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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mpyrez445566 發表於 2014-3-6 06:08 PM

鈴木大輔 -【就算是哥哥只要有愛就沒問題對吧.八】

本帖最後由 vampyrez445566 於 2014-3-6 08:01 P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我——姫小路秋人與猿渡銀兵衛春臣是彼此唯一的摯友。因為某個緣故,我們即將前往遊樂園進行約會,但學生會成員當然不會袖手旁觀...... 咦?為什麼大家都笑容滿面地送我們出門,這是怎麼回事?
而且銀這傢伙不知為何心浮氣躁,一點也沒有平常冷靜的模樣。唔,這場約會到底會變得怎麼樣呢......
本集外傳還收錄了我和銀成為朋友的過程(雖然那段黑歷史光回想起就令我無地自容)!請立刻打開本書觀看!

【原日文書名】:

お兄ちゃんだけど愛さえあれば関係ないよねっ‧八

【原所屬文庫】:

MF文庫J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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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mpyrez445566 發表於 2014-3-6 06:13 PM

本帖最後由 vampyrez445566 於 2014-3-7 04:31 PM 編輯

DATE  OR  ALIVE

來談談關于猿渡銀兵衛春臣的事情。
在梅雨季剛結束的暑假前夕,我和她與學生會成員們,引發了一點小騷動。

*

我——姬小路秋人,在人生中對于自己就只有一項規范。

那就是:

『絕對信守約定。』

——那是一個凡是生活在有文化、有社會秩序的環境里的人,都該遵守的最基本、最根本之規范。

也許各位可能會覺得那沒什麼,但世上越是單純的事情,往往就越難貫徹到底。至少在我周遭的人當中,不只是找不到能自豪『信守了每一個承諾』的人,反倒是能看見一大堆人將自己的輕諾寡信僅僅以一句『那只是場面話』輕輕帶過。

當然,『謊話』這種東西對人類而言可說是一種潤滑劑,其必要性已經無庸置疑。而我本身也說過無數大大小小的謊言。追根究底,所謂的小說家,本來就是必須費盡心機編謊賺錢的職業,因此也可以說我這個人在結構上就是屬于會說謊的類型。

但就只有在『約定』這件事情上,我從來不說謊。

就算是表面上看似『隨口答應的承諾』,我也必定會遵守。而且就因為自己以這樣的規范自豪,我也才能抬頭挺胸地走在光天化日之下。

但反過來說,我也正是因為深知約定的可怕,平常才會不隨便立下承諾,頂多也只答應簡單的事情。『總有一天要奪回妹妹』這約定可說是唯一的例外,也許就是因為當初為了那項約定而耗盡了全力,才使我變成一個不太做出承諾的人。畢竟要是身處那個狀況下我還隨便答應更多事情,最后肯定會吃不消。

好了,回歸正題。

雖然我是這樣的人,但偶爾還是會做出承諾。

而且凡是答應的事,就絕對會做到。

因此,我認為差不多該實現承諾了。

*

「咦?約會?和我?」

七月中的某一天。

我找銀兵衛談話,並且說出我的意圖。

「為、為什麼找我?你到底是受了什麼影響啊?」

「哪有什麼影響不影響。」

我側著頭。

「上次不是說好了嗎?就是辦眼鏡時裝秀的時候。」

「啊……嗯,對。是那一次啊。嗯。」

銀兵衛的語氣,聽起來像是現在才想起那件事情。

為防万一在此說明一下,前不久,我對妹妹秋子明明視力不佳卻不戴眼鏡的事情表示不妥,可是極端討厭眼鏡的秋子找了許多借口,說什麼也不肯戴上眼鏡,無可奈何下,我們試著以辦一場眼鏡時裝秀的方式,看看能不能稍微改變秋子討厭眼鏡的想法,后來演變成得到冠軍的人可以和我約會的情況——在這樣十分莫名其妙、但很符合我們作風的發展之下,銀兵衛一舉奪得冠軍,也贏得與我約會的權利。

哎呀呀。

這種發展連我自己說出口都感到奇怪。

如果是不熟悉我們學生宿舍成員的人,聽到這種事情發展,肯定會疑惑到扭傷脖子的程度。如果把這種情節寫成草稿拿給出版社看,也一定會遭到駁回吧。

「雖然說我的工作排程還是很緊湊,不過假日應該可以騰出一點休息的時間,所以我想趁早履行約定。」

「是嗎?嗯。原來如此,這樣啊。」

猿渡銀兵衛春臣——這位我唯一的摯友不停點頭,說道:

「如果是這麼一回事的話,也難怪你會如此唐突了。不過就算如此,是不是太倉促了點?我也需要做好心理准備——更正,我是說需要調整行程表的時間。雖然可能看不出來,但我絕對不算空閑啊,嗯。」

「當然,我也沒有立場催促你。我會盡可能尊重銀兵衛的預定。不過如我剛才所說的,我自己的行程表也很滿。要是錯過這一次,恐怕要拖上很久才能騰出時間。這一點可能要請你多多包涵了。」

「不,你不用介意。雖然我的確很忙,但不代表連一天的時間都挪不出來。況且原本安排行程時就該預留一些調整的空間才對。」

「唔,你這麼說還真是令我無言以對。真抱歉。」

「不,沒關系的,秋人。我並不是在責怪你。只是——」

銀兵衛臉上帶著五味雜陳的感情。

「該怎麼說呢,我總覺得像這樣把約會當作游戲獎品的情況發展,好像有點情非得已,或者該說不太應該。雖說我和你互為摯友,維持愉快的關系毫無疑問會有正面的效果,但我說啊,秋人,既然是要約會,還是該依循一定的步驟、或者擁有像樣的格局才對。」

「喔。你是說格局嗎?」

「沒錯。光是秋人你剛才的邀約方式,就像是基于義務而不得不做、或者像是在處理日常瑣事,我認為缺乏了一般所謂的情調。明白嗎,我說的可是情調啊?那可是日本引以自豪的文化。你怎麼可以如此看輕它呢?就是因為有你這種男人,才會讓這個國家變得如此糟糕。」

「……你是不是把話題扯得太遠了?」

「才沒有那種事。這可是十分重要的問題啊。」

銀兵衛雙手擦腰,顯得十分氣憤。

「秋人,你的行為就像是在替泡面淋上熱水一般。難道你在約會吃飯的時候會煮泡面嗎?應該不會吧?」

「不,我根本聽不懂你的意……」

「我要說的是,約會早就已經開始了。」

銀兵衛伸出食指指著我。

「重要的並不是只有決定約會當天要做什麼而已。包含計畫要去哪里玩,煩惱該穿什麼衣服前去等等,這些也都屬于約會的范疇。而不用說,邀約本身當然也屬于約會的一部分。不,俗話說『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那甚至可說是約會當中最重要的部分。光是邀約這一個動作,就能影響整個約會的成敗。」

「原、原來如此。你這麼說也有道理。」

「一般常說回到家里才算結束遠足。同樣的道理,在約會結束之前,每一秒鐘都屬于約會的一部分。」

「知道了。我會銘記在心。不過這好像有點麻煩耶。」

「你說什麼?」

「沒有。呃,所以說,我好像還沒有得到你的回覆,如何?」

「你所謂的『如何』是指什麼?」

「當然是指約會啊。如果你不方便的話,我會另外再找機會問的。不對,我剛才的做法似乎很不妥當,總覺得還是延期比較好——」

「別說那種蠢話。」

銀兵衛十分憤慨。

「不是也有句話說『想到就該去做』嗎?而且『打鐵趁熱』這句話也很有道理。要是錯過了這次機會,對于出身商人世家的我而言將是很可恥的事情。那可是遭到同族圍剿也不能有怨言的大失敗啊。所以,我當然會接受秋人的提議。而你也是一樣,既然都說出口了,當然不會再收回去對吧?」

*

因此,事情就這麼敲定了。

我正式決定和長年摯友銀兵衛進行一場約會。

工作時間就留到之后再去想辦法,至于金錢問題嘛,事到如今也只能暫時視而不見,就先盡情玩樂吧。反正機會難得,干脆當作放松心情的時間玩個痛快。再說對象是銀兵衛,我應該能夠毫無壓力地和她去玩吧。

好了,既然方針已經定案,根據過去的經驗,這種事情要是想要保密就絕對不會有好下場,而且我本來也就有向其他學生會成員報告的義務。然而……

「和銀兵衛同學約會?嗯嗯,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

我在當天的晚餐時間提出這件事后,妹妹秋子立刻笑容滿面地點頭說道:

「或者該說,本來就不會有什麼問題。哥哥和銀兵衛同學去約會是早就已經說好的事情,也是很正當的權利。說起來就像是領取獎券彩金的行為,我們沒道理不支付才是呢。各位覺得對不對呀?」

「是呀,就只有這一次,我很贊同姬小路同學的意見。」

那須原同學一邊吃著淋了蟹肉羹的炸豆腐,一邊對秋子的意見表示同意。

「那是小銀銀在所有人都認同的游戲規則下,藉由比賽正正當當贏得的權利,我們這些旁人當然不會有意見。你們就放心享受約會吧。」

「我當然也贊成羅。」

會長也大笑著說道:

「不如說,我早就等你們兩個的約會等到心癢難耐啦。畢竟不管是小銀銀還是姬小路秋人,看起來都像是關鍵時刻缺乏衝勁的類型。我甚至還在想要不要替你們計畫一場約會,這下子我反而感到松了口氣啊。」

「亞里沙也完全沒有問題。」

最后則是一臉正經的亞里沙。

「是關于眼鏡時裝秀對吧?或者該說,因為亞里沙在那場比賽舉辦的時候還沒有來到宿舍,所以並沒有任何權力表示意見,要是真的抗議,就變成無理取鬧了呢。」

就像這樣,我和銀兵衛的約會並沒有遭到任何反對,一下子就受到大家的認可。

「相反地,我反而想告訴銀兵衛同學。既然要約會,就必須好好地計畫一番喲?畢竟那可是與我將來的丈夫——哥哥約會呢,一定要講究內容與格局。要是令哥哥蒙羞、或是感到無聊的話,身為妹妹的我可是不能置若罔聞的喔。」

「姬小路同學,你不要給小銀銀壓力。或者該說,我還比較擔心阿秋。阿秋這個木頭人到底能不能好好招待小銀銀呢?我想,這次小銀銀一定會在各種情況下層現出可愛的一面,阿秋本來就有幫忙襯托並且逐一錄影下來的義務,但光看他的臉就知道,他根本就沒有那樣的使命感。明明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真是傷腦筋呀。」

「對我來說,他們兩人都很令人擔心啊。如果是我的話,有了這種機會就必定會吃掉對方,但他們兩個都很被動。光是想到他們沒有把該做的事情做一做,就讓我感到戰戰兢兢。我可不想把草食性動物當作部下啊。」

「那個、那個、亞里沙並沒有擔心什麼,也不會要求什麼,只希望約會的時候能夠和樂融融、玩得開開心心就好。要是回來的時候陷入不好的氣氛,那就是不對的事情,請秋人哥哥大人和銀兵衛姊姊大人一定要好好游玩喔。」

盡管四個人的表現方式各有不同,但她們似乎都在替銀兵衛加油打氣。

「兄長的事情就拜托您了,銀兵衛同學。」

「加油,小銀銀。」

「你可要多加把勁啊。」

「銀兵衛姊姊大人,要加油喔!」

「——等、等等,拜托你們稍等一下。」

就只有當事人銀兵衛顯得慌張。

「為什麼你們要這樣替我加油?一般來說大家不是應該多所刁難才對嗎?話說回來,光是這麼輕易得到認可就教我感到意外啊……」

老實說,我也有同樣的看法。

姑且不論其他人,我原本還在擔心至少秋子應該會啰啰嗦嗦、像個小姑般不斷挑剔的。沒有想到,她們居然全都支持我和銀兵衛的約會。

「老實說,我現在感到非常不安。如果是經過一陣爭吵、好不容易才得到認可的話,我還比較放心。沒想到居然無人反對。」

「你在說什麼呀,銀兵衛同學?」

秋子一臉輕松。

「如我一開始說的,銀兵衛同學本來就擁有和哥哥約會的權利。我並沒有足以進行阻撓的名分。當然,我本身也很想和哥哥約會,也覺得身為將來太太的我應該優先才對,但就只有這一次,我願意退讓。而且既然我已經退讓了,你就應該要玩得愉快才對。畢竟如果銀兵衛同學感到愉快,想必哥哥一定也是呢。對于總是為工作忙得昏天黑地的哥哥而言,這可是好好喘口氣的機會。所以就拜托你羅,銀兵衛同學?」

「這、這樣子更教人起疑了。秋子小妹居然會說出把秋人托付給我的話?那根本不是秋子小妹的作風。你到底是哪根筋不對……」

「……在銀兵衛同學的心里,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呀?」

「總而言之,這一定是個圈套。你們大家是打算設下卑鄙的陷阱陷害我。我可絕對不會上當啊。沒錯,絕對不會。」

「唉。」

秋子帶著『該怎麼辦?』的眼神,看向我和銀兵衛之外的三個人。

那須原同學、會長以及亞里沙三個人,朝彼此看了几眼。

「好,我知道啦。小銀銀,你過來一下。然后呢,姬小路秋人,你留在原地等著。」

會長要所有女孩子集合,一群人就這樣跑到房間角落去,似乎開始說起悄悄話了。

嗯。

這景象好久沒有看見了呢。

「我說,銀兵衛同學。你為什麼要那麼懷疑呢?這件事怎麼看都只朽好處,你就放心接受吧。」

「話雖如此,秋子小妹,我無論如何都感覺到有危險啊。這種發展怎麼看都很不自然,也不尋常。」

「我們才沒有設下什麼陷阱。小銀銀你就放心去享受約會吧。不過呢,要是你無論如何都放不下心的話,我也可以接手你的權利,享受和阿秋約會的樂趣。」

「別說蠢話。我身為猿渡家的人,怎麼能夠白白放棄應得的權利?我也在那場時裝秀里犧牲了很多,還模仿什麼貓叫——啊啊,我本來都快要忘掉了,現在不是又想起來了嗎!你們這些人真的很過分啊!」

「總之,我們沒有要設計圈套害你。如剛才說過的,就是希望你和姬小路秋人好好享受一場約會。如果還要懷疑這件事,你這女人就太不夠朋友了吧?」

「我才不在乎什麼夠不夠朋友,反正我只要有一個摯友就夠了……不對,姑且不提那個,總之你們越是主張自己的無辜,就越顯得可疑。凡事都要謹慎,就算謹慎過度而錯失了什麼也無所謂,這就是我們家的家訓。只要相信著這個家訓,我就不可能會隨便相信你們。這是不會改變的。」

「銀兵衛姊姊大人……亞里沙是真的希望銀兵衛姊姊大人能和秋人哥哥大人快樂去約會的。您不願意相信亞里沙的話嗎……?」

「唔,又來了,亞里沙小妹這天真無邪的抬眼目光……!如果是平常的我想必會一下子就受騙,甚至是心甘情願地受騙,但就只有這一次不行。就算是亞里沙小妹的懇求,我也不會退縮的。」

既然如此,我也沒辦法了。

被阻擋在外的我,就只能把聽不清楚的交談聲當作背景音樂,一個人獨自享受著晚飯。

……喔,今天的炸雞塊還真好吃。

「總而言之,我要把話說清楚,我不能就這樣去約會。我很明顯能感覺到你們有所企圖。」

「我們明明就沒有設什麼圈套啊。小銀銀你只要正常去約會就好了吧,疑心病怎麼這麼重咧?」

「就算不是什麼圈套,會長你們至少也有某些企圖吧?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吧。」

「根本沒有什麼企圖——雖然我想這麼回答。不過呢,就姑且誇贊你的直覺很准吧。老實說呢,的確是有某些企圖。」

「看吧,果然就是有問題。那就快從實招來吧。你們几個到底有何居心?」

「沒有那麼嚴重啦,銀兵衛同學。我們是真的希望銀兵衛同學能和哥哥去約會的。而且還是很正式的約會。」

「很正式的約會?我才想問,到底什麼算是不正式的約會?我可完全無法想象啊。」

「那就是重點呀,小銀銀。我們就是在擔心這件事——擔心阿秋他到底能不能與別人正式約會。」

「咦?這話是什麼意思?」

「雖然這麼說不太好,可是秋人哥哥大人總是那樣。雖然他似乎覺得自己是個正常人,但怎麼說都不太正常……」

「嗯,這點我是很同意。那男人的確是有那樣的問題……所以說,這兩件事情到底是怎麼扯在一起的?」

「簡單地說,事情就是這樣:到底姬小路秋人能不能與人正常約會——不對,甚至該說他這家伙到底是不是個正常的男人。我們就是在擔心這件事情啦。」

「到、到底是什麼意思?」

「反過來問你,小銀銀,你是怎麼看的?既然你平常總是以長年認識的朋友自居,當然已經察覺到了對吧?至少我自從和阿秋認識以來,從來就沒有目睹過他對女性產生興趣的畫面。明明這間學生宿舍里,住了以我為首的眾多美女,不是嗎?這很明顯是超乎常軌的情況吧。」

「呃,用超乎常軌來形容是不是太誇張了點……」

「那才不會誇張呢,銀兵衛同學。我也同意那須原同學的意見。哥哥他很明顯有問題,絕對不是正常人。雖然說我對哥哥的愛是不會受到影響的,可是該怎麼說呢,還是不得不感到擔心呢。畢竟一般來說,要是一男五女住在同一個屋檐下,按照常識來看不是應該更有點反應才對嗎?這可是后宮呀?明明是可以為所欲為的狀況呢?但哥哥不只是沒有做出那樣的行動,甚至就連一點點興趣都沒有。我們反而覺得自己不被當成女性看待,難道不是那樣嗎?」

「這……嗯,的確。是有這樣的情況沒錯。」

「就是說吧?更何況,這間學生宿舍里還有我這個將來的妻子在。不要說早上和睡前的親吻,就算是一起洗澡、互相幫對方洗身体,甚至是夜襲來夜襲去之類的,這些事情以常識而言不是應該更頻繁地發生才對嗎?你說對不對呀,銀兵衛同學?」

「不,應該沒有那種事吧。」

「騙人!?」

「亞里沙很擔心秋人哥哥大人。例如在鷹乃宮家一起生活的那六年里,哥哥大人也不曾談過與女孩子有關的話題。而且,他也沒有買過那些大人會看的書刊或影片。我的父親大人與母親大人也都很擔心這件事,還說『秋人小弟真的是個正常的男人嗎?就算想讓他和亞里沙結婚,這一點還是很令人擔心。是不是該請家庭醫師檢查一下比較好』……」

「那、那樣子是不是太誇張了一點?我從小學到高中部有在旁觀察過秋人,他和其他男生們偶爾也會聊到那方面的話題——至少看起來是如此。畢竟我並沒有加入他們的談話。」

——好像有點奇怪耶。

雖然我聽不清楚她們在說什麼,而且大家都背對著我,所以甚至連表情也看不見,但我就是覺得她們在說我的壞話。哎呀,這應該只是錯覺而已吧。嗯,大概。應該吧。

「總而言之,哥哥他就是有點奇怪呀。他對女性太無感了。那已經超過以木頭人來形容的范圍了。」

「我也同意。真教人擔心他底下到底有沒有生殖器呢。」

「關于這件事,我也很想以實戰的方式加以確認,不過霸王硬上弓不是我的作風。話雖如此,如果他是那麼沒有性欲的男人,就算是我恐怕也很難發揮啊。老實說,他真的讓我覺得無計可施啊。」

「亞里沙也有同感,說來慚愧,但亞里沙從未被秋人哥哥大人當成成熟女子看待過,因此亞里沙也感到無所適從。」

「所以才輪到銀兵衛同學出馬呢。」

「……我好像看出端倪了。我就覺得事有蹊蹺,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你們几個是打算把我當作祭品是吧?讓在我們五人當中屬于安全牌的我去打頭陣,藉此觀察秋人的反應,然后再從中尋找攻略秋人的線索?認為我再怎麼掙扎也不可能攻陷秋人,但至少能當個樣本,提供你們研擬今后對策的材料——」

「不不,你在說什麼呀,銀兵衛同學。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情呢?」

「就是呀,小銀銀。這種懷疑不是一件好事呀。我們不是朋友嗎?」

「再也沒有比在這種時候隨口冒出來的『朋友』二字更不值得相信的。再說,反正你們一定是打算偷偷跟蹤約會對吧?」

「不不,怎麼可能嘛,你想太多了啦!你說是不是呀,那須原同學?」

「姬小路同學說得對。話雖如此,也許我們就剛好到小銀銀的約會地點去玩,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可能的。要是真的發生了,可就沒辦法羅。」

「真是太厚臉皮了……」

「不管怎樣,小銀銀,你這次可是背負著許多使命。你要有所自覺,努力進行一場約會。你就把自己視為攻略姬小路秋人的特攻隊,大膽嘗試各種方法吧。到時候我們會替你收屍的。」

「敬謝不敏。為什麼我非得替你們去當實驗品?想得太美了吧。」

「可是銀兵衛姊姊大人,您雖然那麼說,但看起來好像很雀躍呢,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說,不論是在何種狀況下,只要能和秋人哥哥大人約會,都很令人期待。」

「唔!沒、沒有那種事。請你不要亂說。」

「那這樣好了,銀兵衛同學,你把權利讓給我吧?如果是我的話,只要能和哥哥約會,不論當活祭還是實驗品都無所謂。我反而不希望像銀兵衛同學這樣猶豫不決的人和哥哥約會。」

「那與我無關。請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別人身上。」

「追根究底,阿秋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樣,我認為小銀銀也該負責。畢竟你都和他在一起六年了,明明有的是時間能矯正阿秋,卻還是這副慘狀……沒錯,還是該由小銀銀負起責任,放手去嘗試各種方法才對。之后我們會幫你撿骨的。」

「不,所以說你們不要再多管閑事了!總之我——」

爭論仍在繼續,我也就只能乖乖等著。

唔,她們好像吵得滿激烈的呢。

由于我早就已經吃完晚餐,差不多想回房間了……但這氣氛怎麼看都不允許我那麼做。

無可奈何下,我只好開始收拾餐盤。

順便洗了餐盤並放回櫥櫃后,我開始喝起飯后茶。但就是喝完一杯茶,她們的對話也還沒結束,所以我又添了一杯。當我暗忖如果還要繼續吵,就去找點心來配茶水的時候,她們才終于結束討論。

在難以找到共識的談判結束后,大家紛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呃,所以說,你們談完了嗎?」

「雖然我是百般不願,情非得已……」

銀兵衛板著臉,環起手臂說道:

「既然如此,也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我決定不想那麼多了,要當活祭還是白老鼠都無所謂。反正這種機會也不會再有第二次,干脆放手一搏試試看吧。盡管放馬過來吧!」

「你、你是不是有點自暴自棄啊,銀兵衛?你還好吧?」

「放心吧,沒問題。我可是很冷靜的。雖然很冷靜,但我也就此燃起了叛逆之心。看來有必要讓大家知道,我這個人要是拿出真本事會有多麼厲害。沒錯,等到發現我的實力之后,你們就會后悔了。到時候可就來不及啦。」

銀兵衛看起來似乎很亢奮。

一向冷靜的她會如此展露感情,其實還挺罕見的。

「……呃,所以說,到底是要去約會?還是不去?」

「怎麼可能不去!我當然要去!你就洗干淨脖子等待約會那天的到來吧,秋人!」

「啊,嗯。好,請多多指教。」

我就如此被她莫名其妙的高亢情緒壓過了。

總而言之——

我和銀兵衛的約會就這樣受到大家認可,之后就只剩下付諸實行而已,原本我是這麼想的……

*

隔天,銀兵衛跑來房間找我。

雙手還抱著一大堆書。

「好了,秋人,讓我們開始吧。」

銀兵衛把沉甸甸的書本放到桌上,然后隔著桌子坐在我的對面。接著情緒激動的銀發摯友就朝我如此宣言。

「……開始?開始什麼?」

「那還用問嗎?當然是計畫約會的內容啊。」

說著,銀兵衛就開始翻閱書本。仔細一看,她所帶來的全是某種導覽書。

書名如下:

『適合與情人前往的咖啡廳』

『包您滿意的約會路線』

『秘密推薦餐廳百選』

……諸如此類。

「我已經說過,約會早就已經開始了。」

銀兵衛翻著手里的『特選甜點☆正夯的點心師傅們』,說道:

「唯有用心准備以及在腦內做好模擬,才能造就完美的初次約會。絕不能在沒有事先計畫下,到了當天才隨性而為,做一些徒具形式的行為,並且當作一場約會。那就像是徒手空拳去面對一場攸關生死之戰的愚蠢行徑。應該翻遍所有資料、考慮所有選擇並做出最佳的抉擇,如此才是正道、才是上道。秋人,你應該也同意吧?」

「咦?喔喔,嗯,說的也是。當然是那樣。」

我原本真的打算到了當天才隨性而為,做一些徒具形式的行為,並且當作一場約會。不過現在我不敢說出來了。

是說,應該也不需要那麼大費周章吧?

到附近的商店街去,隨便看看平常不會造訪的店家,買份章魚燒四處亂逛,累了就躺在公園長凳上休息——之類的。我覺得這樣也很正道、也很上道,而且也比較不會出錯吧?就是隨興亂逛,才能享受平常不能体驗的樂趣不是嗎?

「好了,秋人,你還在發什麼愣?你也快點熟讀我帶來的資料,絞盡腦汁思考約會計畫,並且與我一起摸索最佳的選擇吧。」

……哎,現在的銀兵衛大概聽不進我的話吧。

她已經受到『約會』二字過度刺激,思考遭到囚禁,整個人的視野變得狹窄,或者可說是亂了分寸。否則一向以冷酷為特色的她,絕對不會做出如此誇張的行為。

「秋人,你就從這本『東京約會最佳導覽』開始讀吧。上頭的推薦約會地點既詳盡又易懂。應該很適合拿來當作入門書。」

「啊,嗯。謝謝。」

我向她道謝,並且接過書來隨便翻翻。

原來如此,不論是編輯還是排版,這都是一本完成度很高的慕客志。不過我就是無法把內容輸入腦內。

「秋人,你覺得這里如何?」

「Sunshine60?那里的確是很有名的景點。可說是大家常去的地方吧。」

「嗯。那里有眺望台、水族館,也可以逛街和用餐。算是十分完美的綜合娛樂設施,而且離這里很近。」

「就去那里吧?我很贊成。」

「不對,等等。雖然那里很不錯,但還有很多選擇。應該再多多研討一下。」

「是喔。說的也是,那樣的確比較妥當。」

「那麼秋人,你覺得池袋大都會飯店如何?」

「讓我看看……嗯,這間飯店真豪華啊。從照片來看,內部的裝潢也很漂亮呢。」

「嗯。這里似乎有許多精致的飲食店,旁邊也有東武及西武百貨。可說是一個提供了許多選擇的約會地點,適合各種用途。」

「好像很不錯嘛?我覺得很OK啊。」

「不對,再等一下。雖然那里的確是個好地點,但會不會太成熟了一點?包括現代感十足的酒吧在內,有許多適合夜晚前去的設施。對我們來說還太早了。」

「是嗎?應該也有其他適合年輕人的地點吧?我們只要避開成年人的地方不就好了?」

「雖然很有道理,但真要說起來,只去一個地點也顯得有點無趣。我覺得還是應該更針對重點進行計畫才對。」

「喔,原來如此。」

「你看,秋人,這里好像也不錯啊?」

「呃,我看看……喔,自由學園明日館?那是一間學校嗎?」

「嗯。那是某位知名設計師設計的建筑物,已被指定為重要文化資產。不只是現在仍在運作,也常出借成為婚禮及演唱會的場地。」

「喔,這樣啊。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光從照片來看,就讓人覺得很不錯呢。我有點想去看看。」

「就是說吧。」

「那麼,就決定去這里羅?」

「不,再稍等一下。雖然說該地點的品質沒有問題,但就是太近了一點。既然是難得的約會,要是就近解決就太沒有情調了。我們再思考其他的選擇吧。」

「……我說,銀兵衛,你剛才不是才說過近一點的地方比較好嗎?不對,為什麼你剛才找的全是池袋附近的地點?」

「你有什麼不滿意嗎?池袋附近有什麼不好?難道秋人不喜歡那里嗎?」

「倒也不是那樣……」

就這樣,我們討論了一陣子。

但似乎沒有敲定的跡象。

雖然銀兵衛提出許多地點,我也一一考慮並表示贊成,但最后還是被她自己否決,又提出下一個提議——以下無限循環。

傷腦筋。

這樣子就太超乎預期了。

雖說帶了堆積如山的資料過來,但這些應該也沒辦法撼動猿渡銀兵衛春臣才對。我本以為她會好好動腦,伶俐迅速地整理資料,挑選出最適當的選擇,令我無從挑剔並且點頭贊成。但這樣子不就剛好相反了?明明她這個人應該會徹底排除感情,做出冷酷而合理的選擇才對啊。

「你看,秋人,你覺得這里如何?」

「嗯,讓我想想,我覺得不錯啊。就去那里吧?」

「不對,且慢。仔細想想,這個約會路線實在太司空見慣了。還是尋找其他候選吧。」

「啊,嗯。也是。」

「既然如此,這里又如何呢?我覺得似乎還算雅致。」

「嗯,看起來非常好呢。就決定去那里吧?」

「嗯。不過仔細想想,這里很有可能會超出預算。看來還是找其他地方比較好。」

「咦、嗯。是嗎?既然銀這麼說,那就再看看吧。」

「呣呣?秋人,你看看這里?我覺得好像是挖到寶了呢。不論是美觀還是稀有程度都很好,再加上十分經濟實惠,簡直是個無從挑剔的地點啊。」

「咦、是真的嗎?啊,真的耶,這還真是一個不為人知的好去處。如果是這里的話,的確是無從挑剔呢。怎麼看都錯不了。好,那就決定了。下個假日我們就到這里去——」

「冷靜點,秋人。人家不是常說『欲速則不達』嗎?要是太過武斷可是會壞事的。如果不能好好研擬一番,仔細考慮各種可能性后再下決定,之后一定會后悔。」

「不……我覺得已經研究得夠慎重了……」

「你說什麼?」

「沒有。我什麼也沒說。」

就像這樣。

我和她兩人單獨討論事情,卻又如此難以做出結論,對我而言算是頗為新鮮的体驗。

雖然我們經常產生意見衝突,但總是很快就找出彼此能夠妥協的地方,並且做出合適的結論,可說是一種極為出色的默契。不過看來這一次似乎沒有生效。

沒錯。

我們很久沒有像這樣討論得如此空泛了。我們的意見會如此不一致,頂多只有我和銀兵衛剛認識的時候曾發生過。

「……嗯。今天就到討論這里吧。」

之后,經過了漫長的考慮,銀兵衛收拾了帶過來的資料,然后起身。

「今天我就先告辭了。明天我會再拿其他資料前來你的房間開會,你要有心理准備。」

「……咦,還要繼續……?」

「你說了什麼嗎?」

「我什麼也沒有說。」

「是嗎,那就好。啊啊,順帶一提,秋人你明天也要准備資料喔?雖然我會盡可能收集資料,不過兩個人還是比一個人更有效率。還有,明天你可要認真參加研討會喔?根據我的觀察,今天的你看起來還不夠認真。為了擬出最佳的計畫,你的活躍是不可或缺的。」

*

「老實說,真教人意外呢。」

几天后,在學生宿舍的餐廳里。

秋子環著手臂,深深地嘆了口氣。

「真沒想到銀兵衛同學會如此熱心、專注地准備約會計畫。看來我們想得太單純了。」

圍在餐桌旁的,是秋子、那須原同學、會長、亞里沙以及我,一共五人。就因為銀兵衛有事外出,我們才趁她不在的時候集合起來整理狀況。

「我也有同感。」

接著,那須原同學也稍稍皺起眉頭。

「原本以為小銀銀就算再怎麼說大話,也不會有什麼大不了的行動,沒想到她居然這麼積極呢。我還以為頂多只是比平常稍微認真一點而已。」

「不過行為還是和平常一樣離譜就是了。」

然后輪到會長聳聳肩道:

「真是的,小銀銀對于這種事情就是很不拿手,該怎麼說呢,就像是沒有天分。明明學生會里的工作她總能做得完美到可憎的地步,但只要一和男人扯上關系就變得很沒用。話雖如此,盡管走錯方向,不過現在的小銀銀卻是充滿干勁啊。哎,雖然也是我們自己刺激她的。」

「這樣的銀兵衛姊姊大人,亞里沙還是頭一次看見呢。」

亞里沙似乎十分欽佩。

「銀兵衛姊姊大人不只是長得很漂亮,頭腦又好,不論是洗衣煮飯樣樣精通。雖然由年紀較小的亞里沙這麼說很怪,可是她真的很可愛。不過該怎麼形容呢,原本是那樣的銀兵衛姊姊大人,最近卻變得很有干勁。盡管看起來像是很緊張且手忙腳亂,但原本的冰冷感覺也消失了……沒錯,亞里沙還是覺得現在的銀兵衛姊姊大人比較好。」

「所以說,實際上的情形是如何呢?」

秋子朝我提出詢問:

「以哥哥的看法,現在的銀兵衛同學情況如何?」

「唔,就算你這麼問,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耶。」

「比方說,哥哥和銀兵衛同學都在談論些什麼?每天都在研究約會的計畫嗎?」

「嗯,是啊。的確有在研究。」

「那麼請說說看,說些具体一點的內容。」

「我想想……」

由于攸關銀兵衛的個人名譽,我不太確定是否該說出來。但畢竟學生宿舍的其他人都是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同伴,就算是為了建立圓滑的人際關系,我也該多提供一點資訊比較好。

「例如,今天她找我討論的是該穿什麼衣服去約會,而且談了非常久。」

「原來如此,討論穿什麼衣服呀。」

「嗯。比方說該穿單件式洋裝還是女用襯衫,該穿裙子還是短褲,該穿涼鞋還是懶人鞋之類的,而且說了很久。后來還討論起到底要帶單肩包還是手提包,該不該戴帽子去之類的。」

「可是那些話題還算正常吧?如果是我要和哥哥去約會,一定也會談論相同的事情。」

「然后,她就漸漸開始脫軌了。說什麼因為想不到結論,干脆去買新的衣服之類的。接著就談到要不要先一起去買衣服,讓我忍不住說:『那不就變成約會了嗎!』。總之就像這樣,變得有點本末倒置。」

「啊,原來如此,的確……不對,那樣子好像也不算太奇怪吧?我很明白銀兵衛同學的心情。如果換作是我,一定也會感到很迷惘,很有可能會得到和她相同的結論也不一定。我很明白銀兵衛同學的少女情懷。」

「接下來,話題又偏到其他地方去了。例如談到要不要穿派對禮服,或是為了徹底追求自然而穿睡衣出門,甚至明明不是去參加祭典卻要穿浴衣之類的。你們知道最后的結論是什麼嗎?」

「呃,請問最后怎麼了?」

「我們決定穿學校制服去。不只是銀兵衛,我也是。她說這樣子比較合乎高中生該有的規炬。」

「……嗯。嗯嗯?呃……?」

秋子把眉毛皺成八字形,一臉難以言喻的表情。我很明白她的心情,因為銀兵衛提出結論的時候,我也是那副表情。

「有什麼關系呢?」

如此幫腔的人,是銀兵衛的忠實粉絲那須原同學。

「不如說,就因為會有這樣脫線的地方,才更能襯托出小銀銀的可愛。那既不教人吃驚,也無須感到訝異,更不該加以批評。」

「順帶一提,我還和銀兵衛討論到點心的話題。」

「點心?你是說下午三點吃的東西嗎?不是約會的話題?」

「嗯。她是在說要帶點心去約會。」

「就帶喜歡吃的東西去吧。或者是約會的時候,隨便找間店吃吃蛋糕之類的。或者該說,那樣的行為才稱得上是約會吧。」

「嗯,說的對。我認為那須原同學的話非常有道理。如果想要點心的話,買自己喜歡的東西帶去就好,根本不需要為了要帶軟糖還是硬糖而煩惱上一個小時,更何況是金額要不要限制在三百圓以內之類的。」

「……你是說,小銀銀她不只是花了一個小時煩惱要帶軟糖還是硬糖,甚至還限制金額在三百圓以內?」

「嗯。很遺憾地,就是如此。」

「那還真是……太令人遺憾了呢。沒想到小銀銀會說出這麼離譜的話來。」

「對吧?會這麼想沒錯吧?我和銀兵衛認識這麼久,本來就常常看見她比較脫線的一面,但再怎麼樣,這次都太超過了。該怎麼說,令人完全料想不到呢——」

「是呀,一點也沒錯。我們都已經是高中生了,至少也該帶個一千圓的點心嘛。」

「咦?重點是在那里嗎?」

「我只是裝傻一下而已。阿秋,別用那種驚愕到無以復加的眼神看我……是呀,我知道。就算是我也不得不承認呢,最近小銀銀的行動實在有點脫序。」

「無論如何,她的確是衝昏了頭。」

會長插了話。

「也不知道該說是衝昏了頭,還是得意忘形?像是迷失了自我,有點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專注在一個目標上的時候,這種情形也不算罕見吧。」

「可是該怎麼說呢,也讓人覺得她應該更冷靜一點才對。」

「那種話說給她聽,八成只會造成反效果吧。那家伙根本就不會承認自己昏了頭。」

「就是啊……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

「有什麼關系?就放著不管吧。像她那樣原本一臉冷酷的家伙,現在這樣不就像是露出本性了嗎?人本來就是會因此獲得成長吧。要是隨便介入,對小銀銀反而是壞事。」

「雖然會長這麼說也有道理,但也不能就這樣丟著她不管……」

「不,就是要丟著不管。人往往是丟過了臉才懂得反省。小銀銀那家伙既沒有丟臉的膽量,原本的實力又太强,想必她從前一定沒有經歷過難堪得要死的情況。就讓她跌倒一次吧。我當然不是不懷好意喔,這可是基于關心才說的。」

「唔,話雖如此……」

「哎,也許你會覺得麻煩啦,不過就陪陪她吧。不對,你不是她的摯友嗎?既然如此,不是更該幫小銀銀脫胎換骨一番……嗯?『幫小銀銀脫』,聽起來還真誘人啊。嗯,居然能夠隨口就說出這麼巧妙的話,我太滿意自己啦。」

「怎麼一下子就扯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了?明明剛才的話聽起來還算溫馨的。」

「亞里沙也認為現在的銀兵衛姊姊大人沒有問題。」

即使有點畏縮,但亞里沙也提出自己的意見。

「或者該說,亞里沙覺得現在這樣比較好。因為銀兵衛姊姊大人不只頭腦聰明,外表看起來也很有神秘感,總是帶著令人難以親近的氣息。但最近的銀兵衛姊姊大人卻少了那樣的感覺,變得很容易親近呢。亞里沙認為那樣子對銀兵衛姊姊大人來說是一件好事。」

「嗯,難以接近是嗎?也對,那家伙從以前就是那樣啊。畢竟怎麼看都不是尋常人物,無論如何都會被他人特別看待。就算她本人不這麼想,周遭的人也會如此。」

「對對,就是那樣子。」

「所以說,亞里沙也是那樣看待銀兵衛的是嗎?認為她很難親近、不好伺候?」

「不、不是那樣的。亞里沙只是從一般的觀點來說而已。亞里沙很喜歡銀兵衛姊姊大人,平常也很受她照顧,絕對沒有覺得她很難親近。哥哥大人為什麼要故意這樣說呢?真是太過分了!」

「哈哈,抱歉抱歉。不過,原來亞里沙是往好處看啊。會長也是。」

而秋子和那須原同學盡管帶了些主觀意識,但她們似乎也對現在的銀兵衛表示樂觀。更正確地說,她們其實是帶著一種近乎畏懼的感情看待她的。

「我們是不是喚醒了沉睡的獅子呢……」

秋子這樣的自言自語,似乎最能用來形容當下的氣氛。

「無論如何……」

會長環視了眾人一眼。

「會有現在的發展,既是必然、也是好事。再加上小銀銀是按照規則行使正當的權利,如果從旁插手或插嘴都是不上道的行為,不,應該說根本是違反規則。我們就盡可能站在外面,以旁觀者的立場關注吧。」

沒有人表示異議。

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雖然應該只是『沒有異議』,不見得是『積極的贊成』,但目前也沒有其他做法。包含我在內,所有人都沒有料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局面,甚至還曾火上加油。

「總之,姬小路秋人,一切就交給你啦。就只有這一次,我們這些旁人會乖乖旁觀。你可要好好幫助小銀銀成為女人啊。」

「……事情會不會太嚴重了一點?我們只是去約個會而已啊。」

「當然,那就夠了。即使如此,對她來說同樣是能不能成為一個女人的關鍵時刻啊。哎,總之是難得的假日,你們就好好玩個盡興,知道嗎?」

*

于是,時間來到約會當天。

我來到某條私家鐵路沿線上的車站。

現在是上午十點。

這一帶因為離東京都有點距離,空氣顯得比較新鮮,也看不見擁擠的人群。話雖如此,畢竟是假日時間,隨處可見全家出游及年輕男女的身影。好像也有許多人像我一樣在等人。不過,明明是假日卻穿著學生制服,看起來又不像在進行社團活動,因此我非自願地引人注目。

沒錯,我是在等人。

明明我是跟銀兵衛約會——

明明我們住在同一間學生宿舍,彼此房間的距離也不到十公尺——

『約會的開始,就在于約地方相見。沒有比這更重要的。』

以下是銀兵衛的主張:

『約地方見面可說是約會的縮影。在約定的一小時前抵達,在內心里思索著今天的約會將會如何,因期待與不安感到焦急。或是搭電車時不小心坐過站而遲到,瞪著手表期盼電車趕快到站。還有因為遲到而不斷道歉,另一方則笑著原諒——這些全都是約會的真髓、同時也是醍醐味。如果不經歷這些事情,就像在喝沒有氣的可樂。無論起因為何,既然要進行約會,這些最基本的部分可是不能錯過的。』

……老實說,她的話我頂多只能同意一半。

相反地,比起兩人特地選在不同時間離開學生宿舍,我反而覺得一起出門、一路上開開心心地前往目的地還比較愉快,更重要的是那樣還更像是在約會。話雖如此,但由于銀兵衛在這件事上很堅持,而且今天本來就是屬于她的一天,我也只能順從。

姑且不提這個。

她是不是太慢了點?

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大約十五分鐘……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做事細心的銀兵衛會遲到可是非常罕見的事情啊?難道是路上碰上什麼意外了嗎?我剛才寫了簡訊問她,但也沒有得到回應……回應……可惡,早知會這樣,剛才是不是一起出門比較好——

「抱歉,秋人!我來晚了!」

就在此時,我聽見熟悉的聲音。

我朝聲音的方向望去,發現穿著制服的摯友正喘呼呼地跑過來。

「怎麼了,銀兵衛?妳害我擔心死了。」

「抱、抱歉。我並不是存心要犯下這種過錯……但如你所見,我遲到了很久。我誠心在此向你賠罪。」

「不不,沒關系。比起這個,沒想到銀兵衛居然會遲到。我本來以為以妳的作風應該會准時,或是提早很多抵達。難道是電車停駛了嗎?」

「不,這完全是人禍。一切全是我的責任。不能責怪任何人。所以我才非得向你道歉。對不起,秋人。」

銀兵衛如此說著,還不停地偷瞄我。

「……?」

怎麼回事,她的眼神像是想說些什麼?就因為她一向是個有話直說的人,會做出這種迂回的態度還真是罕見。

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我仔細、快速地打量了銀兵衛。

和原先的預定相同,她穿著聖莉莉安娜學園的制服。腳上一如往常地穿著白襪及運動鞋,就算說正要去上課也絲毫不令人意外。唯一不同的,是斜背在肩上的皮制包包,但那也是以前看過几次的私人物品,不太可能和她欲言又止的目光有關。

奇怪?那麼到底是有哪里不同呢?

我思索著,然后終于察覺到了。

銀兵衛的臉,看起來有點不同。

說得更具体一點,是眉毛、睫毛、眼眶以及臉頰等部位。這些我很清楚六年來每—項轉變的部位,如今已稍微變得亮眼,總覺得比平常更加鮮明許多——

啊。

原來是那麼一回事。

由于太過超乎預料,使我花了一段時間才意會過來。

「欸,銀兵衛。」

「什、什麼事啊,秋人?」

「你該不會……有化過妝?」

此話一出,摯友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大放光彩。

同時,她也用手指抓了抓自己微微泛紅的臉頰。

「嗯、嗯。是啊。雖說是順水推舟,但這仍是貨真價實的約會。就算對象是熟識的你,我還是必須拿出最大的誠意,認真打扮一番再前來。說起來這就像是一種穿著規范吧,嗯。」

「穿、穿著規范是嗎……」

雖然她的說法好像也有一番道理,但老實說,我還真的沒有想到。因為,不是說好今天彼此要穿制服來嗎?又不是要去參加派對,一般來說怎麼會注意到這種事呢?

「話說回來,秋人,你今天來約會,是不是有意識到穿著規范呢?」

「咦?」

「你看起來似乎和平時去學校的打扮沒有兩樣,但這也只是我個人的觀察。以秋人的作風,一定有在我察覺不到的地方下過工夫才對。」

「啊……這個嘛……」

由于銀兵衛的說法是建立在『一定有』的前提下,而且還以堅信不移的天真表情看著我,使我產生了極大的罪惡感。不,我覺得自己應該沒有做錯。大概吧。

「嗯,真不愧是銀兵衛。」

話雖如此,我也不能就這樣含糊帶過。

于是,我急中生智。

「你果然很有觀察力。的確,我的外表看起來可能和平常沒有兩樣,但那也只是表面上。實際上我當然有為了今天這個特別的日子預作准備。」

「嗯,果然如此。所以說,具体而言是什麼准備呢?」

「就是心意。」

我挺起胸膛。

「我認為所謂的穿著規范,並不是在規定要穿什麼服裝、戴什麼手表或是穿什麼鞋子,最重要的應該是心意。」

「嗯嗯?」

「不如說,就是為了面對某種場合,才會以調整穿著的方式來為內心做好准備,這才是穿著規范的本意。如果太過介意事物的表面,反而會因此犯錯,像是迷失了本質。」

「原來如此,真是很合邏輯的想法。」

「然后呢,所謂的心理准備,應該是隱藏在內心當中的東西才對。就像是江戶男儿的氣概。在表面上刻意裝作隨便,但私底下卻毫不吝嗇地下工夫。那些全都是基于心意。」

「嗯嗯。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好了,那麼我就問問你吧,銀兵衛。我今天看起來如何?你有沒有隱約感受到我身上與平常不同的氣息呢?」

「原來如此,經你這麼一說,似乎真有這麼一回事。你看起來精神奕奕,像是壓抑不住內心的銳氣……一向很不起眼的你,如今看起來像是恢復了霸氣。沒錯,簡直讓我想起六年前的你啊。當時的你,總帶著一股像是離鞘利刃般的氣息呢。」

「哈哈……姑且不提六年前的我是什麼樣子,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如同銀兵衛所觀察到的,今天的我可是和平常不同喔?」

「嗯,我明白了。看起來今天可以好好期待秋人的活躍了。」

銀兵衛不斷點頭,像是感到非常滿意。

哎呀。

雖然我好像蒙混過去了,但這麼一來似乎也給自己提高了門檻。即使撐過了現下,總覺得之后會更加辛苦。

「是說,沒想到銀兵衛居然會化妝啊。」

「怎、怎麼了?難道有什麼地方很奇怪嗎?」

「沒有啊。看起來很好。」

實際上,她的化妝方式既得体又典雅,並沒有破壞原本的魅力,就只是有效率、最低程度地將其凸顯出來。反而可稱為是化妝的模范。

「呵呵,因為我研究過了。」

銀兵衛顯得十分得意。

「為了以最低限度的化妝發揮最高效率,我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工夫。雖然我經常不被當成女性看待,但要是拿出真本事,這點小事還難不倒我。可別小看我這個猿渡家的接班人。」

「這樣啊。不過也對,以第一次化妝而言看起來的確很好。雖然我不太熟悉這方面的事情,仍然看得出銀兵衛的化妝很優秀呢。」

「嗯嗯,就是說吧,就是說吧。」

「老實說,我覺得銀兵衛就算不化妝也沒有問題。但這就和料理一樣,如果沒有經過一番處理,就不能展現材料的美味。而且銀兵衛本來就很會做菜,總覺得你應該也很了解凸顯自己魅力的方法呢。能在第一次實踐、而且又是淡妝的前提下得到這樣的成果,這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的啊。」

「呵呵呵,你很有眼光嘛,秋人。雖然不得不說你至今給我評價總是過低,但現在我總算能得到正當的評價——」

「不過,真抱歉啊銀兵衛。」

我露出苦笑。

「雖然我知道你很用心化妝,本來可能很好看,但現在全都花了耶。」

「咦?」

「大概是因為你剛才一路跑過來的緣故,流了許多汗,一不小心就用手臂擦。看起來就像是那樣。」

「——嗚!?」

銀兵衛的臉一下子變成紅色。

抱歉啊,摯友,但我也不能一直不說。我不能讓你再繼續丟臉下去啊。

「糟、糟透了……」

銀兵衛拿起隨手鏡確認自己的妝,臉又從紅轉白,然后像只被人拿木棒戳的穿山甲,掩著臉說道:

「我苦心研究的妝、細心打扮到遲到的妝,居然會毀在如此單純的失誤……這就是想找個洞躲起來的感受啊。就算找不到洞也想自己挖呢。想必我一輩子都會后悔自己為什麼沒有帶把鏟子過來啊!這真是一個活生生的慘痛失敗……!」

「不不,你太誇張了。」

「這怎麼會誇張?才一開始就如此倒霉,足以令我失去所有的干勁了。既然如此也沒辦法,看來只能取消今天的約會了。」

「不不,等等啊。冷靜一點,銀。」

「我已經夠冷靜了。冷靜之下所作的結論,就是我已犯下無可挽回的失誤。想必不論我再做什麼都不可能挽回這個失誤了。再會了,秋人。我想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你果然一點也不冷靜啊!」

之后,我努力安慰著陷入極度哀嘆的銀兵衛,並且帶她前往附近的洗手間,花了三十分鐘重新補好妝。

「……抱歉,秋人。我剛才亂了分寸。」

回過神后,銀兵衛垂頭喪氣,簡直像是忘了澆水的花朵。

「明明我是盡了最大的努力,沒想到居然會落得如此下場。果然還是不該做一些不熟悉的事情……」

銀兵衛將原本就很嬌小的身軀縮得更小了。

看到摯友這副模樣,我當然不能置之不理。

「就放輕松一點吧。」

我盡可能露出開朗的笑容。

「任誰都會犯錯的。不只是銀兵衛,我也會犯錯。就只是今天剛好輪到銀兵衛出錯,我沒有出錯也只是因為運氣好而已。」

「嗚嗚……真是如此嗎……」

「當然是羅。這還有什麼好懷疑的?或者該說,我們都已經認識這麼久了。就算這趟出門稍微與平常不同,你也不必太過介意。放輕松、放輕松,take is easy。」

「嗚嗚……」

即使如此,銀兵衛仍沮喪了一會儿,不過她似乎也想通了。

「……我明白了,秋人。如你所說的,我至少也該避免就此一蹶不振。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

「嗯嗯,一點也沒錯。很高興你聽得進去。」

「不過呢,秋人……」

說完,銀兵衛不滿地瞪著我。

「我很明白你的意思,也決定振作起來。但是呢,我還是有一件事情無法接受。」

「嗯?你是指……?」

「就只有我一個人手忙腳亂,你卻和平常一樣冷靜。難道你不覺得這樣子很不公平嗎?」

銀兵衛氣呼呼地鼓起臉頰。

「我可是滿心期盼這一天的到來,竭盡一切努力作了准備。但你看起來,卻像是在午餐時間隨便找間能站著吃的蕎麥店一樣輕松。這狀況讓我不得不說太不平衡了。」

「呃,我不是不明白你的想法啦……可是,要是銀兵衛和我兩個人都陷入慌亂,約會不就全毀了嗎?我反而覺得自己應該保持平常心,才能維持整体的平衡吧?」

「話是……那麼說沒錯。」

銀兵衛嘟起嘴唇。

「不,就算道理上是如此,我還是覺得無法接受。我感到自己很吃虧,就像是自己一廂情願地一頭熱。」

「哈哈……」

我到底該說什麼才好呢?

總覺得要是說錯話又會踩到地雷。

「嗯,但我還是要保持這個態度下去。」

當我不知該如何反應時,銀兵衛收起鬧別扭的表情。

「既然另一方這麼消極,如果我不振作起來,這場約會就會變得不像話了。一頭熱又如何,我就放手一搏、徹底地衝刺到最后吧。今天我一定要展現出猿渡銀兵衛春臣這個人的風范。」

「啊,嗯。說的也是,一點也沒錯。」

「好了,我們走吧,秋人。今天絕不算長,我們可要善盡人事,一分一秒也不可以浪費。」

就像這樣,后來她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語了。

總之,最后她似乎自己拋開了煩惱。

(哎呀呀,不過,該怎麼說呢……)

銀兵衛帶著毅然的表情向前邁步,我則注視著她的背影,同時在內心思考。

畢竟這場約會從一開始就不順利。看來我今天必須作好心理准備,否則接下來恐怕還會很辛苦。

*

從車站走了几百公尺。

我們預定在此度過一天的游樂園,正座落在眼前。

這里占地約三十万平方公尺,雖然與知名的游樂園相比絕不算大,但在有限的空間內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游樂設施,再加上游樂園本身帶著歷史氣息,看起來格外壯觀。這一點光是從外面觀看也能明白。

「你看看,秋人,那里有賣傳統零食……嗯,這些商品真耐人尋味。雖然我不認為那樣的品質與單價能維持營運,但既然能持續至今,當中必定包含了某種邏輯。啊啊,順帶一提,我並不討厭傳統零食喔?反而是非常喜愛。所以,我們就去那間店看看吧。」

順帶一提,這間游樂園的特色,就在于設計用心的云霄飛車類游樂設備,他們總是以創意新穎、又不流于華而不實的設計,持續提供娛樂給民眾游玩。而游樂園當中必備的鬼屋等設施則是走扎實路線,屬于必定會讓小孩子嚇得哇哇叫的有名景點,據說也有絡繹不絕的情侶為了制造吊橋效應而前來。

「喔,你看看那個,秋人。那間店似乎在作賣點心的生意,里頭有章魚燒、大阪燒、今川燒以及冰淇淋,那些品項可真是抓住了重點啊。明明只是個人經營的商店,卻能像是連鎖店一般存續至今,我從以前就感到很好奇呢。所以,我們就去看看吧。然后在那里買些東西,藉此探求他們經營的秘密吧。」

另外,這間游樂園的客群非常廣泛,不分男女老幼,就連現充與非現充也毫無隔閡,大家都在游樂園的各個角落享受著休息時光。那看起來仿佛像是由各種文化拼成的馬賽克磚,宛如結合了東西方文化與阿拉伯世界的古城伊斯坦堡,混雜的氣息與活力摻和在一起,特殊的氛圍呈現在眼前——我記得網路上是這麼寫的。

「唔唔,秋人你快看啊,那間店的櫥窗里展示著許多女性服裝,想必是一間賣衣服的店家,但里頭盡是一些褪流行且不起眼的衣服,簡直像是刻意安排的。到底有誰會去那種店呢?老實說,我還真是不明白他們要如何獲得利益。不說別的,你看,牆上四處都貼著倒閉大拍賣的宣傳海報。實在教人費解。那些海報看起來不是都已變色了嗎?要褪色到那樣的程度,恐怕需要几個月,不,甚至要以年為單位來計算才有可能。意思是說大拍賣已經持續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這實在太矛盾了。那間店必定藏著某種秘密。我們一定要進去調查一番才行。」

「不,我說銀兵衛……」

我差不多該吐槽了。

于是,我露出無奈的表情。

「我們差不多該進游樂園了吧?已經去過太多其他的地方了。」

沒錯。

從車站前出發后已經過了一段時間。明明只要走几百公尺就能抵達的地方,卻仍遠在天邊。因為我們一直在前方的當地商店街駐足不前。

不,與其說是駐足不前,其實就只是銀兵衛自己一直被其他東西吸引住而已。明明我們之前已經花了許多時間研究,好不容易才決定要來這間游樂園玩,再這樣下去就要本末倒置了。

「雖然你說的沒有錯,但我告訴你,秋人。」

然而,銀兵衛卻嘟起嘴唇。

「要是丟著如此有趣的東西不管,對于猿渡家的人而言可是一種恥辱。我怎麼能夠錯過呢。」

「可是,如果是像這樣的商店街,老實說學生宿舍附近也找得到吧。而且,銀兵衛你不是常常去那里買菜嗎?要逛的話在那邊逛不就好了?」

「這是兩回事。又可說是甜食與正餐是分裝在不同的胃袋。就算是已經有過許多類似的經驗,也不該加以否定。相反地,就是因為能重復体驗,才稱得上是一種娛樂,難道不是嗎?」

「呃,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啊,你快看,秋人。那間電器行前面有台自動販賣機。原本還以為賣的是飲料,沒想到居然在賣電池啊。在這個便利商店全盛期的時代里,那台自動販賣機到底有何價值呢?好,我們馬上去揭曉它的秘密吧。」

銀兵衛又興致勃勃地跑了過去。

唔——

她好像很興奮呢。

不只是很興奮,而且還忘了本來的目的。

說到猿渡銀兵衛春臣這個人,明明大家都知道她是冷靜到了几乎像是冷酷的程度,並且以聰明與理性聞名,現在卻完全變了個樣。

而造成這個情形的起因,不是別的,就是從她轉學到聖莉莉安娜學園、加入學生會並且住進學生宿舍以后開始的。果然人還是會隨著環境而改變啊……明明來這里之前,頂多只有我能夠和她交談超過十秒鐘而已。

「欸,秋人,你還在發什麼愣?趕快過來吧。自從有史以來,時間就從來都不是無限的啊?要是浪費了時間,對人類而言可是滔天大罪。快點快點。」

「好好,我知道了。」

受到催促,我只能露出苦笑,並且追在銀兵衛的背后。

雖然我總覺得浪費時間的人應該是銀兵衛,但還是不要說出來比較好。

畢竟,今天本來就是屬于她的日子——哎呀,老實說我自己也很期待今天的約會呢。

好了,我才如此頓悟沒多久。

我們馬上就碰到了一點問題。

我們到那間她所謂『作賣點心的生意』的店家,並且為到底要買章魚燒、大阪燒、今川燒還是冰淇淋煩惱了很久,最后決定要買可麗餅,當我正准備付錢的時候——

「感謝您的惠顧~一共是五百圓~」

聽到堆起滿臉笑容的店員小姐報價,我把身上剛好有的五百圓硬幣放到櫃台上。

「且慢,秋人。我也付一半。」

說著,銀兵衛就從包包里迅速取出了錢包。

「不不,你在說什麼啊。」

我笑了笑。

「這是約會,當然由我來付。你不用客氣。」

「不不,我並不是客氣。」

銀兵衛也笑了笑。

「就算是約會,讓你一個人支付不是很奇怪嗎?我也該支付一半才對。」

沒錯。

至此,我們才發現遺漏了一件事。

那就是我們事前完全忘了討論『約會的費用到底該如何分攤』,這對于人類而言可說是永遠的課題。

「不不,銀,那樣很不好。」

我困擾地笑著。

「一般來說,這里應該由我付賬吧。雖然看起來這樣,但我姑且也算是男人,而且這次的約會本來就是由我提出的。」

「不不,秋人,不能這樣。」

銀兵衛也困擾地笑著。

「因為是男人就必須埋單?那應該不能算是合理的邏輯吧。況且雖說約會是由你主動提起的,但答應的人也是我。現在應該公平地分攤費用才對。」

我露出苦笑。

「分攤費用就等于是公平嗎?就算立場上彼此對等,但偶爾不也會互相贈禮或請客嗎?而且我根本不會因為付了賬就踩在你的頭上。這一點希望你不要誤會了。」

銀兵衛也露出苦笑。

「當然有那樣的心意是很好,但我認為具体化為行動讓所有人都知道,才是更正確的選擇。不,相反地,我才認為自己應該負擔全額。畢竟我剛才已經犯了遲到的過錯。因為想要表示歉意,還刻意提出分攤一半。如果不能稍微体察一下我的用心,你不覺得會遭天譴嗎?」

「喂喂,拜托你等等。」

我皺起眉頭。

「剛才我雖然很擔心,但也沒有生氣啊。該怎麼說,你沒有必要道歉,道歉了反而會令我覺得很傷腦筋啊。不是我要一直重復,但這次的約會是我提出的。都已經讓你在百忙之中抽空前來了,如果連請客都作不到,那我才覺得會遭天譴呢。」

「這種說法我不能苟同。」

銀兵衛也皺眉。

「我也再次重復,光是犯下遲到過錯的那一刻,我們之間的人情就算扯平,甚至變成我有所虧欠的狀況。明明我本來就該歸還人情,但還是壓下自己的心情,做出最公平的『均攤』提議。為什麼秋人就是不肯聽進去呢?真是教人難以理解啊。」

「就算你問為什麼,我這邊也有必須守住的原則底線,而且一開始我就打算支付全部費用了。是說,銀兵衛你的經濟狀況不太好吧?我說真的,你不要太勉强了。」

「那是我要說的話。你才要擔心呢,身為一個高中生卻要擔任家庭里的經濟支柱,居于負責將來所有財政問題的立場不是嗎?難道你不認為該盡可能節約支出?」

「雖然你說的沒錯,但我還不至于付不出約會的錢啊。」

「那我也一樣啊。雖然老家規定了我個人生活費的上限,但也不至于連約會的錢都沒有。說得更具体一點,我可是擁有著經濟后盾——一個名為猿渡家的强大后盾,而秋人應該沒有吧?總不可能到了現在還去仰賴鷹乃宮家吧?」

「所以我才每天拼了命努力工作啊。不只是工作上已有成果,追根究底來說,我本來就是為了這種時候才努力工作的。要是有需要的時候不拿錢出來,那才叫本末倒置吧。所以,還是應該由我來支付。」

「不要說傻話,我不能讓你那麼做。」

「你怎麼這麼堅持啊。既然我都說要請客了,你就大方一點讓我請嘛。銀在這種地方總是太頑固了。」

「那麼我就用同一句話回敬你。我說,秋人你在頑固這一點上才是無人能比的。這種時候你從來都聽不進我的意見。不知變通就是你這個人最明顯的缺點。」

「你這段話簡直像是在對著鏡子說啊。真是的,沒有自知之明的家伙才最讓人感到困擾。如果是秋子的話,在這種時候她一定會樂意接受的。」

「為什麼要提小妹?真是令人太不愉快了。如果你那麼喜歡小妹的話,就去和她約會,然后把我這個礙事鬼趕回家吧。」

「為什麼你要那麼極端?不是我要說,你這個人啊——」

……嗯?

奇怪?

我們怎麼不知不覺地吵起來了?

「你們的感情真好呀~」

就在此時——

原本在一旁帶著微笑注視的店員小姐從旁打岔。

「小情侶之間的吵嘴最好了。該怎麼說呢,像是可以把心里的話全部說出來,而且也有想解決問題的誠意。」

「啊、是。的確。」

「哪像我們夫妻,像是早就吵膩了,或者可說是覺得再怎麼吵也沒有用了。然后呢,別說是吵架,甚至會漸漸覺得連話都懶得說,就算偶爾一起出去玩也几乎不說話……」

唔喔喔……!?

她怎麼帶著笑容說出如此沉重又具有無比真實性的經驗談……!

「最近還更進一步,彼此之間都變得太過忽視對方了。明明住在同一間房子里,卻像是不把對方放在眼里。與其說是不放在眼里,比較像是腦袋不願意去辨識對方一樣。就算做了飯,有時候也會在不知不覺間只做了自己的份,當驚覺過來而感到不知所措的時候,又發現老公已經在吃自己買回來的超商便當。真是的,該怎麼辦才好呢,明明才結婚一年而已呀。」

「呃,該怎麼說呢……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您。」

回過神的我,只能不停道歉。

銀兵衛則是尷尬地把臉轉向一旁,像是事不關己。

哇,這下子該怎麼辦?我們是不是踩到地雷了?正當我認真思考該不該逃跑的時候——

「啊,可麗餅就算是我請客吧。」

店員小姐如此說道:

「如此一來,你們就不必再吵誰要付錢了吧?」

「不,怎麼能夠這樣。我們會付錢——」

「沒關系、沒關系,你們就帶走吧。再說,如果你們繼續在這里吵架,其他客人就不會上門了,對吧?」

因此——

妨礙了店家生意好一段時間的我們,不只是勞煩人家幫忙勸架,甚至還免費得到可麗餅,使得我只好不斷道歉並且趕快離開。店員小姐不只是臉色和悅,還說:『約會加油~你們要好好相處喔~』。她真是個好人。

「抱歉,秋人。」

姑且不論可麗餅事件的始末——

經過這件事后,銀兵衛的興致又再度陷入低落。

「我真是的,居然又和你產生無謂的爭執了。在這個值得慶祝的約會日,我居然表現得如此不成熟,真是愚蠢無比。如今已經不是能繼續約會的狀況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不不,拜托你等等啊。」

我急忙規勸。

「你也不必那麼介意吧?就我所知,約會當中本來就很少不出錯的。反而可以說,要是約會從頭到尾都太順利的話,就會讓人感到不夠刺激呢。」

「嗚嗚……真的嗎……?」

「嗯嗯,真的真的。而且剛才的店員小姐不是也說過了嗎?連架都懶得吵才是最糟糕的。況且,我們本來就從剛認識的時候吵到現在了嘛。我們之間的關系早就不會受到一兩次吵架的影響了,對吧?」

「嗚嗚……」

銀兵衛仍感到沮喪,不過她也點點頭。

「也是。你說得很對,秋人。要是因為這種事情就情緒低落,在約會里反而是不該有的行為。看來我必須努力把情緒提升起來才行。」

雖然銀兵衛笑著說道,但她的聲音還是有氣無力。

該怎麼辦呢?

以她現在的情緒,原本應該很愉快的約會,就要變得像是喪事一樣了。希望能趕快恢復她的心情——

嘟嚕嚕嚕嚕……嘟嚕嚕嚕嚕……

就在此時——

手機鈴聲恰好響起。

不是我的,那是從銀兵衛的包包里傳來的聲音。

「到底是誰在這種時候打電話來?我現在實在沒有心情接……」

話雖如此,銀兵衛還是拿出手機,但她一看到來電顯示就露出生氣的表情。

她把手機放到耳旁,開始小聲說話。

「喂?你們到底想要做什麼,怎麼會在這種時候……喔,嗯。咦?什麼?那是什麼意思……喔,我知道了。你們是打算……那怎麼看都是違規的行為……我可不接受那種理由……」

嗯?她到底是在和誰講電話呢?

光從只字片語來研判,對方似乎不是銀兵衛歡迎的對象,談論的話題似乎也讓她感到很不高興。

「知道了。好吧,反正電話里再怎麼說都沒用,我們就直接見面說清楚吧。告訴我你們現在在哪……嗯,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呃?銀兵衛?」

「抱歉,秋人,我有急事。」

摯友一副氣憤難平的模樣。

「我馬上回來,請你先找間簡餐店坐坐。這個虧欠我下次一定補償。」

「啊,沒關系啦,你就趕快去吧。剛好我也想稍微休息一下。」

「謝謝。那麼我先走了。」

低頭致意后,銀兵衛就氣呼呼地聳起肩膀離開了。

唔,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居然半途離席,實在很不像她的作風。意思是說,那是十分緊急而重要的事情吧。反正約會也快倒向負面的方向,這樣一來剛好得救了。就讓彼此先拉開距離冷靜一下,之后再繼續約會吧。

◇   ◇   ◇

銀兵衛與秋人分開后,朝著附近的一間咖啡廳跑去。

她在由紅磚砌成、帶著古典風味的店內四處尋找,立刻找到了那群目標。

「喂,小銀銀,在這里。」

坐在店內深處並朝這里招手的人,是學生會長二階堂嵐。

另外還有姬小路秋子、那須原安娜史塔希亞與鷹乃宮亞里沙,學生宿舍的女性成員全部到齊了。

「……我就先問清楚一件事情。」

跑得有點喘的銀兵衛說道:

「你們會出現在此,到底是懷著何種居心、抱著何種目的?馬上給我一個詳盡的交代。」

「喂喂,你不要露出那麼凶的表情嘛。」

嵐舉起雙手,做出安撫的動作。

「哪有什麼目的,我們四個人就只是出來玩,剛好撞見你和姬小路秋人的約會現場而已啊。哎呀,世上居然會有這麼巧的事情。」

「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話嗎?」

「哈哈哈,如果你能接受的話,對我們來說就輕松啦。」

「我可是反對過了喲,銀兵衛同學。」

秋子的口氣像是帶著責備。

「雖然我也對銀兵衛同學與哥哥的約會很有興趣,但就算如此,我還是說了『像這樣偷偷跟來看是違規的行為』。不過學生會長依然堅持……」

「我也是反對的。」

接著,安娜史塔希亞以平淡的語氣說道:

「將約會自始至終收入眼底,是最低級的享受方式。明明我不斷主張待在遠處幻想小銀銀約會時的可愛模樣,才是最正確的享受方式,但這個會長卻一點也聽不進去。」

「亞、亞里沙也覺得這樣做是不對的。」

最后,亞里沙則是縮著身子表示意見。

「如果立場對調過來,亞里沙一定會覺得很不好意思的。約會應該是屬于兩個人的世界。所以,當會長姊姊大人提出這個主意的時候,亞里沙有勸阻過。這是真的,亞里沙沒有說謊。  」

「可是呢,你們几個……」

嵐帶著賊笑。

「最后還不是全都跟來了?」

——口哨聲。

——假裝沒聽見。

——不斷道歉說『對不起』。

以上,分別是輸給誘惑的三個人的反應。

「……唉,既然人都來了也沒辦法。」

銀兵衛深深嘆息。

「反正我在事前也料想過會有這種發展,就只有這次不跟你們計較吧。比起這個,為了突破現在的僵局,就來談一些比較有意義的話題如何?既然你們刻意選在我們開始吵架的時候打電話來,想必會有某些建議或對策吧?」

「喔,你很明理嘛,小銀銀。」

「哼,我也不是笨蛋,差不多該熟悉怎麼和你們相處了——好了,廢話少說,快進正題吧。」

「哈哈哈,你不要那麼急嘛。」

嵐稍作停頓,說道:

「哎,如果站在我們的角度來看,對于你們兩個的約會方式實在有太多的話想說,不過那些姑且先擱在一邊。針對目前現在進行式當中的問題,我們也有很多意見——」

「請先讓我說吧,會長。」

第一個舉手的人是秋子。

「我想向銀兵衛同學說的,是關于銀兵衛同學基本態度的問題。」

「我的基本態度……?」

「是的。一言以蔽之,我認為銀兵衛同學太不把哥哥放在眼里了。」

秋子雙手擦腰,像是幼稚園老師在責備儿童一般。

「難道不是嗎?明明銀兵衛同學難得能和哥哥約會,而且還是搶在我這個妹妹之前,但約會的內容卻全是由銀兵衛同學主導不是嗎?」

「咦,但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吧?要是交給秋人決定,他一定會像平常那樣猶豫不決最后搞得約會的方針無法敲定。」

「不,才沒有那種事情。哥哥他也是會認真思考,並且在當天好好展現紳士風范的。可是銀兵衛同學卻不斷展現自己鑽牛角尖的個性,不只是把哥哥拉來拉去,還一點也不給哥哥表現的機會。對于身為觀眾的我來說,真希望哥哥能更加表現出帥氣的一面。明明人家還想多看看哥哥帥氣的模樣呢。」

「這段發言,百分之百都是基于你的私心吧……?」

「才沒有那種事。或者該說喔,難道銀兵衛同學不想多看看哥哥他帥氣的模樣嗎?不是我要說,能和哥哥約會可是非常難得的機會喲?」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

「既然如此,我認為銀兵衛同學應該要再多用點心才對。不可以比哥哥更加惹眼,應該給哥哥多一點表現的機會。總而言之,你應該盡量把主導權讓給哥哥——」

「知道了、知道了。我已經明白你的意思,不要再重復一樣的話了……所以說,秋子小妹,你對于我和秋人剛才發生的問題有何見解?就是誰該付賬的事情。」

「那種事情很簡單呀。」

秋子用力挺起胸膛。

「根本不需要思考誰該付錢的問題。由哥哥支付全部費用,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嗯。雖然我也知道……」

盡管語氣消極,但銀兵衛也表示同意。

「我能理解那是最妥善的選擇。畢竟世上本來就已經確立由男方付賬的風氣,不分古今東西,這種做法都是主流意見,而且那也很吻合你想多看看秋人帥氣一面的目的。如果想讓男方表現,的確應該——」

「不。我倒認為那完全不重要。」

「嗯?既然如此,秋子小妹為什麼會支持由秋人付賬?」

「那還用說嗎!因為那是哥哥提議的呀!」

秋子像是發出了「轟隆!」的音效,用驚人的氣勢說道:

「說起來哥哥就像是太陽一般,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繞著哥哥轉的。哥哥的話語等同是神諭,哥哥的話語是絕對的,怎麼可能會想違逆呢?對我來說,實在無法理解銀兵衛同學到底還在煩惱什麼呢。」

「……對我來說,你這番話才是無法理解啊。或者該說,你的言行之間是不是有很大的差距?我明明常看見你不聽秋人的話,還令他感到困擾,針對這件事你要怎麼解釋?」

「喔,你是說那個呀。那還用說嗎,當然只是一種反應羅。那就只是表面上的行為罷了。」

「反應?難道你是說那些都只是假裝的?」

「怎麼說是假裝呢,那樣太難聽了。我和哥哥之間的一來一往,就只是溝通方式的一環而已。要乖乖聽哥哥的話一點也不難,而且人家也心甘情願,但如果是那樣的話,對話不是一下子就結束了嗎?『秋子,你要聽話。』『是,我會聽話的!』如果對話就這樣結束掉,那不是很令人寂寞嗎?我是希望哥哥能多理睬自己一點,才采用這樣的纏斗戰术。呵呵,如此聰明的做法,你可以再多誇獎一點喲?」

「……我明白你的主張了。但是,這個意見會不會太過偏向秋子小妹個人的興趣呢?」

「不不,才沒有那種事呢。或者該說,難道銀兵衛同學不想讓哥哥多理睬自己一點嗎?應該很想對吧?我想,妳應該也很想再多和哥哥說話、和哥哥進行溝通對吧?」

「那、那是不相干的兩回事……總之,我明白秋子小妹的意見了。我會當作參考的。那麼,接下來我想聽那須原同學的意見。」

「我?」

面對突然轉來的話題,安娜史塔希亞用手撩起自傲的金發。

「要我回答這種不值得回答的問題,就算是來自小銀銀的請求也仍然令人感到不悅。說起來這就像是在大學的入學考中碰到九九乘法一般,對我而言實在不能不感到失望呀。」

「……既然你這麼有自信,那就說來聽聽吧。你認為約會時的費用應該怎麼支付?」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全部由小銀銀支付。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居然是和秋子小妹完全相反的意見……雖然我不想如此質疑,但你該不會只是為了和秋子小妹唱反調,才故意提出這種相反意見,打算進行爭論吧?」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基于理性才說出這樣的結論。請不要把我和那個盲目信奉阿秋、說話絲毫不經大腦的姬小路同學相提並論。」

「知道了,我知道了啦。拜托你不要面無表情地朝我步步逼近……所以說,那須原同學究竟是基于何種理由得到那個結論的?」

「雖然有很多理由……」

安娜史塔希亞豎起食指。

「但最重要的一個,大概就是由小銀銀請客的話,比較有可能制造下一次的機會吧。」

「嗯?何謂制造下一次的機會?」

「那還用問嗎?如果小銀銀請客,阿秋不就更容易提出下一次的約會了?」

「嗯?你的意思是……?」

「你可以設想一下,約會費用由女方負擔之后,男人會陷入何種立場。只要是正常的男人,或多或少都會感覺有所虧欠,也會思索該以何種形式補償。接下來只要提出再進行一次約會、讓阿秋負擔所有費用的話……」

「原、原來如此,沒想到還有這一招……!」

「順帶一提,小銀銀如果要負擔這次約會費用,必須找個適當的理由。例如說今天剛好要慶祝些什麼、或者是手頭上剛好有了筆錢之類的,總之必須想個能讓對方自然接受的理由。畢竟男人是最愛面子的生物,你必須思考怎麼樣才能不讓他感到丟臉。」

「呣……這個意見真是越聽越教人感到欽佩啊……我本以為按照那須原同學的作風,一定又會不知所謂地裝傻連連,才保持著戒心的,真沒想到會如此受用啊。」

「呵呵,只要我認真起來,這點小事還難不倒我。」

「不過以你來說,也可能只會紙上談兵,實戰的時候就兵敗如山倒。如果換作是你站在我的立場,應該無法順利執行原本思考出來的邏輯吧。」

「真失禮呀。小心我吻你喔。」

「不,我說你不要面無表情地逼近過來,那樣子會讓我分不出你到底是不是在開玩笑啊……總之,我承認那須原同學的意見值得積極當作參考。看來方針已經決定下來——」

「那、那個,請稍等一下,銀兵衛姊姊大人。」

此時,亞里沙舉手發言。

她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很想保持旁觀,但又不得不把想法說出口。

「雖然在快要下定論的時候,說這些好像不太恰當,但請聽亞里沙說。亞里沙認為,約會的費用應該由兩個人均攤才對。」

「……這個意見的確是又回到原點了啊。」

銀兵衛不禁抬頭怨嘆。

「話雖如此,既然是亞里沙小妹的可貴意見,我當然不會輕視。請說得更詳細一點吧。」

「是,謝謝您,銀兵衛姊姊大人……不過,亞里沙的想法,並不像秋子姊姊大人或安娜史塔希亞姊姊大人那麼聰明,就只是很普通的想法而已。畢竟這和銀兵衛姊姊大人原本的想法相同,似乎沒有特地說出來的價值,真的可以說嗎?」

「亞里沙小妹還真是懂得謙虛啊。沒有問題,請你盡管說吧。」

「謝謝您。以亞里沙的看法,會覺得男人和女人之間還是不要有不公平比較好。雖然像安娜史塔希亞姊姊大人所提出的想法那樣,為了有下次而先負擔這次費用是很好的方式,們如果要問說之后會不會真的形成雙方輪流付錢的情形,亞里沙又覺得不一定會是那樣。所以,既然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一人付一半,也就是所謂的均攤,這應該是最保險的做法。」

「嗯,我也有同感。要是為了面子或抱著心機,最后可能會偷雞不著蝕把米。既然如此,干脆一開始就不要貪心或胡思亂想。或許這麼做比較沒有收獲,但一定也不會有所損失。」

「是,亞里沙也這麼覺得!」

「雖然看似保守,但你的選擇堪稱正道,這我絕不討厭呢。或者該說,我從一開始就主張要均攤費用,也認為那樣是理所當然的……但秋人就是那麼頑固,不會想去理解的。那男人從以前就是這樣。明明看起來似乎很隨和,但骨子里卻是說什麼都不肯改變意見,真是冥頑不靈的家伙——」

「喂喂,怎麼變成在抱怨了?」

看不下去的嵐,制止了銀兵衛。

「總之,現在既然收到三個人所提出的三種不同建議。小銀銀,快點告訴我們你打算采用誰的做法吧?」

「這與其說是收到建議,還比較像是讓我增加了數倍的迷惘及猶豫。」

銀兵衛嘆了口氣。

「冷靜地思考一番后,會覺得每一個選擇都很合理。傷腦筋,該如何是好啊……」

「哈哈哈,不過正解又不是只有一種。不如說,我倒認為怎麼讓對方樂意接受,還比誰來付賬重要。既然都很合理的話,你就不要再煩惱了,隨便決定一種吧?」

「呣……」

雖然嵐這番話應該是出自好意,但似乎也讓銀兵衛變得更加迷惘了。

她深皺著眉,不斷煩惱著。

煩惱了一段時間后——

「好,我決定了。」

「很好。那你決定要怎麼做?」

「不。雖然我決定了,但還是先保留不提。」

「什麼嘛,干嘛要故意賣關子,真小氣。」

「不,我就是不說。反正一說出來又會被你們數落一番。我就以實際的行動當作回答吧。」

「嗯,你要那麼做也無所謂啦。不過一開始就强調是一個會被數落一番的答案,聽在我們這些特地給你建議的人耳里,感覺也怪怪的。」

「有什麼關系,不要管那麼多了。既然我都已經找到自己能妥協的地方、能接受的答案,那就沒有問題了吧?」

「說到問題……」

從旁打岔的人是秋子。

「我還有一件事情必須告訴銀兵衛同學。我想,這應該比什麼約會費用更重要許多。」

「比約會費用更重要的事?你是指……?」

「銀兵衛同學,請你更認真地進行約會。」

她把眼睛眯得很細,瞪著銀兵衛說道:

「銀兵衛同學,你在這次的約會看起來很有干勁,還很激動地說什麼要讓我們見識到你的真本事,但現在只讓人覺得可笑。是的,我可以在此斷言,銀兵衛同學,你根本就沒有做到任何像是約會的事情。」

「怎、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訂立約會計畫、約時間見面、並且前往游樂園——這不叫約會還能叫做什麼?」

「那麼我問你,等到進入游樂園以后,又打算做什麼呢?請把計畫說得更具体一點。」

「當然沒問題。讓我想想,首先,我打算前往水上云霄飛車。因為那個設施位在游樂園的深處,我想應該不必排隊太久。接著則到旋轉木馬去看看。這是為了在玩過水上云霄飛車后稍微平復情緒用的,還可以替之后的活動保留体力。再來大概會去玩自由落体吧。如果要問為什麼這樣安排的話——」

「不像話!這真是太不像話了!」

秋子用力拍了桌子一下。

「不是的,並不是那樣的,銀兵衛同學。我說的約會並不是指這些事情。或者該說,銀兵衛同學你剛才提到的內容,與其說是約會計畫,還比較像是某種商業計畫不是嗎?」

「怎、怎麼會有那種事——應該沒有吧……」

「不,就是如此。銀兵衛同學你根本就不懂。難得我都毫無代價地把哥哥借給你了,這樣子我會很困擾的呢?你真的明白什麼叫作約會嗎?那不是日期(date)的意思喔?」

「那、那種事我當然知道。我也是經過一番思考,努力想讓約會更加成功……」

「不行。這樣子完全不行。」

秋子像是很遺憾地搖搖頭。

「我說呀,既然都要約會了,如果不做一些更像約會的事情,就不能讓我們當作參考了。今天的銀兵衛同學,說起來就像是强行偵查兵。武力偵查就是你的任務。你應該采取更大膽的行動,犧牲自己來確認哥哥的反應。那就是你該做的事情。我不得不說銀兵衛同學根本欠缺這方面的自覺。」

「就、就算你怎麼說,我也……」

「雖然不允許親吻以上的事情,可是到了這個節骨眼,其他事情都允許你做。明白了嗎?不是我要嘮叨,但請你一定要好好約會,然后替我們確認哥哥的反應。如果做不到的話,請你要有回不了學生宿舍的心理准備。」

「怎麼可以這麼亂來……」

「廢話少說!好了,請你快點回去找哥哥,繼續執行你的任務吧。因為再繼續讓我的哥哥等待下去,是絕對不被允許的事情。」

「話雖如此,但本來就是你們找我過來啊。」

銀兵衛嘆了口氣。

「也罷,總之我已經明白你們的主張了。盡管當中有許多令人難以接受的事情,但這次就不計較了。畢竟如果被挑剔成這樣我還保持沉默,那就沒有資格算是女人了。我就在本次的約會中,締造一個足以令你們后悔煽動我的偉大成果吧。」

做出宣示后,銀兵衛毅然地起身,並且快步離開了咖啡廳。

「……你們怎麼看?」

目送她離開后,秋子問道:

「我剛才是故意激她的,不知道會有多少效果呢。」

「這很難講吧。」

嵐聳聳肩。

「總之,對于小銀銀來說,凡是與姬小路秋人扯上關系的事,就會像是觸了霉頭一般,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更何況這次還是她的第一次約會,也許一開始就不該要求她做出什麼正確的判斷。」

「既然如此,也許不太能夠期待吧。」

「也許她的確會放手一搏,但前提是以小銀銀自己的做法。依我來看,『小銀銀的做法』會成功的可能性趨近于零。」

「哎……應該就是那樣吧。」

「畢竟那家伙只要一碰到姬小路秋人,就會變得很軟弱啊。」

「哎呀,軟弱又有什麼關系呢。」

此時,安娜史塔希亞向兩人提出不同的意見。

「相反地,小銀銀就是軟弱一點才有特色呀。明明平常冷酷、伶牙俐齒到可憎的程度,但一與阿秋扯上關系就變得很沒用……小銀銀就是因為有這種反差才顯得可愛,而且我也才能以現在進行式的方式,体會到就近觀察她的喜悅呀。」

「也許對那須原同學來說那樣就夠了。」

秋子面色凝重。

「因為那須原同學是銀兵衛同學的狂熱粉絲,想必對于銀兵衛同學該帶回來的『成果』也毫無興趣對吧?請你認真一點好不好,這可是很重要的實驗呢。」

「我並沒有不認真。我就只是計算了一切而已。想要挑戰、與阿秋進行一場貨真價實的約會是一件好事,但也就是因為能夠預見失敗,我才會像這樣袖手旁觀。對我來說,這次最重要的並非結果,而是過程——如果是要觀賞一場早就知道結果的比賽,就必須抱著這樣的心態。」

「唔……這段話令人似懂非懂,也覺得好像只是在敷衍我而已。」

「那個、亞里沙覺得……」

亞里沙舉手發言。

「亞里沙非常希望銀兵衛姊姊大人的約會能夠順利成功。」

「嗯?理由是……?」

「因為,銀兵衛姊姊大人為了這次的約會,已經很努力計畫過了。要是失敗的話就太可憐了。所以,亞里沙會祈求銀兵衛姊姊大人能與秋人哥哥大人度過一場美好的約會,並且帶著笑容回來。」

「……我之前就很想問了。」

秋子疑惑地問道:

「雖然說,我認為自己將來百分之百能夠與哥哥在一起,所以一點也不擔心,但亞里沙難道不在乎哥哥與銀兵衛同學約會嗎?你不是自稱是哥哥的未婚妻?」

「那不是自稱!亞里沙是秋人哥哥大人正式的未婚妻!」

「總之先當作那麼一回事。難道你不擔心銀兵衛同學會把哥哥搶走嗎?」

「是。亞里沙並不擔心。」

亞里沙露出燦爛的笑容。

「或者該說,就算秋人哥哥大人與銀兵衛姊姊大人交往,亞里沙也完全不在意。畢竟秋人哥哥大人這麼出色,就算有情婦也是很正常的。對亞里沙來說,只要能陪伴在哥哥大人的身邊、成為哥哥大人的妻子、在背后默默支持哥哥大人,那就夠了。只要哥哥大人能夠覺得幸福,亞里沙的人生就已經滿足了。」

「呣呣呣……這個想法還真是豁達呀。老實說,沒想到你會想得如此深遠呢。亞里沙明明還是個女童,也真是有膽量呀。」

「亞里沙不是女童,已經十二歲了,很快就會變成大人了!」

「哎,無論如何……」

看到亞里沙鼓起臉頰,嵐像是要安撫她。

「既然小銀銀都已經干勁十足地出發了,我們就先觀察看看吧。搞不好她會打出一支逆轉的滿壘全壘打也不一定啊,對吧?」

◇    ◇    ◇

銀兵衛回來得比我想的更晚。

由于我不能隨便離開,也認為她應該很快就會回來,因此就待在附近的樹蔭下。但等了一會儿,她還是沒有回來,無可奈何之下,我到旁邊的自動販賣機買了罐茶。再休息了一會儿之后,她還是沒有回來,正當我為了買第二罐茶飲而從口袋里取出錢包的時候——

銀兵衛總算喘呼呼地跑了回來。

「抱歉,秋人!讓你久等了!」

「不會,沒關系。休息一下也好。比起這個,你的事情還順利嗎?」

「哎,雖然不能說是十分順利,甚至可以說非常不順,但姑且能說是解決了吧。」

「對了,結果找你的人是誰啊?」

「關于這件事,就請你不要多問吧——對了,秋人,關于剛才我們談論的話題,也就是約會費用的支付方式,我有一個新的提議,你願意聽嗎?」

「喔?是什麼樣的提議?」

「嗯。就在我們的主張當中取個平衡,由你支付百分之七十五,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五由我支付,這樣如何?」

「喔喔,原來如此。這真是個好主意啊。」

……雖然我嘴巴上如此說道,但——

有夠仔細!

她算得也太仔細了吧!

我從來沒聽過有人會這樣分攤約會費用的。既然如此,還不如干脆用猜拳的方式決定誰來支付——這是我的真心話。

不過我當然不能說出來。

因為摯友的臉上正掛著一副得意表情,像是在說:『如何?這個點子是不是可媲美哥白尼的靈機一動呀?』,使我感到無須在意那些瑣事。更正確地說,在經過一陣休息而冷靜下來以后,我已經可以接受任何支付費用的方式了。

「感謝你接受我的提議,秋人。」

而果不其然,銀兵衛一臉得意。

「好了,那麼我們就趕快前往游樂園吧。仔細想想,我們的確耽擱太久了。故事的序章就到此為止,趕快去克盡約會的本分吧。」

「嗯,說的也是。就這麼辦吧……是說,銀兵衛。」

「怎麼?」

「你的行動好像比剛才接電話前更加積極,發生了什麼激發起干勁的事情嗎?」

「什麼也沒有。拜托你不要隨便亂說。」

「是嗎?真的假的?」

「要是有空在那邊胡亂猜測,還不如趕快動身。今天時間可是有限的,而且光陰一去不復返,我們怎能浪費一分甚至一秒呢?快,要是再慢吞吞的話,我就要丟下你羅?」

*

因此,我們終于進入約會的重頭戲。

盡管途中去了太多地方,但只要開始約會,就不再有問題。畢竟我和銀兵衛已經針對要在游樂園當中玩什麼進行過連日連夜的商討,已經做好万全的准備。

我們首先前往的,是位在游樂園最深處的水上云霄飛車。

「之所以會刻意選擇這個距離入口最遙遠的游樂設施,為的不是別的。這是因為事前已經查過,這里不需要排隊太久。所謂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要是一開始就必須大排長龍,對精神可是很折磨的。況且水上云霄飛車這個游樂設施本身也很有魅力,應該可說是一個無從挑剔的選擇吧。」

最后,果然如銀兵衛所說的,我們並沒有排隊很久就能搭上水上云霄飛車。

這項游樂設施可說是充滿魄力,我和銀兵衛兩人都玩得大呼小叫,還被四濺的水花沾濕了衣服。

接著,我們前往的是在游樂園當中,肯定屬于三大常見游樂設施的旋轉木馬。

「我認為呢,這個國家里有許多人總愛提倡『越多人做的事情就越無聊』這種論調,這可說是一種文明低落的象征。要知道,唯有把正常的做法列入安排,才有衍生出超出常規或進化的可能性。況且也必須考量到不起眼等于不用排隊這個優點。更重要的是,玩起來也不會消耗体力。我們能在這里稍微平復一下剛才玩過水上云霄飛車而高漲的情緒。畢竟娛樂這種事情,如果不安排節奏的話,可是會漸漸失去刺激感的。」

最后,果然如銀兵衛所說的。

游玩的人出乎意外地少,我們几乎沒有花時間排隊,而且乘坐起來格外地有趣。坐在這些以合成樹脂制成的馬匹上搖晃,會令人產生一股像是回歸童年的錯覺,心靈也受到洗滌,使我和銀兵衛都感到非常滿足。

順利沉澱情緒后,我們接著前往自由落体。那是一種慢慢爬升到高處再急速落下的游樂設施,既單純又痛快,有懼高症者絕不能玩。

「雖然說得極端一點,這就只是一個把人抬高再放下的原始游樂設施,但也因此,這設計應該可以以『完全型態』稱之吧。最重要的好處就是完全不需要花費腦力。無論是北京人還是南方古猿(Australopithecus),想必都能來玩這個游樂設施。而對于游樂園來說,這也是一個几乎不能耍小手段、必須正面與客人較量的設施——好了,我們就來挑戰吧。」

雖然銀兵衛如此說著,不過我很清楚,就算不至于稱作恐懼症,但她絕對不能算是一個不怕高處的人。

我們聽從工作人員的指示,坐上座位並且扣上安全帶,在座位緩緩升上高空的過程中,我發現銀兵衛的嘴唇一直是緊閉的。等到開始快速落下的時候,我的耳里就不斷聽見她那罕見無比的慘叫聲。

過了几個小時后——

我們几乎按照預定,將游樂園玩了一圈。

哎呀,她的行程安排真是太完美了。

雖然我就只是依照銀兵衛的指示行動,但效率之高真令人欽佩。她所計算、預測的游玩順序,精准程度宛如超級電腦,又或者像是預言家一般,將約會安排得既順利又精彩。她真的很適合這方面的工作。

「哎呀,真不愧是銀兵衛啊。」

我坐在位于游樂園中央的活動廣場座位上,向朋友的工作成效致以熱烈的掌聲。

「托你的福,今天的約會讓人玩得真是高興。果然這種事情交給銀兵衛准不會錯。哎呀,你真是有一套。」

「哈哈……這是我的榮幸……」

雖然不知為何,銀兵衛仍咬著嘴唇。

「不對……不是這樣的……我到底在做什麼啊……!這樣子不就只是和朋友一起游玩而已嗎!」

「嗯?銀兵衛?」

「不,沒事。不用在意。」

銀兵衛像是感到十分懊惱。

唔,到底是怎麼了?

從她的樣子看來,像是覺得今天的約會有什麼遺憾。明明行程上已經安排得無懈可擊,而且她自己也玩得非常愉快,到底是有什麼不滿呢?哎,畢竟這位朋友行事總是講求完美,也許是在我完全注意不到的地方有所不滿吧。

『各位小朋友們,讓你們久等羅!』

就在此時,活動廣場的揚聲器傳來女性的聲音。

仔細一看,舞台上出現了一位手持麥克風的大姊姊,正朝著坐了七分滿的客人們喊話。

坐在觀眾席上的几乎全是攜家帶眷的人,而且還能看到許多帶著小男孩前來的父母。

『大家心目中的英雄,誤爆戰隊NG俠要登場了!請大家以熱烈掌聲歡迎他們!』

接著,在大姊姊的介紹下,一群各著紅、黃、藍、黑、粉紅色緊身衣的戰士,就這樣從舞台旁飛奔進場——

沒錯。

這個時間,活動廣場剛好上演了戰隊類型的英雄表演秀。

「這也是游樂園不可或缺的景象啊。」

銀兵衛盡管還在沮喪著,仍向我進行說明。

「畢竟游樂園本來就是為了小孩子而設計的,同時也是給予孩子們夢想的地方。如果游樂園沒有舉辦英雄表演秀,那就好比沒有放面粉的大阪燒一樣。再加上這些令人搞不清楚到底是來自何方的英雄,帶著一股像是僅限當地才有的特別氣息,反而可說是制造了新鮮的感覺。要是沒有經歷這個重要的活動,就不能說是來過游樂園啊。」

「嗯嗯,原來如此。所以我們之所以會來這里休息,也是一開始就計畫好的是嗎?」

哎,不過我也明白她的意思。雖然我並不想看什麼英雄表演秀,但該怎麼說呢,如果沒看見又會覺得有點寂寞、或是不夠滿足。如果說這是游樂園的特色之一,也的確很有道理。

順帶一提,雖然把觀賞英雄表演秀安排在約會計畫中的人是銀兵衛,但她平常根本就不曾提過什麼英雄秀。不過也對,這就像是月餅一樣,不到中秋節根本不會有人特別提起。

「話說回來,銀兵衛。」

我望著舞台上表演的英雄們,以及台下不斷發出歡呼聲的小孩子,朝銀兵衛問道:

「今天的約會如何?你滿意嗎?」

「你——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咦?」

由于摯友突然提高音量,使我感到一陣錯愕。

「你為什麼已經在談論今天的感想,這太令我無法接受了!還沒、還沒有結束啊!我這值得紀念的首次約會,怎能就這樣結束!要是說了大話卻只有這點成果,我就要顏面掃地了,豈能到這里就告一段落!」

「……呃?銀兵衛?」

「啊!?沒有……我是說……」

她輕咳了兩聲。

「人家不是常說,回到家才算結束遠足嗎?就當作是那個意思吧。我之所以會大聲說話,只是要提醒你別這樣快就松懈了。」

「喔喔,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我表示理解。

「不過呢,我並不是那個意思。我今天玩得很高興,而且覺得銀兵衛應該也是,但你的表情看起來卻好像不算是完全滿意。我是因為很在意這件事,剛才才會那樣問啦。」

「呣……是、是嗎?原來你是為了我著想。」

銀兵衛有點尷尬,像是在后悔自己剛才的大喊,說話顯得吞吞吐吐。

舞台上五名戰隊英雄正在表演短劇,觀眾們也几乎都盯著舞台上看。現場不是在談論英雄表演秀的,大概就只有我和銀兵衛而已。

「如果還有不夠的地方……」

我說道:

「或者是還想做些什麼、有所遺漏的話,不用客氣,可以趁現在直接說出來。要是帶著遺憾結束約會的話,我就沒有立足之地了。雖然時間已經不早了,但能做的事情還是盡可能去做比較好。」

「不不,你在說什麼啊,秋人。如你的觀察,今天的約會我玩得很盡興,几乎到了忘記時間的程度。這一點絕對不是謊言。我發誓。」

「也是,我認為你說的是真的。可是銀兵衛,你有沒有在欺騙自己?有沒有告訴我百分之百的真相呢?」

「呣……這、這個……」

銀兵衛再度垂下頭。

如果是平常的她,想必能靠著優異的口才敷衍過去,但她現在卻毫不掩飾遭到識破的反應,明顯展露出動搖。

「不,不過沒關系,今天到這里就夠了。我、我已經做到自己的極限了。安排計畫無論如何都是快樂的事情,而按照計畫進行也令人高興。雖然我似乎太過投入,但也不至于到會遭受批評的程度。沒錯,目前為止所展現的成果,應該已經足以令我引以為傲了。對吧,秋人?」

「嗯,我也這麼覺得,但你自己真的這麼想嗎?」

「呣……唔……」

無法回答的她,像是默認了我的質疑。

銀兵衛移開目光,垂下了頭,不停地動著嘴唇及手指。

她的樣子像是想說些什麼,又說不出口。

我繼續等著。要是再作催促,只會造成反效果,不能算是為她著想,甚至可能也無法問出她的真心話。所以現在只能等待。

銀兵衛只發出『啊』或『嗚』的聲音,就是無法繼續說下來,而且看起來還越來越受挫折,但每一次都强忍住情緒。

最后,她紅著臉,用力地閉上雙眼,顫抖著嘴唇。

「既、既然是約會的話!」

她如此說道:

「既然是一場約會,如果沒有至少牽個手的話,怎麼能算是約會呢?這是我事到如今才有的想法!對于這一點,秋人又是怎麼想的!?」

「嗯?那就牽吧?」

我握住銀兵衛的手。

「咦?」

銀兵衛愣了一下。

她看看被握住的手,又注視著我的臉,然后又再度把目光移回手上。

「唔哇啊啊啊你干什麼啊!」

「咦?沒有啊,就只是牽手而已。」

「拜托你不要一臉冷靜又感到莫名其妙好不好!你怎麼突然這麼做!」

「不,我不覺得很突然啊。不只是有先說清楚,甚至可以說是銀兵衛自己提起的吧?」

「不、不是那種問題!」

銀兵衛把手抽回,還像是剛搶回嬰儿的母親一般,護著自己的手說道:

「瞧瞧你做了什麼好事……!難道你不覺得這樣偷襲是很卑鄙的行為嗎!」

「被這樣說真是冤枉啊。不,只是牽牽手有什麼關系?我都已經看過你的裸体,也被你推倒過啊?記不記得,就是在浴室那次——」

「拜托你不要再讓我想起那件事!否則就算是摯友,我也不會放過你喔!?」

由于她以像是窮鼠囓貓的可怕表情瞪著我,我只好閉上嘴。畢竟我從認識她以來,就一直想與她保持良好的關系。

「哎,總之你冷靜一點,不要那麼激動。要不要喝口茶?」

「……好。」

銀兵衛氣呼呼地搶走我遞過去的茶飲,然后一鼓作氣地喝光。

唉唉,她還是沒變,態度總是這麼帶刺啊——我本來這麼想,但又發現不對。以前的她,根本不能只以『帶刺』來形容,而是一個令人完全無法靠近、像是由冰雪塑成的冷酷家伙。跟那比起來,現在的她簡直可說是天使或菩薩了。

哎呀。

銀兵衛真是變了。還有我也是。

「喔,他們的表演還不錯嘛。」

當我沉浸在感慨中時,銀兵衛發出感嘆。

仔細一看,她的目光正放在舞台上,盡管臉還有點紅,但她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英雄表演秀上了。雖然隱約可以看出她打算盡快忘掉剛才失去冷靜的糗態,但我也不會笨到再去提起。

然后,英雄表演秀目前似乎正邁向高潮。英雄們正在與邪惡的怪人們進行激烈的戰斗。而他們的動作也的確充滿著魄力,其身手之矯健,令人難以想象會是給小孩子看的表演秀。

「那並不只是單純的武打表演而已,那些演員似乎都有武术底子呢。雖然這麼說不好聽,但以這種地方所舉辦的表演而言,應該屬于最高水准的了。」

「就是啊。尤其是紅色的動作真好。看起來像是由他掌控著整体的表演節奏,周圍的人也像是在襯托他似地。」

「我也贊成秋人的看法。而且我想你應該也有察覺到,他們明明動作十分激烈,卻又像是即興的表演。嗯嗯,這的確很有看頭。真是挖到寶了。」

雖然我們兩個如此稱贊著,但仔細想想,這麼做還真是自以為是。明明周圍的小孩子正天真地享受著表演,我們兩個高中生卻在一旁帶著得意的表情,自以為是職業人士般地解說著。如果站在旁觀的角度來看我們,肯定是十分滑稽的模樣吧。

不對,姑且不提我,銀兵衛雖然看起來這樣,實際上她的確擁有高强的身手,所以她的解說應該是十分有理。其實我以前也曾拿出全力和她打過架,而且還被修理得体無完膚。

嗯,真是懷念啊。

我沉浸在腦海里的年輕時光,眼神也變得像是在看向遠方……不過呢,那些年輕時代的回憶,也總是能和年輕時所犯的過錯划上等號。事實上,現在回想起來,也能令我自覺到六年前的自己實在是個離譜的小鬼。

嗯。

哇——

仔細回想,當時真的是很丟臉,令我几乎無地自容啊。雖然才十六歲的我說這句話可能不太妥當,但年輕還真是可怕。

真的,我打從心底感到害怕呢。

「看到那些動作,會讓人想起以前的事呢。」

仿佛像是看穿了我的內心,銀兵衛如此說道:

「我是說我們剛認識的時候。雖然你這個男人現在好像變得溫馴許多,但在以前,可真是個不得了的硬釘子。不知該說是硬釘子、破天荒,還是該以前所末聞來形容。總之你不論哪一點都很荒唐。」

「呃,關于那件事,我已經深自反省過了,嗯。」

「你無須反省,也無須謝罪,我就只是在懷舊罷了。再說,也正是因為當時所發生的事情,我和秋人才有現在的關系。畢竟我的人生從以前到現在,唯一抱著至死方休的心情去毆打的對象,就只有你而已。」

「哈哈,還好啦。」

她這麼說,還真讓主動挑起戰端的我感到難為情。總之,我也只能用手搔搔臉頰而已。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秋人還真是拼命啊。」

銀兵衛注視著英雄表演秀,但她的目光卻像是看得很遠,沉浸在過去的感傷當中。

「當時的你,腦袋里大概就只有奪回秋子小妹這件事情而已吧。而且那時你還只是個小孩子,剛被鷹乃宮家收養,無論想做什麼都無能為力。因此你變得十分敏感,不只蠻干,也心無旁騖,還對周遭的人感到鄙夷,甚至特別敵視我呢。」

「不不,別再提那件事了,銀。我覺得全身上下都要發癢了呢。」

「呵呵,有什麼關系?偶爾也讓我談談吧。畢竟平常我總是顧慮著你才封口不提,至少在這種時候讓我坦承一下……好嗎?」

既然她這麼說,我也不好再說什麼。更何況她看起來心情很好,似乎已經拋開剛才的狼狽模樣。而我不僅身為約會的主導人,平常本來也虧欠銀兵衛很多,就順著她吧。

「——因為當時的我,說什麼都想要找個自己人。」

既然如此,反正機會難得。

雖然不至于到一不做二不休的地步,但——

我就奉陪到底吧。

「父母過世之后,我原本打算和妹妹相依為命,但卻因為年紀還小這個理由,被周遭的人强迫分離開來。事實上我的確還是個孩子,沒有任何能力,明明和父母約好要保護秋子,卻也無法做到。所以當時我真的很氣自己,我自己也知道那麼做太衝了。」

這就是所謂的自我回顧。

雖然這種行為,我只希望在自己的小說當中出現。更何況,世上再也沒有比得意洋洋地談論自己的不幸更難看的行為。如果對象不是銀兵衛的話,我絕對不會這麼做的。

「不過如你所說的,銀兵衛。當時的我真的很衝動。不經思考、不顧后果,視野異常狹窄,就只是朝著前方狂奔。也許這麼說聽起來像是死要面子,但我也不認為那些全是壞事,絕對也有一些正面的影響。我想,最重要的一點,大概就是能和銀兵衛成為朋友——不,應該說是摯友。」

「你的嘴還真甜啊。」

銀兵衛發出『哼』的一聲。

「意思是說,我在秋人眼里被判斷為『可以利用』是嗎?所以你才會找借口接近我吧?哼哼,這可真是榮幸啊。」

「咦,怎麼啦?銀兵衛小姐,你的話里聽起來好像有刺耶?」

「沒什麼,你無須在意。我只是稍微回憶起當時的事情,才會在無意識下把當時的不耐煩展現出來。」

「就說不要再提那件事了嘛。事情已經過去,別計較了。」

「我也很想那麼做,但意外地難以釋懷啊。我可是每天晚上都會回想起當時的事,不斷檢討自己所做的決定,就算會把那一天的事情當作沒發生過多久,也是無可奈何的。這點你可要諒解。」

「嘖,你也太假了。剛才的語氣,聽起來簡直像是根本不願意和我做朋友似地。明明當時提出要成為摯友的人是銀兵衛啊。」

而且我接受了她的提議,約定和她成為彼此在一生當中獨一無二的摯友。

沒錯。

雖然我這個人一向忌諱與人約定,但偶爾也會立約、並且遵守到底。

我和猿渡銀兵衛春臣約定成為摯友,所以我會一直視她為摯友。

無論發生什麼事,絕不會變。

「話雖如此,你對待我的方式難道算是夠朋友嗎?」

銀兵衛嘟起嘴唇。

「如果能單純以不夠朋友來形容也就罷了,可是秋人,你那種冷淡的態度每次都讓我感到焦躁不安啊。不是我要一直拿出來說,但尤其是與小妹有關的事……」

「嗯。只要提到這個,我就沒有立場了。」

關于那件事,我恐怕永遠都虧欠她,或者要一輩子都向她賠罪。

但會恪遵保密主義永遠都是有理由的,有些事情就算是對摯友也不能說,這也讓我覺得她應該寬容一點才對。難道各位不這麼認為嗎?不行?好吧。

「可是,我可以發誓自己是真的把銀兵衛視為摯友。就算你和我對于『摯友』的定義可能有些差異,但至少你在我心里,可說是一種無可取代的存在。」

「喔,真的嗎?」

「當然羅。再怎麼說,我們都吵吵合合過了六年。我想未來不論是十年還是二十年后,我都有信心繼續當銀兵衛的摯友。沒錯,就算你不願意、吵著說要絕交,我也絕對不會放棄。如你所知,我可是一個異常難纏的男人,凡是說出口就一定會做到。」

「嗯,你說得真熱情啊。」

「哎呀,真不好意思。」

回過神來后,我不禁感到很難為情。

哎呀,真的很丟臉。

我好像是受到今天的氣氛影響,老是一不小心就把平常潛藏在心底的事情說出口。就算銀兵衛是可以信任的對象,這麼做也太超過了一點……真不合我的作風啊。該好好反省一番。

「不過,今天的約會還真是開心啊。」

像是在掩飾著自己的難為情,我盡可能以開朗的語氣說道:

「我好像很久沒有這樣子盡情游玩了。今天真是感到很痛快。啊,不過真是抱歉,明明是為了銀兵衛的約會,提出邀約的我卻好像玩得比你還愉快。」

「……不,你能滿意就好。我今天也玩得很高興。」

說著,銀兵衛笑了。

……嗯?

奇怪?

銀兵衛的情緒怎麼怪怪的?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最后關頭提到嚴肅的話題是不是不太恰當?可是真要說起來,那也是銀兵衛自己提出來的啊。

「我們走吧,秋人。」

等到英雄表演秀熱烈落幕后,銀兵衛站了起來。

「謝謝你今天陪我出來。雖然和你認識已久,但一直沒有機會能像這樣和你好好游玩。這是很好的体驗。」

「啊,嗯。我才是,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

「嗯。那麼我們回去吧。我和你都已經充分休息過了。而且我們也為了今天花費許多時間制定計畫,也差不多該回去彌補進度了。畢竟我和你都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嗯,說的也是。那麼玩樂就到此結束,該回歸正常了。」

「不可以松懈喔,秋人。」

銀兵衛聳聳肩道:

「我不是說過,回到家才算結束遠足嗎?沒人可以保證回家路上不會碰到什麼麻煩,現在反而更該提高警覺才對。要是因為松懈而闖了禍,就會毀了現在的余韻。例如發生意外而受傷,或是搞丟了錢包而陷入窘境之類的,必須注意別發生這些事情。」

「你還真是愛操心啊。」

「拜托你用慎重來形容……好了,再拖拖拉拉的話,我就要丟下你羅。無論做什麼事,都要快速轉換心情,必須盡早回歸日常才行。」

說完,摯友就開始快步行走,我也只能帶著苦笑追在她的身后。

嗯。

看來銀兵衛似乎恢復平常的模樣了。由于剛才她的情緒有點奇怪,我還以為她是在介意著什麼,看來應該無須擔心——

「欸,秋人。」

背對著我的銀兵衛,突然朝我說話。

「咦?什麼事?」

「我們之間的關系,未來永遠都不會變嗎?」

「你在說什麼啊,那是當然的羅。」

我滿懷自信地答道:

「我們至死都會是摯友。不是約好了嗎?」

「……是嗎?嗯,說的也是。」

銀兵衛笑著轉過身子。

「話說回來,我有個提議,要不要一起跑步到車站?」

「咦?為什麼這麼突兀?」

「有什麼關系,只是剛好有這個興致而已。啊啊,對了,既然要跑,干脆由跑輸的一方負責請喝飲料好了。來吧,現在就開始,起跑!」

「咦?不,給我等一下!我根本還沒有准備——」

但我說什麼也沒有用。

銀兵衛早已拿出全力奔跑,我就只能一臉錯愕地追在后頭而已。

什麼嘛,銀兵衛的情緒好像還是很高昂啊。既然如此,那就沒有問題了——不對,現在不是這麼從容的時候,要是跑輸了,原本因為約會而變薄的錢包就要變得更不堪入目了。咦?你說一瓶飲料才一百多圓不算什麼?別開玩笑了,問題根本就不在那里,跑輸本身才是問題。

*

……因此,一下子就投入比拼的我,遺漏了一件事情。

在開始奔跑之前,銀兵衛低聲地說了一段話。

那是一段聲音很小、几乎要被微風蓋過的自言自語。

『可是呢,秋人……』

但她的確如此說了。

『我認為差不多該改變與你之間的關系了。』

……她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而我是到了之后不久,才終于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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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mpyrez445566 發表於 2014-3-6 07:20 PM

本帖最後由 vampyrez445566 於 2014-3-7 03:37 PM 編輯

DATE  OR  ALIVE(檢討會篇)

「——好了,那麼就來問問小銀銀吧。」

當日深夜,學生宿舍內。

看准姬小路秋人就寢以后,除了他之外的成員紛紛來到餐廳兼會議室齊聚一堂。

五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嚴肅的眼神。

姬小路秋子。

那須原安娜史塔希亞。

猿渡銀兵衛春臣。

二階堂嵐。

鷹乃宮亞里沙。

彼此都觀察著對方的臉色,卻又只是小口地喝著茶,等待其他人先開口。

在這樣的氣氛當中,第一個開口的,是任誰都能猜到、同時也符合預期的人物。

那個人就是在場當中最為年長的聖莉莉安娜學園學生會長。

「首先,有件事情我非吐槽不可,應該沒關系吧?我想不只是我,應該也可以代表在場除了小銀銀之外所有人的意見。」

「……當然。」

銀兵衛一臉不悅,但也帶著死心的表情。

「我就洗耳恭聽吧。現在的我就和切菜板上的鯉魚一樣,任你料理吧。」

「看得出來你做好准備了。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開始吐槽了——」

嵐用力吸了一口氣,然后稍作停頓。

接著,她瞪大雙眼,並且發自內心地大喊:

「約會費用以七三分賬的方式支付是什麼鬼啦!」

這句是關西腔調。

不用懷疑,二階堂嵐真的用關西腔吐槽了。

「因為你離開的時候一臉得意,本來還以為你真的會想出什麼驚人的點子,沒想到居然是這副慘樣。雖然就某種層面上而言,那的確是個合理的做法;但用在約會場面上,是不是略嫌不夠smart啊?嗯嗯?」

「……我會虛心接受批評。但是,請容我辯解。」

銀兵衛一臉苦澀。

「當時我認為這是上天的啟示。是神明偷偷告訴我的,說這是一個任何人類都不曾想到過的奇跡般創意。不過呢,我事后想想,那就只是溺水者隨便亂抓的稻草罷了……老實說,我現在也感到難以理解,為何我當時會想出那種方法。但無論如何,我還是希望大家能夠体諒一下,畢竟我在那一刻所處的心理狀態並不尋常。」

「我認為就算做出最大程度的退讓,看起來還是很不堪。」

秋子說道。

「也許用猜拳的方式決定聽誰的,還比較像話一點呢。」

安娜史塔希亞說道。

「銀兵衛姊姊大人一定是累了。所以,就算將有點太過獨特的創意付諸實行,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請大家要多多体諒!」

亞里沙說道。

「呣……唔……」

三個人所做出的見解,銀兵衛只能照單全收。

「哎,約會費用的事情,姑且就退個百步好了。」

嵐的語氣依然犀利。

「付賬那種事情,講極端一點,只要不賴賬或白吃白喝就夠了。最重要的是約會的內容。只要得到像樣的結果,過程如何我都不會啰嗦。小銀銀應該也很明白這一點吧?」

「嗯……也是。可以理解。」

「然后你也說過對吧?『畢竟如果被挑剔成這樣我還保持沉默,那就沒有資格算是女人了。我就在本次的約會中,締造一個足以令你們后悔煽動我的偉大成果吧。』之類的話,我可是確實聽到了喔?應該一字一句都沒有記錯。」

「唔……嗯。我的確說過。」

「所以說,結果如何?」

嵐環起雙臂,嘟起嘴唇說道:

「你光是和姬小路秋人牽個手就驚慌失措不是嗎?而且還不是你主動,明明就是對方伸手來牽你,明明是這種像是坐享其成的狀況,對吧?」

「呣……嗚……」

「我再退個百步好了。就算在那時失敗了,也不必馬上放棄。約會並不是在那一刻就結束了,你應該還有充分的時間展開下一個行動對吧?」

「應該……單純以時間來看的話是有。但是該怎麼說,當時像是已經錯失了時機……」

「我不會要你二話不說地扑倒他,或是帶進旅館之類的。不過啊,就算如此,也應該還有很多制造氣氛的方法吧。說個最老套的,例如兩個人各以一根吸管喝同一杯飲料之類的。更單純一點,比如一起行走在傍晚時分的河邊,只要這種程度的事情就好。但是,你卻完全沒有挑戰。」

「……請容我辯解。」

「當然,就說來聽聽吧。」

「我當然也抱著不退縮的決心。心想『要是沒有做出什麼像是約會的事情,就無顏回來面對你們』。沒錯,因為嚇一跳而把手抽回來的確是我的過錯,而在那之后的應對方式也絕非能受稱贊的行為,但我還是有打算藉著某些手段挽回局面。可是在那之后,氣氛根本就不對了。他開始說些往事,使彼此陷入感傷,再加上秋人牽我的手時一點也不介意,就算我因此而感到挫折,也是情非得已的事——」

「哥哥是個在防守上固若金湯的木頭人,這點我們一開始就知道了。」

秋子說道。

「這一點與阿秋認識最久的小銀銀應該很清楚,而且也是帶著這個認知前去挑戰的不是嗎?不要說是辯解,這連借口都稱不上。」

安娜史塔希亞說道。

「那個、亞里沙十分明白銀兵衛姊姊大人的心情!亞里沙也不被秋人哥哥大人當作未婚妻看待,所以亞里沙認為不被秋人哥哥大人當作女性看待的銀兵衛姊姊大人,也和亞里沙很像!啊,可是亞里沙才十二歲而已,也許過了几年之后會被哥哥大人當作女性看待,到時候就對不起了!」

亞里沙說道。

「唔……呣呣……」

三個人所做出的見解,銀兵衛只能照單全收。

「總之,我把這次的事情整理一下。」

嵐開始做出結論。

「到執行約會為止還算OK,但卻在最關鍵的地方出了錯,使得我們重新確定小銀銀是個膽小鬼。雖然原本的主題是『看清姬小路秋人在約會中到底會展現多少男人本色』,但這也只能延后了——關于這一點,大家沒有意見吧?」

「大概就是那樣子了。」

「沒有異議喲。」

「嗚嗚,也許只能那樣了……真對不起,銀兵衛姊姊大人。」

「嗚……」

盡管銀兵衛不甘心地咬牙切齒,但她自己最明白這毫無反駁的余地。就算她平常能言善道,現在也不願再開口說話。

「話說回來,我覺得很疑惑。」

此時,安娜史塔希亞提出疑問。

「為什麼小銀銀和阿秋的關系會走樣成這個樣子?」

「……這話什麼意思?」

「與其說是走樣,也許用扭曲來形容比較正確。總之,我認為你和阿秋的關系不太正常。」

「具体來說是指……?」

「雖然小銀銀你的外表和說話口氣都像個男孩子,而如大家所知,阿秋又是那樣的男人,你們之間的感情沒有進展是能夠理解的事情。」

面對銀兵衛的回問,安娜史塔希亞滔滔不絕地闡述著。

「但就算如此,還是會令人感到奇怪呢。無論是小銀銀還是阿秋,一有機會就會强調彼此為摯友。雖然阿秋這個人眼里本來就看不見某人之外的人事物,能夠理解他對小銀銀沒什麼意思,可是,就算是那樣,他也太不把小銀銀當成女性看待了。我認為這當中一定有某些理由。」

「或者該問,銀兵衛同學和哥哥到底是怎麼認識的呀?」

秋子探出了上半身。

「我從來沒有好好問過這件事,而且哥哥和銀兵衛同學也從來沒有提過。看你們平時的默契,總覺得不是以普通的方式相識的呢。姑且不提有沒有把銀兵衛視為女性看待,但很明顯能看得出來哥哥把銀兵衛同學當作很特別的對象。舉例來說,就像是曾在越戰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友那樣。」

「亞里沙也很在意。」

連亞里沙也顯得有點激動。

「其實,亞里沙也一直好想問這件事呢。雖然早就知道秋人哥哥大人有位摯友,但亞里沙從來都不知道那就是指銀兵衛姊姊大人。因為哥哥大人他每次都只提『摯友的事情』,從來都沒有提過『猿渡銀兵衛春臣的事情』……所以,如果可以的話,請務必告訴亞里沙。拜托您了。」

「喔,事情好像變得挺有趣的。」

最后連嵐都起了興致。

「仔細想想,如果想了解姬小路秋人這個男人,的確應該從這里開始啊。我們要是不能知道他的根源,根本無法辦事,絕對需要身為摯友的你的證詞。甚至我覺得在優先順序上,這應該比那家伙會如何約會更來得重要。所以,小銀銀啊,快點告訴我們你是怎麼和姬小路秋人認識的吧。」

「恕難從命。」

銀兵衛板著臉說道:

「不如說,有關秋人的事,你們應該去問秋子小妹才對吧?畢竟他們可是親生兄妹,由她來回答才合理吧?」

「不,很遺憾,我們不能期待姬小路秋子。」

嵐搖搖頭。

「畢竟這家伙可是姬小路秋人的瘋狂信徒。就算問她,也只會聽到偏頗的證詞。到時候我們就只能得到『哥哥万歲』、『哥哥最棒』之類的連篇廢話而已。」

「呣呣!?太失禮了!」

秋子立刻吊起柳眉。

「這段話我可不能置若罔聞喲?我是以更正確、更公正的角度來看著哥哥的。我認為學生會長對我的評價太低了。」

「是嗎?我倒不這麼想啊。」

「才沒有那種事。如果是我,絕對不會羅列出『哥哥万歲』、『哥哥最棒』等等像是不經思考、千篇一律的話語。我的哥哥是獨一無二、一騎當千、万夫莫敵、宇宙最强等級的帥哥,只要眨眨眼就能讓一百個女人著迷,笑一笑就能讓一千個女人墜入愛河——諸如此類的,如果不能輕易說出這種程度的贊美,就沒有資格自稱是哥哥專家——」

「呃,現在不是聽你裝傻搞笑的時候。」

「我的意見被當成裝傻了!?」

「哎,總之呢……」

嵐無視大受打擊的秋子,說道:

「小銀銀,這下你也明白不能期待姬小路秋子了吧?還是只有你最適合了。而且如果是你,也能冷靜分析那男人吧。」

「既然如此,不是還有亞里沙小妹嗎?」

但銀兵衛仍在抵抗。

「畢竟秋人曾受亞里沙小妹的鷹乃宮家照顧了六年。她肯定觀察過秋人,她待在比我更靠近的地方,應該也花了比我更久的時間才對。況且她還是秋人的未婚妻。如果是要談論秋人,亞里沙小妹應該比我更合適。」

「不。亞里沙一點也不合適。」

亞里沙沮喪地垂下肩膀。

「雖然很悲傷、雖然很遺憾,但之前也說過了,亞里沙並沒有被秋人哥哥大人當作未婚妻,這是其中一個理由。而另一個理由,則是亞里沙一直被秋人哥哥大人當作妹妹看待——而且還是年紀相差非常多的妹妹。說得更具体一點,亞里沙並沒有與秋人哥哥大人站在對等的地位上。這一點銀兵衛姊姊大人應該也看得出來。」

「呣……這麼說也是……」

「盡管哥哥大人總是對亞里沙很好,但那終究是基于照顧者與受照顧者的關系……雖然那也是很令人高興的事情,但哥哥大人絕對不會把煩惱或內心脆弱的一面告訴亞里沙,不會把哥哥大人最真實的一面展現給亞里沙看。所以,亞里沙一點也不適合談論哥哥大人。對不起……」

「拜、拜托你不要露出那麼悲傷的表情,不然看起來簡直像是我在欺負你啊。」

「還有,雖然這也說過很多次了,但如果是要談論秋人哥哥大人,亞里沙認為還是只有銀兵衛姊姊大人最適合。」

「……為什麼這麼說?」

「關于原因,如果亞里沙沒有記錯的話,秋人哥哥大人是在與銀兵衛姊姊大人成為摯友之后,才慢慢有了改變的。」

亞里沙的表情,像是在沙堆中尋找著沙金。她仿佛是在巨細靡遺地回想著遙遠無比的記憶。

「哥哥大人剛來到鷹乃宮家的時候,雖然臉上總是帶著笑容,看起來態度很和善,但那也只有在表面上而已。他的內心像是每天都在生氣。不只是對周遭的事情,更是對哥哥大人自己感到非常氣憤……看起來像是隨時都要爆發出來。」

「嗯……也是。我很清楚。當時的秋人的確給人那樣的印象。」

「可是,之后卻漸漸有了轉變……而且就在差不多的時期,亞里沙才頭一次聽說,哥哥大人親口說出自己認識了一位摯友。當時的哥哥大人看起來似乎相當開心,而且在那之后,哥哥大人就變得不把內心的感情展露在外了,至少亞里沙看不出來。雖然亞里沙覺得那樣的結果很好,但反過來說,亞里沙其實什麼也沒有做到。所以,能讓哥哥大人有所改變的人,並不是亞里沙,而是銀兵衛姊姊大人。如果要談論當時的事情,最合適的人應該還是銀兵衛姊姊大人才對。」

「哈哈,既然如此,結論還是沒有變吧。」

嵐像是非常得意,臉上露出賊笑。

「我說小銀銀啊,看來還是非你莫屬啦——我是說負責談論姬小路秋人的人。反正說出來又不會少一塊肉,你就不要再賣關子了吧?嗯?」

「我、我又不是在賣什麼關子,就只是不願提起罷了。畢竟那可是極為私人的事情,任誰都有不想讓人知道的心事不是嗎?」

「當然。但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要你現在說出來啊。這是為了包含你在內的所有人好。畢竟如果想要攻下姬小路秋人這座固若金湯的城堡,就必須從這些小地方開始尋找線索。這一點小銀銀你應該也很清楚吧?」

「不,我不清楚。如果秋子小妹和亞里沙小妹都不行的話,那干脆去問他本人好了。如果直接問秋人的話,想必能得到更多你們想知道的情報吧……不過呢,我也不認為那男人會輕易泄漏出來。」

「哎,我也這麼想。那家伙的頑固程度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比得上的。明明長得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卻是個守口如瓶的男人,一點也不想談論自己的事……不是我要說,我們就是想了解那個性乖僻的人,怎麼可能去問他本人啊?那不是很矛盾嗎?就算他真的說了,得來的情報不只沒用,反而還會有害啊。」

「既然如此,你們就死心吧。總之關于那件事情,我是什麼也不會說的。你們也該放棄了吧。」

「……好像有點怪啊。」

嵐半眯著眼,注視著銀兵衛的臉。

「居然會這麼堅持不想說出來,這好像不太正常啊。如果不是非常嚴重的事情,可是沒有理由這麼頑固啊?」

「並不像你們期待得那麼嚴重。雖然那的確有點荒唐……又或者可說是年輕時的錯誤吧。當然,這不只是在說秋人,我自己也是。」

「喔,然后呢?」

「還有什麼然后?我是不會說出來的。」

「你不要這麼冷淡嘛。都已經上了賊船了。」

「我才不管什麼賊船。你們現在想探聽出來的事情,不只是對我而言,對秋人而言八成也是一段無可取代的珍貴回憶。那是不能隨便亂說的事情。你們就死心吧。如果說,你們還要繼續逼問我的話——」

「繼續逼問你的話……?」

「那就沒辦法。我將會閉上嘴巴,立刻離開這里。而且要是還繼續糾纏,想必我就要立即離開學生會,同時也不得不離開這間學生宿舍了。」

「是說,你這人還真是不知變通啊。跟某人一樣。」

嵐抓了抓自己的后腦勺。

然后,她臉上突然露出惡作劇小孩般的表情。

而且她還陸續朝秋子、安娜史塔希亞以及亞里沙使了眼色。

收到暗示的三人,也向彼此看了一眼,看來她們之間似乎同意了某件事情。

「……怎麼?你們在打什麼鬼主意?」

觀察力敏銳的銀兵衛立刻追問:

「雖然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但我絕對不會談論這件事情。我發誓絕對不會。你們死了這條心吧。」

「喂喂,小銀銀你也饒了我們吧,那樣子未免也太吊人胃口啦。都已經說到這種地步,你就好心點——」

就在此時——

嵐突然以驚訝的眼色,看向銀兵衛的背后。

「喔喔,這不是姬小路秋人嗎?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聽到的?」

「——唔!?」

銀兵衛反射性地轉過頭——然而,這是嵐所設下的單純而狡猾的陷阱。

在銀兵衛轉過頭看、發現找不到她摯友身影的同時——不,或者該說還要更快一點點,秋子、安娜史塔希亞以及亞里沙三個人都展開了行動。

她們各自從座位上起身,並且一口氣圍住了銀兵衛。

如此充滿默契的動作,仿佛像是事前已經說好一般。受到奇襲的銀兵衛就只能瞪大雙眼,無法做出更多的反應。

「哇,銀兵衛同學的手臂好細喲!」

拉住銀兵衛左手臂的秋子,發出天真無邪的感嘆。

「不只是細,還非常柔嫩呢。像是棉花糖般軟綿綿的,令人忍不住想一口咬下。」

拉住銀兵衛右手臂的安娜史塔希亞盡管面無表情,卻也展露出像是在舔舌頭般的喜悅。

「銀兵衛姊姊大人,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繞到背后、像個愛哭鬼般架住銀兵衛的亞里沙,緊閉著雙眼,像是在念佛似地不斷道歉。

「做、做什麼!?你們几個到底想做什麼!」

雖然銀兵衛慌張地想要抵抗,但為時已晚,就算她擁有徒手格斗的技术,但畢竟屬于最輕量級。要是像這樣遭到三個人制壓,根本無法動彈。

「哈哈,你們几個真有一套啊。」

嵐看了銀兵衛一眼,高興地拍著手。

「居然只靠几個眼神就能成事,真是太有本事了。果然一流的人才就是該這樣啊。」

喀啦喀啦。

喀啦喀啦。

嵐像個正要進入手术室的外科醫生,不停扭動著雙手的手指,並且逐步靠近銀兵衛。

「……我就姑且一問吧。」

銀兵衛咽下一口口水。

「你們打算做什麼?」

「那還用問嗎?」

嵐帶著賊笑,伸出雙手。

「碰到這麼頑固的小貓咪,當然只能從身体逼問——」

她朝銀兵衛的側腹戳了一下。

「呀!?」

「喔,你的反應不錯嘛。看來這下子有趣了。」

「等一下,學生會長,請你不要把目的和手段搞混了好不好?這只是為了問出銀兵衛同學與哥哥之間的往事,並不是用來滿足學生會長的性欲。」

「姬小路同學說的沒錯。我們必須冷靜、平淡地,單純為了目的而執行向小銀銀的身体逼問這個神聖的行為……所以學生會長,等一下必須把玩弄小銀銀的工作輪給我負責。否則我可是一定會造反的。」

「那個,安娜史塔希亞姊姊大人,您的話好像有點矛盾。還有,如果您的呼吸這麼急促,會讓這番話失去說服力的。」

「可惡——就算被這麼對待,我也絕對不會松口的。這種行為不只是在浪費時間,同時也是罔顧人權——呼喵!?」

「我可不這麼想啊?這不但不是浪費時間,甚至可以說是早晚的問題而已。畢竟你光是被戳一下就有這種反應,要是再認真搔癢的話,誰知道妳會怎麼樣?」

「哼、哼!如果以為搔個癢就能逼我說,那就大錯特錯了。無論受到什麼拷問,我都絕對不會改變信念的。還有,你們几個該不會以為這麼做之后會沒事——喵嗚!?」

「嗯?你剛才說了什麼?我聽不清楚啊。」

「唔、所以我說,你們几個之后可要有心理准——嗚嗚!?」

「我戳我戳。」

手臂、肩膀、腹部、腰際——

嵐的手指每經過銀兵衛的身体一處,她就發出叫聲。

真不愧是自稱床上大師的嵐,她的手指技巧極為凶惡。銀兵衛無力地遭到玩弄,而且因為敏感的身体在拘束下不斷抽搐,使得她的衣服漸漸凌亂。她的臉頰泛紅,叫聲當中也開始混著嬌聲,令人越來越感到罪惡感。

「等一下,學生會長,這次並不是為了那種目的呀?請你一定要節制一點喲?」

「就算你這麼說,搔癢跟令人舒服之間的分寸是很難拿捏的。為了更有效率地搔她癢,就必須盡全力做舒服的事。總之我就是正義,這是一場大勝利——」

「比起那種事,趕快換手給我呀,學生會長。再讓你一個人獨占下去,我就要受不了了。要是再繼續下去,我恐怕就要忍不住做出性騷擾行為,伸手去揉小銀銀的胸部。在事態不可挽回之前,快讓給我吧!」

「亞里沙是為了包含銀兵衛姊姊大人在內的大家,才努力架住銀兵衛姊姊大人的。為了讓銀兵衛姊姊大人早點屈服,請大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亞里沙身為這間學生宿舍的管理員,在這里做出許可!」

「欸、住手、你們几個、嗚喵……!做出這種事情、呀、之后可不要后悔——喵呼!」

「哈哈,還真能忍啊。」

「可是,你越是忍耐,就只會讓學生會長做出越多那種事情喲,銀兵衛同學?」

「而且我已經決定了。如果小銀銀再不招供,我就要對小銀銀的身体做出難以啟齒的行為。沒錯,就是那種光說出口就要被警察捉走的行為。然后,我大概只能再忍耐几十秒……拜托你趕快做出決定吧。否則——」

「銀兵衛姊姊大人,這是為您好。請趕快投降吧。否則,亞里沙也會幫忙對銀兵衛姊姊大人搔癢。所以求求您,請在事情變得更嚴重之前!」

「不、不要!我不說!我是絕~~~~對不會說出來哈哈哈、欸、住手、真的會死——」

*

就這樣,聖莉莉安娜學園學生宿舍又過了一個和平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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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mpyrez445566 發表於 2014-3-6 07:24 PM

本帖最後由 vampyrez445566 於 2014-3-7 04:32 PM 編輯

關于猿渡銀兵衛春臣的二三事

『令人看不順眼的男人』。

如果要問第一印象,大概就是這句話吧。

事實上,鷹乃宮秋人這個轉學生,剛開始實在是個讓人倒胃口的人物——銀兵衛直到現在仍這麼認為。包括在小學五年級某個下著傾盆大雨的日子里,也就是他轉學過來的第一天也是一樣。他在班會時勉强自己用不熟悉的京都腔進行自我介紹,逗得班上同學哄堂大笑,還在課堂上飾演著奮力跟上進度的滑稽模樣,並且在短時間內博得全班同學及級任老師的好感,一下子就和班上打成一片。

當然,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行為。

鷹乃宮秋人的行為,全都只是為了不招致周遭人反感的一種處世方法。無論是班上同學還是級任老師,對那男人而言都和在夏天排水溝上飛舞的蚊蟲沒有兩樣,這是銀兵衛清楚明白的事情。

你問為何銀兵衛會知道?

道理很簡單。

因為銀兵衛這個人,也同樣把班上同學和級任老師視為在夏天排水溝上飛舞的蚊蟲。

◇    ◇    ◇

仔細想想,猿渡家還真是不幸,他們的家風之所以會走向吝嗇,一切都是從銀兵衛未曾謀面的兩個哥哥早夭開始的。

接連失去兩名將來的繼承人,而且親戚當中又找不到什麼優秀的養子,偏偏急忙生下的孩子又是個女儿,再加上母親還因為生產時的負擔而追在兩個儿子身后走了。一籌莫展之下,父親只好替妻子遺留下來的女儿取了『銀兵衛春臣』這個名字,其心境值得同情——銀兵衛是這麼想的。

話雖如此,她仍堅信在這當中最倒霉的,正是背負著如此因果而來到世上的自己。盡管不怨恨自己的處境,但她同樣認為就算自己無法完全依照父親的理想成長,也應該受到寬容看待。

事實上,銀兵衛雖是女子,但卻極為出色,才華被認為遠超越了兩位亡兄,連她父親都贊嘆『猿渡家可以安泰一百年了』。就因為留下了如此優秀的成績,太過優秀的她會瞧不起周遭的人,甚至形成以才華為傲的傲慢個性,這或許也只能視為某種代價。

再强調一次,要背負身為豪門的猿渡家,壓力自然是非同小可。就算個性稍微扭曲,變成一個毫無女性魅力的女孩子,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不,那對于生長在奇妙境遇之下的人而言,甚至可說是某種權利——小時候的銀兵衛甚至如此認為。

盡管現在看起來很膚淺,但也難怪。

實際上,當時的銀兵衛也才國小五年級。是一個連現在成為高中二年級生的她,都會忍不住遮起雙眼不想面對的臭小鬼。

以結論而言,她就是在人生當中最調皮任性的時刻,認識了鷹乃宮秋人。基于最糟糕的第一印象,就算她會因為嗅到同類的味道而產生反感,也可說是必然的結果。

*

「初次見面,猿渡同學。」

第一次接觸是在轉學當天。

記得那是在數學課與体育課之間。

「我從班上同學那里聽說了。他們說你非常聰明,連体育成績也很好呢。請多指教羅。」

「…………」

面對轉學生驚天動地的行為,整個班上都陷入寂靜。銀兵衛像是十分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以打量的眼神觀察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轉學生。

在這個時期、在天想寺學院五年A班里的銀兵衛,是個神聖不可冒犯的存在。

第一點,她的運動神經非常好。一百四十公分的身高達到平均標准,以小五生而言,也算是很有力氣與体力,況且還學了猿渡家代代相傳的古武术,沒有任何人打架贏得過她。在這個介于人類與動物之間的小學生社會當中,打架實力可說是勝過了一切——這在任何時代都是不變的。

第二點,她的家庭在京都當地算是一個人盡皆知的望族。在京都這個歷史悠久的土地上,家庭背景總是被特別重視。她不僅出生自在政經界擁有穩固地位的猿渡家,甚至還擁有『銀兵衛春臣』這個繼承人名號,因此她無論如何都會被視為特別人物。更何況,天想寺學院是一間豪門子弟齊聚一堂的知名學校,猿渡家之名自然會顯得格外響亮。

第三點,銀兵衛的容貌極具神秘感。不只是擁有看起來全然不像日本人的銀發綠眼,帶著瀟灑笑容的她,也令人聯想到被逐出天界的墮天使,就連大人們都不敢隨便靠近她。即使是再怎麼不知分寸的小孩子,也沒有任何人敢基于好奇或惡作劇的心態靠近她,而銀兵衛自己也刻意營造出不容侵犯的氣氛。

更重要的是第四點,她這個人聰明絕頂。靈活運用智慧的她,四處展現了恰到好處的糖與鞭子,以及妥善到位的喜怒哀樂。包含教師在內的整個班級,甚至是整個初等部,全都落入她精密的掌控之中。其權力之所以沒有遍及整間學院,單純就只是因為沒有必要而已。能自由蹺課、把時間花在更有用的學習上,並且不受任何人的干涉——只要能得到這種地位就夠了。基于以上緣由,在這間學院里如果想要隨便接近猿渡銀兵衛春臣,那就好比與佛陀勾肩搭背的無禮行為,就算遭到天打雷劈也不奇怪。

(這男人是怎麼回事?)

銀兵衛如此心想。

一般來說應該能自然發現才對。要是班上混了這麼一個很明顯的異樣分子,正常來說都該加以提防。更何況銀兵衛就是為了避免這種笨蛋前來送死,才刻意營造出那樣的氣氛。

(嗯,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難道說他把被眾人敬畏而保持距離的銀兵衛,誤以為是受到班上同學的欺負,才打算伸出援手嗎?不,怎麼可能,他看起來並沒有那麼天真。又或者是受到想惡作劇的同學煽動,才像是在試膽一般靠近過來——沒錯,這還比較有可能。因為誰也無法確定,這個班上會不會還有明知會惹銀兵衛生氣也要做出愚蠢行為的傻子。

(不,不對。)

正確答案應該是這樣:

這個轉學生正確地理解到猿渡銀兵衛春臣這個人的地位,所以刻意靠近過來。

「啊,你要去哪,猿渡同學?」

看到銀兵衛不發一語地起身離開,轉學生急忙追了上來。對于這種想要利用自己、或是想拍馬屁的俗夫,銀兵衛總是以忽視應對。當時的她是這麼想的。而如果對方還不肯放棄,就要給予該有的懲罰——這也是她的行事准則。

而這個轉學生,似乎是屬于不肯死心的那一群。他喊著「喂,等等我啊」之類的話語,不斷追在自己的身后。

銀兵衛沒有理會,繼續沿著走廊前往圖書館。

與校舍獨立成棟的圖書館,是一棟漆成白色的老舊木式建筑,那是當時的她少數喜歡的地點之一。

最吸引她的優點,莫過于此處既整潔又寧靜。

而且雖然只是初等部,但里頭仍有花上一輩子也讀不完的藏書。只要有心,無論看哪種書本都能學到東西,這就是銀兵衛長久不變的理念。比起教室,當時她待在這里的時間還要更長許多。

「哇,好雄偉的圖書館啊。」

她依然沒有理會如此感慨的轉學十,開門進入圖書館后,銀兵衛就隨便找本書並在窗邊的座位坐下。同時,上課鈴聲也響了。接近退休年紀的圖書館管理員似乎習以為常,對于明明已經上課卻還待在這里的銀兵衛看也不看一眼。

「沒關系嗎?已經上課了耶?」

厚臉皮地在桌子對面坐下的轉學生問道。

差不多是時候了吧。銀兵衛嘆了口氣。雖然極不情願,但還是不得不主動出擊。

「我不喜歡和別人虛情假意。」

她的目光沒有離開書本。

「如果有什麼目的就直說吧。我就姑且一聽。」

「咦?呃,我也沒有什麼目的啦……」

「如果你沒有目的,單純是想浪費我的寶貴時間的話,那麼就是更過分的行為了。」

既然都已經跟到這里來,而且上課時間還不願意離去,想必就是這麼一回事吧。如果不是的話,就要給你一些懲罰——雖然這是銀兵衛的言外之意,但也不知道對方究競有沒有聽懂。轉學生先是露出有點意外的表情,接著又恢復笑臉。

「我想和你做朋友。」

他如此說道。

「敬謝不敏。」

銀兵衛立即回答。

「如果想要朋友,憑你還算拿手的表面功夫去隨便找几個就好。只要不和我牽扯上關系,想做什麼都是你的自由。」

「唔唔。」

銀兵衛不留余地的態度,不知轉學生是如何看待,只見他抓了抓頭,思考了一會儿之后說:

「看來比我想的還要强硬呢……猿渡同學,你這個人真的是很聰明。我從許多人口中聽說了你的事情,但你似乎比傳聞還要厲害許多。居然能夠像這樣洞悉連話都沒說過几句的對象,想必你周遭的人一定都覺得很難與你相處吧。」

「但我倒認為自己已經很寬容了。」

銀兵衛拿出以她而言很罕見的耐性。

「對于不會加害于自己的人,我也不會加害對方。但同時呢,我也絕對不會放過打算加害自己的人。而且很遺憾地,沒錯,遺憾至極地,你現在似乎已經立于后者的立場……你是否有所自覺呢?」

「所以,猿渡同學認為,我正在浪費你的寶貴時間嗎?」

「…………」

銀兵衛的沉默,代表著『既然心知肚明,你就快點消失吧』的意思。

「傷腦筋啊。」

他又抓抓頭。

「如果你肯告訴我為什麼要如此避著我,我會很感謝的。畢竟我和你才剛見面,而且我只是想和你交個朋友而已。」

「要是隨便找人當跟班,就一定會在看不見的死角摧毀人類團体當中的勢力均衡。」

銀兵衛有氣無力地說道:

「如果能夠得到我的庇護,未來你在這學院里將能橫行無阻,這點我倒能理解。但我並不打算特地去破壞這狹窄社會中運作得還算順利的体制。更何況建構、管理這個体制的人就是我自己。畢竟我既不是熱心助人的志工,也不是什麼慈善家。」

「呃,不是要當跟班,而是做朋友——」

「如果要我再補充一點……」

銀兵衛無視了轉學生的苦笑。

「我並不信任只把周圍的人當作笨蛋的人。」

「……你所謂把周圍的人當作笨蛋的人,是指我嗎?」

「當然就是你。」

雖然我自己也是——銀兵衛在內心如此補注。

如果說到不知內心打著什麼算盤的該提防人物,銀兵衛自己絕對會第一個登上台面。她比誰都要客觀了解猿渡銀兵衛春臣這個人。就因為如此,她才會給予這個與自己屬于同類的轉學生如此嚴厲的評價。

「我並沒有那個意思就是了。」

不知是否明白了銀兵衛的內心想法,轉學生又堆出苦笑。

「畢竟我自己本身就是個大笨蛋,沒有資格去批評別人……不過如果你指的是對周遭的人沒有興趣,那麼的確如你所言。至少根據我的觀察,班上那些人當中並沒有值得認真來往的家伙。」

「…………」

感受到對方開始說出真心話,銀兵衛的目光稍稍從書本上抬起。

轉學生見狀,立刻破顏一笑。

「我想找自己人。」

他如此說道。

「我有個無論如何都必須優先達成的目的。但想要實現那個目標,現在的我各方面都不足。所以,我必須先培養自己的實力才行。而如果想要培養實力,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與比自己更高層次的人來往。倘若對方能成為自己人,那就更好了。因為那樣一來就能更容易達成目的……所以我才找你,猿渡同學。」

他將上半身探出。

「我立刻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同時也是個不容易遇見的類型。我被丟到如此遙遠的土地之后,剛開始真的氣得眼前發黑,但天無絕人之路這句話原來是真的。我真沒想到能遇見像你這樣有趣的人。我,無論如何都想與你做朋友。」

「…………」

「呃,差不多就是這樣吧,你覺得如何?因為你說不喜歡虛情假意,所以我才試著說出真心話。」

轉學生露出微笑。

原來如此,想必他說的是真話。他的笑容底下散發著一股並非出自演技的掙扎。而且仔細一看,他的眼神其實極為純真。想必過濾、遴選班上同學的舉動,並非他原本的行為模式,相反地,或許可說是他自己也不熟悉的行為……

……嗯。銀兵衛在內心暗自點頭。

雖然認為對方不可信賴的想法不變,但這個轉學生似乎不是個壞人。

「——好吧。」

「啊,真的嗎?你願意和我做朋友?」

「看在你說出真心話的份上,我就原諒你至今為止的行為吧。」

她又低頭看著書本。

「我會向班上的人及其他教師們說你的好話,我想光是如此,你在這里的生活就會變得極為快活。我也可以替你爭取好的成績,但應該不需要吧?你看起來似乎還算會讀書。」

「呃,雖然很感謝你要替我說話……但交朋友的事情呢?」

「我只能幫你到這里。」銀兵衛瞪了他一眼。「要是你再繼續煩我,就要有心理准備。」

「唔,真難搞啊。」

轉學生將眉毛垂成八字形。

「我知道了,今天就聊到這里吧。抱歉打擾你了。」

看來他似乎是個積極的人。

轉學生豎起單手表達歉意,然后就急忙離開了圖書館。反正他現在還能被當作不熟悉這間學院,就算趕不上上課時間,應該也會受到原諒吧。而且那個男人想必早就料想到了這一點。

呼。銀兵衛吐了口氣,然后望向天花板。

看來自己似乎被麻煩的家伙纏上了。

雖然只要她有那個意思,就能在今天之內把那轉學生從學校中除名,但想要發揮權力,仍需要完成一定的手續及打通關系。她不想那麼大費周章。如果能像其他同學或同年級的學生那樣,將那轉學生化為銀兵衛的手足甚至是傀儡的話,事情就單純許多,可是他看起來並不容易控制。盡管不知目的為何,不過那男人的行動像是基于某種强烈的信念。而且不是基于單純的利害關系,而是更純粹的某種情感。

(真是棘手啊。)

就像在面對某些宗教人士或慈善家一樣,像他那種類型的人總是十分纏人。恐怕這個問題不會在短時間內解決——銀兵衛在做了這樣的預測、同時又反復確認這個預測的准確程度后,再度發出比剛才更沉重的嘆息。雖然她多少對轉學生所說的『目的』有點興趣,不過她也開始感到不耐煩,喪失了追查的力氣,甚至就這樣把『目的』的事情給忘了。未來再過几年之后,她將會對這個失誤感到后悔莫及……但那又是另一件事了。

*

稍微岔個題。猿渡家自古以來一直有某些奇怪的傳統。

其中一項,就是當家中生下女儿時,必須當作男孩子撫養到七五三結束(七歲)為止。由于猿渡家持續了一段缺乏男子的時期,為了在只剩女子可以延續血統時也能夠順利產生下一任家主,這種傳統可說是一種保險——雖然這是一般的認知,但銀兵衛認為這只是后來穿鑿附會的結果。

最好的證據,就是只要追查猿渡家的家譜,便能發現有時會由几乎與他人無異的外來血統繼承家主,也有從不知來歷的家族中找來養子的記錄。因此姑且不論表面上的說法,實際上猿渡家並沒有如此重視直系的血統。或者該說,如果那麼重視血統的價值,就不會矛盾地把几乎純為北歐人的銀兵衛當作下任家主了。不過,這就和世上如繁星般存在的其他傳統習俗相同,原本只是一些求吉利、注重運勢的行為,如今已徒具形式。但也因為猿渡家仍遵守著這些異樣的舊習,才使得猿渡銀兵衛春臣這名少女能在無形之中建立起神秘的氣息。

至少在她周遭的人,几乎全都受到她的神秘感所影響,將她視為該敬畏的對象。不論是猿渡家仿佛宗教儀式般的各項習俗,還是她杰出的外貌與宛如明治時代書生的語氣等等,這些全都是連虛張聲勢都稱不上的陳腐噱頭。就算或多或少算是刻意為之,但銀兵衛本身並不期待能得到什麼效果。不過即使如此,銀兵衛也認為受人敬畏並不是件壞事。然而……

「欸,猿渡同學。」

令她不得不說「仍有例外」的理由——今天也出現在她的面前。

在第一次接觸之后的三天里。

鷹乃宮秋人毫無例外地每天都試著前來接觸銀兵衛。

「…………」

天想寺學院初等部的圖書館里,在靠窗邊的那個明亮座位上,銀兵衛正讀著書本,盡可能不去理會轉學生的說話聲。

「欸,猿渡同學,你的影響力真的很厲害呢。自從你說了『我會向班上的人及其他教師們說你的好話』那一天以后,周遭的人看我的眼神全都變了。舉例來說,就像是把我當作轉達神諭給普通人的先知一般呢。」

「…………」

「哎呀,真的很厲害耶。周遭的人不只是很常找我說話,把上課所抄的筆記給我看,連午飯都會分給我吃。甚至其他班級從來沒見過的人,都跑來問我今天放學以后要不要一起出去玩,而且還多達三個。這真的很厲害耶。」

「…………」

「更誇張的是,到了今天甚至有人明白地對我說『能不能幫忙討好銀兵衛同學』呢。呃,我當然拒絕了喔?畢竟你看起來好像不喜歡被人拍馬屁。」

「…………」

「哎呀,真的,猿渡同學,都是托你的福。我真沒想到能這麼順利、而且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融入這間學校。謝謝你羅。」

少騙了——銀兵衛心想。

雖說她的好話的確發揮了很大的效果,但就算不靠她,想必這個轉學生也能謹慎而細心地建立起自己的立足之地。這一點,光從他轉學那天所展現出來的柔軟身段就能證明。

相反地,銀兵衛甚至認為自己替他說話反而幫了倒忙。就銀兵衛的觀察,這男人剛開始並不打算站在現在這樣惹眼的位置。如今,他卻被當成銀兵衛的窗口。不論古今中外,樹大招風都是不變的定律,現在的情況對才剛轉學過來沒几天的他來說,就像是連續跳升了三個階級,太過急躁地跳過了許多必要的手續。

「話說回來,這間學校就連初等部的社團活動都很熱絡呢。例如西洋棋和將棋都有進軍全國大賽的水准,我還聽說棒球也有不輸給少棒聯盟的强度。啊,對了,猿渡同學你有參加什麼社團嗎?如果有的話我也想加入。」

然而,這男人卻像是絲毫不介意那些事情,不斷地尋找話題拋過來。

他明明很清楚在這間學院當中,與銀兵衛如此獨處所代表的含意,看起來卻一點也不緊張或得意。

「啊,這樣啊,從你的表情來看,應該沒有加入社團吧。不過說的也是,平常几乎不去上課的你,總是在圖書館學習遠超出小學生課業的學問,怎麼可能會對社團感興趣呢?」

他是因為能夠在剛轉學過來就幸運得到有力人士——亦即銀兵衛的幫助,而顯得有點得意忘形嗎?如果他是這樣的話,還比較容易應付。又或者自己如果有戴耳機聽音樂之類的,就能將這男人所發出的雜音排除在外,但很遺憾,銀兵衛並不常聽音樂。不,或者該說如果是平常的她,無論是誰在面前吵鬧也不會破壞她的專注。

「話說回來,我今天上學途中有碰見一只貓——」

「你也該適可而止了。」

她終于忍無可忍了。

如今已經不是嫌麻煩或要不要憑實力排除的問題。就算是基于本能而受花蜜吸引的飛蟲,難道不也該擁有身為飛蟲的基本禮儀嗎?

「你該觀察一下氣氛了,轉學生。我想你不至于辦不到吧?」

「啊,嗯。抱歉,我吵到你了?」

「如果看了我的表情還能做出其他解釋的話,你就是個不得了的大人物了。而且如果是那樣的話,你八成是個無法與人類溝通的地球外生命体,我會找朋友把你送去NASA。」

「哎呀,你這麼誇贊我,會讓我不好意思的。」

「我才不是在誇贊你。總之,轉學生,你從剛才就一直在浪費我寶貴的時間。你該認清自己的行為,並且加以改正。我自認已經給你太多的方便了,而且還是不求任何代價。如今你到底還想要什麼?」

「嗯。我希望能和你成為朋友。」

「我拒絕。」

「咦,怎麼這樣,不要這麼冷淡嘛。」

「我不打算和你混在一起。死心吧。」

「可是猿渡同學,你看起來似乎也沒有其他朋友。」

「那又如何?這件事與你有關嗎?」

「哎呀,如果沒有朋友的話,就和我交朋友吧。我轉學過來几天后才發現,就算能在班上找到好相處的人,也難以找到能當朋友的對象。除了猿渡同學之外。」

「那與我無關。拜托不要把我牽連進去。」

「咦,可是,如果沒有朋友,不是會很無聊嗎?」

「我並不是沒有朋友,就只是沒有能稱得上朋友的對象。當然,世上想必還有許多值得尊敬或是能力比我更强的人。但很不幸地,我還沒有機會遇見他們。」

「不不,也不盡然吧。」

說著,轉學生厚臉皮地指著自己。

而且還帶著燦爛的笑容。

「…………」

「不不不,稍等一下。請你不要白眼看我嘛。」

轉學生慌張地說道:

「雖然由自己這麼說確實很離譜,但我應該沒有說錯吧?我其實還算有點實力喔。」

「我對你的實力毫無興趣。」

「不然,你可以測試我啊。」

「都已經說毫無興趣了,當然也不會有閑工夫測試你。你是笨蛋嗎?」

「不不,我才不是笨蛋。有個最好的證據,那就是我知道一個方法,能夠輕易地測試我這人有沒有本事。」

「……什麼方法?」

「只要當作試用期,與我成為朋友一個星期看看就好。如此一來,應該就能看出我這個人值不值得交朋友了吧?」

「…………」

「欸欸,就說你不要用白眼看著我嘛。而且你眼睛都眯得快看不見了。」

他苦笑著抓了抓頭。

「唔,看來你無論如何都不願給我肯定呢。因為你說過不喜歡虛情假意,我才盡可能向你坦白的。」

「坦白與厚臉皮是兩回事吧。」

銀兵衛輕輕嘆了口氣。

的確,如此厚臉皮可算是一種才能。雖然不知天高地厚有時也派得上用場,但……

「總之我還是要說,我不打算與你成為朋友。」

「咦,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不不,怎麼能這樣?不然你至少告訴我為什麼嘛。否則我無法接受。」

即使心想『我為什麼非得告訴你不可』,但銀兵衛的頭腦還是很自然地思索起答案。

想了一會儿,她才發現——

自己到底為何如此抗拒這男人?

他絕非無能的人。根據銀兵衛實際眼見的行動來分析,這個結論是不會錯的。就算綜合周遭的人所收集的情報來看,得到的答案依然相同。相反地,如果考量到這轉學生與自己同年紀,在自己所看過的人當中,已可算是較有用處的類型。

既然如此……

姑且把交不交朋友放在一旁,難道不該先把他扯攏成自己人嗎?至少自己對于一些同年紀的人已經如此做過了。在軟硬兼施、徹底令對方了解上下關系后,銀兵衛已經擁有好几個樂意為她做事的同學。只要能將這名轉學生加進去,想必會有用處。如果考量到將來,現在當然該盡可能與有用的人才建立關系才對——

再怎麼想也得不到答案,銀兵衛因為自己的頭腦比平常遲鈍而感到不耐。

而且發現轉學生帶著微笑看著自己,更令她生氣。

「夠了。我知道了。」

「咦,真的嗎?你終于願意和我交朋友了?」

「請你不要隨便亂解釋。所謂的『知道了』,指的是我終于察覺到一開始就做錯事情的意思。」

「嗯?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光是對你的話語起反應就是一種失誤。我居然會忘了得寸進尺這個最基本的道理。」

「嗯嗯?所以你是指什麼?」

「…………」

「嗯?」

「…………」

「咦,奇怪?你怎麼了,猿渡同學?怎麼又默默低頭看書了?」

「…………」

「哈羅——」

「…………」

「啊,好過分!難道你是打算不理我嗎!?」

真是正中紅心。

簡單地說,只要把他當作空氣就可以了。雖然這男人的騷擾的確很教人在意,但只要努力視而不見,還是可以應付。那對于猿渡銀兵衛春臣而言,不是什麼難事。

「喂,猿渡同學。喂——」

「…………」

「我在叫你啊。拜托回答我嘛。」

「…………」

「這樣子無視我不是很過分嗎?這算是一種霸凌吧。我要嚴正抗議。」

「…………」

「喔。這樣啊。你無論如何都要無視我,把我當作不存在是嗎?」

「…………」

「呵呵,OKOK。既然如此,我也有辦法。你要把我當作不存在、當作空氣看待。既然如此,不論我對你做什麼都沒關系對吧?」

「…………」

「那麼,我就先用手指放進你的嘴里,把你的臉頰用力撐開。然后再用膠帶貼你的眼皮下方,還要把你拉成豬鼻子——不不等等,開玩笑、我是開玩笑的。我說真的。」

或許是感受到『如果你膽敢那麼做,哪怕是犧牲性命也要把你大卸八塊』這樣的殺氣,轉學生急忙把話收回,但他又很快恢復了從容。

「哎呀,不過真遺憾呢。你還是露出破綻了。」

「…………」

銀兵衛雖然心想『你在說什麼?』,但她仍努力無視對方。轉學生帶著得意的笑容說道:

「我說,雖然猿渡同學一直說不想和我成為朋友,但一向不讓他人靠近的你,會像現在這樣與我在圖書館獨處,而且還是蹺課,這怎麼看都不可能是毫無關聯,而像是感情很好的朋友一般呢。嗯,無論你自己怎麼想都是。」

「……唔!?」

「這就是所謂的先上車后補票。光是像這樣說話,就已經可以算是朋友了。意思是說呢,猿渡同學你已經在不知不覺當中陷入我的圈套里了。呵呵,你什麼都沒發現,還像這樣和我在一起,哎呀,你這個人還真是可愛啊。」

「…………」

「啊,等等,不要露出那種不耐煩的表情。那几乎已經帶著殺氣了吧。」

轉學生笑著,從座位上起身。

「那麼今天就到這里吧。畢竟我和猿渡同學不同,必須好好去上課才行呢。」

煩人的轉學生飛也似地離開了圖書館,但卻是帶著從容的表情。

「……可惡!」

吐出煩躁后,銀兵衛闔起假裝在看的書本。這種狀況下,根本連一個字也讀不進去。

(節奏全亂了。)

那個轉學生總是在銀兵衛即將發怒之前,早先一步避開了她的情感刀刃,這真是令人無比光火的事情。雖然那樣的技巧值得贊賞,但被捉弄的一方可真是受不了。

(冷靜點。如此煩躁可不像我的作風。)

銀兵衛安撫著自己。雖然不願承認,可是現在的自己似乎受到那男人所玩弄。再這樣受到對方掌控主動權是令人氣憤的事,應該思考某種對策才行……不,等等,不要衝動。要是慌張的話就會著了對方的道。必須先恢復冷靜才行。

吸~吐~吸~吐~

作了兩次深呼吸,稍作停頓就沒問題了。

如果連這種程度的情緒都無法控制,就不可能勝任猿渡家的下一任家主。雖然身為現任家主的父親已經明言由銀兵衛擔任繼承人,家中並不像其他豪門那樣產生爭奪繼承權的情形,但猿渡家中也並非所有人都看她順眼,想要在其中保有目前的地位絕非易事。怎能被如此小看。

(看來,差不多該認真思考要怎麼處置那男人了。)

如此想著,銀兵衛靠到椅背上,並且閉上雙眼。為了轉換心情及活絡思考而小睡一會儿,在科學上或經驗上都已證實是有效的做法。就先重整態勢吧。剩下的之后再說。

在緩緩關閉的意識當中,銀兵衛開始一場舒適的午睡。盡管不合作風,但她仍祈求著希望一覺醒來后,那個男人能夠不再來打擾自己。

*

「嗨,猿渡同學。歡迎回來。」

上天並沒有聽到她的祈求。

當天放學后。

當銀兵衛辦完一些私事回到家時,在家里等著她的,竟是那個讓她想用折壽作為代價、從此老死不相往來的男人。

「你今天回來得真晚。去辦事嗎?」

「…………」

「哎呀,不管看几次都覺得你家很雄偉呢,這應該和戰國諸侯或是將軍的豪宅有得比了吧。第一次造訪你家的人,一定會在這麼大的房子里迷路吧?」

「…………」

「總之要不要先坐下來?不要一副像是要殺人的臉嘛——哇,等等啊!?」

銀兵衛二話不說。

她將轉學生名符其實地『踢』出屋外,還找佣人來撒鹽,氣喘吁吁地思考著。

那男人為何會在這里?

就算能輕易查出自己的住處,也不可能隨便進來。難道是自稱為銀兵衛的朋友而厚著臉皮進來的?不,那是不可能的。猿渡家的保全措施並沒有那麼隨便。更何況家里的人都知道,銀兵衛根本不是會帶朋友回來的人。既然如此,難道他是像個忍者般成功地入侵了這里?不不,又不是漫畫情節。

當她百思不解時,答案很快就自動揭曉了。

因為沒過几分鐘,轉學生就再度回到屋內。

而且,還是和銀兵衛的父親一起來的。

「真傷腦筋啊。猿渡同學,你剛才那樣太過分了。」

抓著頭苦笑並且提出抱怨的轉學生,看起來甚至已和銀兵衛的父親建立交情了。

真令人無法理解。

他們兩個人之間究竟有何交集——想到這里,銀兵衛不禁咒罵自己的糊涂。沒錯,自己不是已經聽過這個轉學生的姓名了嗎?說起鷹乃宮家,那可是一個不遜于猿渡家的豪門,只要憑著他們的人脈關系,想要認識父親絕非難事。

「猿渡同學,你不要那麼生氣嘛,瞞著你跑來的確是我的錯。放心,我馬上就會走,今天只是來打聲招呼而已。」

盡管如此,轉學生還是留了几個小時才走。因為當他打算離開時,父親又予以挽留,招待他一起吃晚餐。而且當然地,銀兵衛也必須出席。雖說她知道招待豪門賓客總是得遵循一些禮法行事,但就只有這一次,這樣的餐會令銀兵衛感到難以忍受。

「多謝招待。下次希望能請銀兵衛同學也到鷹乃宮家來作客。」

等到令人感覺像是一場拷問的餐會結束后,總算能稍微喘息——本以為如此,但事情卻不如料想,因為父親居然又要她送轉學生回鷹乃宮家。這讓銀兵衛十分篤定自己正在走霉運。看來今天只能死心,努力忍耐到底而已。

「抱歉,猿渡同學。我今天來得太唐突了。」

在黑色轎車上,轉學生合起雙手向銀兵衛道歉。可是她已經沒有力氣再說什麼,就只有隨便甩甩手回應。

(話說回來,這個轉學生還真教人無法大意。)

就算他有鷹乃宮家的名號作為后盾,能讓事情進行得如此順利這點仍值得肯定。包括討得父親歡心在內,總是超乎銀兵衛的想象奪得先機等等,至少他應該擁有當個一流詐騙師的才能。

得知了這點以后,現在又該如何呢?

該怎麼對待這個轉學生,才能讓自己的收獲更多,損失更少?

最快的做法,當然就是找出轉學生的把柄。只要能找到他的弱點,銀兵衛有自信能令他變得無害。又或者該發動一連串的詆毀攻勢,降低父親對轉學生的評價?雖然因為對方是鷹乃宮家,想這麼做也許很困難,但只要使點小伎倆令父親對轉學生產生惡意或敵意,或者至少對他失去興趣,銀兵衛之后想進行什麼都會變得容易許多。總而言之,必須想點辦法——

「原來猿渡同學和令尊沒有血緣關系啊。」

「…………」

瞪。

自從一同乘車以來,這是銀兵衛頭一次與轉學生四目相對。

「令尊看起來像個純正的日本人,但你的外表卻和北歐人沒有兩樣。而且猿渡銀兵衛春臣這個名字也很罕見,令人感覺十分奇妙呢。」

「如此過問別人的家務事,算是鷹乃宮家的習慣之類的嗎?万一真是如此,那可真是個無禮的習慣啊。」

「啊,如果讓你不高興的話,我道歉。」

轉學生立刻低頭致歉。

「不過,這是剛才令尊告訴我的,所以我才想可能不會是不能為外人所知的隱情。還有,我覺得刻意不提反而顯得失禮,對人際關系好像也不太好。」

銀兵衛在內心暗自嘆息。

雖然令人生氣,不過他的話很有道理。事實上對于這件事情,銀兵衛本身也比較傾向積極地對外說明,以免招致奇怪的誤會。

「的確如你所言,轉學生。如同我的外表所見,我和父親之間並沒有直接的血緣關系。但同時,我仍算是擁有猿渡家的正式血統。」

事情有點復雜。

身為猿渡家繼承人的父親所娶進門的妻子,其實是一名擁有猿渡家遙遠血統的女性。她是在明治維新時代移居海外的分家后裔,因為不斷混血,結果使得她的外表看起來與北歐人無異。

意思是說,看到這對夫妻,雖然任何人都會問道『兩位是跨國婚姻嗎?』,但實質上卻是親戚間的婚姻。

光是到此為止就很復雜了,但其實這還只是序幕。

結婚后,父親與母親之間的關系還算圓滿,而生下的兩名男孩也都十分聰明。至此為止應該可算是一段相當理想的人生。

然而,苦難卻在之后接踵而來。不只是兩名儿子接連辭世,而且父親也在同時期患了疾病,不幸地失去了生育能力。

之后家中有多麼混亂,其實不難想象。原本以為穩如大舟的猿渡家,就此爆發了繼承權的爭奪戰。各分家開始以家主無后為由,毫無忌憚地過問后繼者的選擇;而親戚當中台面上的年輕人又几乎全是駑鈍之才,窮極混亂的后繼者競爭將會永無止盡地持續下去——眾人原本以為如此,但家主夫妻之間卻又再次誕生了新的生命。

無法生育的夫妻究竟是如何有了孩子——任誰都感到疑惑,而出生的女儿又絲毫不像是帶有夫方的血統,看起來完全像個純種的白人。正當周遭打算再起波瀾的時候,母親因為生產時的負擔而辭世,于是在父親一聲令下,銀兵衛立刻坐上了下一任繼承人的位置。絲毫沒有得到他人的同意或祝福,而且真相又因父親保密而沒入黑暗,這就是家族紛爭的最后結局。

這都不算什麼。

為了自己的生存,為了展現自己的存在價值,又或者是為了多少減輕周遭人對父母的批評,銀兵衛都必須成為一個在平均水准之上的『能干女儿』。

雖然不完全是因為如此,不過對于自己稍微古怪的人格,銀兵衛多少傾向把其歸咎于生長環境。

「是嗎,真是辛苦啊。」

但如果要問希不希望自己的生長環境受到同情,答案則為否。銀兵衛打算無視轉學生的點頭感慨。

「順帶一提,我也和鷹乃宮家毫無血緣關系。就只是單純地受到撫養,連養子都不算。再補充一點,我的親生父母已經不在人世了。」

「…………」

這些話令銀兵衛闔上了口。

就算聽到轉學生這段驚人的表白,銀兵衛也沒有對他的遭遇感到絲毫同情。相反地,她甚至是感到莫名的氣憤。像這樣以自己的遭遇封住對方的口,難道不是一種卑鄙的行為嗎——銀兵衛不禁在內心感到掃興,她並沒有察覺自己的想法太過傲慢了。

「因為……」

不知是否察覺了銀兵衛的不高興,轉學生像是在辯解。

「猿渡同學不是說過討厭虛情假意嗎?所以我才想既然如此就該減少秘密。再說,這些事情我本來就不打算隱藏。」

「……哼,你還真是厚臉皮啊。就算你可能真的沒有隱藏的意思,但我可不准你說沒有計算過說出來的時機。你是看准我說了出生遭遇以后,才趁勢說出來的對吧?」

「哈哈,果然瞞不過猿渡同學呢。真是完全正確啊,我剛才的確覺得這是個幸運的好機會,可以順便把自己的事情說出來。因為我覺得這樣子才是最自然的做法呢。如果要再補充理由的話,就是像這樣以接連的奇襲來應付奇襲,似乎能讓事情發展比較戲劇性一點。」

「哼,我倒沒有感到吃驚。因為我一開始就知道你這男人很愛耍小手段。還有,我就姑且糾正一下你的誤解吧。雖然你以為自己的奇襲得手了,但那可是大錯特錯。我承認你這個人的背景令人感到意外,可是那並不表示我——」

「不過我真的很高興呢。想不到你肯把自己的事情告訴我。」

轉學生打斷了銀兵衛的辯解,臉上的笑看起來真的很高興。

「該怎麼說呢,我覺得這樣的發展還真是常見啊。剛開始絕稱不上要好的兩個人,在對彼此說出真心話后,漸漸萌生一段友情。哎呀,這樣的發展還真是正統、真是熱血啊。雖然猿渡同學你這個人非常冷酷,或者該說冷酷到了令人感到可怕的程度,但原來還是有這樣的一面啊。」

「……我完全不明白你到底在說些什麼。現在明明不是在說這個——」

「嗯嗯,真好啊。看來我們之間的關系正在逐步靠近呢。嗯,我覺得時機差不多了。雖然我從一開始就說了很多次,但就在這里重申一次吧。我們交個朋友吧,猿渡同學。我們一定能成為很好的朋友。成為一對能持續几十年友誼的好朋友。」

「…………」

銀兵衛閉上了嘴。

不,反而該說是瞠目結舌比較正確。

這男人未免也太過積極樂觀,或者該說只把事情往好的方面解釋。難道他的字典里根本沒有『挫折』這兩個字嗎?

發出不知道是第几回的嘆氣后,銀兵衛思考著,雖然自己並非沒有耐性,對于這件事也已經抱著耐心關注至此……但也差不多該發出怒氣了吧。不,反而可以說就算大力揮刀也嫌太晚了點儿。

「轉學生。」

「嗯,什麼事啊,my  friend。」

「…………你可記得前几天我說過的話嗎?就是我會替你向班上的人及其他教師們說好話的事情。」

「當然還記得羅。因為這幫了我很大的忙呢。真的,就因為有你的幫忙,我才能順利融入新的學校。你特地替我說話,這件事正可說是我們之間友情的象征,同時也是你贈送給我最棒的禮物——」

「我要收回那句話。從現在開始,你將被摒除在我的庇護之外。」

轉學生傻住了。

看到他的表情,盡管銀兵衛在內心暗自竊笑,但她沒有表現出來。

「不只如此。今天我會通知大家,盡可能不與你來往。因此,想必你將會完全失去至今為止的各種好處吧。」

實在應該更早這麼做的。雖然深思熟慮一向是自己的優點,不過優柔寡斷及拖泥帶水均非所願。她甚至對于自己為何會拖到現在才想徹底擺脫這個男人感到難以理解。

「還有,從今以后,我不會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了。雖然我已經說過無數次,而且你也不斷地予以無視,但從今天開始我將不再寬容。我要你停止所有接近我的行為。」

「……意思是說……?」

轉學生看了看車頂,想了一下。

「我不能再像今天這樣到你家去玩?」

「不行。」

「也不能和你一起在圖書館相處?」

「不行。不如說,我默認至今本身就是一種錯誤。」

「也不能和你說話?」

「拜托你說話要經過大腦。我不是已經說了,不會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了嗎,難道你這個人聽不懂日語?」

「那,躲在暗處默默守護你,這樣合法嗎?」

銀兵衛沒有理睬,繼續說道:

「因為你和鷹乃宮家有關系,這次我就基于人情,不再進行追究。但如果你還要繼續做出忽視我意願的行為,我也不會保持緘默喔?要是你無視這次的警告,我將盡全力與你為敵,到時我可絕不寬容。不只是在社會上,就連你在物理學上的生存空間都不會容許。」

「唔……」

轉學生抓抓頭,沉默了一會儿。

當然,銀兵衛也不認為對方會如此輕易就放棄。

「哎呀,話雖如此,還真是過分啊。」

果不其然,轉學生又毫不氣餒地露出笑容。

「明明我就只是說要和你成為朋友而已,這樣子太過分了。你真是太冷漠了,猿渡同學。」

「如果你想說我太過分了,這句話我將原封不動地奉還給你。你才太過分了吧,轉學生。明明我不斷重復說過沒有與你成為朋友的打算,你為何一點也不尊重我的意思?如果要說過分的話,你才更過分吧。難道我有做出令人怨恨的事情嗎?應該沒有吧?不要再糾纏我了好不好?」

「哈哈,如果你這麼說,我也無法反駁,就只能向你道歉而已。」

轉學生露出一臉歉意。

「但是很抱歉,我無論如何都想和你交朋友。」

「很遺憾。我無論如何都不想和你交朋友。」

銀兵衛一口回絕。

「我再說一次。如果你還要繼續忽視我的意願,你將會被周圍的人完全孤立,未來的生活想必也會十分辛苦。我會利用自己所有的政治力量及特殊關系來對付你。不過,如果你願意聽我的話,發誓今后再也不會糾纏我,我可以繼續給你方便。未來你仍可以毫無困難地在學校生活下去……如何?」

「我像是那麼容易就放棄的人嗎?」

「不像。果然非得讓你嘗到苦頭不可嗎?」

說到這里,車子剛好停下。司機打開了車門。

往窗外一看,大門氣派程度與猿渡家相比毫不遜色的一棟豪宅,正靜靜地坐落在夜晚的黑暗當中。

「已經到了呢,剩下的明天再談吧。」

「…………」

轉學生絲毫沒有介意連話都懶得說的銀兵衛,向司機道謝后就下了車。

「猿渡同學。」

關上車門之前,他又回頭說道:

「我也再說一次。我,無論如何都想和你做朋友。如果我是一個連和你做朋友都辦不到的人,那麼本來就不會有什麼未來可言,所以我是不會放棄的。因為我已經把這件事,當作與自己的生死同樣重要的問題……嗯,雖然這對你來說是很困擾的一件事。」

自顧自地說完話后,轉學生就帶著微笑消失在門的另一頭。

內心煩躁到不想說話的銀兵衛,揮了揮手要司機開車回家。

隔天,銀兵衛開始執行自己說過的話。

她取消了給轉學生好處的通知,並且明言將獎勵不和轉學生來往的人。

效果十分顯著。

轉學生一早來到學校就遭到孤立,在班上被當成完全不存在的人物。原本因為靠近銀兵衛而被另眼看待的他,在一夜之間就變得更加突出,一下子沒落到班級內種姓制度的最底層。既沒有人要和他說話,找人說話也不被理睬,被當成連空氣也不如的存在。

如果是平常人,光是這樣就足以發出哀號。明明前一天還被視為唯一受到銀兵衛寵愛的人物,任何人都不敢輕視他,如今卻在一夜之間翻轉過來。這樣的情形就算是大人也會手足無措,甚至放聲大哭。

然而,轉學生卻也是個說到做到的男人。即使受到再三的警告及恐嚇,還是一點也看不出受到挫折,他仍舊不斷找銀兵衛說話,並且盡可能待在銀兵衛身邊。如此堅決的行動,仿佛在彰顯著自己除了銀兵衛之外不需要任何朋友,除了銀兵衛之外的人也毫無交友價值。

銀兵衛再度施展對策。她任命了几個手下,守在身邊擔任保鏢,並且要他們以暴力排除靠近過來的轉學生——即使十分原始,但這是能遠離特定對象的最佳手段。然而,這個對策也沒有生效。即使受到保鏢阻擋推開,轉學生依舊使盡伎倆想靠近銀兵衛。

銀兵衛過去從未經驗過如此能以『厭煩』來形容的狀況。而且就算狀況持續下去,轉學生恐怕也不會改變行動方針。想必她得采取更多因應對策。

好了,這下子該怎麼做呢?

看來轉學生的纏人程度非比尋常。而各種對策又只會讓他屢出奇招,沒有什麼效果。如果有更加治本、更加極端,又能令對方使不上力的手段,那就沒問題了……但面對那個打不死的程度連蟑螂都自嘆弗如的男人,究竟該以何種手段因應呢?

經過一整晚的深思熟慮后,銀兵衛做出了一項結論。

隔天,銀兵衛沒有去上學。

*

走為上策這句話可真是高明。

原本對銀兵衛來說,學校教育就不是必要的過程。畢竟同學們盡是一些沒有來往價值的膚淺貨色,而小學里義務教育水准的學習內容她也早就學會。之所以會每天不感其煩地去上學,也只是為了在表面上好看一點而已。因為她認為全勤獎毫無價值,就算隨便找理由請假也沒什麼問題。

(我早該這麼做的。)

銀兵衛在自己房間內享受著難得的自由,沉浸在未曾有過的解放感中。只要拉開物理上的距離,就算轉學生再怎麼糾纏,也不可能煩得到銀兵衛。當然,就算轉學生打算以探病為理由造訪猿渡家,也不會像上次那麼順利。因為她已經嚴令家中的人不准讓對方踏進家門一步。即使會因此與父親吵架,只要事后再請他諒解即可。那個轉學生對于銀兵衛而言,就是如此難以忍受的存在。

(啊啊……原來不需要在意那男人的話,居然會感覺如此輕松!)

光從銀兵衛會允許自己做出在床上滾來滾去的幼稚行為,就能看出她現在有多麼高興。笑意不斷地涌現出來。光是想象到那男人現在的表情有多麼沮喪,就讓銀兵衛受到几年也不見得能有一次的幸福感覺所包圍,她不禁給了闖進廣大庭院內的野貓比平常更多的食物。這可說是一種紅包,像是在分享著喜氣。

隔天銀兵衛依然請假。盡管不像前一天那麼雀躍,但只要考量到不必看見轉學生的臉,就讓她為自己所身處的富裕環境感到幸福。銀兵衛就這樣讀著最近沒時間看的書本,平靜地過了一天。

再隔天,銀兵衛還是沒去上學,可是這次她不能繼續休息了。再怎麼說,她都是立于班上及同年級的頂點,為了管理這些人際關系,總是會有許多抱怨、投訴或請願接踵而來。如今因為管理者不在現場,原本井然有序的人際關系已經開始出現脫軌的傾向。雖然沒人管理的小孩集團本來就會這樣,但也不能置之不理。因為關在猿渡家的自室內,銀兵衛必須處理的雜務越堆越多。

然后到了第四天。

銀兵衛感到十分煩躁。

(為什麼我非得這麼做不可?)

她的意思是指像這樣窩在自己的房子里,過著毫不自由的生活。

(這不是很奇怪嗎?我明明算是有社會地位的人,也為了得到那個立場而付出努力。那全是為了能取得不受無聊之輩的無聊雜音所千擾的力量。但現在又如何?我居然為了區區一個男人而限制行動的自由,自願屈身在與關在牢房里的罪犯無異的狀況。世上可有如此荒唐的事?)

這就和得了小感冒而請假不去上學的小孩沒有兩樣。只有剛開始能順利消磨時間,前兩天的輕松心情如今蕩然無存,銀兵衛開始對于自己的狀況感到焦躁。

(到底是哪里有錯?我做錯了什麼?)

就算稱不上是一帆風順,也應該還不錯才對。

出生在有些古怪的家庭,天生具有無論如何都很惹眼的外貌,同時還擁有將來肯定會樹大招風的頭腦。

不過請諸位想想,雖然這是任誰都會稱羨的先天環境,此一事實不能否認;只是依循常理,與生俱來的東西越多,所需背負的責任也越重。盡管能平安順利地活到這個年紀可說是十分幸運,但主要仍應歸功于銀兵衛自己的努力。如果想要駕馭名為猿渡銀兵衛春臣的這輛高規格F1賽車,駕駛本身本來就需要一定的技术。

而,那樣的自己——

如今為何要為了區區一個男人感到苦惱,嘗到這等辛酸,而且對方還是與自己同年紀的小孩?

如此無法如自己意願的狀況,還是有生以來頭一次碰到。這件事不能以『任何人都有天敵』這句話來安慰,同時也不能就此放棄。如果那名天敵願意保持紳士的距離也就罷了,但現在剛好相反,就因為對方不斷追逐而來才教人難以應付。

更重要的是,銀兵衛到現在還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被攪亂到這種程度。如果不知道原因,那就無法進行處理;如果無法進行處理,就只剩下采取這種像是閉關自守的消極手段而已。

沒錯。到底是為什麼?

為什麼自己會不斷受制于人,再三嘗到苦頭?

猿渡銀兵衛春臣這個人,原本不是就以捷足先登及先發制人見長的嗎?如今卻像只縮頭烏龜,專注在防守之上。不,應該說是被迫防守。

為什麼自己沒有采取『以力量排除』這種最快速且確實的手段?那是因為她覺得要是那麼做就算是認輸了。轉學生不斷舉著『想交朋友』這樣率直的主張當作旗幟,想要接觸銀兵衛。如果以力量强行排除他,就像是一個大人朝著天真無邪的小孩揮刀一般,將會凸顯出自己的器量不足——不,等等。為什麼要這麼想?為何要把與轉學生之間的競爭,當作攸關自己面子的問題?她只是要排除干預者不是嗎?難道光是煩惱這種事情,就已經證明了自己現在正處于心理上的劣勢嗎?

而在內心如此混亂之際,銀兵衛又察覺了一個令她更加痛苦的事實——明明自己是為了與轉學生保持距離才躲在家里,但內心所想的事情卻全都和轉學生有關。

由于感到坐立難安,銀兵衛從床鋪上跳起來。要是再這樣悶下去,頭腦就要爆炸了。

在江戶時代就已經建設完成的猿渡家,其中庭堪稱是以當時最高技术所打造而成的藝术品,總是受到巧妙融合著雕工華美與用料實在的評價。雖然今天很不巧的是陰天,陽光被厚重的云朵所遮掩,但這里仍顯得十分開闊,多少能治療銀兵衛自暴自棄的內心。

她做了個深呼吸,並且伸展著身体。

不知道自己是從哪里開始亂了節奏。或者該說總覺得自己打從一開始就亂到現在,但如今那些事情都無所謂了。

自己還不能認輸。這才是最重要的。

雖然捷足先登及先發制人都是優點,但韌性堅强也是銀兵衛的自豪之處。她一定要重整態勢,完成一次大反攻——

「嗨。原來你在這里。」

……她第一個反應,是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

接著,她卻又覺得這樣也是理所當然。畢竟對方可是令猿渡銀兵衛春臣空前絕后地感到棘手的人物,不如說,她反而懷疑自己為何到剛才為止還那麼樂觀。

「哎呀,真是太好了。老實說,我一直沒有把握能在被抓到之前找到你呢。看來我似乎還有一點運氣。」

回頭一看,那名正在自白非法入侵的同學就站在那里。那是銀兵衛有生以來第一個認定的天敵,既不想看見他的臉,光是叫出名字就感到厭煩,簡直可以不共戴天來形容。

「是靠父親幫忙嗎?」

銀兵衛沒有動搖。

相反地,在這一刻,銀兵衛內心充滿著一股懷念的感覺。那就是她原本的長處,如同機械般的冷靜沉著。

「為了不重蹈覆轍,我這次已經做了一些處置……難道你是藉著某些我所不知道的技巧混進來的嗎?」

「不,我並沒有耍什麼手段,反而可說是靠蠻力解決呢。而且也和令尊沒什麼關系。」

「是嗎,既然如此那就更該誇贊你了,轉學生。如果你是憑著自己的力量抵達這里,那是十分出色的行動。明明這次我也准備了一些對策……雖然不知道你是欺騙、偷溜進來,還是用了其他手段,但無論如何都值得贊賞。」

「不不,我只是運氣好而已。」

「那麼就不能只是贊賞了。如果你真的只是偶然,只憑幸運就達成目的的話——」

說著,銀兵衛不禁笑了出來。

這是從容的象征。現在站在這里的,已經不是剛才那個頭腦混亂、不知所措的她。而是一只四處逃竄、被逼到盡頭而下定決心,做好交戰准備且打算反扑的野獸。

「所以,你自知非法入侵還來到這里,是有何貴干?難道你還不學乖,來找我交朋友嗎?」

「不,不是的。」

聽到出乎意料的回應,銀兵衛大吃一驚。

如果他不是來作此主張,又是為何前來?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冒如此高的風險?總不可能是來探病的吧?

「來打架。」

轉學生說道:

「我來找你打架。」

「打架?」

聽到難以理解的話語,銀兵衛不禁重復了一次。

「老實說,猿渡同學,我從一開始就看你不爽。打從第一眼見到你開始,一直到現在都是。」

轉學生看起來和以往沒有兩樣。

也許那樣帶著溫和而柔弱的微笑,就是他的一號表情。站立姿態乍看之下有些軟弱纖細,但又筆直挺立,令人聯想到竹子。

如此吻合銀兵衛心中形象的轉學生,他的口中竟然開始毫無忌憚地吐出一連串惡毒的話語。

「總是一臉從容;總是以眼神打量著別人;雖然高雅大方,卻絕對不讓任何人靠近,像貓一般的走路方式;仿佛背負著世上所有不幸的陰影——無論哪一項我都討厭。像你這樣的人所散發出來的所有成分,無論如何都令我感到不耐。」

「…………」

「我當然很清楚,這是在厭惡同類。因為,我也的確和你有點相像。沒錯,我猜猿渡同學應該也有同樣的想法……你一開始所指出的事情是正確的。雖然要說我把周圍當作笨蛋有點太超過,但我對水准較低的人的確沒有興趣。光是和那些人來往就是在浪費人生……嗯,沒錯。關于這方面的想法,我應該和你一樣。如果不是如此,像你這麼不可愛的人怎能存在世上?」

「…………」

「所以,差不多該一決勝負了。」

轉學生不停地動著脖子與肩膀,發出喀喀的聲響。

「到頭來,我認為還是只能靠拳頭決勝負。世上總是這樣,人類無論過了多久都不會變。就算變得比較聰明,稍微注重整理外表,自以為是地祈求著『希望世界和平』,最后還是會抵達這個結論。」

「…………」

「如果你想逃也無所謂喔。看是要叫保安人員過來,還是要報警說我非法入侵都可以。因為逃跑也是一種分出勝負的方式,盡可能避開戰斗也算一種戰术與策略。我並不會因此而怨恨猿渡同學。不對,其實我打從一開始就沒資格怨恨你。」

「…………」

「可是,這里畢竟是你的主場,我再怎麼努力也只是客隊。你要找多少幫手來都可以,快輸的時候也可以向令尊哭訴。就算你那麼做,我也不會有怨言喔?因為我就是憑蠻力闖來這里,會有那樣的結果也是當然的……不過呢,如果連找上門來的架也不敢打,那麼,你這個人的存在意義到底在哪?雖然立于不敗之地很重要,但如果只追求著不輸給人而活,那樣的人生到底有何樂趣?難道你能抬頭挺胸地大聲說自己有骨氣,能不靠任何人過活的嗎……不對,現在情況好像也沒有這麼復雜呢。」

說著,轉學生抓了抓頭。

然后,他又再次面向銀兵衛,以像是在教人小學低年級程度數學問題的溫和語氣說道:

「事情很簡單。難道你不想打我一拳嗎?難道你不想握緊拳頭,朝著像蒼蠅般糾纏你的我一拳打過來嗎?我可是一直很想欺負你,想讓你哭出來的呀。」

唰。

銀兵衛感覺自己的腹部變得冰冷。

恐懼?不,不是。

害怕?不,怎麼可能。

那是能令万物凍結,比火焰還猛烈的憤怒。那是自己未曾体驗過的憤怒,怒氣程度之高反而令自己想笑。

到頭來,自己還是被對方耍得團團轉——她心底有著這樣的苦澀。

但是,那也無妨。

不論自己怎麼想,舞台都已經准備好了。既然如此,就痛快地陪對方玩一玩吧。

並非以猿渡銀兵衛春臣的身份,而是以一個人類的身份。她將在這里使盡全力,將那轉學生痛扁到再也不敢現身為止。

「你要當心。」

或許是察覺氣氛已變,轉學生輕輕聳聳肩。

「以小學生而言,我還算有點本事。」

她動手了。

事情至此,她沒有再等下去的意思。因為銀兵衛心中所累積的憤怒,應該早就比轉學生多上數百倍。如今她怎能還等對方先出手再反擊,平白拖延能痛毆轉學生的那一刻。

距離大約四公尺。

這段距離以打架而言不算太近,但銀兵衛僅以兩步就靠近過去。而且還是在站立不動的姿勢下,几乎沒有預備動作。直到今天為止,她都沒想到猿渡家代代相傳的古武术居然會在這種情形下派上用場。

她以嵌崩拳的架式擊出掌底。

那是一記瞄准鼻梁、勁道十足的一擊。雖是來自十歲出頭小孩的招式,但要是扎實命中,恐怕連大人都要痛得在地上打滾。

「哇喔!」

不過,以一對一的徒手格斗而言,四公尺太遠了。更何況看在主動挑起較量的一方眼里,那是十分容易躲開的攻擊。轉學生右腳朝后,身体一扭便避開了銀兵衛的手掌。但這當然也在銀兵衛的料想之中。

在左腳著地的同時,銀兵衛立刻展開行動。她將躍在空中的身体重心移到左方,繼續追擊輕易逃開的獵物。她以接近垂直的角度朝側方墊步,用力踏著地面,壓低身体,使出早有預謀的身体衝撞。

「唔!?」

這招被對方識破了。

一記肘擊從頭上打下來。一記就算沒有完全命中也足以分出勝負的無情攻擊,朝向她的額頭側方敲下。

銀兵衛的反應很快。她立刻放棄衝撞,朝鋪著草皮的庭院地上滾去。雖然多少能減緩衝擊,但終究是很勉强的姿勢。她無視著沒能安全落地而產生疼痛的肩膀,立刻又從地上躍起,拉開距離因應對方的追擊。

「原本還以為你用的是古武术。」

她沒有受到追擊。

反而得到一串率直的贊美。

「真厲害。沒想到你會使出衝撞這種現代格斗技的招式。由于我聽說猿渡家有自古相傳至今的某種護身术,還以為你只會用上那類技巧。」

「…………」

「畢竟實際上,你的第一招看起來就很有古味。與其說是古武术,還比較像是中國拳法的翻版,這一點也很有猿渡家的風格呢。畢竟你們代代都是商人。哎呀,是說那還真是狡猾呢。太狡猾了。居然接連用了物理上與心理上的佯攻。哎呀,真是狡猾無比。」

你不但躲開了那個所謂的狡猾攻擊,還使出極為凶狠的反擊,豈有資格說那種話——銀兵衛如此心想著,不過沒有說出口。

(這家伙,很有本事。)

銀兵衛的腦中正響著最危險的警報。雖然她早就料到那轉學生既然敢如此挑釁,肯定擁有相當程度的自信,但實際上卻遠超乎她的想象。話雖如此,考量到他轉學過來才沒几天,那應該不會是鷹乃宮家的武术。與其說是學過武藝,還比較像是經歷過無數打斗而擁有的本事。

不過,無論如何可以確定的是,那名轉學生擁有的實力,居然足以和銀兵衛正面較勁。銀兵衛自幼就向父親學習,甚至還常前往一般道場鍛煉護身技巧,盡管只有小學五年級,但她的實力明明遠超過一般擁有段位的練家子。

(該怎麼做?)

銀兵衛緩緩靠近對方,在內心思考著。

看來對方的確是認真的,抱著真正的實戰心態。想必他也會毫不客氣地使出戳眼或咬人等技巧吧。但這本來就不是基于運動精神的一場戰斗,沒有規則才好。因為在銀兵衛的內心當中,想要朝著轉學生臉上狠狠打一拳的欲望,如今已經高漲到几乎瘋狂的程度。如果不打到体力耗盡而倒地為止,根本不能善罷甘休。

「該怎麼辦呢?」

轉學生說道。

他的臉上依舊帶著一如往常的溫和笑容,但閃閃發亮的雙眼卻像是一只瞄准了獵物的肉食猛獸,正思考著要如何把銀兵衛大卸八塊。

「再這樣下去,無論是哪一方似乎都不會有好下場呢。如果要停手的話就要趁現在喔。因為現在還勉强來得及。」

銀兵衛不禁笑了。這轉學生到底在鬼扯什麼?明明他自己全身上下都散發出『沒打算收手』的氣勢。

(豁出去了。)

接受對方的挑釁,銀兵衛衝向對方。

同時,轉學生也衝了過來。

雖然銀兵衛當作問候的前踢遭到對方擋下,但在轉學生為了反擊又向前踏出一步時,她再使出掌底迎擊。為了不讓對方閃避,她沒有瞄准顏面,而是瞄准胸口,只是勁道不足,轉學生連眉都沒有皺一下,突起中指關節,打算以中高一本拳攻擊銀兵衛的喉頭。雖然那是朝人体弱點的攻擊,不過銀兵衛早已料到,她以右手化招,並且轉動身体抵銷力道,打算在轉學生失去重心時解決他。可是對手也不是省油的燈,盡管有些失衡,還是由下往上以拳背撈擊。而為了閃過拳背,銀兵衛也失去平衡,使得原本打算解決對方的手臂劈擊被削減了威力。

「好痛!」

「——唔!?」

互相命中。拳背陷進臉頰,手臂也命中后腦,但彼此都未能施力到底。雙方站穩腳步后,又立刻發招。銀兵衛朝側腹膝擊,轉學生則朝她的側額頭發出肘擊。

互相命中。

這次也沒有扎實命中。兩人因疼痛各叫了一聲,但立刻又被吼叫聲蓋過。銀兵衛的掌底攻向轉學生的下顎,轉學生的右鉤拳則攻向銀兵衛的臉頰骨。

互相命中。

銀兵衛十分亢奮。她已經無法冷靜地思考招式組合,就只憑著長年鍛煉的反射動作及敵對心,為了令轉學生屈服而胡亂施暴。而轉學生也和銀兵衛相同,憑著斗爭本能閃避拳打肘擊,以不知退縮的斗志迎戰她。

「——」

「——」

如今不只是言語,連聲響都發不出來。

毆打、擊打、不斷扑打。

這是一場毫不防御的互毆,就只剩下想以暴力逼哭對方的意志,遠稱不上榮譽或淬鏈。

這完全就是孩童間的打架。

兩人嘴唇流血、鼻子流血,下顎也扭曲。

毆打對方的拳頭發出悲鳴,肺部也為了追求氧氣而尖叫,汗水與唾液灑了滿地。

轉學生在笑。

而銀兵衛也許也笑了。

如果有人在旁目睹這場打斗,那人應該也會笑。

這場互毆就是如此難看,但又竭盡全力。

如此壯烈的決斗,就像是要把至今為止的郁悶全都爆發出來,遠比成千上万的言語更有說服力。

那仿佛是從宇宙誕生以來就延續至今,令人以為會持續到永遠——但實際上卻是發生在僅僅數十秒之內的事。

在某一瞬間,銀兵衛稍稍占了上風。

不知道是實力還是運氣的差距。由于已經毆打了無數回,如今也無法進行分析,但總之,原本均衡的天秤稍微傾向了她這邊。

雖然微小,但卻足以分出結果。就因為這是一場雙方都以極限死拼的打斗,一旦情勢倒向一方便難以挽回。

轉學生的臉上首次出現了焦躁,同時銀兵衛內心也產生了直覺。

他要出招了。

但,會是什麼?

她不明白。不過,那恐怕是足以扭轉乾坤的招式,而且十之八九會是極為卑鄙下流的手段。戳眼?偷藏的暗器?還是朝眼睛踢砂子?

可是全都錯了。

朝著臉部揮過來的拳頭其實是個幌子,而作為真正攻擊的上踢如同毒蛇一般抬頭攻來——朝著銀兵衛的兩腿之間。

那個攻擊時機令人無法閃避。

轉學生確信自己已經逆轉,扭曲嘴唇冷冷一笑。

但在同時,銀兵衛也露出白齒,同樣確信自己能勝利。

並不是不能躲,是故意不躲。

而且就因為不躲,銀兵衛的拳頭才能完全使力。

她感覺恥骨附近產生激烈疼痛。但,那並非無法忍受的痛楚。

當轉學生的笑轉為驚訝的那一刻,全力揮出的正拳已經打在他的臉上。

雖是孩童的拳,卻是在完美的時機揮出,扎扎實實地命中。轉學生毫無招架之力地飛了出去,然后狠狠摔在地上。

——勝負已定。

*

轉學生如同蟑螂般的韌性,似乎不是只有反映在個性及行動上而已,他的身体也同樣堅韌。

明明承受了不少打擊,但倒下的轉學生卻在精疲力盡的銀兵衛跌坐在地上的一分鐘后,就

抬起了上半身。

「……哇。」

他左右張望,過了一會儿后,才明白了狀況。

「是我輸了嗎?」

碰。

他又將上半身躺回大地。

「原本我還算有自信的呢……猿渡同學,你真强啊。」

銀兵衛心想,那是我要說的話。

沒想到同年紀的人當中,居然會有如此高手……無論是正式較量還是路上干架,從來不覺得自己會敗給同年紀敵人的她,冷汗搶在安心與喜悅前面冒了出來。之所以會撿到勝利,就只是今天走運而已。她一點也無法以僥幸得勝而感到自傲。

「是說,好痛。真的超痛。有生以來我還是第一次被打成這樣呢。唉,可惡!」

轉學生不甘心地叫了一聲,然后再度從地上爬起來。

然而,與言詞相反地,轉學生不論是表情還是聲音都很明亮。

「我的嘴里全都是血啊。牙齒搞不好都斷了。」

「那樣還算好吧。」

銀兵衛冷靜地予以指正。

她半眯著眼,瞪著轉學生說道:

「我的拳頭八成骨折了。因為剛才揍了你那鈣質過多的臉頰骨,右手暫時不能用了。」

「是嗎?那我可以算是報了一箭之仇?」

「隨你解釋吧。如果是在你腦袋里的幻想,我無從干涉。」

「……呼呼。」

轉學生笑了。

他眯起眼睛,像只愛惡作劇的貓咪低聲笑著。

「……你笑什麼,真惡心。被打得鼻青臉腫,笑起來一點也不能看啊。」

「呼呼,因為……嘿嘿嘿。」

他的笑聲越來越離譜,令人難以接受。

「我終于如願以償,和猿渡同學成為朋友了。再也沒有比這件事更值得令人高興。」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難道你的頭殼被打壞了嗎?不對,你的腦袋本來就很怪。」

「都已經打成這副德性,接下來我們就只能成為朋友而已了。」

他一臉得意。

「落到谷底之后,接下來就只能爬升而已。相同的道理,既然已經像這樣毫不客氣地互毆,打得鼻青臉腫,之后就只剩下變得要好而已。這就是世上的定理。至少在這個國家的文化當中是這樣。」

「哼,我看你是看了太多卡通或漫畫了。也許你是想在互毆一陣后說什麼『你很有一套嘛』、『你也不賴』之類的,但事情可有如此簡單?我才不要和你交朋友。」

「不是你要不要的問題。早就已經是了。我和猿渡同學,任誰來看都毫無疑問是一對朋友了。」

「我不能接受。」

銀兵衛仍不死心。

「你不是也說過嗎,轉學生?你說討厭我的一切,非得揍我一拳不可。我也是一樣。我打從第一次看到你,就感到很不中意,也很想揍你一頓。万一我們真的成了朋友,也絕對不會有良好的關系。」

「我不這麼認為。」

轉學生收起了笑容。

和先前完全不同,他以真摯誠懇的態度,說出由誠意與真實編織而成的話語。

「如果是不會感到生氣、不會氣得想要揍人、連產生摩擦都不會吵架的對象,那怎麼能夠稱為朋友?現在都已經如此激烈地打過一場,意思是說,至少我對你而言還有想要毆打的價值存在,對吧?那就夠了,除此之外什麼也不需要。我和你,已經是朋友了。」

「…………」

銀兵衛思考著。

她從有生以來,還沒有任何一個能稱為朋友的對象。

這全都是因為銀兵衛自己鄙視周遭的人,並且在身邊筑起高牆,不容許任何人靠近——但與其這麼說,至今為止,可曾有人想過和猿渡銀兵衛春臣締結友誼關系嗎?

想成為跟班的人,又或者是想利用銀兵衛的人,可說是絡繹不絕。但是,可曾有過任何一個人是真正想和她做朋友的?如此愚笨、正直,認真到寧可與銀兵衛互毆也在所不惜的男人,至今可曾存在過嗎?

不說別的,這個男人自始至終未曾搬出鷹乃宮之名來逼迫銀兵衛。明明對他而言,那應該會是最快收效的辦法。而對銀兵衛來說也是一樣,如果對方真的這麼做,事情就很好解決。只要做做表面工夫,確保與鷹乃宮家的關系,剩下的隨便應付就好。

(哼……)

她望向自己應該已骨折的右手。

就算不冒這樣的風險,也應該還有許多方法。為何自己會以設想當中最糟的手段,來處理轉學生的威脅呢?

如今,她不得不察覺了。

要是到了這個地步還沒有察覺,就沒資格罵轉學生笨蛋或愚蠢了。

「轉學生。」

「嗯。怎麼了?」

「自從與你認識以后,我就一直在想你的事情。思考該把你當成什麼樣的存在,思考該如何面對你這個人。」

「嗯嗯。」

「而最后的結論現在終于誕生了。雖然感覺像是花了很長的時間,但這對我的人生可是很重要的事。畢竟那可是在思考該如何處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遇見的天敵。」

「嗯嗯,這樣啊。哎呀,說的也是呢,那是當然的。雖然我不太願意被稱為天敵,可是那也表示我在你的內心里占了不小的分量呢,我當然得表示歡迎。不過,沒關系,反正我們到最后還是成為了朋友——」

「我不會和你成為朋友。」

「……什麼~!?」

倒地。

轉學生第三度倒在地上。

「等等、等等、等等,你是認真的嗎!?怎麼會這樣,都已經做了這麼多,居然還是不行?你這個人真是太難對付了。不對,與其說是難對付,還不如說是頑固,甚至到了聽不懂日語的程度。不,不過沒關系,我一點也不在意。呃,雖然不能說完全不在意,但我真的沒有感到氣餒喔?之前也說過了,我無論如何都想和猿渡同學做朋友,如果連和你做朋友都辦不到,我的未來本來就是一片漆黑。之后我還要再用各種手段——」

「先把別人的話聽完。」

銀兵衛有點受不了。

「我不需要朋友。那種任誰都可以取代,只要稍微隔了距離就會變得疏遠的對象,我才不要。我所需要的、我所真正想要的——」

她也以真摯誠懇的態度,說出由誠意與真實編織而成的話語。

銀兵衛如此說道:

「就只有關系絕對不會毀壞的摯友。」

「……摯友?」

「鷹乃宮秋人,如果你真的想要成為我的摯友,你將會不斷面對考驗。我認為所謂的友情,除了充滿信賴和互助的關系之外,更應該互相切磋砥礪。還有,如果你是想成為我猿渡銀兵衛春臣的摯友,你就別以為能以一般的方式維持關系喔。既然成為摯友,將來不論過了多久,我一輩子都會是你的摯友。我承認自己的個性很難相處,未來你一定會嘗到許多苦頭,想必你也會不只一次感到厭煩吧。但只要能做到,我願意保證讓你得到不令你感到后悔的一段友誼。」

「…………」

「我再問一次,秋人。」

銀兵衛稍作停頓。

「你,真的能成為我的摯友嗎?願意持續當個不會對我失望、不會令我失望的存在嗎?」

「……摯友?」

一臉茫然的轉學生,像個傻瓜問道:

「你說誰和誰?」

「就是猿渡銀兵衛春臣和鷹乃宮秋人。除此之外還會有誰?」

「…………」

「秋人?你有在聽嗎?」

「…………」

過了一會儿。

然后——

「呀——————————呼————————————————————————!」

他發出吼叫。

「來啦來啦來啦,終于來啦!太好了太好了,呀——呼——!」

他蹦蹦跳跳,手舞足蹈,還不斷發抖。

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的歡喜嗎?銀兵衛如此想道。據說只要喜悅超過了一定值,人就會一下子崩潰。就和過度悲傷或憤怒一樣,過度的喜悅一定也是種毒素——望著像是在掙扎般胡亂跳動的『摯友』,銀兵衛覺得自己又長了一智。

而在同時,她也對能令對方欣喜若狂的自己感到有些驕傲。那個臉上總是不改令人可憎之笑容的秋人,如今卻露出如此純真的模樣,這也讓銀兵衛感到他意外的可愛。

「啊。」

摯友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不只是停下來,他的表情還急速黯淡。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啊,沒有……」

他像是十分抱歉,搔著自己的臉頰說道:

「剛才打架的時候,我一不小心就便出了全力。」

「那又如何?我也是傾了全力想揍扁你。」

「嗯,不過,我好像有點不顧仁義了。那好像不是該對想成為朋友的人做出的事情。」

「彼此彼此吧。我和你都使出了渾身解數毆打,到了想殺死對方的程度,最后才像這樣和解了。所謂的『昨日之敵,今日之友』這句話,正可用來形容這個情況啊。」

「即使如此,我認為有些事情還是不該做的。」

秋人的表情,几乎可以陰郁來形容。

「不,反而該說,身為男人那是更不該做的事情。嗯,還是仁義至上啊。我居然做出了違反仁義的事情。同樣身為男人,那還真是該感到羞恥啊。雖然猿渡同學你好像比別人更强壯,看起來沒事。嗯,但那還是不應該的行為。」

「…………?」

銀兵衛完全不懂他在說些什麼。

與其說是不懂,還比較像是他們之間有著某些基本的認知差距。那恐怕是一般而言難以想象的事情,滑稽到反而可稱為悲劇的某種誤會。

「我說,猿渡同學。」

轉學生姿態之低几乎像是要下跪道歉。他像只快要遭受懲罰的狗儿,拾眼看著銀兵衛。

然后,這位成為摯友的轉學生,就以小聲到几乎快聽不見的聲音說道:

「你的下面還好吧?」

「…………啥?」

銀兵衛花了几秒鐘才明白他的意思。

等到把秋人所說的話語咀嚼消化,並且吸收到全身上下以后,銀兵衛才終于察覺到,自己好像從來沒告訴過轉學生她是個女生——

◇    ◇    ◇

在那之后,過了六年。

回想起那持續至今的『表錯情、會錯意』之第一幕,銀兵衛內心不禁感到一陣苦澀。

雖然說一切都太遲了,但這果然還是從那天開始的錯誤,一切都是在那天走錯了方向吧。

的確,自己一直是作男生打扮,姓名也完全像個男生。當時身高不算矮,頭發也比現在更短許多。事實上也剛好處在第二性征即將發育的時期,況且自己也的確沒有說出來。

但是,就算如此——

就算考量了這一切,銀兵衛還是不得不感慨,對方為什麼會沒有發現呢?明明其他同學都知道這件事,教室里的座位也是以性別安排,明明就有許多的提示。事到如今,她不禁后悔當初經常蹺課的事情。如果說至少有在体育課現身過,一定不會落到現在這麼辛苦的處境。

總之,在那天之后,秋人就從來沒有把銀兵衛當女人看待。

雖然說在發誓當一輩子摯友以后,除了少數例外,兩人一直保持著很好的關系,但現在想想,那也許只帶來負面的效果——銀兵衛如此想道。更何況她如今才發現,剛認識對方時所產生的厭惡感,其實只是在無意間抗拒著好感,而且那還是男女之間的好感,這也格外令她感到不是滋味。

不過,那件事已經過去了。

事到如今說什麼都太遲了。她好不容易才說服反對的父親,几乎在身無分文的情況下,千里迢迢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已經不是感嘆往事的時候。現在就只能朝著前方不斷挺進而已。

「姬小路秋人同學。請讓我成為你的女朋友——」

「如同你剛才聽到的。你所愛的哥哥,從今天起就要當我疼愛的男人了——」

「請兩位不要自作主張!自從出生以來哥哥就是我一個人的!早就預約完畢,不,是早就買下來了——」

更何況現在情況十万火急。姬小路秋人如今正在自己眼前,受到不認識的女子所包圍——而且還是一群出類拔萃的美少女。在目睹了這場愛情攻防戰以后,她的決心會像火焰般點燃,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四月七日,開學典禮當天。

銀兵衛穿著不熟悉的制服,以轉學生身份站在陌生土地的校舍內,內心正感到如臨大敵。雖然因為她常在身旁而使得事情沒有浮上台面,但其實不管是在初等部還是中等部,秋人的確非常受到女性歡迎。盡管她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也料想到轉學過來以后會目睹相同的光景,不過這如同后宮的狀態卻是超乎所料。要是不趕快想點辦法,未來想必會感嘆過去的那六年生活反而像是天堂。

「請兩位不要自作主張!自從出生以來哥哥就是我一個人的!早就預約完畢,不,是早就買下來了!就算你們現在跳出來說那種話也——」

「你說什麼鬼話?」

「你在胡說什麼?」

「他和你是有血緣關系的兄妹吧?明明一開始你就不在計算當中了。」

「我知道你很喜歡你老哥,不過介入這種事情會不會太沒道理?」

「才、才沒有那種事!我和哥哥之間的愛,才不只如此——」

銀兵衛深深吸了一口氣,作好心理准備。

未來想必還會碰到比過去更多上數倍的困難。

想要抵達比摯友更進一步的關系,對于在戀愛方面不堪一擊的自己來說,恐怕會是一條修羅之路。

不過,她早就知道會是這樣了。

無論對手是誰都無所謂。就只是順從自己的心願,取得自己想要的結果——如同過去曾是天敵的那位摯友所做的。

好了。

真正的較量從現在才開始。

「可以請你們等一下嗎?」

猿渡銀兵衛春臣就這樣闖入正吵吵鬧鬧地爭奪著一個男人的三名情敵之間。

然后,向她們宣戰。

「如果要談那種事情的話,請務必也算我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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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mpyrez445566 發表於 2014-3-6 07:26 PM

本帖最後由 vampyrez445566 於 2014-3-7 03:38 PM 編輯

后記

各位好,我是鈴木大輔。為各位獻上『就算是哥哥,有愛就沒問題了,對吧』的第八集。

光陰似箭,當這本第八集上市的時候,動畫版已經開始播放了。雖然在我寫這段后記的時候,動畫的第一集還沒有完成,但如果各位願意分享看過的感想,那就是本人的榮幸了。

另外,關于第八集的彩頁,這次我總算沒有忘記讓亞里沙登場,而且還是讓她在相當亮眼的場面登場。如此一來,應該可以當作前次的補償吧。真是對不起你了,亞里沙。

稍微提一下第八集的內容吧。

關于最近出場鏡頭越來越多的銀兵衛,這次的故事是描寫她的過去。在第七集結尾處,銀兵衛曾做出十分大膽的行徑,那行動將會帶給學生宿舍的同伴們什麼樣的影響呢——敬請期待內容為暑假篇后續的第九集。

好了,由于本次的后記頁數較多,偶爾來談談個人的興趣好了。

鈴木原本就愛喝酒,以前常喝燒酒,后來迷上日本酒,不過最近則開始喝起威士忌等烈性酒或利口酒。甚至是一看到中意的酒,就通通抱回家的狀態。

仔細一算,我已經收集了超過兩百瓶酒。

如今已經快要沒有空間能收藏酒,就連書架也開始被酒瓶所占據。而原本放在書架上的書本,也有半數以上被我丟棄了。我明明是個作家耶。

雖然這個興趣既花錢又會丟書,成本十分高,但還是非常有趣。光是看到兩百瓶酒排列在一起,就令人感到雀躍。而且在看著酒瓶心想『今天要喝哪瓶酒呢……』的時候,毫無疑問也是人生當中最幸福的時光。

如果不能体會我的感覺,就請想象自己是一個有后宮的國王吧。后宮里住著眾多的美女,能讓你隨意挑選今晚陪睡的對象;覺得美女不夠時,甚至還可以到外面找來新的美女加入自己的花園——你看,這樣是不是變得很有趣呢?而且收藏酒的費用及麻煩程度遠比管理后宮來得輕松。真是好處多多呢。

因此,本回我將從后宮三千佳麗當中,挑選几位美女進行介紹。不過畢竟是談酒的話題,未成年的讀者可能會聽得霧煞煞,還請多多包涵。

*

Bowmore29年(鄧肯泰勒公司  Peerless Collection系列)

這是來自蘇格蘭艾雷島上一間著名蒸餾廠『波摩(Bowmore)』的威士忌。

由于電視上經常介紹,許多人可能曾聽過這個名字。這是一款來到世上已過了29年的老酒(順帶一提,威士忌主要由大麥制成。雖然味道完全不同,但成分和啤酒几乎相同)。

基本上,艾雷島所生產的威士忌,特征在于味道帶著煙熏味及消毒水味,那也正是受酒迷歡迎的原因。波摩蒸餾廠也不例外,生產了許多帶著煙熏味與消毒水味——風味有點獨特的威士忌。

但奇妙的是,就只有在筋年代生產的波摩當中,常常會擁有俗稱『Perfumy』的薰衣草般氣味。鈴木特別喜歡這種很『Perfumy』的波摩,也買了好几瓶加入自己的后宮,但在那當中最喜歡這款29年的威士忌。它比其他80年代的威士忌更具成熟感,同時也帶有多種層次的口感——

個人這麼覺得。我認為這是波摩目前的最高杰作。

然后,這也是一種被稱為單桶瓶裝酒/未稀釋酒的威士忌,生產數量極少(全世界只有二一八瓶),所以世上很難找到完全相同的東西。只能有耐心地尋找對威士忌較有研究的酒吧,或是尋找年代相近的波摩……無論如何,雖然是一種難以遇見的酒,但我認為喝過以后一定會大受感動。

Legend of Cuba

一款長壽的蘭姆酒。

這就是在拙作『鳩子與我的愛情喜劇2』的后記中所提到的蘭姆酒。雖然正確年份不明,但因為是古巴革命前所蒸餾的蘭姆酒,可說是超過五十年的老酒(順帶一提,所謂的蘭姆指的是由蔗糖制成的高酒精濃度烈酒)。

在『鳩子~』的后記里已有詳述,這款蘭姆酒有許多傳說,是一款充滿浪漫的酒。老實說,比起味道,我比較像是為了這款酒的歷史故事而買。

順帶一提,當我買了以后,就告訴几名作家朋友說『我買到很厲害的酒了!』,並且請大家來開試飲會。不過大家的反應不怎麼樣。而且說實話,我自己也覺得不怎麼樣。雖然不算難喝,但味道也不如預期。

不過,酒這種東西,本來就有一半是以浪漫作為原料。有時候,由來和經歷會比味道還來得重要。即使味道不怎麼樣,但與酒有關的浪漫故事已經夠有趣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就算了吧……差不多就像這種感覺。自從試飲會結束后,我就一直把它收藏在酒櫃深處。

前几天我突然想起這款酒,拿出來一喝,發現印象居然與剛開封時截然不同。味道既細膩又復雜,而且氣味强烈,像是要在舌頭上融化一般,變成了一款非常棒的蘭姆酒。

就和威士忌或白蘭地相同,這種蒸餾酒在剛開瓶時,常常會有味道還鎖在里頭的現象,必須等待一段時間才能散發出來。那是我頭一次碰見的實例。

像這樣的變化,也可說是品酒的醍醐味呢。

*

好了,以上就是第八集的后記。

如果未來還有較多的頁數,我會再寫與興趣有關的事。我的后宮當中還有許多佳麗,而且每個月都在增加當中,我想暫時應該不會沒題材可寫。雖然在輕小說的后記寫關于酒的話題好像有點怪,但請容許我在此耍些任性。

那麼,希望很快就能再次與您見面。

2012年吉日  鈴木大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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