身哪……不,失禮了。很適合你。」

  「我可以解讀成您想跟我決鬥嗎?」

  黛梅爾雖然說著不像侍女的粗暴言語,但還是認真地工作,至少看在旁人眼中毫無不協調感。她那比他人略黑的肌膚雖引人注目,但周圍的年輕侍女們卻以欣羨的眼神望著她。

  烏路可在麗莎琳娜耳邊說:

  「……她是那種會讓人叫『大姐』的類型吧?」

  「啊,我明白您的意思……」

  黛梅爾沒注意到這兩位少女的閒聊,專心地將飲料送給在場的貴族。

  貝爾納馮問菲立歐道:

  「……這是她的新副業嗎?」

  「不,是為了警戒。不只是黛梅爾,就連萊納斯迪也一樣,你看那邊——」

  菲立歐指向正在演奏的樂隊,麗莎琳娜也望向那個方向。

  麗莎琳娜凝眼望去之處,萊納斯迪就在指揮身邊拉著小提琴。

  他那流暢的演奏手勢,並非一朝一夕可練成的。

  這麼說來——在休息室看見萊納斯迪穿著黑色禮服時,麗莎琳娜還頗覺不可思議,原來是為了配合樂隊的人。

  克勞斯瞪大了眼:

  「這太讓人驚訝了。他竟然在那裡……他真的在演奏嗎?」

  菲立歐聽到他的問話,若無其事地回應:

  「是啊!他很會拉小提琴呢!跟樂隊的感情也很好。」

  黛梅爾忿忿地嘆了口氣:

  「我根本不知道那小子是在哪裡、怎麼長大的。他自己說是商家的老三,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啊……還真是多才多藝呢!」

  烏路可佩服地如此說,麗莎琳娜心裡想的也一樣。萊納斯迪除了知道很多奇妙的知識外,會的特殊才藝也未免太多了。

  「他那叫樣樣通、樣樣稀鬆。我先失禮了。」

  黛梅爾精神抖擻地轉頭回去工作了。

  麗莎琳娜喝了一口飲料——輕微的苦味和燃燒般的觸感掠過她的喉嚨,似乎是酒精飲料。雖然是難得喝到的飲料,麗莎琳娜卻沒喝就放在一邊。

  她身邊的烏路可則毫不在意地一飲而盡。

  「我們也去向皇兄打招呼吧?等他看見烏路可和麗莎琳娜,一定也會嚇一跳。」

  菲立歐走在前頭,麗莎琳娜和烏路可也跟在他身後。

  察覺此事的貴族們讓開了一條路,但他們的竊竊低語也傳進了麗莎琳娜耳裡:

  『那位是神姬之妹——』

  『那位就是傳說中的戰姬嗎?看起來不像在戰場上作戰的人啊?』

  『不過就是那些說書人捏造的吧?看不出來那麼可愛的小姐會舉劍作戰。』

  『不不,我是從可靠的消息來源聽來的。她當時活躍的程度,只能想像是上天派來的……』

  『菲立歐大人還真是不能小看哪!本以為他遠離政局,什麼時候得到這兩位佳人——』

  麗莎琳娜也知道自己等人處在眾人的注目下,但聽到這些露骨的話,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她用餘光看了泰然自若地走著的烏路可一眼,跟著挺直了背。

  那些貴族們恐怕也透過麗莎琳娜看著菲立歐,如果她做出丟臉的舉動,也會讓菲立歐蒙羞。

  『我不能失態——』

  麗莎琳娜一邊如此想著,一邊努力地慢慢吐了口氣。

  *

  在可以遠眺大廳的樹蔭裡,「那兩個人」靜靜地等待時機。

  「……艾美,那裡的警備意外地森嚴呢!正如我們期待吧?」

  「是啊……太好了。」

  對於上司梅比斯開心的聲音,艾美冷冷地予以回應。

  她大概已經知道該怎麼應對他了。

  雖然梅比斯是她所侍奉的主人,但若是她稍微無禮,他反而會感到開心;只重表面功夫的應答並沒有多大意義。三天前,她絕望地瞭解到還是老實表達出感情比較好,就放棄了裝模作樣。

  梅比斯是以貴族的模樣造訪的。

  他在有荷葉邊的絹質襯衫上套著黑色的外衣,外衣上豪華的金色刺繡相當顯眼,他甚至還別上貝殼胸針,心情上更完全像個前往參加舞會的貴族——不過他臉上依舊戴著面具。雖然是參加舞會,但這身裝扮卻更適合化妝舞會。

  另一方面,艾美卻毫無打扮之意,依舊是一身黑色裝束。

  梅比斯頗感遺憾地望著艾美:

  「如果可以,希望你也盛裝打扮一下哪!」

  「別開玩笑了,請決定接下來要怎麼辦。我們到現在還毫無計劃,實在是很傷腦筋。」

  「這叫作『臨機應變』。」

  梅比斯從樹蔭凝望大廳。

  「艾美,你看,有很漂亮的女孩呢!那是……烏路可司祭和麗莎琳娜吧?」

  艾美也遠遠地眺望確認。

  「沒錯。在中間的就是皇弟菲立歐.阿爾謝夫。」

  梅比斯突然壓低了聲音:

  「看起來還是個毛頭小子啊?」

  「因為他只有十六歲。」

  「原來如此。不過——我總覺得心情很激動。」

  梅比斯開心地說道。

  「光是這樣遠遠地看著,就足以引起我的興趣。他就是讓卡西那多司教變節的少年嗎——我一定要跟他說說話。」

  「你想跟他說話,就改天再偷偷地聊怎麼樣?」

  艾美一邊悠閒地跟他交談,一邊迅速巡視周圍。

  與大廳連接的庭院裡,也有幾個像是騎士的人影分散其中。從他們緊張的模樣看來,馬格努斯.格瑞納汀大概已經把關於暗殺預告的事告訴某位高層、哀求其幫忙了。馬格努斯自己沒有出現在舞會上,恐怕是由騎士在某處保護他吧!

  梅比斯開心地環顧那些人:

  「現在怎麼辦才好呢,要突然衝進去嗎?」

  那是不可能的。

  艾美等人的目的是「掀起阿爾謝夫的混亂」,但若太過露骨地以拉多羅亞人的身份殺害重要人物,很可能反而招致殘留在阿爾謝夫國內的勢力蕩然無存。要是加速了他們與吉拉哈締結同盟,並與拉多羅亞全面敵對,就完全造成反效果了。

  前提是以借由讓阿爾謝夫混亂,使他們與吉拉哈的關係生變。

  艾美明確地向上司提出包含此事的建議:

  「在衝進去之前,請先弄清楚目的是什麼。假設馬格努斯已經把暗殺預告的事告訴高層,就不能讓他背上暗殺重要人物的黑鍋了。而關於血統之事,現況是王宮內並沒有相關謠傳。可以想見,對於皇弟和烏路可司祭的警戒會更加森嚴。我們衝進去將要面對棘手的騎士們和來訪者麗莎琳娜。說不定——北方民族也設下了陷阱。所以我們不要勉強,下次再來——」

  就算她如此勸說——仍可以理解梅比斯會蠢蠢欲動,甚至預測得到他會怎麼回答。

  「下次再來?這不是難得的機會嗎?我可是很想見見那位讓卡西那多司教變節的皇弟呢——如果警備森嚴,我們也可以享受直搗虎穴的樂趣。這有什麼問題嗎?意外的是馬格努斯沒有配合我們演出,有點可惜。」

  艾美嘆了口氣。梅比斯那喜歡為自己增添困難度的神經,恐怕就連西茲亞也比不上。

  「擊破對手的警戒,然後大笑——這才是無可比擬的快感。西茲亞一定會瞭解我的這種慾望,而你——」

  「我走的是穩健踏實路線。所以,要怎麼做呢?」

  在艾美等人的視野裡,舞會正越來越熱鬧。菲立歐、烏路可和麗莎琳娜身邊聚集了許多貴族,正在聊著些什麼。

  他們看起來甚是開懷——可是其中也帶著以笑臉互探虛實的緊張感。

  梅比斯嬉皮笑臉地說道:

  「我希望能有機會跟他好好聊一聊,我們再觀察一下吧!」

  「我知道了,那麼我就在一旁守著。」

  這個戴著面具的男子高傲地點點頭,繼續佇立在一片黑暗中。

  庭院的警備人員,沒有任何人察覺他的存在。

  艾美默默地等待梅比斯的下一個指示。

  *

  被貴族們包圍的菲立歐,逐漸感到受不了了。

  貴族們對於麗莎琳娜和烏路可的好奇心出乎他的想像。除了「哪一位會成為您的正室」這個問題外,他們還有問也問不完的話題——諸如麗莎琳娜的來歷、在神殿的事,還有烏路可所在的吉拉哈的事等等。

  儘管不能無禮地應對,但菲立歐仍像在保護兩位少女般面對每一個問題,有時會回擊,有時輕描淡寫帶過。

  話題也聊到烏路可的家庭。

  「烏路可大人的父親——馬汀司教之前也曾派駐阿爾謝夫……您從那時就對菲立歐大人有好感了嗎?」

  烏路可在菲立歐身旁親切地微笑回應:

  「是的。當時菲立歐大人就對我非常親切;回到吉拉哈後,我們也一直通信——當卡西那多司教要前往佛爾南時,我硬是要求同行,因為已經很久沒見到菲立歐大人了,很想念他——」

  烏路可雙頰泛紅地低語,將空了的玻璃杯遞給送飲料的少女,又拿了一杯。

  菲立歐突然覺得有點奇怪。

  烏路可從剛才起喝的恐怕是酒,然而——若是如此,她喝的量似乎太「多」了。

  「烏路可,別喝了……」

  烏路可的臉色雖然沒有多大的改變,但菲立歐還是覺得不安,於是阻止她繼續喝下去。

  但是她卻微笑著拒絕:

  「別擔心,我好像很能喝酒呢!雖然這是我『第一次』喝酒,但覺得很舒服……」

  菲立歐直眨著眼——烏路可的喝法簡直就是像在喝水。「初次」喝酒就這樣牛飲,很難想像她會沒事。

  一位年老的貴族苦笑道:

  「對了,您父親馬汀司教當時也很喜歡喝酒哪——明明酒量不好,卻還是喝了很多。他曾經喝醉了酒,說了聲好熱就當場脫起衣服,引起一陣騷動……」

  「哎呀?父親他還曾這樣啊?不過這麼一說,還真的很熱呢!」

  烏路可一點都不害臊地伸手要拉開胸前的衣服。

  菲立歐吃了一驚,立刻從旁按住她的手,在千鈞一髮之際阻止了她的無禮之舉。

  烏路可吐出的氣息含有濃重的酒味。

  年老貴族回憶起烏路可父親當年的舉動,加速了菲立歐不祥的預感。

  「……烏路可,你休息一下吧!各位,我們失陪一下。不好意思,麗莎琳娜你也一起來。」

  菲立歐攬住烏路可的手臂,立刻穿出重圍。

  麗莎琳娜一邊向貴族們致意,一邊跟在他身後。

  由於目送著他們離去的貴族們也頗有醉意,所以都不為所動。

  「原來如此,菲立歐大人還真是溫柔哪!」

  「真是氣度過人啊!以菲立歐大人來說,再怎麼珍惜烏路可大人都不算過分吧!」

  「唉呀!這樣看來就沒有旁人介入的餘地啦——」

  菲立歐一邊聽著貴族們在背後悠閒的對話,一邊把烏路可帶到大廳外。

  「菲立歐大人,怎麼啦?我又沒醉啊?」

  「每個喝醉的人都會這麼說,騎士團的人也都這樣。」

  在被貴族們包圍時,菲立歐還沒發覺她的異狀;但她走起路來有點搖晃,凝視菲立歐的眼神也更嬌豔了。

  「烏路可大人,您就聽菲立歐大人的話休息一下吧!我也累了。」

  敏銳的麗莎琳娜也如此勸道。

  「麗莎琳娜大人您累了啊——那我來唱搖籃曲給您聽,來,我們到寢室去吧!」

  她爽朗地說著這番話,模樣有點奇怪。

  雖然沒有表現在臉上,不過烏路可已經完全醉了。

  菲立歐很後悔沒有好好看住她,要是留心注意,也許就能早一點發現她的酒量並不好。

  菲立歐立刻決定將烏路可帶往休息室。

  在這期間,可能是酒精漸漸發揮作用,烏路可的身子變得虛軟無力。

  在走廊途中,菲立歐以雙手直接抱起她的身子。纖細的烏路可身子雖然輕盈,但這樣一來,她袒露的胸口就呈現在他眼前。菲立歐拚命轉開視線,並指示麗莎琳娜:

  「麗莎琳娜,麻煩你幫她更衣。還有,跟侍女說一聲,要她們準備水。」

  「好的,我馬上去。」

  菲立歐在眾衛兵擔憂的眼神下通過他們面前,將烏路可抱進離大廳很近的房間。

  這個休息室跟大量使用昂貴照明的大廳不同,在夜晚顯得有點昏暗,光源就只有垂吊在天花板的幾盞吊燈而已。

  傍晚時分還有陽光照進,但現在已是夜幕低垂了。

  菲立歐先讓烏路可躺在大沙發上,只見她以朦朧的雙眼仰望天花板,小聲地低語:

  「……菲立歐大人?我怎麼覺得……頭好暈喔!」

  「因為你喝太多了啊!第一次喝酒就那樣牛飲,誰都會頭暈的。」

  阿爾謝夫的法律並沒有禁止未成年者喝酒;儘管如此,在成年前自發性地節制才是明智之舉——這也是一般定見。

  或者烏路可也是——表面上裝作沒事,其實卻很緊張。或許她是想借酒壯膽,畢竟她在阿爾謝夫這個國家認識的人很少。

  菲立歐脫掉外衣,輕輕地蓋在平躺的烏路可身上,這樣他才總算能正眼看她。

  烏路可還是軟癱在沙發上,開心地吃吃笑著:

  「菲立歐大人真溫柔,所以我喜歡您。」

  菲立歐明知這是她的醉話,仍不禁紅了臉。烏路可平常不會用這種表情說出這種話。

  「謝謝你。不過在這種狀況下,大家都會這麼做的。」

  菲立歐一邊將烏路可從沙發上垂下的腳擺回去,一邊帶著嘆息回道。

  「是嗎?換作是我……」

  烏路可的手突然撫摸上菲立歐的臉頰。

  然後她將他的臉硬是捧到自己面前。

  「會這樣做。」

  「……烏、烏路可?」

  菲立歐凝視著她,感到很困惑。他低下頭凝望到的雙眸明顯地並不尋常,雖然笑意盈盈,眼眸中卻同時帶著深沉的憂慮和親密,就這樣凝視著自己。

  「我能和菲立歐大人獨處——這一定是在做夢吧?因為我的身體輕飄飄的。」

  「那是因為你醉了……哇!?」

  菲立歐正想將滑落的外衣撿起來,卻被烏路可用力抱緊。

  他原本就沒站穩,這下更是失去重心。

  一瞬間,他也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嘻嘻……菲立歐大人好可愛喔……」

  他臉頰上奇妙而柔軟的觸感與香甜的味道,讓他停止了思考。

  烏路可用力地以雙手緊緊抱住菲立歐的頭。

  就在他眼前,額頭所接觸到的是藍色寶石首飾。

  菲立歐總算瞭解到自己的臉埋在何處。

  「——!?」

  他發不出聲,慌張地想站起身。

  但烏路可卻不放開手,還為了更貼近菲立歐而挺起身來。

  菲立歐一邊將雙手放在她背後支撐住,一邊用顫抖的聲音說:

  「……烏、烏路可,清醒一……」

  「別動來動去,要乖一點喔……」

  烏路可低語著——

  她緊抱住菲立歐的脖子,不由分說地將雙唇覆蓋在他的唇上。

  菲立歐瞪大了眼——面前正是閉著雙眼的烏路可,而她的嘴唇確實與自己的嘴唇疊在一起。那柔軟的觸感讓他覺得脫離了現實,渾身僵硬。

  他可以感受到烏路可的氣息。彼此的體溫透過衣物傳遞,就連心臟的律動也透過肌膚傳達給彼此。

  面對走廊的門突然打開了。

  「打擾了……」

  這聲音在中途就不自然地停止了。

  在一段宛如時間的沉默後——烏路可終於移開了嘴唇,但還是緊抱著菲立歐。

  「…………對、對不起!」

  麗莎琳娜沒想到會撞見「這個」瞬間,驚叫了一聲後立刻轉身離開。

  門被大力地關上了。

  菲立歐一時間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直到想起麗莎琳娜剛才看見了「什麼樣的光景」,他才慌張地在仍被烏路可擁抱的狀態下站起身來:

  「麗莎琳娜!不是……」

  「……不是嗎……?」

  烏路可就在他的耳邊低語,讓菲立歐吃了一驚。

  她真摯的眼眸直直望向菲立歐,令他有種被那雙藍色眼眸吸進去的錯覺,再度忘了言語。

  「我很喜歡菲立歐大人,麗莎琳娜大人也是一樣。就算我們主動追求,菲立歐大人您也不回應嗎?」

  她雖然因酒醉而有點口齒不清,但話語本身是認真的。

  「烏路可,可是……你不是還有當上神師的夢想嗎?」

  菲立歐總算如此問出口。烏路可歪著頭說:

  「我現在的夢想——是與您共度人生——」

  烏路可說著——委身至菲立歐胸前。

  菲立歐此時才瞭解她的真正心意。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她是不是想為了自己而犧牲夢想。

  「烏路可,你——」

  就在他感到茫然時,卻聽見了輕輕的拍手聲。

  「是誰!?」

  嚇了一跳的菲立歐找尋著聲音來源,仔細一看,窗戶不知在何時開啟了。

  從窗邊跳下來的,是未曾見過、戴著面具的男子。他那黑色外衣上有著金色刺繡,雖然服飾一如貴族的打扮,但至少是不曾出現在舞會中的人。若戴著那個黑色面具出席,說有多醒目就有多醒目。

  他用手梳理紅色的頭髮,同時小聲地低語:

  「失禮了。我正因為喝醉而在外頭散步,就不小心聽見了——我名叫梅比斯,很抱歉在舞會中遲到了。看來皇弟閣下與烏路可司祭兩人的氣氛正好——」

  菲立歐一邊保護烏路可,一邊握住腰間的刀。

  眼前的男子怎麼看都不像阿爾謝夫的貴族;他那讓人感覺不出氣息的舉動,就跟西茲亞「那些人」一樣。

  「你——不是阿爾謝夫的貴族。」

  菲立歐如此直言,戴著面具的男子則微笑著說:

  「這是我第一次叨擾王都,之前一直待在領地……」

  「你說謊。」

  菲立歐識破了他的謊言。

  他從男子身上感覺到了危險的血腥味——那並非嗅覺可以察覺的氣味,而是殺人者散發出來的氣息。

  「你不是貴族,是西茲亞的——夥伴嗎?」

  他一指出這一點,男子就搖晃著肩膀笑道:

  「——原來如此!你的觀察力還真是敏銳。噢!你還是不要太大聲比較好,我的短劍現在正瞄準了你的寶貝心上人。你要是做出什麼舉動,我這把劍就會比弓箭更快地射穿她喔!我的手法可沒有差勁到特地等有人來支援你。」

  菲立歐緊咬住嘴唇。

  烏路可已經完全醉倒,在他胸前睡得正熟。

  他無論如何都想確保她的安全,但現在卻動彈不得。

  「……你有什麼企圖?」

  「我想跟你說說話啊!你這位太過年輕的救國英雄,不但阻止了西茲亞的企圖、打倒第二王子、破壞卡西那多司教的計劃,解放被鎮壓的佛爾南,又說服了北方民族擊退塔多姆——有這麼多功績,怎麼可能不勾起我的好奇心,讓我想看看你是什麼樣的人物呢?」

  這愚弄人般的答案,讓菲立歐聯想到某人。

  他並不是第一次面對這種很難判斷其談話是否認真的對手。

  『……該不會是邦布金的「內在」……吧?』

  他立刻就否定了這個可能。邦布金的身材更為纖瘦,聲音和說話的方式也大不相同。不過他們所散發出來的氣息有著些許共通之處。

  這怪異的面具男子還是以輕蔑的笑容看著他:

  「……你的眼神還真強悍哪!原來如此——這可危險了。你那份毫不膽怯的坦率可以吸引人心,集合強大的力量。你的能力雖然還不足以統合東方一帶,但十年後、二十年後就恐怖了——還是在此先把你解決掉比較安全吧?」

  戴著面具的男子輕輕地舉起手臂。

  菲立歐一注意到他手上嵌著的「手環」,就渾身僵硬。

  「——我就先來確認一下……你有多少能耐吧!」

  男子頗感興趣地說著,手上籠罩著模糊的光芒。

  *

  麗莎琳娜逃出休息室後沒有前往大廳,而是來到了沒什麼人的庭院。

  她被菲立歐與烏路可親暱的樣子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衝了出來——不過仔細想想,烏路可處於接近爛醉的狀態,看起來倒像是菲立歐被她推倒。

  即使如此,近距離看見兩個人的接吻鏡頭,這股衝擊還是讓麗莎琳娜肩膀顫抖。

  心臟激烈地跳動著。

  她倚在外牆上,大口大口地深呼吸。

  『怎麼辦……我該回去嗎?』

  她覺得自己還是回去比較好。看菲立歐的樣子,就能瞭解並不是他主動對烏路可出手。他也知道麗莎琳娜馬上就會回來,不難想像那的確是一場意外。

  只是——烏路可就算醉了,對菲立歐的心意仍是千真萬確。

  儘管烏路可是因為喝醉而失去了理智,但麗莎琳娜仍覺得打擾他們不太好。

  『我還是回去看看吧——』

  說不定烏路可已經睡著了,菲立歐正為了該如何照顧她而傷透腦筋。她打算先從窗口偷看,如果並非如此——就到那時再傷腦筋。

  總之,麗莎琳娜先走出庭院,再向休息室移動。

  就在她移動的途中。

  看見兩個男人倒臥在草地上。

  麗莎琳娜嚇了一跳,跑到他們身旁。

  他們似乎是在庭院戒備的騎士。因為不曾見過,麗莎琳娜立刻就知道他們並非王宮騎士團的人,而是隸屬於近衛騎士團。

  致命傷在頸部,看來是連聲音都還來不及發出就送了命。

  兩個人的血染遍了身邊大片的土地,不過身體還是溫熱的。

  他們才剛遭到殺害。

  麗莎琳娜感到顫慄不已。

  有某人潛入——如果真是如此,那其目標是很有限的。對方在周圍還未發覺的狀態下就解決了一組騎士,身手很明顯地是屬於特殊領域。

  麗莎琳娜突然跑了起來。休息室就在附近。

  她轉過了轉角,看見休息室的窗戶正開著。

  「——我就先來確認一下……你有多少能耐吧!」

  麗莎琳娜雖覺得男子這戲謔般的聲音哪裡怪怪的,仍重新戴上原本藏在裙子裡的手環,弓起身子躍進窗內。她那光之手刃的一擊,只差一點就招呼到敵人身上。

  對這招奇襲感到驚訝的不只是敵人,還有菲立歐。他雖然跪在地上保護烏路可,仍沒有錯過對手這一瞬間的空隙。

  「麗莎琳娜!這傢伙是西茲亞的同夥!」

  如此喊道的菲立歐將烏路可放到自己身後,隨即拔出刀飛躍出去。

  這奇異的刺客是個一頭紅髮、戴著面具的男子。麗莎琳娜一面對其怪異的裝束感到驚訝,同時再次出手突擊。

  這男子手上也戴有手環,環上籠罩著與麗莎琳娜手環相似的光芒,並形成了刀刃。剛才在外頭發現的屍體,似乎也是他幹的好事。

  這男子分別用左右手迅速架開麗莎琳娜的攻擊和菲立歐的斬擊,並飛身後退,重新備戰。

  「有入侵者!警備人員集合!」

  菲立歐高亢的聲音響起,剛才他因烏路可受威脅而無法作聲,現在則借由麗莎琳娜製造出的空隙,讓情勢有所轉變。

  戴著面具的男子卻完全沒有焦急的樣子。

  「就連來訪者少女都出現了嗎?越來越有趣了哪——」

  他說著讓人懷疑他腦筋是否清醒的話,同時將雙手的刀刃高舉到臉部前方。

  聽見菲立歐叫喊的警備人員終於從走廊跑過來,這批由衛兵和騎士組成的混合部隊,人數約有二十人。

  菲立歐又大聲地叫道:

  「讓諸位貴族前去避難,並封鎖外面!可疑人物使用奇怪的技術!由持有神鋼之劍的人站到前線!」

  內亂之後,就逐漸開始讓王宮騎士團騎士配備神鋼之劍。這些劍是由拉希安與菲立歐訂購,委託桑克瑞得貿易籌措而來。雖然大多是品質不佳的便宜貨,但比起一般的劍還是強韌多了。

  麗莎琳娜雖然身穿禮服,仍積極挑戰對手,為的就是在警戒完成包圍前牽絆住敵人。

  她用覆蓋住雙手的手環之光作為刀刃,斬向戴著面具的男子。

  男子依舊以直立的姿勢輕輕地架開了麗莎琳娜劈向他周圍的刀刃。

  「菲立歐!請先把烏路可大人帶到安全之處!」

  她拼盡全力地大叫,並用腳踢向男子側腹。

  男子將手刀對準她的腳揮下,麗莎琳娜卻直接輕巧地一轉身,用反拳的技巧橫劈刀刃。

  男子穩健地防禦她那舞蹈般的攻擊,其反應顯然並非常人所能。

  菲立歐雖然也持刀守在後方,但麗莎琳娜和男子勢均力敵的對戰中,不由他隨意介入。

  男子一邊飛身後退,一邊跳到窗外去。

  麗莎琳娜也追上前去,戰場移向更寬闊的場所。

  戴著黑色面具的男子氣定神閒地微笑道:

  「『來訪者』小姐,你還沒報上姓名哪!我叫梅比斯,正如你所察覺的,是拉多羅亞人。你本來應該是來我身邊的人才……但你卻似乎想待在那位少年身邊吶?」

  被這名初次見面的人看穿,令麗莎琳娜一時激動了起來。

  「這股身體能力實在太棒了,我無論如何都想要你的『身體』——你不跟我一起來嗎?」

  男子低語著,迅速地向麗莎琳娜伸出手。

  那看起來像是毫無防備的動作,不過——

  麗莎琳娜突然感到一陣寒意,在草地上往後跳開一大段距離。

  那男子如今正在做「某件事」。

  麗莎琳娜等人的世界製作的手環,有好幾種效果。

  麗莎琳娜的手環可以暫時強化身體能力,並特化光之刀切斷物品。邦布金和卡多爾也是一樣,但他們的手環屬於較後期的產品,反應較佳,也較節省燃料。依莉絲的手環借天球引起爆炸,穆司卡的手環是將肌肉能力強化到極致,凡尼斯的則是揮發手中抓住的東西讓其消失。

  另一方面,在與塔多姆國境上乘坐玄鳥的刺客,使用的則是會引發雷擊和產生風刃的手環。

  上述各種手環對麗莎琳娜而言,都是屬於「原本所在世界」的技術。但那不一定是同一種手環,因為其他研究所應該也在研究衍生品,所以會有她不清楚功能的手環。

  戴著面具的男子使用的「那種」,也許正是其中一例。

  「喔?被你逃掉了嗎?反應還真是不錯哪——難怪西茲亞會覺得很棘手。」

  在房間裡,菲立歐將烏路可交給飛奔過來的侍女,自己則留在現場指揮。

  這自稱梅比斯的面具男子——獨自站在中心,大批的騎士與衛兵團團將其圍住。

  梅比斯的眼光從面具眼洞處環視周圍,笑容可掬。

  麗莎琳娜突然間——忍不住發抖。

  她並不是畏怯他那遊刃有餘的表情。

  在皎潔月光下所看到的他的臉——不知為何,總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男子輕輕地按了按面具,高聲宣佈:

  「各位,可疑人物確實在此。不過請小心,世界上——也有『聲東擊西』這回事喲?」

  從大廳傳來貴族們的慘叫聲。

  麗莎琳娜突然回過頭去。大廳內目前確實在疏散貴族,但布拉多、拉希安和阿戈爾等政府首腦應該大多留在原地。

  菲立歐的臉色立刻轉為蒼白。

  「不過,我也——無意『放過』你們就是了。」

  梅比斯高舉起雙手。

  那一瞬間,麗莎琳娜感到突如其來的耳鳴。一股宛如耳膜內側被人鑿挖的不快感,立刻在腦袋深處增強。

  然後,梅比斯的聲音變得很遙遠:

  「——就邀請各位前往『迷宮輪』吧!你們抓得到我嗎?」

  那嘲弄般的聲音,在夜晚的黑暗中靜靜地響起。

  *

  在大廳的一隅,艾美藏身於柱子上方暗處,邊嘆息邊以手指玩弄短劍。

  梅比斯所引起的騷動,讓在場的貴族們一陣嘩然。雖然也有人開始避難,但因為人數太多,大部分人並不確切知道何處才是安全之所。

  艾美會在這大廳裡,是因為上司所下達的突兀指示為「聲東擊西」。

  梅比斯是這麼說的——在他與菲立歐等人對峙的時間,要她儘可能讓戰力一分為二。

  『因為阿爾謝夫有著令人出乎意料的高超劍士,我恐怕會忙於應付來訪者少女麗莎琳娜以及其他幾個高手,希望你能負責對付幾個人。』

  結果,雖然他並未命令她殺了誰——但相反地,也沒有叫她不要殺誰。

  藏身在天花板附近暗處的艾美,打算暫時先以擴大騷動為目標,鎖定了國王布拉多。

  她屏住氣息,鎖定目標射出短劍,一直線地向前延伸——

  她原以為會不偏不倚地命中目標,但就在此時——

  在國王身邊的黑衣女子突然注意到了短劍逼近,並飛身躍入短劍行進的路線。

  她以一點都不像貴族千金的動作,用自己的身體當盾牌,保護國王不受艾美的短劍擊中。

  那名女子倒了下去,但艾美並不確定短劍刺中她身上哪一處。

  國王慌張地抱住她的身體,指著藏身在天花板附近暗處的艾美:

  「暗殺者混進來了!就在那邊的柱子!」

  這位一眼就發現艾美所在的年輕國王,就這麼以自己的身體保護臣子。

  艾美對他完全不像國王的行為感到不解,接著從柱子一躍而下。

  下一個瞬間,大多數人都發現了艾美的存在。已經開始進行避難的大廳,立刻陷入了一場大混亂。

  此時,一位侍女上前迎擊自行躍進了這場混亂的艾美。

  她是個有著強悍眼神、肌膚微黑的女子,一望即知出身於南方。

  她那手持突刺劍的模樣很明顯的是鬥士,與身穿的服飾差異非常大。不過,她的步伐敏捷,突刺更是毫不猶豫。

  艾美判斷此人是強勁的對手,對峙時也絲毫不敢大意。

  「歹徒!你竟敢傷了蘇菲雅大人!」

  這位女子以強烈的怒氣喝道,並以激烈的氣勢以突刺劍一劍刺去。

  艾美對其速度瞠目結舌,同時舉起神鋼製的短劍,想劈斷對手的劍刃。

  高亢的聲音響起——劍刃並未被劈斷,還掠過了艾美的臉頰。

  『……她拿的也是神鋼之劍!?』

  她倒不是大意,但那畢竟是麻煩的武器。

  「黛梅爾!我來幫你!」

  一位巨漢騎士從庭院飛奔而來,大大地揮舞手上的巨劍。

  他手上的也是一把神鋼之劍,是神殿騎士士官持有之物——那恐怕是流落品。

  又出現了第三人:

  「葛拉姆大哥的傷才剛好——對付這種『膽大包天』的傢伙,我最在行啦!」

  一位金髮青年一派輕鬆地說道,並從樂隊中飛躍而出。他手上那造型優美的劍,一看便知是危險貨色——神鋼製品,而且是最高等級的。老實說,那並非區區一個警戒人員該持有的東西。

  看來有許多高手喬裝潛入大廳,這恐怕是因為梅比斯做了多餘的脅迫導致的後果。

  艾美雖考慮撤退,但梅比斯要她「多少爭取一點時間」。要完成指令,就必須奉陪一下。

  艾美朝向正在避難的貴族千金擲出短劍。

  劍士們的注意力在一瞬間受其吸引。

  艾美看準這空隙,先襲向身著侍女服飾的劍士。她恐怕是「身手最快」的對手,而那身綁手綁腳的服裝也讓艾美覺得有機可乘。

  女子果然未能完全閃開艾美的斬擊,胸前被劃了一大道口子,皮膚滲出血來。

  那傷口雖然極淺,但艾美看準對手心生畏懼的空隙,利落地在空中翻了個觔斗。

  她下一劍大膽地對準了巨漢的頸部,卻被他舉起巨劍給架開。

  雖然在剎那之間以短劍防禦,但架勢卻在空中瓦解,艾美於是反射性地跳開。就在此時,金發青年也加入戰局,她只好立刻逃向一旁。

  以一敵三畢竟勝算不大。若是面對一般人還不算什麼,傷腦筋的是這三個人不但武藝高強,而且還都使用神鋼之劍。

  艾美悄悄地撫摸手環。

  手環所引發的「雷擊」無法連續使用,還會劇烈消耗體力。那雖然可以用來當作最後的致命招或逆轉情勢的一擊,但並非可以隨意使用的技術。

  若是弄錯了使用時機,就會造成無可挽回的後果。只是——面對這三個人,要是不想想辦法,她可就危險了。

  艾美伸出右手,默默地把意識投注在手環上。

  「啊——!」

  「喂!那手環……這傢伙是來訪者的……」

  那一瞬間,負責警戒的人感到膽怯了,他們似乎多少知道「手環」的存在。

  『……再會了。』

  艾美在心中低語,發動了「雷擊」。

  效果只會持續一瞬間。

  從她手上激射而出的放射狀閃電,會讓碰到的人觸電。而不規則擴散的強光,則是只要在她身旁就無法閃避的強力武器。

  艾美迅速地揮舞手臂,刺耳的聲響接連響起,劍士們當場陸續倒下。

  電流也會因流向地板而減弱,因此難以形成致命傷;但只要對手因觸電而無法動彈,再多人她都可以用短劍刺殺。

  就在她冷靜地要給這些劍士致命一擊時——

  突然有人影逼近。

  「——這位刺客,還有我這把老骨頭在吶!」

  這沙啞的聲音帶有斬擊的氣魄,讓艾美聽了背後一陣發寒。她雖然知道有「某種東西」逼近,卻無法以視線確認其身影。

  在嚇了一跳並向後跳開的艾美眼前,掠過了直直劈下的刀刃。

  一瞬間飛躍過來的,是一名雙手握著短刀的矮個子老人。

  艾美曾在國境見過這號人物。

  他就是老將巴羅薩.亞涅斯特——

  那些死在艾美等人手下的間諜,也是由他一手栽培。

  「你用的似乎是種奇妙的絕技——但如果『沒空使用』,又該如何呢?」

  這麼說著的巴羅薩,突然地消失無蹤。

  艾美雖感驚訝,卻沒有停下腳步。

  她還未看見對手身影,就憑直覺往後跳開。

  巴羅薩把身子放得更低,對準艾美的腳踝橫向劈過。

  『他比剛才那名女子——還要快!』

  見到他那渾然不像老人的迅捷舉動,艾美不禁瞠目結舌。她雖想加以反擊,巴羅薩揮動雙刀的速度卻比她更快,就像兩個不同的生物般分別彈跳著。

  艾美屈居防守的一方,繼續向後跳。

  然後老人又從她的視野裡消失了。

  『在我背後!?』

  她的直覺之靈敏,也許稱之為奇蹟更為恰當。

  巴羅薩以優於艾美這個暗殺者的腳程,就像變魔術似地移動到了她背後。

  之後,艾美的短劍彈開了舞動的雙刀之一。

  另一刀則掠過她的側腹。

  艾美感到又痛又熱,就要向前倒下,但在千鈞一髮之際站穩腳步,在牆邊重新面對巴羅薩。

  巴羅薩的步法突然又有了變化。

  他那壓迫的氣勢消失了,改為像在搖晃般靜靜站立。

  當艾美注意到時,已被引到遠離倒臥劍士們之處。巴羅薩似乎是為了阻止她刺殺他們,才追趕艾美。

  接下來——就要認真決戰了。

  這位老將比暗殺者更不帶感情地眯起了雙眼,反手重新握住雙刀。

  艾美感到畏懼了:

  『……我贏不了他……!』

  這是她第一次對西茲亞以外的人產生這種想法。

  絕對的死亡恐懼讓她四肢動彈不得;她一想到老人手上的刀刃接下來將切碎自己、貫穿自己、掏挖臟腑,就害怕得喘不過氣來。

  在此之前——艾美也殺過好幾個人,不過她從未當過「被殺」的一方。

  而「這個時刻」現在到來了。

  巴羅薩毫無空隙地緩慢逼近。艾美覺得不管以短刀擲向他身上何處,都會被他回手砍殺。

  艾美沒有注意到——讓她覺得「贏不了」的理由除了單純的實力差距外,還有其他因素。

  老練的巴羅薩累積了不少實戰經驗,艾美卻年紀尚輕。兩人的經驗差距徹底壓倒了艾美。

  巴羅薩左右搖動著身體。

  艾美眼中不知為何看到了好幾個巴羅薩。她完全被這種擾亂對峙者眼睛的步法迷惑住。

  『不要……我不想死——!西茲亞大人!』

  想到當作姐姐和老師般仰慕的人,艾美不禁閉上了雙眼。唯有那一瞬間,她並非殘酷的刺客,而恢復了這個年紀的少女應有的樣子。

  然而——巴羅薩的刀卻沒有朝她砍下。

  相反地,眼前的空氣流動瞬間改變。

  巴羅薩大大地跳開,重新調整備戰姿勢。艾美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將視線轉向庭院。

  那裡有一個她熟識的男子——

  他在高舉單手的狀態下嗤笑。

  那戴著圓眼鏡、肌肉發達的男子是西茲亞的部下,也是艾美的夥伴。

  「……哎呀!就算是對手不好,你認命的模樣還真是可愛吶,艾美。」

  「曉、曉……?」

  艾美茫然了。曉應該已經跟西茲亞等人一起回拉多羅亞了才對,她完全沒接到曉跟隨梅比斯行動的報告。

  操縱空氣之刃的他邊跑邊攻擊巴羅薩。巴羅薩靈巧地架開理應看不見的刀刃,卻無法接近。

  曉背對著艾美在她面前站定,嗤之以鼻道:

  「真是個可怕的老頭子啊!我的風刃應該沒有那麼容易『看穿』才對……」

  巴羅薩以銳利的眼神盯住曉:

  「我已經從女兒那裡聽說你這項殺害我部下的絕技了。」

  敵方的後援出現在大廳。

  衛兵和騎士的人數增加了,其中也夾雜著對方曾見過的人。

  「曉!你竟敢跑到這裡來……」

  忿怒高叫著的正是北方民族說書人戈達.托雷思,他同時也是煉金術師,會在戰鬥中使用好幾種奇妙的藥品。在他身邊的是弟子——也是玄鳥操縱者的西瓦娜,她以不輸其師父的兇殘表情瞪著艾美等人,兩人手上都握著好幾個藥瓶。

  曉露骨地咂嘴道:

  「這情勢對我們也太過不利了哪——艾美,有話晚點再說,我們先撤退吧?這個精力充沛的老頭子和那些人,連我也覺得很棘手。」

  曉對著艾美輕輕地揚起下巴。

  艾美察覺到此,立刻跑向庭院。曉也一邊以風刃牽制對手,一邊跟在她身後。

  「怎麼能讓你們這些惡徒跑掉!」

  戈達高聲叫道,同時拋出了裝有藥品的瓶子。

  曉的風刃在半空中擊碎了藥瓶,裡面的藥品還沒有飛散到艾美等人身上,就四處散落。

  艾美從庭院跑向森林,並小聲地問:

  「曉,梅比斯大人他——」

  「喔!你不必擔心他,他說自己一個人比較好辦事。」

  曉的表情正如他所言,看來一點都不擔心。

  他將笛子放在嘴邊,呼叫玄鳥。

  『我得救了』——艾美總算體會到這個現實,深深地嘆了口氣。

  「曉,你救、救了我。」

  「咦?喔!什麼嘛!你今天還真是坦率啊!剛才有那麼可怕嗎?」

  曉嗤笑道。

  但是就算被笑,艾美也不可思議地完全沒有生氣。畢竟她輸得很徹底,被笑也是無可奈何,而且現在內心滿懷活下來的輕鬆之感。

  她雖然對曉的突然出現感到奇怪,但還是應該先滿懷感激才對。

  她奔跑過王宮內的樹林,同時緩慢而悠長地嘆了口氣。

  *

  在戴著面具的男子將雙手高舉到臉部的高度後——

  菲立歐確實感到了激烈的耳鳴。

  周圍的士兵們似乎也相同,他們一起面露困惑神色,並皺起眉頭。

  然而,這異常只不過是個開端。

  「——就邀請各位前往『迷宮輪』吧!你們抓得到我嗎?」

  戴著黑色面具的男子梅比斯小聲地低語。

  距離他最近的麗莎琳娜當場跪倒在地,包圍他的士兵們也陸續開始不自然地搖晃身軀。

  菲立歐也立刻出現了這般症狀。

  在耳鳴之後,視野跟著無力地搖晃,宛如從水底仰望地面般的不安定景色包圍了四周。

  接著平衡感也跟著喪失,甚至無法好好站穩。

  『……這、這是怎麼回事……?』

  菲立歐將刀鞘抵在地上,勉強撐住身體。

  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過這個名叫梅比斯的男子以手環封鎖了菲立歐等人的行動,卻是無庸置疑的。

  菲立歐就連方向感都失去了。儘管這是他熟悉的場所,感覺卻像迷路一樣,無法掌握周圍的狀況。

  士兵的包圍也失去了意義。

  因為耳鳴的關係,梅比斯的聲音聽起來非常遙遠:

  「那麼——該怎麼辦呢?帶走這麼美麗的小姐也不是件壞事。幸運的是她還戴著手環……對了,在西茲亞的報告裡,那個名叫依莉絲的小姐也堅持要抓到這位小姐呢!」

  菲立歐察覺梅比斯正走近麗莎琳娜。

  『唔——我的眼睛……』

  他想稍微向右看,卻偏得太過右邊;轉看左邊,又覺得左右搖晃。再加上上下的晃動,根本無法好好睜開眼睛。

  菲立歐雖然覺得腦袋裡像被攪拌一樣,還是勉強翻出窗外。

  他無法在草地上站穩,跪倒在地。

  「——不准你對麗莎琳娜出手,我來當……你的對手——」

  他就連舌頭都無法運轉自如,至於其他士兵,則已是無法動彈。

  梅比斯的手環連戰鬥能力都可以完全封鎖,菲立歐對此感到顫慄不已。現在菲立歐瞭解他為何可以表現得一派輕鬆了。只要有這種力量,不管面對什麼樣的包圍網都足以瓦解。

  梅比斯輕輕地拍了拍手:

  「真是驚人哪!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行動到這種地步,儘管運動能力也同時被剝奪了……總之,你是無法戰鬥的,死心吧!」

  梅比斯輕輕地抬腳踢向菲立歐的肩膀。

  僅此輕輕一腳,就讓菲立歐摔倒在草地上。

  「對了——我本來好像打算先解決你喔?只要你乖乖地不動,我就乾脆地切斷你的喉嚨。」

  菲立歐握緊了刀柄,拚命摸索對手所在的方向。在搖晃的視野裡,他確實看見了梅比斯,只是完全無法掌握距離感和方向。

  他胡亂揮刀,刀卻揮了個空。

  麗莎琳娜呻吟了一聲:

  「不、不行——我、我不會讓你殺菲立歐。」

  菲立歐感覺到她想要起身,在他扭曲的視野裡,仍可確認她手上籠罩的模糊光芒。

  看著她在無法作戰的狀況下還想打鬥的模樣,菲立歐不禁詛咒自己怎麼那麼沒用。

  四肢完全不聽使喚,這讓他相當不甘心。

  梅比斯露出苦笑:

  「偶爾也會遇到像你這樣憑意志力行動的不可思議之人呢——在拉多羅亞也有一位使刀的麻煩劍士,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正當梅比斯無比懷念地如此說著時——

  有人從旁打斷了他:

  「——如果你是在說我,我就在這裡。」

  菲立歐突然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在這絕妙時間點出現的「拉多羅亞劍士」,於周圍的人連站都站不住的狀況下,正緩慢而確實地逼近、同時以刀尖對準了梅比斯。

  「梅比斯……梅比斯.弗侖岱特!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國家?」

  赫密特.埃魯那怒氣衝衝的聲音,在現場強而有力地響起。

  梅比斯對此也大感驚訝,聲音微微顫抖:

  「你是赫密特……赫密特.埃魯嗎?這可真讓人驚訝!沒想到我會在這異國土地上見到你這捨棄國家脫逃並遭通緝的危險分子——原來真的有奇緣這回事啊?」

  梅比斯的語氣聽起來相當開心,與赫密特恰成對比。

  「赫密特,你認識他嗎……」

  菲立歐以沙啞的聲音問。赫密特看來正以穩健的步伐前進著,難道他不受到梅比斯手環的影響嗎?

  「我不算認識這個男子,但他是拉多羅亞的秘密警察幹部。我以前……也跟他交過手。」

  赫密特的口氣聽起來很兇殘,其中所包含的強烈憎惡,很難想像是平常溫厚的他發出的。

  反觀梅比斯,面對赫密特時也表現出跟面對菲立歐等人時不同的緊張感。

  菲立歐一邊看著這意外的事態發展,一邊靠著刀,拚命地用力撐住下半身。

  *

  對赫密特.埃魯而言,這個面具男子——梅比斯.弗侖岱特,是個明確的「敵人」。

  他是拉多羅亞的秘密警察幹部,當赫密特還在拉多羅亞時,梅比斯正以狠毒的手段掃蕩國內的危險分子。

  赫密特也曾因他的搜查而受苦。

  雖說是搜查——其實接近暗殺。梅比斯調查危險分子的住處,強行侵入其住居,或是在沒有人煙的路上將其殺害,也就是所謂的公開暗殺。

  當然,其存在也是政府中不公開的秘密,可說是拉多羅亞的黑暗部隊。赫密特不知被曾是新聞記者的好友罵過多少次:「跟那種傢伙結下樑子,你實在是個傻瓜!」

  後來——那位當新聞記者的好友馬修,恐怕也是死在他手上。

  赫密特對此心懷恨意。

  「——你這個惡徒,連這和平的國家也想要踐踏嗎?」

  赫密特問道。梅比斯聽了,輕輕聳了聳肩:

  「沒想到你這個前元首之子在亡命天涯後來到這東方之國——怪不得我們在周邊國家怎麼找也找不到。不過——」

  梅比斯在笑,而赫密持知道他為何而笑。

  現況很明顯地對梅比斯有利。

  他手環的效果也確實影響了赫密特。

  在這股效果的影響下,赫密特只能限制自己的感覺勉強行動。

  他閉上眼、探尋敵人的氣息,專注地集中精神,並有意識地移動身體各部分——這就是抵抗梅比斯技巧的唯一方法。

  他的行動當然很緩慢,而且閉著眼睛不論攻守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如果不這樣做,就無法集中意識、移動身體。

  赫密特不停地鞭策快要虛脫無力的四肢,舉刀對準梅比斯。

  主動攻擊實在很困難。但為了菲立歐和麗莎琳娜,他不能逃走。既然如此,就只有趁對手攻來時再反攻了。

  赫密特下定決心,便對菲立歐高聲叫道:

  「菲立歐大人,要對抗這個男子的伎倆,只有盡全力集中意識移動身體。平常即使不特別意識也可活動四肢,現在情況相反,只要強烈命令它們『動起來』就可以動了。反應雖然會很遲鈍……但只有這樣才能活動了。」

  「說來容易做來難……只有像你這樣的人才做得到呢!」

  梅比斯逼近。赫密特察覺他伸出了手,於是揮刀砍去。

  只是,這無力的斬擊被幹脆地架開,反而遭對手逼近。

  梅比斯手上籠罩的光之刀,對準了赫密特的脖子劈下。

  就在此時,另一把刀從旁突擊而來。

  這把奇襲的刀擋開了梅比斯的手刀,並將他逼退到一旁。

  「菲立歐大人!」

  赫密特瞠目結舌。

  前來救援的,竟然是剛才還動彈不得的菲立歐。

  他雖然稍稍睜開眼睛,露出感覺仍十分混亂的痛苦表情,卻仍持刀挺立在那兒。

  而他的刀同時也用力地擊中梅比斯的手環。在這一擊之下,迷宮輪被關閉了。

  藉著這個機會,赫密特當然不用說,其他人也恢復了知覺。

  這下輪到梅比斯焦急了:

  「唔——我太過大意了嗎……!」

  梅比斯第一次說出不甘心的話,而總算恢復正常感覺的赫密特則立刻向前揮刀,菲立歐也同時有所反應。面對來自不同方向的攻擊,讓梅比斯的防禦捉襟見肘。

  陣勢瓦解的他,遭刀尖挑中面具,剝落的面具飛舞在半空中。

  梅比斯突然遮住了臉,激烈地呻吟道:

  「我的面具……可惡!我的傷……」

  赫密特也沒見過他的真面目。

  「赫密特!一口氣攻過去!」

  菲立歐高聲叫道,並將刀高舉過頭。

  赫密特則是將刀橫劈,兩人的攻擊就像在畫十字般。

  梅比斯雖以光之刃招架,但那一瞬間,他露出了真面目。

  出乎意料的,梅比斯有張娃娃臉,是個讓人頗有好感的青年。他那原本戴著面具的臉上,有個從額頭劃到鼻樑的十字型傷疤,除此以外沒什麼特徵,容貌相當普通。

  然而——有個人在看到他的臉的瞬間,當場臉色大變:

  「啊……!」

  發出小聲驚呼後就發不出聲音的,正是黑髮的來訪者麗莎琳娜。

  赫密特和菲立歐沒有確認她驚訝的理由,正打算直接乘勝追擊,空中卻突然傳來振翅之聲。

  那是他們早已聽慣的聲音,卻帶來從頭頂籠罩大地的不祥壓迫感。

  「糟了!是玄鳥!」

  菲立歐發出警戒之聲。一隻黑色羽毛的巨鳥從急降而下轉為水平飛行。梅比斯立刻跑了出去,抓住從玄鳥身上垂吊下來的繩索。
  
  鳥背上坐著兩位刺客,看來像是他的部下。

  赫密特等人目睹這一瞬間的逃亡劇碼,卻無計可施。沒有弓箭兵在場,只能目送敵人飛上天空揚長而去。

  「可惡……!逃走了啊!」

  菲立歐心有不甘地說道——赫密特卻覺得菲立歐和麗莎琳娜都平安無事,已經是太幸運了。

  菲立歐大大吐了口氣,目送玄鳥遠去,然後轉向麗莎琳娜:

  「麗莎琳娜,你沒受傷吧?」

  麗莎琳娜難得穿上的禮服雖然到處都有破洞,但在赫密特看來,她並未受到什麼嚴重的傷。

  只是,她茫然地——只是茫然地眺望消失在夜空中的玄鳥。

  那眼神像在祈禱,也彷彿想把已遠去的玄鳥叫回來。

  然後,麗莎琳娜以極小的音量自言自語:

  「……爸……爸……爸爸……?」

  從她唇中茫然吐出的單字,讓赫密特和菲立歐聽了瞠目結舌。

  *

  乘在飛上天空的玄鳥背上,艾美只感到全身癱軟與疲勞。

  由曉操縱的玄鳥有如在阿爾謝夫的夜空中滑行。他們四望警戒西瓦娜的玄鳥是否自王都追來,但目前看來沒有。她恐怕是把玄鳥留在別處。

  被敵人挑下面具的梅比斯,又戴上了從懷裡取出的替代用面具。

  那面具並非只是裝瀟灑或新奇之物,對他來說似乎是不可或缺的東西。

  「……曉,你也救了我一命呢!把你叫來果然是正確的。」

  梅比斯冷冷地如此說道。雖然曉輕輕點了點頭,但艾美仍無法理解。

  「……我完全沒聽說曉要過來,為什麼沒有先告訴我呢?如果有三個能使用手環的人,說不定就有其他作戰計劃了……」

  曉一邊握住玄鳥的操縱索,一邊搖晃肩膀:

  「你可別誤會咯!我這次的任務只是擔任你的護衛。大姐要我在有萬一時幫助你,所以我才悄悄跟著你。」

  「西茲亞大人她……?」

  艾美歪頭不解。西茲亞應該正在與那批來訪者一起回拉多羅亞的歸途上,既然如此,就讓曉加入我們這一邊不就好了?不知道為何要刻意隱瞞。

  曉對困惑的艾美拋以一瞥,一邊抓住玄鳥的操縱索,一邊小聲地低語:

  「唉,大姐會派我來這裡,一方面應該也是因為我把那個叫安朱的小鬼推下去,被來訪者的小姐討厭了……不過就算沒發生這件事,應該也會有人藏身保護你。實際上,大姐在這方面是很疼你的。」

  艾美仍不明所以。

  然後曉像是在窺探梅比斯的神色般說:

  「……對了,梅比斯大人,表現如何?」

  梅比斯高傲地揚了揚下巴:

  「嗯,雖然有點乳臭未乾,不過想到她的年紀,已經完全『及格』了。還有個性也不壞,我很喜歡這孩子呢!」

  「……咦?」

  艾美皺起眉頭,搞不清楚兩人對話的含義。

  梅比斯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艾美,真不好意思瞞著你,這次的事全都是為了讓你成長所進行的『考驗』。」

  這出乎意料的話,令艾美頓時啞口無言。她原本以為梅比斯又在開玩笑,但他的口氣卻不帶一絲笑意。

  「我想正好有機會,也差不多該讓你體驗一下何謂『絕境』了——西茲亞就是怕把你留在她身邊會寵壞你,才把你交給我。」

  艾美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她潛入王城,在舞會大廳打倒了負責警衛的人,然後——差一點就死在那個叫做巴羅薩的老人手下。剛才那段記憶太過鮮明,仍緊緊盤踞她的心頭。

  即使告訴她那場戰役全是一場「考驗」,艾美仍不願相信。

  「那、那麼,該不會全都是——?」

  梅比斯點了點頭:

  「是啊,是為了訓練你才這麼做的。優秀的間諜只憑自己就足以顛覆一個國家——如果你對『傾城的西茲亞』抱有憧憬,就必須繼續加強實力。不過,嗯——你肯定是超出我想像的人才,我也明白西茲亞之所以疼愛你的理由了。來阿爾謝夫這趟果然是有意義的。」

  梅比斯若無其事地說完後,就轉過身去。

  艾美繃緊了臉。也就是說,行動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讓她面臨危機——而曉後來之所以出手相助,也是判斷那個老人的實力還在艾美之上。

  「為、為了這個就如此大費周章——」

  「不,如果真的讓阿爾謝夫陷入混亂,那也沒有損失。不過——能見到意想不到的老面孔,也算是另有收穫。」

  艾美感到徹底的虛弱無力,不禁誇張地嘆了口氣。那瞬間她確實體會到,什麼是打從心底感到傻眼且無言以對的感覺。

  雖然她感到可恨,但曉卻戲謔似地笑著說:

  「大家可都是這麼走過來的喔!我也曾被這樣捉弄過。不過這樣一來,也證明你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獨當一面了。最後雖然有點可惜,但已經算表現很好了呀!更接近西茲亞大姐一點了。」

  曉難得地誇獎她,卻沒有讓艾美開心起來。

  艾美以充滿恨意的眼神望著上司梅比斯:

  「……這件事是有必要做的吧?」

  「那當然。這絕對不是讓我一個人開心;況且對接下來我們的行動而言——如果無法掌握你能發揮多大的功用,就放你單獨實戰也太愚蠢了。還有,你——應該已經明白『對死有所覺悟』是怎麼一回事了。我們要是不跨越好幾個這樣的障礙,就無法真正變強,特別是面對接下來的工作時——」

  梅比斯的口氣很難得地相當真摯。

  雖說如此,艾美還是無意完全相信他——而她就這樣暫且被認定為有能力「獨當一面」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5-5 01:32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5-5 11:14 AM 編輯

第四十四章 身為兄長的選擇

  「國王」對著身為臣子的「劍士」深深地鞠躬道歉。

  『……威士托,對不起。因為我的政治實力尚未成熟——才會給你們添麻煩了。』

  威士托慌忙扶起這位他所敬愛的君主。

  『陛下,您怎麼可以對我這種人……』

  即使如此,國王仍頑固地不肯抬起頭:

  『真的很對不起——你為了無力的我、為了阿爾謝夫而決定留在此處——我卻只能以這種形式回報,請你原諒我。』

  看到不斷道歉的拉巴斯丹王,威士托感到困擾不已。

  預定嫁入格瑞納汀家的貴族千金芙麗雅.哈梅思——

  國王決定「迎娶她為第四王妃」這件事,為貴族社會帶來一陣緊張。

  原因是皇家擺了有力貴族格瑞納汀家一道——而考慮到現實狀況,此舉也的確蠻幹。皇家挾權力從旁破壞已決定的婚事,並不是有心的君主該做的事。

  不過,站在威士托的立場,卻相反地對國王滿懷「抱歉」的心情。

  『……我跟芙麗雅……芙麗雅大人都很感謝陛下的盛情厚意。我還未向陛下致謝,您沒有理由向我行禮。請抬起頭來。』

  威士托一邊為君主的這副模樣感到痛苦,同時一個勁地扶起他的肩膀。

  威士托本來已經打算「放棄」芙麗雅。

  而芙麗雅也顧慮到威士托和拉巴斯丹王的立場,準備要嫁入格瑞納汀家。

  當時,威士托還只是個「來自他國的流浪漢」。

  他本來就不指望跟貴族千金聯姻,更別說是已經與有力貴族訂下親事的千金小姐了。

  威士托曾夢想帶著芙麗雅到別的土地上過著幸福的日子——也考慮過和她私奔。

  然而他無論如何也無法背叛「拉巴斯丹」這個好友。

  拉巴斯丹既是他的君主,也是一個單純、誠實,在懷抱理想的同時還能直視現實、無與倫比的政治家。

  至少在威士托所認識的「王族」中,拉巴斯丹是他最有好感的人。所以當他充滿誠意地邀請自己出仕為官時,威士托才無法拒絕。

  而威士托在那時就決定要「仕奉」拉巴斯丹了。為了貫徹這份意志,他正想放棄芙麗雅。

  不過——

  拉巴斯丹卻不認同這樣的作法:

  『其實你本來可以帶著芙麗雅小姐私奔,而你卻——選擇了仕奉我的這條路。我無論如何都想報答你這份誠意,但是現在的我還無法讓貴族們認同你們的婚事。你曾是流浪劍士,而芙麗雅小姐雖是沒落貴族,仍是出身名門。如果我勉強為之,只會招致貴族強烈地抨擊你。而我希望你將來——能成為在戰地率領阿爾謝夫精銳部隊的關鍵人物。』

  拉巴斯丹王深深地向他鞠躬,之後更強制舉行了「虛偽的婚禮」,並讓威士托擔任芙麗雅的護衛騎士。

  就在那時——威士托下定了決心。

  這位人品太過高尚的國王衷心盼望阿爾謝夫的和平,而自己又能——或該為他做什麼呢?

  追求個人的幸福,或許也是一種人生。但威士托決心效忠這位國王,成為阿爾謝夫這個國家的支柱。

  在進行這場談話的那一天,國王拉巴斯丹.阿爾謝夫一直面露非常抱歉的表情。

  威士托也因為國王為了自己與她的關係說了不該說的「謊言」,而一直抱有罪惡感。

  他擔憂此事一旦曝光,這醜聞不只會動搖拉巴斯丹王的地位,就連他身為國王的資格都會被推翻。

  威士托與國王約定,要將這個秘密永遠埋藏在心中。

  *

  騷動的舞會之夜過去,隔天——

  這天早上,阿爾謝夫王宮發生了一起悲劇。

  隸屬於軍閥的有力貴族馬格努斯.格瑞納汀去世——這個消息瞬間就傳遍了整個王城。

  天亮後好一段時間仍不見馬格努斯起身,覺得有異的警備兵前往他的寢室察看,才發現他已經在床上氣絕身亡。

  他身上沒有外傷,依據施療師的診斷,死因是「心肌梗塞」。

  「他基於某種原因而持續處於緊張狀態,就是這點成了導火線。」施療師是如此診斷,而大多數人也可以接受。

  馬格努斯在過世三天前就以身體不適為由沒有出席會議,也未參加舞會。

  所有人都認為:『他一定是在內亂結束後至今都太過操勞了。』

  事實上——仍有極少數人會從他的突然死亡聯想到「多餘的事」。

  王宮騎士團團長威士托.貝赫塔西翁便是其中一人。

  『馬格努斯卿過世了啊——』

  曾欲迎娶已故第四王妃芙麗雅.哈梅思的,正是馬格努斯的父親。威士托聽聞其子亡故,不禁回想起了往事。

  今天早上,菲立歐也跟麗莎琳娜在威士托.貝赫塔西翁的宅邸前練劍。

  昨夜發生的慘事表面上看來沒有留下什麼影響,但看在威士托眼裡,他們的舉動很明顯地有點不靈活。

  麗莎琳娜有時顯得心不在焉,而菲立歐也會因為意識到烏路可,而犯下不像他會犯的錯誤。

  威士托並不知道昨夜發生了什麼事。

  這三個人的關係表面上看起來毫無異常,但內心恐怕分別起了變化——究竟是好或不好的變化,就無從判斷了。

  而烏路可則與麗莎琳娜、菲立歐不同,保持一如往常的平靜,只是似乎因為拙劣的飲酒方式導致今早有點頭痛。她現在正抱著西亞,帶著微笑觀賞麗莎琳娜和菲立歐練劍的光景。

  『真不好意思,我昨夜喝醉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我沒對貴族做出什麼失禮的舉動吧?』

  早餐時,烏路可在飯桌前如此問道。菲立歐雖然一臉驚慌,但並沒有說出發生了什麼事。

  另一方面,麗莎琳娜則是毫無幹勁,甚至有點不安。

  照菲立歐所言——

  昨夜的刺客長得跟「麗莎琳娜的義父年輕時」一模一樣。麗莎琳娜自己似乎是做了「是我認錯了」的結論,但或許也因此讓她回想起義父來。

  菲立歐想為這樣的她打打氣才找她練劍,但現在看來雙方都練得不是很起勁。

  威士托曖昧地解釋成:年輕人總是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事,時間早晚會解決問題。

  受到刺客奇特攻擊的萊納斯迪和黛梅爾已經完全恢復,今天一早就與近衛騎士團一起在周邊警戒。解救他們的是威士托的劍友巴羅薩.亞涅斯特。威士托對他老而彌堅甚感欣慰,但也聽說他的女兒為了保護布拉多而受傷。

  負責指揮貴族避難的貝爾納馮和克勞斯等人平安無事,但也有好幾個人在逃跑的途中跌倒受了傷,另外也有騎士和衛兵被刺客殺害。

  儘管西瓦娜和戈達、赫密特等人為了追趕刺客而離開王城,但恐怕並未追捕到刺客。

  威士托對潛入王城的刺客感到可恨,同時嘆了口氣。

  「絕對」必須保護布拉多的安全,如今他幾乎可說是已故拉巴斯丹王的唯一血脈。

  威士托正在窗邊沉思,來自王城的使者便在此時到訪。

  是外務卿緊急請他過去,但不知道有什麼事。

  威士托迅速地換上不致失禮的服裝,搭上前來迎接的馬車。

  *

  在上午清爽陽光照耀下的國王辦公室裡,拉希安和布拉多正以相當沉鬱的表情互望。

  「拉希安卿——你說的是真的嗎?」

  布拉多小聲地問。拉希安閉上眼。

  「……菲立歐本人不知道吧?」

  「應該不知道。依他的個性,若是知道恐怕會——」

  離開王室——布拉多如此覺得。

  關於情報來源馬格努斯.格瑞納汀,報告說他已在今天早上辭世。

  雖然驗屍尚未結束,但至少他身上沒有外傷,死因似乎是心肌梗塞。恐怕是暗殺預告對他身心所造成的影響。

  實際上,暗殺者是出現在參加舞會的布拉多與菲立歐身邊,而這危機也已平安渡過。

  「他真的不是死於——暗殺吧?」

  「我們已派遣近衛騎士嚴密戒備,他好像是在睡夢中斷氣的——」

  拉希安如此回答,臉上有著濃濃的疲倦。

  布拉多再次深深嘆息。

  當之前深信不疑的事被推翻時——人總是會感到不安。

  敲門聲響起。

  「失禮了,威士托.貝赫塔西翁受到詔令前來覲見。」

  布拉多與拉希安互換眼色,點了點頭。

  「啊!不好意思打擾你療養,進來吧!」

  布拉多說道。

  拉希安親自確認門外沒有他人——雖然只要把門關上,外面就幾乎聽不見房裡的聲音,但還是小心為上。

  「陛下,蘇菲雅大人怎麼樣了——?」

  威士托最先詢問的就是此事。布拉多輕輕地點了點頭:

  「嗯,她巧妙地避開了要害,所以沒有生命危險。她——好像救了我很多次。」

  對布拉多而言,這是讓他很不忍心的事。

  不過他之所以叫威士托來,並非為了此事。

  請他坐下後,拉希安先開門了:

  「威士托卿——我想向你確認一件事。」

  「什麼事呢?」

  「『你的秘密』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威士托明顯地皺起眉頭:

  「請問……我的秘密是指什麼呢?我絕不算是清廉無私,所以也保有好幾個秘密,您是指哪件事呢?」

  布拉多注意到拉希安的眼神銳利了起來。

  「恕我失禮,就我所知,很難有人像你那樣清廉了。只不過即使是你,也不得不撒下一個漫天大謊。雖然我不清楚詳情,但那是有關『芙麗雅大人』的事。」

  威士托歪著頭,表情沒有絲毫動搖。

  拉希安再次問道:

  「……我也瞭解陛下的個性,可以推測這恐怕是出於他所提議的處置。只是——這個問題非常敏感而麻煩。我再問一次:『除了你以外,還有其他人知道那件事嗎?』」

  拉希安刻意含糊其辭,但威士托並未質問此事。

  只不過——

  他沒有惱羞成怒,也沒有絲毫動搖,只是望向遠方:

  「我身為陛下的忠臣,為『保護』阿爾謝夫而活;陛下也信任這樣的我,有幾次讓我便宜行事。關於『發生』在這過程中的事,我沒有什麼好辯解的,但是——」

  在這段籠統曖昧的發言之後,威士托的眼神突然充滿了力道:

  「拉希安卿和布拉多陛下又是『為了什麼』而詢問此事呢?」

  布拉多沉默地接受了威士托的提問。拉希安則是閉上了眼,然後小聲地低語:

  「——沒有其他人知道吧?」

  威士托的沉默就是回答。那沉默就像是在主張:「這個問題」本身就毫無意義。

  而布拉多——在某方面總算鬆了口氣。

  他認為這件事只由在場的三人處理即可。拉希安甚至連馬格努斯的名字都未對威士托提及。

  「拉希安卿,威士托卿——兩位對王室的歷史十分瞭解——現在我身上所流的血統恐怕並非『正統』。」

  拉希安和威士托都沒有反駁。

  這是公開的秘密。約在數百年前,阿爾謝夫王室曾一度斷絕,因此他們收養幾乎沒有血緣關係的貴族,讓王室再度興盛,直到今天。再加上還有暗殺、病死或離奇的意外等因素,結果讓本來無望坐上王位的人登上了寶座。

  拉巴斯丹王熟知此事,因此相當不在乎王室血統。正因為有這種想法,才能容許像雷吉克那樣沒有血緣關係的二王子出現。

  接著,布拉多又指出了另外一點:

  「芙麗雅殿下出身的哈梅思家在當時雖已式微,但追本溯源,其家系由來已久,數百年前也確實有阿爾謝夫的王室公主嫁入他們家。芙麗雅殿下所生的菲立歐,肯定就『繼承了其血脈』。」

  威士托瞪大了眼。

  布拉多站起身來:

  「——姑且不提那個,菲立歐本來就是我的弟弟。不管誰說了什麼,都無法推翻這個事實。我將菲立歐視為弟弟,而他也當我是兄長。這羈絆將來只會更深,絕不會變淡。」

  「布拉多陛下——」

  威士托茫然地說道。

  「以上就是結論,今後不准再提此事。威士托卿,不好意思讓你跑一趟,你可以回去了。」

  威士托沉默地凝視了布拉多好一會兒。

  那漫長的沉默,就像是他複雜的心情。

  不久,威士托深深地——像是滿載其心意般深深地低頭行禮,然後退出了房間。

  留在房裡的布拉多與拉希安,彼此交換了視線。

  「……這樣就可以了吧?」

  「……父王還真是做了很過分的事吶。」

  布拉多凝望窗外,自言自語道。

  「……父王確實有部分是單純希望威士托卿和芙麗雅殿下幸福,不過我認為父親——是利用芙麗雅殿下的存在,作為『讓威士托卿留在這個國家的枷鎖』。」

  ——拉希安也點了點頭。

  布拉多的這個想法接近確信。他並不清楚威士托怎麼想,但對拉巴斯丹王而言,劍聖威士托的存在絕對有其重要性。

  不論身為臣子或朋友,威士托都是拉巴斯丹王絕對不願放行的人物——而這個想法,造就了空有虛名的第四王妃芙麗雅。

  布拉多總算理解了討厭女人的父王當時的行為,又嘆了口氣。

  同時——他也可以想像得到,拉巴斯丹王應該也一直為自己的這個選擇而自責吧。

  已故的拉巴斯丹王就是這樣的男人。

  而威士托也對這樣的國王抱持著友情,為了他成為這個國家的支柱。

  布拉多以細微的聲音低語:

  「為了與父王的友情,也為了保護阿爾謝夫,威士托卿放棄當一位平凡的丈夫與父親,選擇成為這個國家的忠臣——我們無法責備他的選擇。」

  威士托是備受其他國家軍方注目的難得武將。

  曾與他交手的知名劍士都對他讚譽有加,他因此聲名遠播。隨著名聲遠播,又吸引了優秀的劍士;而他們在與威士託交手後,亦使他的聲名更廣為流傳。

  至於精銳的王宮騎士團,成員也大多是受威士托的名號吸引而來的。在衛兵中,也有絕大多數人支持威士托。

  這樣的人氣聚集了來自民間的優秀人才,成為團結他們的象徵。威士托所扮演的角色職責絕對不小。

  對於這樣的威士托,國王為了「不讓他私奔」所使出的苦肉計,就是第四王妃這個選項。

  國王本來是想將威士托留在王宮,讓他與芙麗雅結婚。只是當時威士托為官時日不多,地位尚不足以迎娶貴族千金。再說對方是有力貴族格瑞納汀家,情況就更是明顯了。

  如果硬是讓他與芙麗雅結婚——不只當事人格瑞納汀家,恐怕連其他貴族也會與王室為敵。「比起代代相傳的貴族,國王更信任這個流浪的劍士嗎?」即使貴族們這樣想也無可奈何。

  為了不要無謂地惹惱貴族,更為了守護威士托與芙麗雅的關係,國王撒下彌天大謊——「四王子菲立歐」也隨之誕生了。

  布拉多不禁露出苦笑:

  「——還真奇怪呢!在內亂時也好、塔多姆戰役時也罷、救了這個國家的都是菲立歐;阿爾謝夫也等於是讓父王所撒的謊給救了——比『真實』更重要的事有時候的確存在,我很感謝父王所撒的『謊』呢!」

  拉希安無言地頷首。然後,布拉多走回他的辦公桌:

  「來,開始辦今天的公事吧!我這個兄長要是太沒出息,可是會被菲立歐討厭的。」

  布拉多開玩笑地說道,並轉向成堆的文件。「這樣的」工作,也許確實不適合菲立歐。

  拉希安凝望著埋首工作的布拉多,開心又無言地點點頭。

  布拉多很珍惜弟弟——就算他與菲立歐並非親生兄弟,這份心意也不會有所改變。

  清淨的空氣包圍著陽光照耀的辦公室,光線明亮、空氣清新,顯得相當舒適。

  *

  在這一天的午後。

  貝爾納馮.李斯特霍克把克勞斯.桑克瑞得叫來。

  儘管克勞斯在舞會中表現出社交舉止,表情卻始終猶豫不決。關於四天前貝爾納馮所提到妮娜的事,他似乎還沒有做出結論。

  這位因心痛而日漸消瘦的好友,終於在貝爾納馮面前吐露真心話:

  「貝爾——我還是無法回應妮娜的心意……她應該多少有意識到我是『哥哥』,呃——所以我們還是……」

  貝爾納馮相當驚訝:

  「你怎麼還在講這件事啊?工作更重要啦。來,這是我們與桑克瑞得貿易的契約書,你確認金額後,在這裡簽名吧!」

  克勞斯瞥了他遞出的文件一眼。

  貝爾納馮遞出的是關於神鋼武器的交易文件,價格寫在第一頁,但下半部摺了起來,而第二頁的下半部則有簽名欄。

  克勞斯就這樣直接拿起筆簽完了名。他之所以沒有特別確認,是因為金額正確,更因為他信賴貝爾納馮。

  貝爾納馮看了克勞斯交還的文件一眼,取下第一頁,又交給克勞斯:

  「這張也是,快簽吧!」

  第一頁下半部折起的部分,藏著簽名欄。

  克勞斯皺起眉頭:

  「咦?貝爾,等一下,那我剛才簽的第二頁是——?」

  「喔!這個呀!」

  貝爾納馮將文件在克勞斯面前一抖。

  那並不是——商品買賣的契約書。

  克勞斯讀著讀著,臉色轉為蒼白。

  貝爾納馮彷彿在戲弄慌張地想拿走文件的克勞斯,瞬間將文件抽回自己手上。

  「貝、貝爾,那是什麼!?」

  克勞斯用高八度的聲音叫道。貝爾納馮則是若無其事地回答:

  「這是什麼?看了不就知道嗎?是『讓妮娜.桑克瑞得成為李斯特霍克家養女』的同意書。」

  克勞斯無言以對,只能張大了嘴。

  貝爾納馮指著克勞斯的簽名:

  「能得到將來女婿的同意,真是再好也不過了。我還以為你會反對呢!」

  「我反對啊!這種類似詐欺的簽名是無效的!貝爾,把那份文件給我……!」

  「那可不行。你看,這裡也有妮娜小姐的簽名。」

  克勞斯繃緊了臉。在貝爾納馮所指的部分,確實有妮娜.桑克瑞得的簽名。

  「難、難不成,三天前談完後,你特地去療養院……?」

  貝爾納馮若無其事地搖搖頭說:

  「不,這是在四天前就簽好了的。」

  克勞斯渾身僵硬:

  「……什麼?」

  「我特地給了你一點時間煩惱,感謝我吧!」

  貝爾納馮取得妮娜的簽名,是在責罵克勞斯之前的事。

  就在他從國境回來、前往探望妮娜時,就半強迫地讓她簽了名——當時的狀況跟剛才克勞斯的情況差不多。

  克勞斯茫然以對,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貝爾納馮則是不由分說地瞪著他:

  「所以妮娜就成了我們家的女兒,接下來我會找機會『讓你負起責任』。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如果你說不明白,我可是會代替妮娜揍你喔!」

  「可、可是,這——」

  「閉嘴。」

  貝爾納馮的聲音裡帶著殺氣:

  「老實說,我根本不想管你的事。不過,我不忍心看到妮娜不幸,因為她是個好女孩。」

  好友的那雙細眼不知所措地游移,貝爾納馮卻絲毫沒有同情他的意思。

  「雖然她配你這種人是有點可惜,不過既然這是她的心願,那就沒辦法了。你所煩惱的世俗眼光,對我而言根本不重要。而且你也差不多到該結婚的年紀了!何況還是從剛崛起的李斯特霍克家娶妻喔!沒有此這更好的良緣了。」

  貝爾納馮大言不慚地如此說完,就站起身來。

  克勞斯只是茫然地站在那裡。

  「那我就把這個交給管理戶籍的公務員了,你在那張買賣的契約書上籤名吧!順便也幫我做一些文書工作,這是你最拿手的吧?」

  「我、我說,貝爾——」

  「不需要向我道謝,我又不是為了你才這麼做。我也不想聽你發牢騷,因為是你活該。」

  貝爾納馮把克勞斯留在房裡,快步走出了辦公室。

  這樣就又解決了一件事。

  如此一來,克勞斯遲早得有所覺悟。

  貝爾納馮在王城走廊上走著,突然想到:

  『……在人背後推一把,還真麻煩哪!』

  雖然有種「把人從懸崖邊推下去」的自覺,他仍悄悄地露出微笑。

  *

  午後,菲立歐等人前往探視受傷的蘇菲雅。

  烏路可和麗莎琳娜、西亞也與他們同行。

  蘇菲雅為了保護布拉多而遭刺客刺傷,所幸傷勢不重。

  雖然她說「我有特別配合短劍飛過來的路徑,在護駕的同時也讓自己不受到太重的傷」,但真實性則很可疑。

  短劍刺中的是她肩頭,而禮服的肩膀處有稍微膨起,也是讓傷口很淺的主要原因之一。

  被探望的蘇菲雅正在床上很有精神地微笑。

  她的肩頭包裹著繃帶,上面披著睡衣。

  看了她的模樣,菲立歐才放下心來。雖然聽說她受的是輕傷,但畢竟不親眼看到,就無法得知實際狀況。

  「對不起,讓大家擔心了——」

  「不,真的很感謝你救了皇兄。多虧有你在,阿爾謝夫才能得救。」

  蘇菲雅對菲立歐這誇張的話語感到很不好意思,但對菲立歐而言,這話絕非言過其實。在如今的狀況下,布拉多若是遭人殺害,國家勢必又要陷入混亂。

  烏路可和麗莎琳娜說著慰問的話,更是讓蘇菲雅不勝惶恐地猛搖頭。

  菲立歐等人剛抵達,就另有一位客人到訪。

  「失禮了,國王陛下大駕光臨。」

  巴羅薩.亞涅斯特開玩笑地模仿侍者的口氣,走進了寢室。

  皇兄布拉多很抱歉似地站在他身後。

  他一見到菲立歐,先是感到驚訝,隨後微笑著說:

  「啊!菲立歐你們也來了啊?正好,我一個人有點不好意思呢。」

  菲立歐微笑著,行了一禮,把位子讓給皇兄。

  布拉多走到蘇菲雅床邊,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凝視著她:

  「……蘇菲雅,昨天真不好意思,你的傷勢如何?」

  蘇菲雅堅強地微笑:

  「我的傷不足以讓陛下掛懷。您在百忙中還特意前來探視……」

  蘇菲雅可能是在意自己穿著睡衣,雖然有點害羞,但似乎仍對布拉多的到訪感到開心。

  但布拉多卻是一臉擔憂:

  「都是我不好,害你受傷——真的很感謝你。不過——拜託你,希望你以後別再做出那種冒險的舉動。」

  「……咦?」

  蘇菲雅直眨著眼,一定是沒想到布拉多會說這樣的話。

  「陛下,可是我們必須保護您——」

  「這個我懂。不,怎麼說呢……雖然我懂,但還是不希望你受傷。」

  布拉多的口氣相當真摯。

  烏路可和麗莎琳娜——曾說過布拉多對蘇菲雅有好感,而菲立歐也同意這一點。

  所以,他們都能理解布拉多的話中有著「何種」意義。

  不過蘇菲雅卻一臉困惑:

  「那個——我自己當然也不希望受傷,但還是有不得已的時候——只要陛下安全無虞,我們就滿足了。」

  蘇菲雅所說的話,以臣子而言是無可挑剔;但就一位少女而言——則有些微妙。

  布拉多也有點困擾,又說道:

  「蘇菲雅,你這份心意我很開心,也很珍惜……你希望我平安無事,而我則是以有點不同的立場希望你平安。呃——非常確切地希望你平安。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菲立歐嚇了一跳。

  他沒想到皇兄會在這種場合那麼明白地將自己的心意說出口。

  然而蘇菲雅卻難以明白這番話的含意,輕輕地歪著頭:

  「嗯,我知道陛下您很溫柔,非常為臣子著想……」

  「不,我是說——」

  烏路可從旁微笑著說:

  「蘇菲雅大人,布拉多大人的意思是:『我很喜歡蘇菲雅大人,所以想好好珍惜你』——」

  蘇菲雅嚇了一大跳,臉瞬間紅了——其變化之快,就像葡萄酒翻倒在皮膚內側一樣。

  「陛、陛下——這、我,呃……」

  她立刻開始語無倫次,低下了頭。

  布拉多則是慌了手腳:

  「對不起,我無意造成你的困擾!我真的只是希望你不要太拚命……」

  巴羅薩在房間一隅頻頻眨著眼——即使是人生經驗豐富的他,也對這個發展感到意外。

  蘇菲雅以發顫的聲音低語:

  「我、我只是個鄉下的渺小下等貴族之女……」

  ——鄉下的渺小下等貴族巴羅薩露出了微微的苦笑。

  聽到布拉多這番唐突的話,蘇菲雅不勝惶恐地回道:

  「所以不瞭解王室的規矩和生活。我平常都在山裡跑來跑去,身份地位很低微……我、我不是值得陛下您說這番話的人……」

  聽到她這番自我否定的話——菲立歐突然以不同於先前的語氣吼道:

  「蘇菲雅,你想變得堅強對吧!?那你就不該害怕,要勇敢面對!」

  所有被這強烈語氣嚇到的人,都一同注視著菲立歐。

  蘇菲雅也驚訝到不行,抬起了泛紅的臉。

  菲立歐以唐突的忿怒口氣改變房裡的氣氛,又幹脆地露出笑容。以突然轉換的氣氛來讓蘇菲雅感到困惑,正是他的目的。

  只要讓陷入混亂的她轉而對其他問題感到疑惑,就能恢復冷靜——他正是為了這個目的刻意發出怒吼。

  「蘇菲雅,你冷靜地聽我說。不必管什麼王室或身份這種沒有意義的形式,問題只在於——『你自己』有沒有覺悟要跟皇兄一同踏上這條擔負起國家重任的道路而已。」

  「啊……」

  蘇菲雅無言以對。

  布拉多也吃了一驚,看著菲立歐。

  「我覺得你很適合皇兄,而我也認為,如果是你,一定可以做到讓周圍的人都認同你『適合皇兄』。你這麼害怕,情況是不會往好的方向發展的!現在就勇敢面對吧!我認為你很適合這種樂觀向前的生活方式,皇兄一定也是喜歡這樣的你……皇兄,對吧?」

  菲立歐這麼一問,布拉多雖然有點困惑,還是肯定地點頭道:

  「蘇菲雅,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你的答案呢……」

  他應該是想說——過一陣子再回答就好了。

  不過他話還沒說完,蘇菲雅就低著頭、小聲但清晰地說:

  「啊,呃……小、小女不才,請您多多指教……」

  她羞紅了臉,渾身僵硬。
  
  ——布拉多沒想到會得到肯定的答案,也呆了一會兒才說:

  「嗯、嗯,我才是——」

  兩人在床上交握雙手。

  麗莎琳娜和烏路可相視而笑,菲立歐也點了點頭。

  在房間角落的巴羅薩從剛才就獨自苦笑。他身為父親,看見這光景一定會感到不好意思吧!

  接著,菲立歐一行人立刻離開了蘇菲雅的寢室。畢竟她仍是傷患,他們也不好意思待太久。

  布拉多也一臉安心的樣子,一起搭上了馬車。

  馬一發足,麗莎琳娜就放鬆地嘆了口氣:

  「我還在想事情會怎麼發展,擔心得不知如何是好……菲立歐,真有你的。」

  「真的。我也沒想到事情會進行得這麼快又順利。」

  烏路可也感動地如此說,開心地抱緊了西亞,最近西亞常被烏路可當作布偶般地疼愛。

  菲立歐聽了兩個人的話,搖搖頭說:

  「不,我什麼都沒做,是皇兄的誠意感動了她。」

  烏路可和麗莎琳娜一起點了點頭,但布拉多仍搖著頭說:

  「不——菲立歐,多虧了你。我很不會說話,無法好好表達心意。能下定決心說出來——真是太好了,謝謝你。」

  皇兄一副打從心底感到放心的樣子。

  菲立歐也對布拉多刮目相看——原本擅自認定他說不出口,但今天他卻鼓起勇氣告白了。

  對菲立歐來說,這份勇氣是很耀眼的。以他自己的狀況,根本還沒決定該怎麼處理眼前這兩個人才好。

  布拉多突然表情一變,凝視著菲立歐。

  他那深綠色的溫柔眼眸中充滿了慈愛。

  「菲立歐——有你這個弟弟,真是太好了呢!」

  他唐突地這麼說,讓菲立歐嚇了一跳。

  「皇兄,怎麼啦?為什麼突然——」

  「沒什麼——仔細想想,我雖然一直這樣想,卻從來沒有親口告訴過你,所以才想說出口,沒什麼特別的意思。」

  布拉多微笑道。不知為何,菲立歐——從他那微笑裡感受到某些沒有說出口的事物。

  「我也覺得——有你這個皇兄真好。」

  他這麼一說,布拉多就眯起了眼,然後深深吸了口氣:

  「……菲立歐,謝謝你。」

  布拉多看起來非常開心。

  那表情比起以前更加充滿生氣。再過幾年,病弱的三王子這個評價一定會被當作笑話。

  看到皇兄這副模樣,菲立歐打從心底感到開心。

  他確信,在輝石停止生產的期間——皇兄一定可以好好治理這個國家。

  看到布拉多凝望自己的溫柔眼神,他突然覺得很安心。

  皇兄那一天的眼神,在菲立歐的記憶裡停留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

  *

  突然死去的馬格努斯.格瑞納汀的葬禮在舞會結束兩天後舉行。

  他的親戚大多還留在王都,況且其領地也離王都相當近。雖然安排得相當匆忙,但停留的多數貴族都出席了,葬禮之盛大超乎想像。

  家屬將會把遺骨帶回位於王都附近的領地,於領地內再度舉辦葬禮後下葬。

  結果,他的死亡並非暗殺或意外,而被判斷為單純的疾病發作。

  在他過世前一晚,住處由近衛騎士團森嚴地戒備。騎士團本身並不知道戒備的理由,雖然這一點可能引來危險的揣測——但貴族們也注意到,馬格努斯從好幾天前開始就已經不太對勁了。

  外務卿拉希安僅僅說明:「他因精神狀況不穩定而要求加強警戒,所以我才派遣近衛騎士團保護他。」而貴族之間甚至流傳出非科學的解釋:「他說不定是覺悟到自己的死期將至,才感到不安吧!」但菲立歐怎麼都無法釋懷,於是詢問皇兄詳情。

  「該不會……是那些襲擊舞會的拉多羅亞間諜暗殺馬格努斯的吧?」

  聽到他這麼問,布拉多沉穩地搖搖頭說:

  「他身上並沒有外傷,也沒有中毒死亡的跡象。畢竟他年紀也大了,在內亂時又耗盡心力,所以身心俱疲了吧。」

  在葬禮過後,布拉多淡淡地這麼說。

  就菲立歐而言,他跟這位貴族本來就不親近,但還是對他的死感到遺憾。

  雖說從前任國王身亡後接連發生了種種不幸,但最近阿爾謝夫實在有太多貴族死去。倘若壽滿天年還無可奈何——因此菲立歐誠心希望這是最後一個人因混亂的影響而死了。

  其後,菲立歐等人終於有機會只與親近人士們進行聚會。

  地點是在威士托的自宅。

  聚集在大廳的有外務卿拉希安、政務卿阿戈爾、軍務審議官貝爾納馮,以及其好友克勞斯和貴族巴羅薩——

  布拉多與蘇菲雅,以及威士托也一同出席。

  再加上心腹騎士們以及麗莎琳娜、烏路可、西亞,可以推心置腹的同志全都齊聚一堂。

  另一方面,西瓦娜和赫密特、戈達等人仍在追捕可疑人物,現在仍無法聯繫上。

  眾人聚集在此,是為了幫即將在三天後踏上旅程的菲立歐等人辦一場小型餞別會。

  菲立歐將攜帶書信前往居中調停塔多姆紛爭的吉拉哈。

  本來他預計再過好幾天才出發,但因梅比斯等人的出現而將出發日期提前了。給予敵人暗中活躍的時間並非很好的選項。

  旅途上同行的有負責護衛的騎士們與烏路可、麗莎琳娜、西亞,以及目前人在神殿的來訪者穆司卡等人,跟其他人將暫時無法見面了。

  另外視情況而定,赫密特和西瓦娜或許也會同行,但菲立歐等人無法掌握他們的行動。

  這是菲立歐出生以來第一次前往阿爾謝夫之外的國家。在與塔多姆作戰時,他雖搭玄鳥越過榭卜拉茲山地,進入北方民族的土地,但那裡與其說是國家,還不如說是個聚落。

  關於旅行,他的興奮好奇更勝過不安,但梅比斯之前的襲擊卻在這份好奇心上澆了盆冷水。

  拉希安和布拉多等人,今天也略顯不安。

  「菲立歐,你還是將護送烏路可司祭回國的事延後吧?由別的貴族去簽約也可以。如果在途中遇襲——」

  布拉多如此提議。

  在舞會中襲擊的刺客,手段確實相當高超。

  正因為阿爾謝夫王宮佔地相當寬廣,難免讓刺客有機會入侵領地。但對方若能成功襲擊有許多騎士戒備的大廳,就不得不佩服其能耐了。

  菲立歐雖然瞭解布拉多的擔憂,但還是打算前往吉拉哈。

  「皇兄,若以『那種程度』的人為對手,恐怕在哪裡都一樣危險。卡西那多司教說不定也知道那個名叫『梅比斯』的男人,應該依照當初的預定計劃,由曾見過面的我去才對。我也打算借此機會與烏路可的父親馬汀司教見面。」

  一旁的烏路可害羞地微笑。

  從之前的舞會以來,他們兩人就維持著相當難為情的關係,但烏路可本人則說不記得喝醉時的事。菲立歐無從判斷那是真是假,就算她記得,應該也無法提起吧。

  而且烏路可一直都很平靜,說不定是真的不記得了。

  另一方面,麗莎琳娜則與烏路可恰恰相反,從那天晚上以來就一直顯得很不安。

  那個名叫「梅比斯」的男子,容貌十分神似她義父年輕時——這件事始終讓她耿耿於懷。如果只是相像也就算了,但他不只使用手環,而且還是拉多羅亞人,令她不可能不在意。

  雖然她嘴上說「是我多心了,說不定只是長得很像」,但內心應該還是感到很困惑。

  為了消除她的憂慮,菲立歐打算與卡西那多接觸,打聽有關梅比斯的情報。

  不只是與塔多姆的調停,還有輝石、來訪者和拉多羅亞的事——再加上國內的安定,與周邊諸國的外交,必須解決的課題堆積如山。

  若在此時取消前往吉拉哈之旅,對阿爾謝夫而言是浪費時間。既然以儘早讓輝石恢復生產為目標,與吉拉哈攜手合作就是當務之急,因此需要發言有份量和能負起責任的人前往。

  外務卿拉希安忙於與其他國家的外交工作,阿戈爾是主掌內政的關鍵人物,而貝爾納馮和克勞斯又必須急於增強軍備。布拉多是這些人的中心,也是統整國政的人。

  菲立歐確信,前往吉拉哈就是他的任務。

  「這裡距離威塔神殿的距離很遠,我無法馬上回來。不過,既然要以文件進行種種聯絡,還是由我待在那邊會比較方便。」

  菲立歐以固執的口氣如此說。


  會有這樣的結論可說是必然的,何況布拉多也不得不點頭答應。他雖然無意隱藏一臉擔憂,但也沒有強力阻止。

  菲立歐感受到——皇兄是這樣地信賴他。

  而菲立歐也很信賴皇兄和在他身邊支持他的貴族,因此才能安心地擔負起使者的任務。

  三天後,他即將離開王都——接下來會先經過兩天的行程進入佛爾南神殿,與穆司卡會合,神殿騎士們也會在旅途中擔任護衛;到時雷米吉烏斯也會有書信要托他轉交給吉拉哈。

  在那裡留宿一晚後,就要踏上前往吉拉哈的旅程。菲立歐已經開始為這次旅程做準備了。

  若再加上負責護衛的騎士,隊伍的規模已經與一支小型商隊無異。

  他們計劃與桑克瑞得貿易公司的商隊一起行動——一來習慣旅行的商隊可以帶路,另一方面也可以籌措旅途上所需的糧食。

  而從商隊的角度看來,就像是僱用王宮騎士團和神殿騎士團保護他們一樣。這支商隊的領袖預計由克勞斯的心腹洛西迪出任,他也與菲立歐熟識。

  雖然在出發前應該還有見面的機會,但菲立歐還是先向親近的貴族們告別:

  「貝爾納馮卿,克勞斯卿,軍備就拜託你們了。如果能確保護衛國家的力量,其他國家就會謹慎考量是否要侵略阿爾謝夫。為了不引起戰亂,保護國家的力量是有必要的。」

  貝爾納馮點點頭說:

  「我明白。克勞斯也終於決定要結婚了,所以會拚命工作的!」

  他的答案讓菲立歐嚇了一跳:

  「克勞斯卿要結婚了嗎!?對象是……?」

  他這麼一問,克勞斯的眼神就往空中飄走,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一旁的烏路可悄悄低語:

  「大概是妮娜大人。貝爾納馮大人,我說得對嗎?」

  貝爾納馮笑了,菲立歐卻皺起眉頭。克勞斯和妮娜應該是兄妹才對啊?

  「烏路可大人,您的觀察力真是敏銳,正是如此。妮娜之前已經成為我李斯特霍克家的養女了,我預計找機會讓克勞斯娶過門,那時菲立歐大人應該也回國了。」

  理解這番話後,菲立歐凝視著克勞斯。

  「雖然很不好意思——但事情就是這樣。」

  克勞斯低語,表情意外地沉重。

  他本人似乎還有難以釋懷的部分,或許是貝爾納馮硬說服他——但即使如此,菲立歐還是予以祝福。

  「雖然現在說太早了,但我還是先祝福你。克勞斯卿,妮娜小姐曾從懸崖墜落,一度徘徊在生死邊緣。一想到這個,就覺得現在的她像是重獲新生一樣。她這條命是好不容易才撿回來的,你要好好珍惜她。」

  克勞斯恭敬地低下頭。

  不需要菲立歐刻意交代,他也會好好珍惜妮娜吧。雖然兩個人之間還有曾是兄妹的尷尬,但既然沒有血緣關係,過一段時間後,兩人應該就會「自然地成為夫妻」。

  曾是死去皇兄雷吉克未婚妻的妮娜,應該會幸福的。

  菲立歐又轉向拉希安、阿戈爾和巴羅薩:

  「拉希安卿、阿戈爾卿、巴羅薩卿——這個國家還有皇兄,就拜託你們了。」

  三位老練的貴族用力地點頭。

  菲立歐也向隨侍布拉多身旁的少女深深地行禮:

  「——蘇菲雅大人,皇兄就拜託您照顧了。」

  在不久前,菲立歐還直呼她「蘇菲雅」,但現在則改變了稱呼——這是對可能成為皇兄正妃的她應有的尊稱。

  蘇菲雅本人則還是一臉羞澀的樣子,紅著臉說:

  「菲立歐大人,請您放心。我已有為陛下奮不顧身的覺悟。」

  「……不行,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你這樣我會很困擾……」

  布拉多在一旁苦笑著說,蘇菲雅則是慌張地以手遮住嘴。一不小心就露出本性,正像是她的作風。

  然後菲立歐與皇兄視線相交:

  「哥哥——請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因為您現在是這個國家的支柱。」

  布拉多微笑著點點頭。他的表情雖然溫和,但眼眸裡有著強烈的光芒。經歷與塔多姆一戰後,內在「改變」最多的,也許正是布拉多也說不定。

  「嗯,菲立歐你也是——在旅途上會有很多不習慣的事,所以務必小心。還有………即使發生什麼事,也不要太亂來。」

  布拉多說著,轉向菲立歐兩旁的烏路可和麗莎琳娜:

  「麗莎琳娜、烏路可司祭……菲立歐就拜託你們了。他動不動就會亂來,希望你們兩位輪流看好他。」

  他的口氣雖然有點開玩笑,眼神卻很認真。

  在舞會中與梅比斯交手後,皇兄也曾拜託他「希望你以自己安全為第一優先」。對菲立歐而言,那並非太過亂來的行為,但在旁人看來還是危險萬分。

  聽到布拉多的請託,麗莎琳娜和烏路可一起點了點頭。菲立歐在一旁看了雖然也自我反省,但他的個性說不定就是如此。

  在眾人告別過後,皇兄與貴族們就回王城去了。

  雖然三天後正式啟程前還會再見面,但到時應該會有其他貴族在座,也就無法親密地交談了。菲立歐此行預計將離開國家好幾個月,雖然絕非永別,但吉拉哈畢竟是距離遙遠的國家。

  菲立歐目送皇兄等人搭乘的馬車離去,再度深深行了一禮。

  威士托以他大人的手掌抱住菲立歐的肩膀:

  「……菲立歐大人,您也成為支撐這個國家的支柱了。已故的陛下一定會感到欣慰的。」

  這位劍術老師不勝感慨地說,菲立歐則是微笑以對:

  「威士托,謝謝你。不過我……並不是那麼偉大的人。我只是想為這個國家的和平盡自己的一份心力而已。」

  菲立歐是看著威士托的背影長大的,所以有著特別強烈的感受。

  他的生存方式就是為了這個國家屏除私心、竭盡忠誠。而菲立歐並不知道威士托是為了什麼理由,才為這個國家如此犧牲奉獻。

  雖然不知道——但可以想像。

  威士托一定很喜歡住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民。

  以國王拉巴斯丹為首,騎士團的夥伴、在國內和平生存的人們、理解他的貴族們——珍惜這些人的心意,讓曾是流浪劍士的威士托決心在這個國家安定下來。

  而他所「珍惜的人」中,一定也包含了菲立歐。

  就算威士托不說,菲立歐也強烈地感受到這件事。

  威士托開心地點了點頭。

  菲立歐有時會想,威士托說不定背負著什麼沉重的罪過。只是他並未將這股罪惡感表現在臉上,而是封閉在自己心中,持續糾葛不已——他一直給人這樣的印象。

  菲立歐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只是每當看見威士托那深邃的眼神——就會自然地浮現這種想法。

  菲立歐離開威士托,轉向與他同行的夥伴們。

  騎士萊納斯迪和黛梅爾雖然有點緊張,但也懷有使命感。

  而即將回到久違家鄉的烏路可,則看起來相當開心。

  她懷中的來訪者西亞應該完全不瞭解吉拉哈,但只要能和烏路可、麗莎琳娜在一起,她就滿足了。

  而麗莎琳娜——不知道是不是還在意那個神似義父的面具男子,看來有些無精打采。

  她那充滿憂愁的側臉,看起來心事重重,讓菲立歐有點不安。

  三天後——送行陣仗之浩大,令攜帶書信離開王都的菲立歐等人驚訝萬分。

  之前他赴佛爾南擔任親善大使時,送行人數遠遠不能和此時相提並論。貴族和官員之中的主要人物幾乎都到齊了,就連不當班的衛兵也聚集在此,人數高達好幾百人。這氣氛與其說是送行,不如說是看熱鬧。

  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受到這麼多人支持——直到這時才注意到這點的菲立歐不免嚇了一跳。

  國王親自站在這些人中目送菲立歐等人離去,直到馬車走到看不見的地方。

  那模樣讓菲立歐內心澎湃。

  而對初次訪問之國的微微不安與期待也充滿胸中——

  菲立歐一行就此從王都榭拉姆踏上了前往吉拉哈的旅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5-5 01:33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5-5 11:08 AM 編輯

中場 蛇首司教與南瓜人偶

  在拉多羅亞首都拉波拉托利,至今還流行著不可思議的東西。

  這東西追溯起來已經有百年以上的歷史,是由名為埃爾西翁.埃魯的企業家發明的木製機械人偶——這靠發條在舞台上跳舞的玩具,不知為何也被當成室內裝飾在成年人之間大為流行;儘管並非生活必需品,卻非常暢銷。

  當時的商品現在幾乎已不復存,但每經過一段時間後就會推出復刻版,廣受喜歡懷舊風格的人和不知過去歷史的年輕人支持。

  如今這東西則獲得了民俗藝品的地位。

  就在前幾年,擁有巧手玩具工匠的哈洛司工藝社重新生產這產品,並加入新的裝置。

  高司教凝視著裝飾在房間一隅的機械玩偶——「萬聖節.南瓜」,輕輕地嘆了口氣。

  那跳舞的玩偶,頭部有著「南瓜」的形狀。

  細長的關節上繫著從上垂吊的線,借由裝在台座的發條連動,改變線的長度,玩偶就會展現奇妙的舞蹈。

  與音樂盒的旋律一起搖晃舞蹈的南瓜玩偶雖然可愛,卻也給人不舒服的感覺,令觀賞者產生一種奇妙的心情。這玩意兒不只受到熱愛新奇者喜愛,也為一般庶民所接受;這次的重新生產也靜靜地流行著。

  高司教才剛抵達拉多羅亞,當然看不慣這南瓜頭玩偶,但同時也有股鮮明的似曾相識感。

  『……埃爾西翁氏留下很奇妙的東西呢!』

  在佛爾南神殿殺了阿爾謝夫國王的南瓜頭戰士——

  玩偶的模特兒肯定就是他沒錯。來到拉多羅亞的埃爾西翁,應該是發揮玩心將認識的奇人製成商品了吧!

  高司教還記得——

  他——埃爾西翁.埃魯自御柱現身時的事。

  還有當他離開阿爾謝夫、踏上旅途的事——

  ——「記憶是那麼鮮明」。

  要說遺忘還太早,那「只不過」是一百五十年前左右的記憶。

  「你對這人偶有興趣嗎?」

  房間裡的中年男子笑眯眯地問道。

  高司教剛剛才聽說,一身黑衣的他似乎是為「拉多羅亞」這個國家的元首工作的人,他既是秘書、警衛,同時也負責和「幕後」聯絡的工作。

  「是,這手工藝品很有意思,我聽說拉多羅亞擁有高超的技術。」

  高司教不提自己所想之事,只是說著沒有重點的感想,並向男子投以溫和的視線。

  這個男子身材中等,一臉圓滑的微笑,還有沉穩的舉止——是一個毫無引人注目之處、極為普通的男子,不過他的舉止和步伐卻毫無空隙可乘。

  高司教推測這個男子出身「北方民族」——因為就連帶自己來到此處的玄鳥操縱者,對他的態度也有如信任的夥伴。他恐怕是背叛了北方民族和塔多姆的西茲亞夥伴之一。

  他說話時也可以略微聽出北方的口音。

  不過高司教無意一一確認此事。不管男子承認與否,都跟目前的自己沒有關係。

  不久之後發條停止轉動,跳舞南瓜人偶的動作也戛然而止。

  同時,門的另一邊出現人的氣息。

  「抱歉,讓你久等了。」

  一臉若無其事地進入的,是名五十多歲的男子。

  站在房間深處的高司教一回過頭,這男子就驚訝得直眨著眼。

  「……啊,失禮了。我聽說你的模樣跟人類不同,原來是如此——」

  拉多羅亞並沒有夏吉爾人,這男子面對具有「蛇首」的高司教,會吃驚也是無可厚非。

  高司教深深地行了一禮:

  「我是夏吉爾人,名叫高.夏爾帕,來自佛爾南。傑拉得元首,能見到你是我的榮幸。」

  他並未刻意伸出手。

  人們害怕異形。夏吉爾人在神殿雖被視為神聖而敬畏,但在這文化相異的土地上則應該會被視為怪物。

  果然,眼前的男子——拉多羅亞的國家元首傑拉得.梅森眼裡並無親愛之情,取而代之的是相當明顯的個人本位好奇心。

  「真是抱歉,我這麼晚才前來致意。我是傑拉得.梅森,負責掌握這個國家的政治。勞煩你遠道而來,實在不勝惶恐。」

  在他的視線下,高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傑拉得頻頻凝望高,又歪著頭說:

  「恕我失禮……你的頭不是頭套吧?」

  「當然不是,我們夏吉爾人跟人類是根本上不同的人種。」

  「原來如此——但即使是相異的人種,也可以透過語言溝通意思,真了不起啊!」

  傑拉得展現親切的笑容。

  高則頷首回應。

  「人類」造訪這個世界時——就已擁有完成的語言。夏吉爾人理解其語言,並與人類對話。

  其間——即使有單字消失或增加,關鍵的部分也沒有什麼變化。

  語言歷經漫長的歷史後,發音之類將有所變化,甚至會發展成不同的語言。

  不過夏吉爾人為了保有「正確」的語言,便以該語言為基準,讓這個世界的語言不論今昔都沒有太大的改變。就連在異國拉多羅亞,雖然多少有點地方口音,但要以一種語言溝通仍是毫無困難。

  高司教以從人類學來的「語言」與傑拉得對話:

  「——那麼,傑拉得元首,我來到此處是因為必須告訴你關於『死亡神靈』的事。你應該已經接獲在佛爾南發生騷動的報告了……」

  傑拉得眯起了雙眼:

  「我們對此事也甚感頭疼。實驗似乎產生了意想不到的結果……沒想到佛爾南的輝石會停止生產,真是對不起。」

  他的聲音裡並沒有道歉的意思,反而像是覺得很有趣。觀察到這個情況後,高司教覺悟到此行的交涉將會相當困難。

  「如果你真的覺得抱歉,就請帶我到『死亡神靈』那裡。如此一來,我會讓一切恢復原狀。」

  對於高的要求,傑拉得微笑以對——

  「恕我失禮,這我辦不到。」

  他明確地予以拒絕。

  「司教,對我們而言,整個神殿勢力都是種威脅呢!我們總有一天會請你讓輝石的生產恢復原狀,但那是我們佔領各地神殿之後的事。在那之前,就請司教以客人的身份留在此地,雖然不知道會花上多少年的時間……」

  高司教垂下金色的雙眼:

  「那是不可能的夢想。」

  高司教如此確信:

  「元首,你太小看東方諸國了。不管拉多羅亞用什麼樣的手段,要在區區幾年或幾十年內佔領這些國家,都是不可能的事。」

  不只是阿爾謝夫,其他國家面對「拉多羅亞的威脅」應該也可以團結一致。現在卡西那多等人已經以此為目標展開了行動。

  「侵略是不可能輕易成功的。在彼此的損失擴大之前——希望你們選擇交好的道路,而不是侵略。」

  傑拉得微笑著說:

  「原來如此——你正如我之前所聽聞,屬於良知派。你這意見很正直,只不過——不適用於此處。」

  這個位居國家元首地位的政治家,輕輕地聳了聳肩。

  「現今拉多羅亞的諸多政治家和部分特權階級所需要的,是『用來整合人心的敵人』、『牽涉軍事的交易題材』,以及『鎮壓其他國家來滿足支配欲』;也有不少人懷著人類的私心,對侵略表示贊同。我們拉多羅亞將成為這片大陸的霸主——這可說是歷史上的必然吧!」

  胡說八道——高司教沒有說出口。傑拉得如此訴說的聲音裡,有著簡直像在自嘲的意味。

  高司教以澄澈的雙眼凝視著他:

  「……你本身該不是認真地這麼認為吧?有什麼目的呢?」

  他不認為這個名叫傑拉得的男子只是個庸俗的掌權者。

  他是更加危險又更陰險的人——就算以高司教的雙眼,也無法看穿此人。

  「你又是抱著什麼樣的企圖操縱人心各式各樣的慾望?在我看來,你只是想讓已出現進展的事態惡化……」

  高司教說著,突然閉嘴不語。

  傑拉得恐怕——正是打算如此。

  「不只這片土地,而是讓所有的土地陷入混亂——混亂驅使人行動,和平就是停滯。而正因為時局困難,人才會發揮想像不到的力量。有各種東西會從破壞中產生——新知識、新兵器、新秩序。這跟你所希望的『停滯』是恰恰相反的。」

  高司教總算瞭解了。

  他——這個拉多羅亞的國家元首,名叫傑拉得.梅森的男子,是與夏吉爾人思想完全對立型的那種人。

  「——你的野心將會通往毀滅的道路。」

  高司教明知白費力氣,還是如此說。

  傑拉得面露微笑:

  「也有人認為比起無聊的停滯,這樣還比較『好』呢!這你恐怕無法理解吧?」

  傑拉得站起身,背對著高司教:

  「看來似乎有必要再跟你多談幾次。反正就請你先留在這裡,如果有需要的東西就交代下人準備一下。不過——還要過好幾年才會讓你跟死亡神靈接觸。」

  高司教沉默著低下頭去。

  此後就只能邊祈禱邊等待了。

  希望拉多羅亞的技術人員不要讓「死亡神靈」失控——

  還有希望時勢政換,自己能跟隨時勢——

  北方民族的神柱守護者有些也潛伏於拉多羅亞。在他們的幫助下,說不定能讓自己在比傑拉得希望的時間之前,就有機會接觸到神靈。

  高司教閉上雙眼,仔細傾聽傑拉得離開房間的腳步聲。

  結束與夏吉爾人會談後,傑拉得一回到辦公室,就對心腹下了命令:

  「——緊急把『梅比斯』叫回來。」

  看到笑著眯起眼的國家元首,男部下恭敬地行了一禮:

  「我立刻去聯絡。只是他正在東方工作,就算搭乘玄鳥,也要花上一段時間——」

  「沒關係。東方那些人正盯著這塊土地上的死亡神靈——硬幹太勉強了,所以他們會派少數有能力的精銳前來吧!為了與此對抗,我們也需要精銳——比起人數更重視能力的真正精銳——」

  傑拉得腦海裡浮現的面具男子,以一顆棋子來說相當好用,但相反地也是大意不得的男子。

  在這個時間點,傑拉得還不知道梅比斯正在回拉多羅亞的歸途上。不止如此,帶著來訪者的西茲亞等人也還沒有抵達。

  東方是如此遙遠而不易聯絡,因此有必要派像梅比斯一樣「可以靠自己思考而行動」的指揮官前去。

  不過,在得到若死亡神靈的操作有個萬一時,可以作為「安全裝置」的異形人,以及獲得讓佛爾南輝石停止生產的實績的如今——以塔多姆和吉拉哈為對手的戰略,也該進行到下一階段。

  在部下退下後,傑拉得走到窗邊,眺望窗外的街道。

  拉多羅亞今天也是一片繁榮景象,不過這狀況在傑拉得眼裡看來,並沒有什麼意義。

  『我們理所當然應該要發展得更好。』

  他有這樣的想法。

  今後的拉多羅亞應該會成為發展開端之地。只要能支配各地的神殿,活用輝石,世界就會更欣欣向榮。

  那將帶來良好的結果或不好的結果——目前雖然還無法得知,但是會確實地產生「變化」。

  傑拉得悄悄地將視線從景色轉開,重新回到辦公桌旁。

  攤開在桌面上的是一張紙——

  上面所記載的是跟這個世界「不同」世界的地理。

  他不知道那個世界在何處。不過「那裡」對於住在這索裡達帖大陸的人而言,肯定是「未知」的領域。或許這整張地圖都是假的——但傑拉得相信那個地方確實存在。

  恐怕是別的星球——而且似乎有實際從那個地方來到這個世界的人。

  據說間諜西茲亞現在正帶著那些人踏上回到拉多羅亞的歸途。

  傑拉得一邊期待與那些人的會面,一邊獨自淡淡地笑了起來。

  ——待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5-5 01:34 AM

後記

  大家好,我是渡瀨。

  這次很難得地跟上一集只隔了兩個月。因為從第六集到第七集花了五個月,所以我試著要自己好好加油:「看你的啦!」老實說,兩個月一集的進度還真叫人意外。{註:以上指日文版出書進度}

  不過我的玩樂時間也縮減了,就連感冒的時間都沒有——總而言之,時間壓縮得很緊啊。話說回來,一想到「一個月出一集的人,到底是怎麼寫出來的啊?」就令人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仔細想想——讀完一本輕小說所花的時間也因人而異,但大多是花幾個小時、頂多幾天就看完了。

  也就是說——「如果以跟讀書一樣的氣勢去寫書,就算不可能幾小時就寫完,至少也可以在幾天內完成吧?」

  聽說這世上確實有著「一晚可寫滿好幾百張稿紙」的人,感覺就像聽說有人能將四驅軌道車在一分半內組裝起來、如有神助一樣。這個比喻也許有些年輕人聽不懂;總之,如果以一個小時寫十張稿紙的速度來說——我的書一本大約是四百張到五百張,所以不能說沒有四十到五十小時左右就寫完的可能。實際上,我每次作廢的原稿約為輕小說的一冊到兩冊左右,所以假設以這個的兩倍來計算,是八十小時到一百個小時——如果這樣持續下去,是四天到五天,只要一個星期就綽綽有餘了。就算加上一般人的睡眠時間,一天約工作十五個小時,理論上六到七天就可以完稿了。

  就算加上其他推敲、修正或撰寫提綱和萊納斯迪講座的時間,應該也不需要半個月——這麼一想,就覺得「兩個月綽綽有餘嘛!」

  問題是,這一切的前提是維持「一小時十頁」的超快速度。然而令人心酸的現實卻是——我自己的平均速度只有「一天十到二十頁」——算了,這一定是小問題而已。

  假設一天寫二十頁,一個月裡每天都動筆,就有六百頁了。

  ……但這要每天都動筆就是了……(遙遠而空洞的眼神)

  總之,經過這比牛步戰術快一點點的過程,《天空之鐘》第九集終於順利地呈現在各位讀者的面前了。

  仔細想想,本系列的集數在下一集就要邁向兩位數了,多虧各位讀者的支持才能持續至今。我在之前的後記中也稍微提過,都是因為有實際買書的讀者,本系列才能這樣「繼續出版」——真的感激不盡。之前本來有可能視情況而在半途就以「戰鬥才正要開始!」的方式結束,但《天空之鐘》似乎平安地跨越了這個障礙。

  同時,身為作者的我也更加警惕自己要寫出值得讀者花錢購買的內容。

  一路走過九集,故事也總算接近尾聲了。

  在岩崎老師的出色插畫增色下,作者心中的出場人物正如插畫所呈現般活靈活現。這一集我特別寫出他們身著華麗服飾的模樣,也非常高興能看到實際的插圖。

  希望下一集能再跟這些人物一起見到各位——

  距離結局還有幾集,希望能順利地問世。

  2005年秋 渡瀨草一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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