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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aazz774411 發表於 2013-6-24 11:15 AM

涼風涼 -【進擊的巨人Before the fall‧一】

本帖最後由 qqaazz774411 於 2013-6-27 12:30 AM 編輯

【封面圖】


【作者介紹】:原作:諫山創/著:涼風涼/插畫:THORES柴本

【內容簡介】:

無人知曉『那個』究竟是從何而來,以及到底為了何種目的而存在。只是一再遭到捕食的人類,就只能躲在高牆內側求生存……在工房任職的主角.安海爾,負責開發守護調查高牆外側情況之調查兵團免遭『巨人』毒手的兵器。但沒人知道『巨人』的弱點是什麼,至今也尚未出現成功擊殺他們的英雄。跨越諸多屍骸的安海爾著手開發唯一能夠用來對抗巨人的《裝置》。然而保守派卻疾呼犯不著特地設法對抗『巨人』,導致高層作...

【原日文書名】: 進撃の巨人 Before the fall


【原所屬文庫】:講談社ラノベ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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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aazz774411 發表於 2013-6-24 11:19 AM

本帖最後由 dr.nokia 於 2013-6-27 12:55 AM 編輯

【第一卷】序章

暗灰色天際響起了一陣尖銳鍾聲。

    解放之鍾——

    此乃希幹希納區居民再熟悉不過的釣鍾名稱。
   
    這座設置在號稱高度達五十公尺堅固城牆上方的青銅制釣鍾,乃是城市的主要象征之一。原本是防災用設備,幸運的是它到現在都未發揮其應有功效。
   
明明一點都不刺眼,安海爾·亞德卻連舉手阻擋陽光,擡頭仰望這面有如斷崖一般聳立于眼前的「瑪利亞之牆」。
   
    原本就是十分巨大的建築物,就近觀看更是壯闊不已。城牆散發出一股足以令人心生敬畏的壓倒性存在感,甚至還有人視這面城牆爲神聖不可侵犯之物。在這個缺少值得敬拜之神祇世界當中,城牆是足以成爲人們心靈支柱的唯一存在。
   
     只不過「瑪利亞之牆」本來並非以信仰爲目的所建造而成。建造這面巨牆的理由相當簡單,就是爲了保護自己免遭外敵襲擊,話句話說,就是牆外存在著足以危害人類生命安全的威脅,而且是某種需要依靠巨大城牆方能阻擋的可怕怪物。
   
    「不過,就連到底有沒有怪物存在都很可疑就是了。」

    安海爾皺起眉頭,微微扭曲他那細長的臉龐,接著粗魯地抓了抓那一頭又卷又翹的亂發。只要修剪整齊的話,就能映射出金黃色彩的那頭發絲,大概也因爲貫徹放任主義的緣故,呈現出有點暗淡的色調。只不過這個說詞並非僅止于形容發色。可能是由于夜以繼日地窩在工房開發兵器的緣故,導致安海爾的臉色格外蒼白,甚至連同事們都拿面黃肌瘦一詞來揶揄他。

    乍看起來不怎麼健康,而事實上他也的確過著不太健康的日常生活,但安海爾的體格卻出人意表地結實,甚至隔著工作服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或許是因爲所從事的職業之故,使他在不知不覺之間鍛練出一身強健體魄吧。充滿全身的活力,正符合一個十八歲男子應有的元氣象征。

    「假使城牆能夠再矮一點的話……」

    「你想說『就可以窺視了』嗎?」

    聽見背後傳來的平靜聲音,安海爾頭也不回地發出苦笑聲作爲響應。

    「被這樣隱藏住,想不窺視一番也難啊。」

    「那是男人的本性所致嗎?」

    「純粹出于好奇心罷了。」

    安海爾嘀咕一聲,接著側目瞄了眼並肩佇立在身旁的女性側臉。

    一臉若無其事地凝視著「瑪利亞之牆」的人,叫做瑪莉亞·卡爾斯提德。她那威風凜凜的站立姿勢毫無任何破綻,這點亦能由穿在她身上的筆挺軍服看得一清二楚。卡其色外套上畫有作爲駐紮軍團證的玫瑰徽章,由此可以瞥見她對這項職務所抱持的榮譽感及自信心。綁成一束的亮發黑發則是她已下定決心的證明。

    「這類的醒目行動要節制一點喔。要是被憲兵團盯上的話,你會吃不完兜著走啊。」

    「這是以士兵身分所發出的警告嗎?」

    「是以兒時玩伴身分給你的忠告。」

    這是個把對牆外世界感興趣一事視作禁忌的時代。要是太過明目張膽,極有可能被憲兵團鎖定爲必須嚴加監視的人物。(趕緊全盤公開不就得了嗎?)

    只要公開牆外相關情報,應該就能讓人民失去興趣,但是國王政府之所以不這麼做,八成是因爲情報公開的話,有某些人會因此而喪失既得利益吧。

    「因爲城牆而導致工作受到影響,明明也是個不爭的事實。」

    「然而若缺少這面巨牆,我們就無法生存下去。」

    瑪莉亞說完這句話便擡頭仰望巨牆,臉上露出了相當引以爲豪的表情。對隸屬于駐紮軍團的瑪莉亞而言,「瑪利亞之牆」肯定是極其特別的建築物。因爲她的主要職務,就是強化及維修這面巨牆,巨牆不但作爲城邑都市的中樞,在軍事方面同時也扮演著最重要設施的角色。

    但安海爾不像瑪莉亞,他對這面城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城牆就是城牆。)

    之所以會歸納出這樣的結論,大概是安海爾賴以維生的工作,乃是開發及制造兵器批售給軍團使用所致吧。(正所謂攻擊才是最大的防禦啊。)

    雖然有此想法,他卻沒脫口而出。因爲就算講了,大概也無法引起瑪莉亞的共鳴,而即便深入討論,顯然也只會像兩條永無交集的並行線罷了。實際上,安海爾對此有過痛苦的經驗,以前曾經數度談起類似話題,結果每次都被批評得慘兮兮。

    「話又說回來,你那頭亂發是怎麼回事啊……」

    瑪莉亞歎了口氣,開始動手梳理安海爾那一頭蓬松淩亂的頭發。

    「喂喂喂,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快住手啦!」

    安海爾雖顧忌周遭路人的目光而顯得有點慌張,瑪莉亞卻一點也不在意。

    「既然不是三歲小孩,那就別太常給我添麻煩。」

    「是是是。」

    「胡子也別忘記要刮幹淨。」

    或許是完成了一次很滿意的梳理吧。瑪莉亞在安海爾身邊繞了一圈,檢查他的服裝儀容,最後才面露可以接受的表情點了點頭。

    「話說,你在這裏摸魚真的沒關系嗎?」

    「我才剛輪完夜班,這可不是在摸魚喔?」

    瑪莉亞狠狠瞪了安海爾一眼。眼神彷佛透露出「我又不像你」的訊息。

    「那你是前來迎接索魯姆的啰?感情真是要好呢。」

    「你不也一樣嗎?」

    「我可不記得我有跟索魯姆訂婚啊。」

    安海爾嘀咕一聲之後,瑪莉亞隨即不發一語地揚起眼角。

    「訂正一下。基本上我跟他似乎算是好朋友的關系。」

    就在安海爾及瑪莉亞聊得興高采烈之際,正門周邊開始熱鬧起來。或許是聽見鍾聲而聚集過來吧,只見周遭在轉眼之間便形成一片人山人海。男女老少五花八門,乍看之下將近有三百人左右。不過他們的目的都跟安海爾一樣。遠征的調查軍團即將自城牆外側返抵國門。他們會穿越正門,行經串連城市南北兩區的大道回到兵舍,而在士兵的英勇身影襯托之下,這幕光景看起來儼然就像是一場凱旋閱兵大典。對平常缺乏娛樂的希幹希納區居民而言,調查軍團的回歸,可說是一場頗具規模的熱鬧活動。(但那也是過去的事情了嗎……)
   
      乍看似乎有許多民衆聚集在此,實際上卻只是少部分的居民罷了。只要考慮到希幹希納區總人口數僅有三萬多人的事實,便能判斷出調查軍團的回歸,並非該區居民關心的事項。而且人群中有一大半只是來湊熱鬧,頂多只有調查軍團成員的親屬會滿心期待他們的歸來。

    不過,居民們會這麼冷淡,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公開情報,成效又不彰,再加上遠征的所須費用都是靠稅金來支付啊……)

    或許是基于某種政治層面的判斷,政府才會不惜壓制住居民的不滿情緒,也要允許調查軍團繼續存在。盡管調查軍團遠征本身就包含了許多不透明的部分,但政府若走密室政治路線的話,一般居民根本無從得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英雄即將凱旋歸來啰。」

    雖然受到巨牆阻隔而無法拜見到調查軍團的威武風采,不過卻可聽見牆外傳來一陣節奏感十足的聲音。這是好幾十匹軍馬所奏響的馬蹄聲。士兵們的舉動彷佛受到馬蹄聲催促似地,變得愈加匆忙。拜平日的嚴格訓練所賜,他們的動作毫無多余之處,整齊劃一的行動姿態甚至還和機械有些相似。由于開門及關門都是必須迅速完成的作業,因此機械化的行動模式剛好符合要求。

    「要是一切都很順利就好了。」瑪莉亞吐露內心的不安。

    「你是指任務嗎?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選項嗎?」

    「結果如何,對你明明就只是其次而已吧。」

    「才沒這回事。」

    瑪莉亞雖然不加思索地斷言,但那八成不是她的真心話吧。她在意的是未婚夫索魯姆的安危,調查軍團的任務照理說應該沒那麼重要才對。(哎,我也跟她一樣就是了。)

    好友的性命還比謎團重重的任務,更令安海爾感到耿耿于懷。

    「那個混賬優等生。」就在安海爾與瑪莉亞沒完沒了地展開對話應酬之際,調查軍團已經逐漸逼近巨牆。

    大概是有好幾十只馬頓足跺地吧,只覺地面微微震動不止。

    「開門!!開門!!」

    站在崗哨台上的士兵發號施令。將近十公尺高的巨大城門,立刻間不容緩地伴隨著轟隆巨響緩緩開啓。安海爾眯起雙眼,整個身子往前探,注視著位在門外的世界景觀。(能夠確認到的,就只有一片荒涼大地而已。)

    安海爾雖凝神注視,卻沒有發現任何值得一提的特別事物,而他還來不及仔細觀察一番,門外世界已被馬匹揚起的塵沙所掩蓋。(要是傳說中的怪物真的存在的話,真不知該有多好呢。)

    不過他所確認到的並非怪物,而是成群結隊的馬匹。駕馭這群馬匹之人,乃是身穿繡有羽翼紋章外套、頭覆兜帽的騎兵,—也就是調查軍團的士兵。(撇開風評不談,不愧是軍隊啊。)

    騎兵接二連三穿越城門的模樣,可說是魄力十足。

    「關門!!關門!!」

    在調查軍團全數通過的瞬間,城門隨即迅速被關上。那是相當值得誇獎一番的迅速作業。城門開啓時間大概只有一分多鍾,由此可以明確地窺見駐紮軍團絕不容外敵入侵的堅定信念。瑪莉亞的表情也帶有少許引以爲傲的色彩。
   
相較于完美地執行了自身職務的駐紮軍團,調查軍團的模樣就顯得頗不起眼。

    「人數減少了許多呢……」

    回來的士兵大約五十名。由于出發時的總人數將近八十名左右,因此可看出這明明只是一場費時半天的短期遠征,卻造成了相當嚴重的損失。而幸存的士兵也並非毫發無傷,過半數身受輕傷,其中也有人受了斷手或斷腳的重傷,甚至更有人變成屍體被載送回來。(雖不知他們究竟執行了什麼任務,總之,這意味著本次遠征也以失敗告終。)

    只要察看被害狀況及士兵們臉上的嚴肅神情便可得知。居民們或許也察覺到這一點,因此一歡呼聲有點稀落,呈現出說是凱旋卻欠缺熱鬧氣氛的狀況。但就現場並未傳出過多失望感的情形看來,大概表示他們打一開始就不受期待吧。(避免失望的最佳方法,就是不抱期待嗎?)

    安海爾歎了口大氣,隨後逐一確認幸運活著回來的士兵容貌。不愧是精銳的調查軍團士兵,每個人的表情都是精悍無比,而他十分眼熟的帥氣男子身影也夾雜在其中。

    索魯姆·修梅,乃是調查軍團備受期待的新秀,同時也是安海爾的兒時玩伴。(這小子又變得更英俊瀟灑一些了呢。)

    索魯姆的臉雖被煤屑及灰塵弄得有點肮髒,但看起來並不像是有傷在身的模樣。他那銳利的眼神凝視著前方,巧妙地控制韁繩,引導馬匹以平常速度緩步前進。

    「哈,想也知道,他不會那麼輕易就被殺死的啦。」

    「這還用說嗎?要是連婚都還沒結就提前變成寡婦,那我會很傷腦筋啊。」

    「奉勸你還是快點要他填寫調職申請書比較妥當。否則玩笑話遲早會成真喔。」

    「他如果是那種肯接受建議的人就好啰……」

    「的確。」

     安海爾面露苦笑。

    「總而言之,光是能夠平安歸來,就該心滿意足了啊。」

    當安海爾及瑪莉亞爲索魯姆的生還感到開心之際,沒能平安歸來的士兵親屬們卻是傷心欲絕。既然參與遠征,就有無法生還的可能性,相信無論是士兵也好,他們的親戚朋友也罷,對于踏上遠征之旅,應該都是抱持著相當大的覺悟才對。(但他們大概沒料到真的會死于非命吧。)

       他們的狼狽模樣證明了這一點。而特別引起安海爾側目的,是一名身穿孕婦裝的女性。她年紀大約二十歲左右,膚色雪白、骨架纖細,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悲情印象。

    瑪莉亞一見到有如幽魂般搖搖晃晃地在現場徘徊的女性身影,眉間立刻閃過一絲陰霾。

    「你認識她嗎?」

    「嗯,她叫艾蕾娜·曼薩爾。老公是席斯班長。」

    「班長……所以是索魯姆的上司啰?」

    由于素未謀面,因此就算聽到名字,也完全聯想不到他的長相。不過席斯在調查軍團當中恐怕也是數一數二的高手,班長這個地位就是最好的證據。

    「席斯班長沒能平安歸來呢。他們明明是一對新婚夫婦……」

    瑪莉亞臉上浮現出十分難過的表情。

    (難道明天我也會遇到相同的情況嗎……)

    艾蕾娜踩著踉蹌的步伐走近士兵,不斷詢問亡夫是否平安無事。她的眼神黯淡無光,連焦點也飄移不定。

    「她能得到國王政府所提供的保障對吧?」

    「生活上應該是不成問題才對。」

    「但光是給她錢,並無法取代丈夫的地位啊。」

    「要是能爲她做些什麼就好了。」

    「是啊……」

    不過能爲艾蕾娜做的事情相當有限。

    (就她的立場而言,大概只想高喊「我不要錢,把丈夫還給我」吧。)

    換句話說,不管做什麼,都無法對現在的艾蕾娜産生任何幫助。

    (時間或許能解決這個問題,可是……)

    就在他左思右想之時,頭上突然響起一陣近似雷鳴的爆炸聲,音波沖擊導致空氣微微震動。安海爾雖反射性地縮起身子,但周遊卻不見半點打雷的跡象。

    「發生了什麼事!?」

    彷佛回答他的疑問一般,有股淡淡的藥劑氣味,乘著南風吹入現場。

    「這是……」

    安海爾微微抽動鼻子,將飄浮在空氣中的淡淡藥劑氣味吸入鼻腔。

    (硝石,木炭,硫磺,鋁粉……)

    換言之就是火藥味。

    「該不會是發射大炮了吧?」

    雖然從地面上無法確認,可是八成錯不了。

    致使他確信不疑的理由很單純。

    (這代表我所制作的大炮,已經被設置在巨牆上方了嗎……)

    他收到軍團的訂單,制作了將近十門大炮,但未被告知這些大炮的用途爲何。不過頭上既然響起隆隆炮聲,這就代表大炮是被設置在巨牆上方。

    「剛剛的炮擊是怎麼回事?」

    「可能是威嚇射擊。」

    「也就是說,傳聞中的巨人大人要出場了是吧?」

    巨人,是捕食人類的怪物總稱。

    人類之所以建造巨大城牆,並不得不躲在城牆內側過生活,目的就是爲了避免受到巨人的威脅。調查軍團在方才那場遠征中遭受到的嚴重打擊,應該也是巨人幹的好事。(爲了當作將來的參考,我實在很希望有機會能夠親眼拜見一番就是了。)

    雖說並不難想象巨人到底是什麼樣的怪物,然而安海爾卻不覺得有什麼可怕之處。因爲他根本不懂要怎麼害怕只曉得其相關知識的對手。對安海爾而言,巨人就跟沒有實體的幽靈一模一樣。

    「這聲音未免也太誇張了吧……」

    安海爾雙手捂耳,被接連響個不停的炮擊聲轟得皺起眉頭。

  (日後大概會接到委托開發減音裝置的訂單吧。)

    在面露苦笑之後,雖然又響起第十記炮擊聲,不過炮擊伴隨這最後一擊的結束而悄然止息。

    「收拾掉敵人了嗎?」

    安海爾戰戰兢兢地挪開捂住耳朵的雙手,轉眼望向瑪莉亞。

    「若真是那樣就好了,只是我猜大概沒轍吧。」

    「沒轍嗎……」

    安海爾一臉無趣地嘀咕著,接著定睛注視「瑪利亞之牆」。既然接連發射了十發大炮,就算沒有直接轟中巨人,也能讓周遭一帶化作火海,生物根本就無法保住性命。(只要是一般生物的話,肯定會當場斃命。)

    縱使巨人是超乎意料之外的怪物,大炮也具備早就預料到這一點的強大火力。(一只紅燒巨人出爐啰。)

    然而腳步聲卻仿佛擊碎安海爾的自信一般,由巨牆的另一側逐漸逼近。

    「喂,騙人的吧……」

    「我想八成是因爲巨人離城牆太近的關系。」

    瑪莉亞輕描淡寫地對啞口無言的安海爾說明事情原委。

    「這就是停止炮擊的理由嗎?」

    又名不壞之壁的「瑪利亞之牆」,到目前爲止都成功地將巨人抵擋在外。城牆有著足以抵禦巨人拳打腳踢的厚度,也具備巨人雙手構之不及的高度。

    「就你的口氣聽起來,你好像早就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種局面呢。」

    「比起胡亂炮擊而對城牆造成破壞,停止炮擊還比較象樣一點。」

    「對制作大炮的我而言,感想有點不太一樣就是了……」

    安海爾緊緊握住拳頭。

    (只是沒想到那居然是腳步聲……)

    安海爾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有問題。

    逐漸逼近的聲音,是一陣完全不像人類腳步聲的轟隆巨響。幾乎就跟地震沒兩樣,實際上地面也的確微微鳴動個不停。這八成是巨人身形極端龐大的證據吧。

    (就是所謂會走路的災害嗎?)

    一拿天災加以比喻的瞬間,原本近似幽靈的不確定性存在,立刻産生了現實感。

    巨人並非架空的怪物。

    而是實際存在的人類天敵。

    在安海爾腦海中的巨人相關定義迅速被改寫。當這項作業才剛完成,一陣惡寒立刻貫穿安海爾全身上下。背部持續冒出冷汗,身上汗毛全部倒豎,胸腔中的心髒更是毫不客氣地開始加速跳動。大概是本能對他發出了強烈警告吧。

    巨人夾帶著地鳴聲緩緩逼近。

    一步,又一步。

    步伐速度雖如同牛只一樣遲鈍,但他與巨人之間的距離卻是一點一點、紮紮實實地不斷縮短。

    或許是被城牆擋住去路吧,只聞腳步聲突然停止。

   (巨人要出手了。)

    安海爾擺好架勢,聚精會神地探測巨人的一舉一動,可是卻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值得在意的跡象。

    「他們沒發動任何攻勢?」

    安海爾不禁皺起眉頭。

    「我還以爲他們會試圖動手破壞城牆呢。」

    但那既是安海爾的無知所帶來的偏見,八成也是硬要將「巨人就該這樣做才對」的刻板印象強加給他人罷了。
   
    安海爾回頭仰望高聳的「瑪利亞之牆」。

    「真是多虧有了『瑪利亞之牆』的庇護啊。」

    「這下子你是否多少理解到城牆的存在意義了呢?」

    「我已經徹底理解了啊。」

    「這樣你還認爲攻擊就是最大的防禦嗎?」

    「你心眼真壞。」

    「偶爾而已啦。」

    安海爾對面露嫣然微笑的瑪莉亞聳了聳肩。

    這段談笑使得緊張感稍稍獲得舒緩,而遇上炮擊這件意外變故的居民們也開始恢複冷靜。或許還有人會誤以爲這是慶祝調查軍團歸來的禮炮也說不定。

    「我們也差不多該去找索魯姆啰。」

    在開口提醒瑪莉亞之時,一滴雨水打中了安海爾的臉頰。他以手背擦拭臉頰,擡頭仰望天空。只見被厚重烏雲覆蓋住的天空,醞釀出一股即將潸然淚下的氣氛。

    「這就是所謂的淚雨吧。」

    「或許會下起一陣驟雨喔……」

    安海爾像是遮擋陽光似地舉手遮住視線,定睛凝視著灰暗天際。

    雨水滴滴答答地下了起來。照這樣子看來,可能再過不久就會變成一場豪雨吧。(看樣子還是趕緊離開比較妥當。)

    就在內心浮現這個感想之際,突然有一個看似黑色球體的東西映入安海爾視野之中。

    「飛鳥……?」

    不過安海爾立刻改變想法,因爲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球狀的飛鳥。

    「快閃開!!」

    聽見頭上突然傳來一陣喊叫聲,安海爾整個人頓時愣住不動。放聲大喊的,是守在城牆上方的駐紮軍團士兵。(快閃開??)

    士兵八成是指快避開那個黑色球狀硬塊,然而安海爾無從判斷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危險物品。但縱使知道塊狀物的真實面貌爲何,他也沒有足夠時間可以作出反應。只見塊狀物朝向數公尺前方的石砌地板直沖而去。

    「趕緊趴下!!」

    安海爾輿瑪莉亞一同趴倒在地上。

    雖也無法否定是炸彈的可能性,可是那個塊狀物卻有如熟透的果實一樣墜地碎裂,不明的內容物也順勢濺向四面八方。

    「那是……」

    盡管在猛烈撞擊地表之際便凹陷成扁平狀,不過仍能理解這個掉落物到底是什麼東西。

    「是……頭顱嗎……」

    雖然幾乎已經不成原形,但毋須詳細確認也能分辨出來。

    凹陷的眼窩·削平的鼻梁,以及雖然沒有下顎,也能清楚辨識的嘴巴。大概是因爲頭發的緣故,才導致它看起來像是一個黑色塊狀物。飛濺四散的是腦漿,骨頭碎片及體液混雜而成的不明液體。

    目擊到這幕不堪的淒慘光景,安海爾的胃部一陣翻攪,嘔吐感立刻湧上喉頭。在胃液布滿整個口腔的瞬間,他忍不住以手摀口幹嘔數次,但最後還是勉強躲過了吐滿地的危機。

    「怎麼回事……這究竟是怎麼搞的啊……」

    一名女性腳步踉蹌地走近思緒混亂的安海爾身邊。是艾蕾娜。

    「哎呀,原來你在這裏打混摸魚啊?」

    走到首級旁邊的艾蕾娜毫不在意會弄髒衣服,當場直接蹲下,抓起緊緊沾黏在地面上的頭部,然後將它擁入懷中。
    「難怪會這麼晚才回來。」

    艾蕾娜發出「嘻嘻嘻」的詭異笑聲,

    「那顆首級……是她老公的嗎?」

    「雖然得詳加確認才能得知身分,不過應該沒錯……」

    或許是還無法承認席斯已死的事實吧,只見艾蕾娜持續對著那團肉塊嘀咕不停。(可是,爲什麼首級會從天而降呢……)

    爲了尋找答案而仰望上方的安海爾,被一幕難以置信的光景嚇得睜大雙眼。因爲有好幾顆首級宛如流星一般劃過天際。從牆外被拋射過來的首級,接二連三地在地面上綻放出扭曲變形的花朵。而每當首級落地,四面八方也就跟著傳出尖叫聲。

      「是巨人在拋擲這些首級嗎?」

    但若認定是巨人幹的好事,那麼這種奇怪的狀況自然也就變得合情合理。

    「可是他們爲何要將首級給……」

    「沒有任何理由。」

    「你這話什麼意思?」

    「因爲想吃所以就吃,因爲討厭所以丟棄。肯定就只是這樣罷了。」

    「那——」

    豈不是跟人類一模一樣嗎——這句話雖然差點脫口而出,不過安海爾還是硬將話吞回肚子裏頭。因爲他說什麼也絕不能認同這樣的荒謬結論。

    在安海爾努力試圖理解巨人行動原則的這段期間,首級仍舊一個接一個地被拋入牆內。

    「可惡!他們還以爲是在進行拋球比賽啊!?」安海爾怒氣沖沖地脫口咒罵。

    盡管幸好並未造成衆傷亡,但地面及建築物都被飛濺的腦漿、體液及肉胃等人體組織弄得髒亂不堪。儼然是一幕仿佛不屬于這個世界的駭人光景。

    或許是受到這幅地獄般的光景所震懾吧,原本爲了慶祝調查軍團凱旋榮歸而聚集過來的民衆,紛紛驚慌失措地發出尖叫聲,由于人類的首級照理說根本就不應該從天而降,因此他們的反應也是很理所當然。

    盡管攻勢似乎已告一段落,再也沒有首級被拋入牆內,然而民衆早已淪爲恐懼感的俘虜,陷入恐慌狀態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居然這樣爲所欲爲……)

    雖說連安海爾也無法保持冷靜,不過在這樣的狀況下,仍舊有人維持著平靜心態,那就是調查軍團。他們毫不畏懼呈現在眼前的慘狀,亦不改其堅毅挺拔的站立姿勢。這八成是他們接受過嚴格訓練,以及跨越過更多嚴苛考驗的證據吧

    而在這群強者如雲的士兵當中,有一名散發出格外威風凜凜氣勢的人物。(赫爾費·畢克爾。)

    有著一張如同雕像般威嚴容貌的這名男子,正是調查軍團隊長。赫爾費取出掛在腰際的信號彈槍,高舉槍口對准天空,接著毫不遲疑地扣下扳機。槍口伴隨閃光迸射出一陣槍響,在上空爆裂開來的子彈,綻放出近似太陽的奪目光芒。

    「是『白星』嗎……」

    那是裝填于信號彈槍的子彈名稱。

    「白星」的原本用途,是提供夜間照明及通知同伴的信號,但這次則是用來吸引陷入混亂的居民注意力。只見居民們戛然停止一切動作,視線全數集中至頭上的光芒,。

    周遭瞬間陷入一片鴉雀無聲。

    見機不可失的赫爾費,立刻進一步采取行動。

    「冷靜下來!冷靜下來!!」

    比槍響還要嘹亮的這陣吶喊聲,在驚慌失措的居民之間擴散開來。

    此舉效果極佳。居民仿佛驅散俯身邪靈似地,陸續恢複理智。

    對領導一群強悍士兵的赫爾費而言,要給居民灌注士氣是易如反掌。盡管以出人意表的方式,讓居民們切身體驗到調查軍團的存在感,不過現在可不再是舉辦什麼凱旋閱兵大典的時候。

    原本稀稀落落的雨勢逐漸增強。

    相信這場雨一定能爲居民們盡一份心力,幫忙洗淨飛濺四散的腦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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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aazz774411 發表於 2013-6-24 11:23 AM

本帖最後由 qqaazz774411 於 2013-6-27 12:32 AM 編輯

【第一卷】一章

七四三年。

    受到突然出現在曆史舞台上的巨人襲擊,導致人類面臨了滅種危機。

    雖然有人說是天災,也有人主張是天譴。但人類在完全無法掌握狀況的情形下,單方面地持續遭到捕食,致使總人口數銳減至只剩五十萬人之譜。

    人類之所以將生活圈轉變爲城邑都市型態,就是因爲找不到其他可以抵抗巨人的手段。換句話說,便是透過主動淪爲籠中鳥的方式,避免走向「滅種」這個最糟糕的結局。

    人類所得到的生存圈面積大概爲七十二萬平方公裏左右。土地雖然貧瘠,但只要過著省吃儉用的生活,那麼這片土地可說是相當寬敞夠用。而團團圍繞住這片土地四周的,正是扮演著城邑都市最關鍵要素的巨牆——「瑪利亞之牆」。這是一面號稱全長三千兩百公裏、高達五十公尺的堅固巨牆,它也徹底阻斷了巨人的侵略。

    此地並非只有「瑪利亞之牆」這面巨牆而已。在據此一百公裏遠的內地,另外設有第二面「羅塞之牆」,甚至也准備了擔任最終防線的第三面「席納之牆」。人類在這三重的防壁守護底下,成功地奪回和平生活。只不過是虛假的和平就是了。

    即便到了巨人出現至今已過三十余年的現在,兩者仍舊維持著獵物與獵人之間的關系。

    他們的生態充滿謎團。除了那人類當做糧食這點以外,其他情報幾乎一無所知。而對人類最不利的一點,就是仍未查明巨人的要害。人類到現在還無法戰勝巨人,現今的常識,就是巨人擁有不死之身。雖然就耗費超過四分之一個世紀以上時光所收集到的情報而言,未免太過草率拙劣,不過由于人類並未積極展開深入調查,因此只能說是理所當然。

    不必搶回城外的世界。

    只管幸福地生活在當下就好。

    那就是身爲籠中鳥的應有宿命……這樣不成文規定早已深植人心。

    希幹希納區是位在「瑪利亞之牆」最南端的市鎮,呈現出仿佛腫瘤似地由巨瘤向外突出的奇特構造。若只考慮到巨人徘徊于牆外的事實,會覺得這是一種很匪夷所思的樣式。但其實這是基于防衛上的考量而設計,堪稱相當合理的構造。

    駐紮軍團雖然優秀,不過要單靠大約一萬名出頭的兵力來駐守整道「瑪利亞之牆」的各個角落,未免太過不切實際。因此思考出來的點子就是誘導巨人。只要讓市鎮由巨牆內側向外突出,再找人住進這個區域,巨人自然會爲了尋求糧食而聚集過來。只要巨人出現的場所受到限制,警備就會變得比較容易,兵力自然也能集中起來。希幹希納區的居民是誘餌,巨人則像是受到誘餌吸引而聚集的大魚一樣。

    然而這種劃時代的方法,也需要有人肯住進此地方才能發揮功效。居民之所以明知有風險還是肯住進希幹希納區,是由于國王政府在稅制方面提供了優待所致。因此呈現出盡管風險頗高,卻仍有民衆源源不絕地搬遷進來的狀態。

    而安海爾所屬的工房,則坐落在希幹希納區郊外。工房負責承包開發及制造要分發給士兵使用的兵器,共有百名工匠在此日夜揮汗趕工。

    安海爾投入工房門下已過三年光陰。打從一入門便嶄露頭角的安海爾,如今已是名符其實的工房代表人物。他獲得了發明王的頭銜,也因爲上述緣故,安海爾雖然只是年輕新手,卻在工房內擁有個人開發室,甚至還得到可以指定助手的特殊待遇。

    話雖如此,這並不代表他已將自身才華發揮到淋漓盡致的境界。因爲他只是按照訂單制作兵器,並無法運用自有想象力開發新兵器。

    交給我一手包辦不就得了嗎……」

    安海爾歎了口氣,豎起指頭抓了抓頭發。

    「難道他們就不能表現出更靈活一點的對應態度嗎?」

    安海爾雖在限制繁多的情況中反複下功夫,奮戰不懈地試圖開創出獨特性,不過無法冒險的現狀就只會形成壓力。只要交出跟訂單稍有不同的兵器,縱使性能比預定的還要來得優異,也只會落得被下令重新制作的下場。訂貨單位重視的是工房能交出符合訂單規格的兵器,並不會希望得到物超所值的貨品。

    「啊,歡迎回來!」

    一打開開發室的房門,安海爾立刻與身穿工作服的女孩四目相交。

    柯莉娜·伊露瑪莉。她是在工房任職的工匠,同時也是安海爾的助手。雖是個以自己雙手靈巧爲由而投身工房的怪人,不過也是一名現實主義者。認定只要從事于軍團有關的工作,大概就可以不愁吃穿。由于還只是見習生,因此基本上以協助安海爾爲主,但在以男性爲主的工房裏頭,她也奠定了身爲「吉祥物」的獨特地位。這就表示嚴格對待男性的工匠們,面對一名十五歲的女孩,也只會滿臉色迷迷的樣子。

    (哎,我也可以理解他們的心情就是了。)

    柯莉娜手上所拿的並非工具而是掃把,正忙碌地邊來回走動邊努力清掃室內環境。她大概是想要趁房間主人不在的期間,設法改善一團混亂的室內空間吧。

    三十平方公尺寬的室內除了書櫃、桌子、床鋪等家具之外,還擺有開發所需的各種器材,不過整間房間宛如台風過境一般慘不忍睹。地板上只見美其名爲「發明品」的破銅爛鐵散落一地,大小家具更是只發揮了相當于垃圾桶的機能而已。雖然說是開發室,但由于同時也兼作爲安海爾的個人房間,導致室內整個亂成一團。

    「瞧您露出一副悶悶不樂的表情,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柯莉娜轉動充滿好奇心的烏黑的眼瞳望向他,接著臉上立刻浮現出驚愕神情。

    「難不成是索魯姆先生他……」

    柯莉娜看似就快脫口而出「天妒英才」這句話,安海爾對她搖了搖頭。

    「想也知道,他不會那麼輕易就被殺死的啦。」

    「……嗯,這樣說也是啦。」

    「沒錯吧?」

    「感覺他似乎死不了了呢,就跟安海爾先生一樣耶。」

    「你這算是哪門子的認同法啊?」

    安海爾手抵額頭,發出一陣沈吟聲。

    「不過調查軍團的強悍還是如假包換的啦。雖然這次又被打得落花流水就是了……」

    「真的嗎?」

    「是啊,士兵們的首級都紛紛從天而降了啊。」

    「什麼?」

    柯莉娜先是猛眨雙眼,接著發出驚叫聲。

    「就是巨人從牆外將吃剩的飯菜殘渣丟了進來啦。」

    安海爾歎了口大氣,比手畫腳地說明方才那起駭人事件的來龍去脈。

    「拜他們所賜,城門周遭一帶全都布滿了腦漿。現在軍團也動員所有人忙著清掃環境呢。」

    雨水或許會沖摔倒部分殘渣,然而縱使是身經百戰的強者,清洗喪命戰友的內髒一事,大概也會對他們造成巨大的精神打擊吧。光是想象,就會迫使胃部的內容物湧上喉頭。

    「沒去果然是個正確選擇呢。」

    「我也有同感,不過我也很慶幸自己正好在場。」

    「爲什麼呢?」

    「因爲能夠實際體驗到巨人的可怕之處啊。這會提高開發意願不是嗎?」

    「就算是,我也不想看見那一幕……」

    「你這樣不配當個工匠喔?」

    柯莉娜發出「唔唔唔」的沈吟聲。

    「話又說回來,我剛剛聽見了大炮聲,那是瞄准巨人發動的炮擊對吧?」

    「瑪利亞說只是威嚇射擊罷了。」

    「結果如何呢?」

    「天曉得。」

    安海爾聳了聳肩頭。

    「所以才回過了這麼久,依舊開發不出像樣的實用兵器啊。」

    「原來如此,這就是導致您悶悶不樂的原因嗎?」

    柯莉娜拍了拍手,臉上浮現出心領神會的表情。

    「我可是從來沒見過巨人耶。而且既不知道士兵究竟是如何運用這些兵器,甚至沒收到過任何運用結果的報告書。」

    「連半點回應也沒有呢。」

    「是吧?要是真心想打倒巨人的話,就應該釋出更多情報給我才對嘛。」

    「搞不好他們無意擊退巨人喔?」

    「很有可能。」

    巨人擁有不死之軀。這是連三歲小孩都知道的常識。對付巨人的兵器開發之所以未獲得積極推動,或許是因爲作出了「反正打也打不死,因此毫無投資價值可言」的判斷所致。

    「只要詳加調查巨人生態,照理說應該也能找到一、兩個弱點才對啊。」

    「畢竟有『打不死』這個大前提存在啊。要推翻這個論點,可能沒那麼容易吧。」

    「那就趕快派人去調查不就好了嘛!」

    只要查明敵人的廬山真面目,應該就不必再對巨人懷有過度的恐懼心態才對。但身爲區區一介工匠的安海爾即便出面提案,八成也只會被無情滴地打回票罷了。

    (不然就是被當做政治犯,丟進監獄吃牢飯吧。)

    況且,他甚至找不到舞台能向政府高層提出建議。

    安海爾仿佛訴說著萬般無奈似地擡頭望天,目光停留在裝飾于室內的一株植物。

    安海爾會注意到植物,一方面固然是因爲他原本沒有用植物裝飾室內的習慣,不過更要緊的是,這株植物散發出令人難以忽視的存在感。給人一種宛如破土而出一般的印象。

    「那是……竹子嗎?」

    筆直伸長的枝幹及分布間隔相同的節,就跟竹子一模一樣,卻缺少綠竹般的翠綠色彩。呈銀白色的這株植物看起來分明就是金屬。葉子也呈現出相同色調,就跟細長匕首沒啥兩樣。

    「這是?」

    安海爾指著竹子提出詢問。

    「是黑金竹。」

    柯莉娜若無其事地開口回答。

    「還有什麼好檢討的,好像是希望您檢討看看能不能當成素材加以運用。」

    「還有什麼好檢討的,這不就是竹子嗎?」

    安海爾走近黑金竹,豎起指頭輕輕彈了下枝幹。沒想到這株植物竟傳出一陣金屬的聲響。竹炭也能奏出近似金屬的聲音,而這陣聲響則帶有類似的印象。

    「這是加工品嗎?」

    他重新觸摸黑金竹,隨即感受到一股金屬特有的沁涼觸感。

    「聽說好像是分布于山嶽地帶的野生植物。」

    「我一直以爲礦石是該用開采手段才能取得的耶,什麼時候也會自己長出來啦?」

    「就算您問我,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柯莉娜頓時支吾其詞。

    (金屬雖不可能自行生長出來,但……)

    某種植物具有吸收土壤所含金屬物質並加以儲存的性質。或許黑金竹也是在生長過程中吸收了這些金屬成分,再耗費漫長歲月使其積蓄成形也說不定。

    (看來有必要前往調查一番呢。)

    的確有許多礦石沈眠于山嶽地帶。只要調查長出黑金竹的土壤,應該就能得到一些線索才對。

    「我們馬上來試試看吧。」

    安海爾拿起一把斜靠在櫃子上、且灰塵滿布的短刀。那是分發給士兵的常見兵器之一。

    「好啦,就讓我見識見識你黑金竹的特性吧。」

    安海爾抽刀出鞘,以劈砍木材般的凶猛勁勢砍向黑金竹。一陣尖銳刺耳的金屬聲響徹室內,一股酥麻的沖擊則沿著刀身傳向雙肩。

    「好厲害喔!連一點傷痕都沒有耶!!」

    柯莉娜用十分感興趣的目光凝視著黑金竹。

    枝幹雖浮現一條淡淡的斜線,不過所謂的變化也就僅止于此。安海爾是抱著要將它砍成兩段的心態揮動短刀,不料黑金竹的硬度卻還遠超乎安海爾的意料之外。

    「原來如此,就素材而言卻是十分有趣。」

    安海爾順手將刀鋒受損的短刀丟回地板上。

    就在檢討黑金竹的加工方法之時,安海爾收到了工房長召見的通知。

    「麻煩透頂啊……」

    站在通往工房長室的門口,安海爾忍不住大大地歎了口氣。

    會被工房長召見的可能理由有二,不是等著挨罵,就是會被迫接下棘手工作。總之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就是了。

    安海爾嘀咕了一聲「真是夠了」,輕輕抓了抓頭發,接著做好心理准備打開房門。

    工房長室跟安海爾的開發室截然不同,各個角落都整理得有條不紊。地板上別說是堆積破銅爛鐵了,甚至堪稱一塵不染。工房所開發出來的兵器及裝備都非常整齊地陳列于牆上,由此可知房間主人的個性究竟有多麼正經八百。

    房間正中央擺有一組接待客人用的桌椅及沙發椅,只見一名體格魁梧、身穿工作服的男性一屁股坐在沙發椅上。此人正是工房長卡斯帕爾·克裏斯提安。他是安海爾在工房內唯一懼怕的人物,長相非常可怕,年約四十五、六歲,身材結實健壯,並有著一身油亮的古銅色肌膚。雖說是個以刀匠身份名聞遐邇的人物,卻呈現出足以加入調查軍團的強悍風貌。他的頭部今天依舊顯得格外閃閃發亮。

    「關于你制作的大炮,效果似乎相當不錯呢。」

    卡斯帕爾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接著發出宛如恐嚇他人一般充滿魄力的聲音對他說道。

    (爲什麼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收到誇獎呢?)

    是安海爾不習慣受到稱贊嗎?還是卡斯帕爾那張凶狠容貌的問題呢?不過其實最根本的問題出在別的地方。

    「哪一部分叫做相當不錯啊?明明都沒能趕跑巨人……」

    「你有去過現場嗎?」

    「好朋友索魯姆參加了遠征,前往迎接他回來也是很理所當然的吧?」

    「原來如此。」

    卡斯帕爾將猶如樹幹一般粗壯的雙臂交抱于胸前,頗感同意地點了點頭。

    「就結論而言,大炮好像並未擊中巨人。」

    「啊?」

    安海爾頓時啞口無言。

    「雖然准確度似乎有那麼一點點誤差,不過政府高官們好像感到很滿意。說下次也要勞煩我們多多關照。」

    「他們竟對瑕疵品感到滿足?你確定他們並不是繞一大圈在諷刺我們?」

    「沒這回事啦。」

    卡斯帕爾雖加以否定,安海爾卻怎麼也無法坦然接受。

    (假如認爲基本上只要有發揮功效就好,那根本無法更上一層樓嘛。)

    與其這樣,倒不如被臭罵一頓還比較好受一點。

    「就算炮彈沒有直接命中,還是可以間接對目標造成傷害對吧?」

    卡斯帕爾露出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不過安海爾無法率直地感到開心。只要大炮能完美地發揮機能,淋漓盡致地展現出其性能的話,正門前的那場慘劇,或許根本就不會發生。

    (盡管純屬假設……)

    不過照理說,應該是可以回避掉那場慘劇才對。

    既無法著手改良大炮,又無法確認成果優秀,當然只會導致他心生不滿。

    「瞧你似乎不太能夠接受,但你大可引以爲傲。」

    「話雖如此……」

    「據說當時共有十名巨人追殺調查軍團,而其中只有一名僥幸接近到『瑪利亞之牆』旁邊。」

    「共有十名!?」

    「意思就是說,你的大炮擊退了過半的巨人追兵。這不就是相當豐碩的成果了嗎?」

    卡斯帕爾咧嘴一笑。

    「調查軍團之所以能順利歸還,也可以說是拜大炮得以成功擊退巨人所賜不是嗎?居民們應該也會變得比往常更加安心一些才對。」

    「雖然把我捧得這麼高,不過你想找我談的是有關大炮的事嗎?」

    「這只是順道提提罷了,我找你來是另有其事。」

    「我就知道八成會是這樣,反正給完甜頭之後,再來就等著吃苦頭對吧?」

    就在安海爾面露苦笑之時,工房長室的房門應聲開啓。

    「工房長,您找我嗎?」

    一臉若無其事地現身的,是身爲工房重要人物的塞諾馮·哈爾基摩。這名三十五、六歲的男子,以一頭散亂頭發、布滿汙漬的工作服及一副金屬框眼鏡爲注冊商標。他既是前任發明王,也是安海爾的前輩。只不過工房是個奉行成果主義的世界,因此安海爾的立場比塞諾馮高上一截就是了。

    (討人厭的家夥出現了。)

    大概是直到方才爲止都忙著進行莫名其妙的實驗吧,塞諾馮身上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藥物氣味。他八成又是在開發新型火藥了吧。塞諾馮的拿手領域是制造及開發爆裂物,大炮所使用的炮彈及火藥類,全都是由塞諾馮制造而成。

    (爲何那家夥會出現在這?)

    安海爾瞄了塞諾馮一眼,不過對方連看也懶得看安海爾。

    (算了,反正對方大概也在想著同樣的事吧。)

    或許是對于發明王寶座遭奪,被當做過氣之人一事懷恨在心也說不定。只不過這個稱號是周遭衆人擅自開始傳講,並非安海爾從塞諾馮手中奪來的頭銜就是了。

    「你聽說過關于工業都市的傳聞了吧?」

    卡斯帕爾緩緩開口說道。

    「是指國王政府私底下施工建造的那座都市對吧?」

    塞諾馮一邊以指尖輕撫下巴長出來的邋遢胡子,一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安海爾也知道有關工業都市的風聲。那是一座在工匠之間被當做公開秘密存在的都市名稱,可是除了塞諾馮所說的,他也沒有更進一步的詳細情報。大概是因爲國王政府下達了封口令吧,甚至沒人知道這座市鎮究竟坐落在那個區域。

    「既然叫作工業都市,那八成也跟我們脫不了關系對吧?」

    「所有工房遲早都會將據點遷進工業都市。屆時那邊會成爲一座名符其實的工業都市。由于連設備也跟工房有如天壤之別,因此應該是可以制造出前所未見的劃時代兵器才對。」

    塞諾馮以指尖推高眼鏡,仿佛念誦佛經似地喃喃自語起來。

    「黑金竹固然是令人倍感興趣的素材,但據說工業都市那邊,好像有另一項更有趣的玩意兒喔。」

    「還據說咧……難道沒有現成品可看?」

    「沒有。」

    卡斯帕爾立刻回答。然後接著繼續說道:

    「雖然調不到現成品,不過前往當地的許可證已經核發下來了。你們就用自己的雙眼好好見識一番吧。」

    「都市已在不知不覺之中完工了嗎!?」

    大概是很有興趣,只見塞諾馮立刻對這話題産生反應。

    「正式營運是未來的事。然而先去見識一下也不會吃虧吧?」

    「負責工作的認識我們耶,真搞不懂政府偷偷摸摸地打造這座都市的理由爲何啊。」

    「畢竟這是個危機四伏的世代嘛,八成只是特別小心謹慎而已啦。」

    「就只有這個理由而已嗎?」

    「就只有這個理由而已。」

     「說謊也沒關系,麻煩你掰個更像話一點的理由出來好不好啊?」

     安海爾手抵額頭,發出一陣沈吟聲。

    「工業都市扮演的角色,比你所想的還要大上許多。因此有必要做好准備,預防不測事態。」

    「例如巨人嗎?」

    「巨人確實是非比尋常的怪物,但只要我們別跑到外面就不足爲懼,沒錯吧?」

    「也就是說,可怕的是人類嗎?」

    大概是心領神會了吧,只見塞諾馮不斷猛點頭。

    「畢竟人類會像某人一樣動起歪腦筋啊。」

    塞諾馮轉頭瞪了安海爾一眼。

    「意思就是說,即使有銅牆鐵壁,也抵擋不了來自內側的攻擊。」

    「算是一種防恐對策吧,畢竟這種情況太危險了。」

    安海爾側目瞄了塞諾馮一眼。

    「工業都市就像是一座兵器庫。一旦被反體制組織攻占,國家很有可能遭到顛覆啊。」

    「最近也出現了崇拜巨人的好事分子呢。」

    「總而言之,就是爲了避免遭到這種蠢蛋惹是生非,才會連相關人士也都沒有被告知啦。」

    「那我們就沒關系嗎?」

    「你們是本工房的兩大招牌,自然不成問題。」

    「應該是不會被卷入什麼麻煩風波當中才對吧……」

    雖只是不祥預感,但這股預感幾乎可以肯定會化作現實。卡斯帕爾會主動談起此事,就是有麻煩工作等著他去處理的最佳證據。

    「話又說回來,我們該如何前往工業都市才行呢?」

    「我有安排向導員,跟著那家夥去就好了。」

    「只要有地圖不就得了嗎?」

    「你的領悟力真差耶,想也知道,工房長絕不可能放我們單獨前往嘛。」

    「爲什麼?」

    「因爲如同方才說明的一樣,有群危險分子在虎視眈眈啊。除了保守秘密以外,同時也要確保你們的生命安全才行嘛。」

    「而且在緊要關頭之際,也能順便殺死我們以達滅口目的?」

    「就是這麼回事。」

    「拜托你否定一下好不好……」

    相對于失望透頂的安海爾,卡斯帕爾則是十分豪邁地笑了出來。

    「總而言之,就用你們的雙眼去好好確認。要是能順便在那邊開發出一項新兵器的話,那就更謝天謝地啰。」

    「你講得倒輕松。」

    「反正動手制作的人又不是我。」

    安海爾不禁面露苦笑神情。

    「你會如何使用黑金竹呢?」

     一離開工房長室,塞諾馮立刻開口與安海爾交談。     

     「加工那種東西,對你而言應該也是輕而易舉吧。」

    「可能連砍伐都得費上一番功夫才能搞定吧。」

    目前的狀態時,光是修剪枝葉就搞壞好幾把匕首,枝幹更是連切都切不開。在思考要怎麼使用黑金竹之前,必須先找到可以用來加工的工具及設備。

     「幹脆不要加工,直接批發給軍團如何?總覺得這比讓士兵們攜帶短刀還派得上用場啊。」

    「感覺像極了竹刀呢。」

    「只不過這攸關我們身爲工匠的身價就是了。」

    「只要前往工業都市,狀況或許也會跟著産生變化。」

    塞諾馮展露出炯炯有神的目光。或許是因爲興奮的緣故吧,只覺得他呼吸加快,口舌也有如上了油似地流暢通順。

    「你應該也對工業都市很有興趣吧?」

    「好歹我也是個工匠嘛。」

    除了得到黑金竹這項新素材之外,就連工業都市也即將正式開始營運,當然會讓人滿懷期待。雖然他跟塞諾馮的關系,惡劣到只要見面就必定吵架的地步,但此事值得安海爾暫且放下兩人之間的恩怨情仇。盡管看塞諾馮不順眼是事實,跟他處不來也沒錯,不過對方身爲工匠的實力卻是無庸質疑。就這一點而言,安海爾倒是十分信賴塞諾馮。

    「首先應該探究作爲兵器的可能性嗎?」

    「那種硬度就像是在對我們說『麻煩把我作成兵器』一樣啊。」

    「的確。」

    「或許也有辦法對巨人的軀體造成傷害。」

    巨人的皮膚跟人類大不相同,並不會那麼輕易就受傷。正如短刀對黑金竹無能爲力一樣,巨人的皮膚刀槍不入,更具備縱使受了傷,也能在短短數分鍾內自動痊愈的驚人恢複力。這也是巨人號稱擁有不死之身的理由之一。

    (但可信度究竟有多高呢?)

    除非使用魔法,否則傷口瞬間痊愈,根本就形同天方夜譚一樣。

    (或者他們真是如假包換的怪物……)

    總之無論如何,除非親眼確認,否則疑問大概永遠無法獲得解決吧。

    「黑金竹的葉子,似乎也有利用價值呢。」

    「那也得要能夠妥善處理這項素材才行就是了。」

    「這就端看我們的實力表現啰。」

    「我會盡量努力,別讓它只變成一把竹刀。」

    安海爾做出了仰天長歎的姿勢。

    「這是難得一見且令人倍感興趣的素材。幹脆將它當成我們抵達工業都市之前的功課如何?」

    塞諾馮輕舉手掌道別,隨後邊喃喃自語邊踱步離去。

    「真是個開發狂。」

    安海爾面露苦笑,接著也邊思考關于黑金竹的種種問題,邊邁開腳步。

    頭一聲雞啼傳入耳中。

    被染成紫紅色的東方天空漸漸開始轉白,宣告黎明破曉的來臨,要見到升起的朝陽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戶外空氣夾帶著刺骨寒意,脫口而出的氣息宛如蒸汽一般雪白。氣溫低到總是披上外套,仍舊會冷到只打寒顫的地步。

    「雖然知道工業都市是個機密,可是也不需要挑這麼一大清早的時間出發吧……」

    安海爾打了個呵欠,當場順勢伸了個大懶腰。

    這是因爲太過興奮而遲遲無法入睡,導致徹夜未曾合眼的結果。切膚刺骨的寒氣總是能驅走睡魔,不過只要精神稍一松弛,八成就會馬上倒頭大睡吧。

    另一方面,同行的塞諾馮則是活力充沛的很。但他的雙眼布滿血絲,看起來並不是睡眠充足的樣子,或許只是放棄睡覺罷了。

    「即使都市建造是公開秘密,目前仍然無法大肆公開宣傳吧。」

    「工業都市已經曝光了嗎?」

    滿不在乎地陳述這段感想的人是柯莉娜。柯莉娜以安海爾的助手身份,獲得了同行許可。

    「無論再怎麼管制情報,都封鎖不住人類的嘴巴啊。反體制組織起碼也已經掌握到相關情報了吧。」

    「也有可能是政客泄露出去的吧?感覺很適合用來當作討價還價的材料啊。」

    「這是一棵搖錢樹。八成有許多陰謀詭計,存在于我們不得而知的地方吧……」

    「那跟身爲工匠的我們無關就是了。」

    安海爾聳了聳肩。

    即便國王政府內部發生了什麼政治層面的狀況,也不是安海爾有能力出面擺平的問題,而他對政治也絲毫不感興趣。工匠該做的事只有一個,就是開發出最棒的兵器。

    (准備萬無一失,再來就憑點子論勝負了。)

    背包裏裝滿了兵器加工所必備的工具,作爲素材的黑金竹當然也帶在身上。而黑金竹則是好不容易才完成修剪作業,並裁切成好幾截一公尺等長的模樣。雖然這是最小限度的處理作業,但所費勞力及報銷的工具數量,可能遠遠超越了先前派上用場的大炮吧。

    (結果只作出一把竹刀……這句話打死也不能說出口啊。)

    倘若事態真的演變至那種地步,可不是只挨卡斯帕爾一頓臭罵就能了事。

    就算做出了最劃時代的新兵器,能不能獲得采用,也只有工匠本人心裏有數,另外大概也會受到政治情勢的影響吧。甚至還有可能發生因爲性能過高而遭到擱置的誇張事態。

    (大概也有部分人士會因巨人被擊敗而感到傷腦筋吧……)

    外敵是維持城邑都市運作的不可或缺的要素。巨人被當做政治上討價還價的籌碼使用,或許也是不言自明的事實吧。

    (結果,吃虧的還是我們嗎?)

    歎了口氣,抓了抓頭的安海爾,此時注意到柯莉娜的視線。

    「怎麼了嗎?」

    「衣領皺成一團了喔。」

    柯莉娜伸手探向安海爾的衣領,將外翻的衣領調整好。

    「您應該再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服裝儀容才對。」

    「別講出像瑪利亞一樣的台詞好不好……」

    「若是瑪利亞小姐的話,我認爲檢查標准會變得更加嚴格唷。」

    柯莉娜露出嫣然微笑,仿佛很滿意安海爾的容姿似地點了點頭。

    「就連發明王大人也無地自容呢。」

    「啰嗦啊。」

    安海爾立刻扁起了嘴巴。

    可能再過不久就能迎來日出了吧。東方天際變得愈來愈明亮。

    「接我們的人好像來了唷。」

    柯莉娜指著昏暗無光的大道。安海爾受到牽引而轉眼望去,只見一輛帶篷馬車及四名騎兵逐漸接近。

    「那就是傳說中的向導員吧。」

    原本就預定有士兵帶領一行人前往工業都市,但他們卻散發出宛如護衛高官顯要似的森嚴氣氛。

    「讓你們久等了嗎?」

    在駕駛席上抓著韁繩的,竟是一名出人意表的人物。

    「索魯姆?你什麼時候改行當車夫啦?」

    「若有賺頭的話,我當然會考慮看看,只不過目前並沒有這種打算就是了。」

    索魯姆在安海爾等人面前停下馬車,伸手指著後面的板車。

    「雖不保證坐起來一定舒服,但我敢打包票,各位必能平安抵達目的地。」

    板車因加裝了棚子的緣故,所以並不會受到天氣變化的影響,可是由于缺少懸吊裝置,因此大概會直接感受到地面的凹凸起伏。總而言之,應該會晃到不行吧。

    「還是先吃個暈車藥好了。」

    安海爾歎了口大氣,順手將背包丟上板車。

    將大半石材都拿去補修及強化「瑪利亞之牆」後,道路鋪設工程根本分配不到夠用的建材,因此連接希幹希納區及其他各區的街道,幾乎都是未經鋪設的狀態。不過因爲主要移動的方式是騎馬,也不會造成太大的不便。

    在各街道中,還有比較主要的幾條幹道,例如連接希幹希納區及托洛斯特區的幹線道路,就是交通及交易要道。托洛斯特區乃是位于「羅塞之牆」南端的市鎮,其構造跟希幹希納區一模一樣。雖說在「瑪利亞之牆」淪落之際就會變成最前線,不過現狀則是個位處內地的場所,所以並不如希幹希納區一樣在意巨人的動向。

    「我簡單說明一下今天的行程。」

    索魯姆邊駕駛馬車前進,邊開始說明:

    「首先我們的第一個目的地是托洛斯特區。大約是五、六個小時的行程。抵達時差不多就可以吃午餐了。」

    「那也得要有食欲才行吧。」

    安海爾強忍著嘔吐感嘀咕了一番。

    從希幹希納區出發才經過半小時左右,安海爾卻很快就陷入了幾乎要被暈車感擊倒的地步。大概是三半規管完全失靈了吧,只覺得視野搖晃得特別厲害。盡管沒吐出來已經夠了不起,但不代表接下來也還能繼續忍耐下去。而身爲同車乘客的塞諾馮及柯莉娜,症狀則是比安海爾更加嚴重,兩人均臉色蒼白地發出痛苦呻吟。在此刻提及午餐的話題,就跟拷問沒什麼兩樣。

    「總之我們會在托洛斯特區稍作休息,之後再啓程前往工業都市。」

    「大概得花多久時間?」

    「差不多好幾個小時才能抵達吧。」

    「那可真是棒極了啊……」

    安海爾深深歎了口大氣。

    「倒是你,爲何突然跑來當向導員啊?」

    「這純屬護衛的一環,並非真的有向導員這種工作可做。」

    「我還真沒料到有朝一日竟能受到你的保護呢。」

    「其實原本是預定由其他人負責指揮這項行動……我只是代替在先前那場遠征行動中英勇捐軀的班長罷了。」

    「你所說的班長,該不會是指席斯吧?」

    「你認識他嗎?」

    「雖沒見過,但略有耳聞。」

    盡管如今仍舊清楚地記得摔碎的頭顱及飛散的腦漿,但他並不打算提起此事,光是暈車就已經讓他覺得超不舒服,不需要再逼迫自己去想那些事情。

    安海爾爲了舒緩嘔吐感,有點半強迫地改變了話題。

    「這先撇開不談,你已經決定好舉辦結婚典禮的日期了嗎?」

    「幹嘛突然……」

    「你們不是很早以前就已經在談這個話題了嗎?」

    「有這回事?」

    「喂喂喂,你別這樣啦,不然瑪利亞會哭喔?」

    「這我知道啦。」

    索魯姆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聽過調查軍團即將遭到解散的風聲嗎?」

    「一直都有那種謠言啊。」

    索魯姆以苦笑回應安海爾的指摘。

    「如今狀況已變得有點不同以往。對調查軍團而言,可說是不折不扣的緊要關頭。」

    「你們還滿受市鎮居民的歡迎不是嗎?」

    「調查軍團的工作並不是累積人氣。」

    索魯姆聳了聳肩,接著繼續說道:

    「政治情勢逐漸産生了變化。」

    「你這話什麼意思?」

    「就是保守派漸漸掌握了政治實權。」

    「你是說那群喜歡躲在家裏的家夥嗎?」

    「國王政府並非那麼團結一致。革新派及保守派總是不斷互爭高下。」

    「而如今則由保守派取得了優勢……是嗎?」

    換句話說,目前在國王政府內部,有較多人主張應該放棄被巨人奪走的土地,窩在城牆內側安居樂業。保守派勢力一旦高漲,那麼負責進行牆外調查任務的調查軍團,必然會面臨遭到解散的危機。再加上調查軍團成立至今,並未締造出什麼特別顯著的成果,保守派當然會選擇抓調查軍團出來開刀。而若想讓保守派分子閉嘴,則必須拿出相對應的功勞才行。

    (看來工業都市的角色,也會跟著有所改變呢。)

    由于另外也有風聲指出政府正在建造幣局,今後工業都市的存在,八成仍會持續被隱瞞起來,不過設施規模遭到縮減的可能性頗高。

    「只要能夠摘下巨人的首級,狀況應該也會産生不小的變化才對吧?」

    「假如可以的話,我也很想那樣做啊,但……」

    「人類無法擊敗巨人嗎……」

    然而既然巨人也是生物,那就必有弱點存在,照理說應該也有可能擊倒才對。

    (只要肯允許我調查巨人的生態,我就可以證明這一點給他們瞧瞧啊。)

    只不過,這項許可令大概永遠不會獲得批准吧。一旦得知巨人是可以擊敗的敵人,局勢將會完全改觀。而這對懼怕變化之人,尤其是保守派人士而言,肯定相當不妙。

    「身爲調查軍團的成員之一,我很希望能夠留下某種成果。」

    「那就是你無法下定決心結婚的理由嗎?」

    「因此,我對你抱有很大的期待。」

    「對我?」

    「只要工業都市開始運作,應該就能制造出前所未見的新型兵器才對。工業都市那邊擁有夠新夠好的設備。」

    「要是太過期待我的表現,也只會讓我感到傷腦筋啊。」

    特別是要他背負起索魯姆及瑪利亞的未來,這對他而言實在是個太沈重的負擔。安海爾能夠辦到的,就是開發兵器並提供給士兵運用;而活用兵器締造成果,則是索魯姆的職責所在。

    (新型兵器嗎?)

    安海爾拿起黑金竹陷入沈思。

    盡管截止目前爲止還沒想到任何點子,但他心中卻有著一股毫無根據的確信。認定這一定能助他創造出一項驚天動地的發明。這八成是黑金竹擁有強大潛能的最佳證據吧。

    「可是當下我所需要的……」

    安海爾側身一躺。

    「就是大睡一覺。」

    語畢,他開始奮力對抗這股席卷而來的嘔吐感。

    一進入「羅塞之牆」的領地內,氣溫便頓時驟降。因爲此地海拔比「瑪利亞之牆」還要高。海拔高度會隨著接近「席納之牆」而逐漸上升,等到抵達「席納之牆」境內之際,海拔差距已達一千公尺之譜。雖然也會受到季節轉變的影響,不過溫差大概都在五度左右。

    馬車由通往「席納之牆」的主要幹道轉進岔路,一路持續北上。縱使偏離主要幹道,馬車仍舊是朝著「席納之牆」方向不斷邁進。

    「工業都市是不是還在很前面的地方呢?」

    柯莉娜舉起手,用虛弱的聲音提問。

    雖然柯莉娜的臉色仍舊很難看,但已不像是剛出發之時的那種病態蒼白。可能是身體開始適應馬車的搖晃節奏了吧。盡管安海爾及塞諾馮也一樣,然而暈車症狀獲得改善的最主要原因,在于馬車放慢了行進速度——這當然是他們開口要求的。只不過預定抵達時間也會往後延遲了一大截。

    從托洛斯特區出發至今已過了五個小時,卻遲遲看不見能顯示工業都市存在的建築物。就算想確認,太陽也早已沒入地平線底下。盡管擔任前導的兩名士兵舉著火把照亮山林小道,可是那兩只寒酸的火把,頂多就只能微微照亮路旁景物。一行人只能確認路邊長滿了榆樹、赤松及杉樹等針葉樹,附近連座市鎮或村落都沒有,路上更是杳無人煙。

    「假使快馬加鞭的話,只要再兩小時就能抵達。不過若維持現在的速度,則得花上多出一倍的時間才行。」

    索魯姆一邊巧妙地操縱韁繩,一邊驅車不斷深入近似獸道的狹窄林道。

    「也就是說,看是要忍住嘔吐感,還是要延遲抵達,是吧?真是有夠悲情的二選一啊。」

    塞諾馮露出一副仿佛說出「我受夠了」的表情,而安海爾也一樣。

    「我可不想因爲吐太多而變成一具幹屍啊……」

    「那你們也只好繼續忍耐下去了。」

    索魯姆語氣冷淡地拋出回應,接著繼續說道:

    「天色這麼昏暗,馬車無法加速前進,想參觀工業都市八成也沒希望了吧。各位不覺得維持現有速度前進,才是最佳方案嗎?」

    索魯姆的提案,帶有足以讓抱怨連連的一行人閉口不語之說服力。

    「那在抵達目的地之前的一切,就麻煩車夫打點吧,我先睡啰。」

    就在安海爾准備翻身躺下之際,馬匹伴隨著槍響發出了嘶啼聲。馬車緊急煞車,在篷車內的安海爾等人紛紛往前撲倒,塞滿背包的工具也全部掉了出來。

    「出了什麼事嗎?」

    安海爾重新調整好姿勢,隨即出聲詢問坐在駕駛席上的索魯姆。

    「頭壓低一點,否則會被子彈擊中喔。」

    索魯姆抽出掛在腰際的信號彈槍,槍口對准上方扣下扳機。擊發出去的信號彈筆直沖向天際,就此被吸入黑暗之中。

    短暫的寂靜籠罩住周遭一帶。

    「白皇」在上空破裂,綻放出來的閃光,使得遭到黑暗封閉的世界頓時充滿光明。

    (怎麼搞的?發生了什麼事!?)

    安海爾盡可能壓低身子,隔著駕駛席望向前方。

    (那是……)

    他確認到有兩名騎士倒臥在大約十公尺遠的前方。他們是擔任馬車前導的士兵。兩人的胸口均染成一片血紅,似乎早已氣絕身亡的他們毫無反應。可能是遭到偷襲吧,兩人都沒有抵抗過的痕跡。

    「看樣子他們似乎已經不幸身亡了呢。」

    「嗯。」

    作出回應的安海爾面露僵硬神情。雖然覺得很可憐,可是目前實在沒有多余心思哀悼他們的死亡。現在一行人正處于一個閃神就會曝屍荒野的驚現狀況,緊張感不由自主地逐漸升高。

    「你們看,那邊好像有人。」

    塞諾馮擺動下巴指向前方。安海爾轉眼望向塞諾馮所指的方位,確認到在距士兵遺骸將近五十公尺遠的前方,有支爲數大約十人左右的騎兵集團。

    「那是……敵人嗎?」

    不是盜賊,就是反體制組織,總之可以確定絕對不是商隊。證據就是他們不僅個個手握短刀,其中還有數人手持槍械。兩名士兵大概就是遭到他們槍殺身亡的吧。

    「應該不會有事對不對?」

    心生不安的柯莉娜挨近安海爾身旁,露出相當擔心的眼神凝視著他。

    (雖然很想告訴她不會有事,但……)

    安海爾自己同樣也對這種狀況感到十分不安。盡管目前沒那種心情說出激勵她的話,不過安海爾還是硬逼自己展露笑容,伸手輕輕拍了拍柯莉娜的頭。

    「只要交給專家處理就能化險爲夷。」

    「不過我們在人數上處于壓倒性的不利局面就是了。」

    塞諾馮潑完冷水之後,開始匆匆忙忙地動手收集散落于篷車裏頭那些拇指大的小小瓶罐。

    「這種時候你還在搞什麼鬼啊?」

    「就是在這種時候才需要進行的作業。」

    塞諾馮一臉正經八百地回答,可是安海爾無法理解他究竟有何企圖。安海爾既不曉得小瓶罐裏面裝了什麼東西,而且也不想知道,但可以肯定那必然是對人體有害的藥物。

    「你沒有其他同伴駐守在這附近嗎?」

    安海爾出聲詢問索魯姆。

    「我猜他們應該是會注意到信號彈才對,不過等到他們趕來馳援,事情早就結束了。」

    「意思是說不能期待援兵是吧……」

    換句話說,就是只能做好心理准備,靠自己的力量擺脫險境。

    可是心情卻無法那麼輕易地說轉換就轉換。身處「戰鬥」這個非日常的環境當中,難度自是不在話下。

    「人類比巨人還要可怕——我之前說得沒錯吧?」

    塞諾馮小心翼翼地抱著那對小小瓶罐,隔著駕駛席查看外面的情況。

    「我認爲他們是反體制組織,因爲一般人根本不會隨身攜帶槍械。」

    「也有可能是超喜愛巨人的集團吧?」

    「若要崇拜巨人就得到希幹希納區去。我不認爲巨人信徒會出現在內地。」

    「是因爲巨人大人就在城牆的另一側嗎?」

    「他們只有一個願望,那就是——」

    「閑聊到此爲止了。」

    索魯姆插嘴加入安海爾及塞諾馮的談話,硬是結束掉兩人的交談。

    「我們要強行突圍了!快壓低身子防範劇烈搖晃!!」

    索魯姆大喊一聲之後,隨機會變抽打馬匹。馬匹發出一陣強而有力的嘶鳴聲,接著便開始猛力拉動篷車。

    (糟透了……)

    車內上下左右劇烈晃動不止,呈現出仿佛發生地震一般的狀況。盡管收到指示要盡量壓低身子,不過實際上本來就無法挺直軀體,因此自然而然地采取了匐伏在車板的姿勢,唯獨個子嬌小的柯莉娜任由身體伴隨著晃動忽飄忽降。

    就在安海爾接住了像球一樣跳來跳去的柯莉娜身子之際,赫聞槍聲響起,其中有數發子彈射穿了車篷。

    (再這樣下去,我們遲早都會被射成蜂窩。)

    明知必須盡快設法化解危機,但在篷車內根本無能爲力。

    馬車夾帶沖鋒陷陣般的勁勢,不過敵人似乎也一樣。由于車篷遮掩住視野,使安海爾難以掌握目前的正確戰況,只聽見馬蹄聲挾帶著怒濤般的氣勢,伴隨著類似野獸的怒吼聲不斷逼近。

    過沒多久終于正開戰。或許是形成了一場混戰吧,只覺得雙方互相推擠,你來我往的交戰情形,相當明確地傳遞過來。

    「目前的狀況十分糟糕呢。」

    「我們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刀劍合奏的尖銳金屬敲擊聲此起彼落,再加上慘叫聲接二連三地層疊交錯。盡管令人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然而現在光是要應付搖晃就已經夠吃力了。

    車篷突然遭到撕裂。夜風凶猛地自破口部位灌進來。掀開車篷,再粗魯地整片扯掉。狀況隨著視野開展而變得一目瞭然。只見馬車被手握短刀的敵人團團包圍,完全找不到任何逃生路線。

    (護衛呢?我方的同伴在哪裏!?)

    尋求救援的安海爾轉眼環視周遭。

    護衛雖然驍勇善戰地試圖擊退敵人,卻深陷寡不敵衆的劣勢。

    敵人的凶刃逼近安海爾。

    「咿……」

    與敵人四目相交的瞬間,安海爾立即察覺到對方眼中所隱含的殺意,不禁打了個寒顫。

    縱使曾在日常生活中或多或少感受到惡意,但這是他人生首度體驗到針對自己而來的殺意。敵人毫不留情地揮動短刀,劈向心生畏懼的安海爾。

    「嗚、嗚哇!」

    安海爾一邊發出丟臉的尖叫聲,一邊使勁曲彎身子往後仰。只見閃閃發亮的刀身自眼前呼嘯而過。要是反應速度再慢一點,腦袋八成早已跟身體分家了吧。

    「真實的,不是說會保證我們的安全嗎!」

    塞諾馮脫口挖苦了一番,隨即對准敵人,拋出拿在手上的其中一只小瓶子。敵人輕松避開投擲,不過小瓶子沒掉落地面,而是直接在半空中炸開,發出一陣近似鞭炮的爆裂音及閃電般的光芒。小瓶子本身毫無殺傷力,即便直接命中敵人,頂多也只會造成輕微燙傷的小煙火,然而卻具有十足的威嚇效果。只見馬匹霍然擡高前腳,甩掉了其中一名騎手。

    「手榴彈?原來你有帶在身上啊……」

    「怎麼可能,那是我剛剛才制作出來的啦!」

    「做出來的!?」

    「我剛剛不是說過『就是在這種時候才需要進行的作業』嗎?」

    塞諾馮輕描淡寫地說道,隨即打開小瓶罐的蓋子開始進行調合。

    不過要在失去車篷、受到夜風及搖晃影響之下進行調合作業,簡直難如登天。更遑論非得擊敗不可的敵人就在眼前,老實說,這根本不是個適合進行作業的環境。結果不出所料,塞諾馮沒能完成調合,裝在小瓶罐裏面的藥劑全都隨風飄散。

    塞諾馮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工具扳手,然而用扳手與敵人交鋒未免不可靠。實際上,敵人一招就將扳手擊飛,手無寸鐵的塞諾馮頓時發出有失體統的尖叫聲。

    (兵器……我們需要兵器……)

    連大炮都做的出來的兵器制作專家居然手無寸鐵,這可真是哭笑不得的事情。

    安海爾也跟塞諾馮一樣,有辦法搭配這些散落一地的素材制造出兵器,無奈目前的狀況實在太過惡劣。雖然需要兵器,但若不是可以立刻派上用場的東西,那就是毫無意義可言。

    (只能放手一搏了……)

    在這樣下去,真的就只能等死了。

    正當安海爾爲了防範敵人攻擊而伸手抵著車板,試圖重新調整姿勢的時候,他的指尖剛好觸碰到某樣物品。類似鐵棒的這項物品,正是他帶來的其中一樣素材。

    「黑金竹……」

    在握住黑金竹的瞬間,安海爾頓時靈機一動。

    (只要使用這玩意兒的話——)

    黑金竹雖然只是連前置處理都沒能做到完善的單純素材,不過它卻比安海爾所知的任何一項兵器都還要堅硬。出類拔萃的硬度,顯示出素材本身便可當作兵器加以運用。

    安海爾拿出一截黑金竹給塞諾馮。

    「雖然連竹刀都稱不上,但還是派得上用場吧?」

    「……雖然只有稍加修剪,但也算是精湛的加工作業嘛!」

    塞諾馮接過黑金竹,立刻開始揮舞還擊。盡管上半身前屈,用了一看就知道是個外行人的戰鬥方式,可是黑金竹跟扳手截然不同,縱使與敵人的短刀互相交擊,也絲毫不落下風。

    「這玩意兒行得通耶!十足管用啊!!」

    「嗯,看樣子似乎是呢!」

    安海爾也不落人後地揮動黑金竹。

    雖然安海爾不曾學過棒術,又是首次與敵人戰鬥,但黑金竹超過一公尺的長度還是發揮出些許有利功效。相同長度的刀劍,大概只會重到難以運用,然而黑金竹卻非常輕盈。再加上敵人是坐在馬背上,不像安海爾這樣可以自由使用雙手,敵人有一只手已被韁繩占用。縱使不知任何戰鬥方法,似乎也還是可以應付得來。

    安海爾將黑金竹高舉過頭,運用袈裟斬(注1)的要領往斜下方猛劈。黑金竹的前端擊中敵人肩頭,打碎了對方的肩胛骨。敵人應聲自馬背上翻摔下去。

    這一擊大大逆轉了情勢。敵人心生畏懼,眼見機不可失的士兵立即對准敵陣正中央發動猛烈沖擊。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撂倒敵人,局勢在眨眼間開始産生轉變。

    「要沖了喔!」

    索魯姆揮鞭抽打馬匹,帶動馬車猛然加速。遠方則見一記看似援兵抵達的信號彈竄上天際。

    注1:袈裟斬:指由上往下斜切。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qqaazz774411 發表於 2013-6-24 11:31 AM

本帖最後由 qqaazz774411 於 2013-6-27 12:33 AM 編輯

【二章】

擺脫反體制組織襲擊的安海爾一行人,最後總算是抵達了工業都市。他們比預定時間慢了好幾個小時才到達。盡管沒有誇張到拖至隔天才抵達,但如今也並非適合參觀市鎮的時間。工業都市才建設到一半,路上頂多也只能確認到如同螢火一般稀稀落落的少數路燈而已。整座市鎮爲黑暗所掌控,別說要參觀,連外出散步閑逛都辦不到。

    由于對整體樣貌一無所知,導致安海爾對工業都市幾乎毫無任何印象可言。若是在白天抵達的話,或許還說得出一、兩句感想,可是目前只有一股「能活著到達這裏真好」的安心感縈繞于安海爾心中,對市鎮容貌及工廠設備的興趣早已完全拋諸腦後。或許是在馬車加速狂奔的這段期間,已將幹勁之類的念頭全數棄置于路旁也說不定。

    總而言之,目前安海爾最需要的是一張能夠讓人放心倒頭大睡的床鋪,因爲他已經疲憊不堪到只要有床可躺,就不再需要其他任何東西。實際上,一行人抵達工業都市之後,首先前往的地方就是住宿設施。

    話雖如此,在他腦海中還是留下了一個相當強烈的印象。

    那就是聲音,更正確的說法是水聲。那既非下雨聲,也不是河川的潺潺流動聲。可能是附近有一座瀑布吧,滾滾大水轟然滑落的影像清晰地浮現于眼前。

    這陣水聲大到連在室內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可以確定水量必然相當充沛,很有可能是滋潤希幹希納區的其中一道水源。雖然一想到這便覺感慨萬千,但可惜對現在的安海爾而言,只覺得這頂多就像是一首誘人入睡的安眠曲罷了。

    住宿設施一樓是兼具餐廳機能的休息室,這個能夠容納近百人的室內空間人聲鼎沸,熱鬧非常。其中大半人士跟安海爾一樣是工匠。他們都跟自己的朋友湊在一塊兒,暢所欲言地談論著許多不同話題。

    工業都市內蓋有好幾棟相同的住宿設施,而安海爾等人所留宿的建築物則是專爲參觀訪客准備的設施。由于是預設來訪者只會安排一星期左右的短暫停留行程所建設而成,因此設備極其簡單樸素。室內裝潢也相當單調,就只有擺放一張床鋪供人使用。

    而問題大概在于明明是餐廳,卻找不到半個負責調理餐點的人物吧。現場只見好幾箱罐頭取代餐點堆放在一旁。

    「一大早就吃罐頭食品,這像話嗎?」

    安海爾邊看著排列在餐桌上的罐頭,邊歎了口大氣。

    (雖不期待能吃到什麼名産料理,可是這未免也……)

    盡管沒有要求能品嘗到豪華餐點的意思,但他很希望起碼可以吃幾道溫熱菜肴。加上昨天又一直吐個不停,根本就沒吃多少東西下肚,因此這念頭自是格外強烈。

    「我是覺得既然都可以免費享用這些罐頭,也就沒什麼好挑剔就是了。」

    柯莉娜勸了安海爾幾句,隨即拿起開罐器,淡定地打開罐頭。

    (內容物分別是肉、豆子、魚肉,以及水果幹嗎……)

    撇開罐頭食品這點不提的話,種類其實還滿豐富的。這些大概是防範未然的備用儲糧吧。

    (食用期限似乎有點可疑就是了……)

    內容物並未發出異臭,因此應該是不致于害人吃壞肚子才對,然而味道方面似乎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你有吃過野戰口糧嗎?若跟那玩意兒比起來,罐頭可算是山珍海味喔?」

    索魯姆用匕首撬開罐頭蓋,以刀尖刺起幹癟肉塊。

    「野戰口糧是爲了讓士兵在馬背上也能食用而制作出來的玩意兒,不僅毫無滋味可言,而且還硬得像石頭一樣。」

    「罐頭只要再下點工夫,就能變得十分美味唷。」

    在開口抱怨野戰口糧的索魯姆身旁,只見塞諾馮正忙著用他那堆小瓶罐進行某種作業。

    「你在幹嘛?」

    「烹飪吧。」

    塞諾馮不以爲然地作出回應,隨即開始在小碟子上調合藥劑。

    「應該不會引發爆炸吧?」

    「你以爲我會捅出那麼可笑的簍子嗎?」

    塞諾馮打開小瓶封蓋,將瓶中液體灑到裝在碟子裏頭的粉末上面。只見那堆粉末宛如被施了魔法似地,開始竄出一團藍白色火焰。

    「這是固體燃料的替代品啦。各位也來用用看如何?」

    塞諾馮面露得意的笑容,接著運用自己生的火開始烤肉。

    「我心領了。」

    安海爾雖想吃溫熱菜肴,但他說什麼也提不起勁來運用這團火。倘若藥品裏含有劇毒物質的話,那可不是只鬧腹痛就能了事的啊。

    「這是用來制作信號彈的藥品啦。只要更換藥劑配方,就能變成『紅星』、『綠星』及『黃星』。不過會發出光芒的就只有『白星』,除此以外,都是類似烽火的玩意兒啰。」

    「說到『白星』,昨天那幫家夥結果怎麼樣了呢?」

    安海爾將帶有淡淡鹹味的水煮豆丟進嘴裏,隨即對索魯姆拋出這個話題。

    「他們已經交給憲兵團處理了。那群人應是反體制組織的成員無誤。」

    「但真想不到我們居然會遭到襲擊呢……這麼做對他們究竟有什麼好處?」

    「不是爲了掌握工業都市的位置,就是爲了綁架專業工匠吧?」

    索魯姆苦笑一番,接著繼續說道:

    「總之不管怎樣,只要有士兵駐守在此,工業都市就絕不可能落入敵人手中。」

    「真是自信滿滿呢。」

    「那當然。」

    「附帶一提,據傳反體制組織的成員,好像多半都是當地居民喔。」

    塞諾馮插嘴加入對話。

    「這個國家有好幾座甚至沒能被標注在地圖上的沒落村莊。對他們而言,這八成也算是所謂的奢侈品吧?」

    塞諾馮邊說邊指著罐頭。

    「我們真的是身在福中呢。」

    「特別是希幹希納區在稅制方面又獲得政府優待,他們大概會爲此感到很不公平吧。」

    居民組成反體制組織的理由八成沒那麼單純,但飢餓確實會導致身心皆貧。這些日積月累的不滿情緒,或許就是反體制組織的廬山真面目也說不定。

    「他們的處置就交給憲兵團去發落——不過你還滿清楚的嘛?感覺你跟他們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不可告人的共通點呢。」

    安海爾瞥了塞諾馮一眼。

    「請別把莫須有的罪名栽贓到我頭上好不好?」

    「難講喔。只要交給憲兵團關照個兩、三天,應該就會把有的沒有的事全盤招供出來了

    吧?」

    「我幹嘛要把沒發生過的事情說出來啊!」

    塞諾馮勃然大怒。

    工業都市大幅超越了安海爾的想像。他原本以爲頂多就像座村莊一樣,沒想到工業都市的面積跟希幹希納區不相上下,而且據說將來估計會有五萬人口。市內除了工匠及其家人居住的住宅區之外,另外也准備了維持他們日常生活所需的商業設施及繁華鬧區,工廠設備的充實程度自是不在話下。盡管機能肯定會淩駕于希幹希納區之上,然而過半的設施目前還在施工中。

    工房大概得再過一段時間,才有辦法將據點轉移至此吧。

    「話又說回來,這景色還真是壯觀呢。」

    安海爾放眼眺望位在北邊的大瀑布,以及聳立于瀑布背後的山脈。

    瀑布寬五百公尺、落差高度多達一百公尺,水量也相當豐富。其流勢有如洪水一般,雖非人力所能控制,但瀑布所創造出來的水力是工業都市的命脈。會決定在這個地點打造都市,也是預想水力能帶來的功效所致。

    工業都市引人注目的並非只有這座大瀑布而已。另外還有一座堪稱是陸上標志的巨大建築物矗立于市中心地帶。

    「那就是制鐵廠嗎?簡直誇張到不行啊……」

    作爲制鐵廠標志的高爐高度將近五十公尺之譜,可以肯定它必會成爲這座都市的象征性建築物。瀑布創造出來的能量有一大半是被這座高爐消耗掉,另外再運用瀑布流下的水來進行設備及鑄鐵冷卻作業吧。雖然工房也有辦法鑄造礦石、提煉鑄鐵出來,不過跟工業都市的規模完全無法相比。

    「大小果然不一樣呢。」

    柯莉娜睜大雙眼,擡頭仰望這座巨大高爐。

    「差不多有我們工房的十倍大吧。」

    「所以生産量也多出了十倍對不對?」

    「在制作大炮時若能使用這座高爐的話,應該就可以更輕松地如期交貨了吧。」

    如果使用工業都市的高爐,大概就能毫不費力地應付數量龐大的訂單吧。除了再也感受不到工作壓力之外,應該也更有辦法集中精神進行作業才對。

    (統一作業的好處似乎頗大啊。)

    往後可能也不必再感歎自己非但缺東缺西,就連時間也不夠用了吧。

    「開爐程序似乎已經結束了呢,石炭全都燒得紅通通了。」

    透過窺視窗觀察爐底,只見變成紅銅色的燃料不斷釋放出龐大熱能。

    「那不是石炭,是焦炭啦。」

    「焦炭?」

    「就是石炭經悶燒而提升純度的成品。由于熱值夠高,因此是鑄造作業不可或缺的燃料。」

    「工房使用的是石炭就是了。」

    安海爾面露苦笑。

    「如何,有可能聯想出什麼好點子嗎?」

    索魯姆出聲詢問。

    「高爐的性能沒話講,而只要運用轉爐的話,我想應該也能精煉出新式合金才對。」

    但這能否跟兵器的點子連接起來,那就另當別論了。

    「話又說回來,工業都市這邊有一項比黑金竹更加有趣的素材對不對?」

    「你是指冰爆石嗎?」

    「冰……什麼?」

    「冰爆石啦。工房長什麼都沒告訴你嗎?」

    「他什麼也沒說啊。」

    安海爾邊歎氣邊聳聳雙肩。

    「既然叫作石頭,難道是稀有金屬之類的玩意兒嗎?」

    「……看樣子你對此事真的是一無所知呢。」

    「他可能是嫌說明太過麻煩吧。」

    盡管無從得知卡斯帕爾內心的想法究竟爲何,但他或許正在想像安海爾抵達現場後的驚訝神情,並暗自竊笑也說不定。

    「請問冰爆石有什麼樣的特性呢?」

    大概是對新素材頗感興趣吧,只見柯莉娜雙眼閃閃發亮。

    「那制鐵廠的參觀就到此爲止,接著前往開采現場如何?」

    安海爾及柯莉娜同意索魯姆的提案,不過塞諾馮或許有了某種想法,一臉若有所思地持續凝視著高爐。

    「我決定留在制鐵廠這裏。」

    「你不去看冰爆石真的沒關系嗎?」

    「嗯,那邊就交給你負責啰。我要利用高爐進行一項小小實驗。」

    八成是靈光乍現了吧,只見塞諾馮臉上浮現出淘氣神情,宛如小孩子想到某種惡作劇點子似地。

    (算了,我內心大概有譜就是了。)

    會用上高爐的實驗,肯定只有那回事而已。

    (真期待他能用黑金竹制作出什麼玩意兒呢。)

    盡管留下來見證黑金竹在爐內脫胎換骨的瞬間也不錯,但他沒興趣奪走塞諾馮的樂趣。只要能收到有關結果的報告即可。要說對黑金竹沒有留戀肯定是謊言,不過安海爾的興致早已轉而投向冰爆石。

    政府之所以徹底隱瞞工業都市的存在,是因爲那裏是獨一無二的設施。國內瀑布雖多,可是大瀑布就只存在于工業都市這邊,因此一旦發生此地被敵人攻陷的事態,那麼國家極有可能會遭到顛覆。

    瀑布創造出來的水力既龐大且無窮無盡,目前尚未發現其他新能源能夠與之匹敵。由于工業都市將來也有預定建設造幣局的計劃,因此國王政府自然特別重視這個地方。相信此地未來勢必也會在政治層面上扮演起極其重要的角色。

    這些作爲工業都市被隱瞞起來的理由固然相當充分,但那只不過是表面的樣貌罷了。

    「而我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就是幕後真相是吧……」

    安海爾注視著聳立于眼前的這片岩壁。

    位在北端的這個場所,有種乍看之下除了瀑布以外別無看頭的印象。不過此地並非被瀑布占據,反倒有座陡峭懸崖矗立于瀑布一角,而索魯姆帶他們前往的地方就是那處懸崖。只不過他想展示給兩人看的東西並非岩壁,而是出現在岩壁表面的一座鬥大風洞。

    柯莉娜從風洞的開口處探頭窺視內部狀況。

    「看起來還滿寬敞的耶。這座風洞究竟通往什麼地方呢?」

    「老實說還不得而知。不過由于沿途的岔路也不少,因此只要一迷路,大概就無法活著離開了吧。」

    「感覺在這裏可以制造出完成度頗高的屍蠟呢。應該可以用來取代火把才對吧?」

    「我既不想變成蠟燭,也不想成爲木乃伊……」

    「我們手中有文明利器可用,不用犯下褻瀆亡者的大錯。」

    索魯姆舉起拿在手上的燈籠,接著打開玻璃制的燈罩點燃燈芯。

    「燃料大概可以撐多久?」

    「半天左右。若只是去看看冰爆石的話,半小時就綽綽有余了。」

    「看來應該是有辦法在迷路之前平安歸來呢。」

    「但你或許有可能會緊咬著新素材不放,沒錯吧?」

    「……我先不要否定好了。」

    世上沒有工匠在面對新素材時還能保持鎮定。索魯姆擔心的就是這一點。

    「工房也沒有參考樣本,難道冰爆石真的是那麼稀有的珍貴素材嗎?」

    「不,多到不像話。」

    「那就算准備一個樣本放著也沒差吧……」

    「……你只要親自觸摸看看就知道了。」

    索魯姆如此斷言,隨即手提燈籠走進風洞。

    安海爾及柯莉娜也隨後跟上。

    洞窟裏有如天寒地凍般冰冷。

    此地海拔原本就已經高到足以令人感受到寒意的程度,不過洞窟內卻仿佛冰室一樣。由于氣溫接近零度以下,因此若想久留的話,就絕對需要作好防寒准備。換句話說,光靠目前這身幾乎形同只穿著外出便服的裝備,縱使想多待一會兒也無能爲力。

    由岩洞形成的路徑很難走,再加上滲出的地下水結凍成冰,使地面變得相當滑溜,感覺很像路面結凍。再加上牆壁及天花板也全都被凍結,呈現出有如冰窟一般的風貌,受到燈籠火光照耀而來回反射的世界充滿幻想氣息。洞窟往地下延伸而去,愈深入就變得愈加寬敞。另外還有岔路,可見索魯姆先前那段「只要迷路就無法生還」的說詞應該不是謊言。

    「到啰。」

    索魯姆停下腳步,高高舉起手上的燈籠。

    「這真是壯觀啊。」

    眼前所見的光景,乃是一座無比寬敞的大空洞及地底湖。盡管因爲太過寬敞,導致單靠燈籠火光並無法窺見全貌,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確實有個開闊空間存在于地底。

    「聽說這裏原本是一座名叫迦爾迪拉的湖泊。我只是套用某位大師的知識就是了。」

    「眼前這座湖泊就是迦爾迪拉湖嗎……原來如此。」

    「不過若說這是湖水,似乎就有點……」

    柯莉娜緩步走向湖畔,彎腰蹲下並伸手觸摸湖面。

    「都結冰了呢,整個硬邦邦的。」

    「雖然看起來很像湖水,但那其實並不是冰。」

    「不是冰?」

    安海爾模仿柯莉娜伸指輕觸湖面。外表跟觸感都與冰塊一模一樣。

    「是冰吧?」

    「並不是。」

    索魯姆抽出掛在腰際的短刀,倒舉刀尖刺向湖面。湖冰輕易地碎裂,索魯姆則彎腰撿起一塊跟拇指差不多大的碎片。

    「這是冰爆石。」

    「這個東西就是冰爆石?」

    安海爾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索魯姆拿在手上的冰爆石。

    「你該不會是把小碎石誤認成冰爆石了吧?」

    實際上,對于這個東西,安海爾也只感受到如同路旁碎石般的存在感而已。

    「讓你看看有趣的東西。」

    索魯姆將燈籠擺在地上並打開燈罩,隨即把冰爆石置于刀身前端再靠近燈火。只見那塊冰爆石立刻冒出藍白色火焰,開始緩緩燃燒起來。

    「這……」

    「冰塊起火燃燒了耶!」

    柯莉娜不斷猛眨雙眼。

    「盡管對我而言有點難以理解,但這似乎是由地底泄漏出來的瓦斯凍結所成的固體。有非常大量的冰爆石沈眠于此地。」

    「也就是說,這裏是一座寶山是吧?」

    「我也搞清楚沒有樣本可看的理由了。」

    如今回想起來,就能認同卡斯帕爾先前要他們親眼確認的說詞。因爲就算當面對他們噴灑瓦斯,也只會讓人摸不著頭緒罷了。

    「還沒開始開采嗎?」

    「冰爆石直到最近才剛被發現,況且瓦斯的抽取及儲存方法也尚未確立。」

    「意思是說,再來就輪到我們出面大顯身手啰!」

    柯莉娜試著用她那纖細的手臂擠出一團二頭肌。

    「使用瓦斯的某種兵器嗎……」

    瓦斯槍、火炎放射器、炸彈等等,好幾款司空見慣的兵器自安海爾腦海中飛掠而過。

    (只要威力夠強,或許也不無可能就是了。)

    不過對手是連炮彈都起不了作用的怪物,槍械等兵器,大概只能發揮出近似竹槍般的效果而已吧。況且隨便施加刺激而惹火巨人也沒啥好處。

    (不過要惹火巨人,也是要有「巨人擁有情感」這個前提啦。)

    總之無論如何,目前確實有必要創造出前所未見的全新兵器。

    (火炎放射器搞不好行得通。)

    只要用火炎加以燒灼,或許就有辦法燙爛巨人那一身刀槍不入的皮膚。

    (不,大概很難吧……)

    如果是能在轉瞬間將巨人燒得屍骨無存的壓倒性火力也就算了,可是若是只能造成燙傷的火力,八成很難擊敗巨人。總覺得開發瓦斯燈反而還比較能夠造福人群。

    安海爾扁起嘴,發出苦思的沈吟聲。

    「——看,果然被我說中了吧。」

    突然鑽進耳朵的這道聲音,悄然打斷了安海爾的思緒。

    「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你是個開發狂啦。」

    「沒想到您居然真的緊咬著冰爆石不放呢。」

    「身爲一個開發狂,真是不好意思喔。」

    安海爾哼了一聲,轉眼凝視著散落一地的冰爆石碎片。

    「有什麼可能的用途嗎?」

    「這玩意兒跟黑金竹不一樣,感覺似乎沒那麼容易處理。」

    「反覆嘗試就能作出有趣的産物啰。」

    「希望如此啦。」

    安海爾將冰爆石放在掌上把玩。

    「怎麼辦?要先回去一趟再說嗎?」

    「就這樣吧,反正兩手空空也做不了任何事啊。」

    「下次也得順便穿上禦寒服裝才行。」

    柯莉娜用雙臂交抱住自己的身體,整個人持續抖個不停。

    「我可以順道帶走冰爆石嗎?」

    「很可惜,你帶不走。」

    「這算什麼?難道這裏已經被高官政要獨吞了嗎?」

    「不是這個意思。而是一旦將那玩意兒帶出去,就會造成『砰!』的一聲啦。」

    索魯姆動作誇張地拍了拍雙手。

    「這玩意兒會引發爆炸嗎!?」

    「只要恢複常溫就會膨脹並爆炸。這就是它被稱作冰爆石的緣由。」

    「想提煉瓦斯也得再費一番工夫是吧……」

    看樣子冰爆石的特性,就是造成其利用價值雖高,卻遲遲未能動工開采的主因。

    「總之我們先回去吧。缺少工具就無法開工啊。」

    安海爾順手將冰爆石的碎片拋向遠方。

    能自冰爆石中提煉出來的瓦斯量,似乎遠比想像的還要多。由于其體積會隨著氣化而膨脹成兩百倍,因此只要妥善運用的話,將有可能爲生活帶來相當劇烈的變化。只要能夠准備出運送瓦斯專用的容器,大概就可以立刻派上用場吧。

    「問題在于該用什麼來封存瓦斯才好。」

    安海爾邊眺望冰爆石的碎片邊陷入沈思。若考慮到冰爆石的膨脹率,就得連帶要求容器的強度才行。雖然減少分量應該就能避免容器破裂,可是這並非有效率的方案。

    「看來有必要重新設計容器的結構啊……」

    「這件事固然也很重要,但我們還是先吃完飯再來談吧?」

    柯莉娜打開從住宿設施那邊拿來的罐頭之後,隨即點燃冰爆石開始幫罐頭加熱。

    「原來如此,那也算是冰爆石的使用方法之一吧。」

    「溫熱餐點可以豐富人的心靈唷。」

    「不過並沒有提到也能順便使人靈光乍現就是了。」

    安海爾面露苦笑,接著低頭察看開始冒出熱氣的罐頭。

    那是在早餐時也曾吃過的難吃水煮豆,但不可思議的是,可能因爲身體凍僵的緣故,現在看起來宛如山珍海味一樣。或許是裊裊竄升的水蒸氣讓他看見了幻影也說不定。

    「搞不好將冰爆石視作兵器是個錯誤的想法啊。」

    「感覺黑金竹似乎比較適合作成兵器。」

    「雖然我很期待塞諾馮會怎麼處理黑金竹,不過我猜十之八九還是短刀吧。」

    「可以直接取代成爲軍團的配給裝備啊。」

    「既輕又硬,完全無從挑剔。」

    黑金竹的性能,已在與反體制組織交戰過程中獲得印證。

    「我可以提出一個問題嗎?」

    柯莉娜舉手之後,邊窺探安海爾的臉色,邊戰戰兢兢地開口說道:

    「請問您爲何選擇走上工匠這條道路呢?」

    「真是個怪問題啊。」

    「因爲這份工作並不輕松,再加上……」

    「薪水也很低廉,是吧?」

    安海爾搶先一步面露苦笑說道。

    「你若打算爭取調高薪水的話,我倒是很樂意摻一腳喔?」

    「啊,沒有啦,我不是那個意思。但假使可以調薪的話,我會很高興就是了。」

    柯莉娜坦率地承認內心想法。

    「我會成爲工匠,是因爲小時候曾經許下了一個約定。」

    「約定……嗎?」

    「也就是跟索魯姆及瑪莉亞所許下的約定。」

    自從懂事以來,安海爾便是一名無依無靠的孤兒。他不曉得自己的父母親是誰。既不知父母親叫什麼名字,也不知他們是生是死,而他對父母親的親戚朋友也同樣一無所知。幫安海爾取名的人是孤兒院院長。看在旁人眼中,或許會覺得安海爾處境十分不幸,但由于懂事時就已經置身這種環境,因此他並不覺得自己特別孤獨。到了年紀較大的現階段,可以深入思考有關父母親之事的機會反而變得愈來愈多。只不過他連雙親長什麼模樣都不曉得,所以他並不打算著手調查父母親的下落。縱使他們都還活在人世,對安海爾而言,也只是兩名有血緣關系的陌生人,見了面也只會徒增尷尬罷了。換言之,他認爲養育之恩重于生育之恩。

    安海爾能夠不走偏道路、身心健全地長大成人,全拜有個對孤兒而言算是相當良好的成長環境所賜。食衣住都不致匱乏,甚至還有撫養人取代了父母的角色,應可說是十分幸運才對。其中又以長年同寢共食的夥伴們的存在最是舉足輕重,他跟年紀相仿的索魯姆與瑪莉亞關系就如同兄弟姊妹一樣親近。各自的角色也很明確,身體結實的索魯姆是個有如兄長般的存在,個性穩健可靠的瑪莉亞是姐姐,而安海爾則是令人傷透腦筋的小老弟。

    「小時候索魯姆曾經說過一句話。他說:『你覺得牆外會是什麼模樣呢?』」

    「可見索魯姆先生從小就對調查軍團産生興趣了呢。」

    「與其說是興趣,倒不如說比較像是手段吧。因爲那是目前唯一能夠前往牆外一探究竟的方法啊。」

    「調查軍團是個可以主動找機會設法加入的單位嗎?」

    「天曉得,但應該沒那麼簡單才對。」

    「他的意志力真是堅強呢。」

    「實力也相當了得就是了。」

    安海爾不禁面露苦笑。

    「自從他說要加入調查軍團之後,事情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了。瑪莉亞可是卯起來反對耶。」

    「這還用說嗎?畢竟丟掉性命的可能性很高嘛。」

    「瑪莉亞雖然費了不少心力試圖說服他,可是索魯姆個性也很頑固,堅持不肯讓步。因此我才決定要設法幫索魯姆實現他的夢想。」

    「這樣豈不是會惹得瑪莉亞火冒三丈嗎……」

    「她當然氣炸了。但就算她再怎麼生氣,結果還不是無法改變索魯姆的心意嗎?既然如此,那只要設法讓索魯姆能夠平安歸來就好。」

    「原來您就是因此才決定成爲工匠啊。」

    柯莉娜心領神會似地拍了拍手。

    「只要有辦法擊敗巨人,參與遠征的生還率也會跟著上升啊。」

    「另外也能連帶消除掉瑪莉亞的擔憂因素呢。」

    「這就是所謂的一石二鳥。」

    「那瑪莉亞小姐會加入駐紮軍團,就是爲了守護索魯姆先生的回歸之地啰?」

    「差不多算是吧。」

    安海爾以點頭回應了柯莉娜的詢問。

    「那樣的感覺真是不錯耶。」

    「這先撇開不談,還是回歸正題吧。」

    安海爾覺得談論往事有點難爲情,迅速地設法轉換話題。

    「盡管這是我見過之後才浮現的想法,冰爆石看似有形體,但實際上是無形物質呢。」

    柯莉娜指著釋放出藍白色火焰,燃燒相當旺盛的冰爆石說道。

    「作爲燃料的表現相當優異,卻無法當成兵器運用嗎……」

    「不過可以變成動力來源唷。」

    「例如暖爐之類的嗎?」

    「如果有的話,或許會讓人感到很開心唷。」

    柯莉娜笑咪咪地接著說道。

    「就如同工業都市利用水力進行作業一樣,我總覺得瓦斯應該也能成爲推動某種裝置的動力。」

    「問題在于『某種裝置』究竟是指什麼樣的裝置啊。」

    安海爾面露苦笑。

    「例如啊,假設有一項能讓人類與巨人相抗衡的裝置,我們可以利用冰爆石作爲啓動那項裝置的燃料等等。」

    「讓人類能與巨人相抗衡的裝置?」

    「就只是個假設性的話題而已啦。」

    「好,那就來假設。你認爲人類該怎麼做,才有辦法與巨人相抗衡呢?」

    「呃?請問巨人長什麼模樣呢!?」

    「只要聯想人類巨大化之後的樣子就行了吧?」

    柯莉娜「嗯——」地沈吟了一番。

    「盡管純屬想像,但我猜巨人身高大概有五、六公尺高吧。」

    「您並未親眼目擊對吧?」

    「縱使無法確認其真實相貌,我也有聽見腳步聲啊。」

    安海爾在前幾天的軍團凱旋歸來時,聽到了那陣聲響。

    (可以確定他們的身形一定極其龐大。)

    另外,地面微微鳴動的現象,亦可印證他的推測。

    「也就是說單純以外表而言,人類跟巨人之間的差異在于體型大小……」

    柯莉娜邊皺起眉頭,邊自言自語地嘀咕個不停。她大概是透過說話的方式在整理思緒吧。

    「戰鬥時若能居高臨下的話,感覺會比較占優勢對吧?」

    「這是滿常見的說法啊。」

    「同樣的道理,搞不好也能套用在巨人身上喔。」

    「你的意思是說,巨人就如同從高處發動攻擊一樣嗎?」

    「人類似乎比較吃虧啊。」

    看在巨人眼中,或許會覺得人類只不過像是在腳邊繞圈玩耍的小狗一樣罷了。

    「意思是說,只要有能夠補足這個弱點的裝置,人類也就有辦法對抗巨人是吧?」

    「嗯。」

    「總覺得已經看見接下來的目標了呢。」

    「簡而言之,只要作出某種裝置,能夠改善不利的狀況就行了吧。」

    「光用嘴說當然很簡單就是了。」

    「這點肯定不成問題啦。」

    大概是胸有成竹吧,只見柯莉娜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你似乎滿有自信的呢。」

    「反正負責想點子的人又不是我。」

    「別講出那種像工房長老爹的台詞好不好……」

    安海爾邊苦笑邊抓了抓頭發。

    「我有稍微幫上點忙了嗎?」

    「嗯,就各種層面而言,你還真是才華洋溢呢。」

    「我就把這句話當成誇獎收下啰。」

    柯莉娜心滿意足地露出微笑神情。

    當天晚上。

    安海爾與塞諾馮在吃晚餐時互相報告今天的成果。

    「——有關冰爆石的情報差不多就這樣。」

    安海爾說明完冰爆石的利用法及可能性之後,便拿出攜帶式瓦斯爐放到桌面上。「然後呢,這個瓦斯爐是我順手試作的成品。不過原本是柯莉娜的點子就是了。」

    「這個則是燃料。」

    柯莉娜取出一只罐子,將它跟瓦斯爐組合起來。

    「洞窟內不是很冰冷嗎?若能在寒冷的地方享用溫熱食物,肯定十分美味。」

    安海爾邊說邊動手點燃瓦斯爐。

    「燃料就是冰爆石啦。這只不過是把冰爆石裝進空罐內,再將罐口焊接起來而已。」

    「若想大量運送,就需要准備專用容器才行。」

    「看來我的藥劑終于也快要無用武之地了呢。」

    塞諾馮邊撫摸下巴胡須邊發出沈吟聲。

    「你那堆藥劑本來就派不上用場好嗎……」

    安海爾歎了口大氣,便將罐頭擺到瓦斯爐上頭。

    「話又說回來,你那邊怎麼樣?」

    索魯姆一提問,塞諾馮隨即拿出一支鐵錘擺到桌上。

    「想要針對自黑金竹提煉出來的金屬進行加工,就得動用到有一定水准的工具才行。要我一下子就做出兵器,實在太困難了。」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變出這支鐵錘嗎?」

    這只是一支外表沒什麼特征的鐵錘,不過卻十分輕盈。重量輕到連女性也能輕松運用自如的地步。

    (不愧是黑金竹啊。)

    雖不知使用起來的感覺如何,但恐怕連硬度也相當驚人吧。

    「只要用這把鐵錘敲打鍛造黑金竹提煉而成的金屬,應該就能作出非常強悍的兵器才對。」

    「那你就再加把勁用心鑽研吧。」

    考慮到黑金竹的硬度,就不難想像那會是一項多麼困難的作業。

    「啊,對了對了,除了鐵錘以外,我還另外制造出這個東西。」

    塞諾馮取出一個有如小魚白骨化的物體。

    「那是垃圾嗎?」

    「哎呀,這可真是個出乎意料之外的感想啊。」

    「要不然是什麼東西?」

    「你看不出來嗎?」

    塞諾馮洋洋得意地露出笑容。

    「這是黑金竹的葉子啦。」

    「黑金竹的葉子!?」

    仔細端詳一番,便可看出那並非白骨化的小魚,而是葉脈的形狀。

    「葉子熔化後似乎會留下纖維。只不過溫度方面必須稍作一番微調就是了。」

    「您打算制作戰鬥服嗎?」

    柯莉娜用指尖拈起黑金竹的葉脈。

    「可惜我對裁縫一竅不通,但我會記住你這點子。」

    「今天不過才第一天,兩位居然就想出這麼多點子了。真不愧是工房的兩大招牌。」

    盡管索魯姆率直地感到佩服,可是接下來才是他們身爲工匠的實力真正受到考驗的時刻。

    「只要帶點子回去交差就好……我們家的工房長老爹可不是那種濫好人啊。」

    無論性能再怎麼好,一旦制作成本過高的話,實用化方案就會遭到擱置。而構造若太過複雜,則會變得不適合量産化。試作品的問世不過是個起頭,再來的反覆嘗試,才是工匠眼中的重頭戲。

    「反正也不能空手而回,還是盡可能地努力研發好了。」

    安海爾轉眼望向罐頭,伸手抓起在罐內躍動的水煮豆。

    縮小與巨人之間的差距。

    這就是有助人類與巨人相抗衡的最短捷徑,這就是安海爾所歸納出來的結論。

    安海爾試圖實現的裝置構想,是能讓人類補足與巨人之間其中一項差距的裝置。具體而言就是高度。即便是身強體壯的調查軍團士兵,在巨人面前也跟小嬰孩沒啥兩樣。調查軍團被迫在巨人腳下與他們交戰,而最糟的結局就是被巨人一腳踩死。但只要裝置得以實用化,士兵便能站在跟巨人同樣的視線高度迎戰。戰術八成也會産生劇烈轉變。

    盡管另外也有好幾道技術跨越不了的障礙,然而只要轉換出手方式,理當就有辦法應變才對。例如就算要工匠利用機械重現巨人的驚人複原力,也只是強人所難,可是只要做出超越複原力的強力兵器,便能引導出相同結果。對巨人生態一無所知固然比較吃虧,不過戰況應該會隨著調查軍團所締造的成果而産生改變才對。

    安海爾想像出巨人的身形之後,接著便開始幻想裝置的型態。

    想要開發裝置,就必須克服好幾個技術性難題。原因在于這是個前所未見的奇特裝置,所以沒有任何現成機械可供參考。零件全部都是手工打造的單一制品,不僅費時費力,而且也很難調整。總之只能卯起來不斷嘗試,甚至忙到根本沒空睡覺。

    在這短短一星期的滯留期間,安海爾將大半時光都耗費在制作裝置這件事上,直到一行人向住宿設施申請退房之後,試作品總算才宣告完成。

    「因此,經過一連串嘗試所制作出來的成品,就是這台《裝置》。」

    將《裝置》配戴于身上的安海爾,集衆人的好奇目光于一身。

    背上背著一只跟空罐子相連的醜陋儲氣瓶,而他所開發出來的《裝置》主機,則像個腰包似地掛在腰際。

    (實在是滿丟人現眼的模樣啊……)

    盡管安海爾也同意這一點,但裝備並非只有這兩項零件而已,在左腋下方還掛著一個槍套。只不過收在槍套內的並不是手槍,而是用來啓動《裝置》的操作裝置。操作裝置外表看起來很像手槍,可是它發射的並非子彈,而是用黑金竹作成的銳利鈎錨,尾端還附有一條鐵絲。

    「還真是全副武裝呢。」

    塞諾馮露出仿佛目擊到珍禽異獸般的眼神,目不轉睛地上下打量著安海爾的模樣。

    安海爾多少感到有點難爲情,不過要讓他們見識的裝置性能未必會因此而産生落差。

    「話又說回來,那台機械要如何使用呢?更重要的是,它能用來做什麼?」

    索魯姆面露詫異表情開口發問。

    「用法很簡單。」

    安海爾取出收在槍套內的操作裝置,將發射口對准住宿設施的二樓。

    「運用開槍要領瞄准目標,再扳動操作裝置的拉柄。」

    他一扳動操作裝置的拉柄,掛在腰間的《裝置》立刻嗡嗡作響,鈎錨自發射口飛沖而出。只見鈎錨宛如猛禽類的利爪一樣緊緊地刺入牆壁。

    「接下來,只要將手中緊握的拉柄扳回原位……」

    安海爾邊向衆人說明,邊放松操作裝置的拉柄。但大概是由于還不太會操作而導致分寸拿捏不准吧,只見《裝置》按照要求一鼓作氣噴出壓縮瓦斯。機械一邊發出宛如野獸蠕動喉嚨的咆哮聲響,一邊勁勢凶猛地卷動鐵絲。

    (不妙!)

    當他如此判斷之際,早已來不及阻止。

    擺脫了「重力」這道枷鎖,安海爾整個人頓時一飛沖天。

    「嗚喔!?」

    或許是由于身體猛然遭到拖拉的緣故吧,意識隨著加速度的壓力而大受震撼。視野雖逐漸變暗,安海爾仍霍然睜大雙眼,硬是避免自己昏厥過去。

    他立刻操縱操作裝置放慢鐵絲回卷的速度,但還是無法輕易抵消掉卷動力道。只見安海爾仿佛飛身撲擊似地狠狠撞上牆壁。

    「……總之呢,就是一台可以像這樣實現垂直移動的機械。」

    盡管全身骨頭都快散掉,安海爾還是佯裝平靜地解釋有關《裝置》的事情。

    「只要利用這台裝置,就能移動到與巨人視線一樣的高度。相信巨人也會大感意外吧。」安海爾伸長鐵絲垂降回地表,接著拔出鈎錨收回至操作裝置。

    雖然使用方式相當粗魯,不過《裝置》仍然正常地發揮出其應有機能。假使真有課題的話,八成也會落在使用者身上吧。

    「《裝置》最長可以移動多少公尺的距離呢?」

    索魯姆似乎對《裝置》頗感興趣,立刻表現出熱衷態度。

    「三十公尺。」

    「無法一鼓作氣跨越高牆嗎?」

    「那是今後的課題。鐵絲愈長、重量就會跟著增加,要是不改用更輕盈且堅固的材質,很有可能會留下不安要素。」

    「真虧你能想出這麼有趣的玩意兒呢。」

    心生佩服的索魯姆頻頻點頭稱許。

    「也請別忘記我這把短刀。只要搭配他的發明一起使用,相信戰術運用的靈活度必能獲得大幅提升。」

    塞諾馮將挪用許多時間研磨而成的短刀抽離刀鞘,高高舉起給衆人觀看。沐浴在陽光底下的銀白色刀身顯得閃閃發亮。

    「現在馬上用我——這把刀看起來很像在訴說著這句話對吧?」

    「趁你還沒用臉頰磨蹭前先收起來好不好?否則你的臉部肌肉會被削個精光喔。」

    以黑金竹制成的短刀鋒利程度自然沒話講,感覺好像立刻就能投入實戰加以運用。盡管對塞諾馮那張得意表情感到有點火大,但也難怪他會這麼想要自吹自擂就是了。

    「這台瓦斯爐也不差喔?」

    柯莉娜轉身背對衆人,指著身上所背的那個背包。瓦斯爐八成是被硬塞進那個脹得歪七扭八的背包裏頭了吧。

    「背包好像快爆開了耶。」

    「我還帶了相當充足的燃料呢。」

    「拜托你千萬不要鬧出爆炸意外。被冰爆石炸死可是一點都不好笑啊。」

    塞諾馮緊緊抱著自己的身體抖個不停。

    「不過目前較具實用性的還是瓦斯爐吧。只是不曉得政府肯不肯將冰爆石批發給民間使用就是了。」

    工匠們互相確認過彼此的成果之後,便帶著心滿意足的表情跳上篷車。

    去程雖被暈車症狀整得相當淒慘,回程時倒是因爲已經習慣了,才有余力享受車上對談及車外風景。這大概是拜杠上反體制組織的那場戰鬥所賜吧。只不過那是一次下猛藥的激烈治療就是了。

    話雖如此,衆人內心仍舊留有一抹不安。因爲先前明明遭到反體制組織襲擊,護衛人數卻還是跟去程時一模一樣。考慮到先前那場騷動的話,實在難以否認只派四名騎兵所帶來的防線薄弱感,而且那亦非縱使舍命也要保護工匠生命安全的布陣。當然啦,以索魯姆爲首的士兵們大概都會挺身保護安海爾等人,先前那場戰鬥也已導致兩名士兵英勇捐軀,不過這卻明確表示出政客重視的是工業都市而非工匠。與其說是「護衛」,倒不如改用「接送」來形容還比較貼切一些。工房長先前說是向導員,大概可算是雖不中亦不遠矣吧。光是有補充隨行士兵就該偷笑了。

    雖覺內心不安,然而反體制組織並無發動襲擊的跡象,到了正午時分,就已經抵達中間地點托洛斯特區。時間方面也不像去程一樣有所耽擱。

    安海爾一行人在托洛斯特區用餐及休息片刻後,便啓程往希幹希納區出發。

    等到太陽已經大大往西傾斜之時,一行人總算看見通往希幹希納區的城門映入眼中。

    鮮紅的天空雖然很像在高爐內熾盛燃燒的焦炭,寒意卻是驟然上升。吐出來的氣息彷彿雪花一樣白皙,甚至只要站著不動就會冷到整個人縮成一團。太陽大概再過一小時就會完全下山了吧。

    「睽違整整一星期了耶。雖然一點都沒有好久不見的感覺就是了。」

    柯莉娜這番話博得車上衆人的同意。

    「縱使待在工業都市,作業流程還是跟工房完全一樣。這可能就是所謂的工匠天性吧。」

    「也可說成開發狂啊。」

    「原本還以爲是要去度個假說……」

    柯莉娜顯得格外沮喪。

    「雖說有個娛樂設施也不錯,但可惜連娛樂設施本身也還在施工中啊。」

    「我倒覺得我們無論如何都只會全神貫注地開發新玩意兒喔。工房長老爹哪有可能准我們放假啊?」

    「說得也是……」

    柯莉娜臉上浮現出同意的表情。

    在他們閑聊之際,篷車已經接近城門口。

    若說通往牆外的城門是前門,那麼對准內地的這扇城門就是後門。位置也剛好相對,只要不偏不倚地筆直前進就能抵達前門,也就是正門。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城門是否處于開啓狀態。或許是無須特別嚴加看守的緣故吧,後門這邊的守衛人數也比較少。

    「今天我要用瓦斯爐煮晚餐。相信我爸媽一定也會感到很開心。」

    「感覺就連政府高層也會喜極而泣呢。」

    冰爆石是在國內也只有極少部分人士知其存在的全新素材,就連運用方式都尚未確立。像這種用來爲一般家庭餐桌增色的狀況,肯定是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事態。

    「但說真的,是不是太過熱鬧了點啊?」

    篷車一穿越後門,塞諾馮隨即露出狐疑神情。

    「感覺似乎也不像是在等待我們的凱旋歸來就是了。」

    從駕駛席後面探頭察看外面的狀況,這才發現周遭充斥著一股彷彿八卦滿天飛似的喧鬧氣氛。大道雖然一如往常地擠滿人潮,不過傳入耳中的卻非活力十足的喧囂聲,只覺一股有如汙泥般的沈悶氣息滯留于街道上。

    「看來好像出事了。」

    索魯姆語氣嚴肅地說道,接著舉手指向前方。前方雖可清楚看見「瑪利亞之牆」及正門,然而那並非應該注目的重點。只見正門前出現了一片人山人海,這股喧鬧氣息,似乎就是由該處傾泄而出。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安海爾內心頓覺忐忑不安。

    由于距離還很遠,因此無從得知詳細情形,不過正門前似乎正在舉辦某種集會。

    「會不會是調查軍團又凱旋歸來了呢?」

    情形確實如同柯莉娜所說一樣,跟調查軍團凱旋歸來之時十分相似,但群衆規模卻大上許多,總人數大概超過千人以上。

    「上一次的遠征造成調查軍團成員總數銳減許多。可能還得花上一段時間才能完成重組作業吧。」

    「目前處于無法展開遠征的狀況嗎?既然如此,前面那邊是什麼狀況?」

    聚集在正門前的不單只有民衆而已,另外亦可看見士兵的身影。或許是起了糾紛吧,只見他們彼此爭論,還有好幾個地方發生鬥毆,而且沖突有逐漸擴大的跡象。

    (是居民發動了抗爭運動嗎?)

    因爲對現行體制感到不滿而舉辦抗議行動時有所聞。

    (可是這規模未免也太大了點……)

    現場呈現出一股眼見就快掀起暴動的危險氣氛。

    「我們過去看看吧。」

    索魯姆駕馭馬車緩緩前進。

    現場狀況隨著馬車靠近民衆而逐漸明朗化。齊聚一堂的人山人海雖是居民沒錯,但他們好像因爲情緒激動而雙眼充血,呼吸也顯得格外急促。他們都身穿類似法衣的黑色服裝,對著「瑪利亞之牆」發出有如咒文般的詭異叫聲。大概是集團心理作祟的緣故吧,只見他們的動作整齊度比起士兵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身上卻都醞釀出一股彷彿正在作夢似的脆弱氣息。

    「那些人好像有點奇怪……」

    柯莉娜皺起眉頭,表現出不愉快的感覺。

    「看起來真惡心。」

    「看樣子在我們離開的這段期間內,爆發了一樁麻煩透頂的事情呢。」

    塞諾馮露出打量商品好壞般的眼神,詳細觀察著這群詭譎莫名的集團。

    「他們是什麼人?」

    「光從他們的行動,應該就可一目了然才對。」

    「他們只不過是在對著牆壁大吼大叫而已吧?」

    話一出口,安海爾頓時恍然大悟。

    「他們是城牆大神的信衆嗎?」

    那是用來嘲諷將城牆神格化之人的其中一個詞。

    「不是啦。但我認爲本質確實一模一樣就是了。」、

    「別再吊我胃口了,快點說明清楚啦!」

    就在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之際,馬車已經來到正門附近。

    由于現場人滿爲患,迫使馬車不得不停靠在離正門約一百公尺遠的位置,不過已足夠讓一行人得以確認狀況。只見一名眼熟的女性背對城牆,只身站在正門前。

    「艾蕾娜·曼薩爾……」

    艾蕾娜身穿看似喪服的黑色服裝,眼神渙散地佇立于前方。

    「哦,你認識她嗎?」

    「算有見過啦。」

    安海爾含糊其詞地帶過,接著聚精會神地凝視著艾蕾娜的神態。大概是直到如今都還無法接受席斯已經喪命的事實吧,從艾蕾娜身上感受不到半點活力,臉上表情如同能面一般死板。

    (她究竟想幹嘛?)

    安海爾試圖透過觀察艾蕾娜的神態來解讀情勢,但在他得到答案之前就已經有了動靜。

    「我——我們只有一個心願。內容很簡單,就是立刻開啓城門!」

    艾蕾娜發出一陣光從外表實在難以想像的嘹亮吶喊。

    「啥?」

    突如其來的這句話,聽得安海爾忍不住發出詫異聲。因爲他不管再怎麼思考,也絕對推導不出如此荒唐可笑的答案。

    「她瘋了不成?」

    「她跟她那群同伴,大概都不會承認自己有病吧。」

    「那群人到底在搞什麼鬼啊!?」

    「哎唷,你還看不出來嗎?那些先生女士們呢I」

    「是巨人大神的信徒。」

    索魯姆「嘖」地咂了下舌頭。

    「原來,他們就是傳說中熱切崇拜巨人的人士……」

    雖然早已透過八卦得知其存在,安海爾卻只認爲這是一樁不可輕信的消息。因爲基本上就只有瘋子才會做出將巨人神格化、再加以崇拜的行徑。

    人類被逼到差點滅種的地步,乃是發生在短短數十年前的事。縱使他們再怎麼敬愛巨人,巨人頂多也只會將他們視爲糧食罷了。這種打開城門的要求更是荒唐到極點。

    「打開城門!讓我們一同前往巨人大神的身邊!!」

    信衆發出吶喊附和艾蕾娜的聲音。

    「事情爲何會演變到這種地步?」

    索魯姆的表情轉眼間增添數分肅殺之意。前班長的妻子醉心于巨人崇拜,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小事。

    「畢竟趁虛而入就是宗教信仰的慣用手法啊。或許拉攏調查軍團的相關人士成爲同伴,能夠爲他們帶來某種好處也說不定。」

    「然後就進一步引發了這場起義,是吧?」

    大概是因著成功拉攏艾蕾娜加入一事壯大了聲勢,才使他們毅然中止在台面下低調活動的目方針,決定傾巢而出一決勝負吧。有好幾個設施已被占領的事實,亦可明確看出信衆是真心提出開啓城門的要求。

    (棘手啊……)

    無論再怎樣搬出合理說法曉以大義,價值觀一旦差異太大,就只會有如雞同鴨講。看在他們眼中,肯定會認爲安海爾才是異端分子。

    「爲什麼士兵並未采取任何行動呢?」

    「他們就算想要應變也辦不到吧。」

    現正有數量相當龐大的士兵爲了應對這場暴動而聚集于正門前。除了扮演城牆守護者的駐紮軍團以外,亦可見到調查軍團及憲兵團成員的身影。可說是一支能夠輕而易舉地鎮壓住暴動的壓倒性戰力。然而他們卻遲遲不肯動手,也沒有展開鎮壓行動驅散信衆的跡象。

    「看樣子對方似乎握有人質喔。」

    塞諾馮指著搭建于牆上的箭樓。只見箭樓被數名信徒占領,他們以刀劍抵住I名身材發福的中年男子頸項。那人八成是富裕階層的上流人士吧。由其肥胖的身體及高檔服裝便能看出此人身分。

    「他是誰?」

    「那是國王政府的官員。」

    索魯姆一臉厭惡地加重語氣說道。

    (也就是說,那人是保守派人士啰?)

    這是索魯姆會對與國王政府扯上關系之事大動肝火的唯一理由。

    「我猜他八成是爲了接受招待而來吧。你們瞧瞧那具肌肉松弛的身體,平常似乎過著相當優渥的生活呢。」

    「可以肯定他吃的東西絕對不是罐頭食品啊。」

    「哎呀呀,我真好奇他究竟接受了什麼樣的招待呢。」

    「搞不好有美女負責喂他吃飯喔。」

    安海爾側目瞄了艾蕾娜一眼。

    「原來如此,可能性頗高呢。」

    安海爾及塞諾馮雖然開起玩笑,但在正門前與士兵持續發生小規模沖突的信衆,已經瀕臨暴動邊緣。再不盡快鎮壓住他們,極有可能會造成城門大開的最壞事態。

    (問題在于人質嗎?)

    就是因爲官員落入信衆手中,士兵才遲遲無法對信衆展開鎮壓行動。

    (盡管那個官員的死活不幹我的事,不過……)

    他是個不知現場情形,只對政治目的感興趣的無能之輩。雖說他就算死掉也不會造成什麼實際傷害,可是對于受到國王政府監督的軍團而言,大概也無法見死不救吧。

    「雖然才剛回來,但奉勸你們還是趕緊避難比較妥當。正門前這塊區域,再過不久就會化作戰場。」

    正當索魯姆催促衆人離開之時,解放之鍾竟毫無預兆地響起嘹亮鍾聲。

    「給我們真自由!」

    艾蕾娜高聲呼喊。

    「給我們真自由!」

    信衆跟著唱和。吶喊在轉瞬之間形成巨音,抵消了響亮的鍾聲。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就在一行人束手無策地僵立于原地之際——

    信衆砍下了官員的首級。

    泉湧而出的鮮血,將「瑪利亞之牆」染成一片赤紅。

    此舉可能帶有某種儀式意義吧,當信衆獻上鮮血的瞬間,居然發生了難以置信的事情。「城門……打開了……」

    或許是信衆的虔誠祈求上達天聽了吧,只見城門伴隨著轟隆巨響緩緩開啓。

    開門過程十分順暢。平日的用心保養反而招來惡果,瞬間曝露出毫無防備的姿態。

    「給我們真自由!」

    信衆發出歡呼聲,一窩蜂地湧向遭到開啓的城門。

    「不妙!」

    索魯姆將掛在腰際的短刀抽離刀鞘,朝向正門展開突擊。

    既然人質被殺、城門遭開,就再也沒有多余時間可以靜觀情勢變化。索魯姆邊撥開人群邊往正門直沖而去,各軍團也隨後跟上。

    他們的目標是城牆上的箭樓。因爲控制城門開關的裝置就在箭樓上頭。

    可是正門前有士兵及信衆擠成一團,別說是箭樓,甚至連想靠近「瑪利亞之牆」都相當困難。盡管單就個人戰鬥能力而言,士兵確實占有壓倒性優勢,但信衆卻掌握了地利之便。若要邊擊退信衆邊爬上城牆,再進一步奪回箭樓主控權的話,大概得花上一段時間,才有辦法完成鎮壓行動吧。

    「我們趕緊避難去吧。」

    並不是因爲被卷入紛爭才這麼說。而是城門既然大開,那市區就已經變得跟牆外世界沒什章麼兩樣。

    「嗯,還是快快夾著尾巴開溜比較好。」

    「開溜……我們要溜到哪去呢?」

    「總之先往內地跑再說。」

    在這個節骨眼,不管挑哪裏當作避難地點都沒關系。

    安海爾雖試圖駕馭馬車,無奈大道上擠滿了士兵、信衆及四處逃竄的民衆,根本無法利用馬車離開現場。

    「只能靠雙腳步行了嗎……」

    安海爾連忙背起儲氣瓶,將《裝置》纏于腰間,接著便開始安裝操作裝置。《裝置》是重要度僅次于生命的東西,說什麼都不能撇下不管。而塞諾馮似乎也一樣,相當寶貝地緊握著短刀。只有柯莉娜放棄了自己的行李。

    安海爾等人跳下篷車之時,市區早已開始呈現出混亂的征兆。

    雖說現場氣氛,本來就因爲士兵與信衆的針鋒相對顯得格外緊繃,如今隨著城門大開,這股緊張感最後還是瞬間竄升至頂點了吧。居民會有此反應也是理所當然,相信他們肯定沒料到城門居然會因爲暴動而開啓。

    (再不趕緊離開,這一帶將會陷入恐慌狀態。)

    恐慌狀態有可能引發料想不到的事件及意外事故。

    但最令人懼怕的,還是不速之客的來訪。

    (再這樣下去,那群怪物會闖進來啊。)

    信衆們無視于安海爾的擔憂,個個面露欣喜神情沖向牆外。對于崇拜巨人的他們而言,或許會覺得牆外世界是一片樂園聖地也說不定;不過看在安海爾眼中,卻認爲這就像是對著魚池猛撒飼料一樣。當然啦,肚子空空如也的巨人,八成也會受到誘餌吸引而接近市區。

    (現在只能快逃。只能快逃……)

    然而路上交通壅塞,遲遲無法往前推進。

    (大家的想法都一樣嗎?)

    盡管如此,現在還是只能選擇繼續前進。

    陣陣歡呼聲、怒吼聲及尖叫聲,同時自趕往後門的安海爾背後直撲而來。

    受到這些聲音牽引而回頭察看的瞬間,安海爾猛然爲之一震。這記撕心裂肺般的沈痛一擊,逼得安海爾脫口發出不成聲音的悲鳴。

    「天啊……」

    安海爾猛然睜大雙眼,倒抽一口大氣。他知道自己花費十八年歲月累積而成的常識,如今正伴隨著響亮的破碎聲逐漸崩解。

    他一時之間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對,應該說他也沒想到要設法加以理解。

    思考能力陷入無法正常運作的狀態,腦中宛如鋪上畫布似地化作一片空白。

    當安海爾強逼自己恢複理智時,雙眼隨即注意到一名穿越正門的男性。

    「那是什麼東西啊……」

    安海爾自喉嚨深處擠出一絲聲音說道。‘

    從正門口現出身影的,是一名仿佛在街上散步的中年男性。雖然單純就外觀而言,那是一張沒什麼好驚訝的和藹容貌,但卻擁有決定性的差異。

    「怪物……」

    男子的巨大身形,極其適合用這個字眼來加以形容。人類根本無法相比。男子是個頭可頂天的龐然巨漢,甚至會讓人陷入彷彿是山脈在蠢動般的錯覺。身高跟城門高度差不多,換句話說起碼有十公尺高。面對這個宛如無視自然真理的壓倒性存在,安海爾只能束手無策地呆立在原地。

    不是神,就是惡魔——

    如今他也能理解信衆們渴望崇拜巨人的心情。

    「那就是巨人……」

    巨人踩著緩慢步伐穿越城門。

    似乎毫無文明可言的巨人全身赤裸,每向前跨出一步,突出的啤酒肚便會跟著産生劇烈晃動。他們的胃袋裏頭裝滿了什麼東西,大概不用想也知道吧。他每走一步,就會有好幾名人類遭到踐踏而命喪黃泉。可能是看見許多人類而感到欣喜若狂吧,只見巨人臉上浮現出再高興不過的笑容。

    巨人把獻上祈禱的信衆當成小蟲子一樣踩扁,高舉手掌擊打挺身挑戰的士兵,完全不見任何猶豫之色。或許是本能告訴他們非吃人類不可吧,巨人貪心地持續吞噬人類。也不知到底是缺乏味覺,還是直接當成香料搭配,縱使是衣服及兵器,也都毫不在意地一口咬下。

    貪婪——

    安海爾的腦海中不經意地浮現出這個字眼。

    胃口怪異、偏食兼暴飲暴食,再加上亦可稱作「貪婪」之惡夢化身的巨人,臉上堆滿了令人聯想到純真赤子的燦爛笑容,其容貌卻令安海爾感到驚懼萬分。

    市區因爲巨人入侵而陷入極端混亂的狀態。盡管希幹希納區的居民理應都是甘冒風險而定居于此,但相信他們大概壓根兒也沒料到巨人真的有辦法得逞闖進牆內吧。巨人從正門堂而皇之地進入市區,可說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態。居民一邊畏懼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脅,一邊朝向唯一一條逃生路線,也就是後門直沖而去。禮讓精神至此蕩然無存。

    「看樣子選擇現在逃難並非上策呢。」

    好幾千名居民擠向後門,醞醸出一股根本無法平安脫困的氣氛。因爲後門已化作一條擠得水泄不通的窄路。他們陷入恐慌心理所造成的錯亂狀態,每個人都拚死拚活地試圖更靠近後門一些。倫理道德之類的觀念徹底崩潰,努力求生存的本能淩駕于其他念頭之上。一旦隨意靠近,絕不可能只受點輕傷就了事。

    當居民千方百計地設法逃離希幹希納區的期間,巨人仍舊持續進行他那旁若無人的行徑。巨人一邊屠殺、吞吃人類,一邊跨出緩慢步伐沿著市區北上。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阻擋他的去路。建築物宛如積木疊成的玩具一樣輕易遭到破壞,在巨人通過之後,只留下滿山遍野的瓦礫及屍骸,巨人儼然形同一個會行走的災害。盡管單憑人類的力量實在難以抗衡,不過軍團成員仍舊手持短刀挺身挑戰巨人。結果他們完全不是巨人的對手,刀刃非但無法砍傷巨人身體,反而還會被彈開。其軀體具有彷彿身穿鎖鏈甲一般的堅韌防禦力。

    「起不了任何作用……」

    柯莉娜大驚失色,當場癱坐在地上。

    「這表示我們……真的是在對付名符其實的怪物。」

    「碰上這種對手,調查軍團當然會被打得落花流水啊。」

    人類需要像「瑪利亞之牆」這般巨大城牆的真正理由,現在他們總算能理解了。倘若少了巨牆保護的話,人類可能早已被巨人吞噬殆盡了吧。

    大概是覺得殺得不夠過癮吧,只見巨人開始朝向有更多人類的地方移動。其動作有如追逐獵物的野獸一般飛快,完全感受不到其外觀會讓人聯想到的遲緩。跟人類全力沖刺的表現截然不同,其腳程甚至有可能淩駕于馬匹之上。

    巨人面帶彷彿遇見了摯友似的會心笑容,持續沿著大道向前沖刺,一邊破壞掉存在于行進路線上的所有東西,一邊挾帶怒濤般的勁勢直撲而來。安海爾等人連逃命的時間都爭取不到,就這麼任由巨人接近他們。

    巨人相當龐大。而且是足以讓人再次體認到這個理所當然之事實的超級無敵龐大。由于實在太過巨大,導致安海爾的視野頂多只能容納下巨人的腳掌部位。

    那是一幅異常的光景。可能是遭到巨人釋放出來的惡意所震攝吧,安海爾整個人縮成一團,雙膝猛然顫抖不止。雖然本能從剛剛開始就不斷吶喊著「快逃啊」,無奈身體卻有如被釘住似地紋風不動。塞諾馮及柯莉娜也一樣。兩人像是被強力膠黏住一般靜止不動,臉色異常蒼白,彷彿對自己的未來感到絕望似地了無生氣。眼前的光景未免太不合理,甚至讓人忍不住埋怨自己爲何會降生到這個世上。根本無法保持住所謂的平常心。

    巨人高高舉起他那粗壯的手臂。

    (快點逃……)

    安海爾拚命激勵自己,身體卻只是微微顫抖不止,完全不聽使喚。

    巨人揮動手臂直劈而來。

    (動啊……快動啊……)

    安海爾扯斷束縛住心靈的那條名喚「恐懼」之枷鎖,硬逼重獲自由的雙手使盡全力槌打膝蓋。雙膝頓覺一陣劇痛擴散開來,顫抖也因著感受到疼痛而戛然止息。

    「快動啊!」

    安海爾放聲大叫,同時張開雙腿站穩腳步,接著猛蹴地面往旁邊跳開。巨人的拳頭隨後劈中地表。彷彿砲彈著地似的轟隆巨響回蕩于現場,大地爲之鳴動,徹底遭到粉碎的路面伴隨塵埃紛飛四散。要是再慢上一秒鍾跳開的話,可能早已被打成肉醬了吧。

    然而這並不代表威脅已經遠去。巨人緩緩抽出深陷地面的拳頭。大概是被碎裂的路面碎片割破了皮膚吧,只見巨人的拳頭不斷滴出鮮血。

    「大家都還好吧?」

    安海爾起身調整好姿勢後,出聲詢問同伴是否平安。

    「我勉強算沒事吧……」

    塞諾馮雖被漫天塵埃嗆得猛咳不停,但看起來似乎沒有受傷。

    「柯莉娜,你不要緊吧?」

    沒有回應。

    「柯莉娜?」

    安海爾轉眼環視周遭,發現方才明明就在自己身旁的柯莉娜,竟像是被神隱一般突然消失不見。一股惡寒頓時直竄背部。

    滴答、滴答。

    血液自巨人的拳頭緩緩滴落。

    安海爾戰戰兢兢地將視線移向地面。

    赫見一團肉塊橫躺在巨人拳頭刨挖過的地面上。

    「柯莉娜……」

    之所以能夠看出那團早已不複原形的肉塊就是柯莉娜,乃是因爲肉塊表面纏裹著一套工作服。體內骨頭全數被打碎,濃稠的內容物自碎裂的頭蓋骨內飛濺而出。一眼便可看出柯莉娜已經斷氣。巨人用指尖捏起化作肉塊的柯莉娜,將她的遺體送入口中。接著輕輕蠕動口腔,仿佛剔除果蒂似地吐出柯莉娜的頭顱。這番輕率舉動完全感受不到半分對死者應有的敬意。給人一種只是因爲有食物掉在地上,所以順手撿起來吃的印象。

    「該死!」

    安海爾脫口咒罵,咬緊嘴唇,定睛怒瞪巨人。

    血氣逐漸竄上腦門,整個人有如火上加油似地感到怒不可遏。

    巨人很可怕。光是站在旁邊就會嚇得全身直發抖,甚至壓根兒無法保持冷靜。但安海爾現在是徹徹底底恨透了巨人。對巨人的惡意化作麻醉劑,麻痺了原先的恐懼心理。

    「把刀丟過來!」

    安海爾放聲大吼,塞諾馮卻只是睜大雙眼愣住不動。

    「塞諾馮!」

    安海爾再次大聲唯哮,塞諾馮卻彷彿換氣的魚兒一樣,不斷張闔嘴巴,並以他那神采渙散的雙眼持續凝視著滴落的鮮血。

    「塞諾馮!!把刀丟過來給我」

    以幾近破口大罵的氣勢放聲怒吼之後,塞諾馮總算才恢複理智。

    塞諾馮立刻拋出緊握在手中的短刀,安海爾接住之後,隨即抽刀出鞘,朝向巨人腳掌直沖而去。

    他對戰鬥方法一無所知。不過縱使理解戰術運用要訣,對眼前這頭怪物,大概也起不了作用吧。既是這樣,他該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安海爾全力揮刀劈砍巨人的腳踩。巨人輕易遭到刀刃劃開,冒出一個鬥大傷口。鮮紅肌肉及包裹于其中的骨頭同時曝露出來。

    「成功了!」

    雖然塞諾馮相當興奮,可是這一刀對巨人造成的傷害也就僅止于此。而實際上也還無法確定他是否真有受傷。巨人絲毫沒有表現出半點感到疼痛的模樣,不僅如此,傷口更一邊釋放出如同蒸氣般的白煙,一邊在轉眼之間形成瘡疤。換作人類,起碼得耗費兩、三個月才能康複的深邃刀傷,居然在安海爾瞠目結舌的期間便巳宣告痊愈。

    「天殺的怪物……」

    然而巨人跟人類一樣都是生物。縱使擁有再怎麼非比尋常的強大恢複力,只要擊中要害就必死無疑。問題在于人類尚不知巨人的致命傷究竟在哪個部位。

    (可惡……難道真的無計可施嗎……)

    看來除了抱著壯烈成仁的覺悟發動自殺突擊之外,已無其他方法可用。

    可是親眼目睹巨人,卻也讓他察覺到一個事實,那就是巨人智商超乎想像的低。巨人對人類的生態及生活絲毫不感興趣,只會對眼前的美食産生反應。抓住人類加以吞噬,就這麼單純。貓狗或許還比他們聰明許多。

    低智商雖不是足以打破現狀的劃時代發現,但能夠確認到人類比巨人還要優越,是相當重大的一項收獲。特別是在智能方面淩駕其上的事實,就代表著足以尋見勝機的優勢,而這也是人類之所以爲人類的關鍵特質。只要絞盡腦汁思考,縱使無法擊敗巨人,照理說應該也有辦法控制其行動才對。

    就在歸納出這個結論之際,安海爾頓時靈機一動。

    「喂,怪物!有種就來吃我啊!!」

    安海爾大聲咒罵巨人,仿佛譏笑似地對著他比手劃腳,隨後拔腿朝正門直奔而去。或許認定那是挑釁行徑吧,巨人也轉而開始追趕安海爾。

    安海爾的作戰相當單純。

    (既然打不倒,那只要把他趕出市區就好。)

    巨人的行動原理十分淺顯易懂。

    吞噬人類。

    就這麼簡單。

    (只要若隱若現地秀出誘餌,巨人就會基于本能追趕過來。)

    而誘餌當然就是自己。

    前方可以看見剛才丟下不管的馬車。馬匹雖然顯得有點激動,但並未失控暴沖,給人一種彷彿隨時都能拔腿狂奔的感覺。

    安海爾站上駕駛席,立刻抽鞭策馬前行。

    巨人不出所料地跑來追趕安海爾。原訂計劃應該是要一鼓作氣穿越正門才對,無奈路上屍橫遍野,馬車根本無法暢行無阻。安海爾見狀便從駕駛席移動至馬背上,再用短刀割斷連接馬匹與篷車的套具。擺脫掉篷車負擔,馬匹變得靈活許多,就這麼|邊靈巧地避開障礙物,一邊朝向正門直沖而去。

    「安海爾!」

    轉眼望向聲音出處,剛好目擊到以瑪莉亞爲首的駐紮軍團士兵從信衆手中奪回箭樓的場面。安海爾一確認此事,隨即策馬加速奔馳。

    由于並未事先說好,因此瑪莉亞大概無法理解安海爾的用意究竟爲何吧。可是若考慮到駐紮軍團的職責所在,那麼瑪莉亞該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安海爾快速穿越正門。

    自前方映入眼中的,是一片未經開墾的荒蕪大地。雖然沖出牆外的信衆行蹤成謎,不過有好幾名信徒已遭巨人踐踏而化爲屍骸。除此之外,無法確認到還有什麼特別值得一提的事物。或許在地平線另一端有其他陌生國度及人種,以及信衆所追求的聖地存在也說不定,但眼前不見任何能讓人感受到上述事物確實存在的線索。

    盡管這是個能夠仔細觀察牆外世界的絕佳機會,不過滿足好奇心一事還是留待日後再說。安海爾停止策馬,操縱韁繩讓馬身對准正門。人類世界被喻爲鳥籠,從牆外眺望一番的話,自然也能認同這種說法。只是比起眼前的景象,尚能窺看外面景色的鳥籠似乎還好一點。

    (簡直就是一座監獄。)

    規模雖然差距極大,可是不得不過著被城牆包圍的生活特色,就跟監獄沒啥兩樣。

    過沒多久,恐怖化身悄然自正門口現出身影。

    「終于來了嗎,怪物……」

    在與巨人正面相對的瞬間,正門隨即挾帶轟然巨響緩緩關上。

    (還滿明理的嘛,瑪莉亞。)

    若考慮到駐紮軍團的使命,自然只剩關門這個答案可選。把安海爾跟希幹希納區放到天平上衡量,孰重孰輕當然不言自明。只不過安海爾並非爲了壯烈成仁而沖出牆外就是了。

    「你知道嗎?常識是可以改寫的。而技術,就是爲了改寫常識而存在。」

    安海爾從槍套裏抽出操作裝置,將發射口對准「瑪利亞之牆」。

    用不著瞄准目標,因爲目標物巨大到就算閉上眼睛也能射中的程度。

    一扳動操作裝置的拉柄,《裝置》隨即嗡嗡作響,勢如利箭飛沖而出的鈎錨深深嵌入牆面,射中了距地表將近二十公尺高的位置。

    「就連巨人無法擊敗的這個常識,我也會親手加以改寫!」

    安海爾再將操作裝置的拉柄扳回原位,《裝置》馬上速度猛烈地開始回卷鐵絲。擺脫了「重力」這道枷鎖,安海爾整個人瞬間一飛沖天。

    可是想要實現這種違反常識的動作,就必須付出相對應的代價才行。一股幾可造成昏迷的強大壓力,重重地加諸在安海爾身上。因腦部缺血而導致視野模糊,世界也逐漸失去色彩。安海爾咬緊牙關擺脫了加速度的壓力,接著邊調整姿勢,邊微幅調校卷動速度。

    (經由城門出入乃是直到昨天爲止的常識,但自今天起就完全改觀了——)

    安海爾轉眼間從巨人身旁飛掠而過,同時也離前方的「瑪利亞之牆」愈來愈近。安海爾邊控制姿勢,邊成功軟著陸(注1)于牆面之後,隨即藉《裝置》之力將自己的身體拉往上方。整個人逐漸上提,緩緩升向巨人手臂搆不到的高處。不過就在即將抵達目的地之時,竟聽見扛在背上的儲氣瓶,發出了彷彿氣體外泄般的聲音。

    「瓦斯外泄……」

    或許是儲氣瓶的焊接太過馬虎,也有可能是構造本身就有缺陷,總之《裝置》因爲受到瓦斯外泄的影響而停止運轉。就算再怎麼扳動拉柄,《裝置》還是毫無反應,安海爾就這麼被懸吊在離地表約十八公尺高的位置。

    「可惡!偏偏在這種緊要關頭出包!」

    雖說試作機肯定會出問題,但還是會大歎時運不濟。

    安海爾轉眼望向地表,看見巨人爲了抓住自己而伸長手臂。盡管只要巨人輕輕一跳就很有可能被抓個正著,不過巨人似乎連這點知識也沒有。雖然幸運撿回一命,可是並不代表已經化解危機。他無論如何都必須設法跨越城牆才行。

    「這下子頭大了……」

    假使有工具的話,應該是可以拆掉《裝置》重新制作出其他實用道具,可惜手邊空空如也,所有工具都放在篷車裏面。更何況在這種活像蓑衣蟲似地倒吊在半空中的狀況下,根本無法進行任何作業。

    此時,身體突然下沈了十公分左右的距離。安海爾擡頭往上察看,赫見支撐著身體的鐵絲開始逐漸崩裂。他爲了確保強度,用好幾條細鐵絲編織成一條粗大鐵絲,如今看來似乎還是不夠耐用。鐵絲一條接一條地發出不祥的聲音依序斷裂,負荷不了體重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不妙……」

    就在進退維谷之際,忽見一條繩索從安海爾頭頂垂掛下來。

    「快點抓住!」

    安海爾順著繩索向上望去,看到瑪莉亞從城牆上探出頭來。不知是感到傻眼,或是火冒三丈,只見瑪莉亞臉上浮現出言詞難以形容的複雜表情。事後可能得花上好長一段時間來聆聽瑪莉亞的教訓,但至少比丟掉小命要好多了。

    安海爾將繩索纏繞于手臂上,駐紮軍團立即展開回收行動。過程中,安海爾與笑容滿面的巨人四目相交。

    「什麼事讓你感到那麼開心啊?」

    明明讓作爲糧食的安海爾逃過一劫,巨人臉上依舊堆滿笑容。

    「日後死在我手下之時,你還有辦法笑得那麼開心嗎?」

    安海爾出聲詢問,巨人卻只顧著笑,絲毫沒有冋答問題的意思。

    太陽逐漸沒入地平線的盡頭。

    可能是沖出牆外的信衆們所引來的吧,只見人類宿敵大舉自遠方蜂擁而至。那是一幅令人産生世界末日即將來臨之不祥預感的絕望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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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aazz774411 發表於 2013-6-24 11:34 AM

本帖最後由 qqaazz774411 於 2013-6-27 12:35 AM 編輯

【三章】

這樁名叫巨人入侵的空前大事,將希幹希納區的居民打入了恐懼深淵。

    經過一晚折騰,市區如同地獄場景一般,包括失蹤人口在內,傷亡總數合計多達五千人。路上堆滿了草率地被擺在一塊兒等待回收的遺體,路面則被遺體流出的血液染成暗紅色。盡管因氣溫偏低,遺體腐敗速度變慢,只要迅速處理完畢,就不必擔心會引爆瘟疫流行,不過這仍是一幕足以腐蝕人心的駭人光景。

    巨人雖展現出壓倒性的凶猛力量,但論爲巨人手下亡魂的人數,其實只占了傷亡總數的兩成而已。其余都是混亂場面所招致的人禍,而化作慘劇現場的地點就是後門。那是起因于逃亡路線太過狹窄的群衆事故。犧牲者大多爲老人小孩等弱者,死因則是壓死。

    建築物的受損程度也相當嚴重,全毀及半毀的房屋加起來將近百間之多。此時此刻在市區各處依然可以見到火苗不斷竄出,最終損失可能會比目前所預估還要多出一倍。重建工程的安排仍舊毫無頭緒。

    盡管住宅等建築物蒙受了極其嚴重的損害,「瑪利亞之牆」卻毫發無傷,正門也依舊健在,不過諷刺的是安全神話已經宣告崩潰。這是軍團及國王政府都始料未及的事態,居民對這兩大單位的信賴也隨之一落千丈。

    身爲禍首的邪教徒雖已遭士兵鎮壓,但並不代表事件已經獲得解決。反而該說這只是起頭,接下來才要開始調查實情。

    煽動信徒的艾蕾娜被人發現死在正門口附近。盡管身體似乎是遭巨人吞噬後又吐出,沾滿了巨人的體液,不過或許是被一口吞下的緣故,遺體幾乎毫無受損。巨人雖會吃人,可是卻不會消化,就只會重複吃飽就吐掉的行徑,因此市區隨處可見巨人所留下的嘔吐物。正如清理毛發的貓咪會吐出毛球一樣,巨人也會隨口吐掉人類的屍塊。

    盡管各式各樣的問題浮上台面,導致居民的不平及不滿情緒一鼓作氣爆發出來,國王政府仍透過答應居民會大力推行複興作業,並提供更勝以往的優惠待遇等手段,成功避開了追究炮火。居民也不得不以生活爲優先考量,因此問題就這麼含糊不清地被拋諸腦後。

    XXX

    火紅夕陽垂照著墓園。

    在先前那場騷動中不幸喪命的居民,如今全數沈眠于這座面積將近五百平方公尺的墓園當中。

    只是這大概無法稱作入土爲安吧。因爲這座墓園乃是爲了處理堆滿市區的大量遺體,趕工搭建出來的集團墓園,完全沒將亡者的尊嚴列入考量範圍。盡管事關衛生層面的問題,但簡直就是粗魯到無以複加的處理手法。縱然有慰靈碑,卻沒刻上碑文,呈現出完全不知究竟有誰被埋葬于此的慘狀。

    「雖說送花不符你的喜好,但……」

    安海爾將花束擺至獻花台上,深深歎了口大氣。

    在先前那場騷動中不幸身亡的柯莉娜及數名同僚,均長眠于這座墓園之中。柯莉娜只有頭部葬于此地,不過其中也有連遺體都找不到的失蹤人口,以及遺體受損太過嚴重而無法判別身分的亡者。相較之下,柯莉娜或許已經算好很多了吧。

    (這只對生者有好處啊……)

    只有生者能借著在墳前祈禱而獲得心靈救贖。死者絕不可能有所感受。

    「已經聯絡上柯莉娜的家人了嗎?」

    安海爾凝視著慰靈碑片刻後,隨即轉眼望向身旁。只見跟柯莉娜感情融洽的索魯姆、瑪莉亞及塞諾馮一同站在旁邊。

    「我去她家探訪過,無奈房屋已經倒塌了。」

    大概是被連日來的複興工程搞得精疲力盡吧,瑪莉亞顯得相當憔悴。照理說光是移除瓦礫堆應該就已經夠辛苦了,但他們還有可能在工作過程中發現遺體,這肯定是一項考驗身心強度的嚴苛作業。另外對瑪莉亞而言,沒能守住市區一事,勢必也成了她的心頭重擔。

    「我也試著調查了一番,結果仍查不到她父母親的下落。要是他們已到其他地方避難就好了……」

    「或許他們一家三口早已團聚了也說不定喔。」

    塞諾馮邊注視著慰靈碑,邊拋出這句輕率發言,若考慮到現實狀況的話,可能性實在不低。

    「你死得太早了。明明連你的工匠生涯也才剛要開始……」

    柯莉娜八成也沒料到,自己會遇上慘遭巨人吞噬身亡的事態吧。

    「這起事件似乎導致保守派的發言增強了不少,看來事情可能會變得很麻煩。」

    索魯姆板起一張不太開心的表情。

    「又開始討論慣例的調查軍團解散議題了嗎?」

    「他們說幹脆把城門封死算了。」

    歎了口氣的瑪莉亞接著說道:

    「就是因爲有城門才會發生事件。換句話說,只要將城門封死……」

    「就不會再出現爲非作歹的人嗎?真是有夠單純的想法啊。」

    塞諾馮面露傻眼神情。

    「就算那樣做,企圖逃往城外的蠢蛋肯定還是會出現。城門若被封死,也只會帶來多余的困擾罷了。」

    「是啊,就是因爲城門存在,才會有人想經由城門外出。一旦城門消失,整面『瑪利亞之牆』都將成爲他們的下手目標。」

    「巨人也一樣。希幹希納區這個『糧倉』一旦消失,我們將再也預測不到巨人的下一步行動。士兵應該也沒辦法天衣無縫地監視整面城牆吧?」

    「麻煩你向國王政府提說此事好嗎?」

    「前提是要他們肯傾聽小市民的心聲才行啊。」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毫無指望。

    「結果說穿了,還是只剩下設法對付巨人這條路可走。再這樣下去,人類的處境只會愈來愈慘。」

    「雖說要設法對付巨人,但巨人明明就打不倒……」

    「沒這回事喔,我們還有希望。」

    塞諾馮將短刀遞至衆人眼前。

    「這就是那把短刀對吧?」

    「對了,索魯姆並不曉得這把短刀有多鋒利啊。」

    「什麼意思?」

    「我跟他先前曾遭到巨人襲擊……當時這把短刀可是出盡了風頭喔。」

    有沒有出盡風頭或許值得商榷,不過其刀刃劃破巨人皮膚是個不爭的事實。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這把短刀是對付巨人的有效兵器啰?」

    「但光是能砍傷巨人,仍舊無法致巨人于死地啊。」

    「巨人的快速複原力確實很犯規。也難怪大家會認爲巨人擁有不死之身。」

    可是安海爾無法認同這個常識。

    「昨天的常識是今天的荒唐論調。總有一天,我必親自推翻殺不死巨人的這個常識。」

    「一點也沒錯。我們的技術就是爲此而存在啊。」

    安海爾及塞諾馮顯得幹勁十足,另一方面,索魯姆與瑪莉亞臉上卻露出複雜的神情。

    「不過要跟巨人交手之前,我們必須先摸清他們的底細。巨人肯定也是生物,因此照理說身上一定有弱點才對。」

    「然後再用這玩意兒狠狠捅上一刀。」

    塞諾馮用短刀做出突刺的動作。

    「我們對巨人的了解程度實在太低了。」

    「嗯,我們頂多只知道他們會吃人。」

    「因此有必要徹底針對巨人的生態進行調查。相信一定能從中獲得有力線索。」

    但這跟觀察動物的性質截然不同。

    (無論如何,都非得爭取到軍團的協助不可。)

    特別是調查軍團的協助。想要調査巨人的生態,就勢必得前往牆外展開活動才行。

    「難道就不能透過遠征,進行巨人的生態調查嗎?」

    「調查結果就是巨人打不倒。這個結論八成很難推翻吧。」

    「然而我們必須改變這個結論才行。」

    無論如何,起碼也得展示一下可能性,否則人類將沒有未來可言,柯莉娜大概也會死不瞑目。

    「介紹你們家的隊長給我認識一下吧。」

    「我們的隊長?」

    「剛剛你不是說過要我向國王政府提出建議嗎?我既沒有政治人脈可靠,這個提議也頗不切實際,但換作調查軍團就有可能成功。畢竟這邊就有一名調查軍團的成員在場嘛。」

    安海爾的提案令索魯姆暫時陷入沈思。

    「……你可別太過期待喔。」

    這就是索魯姆的回答。

    XXX

    安海爾在開發室投注全副心力修理《裝置》。

    雖說《裝置》展現出比預期還好的成果,安海爾也因此撿回一命,可是離實用化還差一大截。不但儲氣瓶發生瓦斯外泄的狀況,鐵絲的強度也大有問題。光是修理也難以投入實戰,因此有大幅改修的必要。

    「只不過居然連會見隊長一事都被打了回票,真是出乎意料啊。」

    塞諾馮邊物色室內物品邊發起牢騷。

    「我原本也以爲起碼還有辦法見上一面說……是我太過天真了嗎……」

    假使提出建議而被否決也就算了,但連見面機會也沒有的話,根本就無從施力。

    「這叫垂直體系的弊害啊。」

    「因爲他只是敬陪末座的成員而已嘛。想跟隊長談話,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吧。」

    照理說應該先向班長提出報告,而情報則會依循班長上呈給副隊長、副隊長呈報給隊長的模式逐步提交上去。身居要職的人都會被賦予裁量權,因此索魯姆的提議還來不及傳達給隊長知道,就已經被班長打了回票。

    「時期方面可能也有問題吧。」

    「現在八成正爲了協助市區的複興工程而忙成一團吧。」

    埋葬遺體與撤除瓦礫的工作雖已告一段落,然而建築物的重建工程才剛開始。據說得等到好幾個月以後,市區才能恢複往昔景觀。考量到優先程度的話,會被駁回也是很理所當然。

    「遠征可能也暫時無法舉行了吧。在這種狀況下展開遠征,只會淪爲抨擊的標靶啊。」

    「只能靜待機會了嗎?」

    「只要專心投入開發,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啦。」

    「說得也是……」

    安海爾雖同意塞諾馮的說詞,卻無法輕易放棄念頭。因爲縱使市區重建完成,也沒人能保證政府就會接著展開巨人的生態調查。

    (雖說只能設法讓事情朝著政府肯出面調查的方向發展……)

    可是最關鍵的方法仍毫無頭緒可言。

    (請動調查軍團的方法嗎……我還真是膽大包天呢。)

    安海爾一方面對自己的想法感到傻眼,另一方面卻也認真開始思考可用的方法。

    XXX

    「話雖如此,但只此一次,下不爲例喔!」

    瑪莉亞深深歎了口大氣,轉眼直瞪安海爾。

    「其實還滿適合的對不對?」

    安海爾像是炫耀穿在身上那套服裝似地擡頭挺胸。那並非平常穿慣的工作服,安海爾身上穿的是駐紮軍團的軍服。

    「你這套軍服是哪裏弄來的?」

    「說了也只會害你生氣吧?」

    「我已經很火大就是了。」

    實際上瑪莉亞早已氣得柳眉倒豎,不過要是被她知道這是去黑市買來的,她肯定會火冒三丈。雖然只要有心的話,絕大多數的東西都能在黑市找齊,可是其中違禁品的數量也不少,軍服更是違禁品中的違禁品。

    「真是多虧有你在駐紮軍團任職。果然人還是不能沒有朋友啊。」

    「要是被發現的話,可不是只挨一頓臭罵就能了事喔?」

    「我早就習慣了。」

    「但我一點也不習慣啊!」

    也難怪瑪莉亞會這麼氣憤。因爲接下來安海爾准備在她的帶領之下前往箭樓,並在頂端觀察巨人的一舉一動。當然這事未經上級核准。

    (一旦穿幫的話,八成會被罵到臭頭吧。)

    最慘或許還會被丟進監獄啃餿水飯。

    安海爾左思右想,想讓調查軍團展開行動調査巨人生態,結果還是想不出什麼好辦法。既然這樣,他最後絞盡腦汁擠出來的解決方案,就是獨自進行調査。可是講歸講,他自己一人也無能爲力,因此才把瑪莉亞給拖下水。

    「真的下不爲例喔?」

    被瑪莉亞反複叮囑了好幾次之後,總算看見「瑪利亞之牆」及正門出現在前方。城門兩側附有螺旋狀的木造樓梯,沿著樓梯往上爬,被搭建成崗哨台的箭樓便漸漸映入眼簾。瑪莉亞與守夜士兵換班踏上箭樓,安海爾則一臉若無其事地跟在她背後。可能因爲剛值完夜班而疲憊不堪,士兵連理都懶得理安海爾。

    「我差點嚇得半死啊。」

    手撫胸口的瑪莉亞松了口大氣。

    「比我想象的還要輕而易舉呢。」

    「但再也沒有下一次了喔?」

    「了解。」

    安海爾聳了聳肩,轉眼望向紅褐色的荒蕪大地。這是一幕沒什麼看頭的單調景色。縱使日後成功自巨人手中奪回這片牆外天地,大概也得花上相當漫長的一段歲月,才有辦法耕作貧瘠土地、建設城鄉都市、營造出人類能夠生存居住的舒適環境吧。

    定睛凝神眺望荒野,隨即看見荒野上有好幾道人影。安海爾微瞇雙眼,專心注視在遠方蠢動的人形怪物。

    (巨人……)

    才剛確認到巨人身影,一股彷佛神經遭到冰水沖刷的顫栗感,立刻貫穿安海爾的軀體。全身上下狂冒冷汗,同時也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逐漸遠去。

    (無法……呼吸……)

    不對,是他忘記應該要呼吸。安海爾雖然差點昏厥,不過仍連忙重啓呼吸機制,及時化解掉暈倒的危機。

    (該死!這代表我很害怕嗎……)

    那是如果可以的話,打死也不想再見到的對手。可是也不能一味地感到懼怕。

    (我……會設法親手打倒巨人。)

    這並不代表他懷有「爲了拯救人類」之類的雄心壯志。爲了替死于非命的柯莉娜報仇,同時也爲了去除掉被巨人所種下的恐懼心,他非得完成這項使命不可。

    重新鼓起勇氣的安海爾,立刻開始觀察巨人的行爲。

    首先察覺到的,是巨人沒有營造社群的習性。他們各自分散行動,沒有湊成小團體的跡象。安海爾靜靜觀望一段時間,發現他們看起來既不像是有在溝通的樣子,連行動也毫無規則可言。

    有些巨人會漫無目的地來回走動,有些巨人則會站在原地舉頭望天。身高體積也是大小不一,闖進希幹希納區的巨人,在族群中似乎屬于比較高大的族類。較小的個體差不多有三公尺高,但也遠比人類要大上許多。

    「他們平常都是呈現出那樣的感覺嗎?」

    「嗯。」

    「究竟該吃什麼東西,才有辦法長得那麼高大啊?」

    「天曉得。」

    相對于歪頭露出不解神情的瑪莉亞,安海爾則是心生疑惑。

    「他們起碼也會吃點其他東西吧?」

    「可能吧。」

    「你從沒目擊過嗎?」

    「我只看過他們吃人的模樣。」

    可是照理說,他們應該很少有機會能夠吃到人類才對。

    (假使有其他國家存在的話,那也就算了……)

    既然巨人也是生物,就非得設法獲取某種程度的養分不可,不吃不喝絕對有違常理。更何況他們的軀體那麼巨大,理應需要相當龐大的能量,才有辦法維持其生理機能。說他們不進食,根本就是匪夷所思。

    「我們果真一無所知啊……這樣當然無法擊敗巨人。」

    敵人愈是強悍,其相關情報就愈是不可或缺。其中又以查明要害一事最爲關鍵,不知對方弱點而挺身挑戰,簡直就是極端魯莽的舉動。

    (搞不好根本就沒有擊敗巨人的必要啊。)

    之所以沒有進行巨人生態調查,八成是國王政府的意思吧。正確說來,應該是保守派的意思才對。

    另一方面,調查軍團卻仍前往牆外展開遠征。革新派渴望奪回被巨人搶走的土地,這種想法也由此可見。

    (說穿了,就是所謂的折衷方案嗎?)

    或許是利用撇開巨人問題不談的手段,避免派系之間爆發沖突,進而攜手合作共存也說不定。當然啦,國民的利益自然也會被束之高閣。賭命遠征的調查軍團如果知道這一點,大概無法接受吧。

    (保守派或革新派都與我無關。)

    然而好友是調查軍團的成員。要是再這樣持續展開遠征,或許有朝一日將會慘死于巨人手中。一旦發生那樣的事態,瑪莉亞肯定會感到不知所措。

    (就由我負責揭開巨人的弱點!)

    安海爾下定決心,全神凝視外地。

    XXX

    在牆上所得到的巨人情報微不足道。光是站在遠方利用望遠鏡觀察,頂多也只能掌握到外表方面的特征,依舊無法發現與弱點有密切關聯的線索。

    不過在持續觀察一段時間後,倒也察覺到一個特征。就是表情。正如人類有喜怒哀樂等感情一樣,巨人也是會表現出情緒的生物。跟人類不一樣的地方,大概就是他們只有一種表情而已吧。換句話說,面露欣喜表情的巨人,永遠只會維持著開心神情,臉上不會再表露出憤怒或悲傷等其他情緒。回想起來,當時對上的巨人也是面不改色。在吞噬柯莉娜時,以及被短刀砍傷時,他都未曾收起笑容,始終笑容滿面。話說回來,縱使察覺到這一點,也稱不上可以用來擊敗巨人的手段就是了。

    瑪莉亞雖然只提供一次協助,但安海爾仍數次身穿軍服爬上城牆。他一點一滴地持續觀察巨人,然而生態調查依然遲遲未有進展,每次都只得到用來印證已知事實的情報。

    瑪莉亞說得沒錯,巨人什麼都不吃。明明有許多動物棲息于牆外世界,他們卻連看都不看一眼,也未曾拔草食用。換言之,只有人類能令他們食指大動,不過此事也令人存疑,結果還是只得到了「無法理解」的結論而已。

    「關鍵果然在牆外嗎?」

    發現自己回到起點的安海爾,手抵額頭沈吟了一番。

    「或許真該照塞諾馮所說的去做才對。」

    也就是采用邊專心開發、邊等待時機來臨的方法。

    市區的複原工程進展十分順利,只要集中精神投入作業,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假使能夠確實地掌握住機會,相信總有一天必能實現與隊長交談的希望。雖然只是純屬樂觀的推測,但若不這麼想的話,根本無法繼續堅持下去。

    XXX

    在投注全副精力改造《裝置》之時,安海爾收到了工房長召見的通知。

    「八成又是麻煩事吧……」

    安海爾在工房長室的門口皺起眉頭。他從未因爲被卡斯珀爾召見而得到什麼好處。通常會是挨罵或被迫接下雜務的二選一,甚至還有可能落得不僅被臭罵一頓,連工作量也跟著增加的最慘下場。

    雖因有過親身體驗而導致心情變得愈來愈沈悶,但再想東想西地煩惱下去也不是辦法。于是安海爾抓了抓頭,趁著心情還沒降到谷底之前,伸手打開工房長室的房門。

    「唷,你總算來啦!」

    就這麼一屁股坐在沙發椅上的卡斯珀爾,對安海爾招了招手。

    室內除了卡斯珀爾之外,還有另一個眼熟的士兵身影。

    「用不著我多作介紹,你看了應該也知道這人是誰吧?」

    卡斯珀爾似乎打算省下介紹的工夫,實際上也的確沒這必要。

    「赫爾費·畢克爾,他是調查軍團的隊長大人沒錯吧?但他爲什麼會出現在這?」

    「還問爲什麼?明明就是你找來的不是嗎?」

    「我?我才不可能——」

    差點脫口講出「那樣亂搞」這句話的安海爾,頓時恍然大悟。

    「直到現在才給我響應是吧……」

    「請勿見怪。你的提案是個非常敏感的問題。你應該也很清楚才對吧?」

    赫爾費以他那如同雕像般的威嚴容貌,定睛直瞪安海爾。其視線帶有近似銳利刀刃的鋒芒,布滿嘴角的胡須,襯托出他的野性氣息。全身散發出隱藏不住的壓倒性存在感,只要被他輕輕一瞪,大概連猛獸都會夾著尾巴開溜吧。

    「你會跑來找我,就代表狀況已經有所轉變對不對?」

    雖然覺得剛剛那段感想算是稱贊,但安海爾還是忍著沒說。

    身爲調查軍團隊長的大人物親自來訪,八成是發生了什麼情勢告急的變化吧。而且是對調查軍團不利的惡劣變化。

    (可是這正合我意。)

    既已省下交涉的工夫,事情應該三兩下就能順利談妥才對。

    「似乎是政治情勢産生了變化。」

    「契機就是先前那場巨人騷動。你應該也有聽說過調查軍團的解散風聲吧?」

    「我聽過好幾次。」

    面對立刻回答的安海爾,赫爾費以苦笑神情作爲回應。

    「據傳這次很難當作一般謠言輕易帶過。或許真有可能會宣告解散吧。」

    「居民全都被巨人嚇得半死,還說什麼『想再打開城門,別鬧了好不好』呢。」

    「他們都目擊到那麼可怕的怪物了,有此反應也很自然吧?」

    「個人認爲真的非常對不起他們,也很對不起你的同僚。」

    可能是從卡斯珀爾口中,得到了關于柯莉娜一事的報告了吧。赫爾費低頭向安海爾表示歉意。

    (真意外。)

    安海爾對赫爾費的反應産生好感。身爲權力象征的調查軍團隊長,竟毫不猶豫地表示歉意,這並不是如此輕易就能做到的舉動。而此舉顯示出赫爾費的氣度恢弘,士兵也正是因此才肯將生命交托給他,果敢地沖向與死亡爲鄰的牆外世界吧。

    「得到輿論支持的保守派勢力愈來愈強。這代表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那幫家夥有可能會封死城門啊。」

    「如此一來就能讓調查軍團解散嗎?真不知該說是手法有夠陰險,還是說頗像保守派風格的方法啊……」

    「保守派的崛起對我們工房而言也很不利。工房與軍團向來相得益彰,這方面的種種緣由,你應該也很清楚才對吧?」

    「大概會冒出許多失業人口吧,包括我在內。」

    不過最重要的問題既非訂單縮水,亦非丟掉飯碗,而是喪失掉發展技術的機會。工匠制作的兵器,雖是能夠有效率地殺死敵人的道具,可是在開發過程中,所衍生出來的生活必需品也很多。例如由冰爆石聯想出來的瓦斯爐便是一例。

    「換言之,你們調查軍團想讓保守派啞口無言就是了?」

    「雖不能大聲宣揚,但你說對了。」

    赫爾費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接著繼續說道:

    「想讓他們啞口無言,就必須帶回合乎要求的土産。」

    「你是指巨人的首級嗎?」

    「巨人是可以擊敗的對手。只要能夠證明這點,保守派自然無話可說。」

    「不僅如此。除了居民也能放心地過著安居樂業的生活之外,照理說應該也有辦法到牆外世界尋見新希望才對。」

    赫爾費不單只是顧及調查軍團的未來,甚至也考慮到人類的前程光景。在最前線挺身作戰的調查軍團,跟在內地擺高姿態展開權力鬥爭的政客,心志可說是截然不同吧。雖說安海爾早已打定主意,不過得知赫爾費的想法之後,這份信念也變得更加堅定不移。

    「巨人應該是可以擊敗的對手。雖然沒有確切根據,但事實若不是這樣,那就太過奇怪了。」

    安海爾如此斷言。

    「既然活著,當然也能殺死嗎?」

    赫爾費若有所思地接著說道。

    「你好像私下展開了調查巨人的行動,有得到什麼可用的線索嗎?」

    被赫爾費這麼突然一問,安海爾不禁驚愕地倒抽一口氣。

    「你該不會以爲自己的行動並沒有穿幫吧?」

    「啊,呃,這個嘛……」

    安海爾含糊其詞地作出回應。

    「我承認防守層面有缺失,造成許多民衆傷亡也是不爭的事實,可是軍團絕非無能的烏合之衆。」

    「該怎麼說才好呢,那個……真的很抱歉。」

    「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

    「更何況,若真打算對你怎樣的話,他早就派人逮捕你了吧?」

    經卡斯珀爾一語道破,安海爾頓時「嗯嗯嗯」地發出一陣沈吟聲。

    「我個人希望能與你共享情報,連手一同對付巨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這本來就是我所提出的方案,我當然求之不得,但我手中沒什麼重要情報。你們應該比我還了解巨人吧?」

    安海爾透露出在城牆上所得到的巨人情報,然而大半都是外觀上的特征。

    「巨人的生態調查才剛起步,我們總有一天能發現巨人的弱點。」

    「總之不管怎樣,我都已經被炒魷魚了吧。」

    「少在那邊胡說八道,好戲接下來才准備上場!」

    卡斯珀爾的怒罵聲,嚇得安海爾反射性地縮起脖子。

    「只要調查有所進展,自然就會需要能夠針對弱點出擊的兵器。」

    「訂單跟著爆增,工房自然也能海撈一筆。」

    「但我的荷包還是一樣寒酸就是了。」

    安海爾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

    「話又說回來,你們打算怎樣調查巨人的生態?」

    「看吧,這麼快就換你出場大顯身手啰。」

    「說是調查,其實我們也只想知道一件事情罷了。」

    「就是殺不殺得死,對吧?」

    「一點也沒錯。」赫爾費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

    「要害在哪,該給予多大的打擊才能取其性命,任務內容便是調查此事。

    「也就是所謂的動物實驗嗎?」

    「幸好,我們只需要一頭實驗對象即可。」

    「只要一頭就好?」

    「如你所知,巨人的快速複原力非比尋常。就像蜥蜴能夠重新長出被扯斷的尾巴一樣,他們的手腳也會自動複原。而且只須短短幾分鍾時間。」

    「雖然確實是非常可怕的怪物,可是很適合用來進行實驗,沒錯吧?」

    「意思是說,要把巨人淩遲至死就是了。」

    既然就算失去四肢,也能在數分鍾內完全康複,那麼作爲實驗對象自是無話可說,同時也是只須一頭就綽綽有余的最佳理由。

    「但巨人不可能那麼輕易就讓我們進行調查吧?」

    「你腦袋真不靈光耶。他就是想委托你爲此制造些專用道具出來嘛!」

    「我希望能請你開發專門用來捕捉巨人的裝置。」

    「用來捕捉巨人的裝置——是指類似擒捉網之類的玩意兒嗎?」

    不過若要捕獲巨人,並封鎖其行動能力的話,就必須具備能夠抵擋巨人力量的強度。

    「這麼突然的要求,困難度實在有夠高耶。」

    「怎麼,還沒開工就先宣告投降了嗎?」

    「哪有可能。」

    安海爾雖立刻出言反駁,然而擒捉網的制作,大概並非一朝一夕便可完成。在親眼見識過巨人那一身極不合理的力量之後,當然就更不用提了。

    「遠征的計劃呢?」

    「預定于一個月後出發。」

    「動作還真快。」

    「意思就是說,我必須在那之前做出擒捉網是吧?」

    「還能帶兵展開遠征的風潮已經逐漸消退,或許下一次就會是最後一次也說不定。」

    「絕不容許失敗嗎?」

    緊張感雖冷不防地猛然竄升,身爲工匠的安海爾卻毫不畏懼。

    (這一刻或許就是命運的分歧點。)

    是要當只籠中鳥,過著安分守己的生活呢?還是要不畏艱險,展翅飛出牢籠呢?

    前者雖能與巨人訣別,不過人類八成會緩緩走向衰敗一途吧;後者雖是荊棘險途,但卻能爲人類這個種族的未來留下一絲希望。

    (一切全都系在究竟有沒有辦法擊敗巨人這件事上。)

    而且攸關成敗的關鍵就是擒捉網,緊張感自然會不由分說地往上飆。

    安海爾整個人猛然一震。

    「你嚇到尿褲子了嗎?」

    卡斯珀爾出口嘲諷。

    「這是鬥志高昂的表現。」

    安海爾一臉不滿地回答,隨即開始思考有關擒捉網的事情。

    XXX

    「你非得好好感謝我一番不可。」

    一踏進開發室,塞諾馮立刻開始癡人說夢。安海爾則彷佛刻意誇示一般,重重歎了口大氣。因爲他現在根本沒那種閑工夫理睬塞諾馮。

    目前安海爾滿腦子想的都是擒捉網。網子本身雖能以魚網爲基礎輕易制造出來,不過問題在于網子的強度。原本有想過將《裝置》也有用上的鐵絲編織成網,但強度方面尚有疑慮一事已經獲得證實。想要封鎖巨人的行動大概很難吧。

    「沒事的話就請回吧。」

    「這聲招呼還真是有夠冷淡呢,虧我還特地帶了有用的東西過來給你說。」

    「有用?」

    安海爾露出不解神情,轉眼望向塞諾馮。

    「你在找可以用來制造擒捉網的素材對吧?」

    「你怎麼知道……」

    「因爲我也收到了相關的委托啊。」

    塞諾馮的嘴角浮現笑容,接著舉起自豪的短刀。

    「確定由我負責准備要提供給調查軍團使用的短刀啰。」

    「還真是殺意十足呢。」

    「不這樣反而很傷腦筋吧?」

    「的確。」

    安海爾點了點頭。

    「話又說回來,你剛剛講了頗令人在意的台詞對吧?說什麼素材怎樣的……」

    「想要擒捉巨人,網子自然也必須具備相對應的強度才行。沒錯吧?」

    「有適合的素材嗎?」

    「當然有。」

    塞諾馮以幾近令人傻眼的語氣輕松脫口說道。

    「其實你應該也知道那項素材是什麼玩意兒才對。」

    「我知道?」

    安海爾皺起眉頭,立刻開始翻找自己的記憶。倘若塞諾馮的說法屬實,那安海爾就等于公開宣稱自己是個呆子。這對工匠來說是很可恥的事,而或許是有考量到這方面的心情吧,塞諾馮並未開口宣布答案。

    安海爾一一喚醒腦海中的記憶線索。

    (記憶線索嗎……)

    就在雜念掠過腦海之際,安海爾突然靈光乍現。

    「我懂了,原來就是線啊。」

    「答對了。」

    塞諾馮吹了聲口哨,從懷裏掏出黑金竹的葉子。

    「用葉片纖維紡織的線來編制網子。這就是你想表達的意思嗎?」

    「雖說是葉子,但強度仍舊不變。我猜應該能制出相當強韌的網子才對。」

    黑金竹的強度確實相當可靠。運用其纖維制成的擒捉網,八成可稱作最強羅網吧。

    「那麼,請你立刻著手做好出發的准備吧。」

    「出發?」

    「就是采伐黑金竹啊。沒有材料就無法動工不是嗎?」

    制作網子需要動用到大量葉子,而塞諾馮也必須籌措數量相當可觀的黑金竹來制作短刀才行。他大概是認爲既然材料相同,互助合作反而比較省時省力吧。

    「前往工業都市的手續也已安排妥當。我們就快快收拾行李准備上路吧!」

    塞諾馮語氣興奮地交代完事情之後,隨即轉身走出開發室,表現出的氣氛,好像是要去調度素材並順便挖個竹筍似地。

    「真是夠了。」

    安海爾面露傻眼神情,接著開始思考各種有關擒捉網的點子。

    XXX

    黑金竹的生長地位于工業都市北部的山嶽地帶。

    離「席納之牆」不算太遠的那個地方非常險峻,是連登山步道也沒有的蠻荒之地。盡管勉強有野獸小徑存在,但卻寸步難行,視野又被茂盛蒼翠的草木所遮掩。這裏並非會出于喜好而自願前來的地方,不過或許正是因爲這樣,才導致黑金竹遲遲未被發現吧。

    「居住在『席納之牆』的先生女士們,八成都跟這樣的辛勞扯不上關系吧。」

    塞諾馮以遊泳般的手勢撥開草叢。

    「住在那邊的,是以王室成員爲首的特權階級人士啊。」

    要不然就是那些砸錢換得「席納之牆」市民權的富裕階層。雖然一般市民壓根兒沾不上邊,不過對國家有所貢獻亦可獲得「席納之牆」地區的市民權。最直截了當的方法就是只要當兵並立下功勞即可,由于這也是貧民階層能夠擺脫窮苦身分的唯一手段,因此有心加入軍團的民衆總是絡繹不絕。

    「我也好想出生在王室家族啊。」

    「只會處處受限罷了吧。」

    「但不用再吃任何苦頭耶?」

    「應該會被卷入政治鬥爭而遭到暗殺吧?」

    實際上保守派及革新派都看對方不順眼,有所牽扯的話,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以工匠身分走完這一生其實也不差啊。更何況只要有辦法殺死巨人的話,或許政府就會把『席納之牆』的市民權當作獎賞送給我們也說不定喔。」

    「原來如此。那就用這招來爭取吧。」

    「還爭取咧,這事跟我無關喔。」

    就在兩人邊走邊閑聊這些沒營養的話題之際,位在前方的竹林已然映入眼中。外表呈銀白色的竹子正是黑金竹,又因簇生成群的緣故,導致周遭給人一種彷佛天降白雪似的陰寒印象。

    「黑金竹或許原本也跟這附近的野生竹子一模一樣。」

    塞諾馮彎腰蹲下,指著黑金竹的根部說道。仔細觀察後,隨即便發現每根竹子的根部粗細及顔色都不盡相同。

    「想要變成人們口中所說的黑金竹,大概得花費一段頗長的歲月才行吧。」

    「說不定地下藏有沈眠的稀有金屬礦脈喔。」

    「那要不要幹脆開挖看看?」

    面對塞諾馮的提問,安海爾稍微沈思了片刻。沒人可以保證埋藏于地底的金屬跟黑金竹完全相同。假使竹子是吸收了土壤中的成分,結果才變成黑金竹的話,那麼沈眠于地底下的金屬大概就沒什麼價值可言。

    安海爾向塞諾馮表達自己的想法。

    「原來如此。一旦挖出來之後,可能就會變得毫無價值。」

    「但竹子縱使放著不管,也會自行生長。另外也能省下開挖的工夫不是嗎?」

    「那好,我們這就開始動手砍伐吧。」

    安海爾及塞諾馮手握黑金竹制成的短刀,開始隨意砍伐竹子。

    XXX

    想要配發短刀給調查軍團所有成員,需要相當大量的黑金竹。具體而言,六十支短刀的分量,就足以使竹林的部分面積化作平地。由于只用掉整片竹林的十分之一,因此並非已經完全砍伐殆盡,然而黑金竹的價值一旦傳開,被砍光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竹林肯定會收歸國王政府管理,只要采輪伐制善加調整,相信供給也必能維持穩定。既是竹子,就不像礦石一樣,無須擔心被開采殆盡,再加上竹子生命力又很強盛,管理起來也很輕松。雖不知竹子得花幾年時間才能轉變成黑金竹,但相信再過不久,應該就能解開這個謎題才對。

    擒捉網及短刀均是在工業都市展開制作工程。短刀是在塞諾馮的指揮下,動員工房全體工匠進行加工,唯有安海爾獨自負責制作擒捉網。制作網子是一項反複進行的單調作業。將黑金竹的葉子加熱到只剩纖維,接著把纖維紡織成絲線,再將數條絲線纏扭成繩索狀,最後把所有繩索編制成網子即可。作業內容固然簡單,但也正因此才需要過人毅力。

    結果直到展開遠征的兩天前,兩人才結束掉在工業都市的作業,啓程返抵希幹希納區。

    XXX

    酒館熱鬧非凡。

    外面天色還亮,離日落尚有一段時間,可是這間可以容納將近五十名客人的酒館早已擠滿人。店內充滿酒氣與煙臭味,甚至誇張到光聞氣味可能就會醉倒的程度。實際上,過半數的客人都顯得相當開心,不是聊起今天已經完成哪邊的建築物重建工程,就是談到某人平安出院等等,此起彼落的盡是開心話題。意外的是,連調查軍團的遠征也包含在開心話題之內。只不過他們期待的並非成果好壞,而是凱旋閱兵大典就是了。

    總之,因巨人騷動而高漲的自肅風潮也漸趨緩和,市區也開始逐漸恢複活力。盡管心靈創傷還得花上一段時間才能痊愈並轉變成回憶,但起碼算是個好兆頭。

    「因此呢,辛苦的成果就是這玩意兒。」

    安海爾將黑金竹制成的短刀擺至餐桌上。收下短刀的人則是隔著餐桌坐在正對面的索魯姆,而瑪莉亞也坐在他身旁。

    「由于人手不足,我才幫忙研磨。要記得感謝我啊。」

    「不會是鈍刀吧?」

    索魯姆以半開玩笑的口氣抽出短刀,仔細確認刀刃的鋒利度。

    「嗯……姑且還看得出來是把刀啦。」

    「不中意就還給我。」

    「不,我就欣然接受了。」

    索魯姆將收進刀鞘的短刀挪回手邊。

    「你的眼神比短刀來得更加銳利好不好。」

    安海爾面露苦笑,接著伸手拿起擺在餐桌上的杯子。裏頭盛滿了水果酒。

    「擒捉網順利完成了嗎?」

    「我都快對針線活産生興趣了啊。」

    「那真是太好了。」

    瑪莉亞嫣然一笑,但臉上表情又突然一沈。

    「有關你說要隨行參加遠征一事,是真的嗎?」

    「嗯。」

    「我認爲這太危險了。」

    「因此我有索魯姆作陪。他會挺身保護我啦。」

    安海爾會決定同行參與遠征,目的是爲了確認巨人的弱點,再根據所得情報開發新兵器。既是要前往牆外,就有可能發生意料不到的事態,不過若因此心生畏懼的話,結果將一無所獲。想要幫助人類擺脫巨人帶來的恐懼,這是勢必得進行的一項作業。

    「塞諾馮似乎是嚇壞了呢。」

    索魯姆邊苦笑邊暢飲杯中物。

    「我是有試著邀請他,結果被回絕了。真沒想到他居然平白放過難得的大好機會。」

    「但這應該算是很正常的判斷吧。」

    「畢竟被巨人襲擊的經驗,只要一次就夠了啊……」

    盡管光是回想起巨人的外貌,就會嚇得全身直打寒顫,不過這次並不是前去送死,而是去取其性命,當然不能再感到害怕。

    「換個話題——」

    索魯姆搬出鄭重其事的語調開口說道:

    「其實,我已經提出調職申請單了。」

    「調職申請?」

    「參加完下一次的遠征之後,我就要退出調查軍團。」

    「我可以問問理由嗎?」

    索魯姆以點頭回應安海爾的提問。

    「我猜調查軍團大概會在下一次遠征中締造出一定的成果吧。」

    「畢竟是要去推翻常識嘛。」

    「我本來就希望能夠留下一些結果,也告訴自己要努力到實現目標爲止。」

    「而擊敗巨人就是你想要的成果。」

    「嗯。」

    「那你申請調任的單位八成是駐紮軍團吧?也可以選擇擔任訓練兵的指導教官,再不然就取得『席納之牆』的市民權,過起怡然自得的生活似乎也不賴吧?」

    「要我退休還嫌太早。今後我打算以駐紮軍團成員的身分,守護這個市區。」

    「這下子瑪莉亞總算也能放心了吧。」

    安海爾轉眼察看瑪莉亞的反應,卻見她非但沒有松一口氣,反而還露出悶悶不樂的表情。

    「你有什麼煩惱嗎?」

    「想也知道我一定有煩惱好不好?再過不久就要遠征了耶?」

    瑪莉亞歎了口大氣。

    「光是擔心索魯姆,就已經會害我鬧胃痛了,現在連安海爾你也說要同行。假使對肚子裏的小孩造成影響,你們究竟打算怎麼負責啊?」

    「肚子裏的小孩?難不成——」

    安海爾交互看了看索魯姆及瑪莉亞。

    「真的假的!?」

    「看樣子好像是如此呢。」

    「還沒有實感就是了。」

    雖然表現出有點困惑的樣子,不過他們倆似乎都懷著遠勝于困惑的欣喜之情。兩人臉上的燦爛笑容就是最佳證據。

    「原來,你們要升格當父母啦……」

    孩子的誕生,對安海爾而言自然也是一件大喜事。

    他跟索魯姆及瑪莉亞就像一家人一樣,接下來又要增添一名新家人,當然會倍覺感動。

    (不知父母爲何的兩人即將成爲父母嗎?他們倆肯定會寵死這孩子吧。)

    相信即將誕生的這名孩子,肯定再也不必體驗到他們自己在年幼時期所感受到的寂寞吧。

    「我們要成爲父母了,那你就准備當叔叔啰?」

    「什麼叔叔啊,當然是要他叫我哥哥啰!」

    安海爾迅速糾正對方發言,接著舉手向店員示意。

    「總之今天要提前慶祝一番,盡量開懷暢飲吧!」

    「這點子不錯。」

    「拜托!你們可別因此而給遠征行動造成困擾喔?」

    瑪莉亞感到十分傻眼。

    XXX

    昭告黎明的曙光打破了長夜。

    這陣光芒迅速驅散黑暗,爲模糊不清的街景染上色彩。天際雖然飄浮著數朵雲彩,不過天氣卻十分晴朗。亮麗的藍天,理應會爲世人帶來美好平穩的一天才對。

    話雖如此,破曉時分的空氣仍是寒冷刺骨。縱使身披外套、頭覆兜帽,寒意依舊透體入骨。安海爾恨透了自己的虛弱體質,在前方排列成整齊隊伍的士兵們紋風不動,似乎一點都不覺得寒冷。明明他們身上也都穿戴著同樣的服裝,八成是精壯的肌肉隔絕了寒氣吧。

    身爲隊長的赫爾費及兩名副隊長立于隊伍前頭,而由班長負責指揮的第一班至第五班則緊跟在後。這是一個總人數多達六十人的集團。安海爾隸屬于位在隊伍正中央的第三班,由索魯姆擔任代理班長的職位。

    在調查軍團的曆史中,有非相關人士參加遠征的案例可說是極其罕見。本來共有十班,但由于許多士兵在上一回的遠征中英勇捐軀,再加上巨人入侵,引發了一連串騷動而無法補充新兵,因此不得已只好重新編隊。雖然狀況有點特殊,不過士兵們並未表現出緊張兮兮的樣子。可能是拜日常的嚴厲訓練所賜,讓他們學習到足以應對各種困難挑戰的鋼鐵精神了吧。

    盡管這是夢寐以求的最強最佳陣容,不安之情仍舊如同熱開水一般泉湧而出。感到緊張的安海爾整個人猛然爲之一震。

    「我不是提醒過你,要記得先去上個廁所嗎?」

    索魯姆搬出半開玩笑的聲調開口對他說道。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喔。你打算怎麼辦?」

    「少在那邊瞎扯淡。」

    「那就好。」

    索魯姆面露笑容,緩緩擡頭仰望天空。安海爾受到牽引,也轉眼望向上空。就在兩人打屁聊天的期間,天空已經變得明亮許多。

    轉眼望向隊列前方,只見赫爾費高高舉起右手。

    「出發!」

    赫爾費一發出號令聲,巨大城門隨即緩緩開啓。接著映入眼簾的,乃是一片未經開墾的荒涼大地。

    在開門的同時,調查軍團也開始揮軍前進。緊張感一鼓作氣升高,安海爾的心跳速度猛然加快。或許是身體狀況出了問題吧,只覺全身上下開始狂冒冷汗。

    「好啦,我們就去拜見一下巨人的尊容吧。」

    索魯姆使勁拍打安海爾的肩頭,搶先一步策馬前行。

    安海爾因這令人發麻的一擊而回神過來,接著用力拍拍雙頰重新打起精神。

    「……力氣也太大了吧。」

    安海爾苦笑一番之後,也連忙快馬加鞭追趕上去。

    XXX

    調查軍團沿著崎嶇不平的道路往南方疾馳。

    從希幹希納區出發至今已過兩個小時,太陽的位置也已升高許多。原本寒冷的空氣雖也變得較爲柔和,眼前景色卻是從出發到現在都沒有什麼太大的轉變。樹林面積多少有所增加,但所謂的變化大概也就僅止于此。沿途未能確認到市鎮或村落等文明曾經存在的痕跡,路上瞥見的盡是動物。此外到目前爲止,也還無法確認到最關鍵的巨人蹤影。

    (已經來到頗遠的地方了呢。)

    安海爾一邊控制馬匹維持平常速度前進,一邊回頭望向後方。由于來到離希幹希納區將近十公裏遠的地方,因此「瑪利亞之牆」也變得模糊難辨。

    (要是在這裏遭到巨人襲擊的話……)

    安海爾的身體自然而然地縮成一團。盡管是受過精良訓練的軍馬,也無法瞬間跑完將近十公裏的距離。不管再怎麼加速,起碼也得花上十分鍾才能跑完吧。

    重新環視周遭一帶,便可清楚理解到牆外的世界究竟有多麼寬廣。不管哪一個方向都是一望無際的地平面,形成一股壓倒性的解放感,同時卻也令人心生不安。雖是成群結隊行動,不過仍感受到彷佛在陌生土地迷失方向似的孤獨感。

    「小時候,院長曾經說過。」

    並肩而行的索魯姆凝視著前方說道:

    「世界有一大半,好像都被名叫『海』的水所覆蓋。」

    「海?」

    「不知院長是親眼見過,還是從書本上看來的知識就是了。」

    「雖說大部分都是海,但附近連個水窪都沒有啊。」

    安海爾作出環視周遭的動作。

    「意思就是說,我們甚至都還沒抵達海邊吧。」

    「如此說來,世界……」

    「大到難以想象啊。」

    照這樣想的話,眼前這片寬廣過頭的荒野自然也就解釋得通。以人類的感覺而言,或許會覺得相當遼闊,但若改用其他觀點來看,搞不好根本就沒什麼了不起。

    「所謂的海,搞不好就在前方喔?」

    就在安海爾凝神眺望之際,上一秒才覺得好像聽到什麼東西爆炸一般的聲音,深紅色狼煙隨即在南方天空綻放出一朵形似薔薇的花。

    一確認到狼煙升空,緊張氣氛立刻在士兵之間不脛而走。

    在上空炸裂的是信號彈「紅星」,爲走在前方負責偵查的一班通知「發現一個巨人」之暗號,緊接著換「黃星」升空。

    (會帶一個巨人回來嗎?)

    透過「紅星」及「黃星」的組合,便可解讀一班所發送的信號意義。

    雖然信號彈對位在周遭的巨人而言,也有可能成爲通知同伴們的暗號,不過他們明明有耳朵,卻具備不會對聲音産生反應的奇妙特征。

    間隔片刻後,又見一發「紅星」及五發「黃星」在上空爆炸。

    (巨人身高約五公尺左右嗎?)

    安海爾手貼胸口,刻意吐出一口大氣。藉由手掌傳遞過來的心髒跳動速度似乎變快了許多。

    (沒問題,一切都在計劃當中。)

    捕獲巨人進行生態調查。

    這就是遠征的目的。假使巨人爲複數的話,照理說應該會射出相同數量的「紅星」來發送暗號才對,而原先預定一旦碰到這種情況,就要直接撤退。

    (意思就是照常進行。)

    全身上下開始冒出冷汗。

    「全體各就各位!」

    依照赫爾費的號令,二班至五班的士兵排出V字陣形——也就是俗稱的鶴翼陣形。陣形中心由隊長赫爾費坐鎮,兩名副隊長則分別布署于左右兩翼。安海爾由于不成戰力且有打亂陣形之虞,因此並未參加這次作戰。他只留在戰圈外圍靜觀其變。

    「來了……」

    安海爾的目光捕捉到某種東西。

    産生于遠方那團看似雲朵的物體,在轉瞬間就變得極具存在感。是沙塵。過沒多久,便見看似一班成員的騎兵身影映入眼中。那群騎兵夾帶馬匹揚起的塵沙迅速接近。

    「前進!」

    赫爾費號令一出,調查軍團隨即維持著陣形開始前進。雖擺出彷佛准備迎戰一班的態勢,實則不然。此時已可目視到身爲人類宿敵的巨人出現在離一班背後約三百公尺遠的地方。外觀雖爲十七、八歲的青年,卻是個身高五公尺的巨漢,他有著一身皮包骨的寒酸體格,臉上掛著泫然欲淚的表情,但八成不是爲了尋求調查軍團的安慰而來。他過分誇張地前後揮動手臂,盡管好幾次都差點被絆倒,仍還是拔腿追著一班直跑。

    一班在即將與主部隊會合之前分成左右兩路散開,巨人似乎因帶著慣性作用力而持續往前奔跑。擔任陣形兩翼的士兵已將擒捉網拿在手上。依照赫爾費指示朝左右散開的士兵,以兩翼包圍戰法困住巨人。下一瞬間,擒捉網已然撒向巨人頭頂。細小的網格纏繞住手腳,巨人腳步踉蹌似地往前撲倒。

    「帥啊!」

    屏氣凝神觀注戰局變化的安海爾,做出一個小小的勝利手勢。

    看起來網子的強度無懈可擊,也沒有被扯破的樣子。掙紮得愈是厲害,網子就愈纏繞住巨人的身體,到最後終于被纏成一團,再也動彈不得。

    「哦哦!」

    衆人不約而同地發出歡呼聲,可是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士兵設下以巨人爲中心的方圓陣形,並進入緊戒態勢。安海爾移動至陣形中心,隨即下馬走近巨人,赫爾費及數名士兵隨後跟上。

    「愈看愈覺得他們跟人類沒啥兩樣啊。」

    除了裂到耳垂的血盆大口之外,巨人跟人類完全沒有差別,就是如同字面所述一般的巨大人種。雖然跟上回那個巨人不一樣,顯得比較瘦弱,但或許不該以貌取人。盡管呈現出彷佛因營養不足而化作人幹一般的外觀,可是並不代表他已瀕臨餓死邊緣。

    (可是,爲何他們會擁有如此近似人類的外貌呢……怪物就該有怪物的樣子吧……)

    他不打算同情巨人。然而事實卻是因爲外表長得有點像人類又不太像,導致他會不自覺地意識到這一點。

    安海爾伸手探向巨人的手臂。

    (真惡心……)

    但卻非碰不可。

    (巨人跟人類不同,他們只是怪物。)

    想要確認此事,最好的方法就是試著觸摸巨人。

    當手指頭觸及巨人皮膚的瞬間,安海爾頓覺不太對勁。

    (溫溫的……?)

    巨人肌膚竟出乎意外地帶有溫度。由其吞噬人類的殘忍手法看來,原本還以爲他們搞不好是跟爬蟲類一樣的變溫動物,但看樣子巨人似乎與人類一樣同爲恒溫動物。只是體溫比人類還高,感覺有點燙手罷了。

    「那就開始進行實驗吧。」

    士兵依照赫爾費的指示抽出短刀。他們以刀身抵住巨人雙膝,從關節處開始切割,結果蒸氣猛然從傷口傾泄而出,取代了應該流出的鮮血。不知是血液呈沸騰狀態,還是新陳代謝的結果,總之這應該可以印證他們體溫偏高的現象。

    「居然連吭也沒吭半聲。是感受不到痛覺,還是沒有聲帶呢?」

    赫爾費一邊觀注著士兵們的作業,一邊脫口說出上述感想。

    由于巨人露出一副哭喪著臉的表情,因此看起來很像感受得到痛楚的樣子。不過因爲巨人的表情不會産生變化,因此無從判斷他們究竟展示出喜怒哀樂的哪一種情緒。

    士兵默默持續進行作業。黑金竹制成的短刀雖對巨人有效,但似乎還不到能夠一刀兩斷的境界。縱使能割破皮膚,想鋸斷骨頭好像也得費一番工夫,等到好不容易鋸斷骨頭之時,士兵早已汗流浹背,呼吸也變得相當急促。就連黑金竹的強度都如此棘手,也難怪一般鋼鐵兵器根本對付不了他們。仔細觀察斷面,確認到有骨頭、血管及肌肉等與人類相同的組織。雖無醫學相關知識,可是只要將樣本帶回去,應該就能成爲分析巨人的線索才對。然而就在一行人准備回收砍下來的腳部之際,那截斷腳竟一邊釋放蒸氣,一邊開始急速風化,最後化作灰塵隨風飄散。

    「這是怎麼搞的……」

    安海爾雖試圖解釋發生在眼前的現象,卻找不到能夠接受的理由。

    腳部樣本雖然自行消失,但巨人的腳卻很快就開始自我複原。傷口愈合,肉芽也彷佛要化作瘡疤似地冒了出來,接著迅速形成腳部,幾分鍾後便已徹底再生完畢。先前赫爾費曾將巨人的再生能力比喻成蜥蜴尾巴,此景恰恰帶給人相同的印象。只不過再生速度相差甚遠就是了。

    (他們真的是生物嗎?)

    若是怪物,常識自然無用武之地,但巨人卻是跟安海爾居住在同一個世界的生物。

    (這代表巨人是一種擁有驚人快速複原力的生物。)

    可是他怎麼也無法接受這個結論。

    (再怎麼煩惱也無濟于事吧……)

    已經知道膝蓋以下並無弱點,應該想成對巨人的理解度已經有所提升才對。

    安海爾轉換心情,從鞍袋裏取出炸彈。鞍袋內裝有分量相當于一座小型火藥庫的炸彈,是塞諾馮卯足全力調制而成的各種炸彈。

    「切斷作業太花時間,來提高效率吧。」

    安海爾將手中炸藥安裝在巨人的手腳上,立刻加以引爆。巨人的手腳雖被炸斷,不過大半肉塊都拜網子所賜而滯留于網內。肉塊就跟方才一樣化作塵沙,受傷部位也在轉眼間馬上開始複原。換作人類的話,大概早已因失血過多而喪命,不過巨人卻未呈現出性命垂危的樣子。

    緊接著准備改炸下腹部,然而仔細觀察一番後,才發現竟找不到生殖器官。

    「巨人有性別之分嗎?」

    也有可能外表看似男性,實則爲女性。雖然雌雄同體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不過連生殖器官都沒有,實在很難想象他們有辦法繁衍後代。

    (他們不需要進行生殖活動?怎麼說也不至于采用分裂繁殖的機制吧?)

    但巨人就是將不合理概念具現化的存在。就算能從砍斷的手腳重新生出本體也不足爲奇。

    (不太可能吧……)

    安海爾一想象到最糟的狀況,整個人頓覺毛骨悚然,但他立刻搖搖頭重新打起精神,開始著手引爆巨人的下腹部。爆炸聲響起的同時,下腹部也應聲破裂,桃紅色的油亮內髒自腹部傷口湧流而出,不過巨人的生命力依舊不見衰弱。

    (好可怕的怪物。)

    在啞口無言的安海爾注視下,巨人的身體很快便開始複原再生。

    (他們真的是不死之身嗎……)

    安海爾抽出掛在腰際的短刀,使盡全力刺向巨人胸口。刀尖貫穿皮膚、震碎骨頭,連同刀柄也一並沒入巨人體內。短刀應該已經刺透心髒,卻不見巨人呈現氣絕身亡的模樣。

    「可惡!」

    安海爾脫口咒罵,接著邁歩走向巨人頭部。

    巨人一確認到安海爾的身影,明明動彈不得,還是張開血盆大口。盡管手腳被炸斷,胸口遭到短刀貫穿,他卻顯得一點也不在意這些事的樣子。只要還有行動能力,就會持續貪食到底——巨人現今的模樣,大聲宣告著此一事實。面對這番不符常識的反應,安海爾一半感到傻眼,一半心生畏懼。

    「拜托你快去死好不好!」

    安海爾怒瞪蘊含著深邃黑暗的巨人口腔一眼,接著將炸彈丟了進去。下一瞬間,巨人頭部應聲爆裂,頭蓋骨宛如火山爆發似地噴向天際,臉部皮膚潰爛翻卷,部分表情肌肉宛如痙攣似地抽動不停。他或許很想講一、兩句怨言,不過整張臉有一大半都被炸爛,呈現出面目全非的狀態。可能是受到爆炸沖擊而無法保持原形,只見湯汁狀的腦漿從碎裂的腦殼裏頭緩緩流出。

    那是一幕慘不忍睹的殘酷光景,然而安海爾一點也不會想要憐憫巨人。

    (柯莉娜她……不,被你們吃掉的那些人所承受的痛苦,可不單只有這樣而已。)

    遭到巨人一擊而化作肉塊的柯莉娜形影,至今仍舊記得一清二楚。逝世之人的悔恨及遺屬的悲傷,大概再怎麼做也無法消散吧。

    巨人很可怕,但針對再生能力,持續破壞巨人身體的行爲,也是惡魔般的行徑。

    (日後我大概會不得好死吧……)

    既然事已至此,當然就不必再對巨人慈悲爲懷。只能封印感情,換上鐵石心腸。

    或許是破壞頭部的行動奏效了吧,巨人癱軟地倒臥不動。

    「殺死他了嗎?」

    無法確定。況且根本就不曉得該采用何種標准來定義巨人之死才好。人類只要測量脈搏就能判定生死,可是他不認爲這種法則也能套用在巨人身上。

    (雖不認爲,但……)

    安海爾伸手探向巨人的頸項。

    (假使沒有脈搏的話……假使巨人沒有動靜的話……)

    或許便可就此認定巨人已死。

    不過內心仍舊留有一絲不安。大概在巨人軀體不留痕跡地完全消逝之前,這抹不安都會如影隨形吧。

    (幹脆將整具軀體破壞殆盡算了。)

    就在他聯想到這個冷血無情的方法之際——

    「敵襲!」

    正在警戒南方的士兵放聲大喊。

    緊接著負責警戒西側的士兵,也以破口大罵般的聲勢發出警報。

    「敵襲!!」

    報告迅速傳開,一股騷然氣氛立刻籠罩住現場。

    「竟然在這種時候……」

    巨人的調查不夠完全,還留有許多事情需要加以確認。在確認完這些問題之前,絕不能輕易撤離此地。

    「准備撤退!」

    赫爾費迅速跳上馬背發號施令。

    可是安海爾仍有所遲疑,他希望起碼能確認巨人已死再走。

    「下次再來吧。」

    「但搞不好再也沒有下次機會了吧?」

    「你不覺得在這裏耗損戰力,反而更會造成下次的遠征難以成行嗎?」

    在這種分秒必爭的狀況下,赫爾費依舊冷靜沈著,周遭變化也盡收眼底。

    更何況敵人是在這段超過四分之一個世紀的歲月當中,都爲人深信是擁有不死之身的怪物。想要在短短數十分鍾內制服他們,分明就是天方夜譚。此時還是應該采納赫爾費的提議,日後再重新進行調查才對。

    (若有需要的話,不管幾次都在所不辭。)

    安海爾同意後,轉頭瞥了巨人一眼才翻身上馬。

    (下次來時,重點就在于巨人到底變成了什麼模樣。)

    要是已經腐爛的話,應該便可斷定確實身亡。

    (假使還活著的話……)

    到時候就見招拆招吧,安海爾如此說服自己。安海爾之所以能夠格外輕易地看開,是因爲他察覺到——這是讓人類從鳥籠中獲得解放的方法之一。

    (既然殺不死,那只要捆綁起來就好。)

    巨人的個體數量雖不得而知,可是只要能利用擒捉網一個一個慢慢抓,遲早必能驅逐殆盡。

    (雖然是個必須持之以恒的方法,但並非不可能。)

    士兵一解除方圓陣形,立刻開始組成與出發時一模一樣的縱隊。就在安海爾准備加入隊伍中而策馬前進之時,他突然聽見背後傳來一陣彷佛鐵絲被扯斷似的霹哩聲響。

    回頭察看的瞬間,安海爾不禁瞪大雙眼。他目擊到巨人那看似枯枝的細長手臂,竟已戳破擒捉網伸了出來。

    「嘖……擒捉網受爆破影響而變脆弱了嗎?」

    在耐久性問題浮上台面的同時,明明飽受折磨的巨人軀體也已恢複原狀,生命力絲毫未見減弱。巨人撕裂網子掙脫束縛之後,隨即猛然跨步奔馳。

    「好可怕的怪物……」

    巨人連看也不看心生畏懼的安海爾一眼,徑自針對隊伍的側面發動突襲。或許是渴望抓到更多人類吧,才剛起身直撲而去的巨人,隨即失去平衡頹然跌倒。塵沙漫天飛舞,受到驚嚇的馬匹伴隨嘶鳴聲擡高前腳,好幾名騎兵因而被甩下馬背,重重地摔回地面上。

    趴倒在地的巨人動作緩慢地撐起上半身。當他以手拄地之際,人剛好在那個位置的倒黴士兵就這麼被壓個正著,發出了痛苦的臨死哀號。巨人以手指頭捏住痛苦不堪的士兵頭部,緩緩將其身體提至半空中。可能由于巨人用力過猛導致頭蓋骨碎裂,因此而完全斷氣,只見士兵身體抽搐數下後便再無任何動靜。鮮血沿著癱軟下垂的手腳緩緩滴落。巨人張開裂至耳垂的血盆大口,開始享用士兵的遺體,骨頭碎裂的刺耳聲音響徹現場。

    「安海爾!後面!!」

    索魯姆放聲大喊。

    (糟……)

    突然自背後傳入耳中的腳步聲,令安海爾頓覺心驚肉跳。根本無須回頭,亦能察覺到究竟是什麼東西逐漸逼近。由于只顧注意眼前的巨人,而沒發現其他巨人已經接近現場。

    不知是在吃什麼東西,或者是在輕舔嘴唇,只聞一陣咕喳咕喳的刺耳聲不斷傳來。巨人大概只把安海爾視作飼料吧。雖然安海爾內心有一股想要確認對手的沖動,但他現在沒那麼多閑工夫。此時此刻,他必須立即采取行動才行。

    安海爾猛踢馬腹緊急起步。才剛聽到背後響起一陣近似野獸般的咆哮,一股夾帶腐臭味的火熱氣息隨即掠過頸項。

    (我死定了嗎……)

    就在安海爾意識到死亡臨身之際,忽聞槍響自前方直撲過來。破風聲間不容緩地從安海爾耳邊呼嘯而過,背後接著傳來物體倒塌的巨響。

    「快走!」

    目光移向前方,隨即確認到手持騎兵槍的索魯姆身影映入眼中。

    安海爾快馬加鞭。回頭一看,只見眉間被轟出一個大洞的三公尺巨人,呈仰躺姿勢倒臥在地上。

    (得救了……)

    但安心感也只維持片刻,又見一名眼熟的巨人從南方直沖而來。

    「貪婪——?」

    上下擺動一身柔軟浮胖的肢體,以與其外貌不符的超快速度直撲而來的,正是上次那名闖進希幹希納區、張口吃掉柯莉娜的巨人。中年男子像貌的巨人,依舊面帶與以前完全相同的會心笑容,擺出雙手探向前方的姿勢猛然飛奔過來。他每踩中地面一次,便會引起打雷般的地鳴聲響,同時揚起漫天塵沙。

    「啊啊……」

    不成聲音的悲鳴自安海爾口中傾泄而出。

    一旦遭到有著十公尺高龐然巨軀的異形擁抱,人類根本不堪一擊。務必盡快夾著尾巴逃命不可。

    「各自邊散開邊撤退!」

    赫爾費雖發號施令,巨人卻在剎那間便縮短雙方距離。盡管士兵遵照赫爾費的命令,試圖趕馬奔馳,無奈可能是被夾帶地鳴聲直沖而來的巨人身影給嚇著了吧,有好幾匹馬陷入不聽使喚的狀態。巨人則在這段期間抵達現場,鎖定了眼前的飼料。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

    以強者著稱的調查軍團士兵,發出不堪入耳的尖叫聲。巨人將充滿脂肪的肥胖右手高舉至頭頂,隨即揮掌把士兵打成肉餅。

    「人類……人類可不是小蟲子啊……」

    巨人以手指頭捏住士兵頭部,將遺體送進嘴裏。然後像是品嘗佳肴似地蠕動口腔,最後靈巧地剔除掉頭部再吐回地上。唾液滿布的首級沿著地面不停滾動,沾滿沙土的士兵頭顱,臉上是相當明顯的驚恐神色。

    「居然這樣爲所欲爲……」

    可是目前既非有辦法報仇雪恨的狀況,內心也並未萌生出類似的情緒。

    巨人伸手探向第二份飼料,彷佛享用在路旁發現的樹果一般,輕輕松松地吞吃了士兵。

    「天殺的怪物!」

    其中一名士兵發出怒吼,舉起騎兵槍攻擊巨人。

    「別做傻事了!快點逃命要緊啊!!」

    安海爾雖開口大叫,聲音卻沒能傳入士兵耳中。可能是目擊到死于非命的同伴身影,導致緊繃的情緒斷了線吧,只見士兵拋下槍枝,抽出掛在腰際的短刀,邊破口大罵邊朝向巨人展開突擊。

    「別理他了……我們走!」

    索魯姆緊咬嘴唇,豎起微微顫抖的手指指向北方。安海爾點了點頭,輕踢馬腹開始逃亡。殘存的士兵們也在赫爾費的帶領下開始撤退。

    背後再度傳出一陣淒厲的慘叫聲。

    (可惡……可惡啊!)

    安海爾內心暗自咒罵,卻未回頭察看。他只定睛注視前方,專心策馬奔馳。就算鼓起不顧一切的勇氣去對抗巨人,結果也只會白白喪命罷了。如今也只能趁巨人忙著玩弄士兵的期間,盡可能地不斷往前進。

    (抱歉……)

    別枉費士兵們的慷慨就義,這就是他唯一能爲他們做的事情。

    戰況糟到極點。不對,這根本稱不上戰況,而是巨人單方面的大屠殺。

    但是悲劇還沒結束。接著又目擊到很快便複活重生的三公尺巨人從前方迎面直沖而來。安海爾及索魯姆閃向左右兩側設法回避,巨人因沖勁太強,從兩人之間飛奔而過。跟在後面的士兵們成了替死鬼,悲鳴從背後直追而至。用不著看,也知道後方已化作慘不忍睹的地獄光景。

    (現在只能逃,只能拼命逃……)

    對方是連目前所能准備出來的最強裝備都奈何不了的超級怪物。想要對付他們,根本就是癡人說夢。安海爾的自尊心徹底遭到粉碎,心情也沮喪到谷底,整個人縮成一團。

    距離希幹希納區將近十公裏遠。一切順利的話,應該只須十分鍾便能抵達,但從後方直撲而來的腳步聲,明確地述說著這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

    (拜托拜托,再跑快一點啊……)

    安海爾揮鞭抽打馬匹。這種鬼地方連一秒鍾也不可多留。

    被巨人抓到就死定了。縱使想求饒也無法溝通,再怎麼哭叫也得不到原諒。巨人只會恣意貪食人類軀體,徹底地吃光人類身上所有肌肉吧。

    在腦海中描繪的那幅光景,便嚇得安海爾臉上表情扭曲變形。接著他提心吊膽地回頭察看,赫見三個巨人正在追趕逃亡中的調查軍團。最後面的巨人『貪婪』一把推開跑在前面的兩個巨人,隨即張開雙臂暴沖過來。可能是打算獨占眼前的所有人類吧。分明就是貪得無厭,堪稱惡夢化身的這名巨人,臉上卻掛著一張足以令人聯想到純真赤子的燦爛笑容。

    (快啊……再快一點……)

    與巨人的距離約有三百公尺遠。雖然算是頗長的一段距離,安海爾的心情仍始終無法放輕松。除了巨人的腳步聲近在耳邊之外,同時也明顯感受到強烈的惡意。盡管赫爾費依舊健在,然而調查軍團卻已經瀕臨瓦解。

    (是我們能率先通過城門呢,還是……)

    巨人確實地逐步縮短間距。而馬匹雖然持續快步奔馳,速度卻開始漸漸變慢。這代表縱使是受過精良訓練的軍馬,體力仍然有其限度。

    (那巨人呢……)

    安海爾對此産生疑問,不過隨即立刻放棄思考。

    (現在只管思考如何逃出險境就好!)

    他睜大雙眼注視前方,發現已可確認到位于遠方的「瑪利亞之牆」。距離大約八公裏遠,這對安海爾而言,簡直就是一段形同永恒的漫長距離。

    奔馳于隊伍最前方的赫爾費接連發射信號彈。在上空爆裂的「黑星」導致天空遭到毒辣的黑色煙霧所汙染。那是對駐守在崗哨台的駐紮軍團士兵所發送的通知,意思爲「發生緊急事態」。

    (總之得沖進大炮的射程範圍內……)

    只要進入射程範圍內,縱使無法擊敗巨人,起碼應該也能拖延住巨人的腳步才對。

    問題在于,大炮的射程距離爲兩公裏遠。

    「瑪利亞之牆」確實變得愈來愈近,但另一方面,馬匹也瀕臨精疲力竭的邊緣。呼吸宛如氣喘一般虛弱,無論何時倒地都不足爲奇,腳程也大幅下滑。

    安海爾雖揮鞭抽打馬匹,速度卻始終不見起色。

    巨人的腳步聲已然逼近背後。

    安海爾的影子也緩緩遭到巨大人影所覆蓋。

    (可惡……到此爲止了嗎……)

    就在內心萌生放棄念頭之際,並肩奔馳的索魯姆忽然抽刀出鞘。

    「你想做什——」

    安海爾還來不及問完問題,索魯姆已調轉馬首對巨人發動突擊。

    「喂,喂!」

    大吃一驚的安海爾回頭觀看,剛好目擊到索魯姆砍中巨人右膝的場面。皮開肉綻的傷口深可見骨,不過巨人卻只是姿勢失去平衡,並未就此倒地。但這一擊已足夠挫其銳氣,巨人當場單膝跪倒在地。

    或許是見機不可失吧,只見索魯姆邊策馬在巨人周遭盤旋,邊揮動短刀劈砍其身體。巨人的下半身轉眼間便已布滿無數刀傷。

    索魯姆的戰法雖然出奇靈活,巨人卻依舊面帶笑容,彷佛完全感受不到痛楚一樣。傷口也很快就開始複原,噴出的蒸氣,甚至多到足以使其身影變得模糊不清。

    (巨人果然……)

    索魯姆應該也很清楚這一點,但還是毫不在意地持續揮舞短刀進攻。巨人根本爭取不到讓傷口複原的時間,只能持續噴灑取代鮮血的濃濃蒸氣。

    或許是連巨人也覺得如同飛蟲一樣來回盤旋的索魯姆很煩人吧,便開始胡亂揮動彷佛巨木一般粗壯的雙臂。由于動作很大,因此打不中索魯姆,但只要被直接掃到的話,勢必免不了一死。在一旁觀注的安海爾看得冷汗直流,不過戰鬥力方面是索魯姆略勝一籌。

    拜索魯姆拖延住巨人腳步所賜,先行離開的士兵已經成功爭取到相當長的一段距離。照此情形看來,應該能在被巨人追上之前,順利進入大炮射程範圍之內才對。幸運的是,後方的巨人們腳程大幅落後。三公尺級的巨人似乎不像巨人『貪婪』一樣執著于人類吧,只見他貪戀著落在身旁的屍體,而瘦弱巨人則是一再跌倒,因此毫無追趕上來的跡象。

    可能是判斷已經達成一定效果了吧,索魯姆中止戰鬥,准備退出戰圈。

    「索魯姆!快走!!」

    安海爾扯開嗓門大喊。

    索魯姆策馬疾馳,不料胡亂揮舞的巨人手臂,竟碰巧掃中他的身體。

    「唔……」

    重重地摔回地面上的索魯姆彈跳數次,蜷曲著身體並發出痛苦呻吟。雖然沒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不過右腳似乎因骨折而朝反常方向彎曲。就眼前情況分析起來,索魯姆傷勢應該不僅只有骨折而已。

    安海爾連忙驅策馬匹,火速趕往索魯姆身邊。巨人因雙腳受創而無法自由行動,但恢複也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索魯姆!」

    安海爾放聲大叫,接著任由馬匹繼續奔馳,同時伸長右臂探向幾乎快觸及地面的高度。

    「索魯姆!抓住我的手!!」

    索魯姆理解到安海爾的意圖,雖然面露苦悶表情,卻還是設法伸出手臂。安海爾抓住索魯姆的手腕,使出渾身解數往上拉。不料單憑安海爾的臂力並無法達成目的,頂多只能讓索魯姆的身體倒掛在馬鞍背部。

    安海爾控制馬匹掉頭,連忙快馬加鞭朝向希幹希納區直沖而去。

    「你想死是不是啊!」

    安海爾破口大罵,責備索魯姆的草率行動。

    「再等一下,我立刻帶你回去看醫生!」

    然而馬匹早已精疲力竭,再加上載重量又過高,呈現出就連能否跑完全程都很令人懷疑的狀態。

    「肯定會被瑪莉亞臭罵一頓吧……」

    「我也是。」

    「別看她那樣,其實也是有可怕的一面啊……」

    索魯姆發出一聲竊笑。

    「快點!巨人追上來了!!」

    赫爾費急忙大喊,無奈馬匹體力早已超越極限。

    「只剩一小段路,加油啊!」

    安海爾揮鞭爲馬匹提振精神,但馬匹只是悲情地喘著大氣,無法再加快速度。背後已聞巨人的腳步聲逐漸逼近。

    「安海爾,炸彈……還有剩嗎?」

    「嗯。」

    安海爾翻找鞍袋,取出幾顆手榴彈,隨即反手交給索魯姆。

    「要記得瞄准一點喔。只要能進入大炮射程內,便有辦法擺脫追擊。」

    「……肯定百發百中啦。」

    索魯姆聲音缺乏活力,發言卻是充滿自信。

    「安海爾……」

    「幹嘛?快點動手吧。」

    「瑪莉亞……就麻煩你照顧了。」

    「喂,你在說什……」

    索魯姆的氣息突然消失,馬匹速度也隨之提升。

    「索魯姆!?」

    回頭察看的瞬間,安海爾不禁睜大雙眼,因爲索魯姆竟自行跳下馬背。他以短刀代替拐杖緩緩起身,正面迎戰直撲而來的巨人。

    「喂……喂!!住手啊!!」

    索魯姆的腳已骨折,別說是戰鬥,應該連走路都有困難。根本毫無勝算。

    巨人立刻伸長食指探向索魯姆。索魯姆還來不及抵抗就被一把抓住,活生生地被送往巨人嘴邊。

    然而索魯姆並未乖乖地淪爲盤中餐。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索魯姆放聲咆哮,以手中短刀水平劈出一刀割破巨人雙眼。巨人的雙眼雖然既未流下眼淚,更沒有流出鮮血,但應該還是失明了吧。巨人放開索魯姆,以雙手搗住臉部。

    索魯姆雖重獲自由,卻往逃命的相反方向移動。索魯姆以短刀刺透巨人的咽喉,再以短刀爲支撐點縱身飛躍。巨人只顧被砍瞎的雙眼,並沒注意到索魯姆的動向。索魯姆運用臂力及剩下的左腳抵達巨人肩頭,隨即取出藏在懷中的手榴彈,接著立刻拔掉安全栓,整個人緊抓巨人後頸不放。

    「索魯姆!快住手啊!!」

    安海爾放聲大叫的下一秒鍾,爆炸聲伴隨著強烈閃光響徹荒野。索魯姆的軀體支離破碎,被炸得稀爛的肉片彷佛滋潤幹涸大地一般,「啪噠啪噠」地掉回地面。

    「啊啊……」

    安海爾面露半恍惚的表情輕聲嘀咕。他清楚感覺到力量自身上徹底流失。若非坐在馬背上,他大概早已當場癱坐下來了吧。

    索魯姆犧牲生命所祭出的一擊,成功炸斷了巨人的首級。失去支撐的頭部往地面猛然墜落,並因自身重量引發的沖擊而扭曲變形,然而巨人臉上依舊掛著一張燦爛笑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海爾發出野獸般的咆哮聲,隨即揮鞭抽打馬匹。馬匹響應騎手要求加快速度,全力奔馳于荒野之上。

    「我……我一定會親手殺死你們!」

    安海爾在心裏發下毒誓,隨後爲了牢牢記住敵人身影而回頭觀看,但他所目擊到的卻是一股分量極其驚人的水蒸氣。盡管勉強可以辨識出看似巨人的巨大人影,不過就只有這樣。連那道身影也立刻失去原形,經風吹拂而煙消霧散,什麼東西也沒留下,原本散發出壓倒性存在感的巨人,就這麼突然消失不見。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無暇再回頭察看,因爲瘦弱巨人已執拗不休地追趕過來。

    來自遠方的炮聲也跟著傳入耳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qqaazz774411 發表於 2013-6-24 11:36 AM

本帖最後由 qqaazz774411 於 2013-6-27 12:35 AM 編輯

【四章】

  安海爾作了場夢,一場遭到巨人襲擊的夢。

    之所以知道是夢,是因爲每次睡著都會被迫觀看同樣的場景。

    一片沙塵席卷的荒蕪大地在安海爾眼前擴展開來,並有一名足以令人擡頭觀望的巨漢鼎立于大地之上。是巨人「貪婪」浮現在他臉上的得意笑容,是叫人想忘也無法忘記的神情。他展現出仿佛拿起玩偶似的輕松態度,伸手一把抓住索魯姆的軀體。

    「又來了嗎?你又要對索魯姆……」

    大概是感到痛苦不堪吧。只見索魯姆面容扭曲,嘴裏不斷湧出血沫。

    「喂,給我住手!」

    雖然對夢境提出要求之舉毫無意義可言,但他仍舊不得不放聲怒吼。他再也不想見到索魯姆痛苦的模樣。

    然而居然「貪婪」似乎並不打算答應安海爾的懇求。巨人像是壓榨果實一般,使勁緊握索魯姆的身體。索魯姆四肢頓時朝著匪夷所思的方向彎折,骨頭從綻裂的皮膚底下飛竄而出,汨汨鮮血不斷滴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猛抓頭發大聲哀嚎的瞬間,安海爾已被自己的嘹亮聲音驚醒過來。

    「是夢嗎……」

    但真實感未免太過強烈。心髒如同警鈴一般猛烈震響著,大量盜汗更導致內衣褲也全部濕成一片。

    (沒想到竟然連載夢境中也會遭到襲擊……)

    安海爾反複深呼吸,借以調整紊亂的呼吸節奏。

    遠征至今已經過整整一星期,安海爾的身心卻受到反複上演的惡夢不斷摧殘。

    (意思就是說無路可逃嗎……)

    這一切大概都是以慘淡結果劃下句點的遠征所帶來的影響吧。明明誇下海口說要解開巨人生態之謎而風光啓程,結果卻只是深刻體認到敵人究竟有多麼強大罷了。

    (若非索魯姆挺身拖延住巨人「貪婪」的話,我現在早已……)

    雖說這是爲了爭取人類未來的必要作業,但付出的代價未免太過沈重。

    (假使我沒隨行參與遠征,搞不好他也不必賠上一命。)

    遠征後,安海爾雖一再反複如此自問自答,結論卻始終未曾改變。

    (這並不是你的錯……索魯姆他八成會這麼說吧。)

    安海爾挺起上半身,拍打臉頰提振精神。

    「總之也只能繼續往前邁進。」

    像是說給自己聽似地嘀咕一番之後,安海爾起身離開床鋪。

    只不過在站起來的瞬間,視野竟如同捏糖人一樣變得歪七歪八。安海爾無法站穩腳步,彎腰坐回床沿,隨即以手指用力按壓鬢角。大概是因爲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飽的緣故吧,身體似乎顯得比想象的還要來的虛弱許多。

    安海爾感歎自己的外強中幹,卻沒多余心思善待自己的身體。要是因區區頭暈眼花的症狀就宣告投降,八成會被索魯姆及柯莉娜取笑。

    不過激勵安海爾的動力不單只有對同伴的思念而已,還有使命感。

    「我有我該做的事。」

    安海爾咬緊牙關站了起來,迅速換裝梳理一番便動身走出開發室。

    「臉色有夠難看耶。」

    來到工房長室的安海爾,劈頭就被人針對相貌大肆挑剔了一番。

    而毫不客氣地講出這段感想之人,正是房間的主人卡斯帕爾。卡斯帕爾身子往後仰,大刺刺地坐在沙發椅上,露出一雙評估價格般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安海爾。

    「分明就是一副快要昏倒的樣子嘛。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啊?」

    「在目睹那樣的光景之後,我哪吃得下飯……」

    每次只要躺下睡覺,遠征時的絕望感便會栩栩如生地重新浮現,能産生食欲才怪。

    「我的身體狀況不重要,倒是那件事有什麼進展嗎?」

    「你還真是滿腦子就只惦記著那檔事呢。」

    卡斯帕爾歎了口大氣,語調平靜地告訴他「毫無回應」。

    這個答案雖足以使安海爾感到失望透頂,但他並不氣餒。

    「請你再跟赫爾費商量看看。這件事情相當重要啊。」

    「不管再試多少次,結果還是一樣啦。」

    「可惡!」

    安海爾緊咬嘴唇。

    「再一次……我有必要再參加一次遠征啊……」

    「你去幹嘛?」

    「證實巨人是可以擊敗的對手。」

    縱使說證明這一點就是安海爾現在的生存意義也絕不爲過。

    「我目擊到了,巨人死亡的場面。」

    安海爾如今依舊能夠鮮明地回想起那一幕光景。索魯姆對巨人「貪婪」祭出的自殺式攻擊,不單只是爲了拖延住巨人的腳步而已。

    (在那之後,巨人隨即化作煙霧隨風飄散。)

    雖與人類之死截然不同,不過安海爾認爲那種現象的意義等同于死亡。既然有辦法排除掉巨人的威脅,那麼過程先撇開不談,所能得到的結果理應相同。

    此外大致上也已經確定巨人的要害部位。只不過想要確認的話,就非得透過遠征來加以印證不可。而此時絕對需要調查軍團的協助,安海爾才會透過卡斯帕爾探問赫爾費的意願,可是始終未獲得正面回應。

    「問題在于就只有你目擊到巨人死亡的場面啊。」

    「……你覺得我在胡說八道嗎?」

    「錯錯錯。」

    卡斯帕爾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側目窺視安海爾的反應。

    「但假使只有你看到的話,想要證明實在很困難啊。沒錯吧?」

    「可是我……」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你大概是真的見到巨人死亡的場面了吧。」

    卡斯帕爾不懷疑安道爾的說詞。

    「我講個小秘密給你聽——」

    卡斯帕爾先拋出前言,然後一臉正經八百地接著說道:

    「聽說赫爾費好像也看到了類似的光景喔。」

    「你說看到……難不成是指巨人死亡的場面!?」

    卡斯帕爾這席話使安海爾頓時面露興奮神色。即使確信巨人已死,然而卻只有安海爾極力主張此事。再怎麼詢問參與遠征的士兵,也沒半個人目擊到巨人喪命的光景。不僅如此,甚至還落得被人說成「應該是極限狀態所引發的幻覺吧」的下場。

    可是倘若赫爾費也有確認到巨人之死的話,安海爾的主張可信度自然也會跟著大增。

    「那爲什麼赫爾費遲遲不肯回應呢?」

    「因爲他忙著處理遠征的善後事宜,根本沒空理你啊。」

    卡斯帕爾聳了聳肩。

    「既然你也有參加,那應該很清楚調查軍團瀕臨瓦解邊緣一事才對吧?」

    原本將近八十名成員的在籍調查軍團,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十人。別說是遠征了,就連想維持部隊運作都困難重重。

    「即使如此,想要遠征也只能趁現在出發啊。」

    安海爾並非爲了堅持自己的主張變得如此冥頑不靈。而是因爲他有預感,一旦錯過這個時機,遠征機會將再也不會來臨。

    調查軍團受到毀滅性打擊,是衆所周知的事實。而或許是妨礙到複興工程的進度吧,對遠征産生懷疑心態的居民也逐漸增加。此事大概會成爲保守派的原動力,進而加速通過封鎖城門及解散調查軍團等事項吧。非得在上面作出決定之前設法采取對策不可。

    「他的想法八成也跟你一樣吧。」

    卡斯帕爾交抱雙臂,不太開心地皺起眉頭。

    「總而言之,我們在這裏講東講西也于事無補。如今也只能靜待他的回答啦。」

    「可是……」

    「你就繼續開發吧。就算遠征真的敲定成行,但若缺少最關鍵的秘密兵器,那就毫無意義可言啊。」

    卡斯帕爾這番話十分合理,安海爾想要不接受也難。

    事實上他由于太過急于想要促成遠征,而把開發作業完全撇在一旁。縱使查明巨人的要害在哪,若缺乏可以針對要害攻擊的兵器,那就完全沒有意義。因此目前的當務之急,就是繼續進行開發。

    「聽好了,你的工作是開發,而非誅殺巨人。搞定巨人是軍團的職責。」

    「……這我知道。」

    一旦失去冷靜而錯判當爲之事,便難以達成目的。自己險些犯下無法挽回的滔天大錯。

    「這先撇開不談,你有找瑪莉亞談過話了嗎?」

    一聽見這個名字,安海爾頓時感覺內心仿佛受到針紮一樣難受。

    「搞什麼鬼啊?你還沒跟她好好交代一下嗎?」

    「我還有什麼臉可以去見她……難道你要我對她說「我是拜索魯姆所賜才撿回一命」?」

    安海爾最後一次跟瑪莉亞見面,是在三天前所舉行的士兵告別式之時。只不過與其說是見面,倒不如說是瞥見還比較正確一點。瑪莉亞神情相當憔悴,不像是適合開口與她交談的樣子,更重要的是,安海爾也沒有勇氣主動找她談話。

    「索魯姆最後究竟是如何英勇捐軀,我認爲說明此事是你應該盡的義務喔。」

    「那交由赫爾費去……」

    「你是白癡啊!」

    卡斯帕爾正顔厲色地說道。

    「總之找個時間仔細跟她談談。這是業務命令。」

    「這算什麼……」

    「不這麼做的話,瑪莉亞與你大概都無法調適好自己的心情吧?」

    卡斯帕爾徑自將安海爾轟出工房長室。

    安海爾站在「瑪利亞之牆」的正門口,擡頭仰望著高聳的城牆。

    明明被巨人襲擊過,其存在感卻絲毫未見衰減。原本沾附其上的血跡及髒腑,如今也已洗刷幹淨,對安海爾展現出仿佛從沒出過事一般的威風堂皇姿態。

    安海爾之所以來到正門口,目的並不是爲了確認「瑪利亞之牆」的狀態。他要去的地方是城牆上的崗哨台,要找的人則是在那駐守的士兵,也就是瑪莉亞。他雖是遵照卡斯帕爾下達的「業務命令」而來,但並非來得心不甘情不願。身爲親眼見證索魯姆離世,以及被托付遺言之人,安海爾確實覺得自己非得向瑪莉亞交代清楚不可。只不過內容實在太過殘酷,他先前真的沒有勇氣能當面轉告給瑪莉亞知情,卡斯帕爾的嚴令剛好成了一場及時雨。

    (話雖如此……還是相當尷尬啊……)

    這就是將不願意做的事情往後順延的結果。安海爾不禁歎了口大氣,雖說這是自作自受,可是也不能事到如今又掉頭閃人。

    安海爾深呼吸一口,轉眼望向自己的身子——他穿著駐紮軍團的軍服,而非平常的工作服。雖然可以等到輪班時間結束,但若因此導致決心産生動搖反而不安。基于上述理由,安海爾才再次把軍服拿出來穿。只不過安海爾的變裝早就被軍團識破,事到如今再換穿也沒啥意義就是了。

    「差不多該上去了……」

    安海爾抓了抓頭發,作好心理准備,隨即緩緩登上通往箭樓的樓梯。途中雖與數名士兵擦身而過,卻都沒被叫住問話。不知是沒有發現,還是視而不見,總之這都是安海爾求之不得的反應。

    箭樓已出現在視野上方。大概是誤認成換班人員了吧,安海爾一接近,駐守在裏面的其中一名士兵隨即緩緩走了出來。安海爾一臉若無其事地舉起單手致意,便與士兵錯身踏入箭樓。

    手握望遠鏡凝視外地的瑪莉亞人在箭樓內。臉上雖帶有疲憊神色,她卻依然擺出凜然立姿堅守崗位。盡管乍看之下似乎已經跨越索魯姆喪命一事,但或許不然。她一定是借由身穿軍服來支撐自己的身心,刻意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就在安海爾思考該怎麼開口之際——

    「那時候……遠征之時,我也是在這裏等待衆人回來。」

    瑪莉亞仍舊手持望遠鏡注視牆外大地,輕聲說道:

    「當『黑星』升空時,我記得內心産生了一股相當不詳的有預感。」

    「這樣啊……」

    安海爾走到瑪莉亞身旁,轉眼望向外地。他簡單環視了周遭一圈,並未發現巨乳蹤影。不過這只是肉眼看不見罷了,巨人如今八成仍在各處蠢蠢欲動吧。

    「短短一星期前,我還置身在那個地方呢……」

    安海爾之所以敢挑戰牆外天地,是因爲當時他完全不知何謂真正的恐懼。

    巨人的力量極其強大,世界也廣闊無邊。由于知道愈多,就愈曉得自己到底是多麼微不足道的渺小存在,因此除非膽識過人,否則根本難以動身前往牆外大地。

    (但如今有必要再一次踏向牆外。)

    開發新兵器,用來推翻巨人殺不死的定論。

    這就是安海爾現在肩負的使命。

    他當然也認爲這樣自己太過魯莽。如果可以的話,他也不想再踏出牆外。

    盡管如此,他還是非得讓遠在計劃實現不可。爲了好友,同時也爲了即將誕生的新生命,他都必須設法證明巨人是可以擊敗的對手才行。

    (再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嗎……)

    不過,他並不是爲了認清自身使命才來到牆上的。

    安海爾側目窺視瑪莉亞的神態,隨即下定決心主動開口:

    「抱歉,瑪莉亞。要是我再——」

    「索魯姆表現得很出色嗎?」

    瑪莉亞以自己的發言蓋過安海爾的話語,接著講目光從外地移轉至安海爾身上。

    「如果沒有他,我現在應該不在這裏了。」

    「他一定走得相當威風凜凜吧。」

    「不過卻是個超級大混蛋,竟爲了幫助衆人逃亡而自我犧牲……」

    安海爾雖是因此撿回一條小命,但出手相助之人若喪命的話,根本沒有意義可言。

    「我一直在想,說不定這一天遲早都會來臨。」

    既然加入調查軍團,士兵便總是與死亡爲伍。

    或許有朝一日將會命喪黃泉。

    只要身爲士兵的家屬或親友,任誰都必定會産生同樣的想法。可是與此同時,卻也會毫無根據地認定「只有他絕對不會出事」。因爲若不這樣硬逼自己認同,內心根本無法保持平靜。

    「今後你有何打算?」

    「我還沒開始考慮,但……」

    「你要留在軍團嗎?」

    瑪莉亞待在駐紮軍團的主要理由,就是爲了守護索魯姆的回歸之地。如今既已失去他,就再也沒有理由繼續留下。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

    「我要制作出可以擊敗巨人的兵器。」

    「連索魯姆都已經離世了唷?」

    「這已經不單只是他的問題了。」

    「嗯……我也是這麼想。」

    「你這話什麼意思?」

    「因爲制造出契機的雖是索魯姆,但我仍以自己的工作爲榮。」

    「所以無法輕易辭掉這份工作嗎?」

    由瑪莉亞對這份工作所抱持的態度便顯而易見。

    「我真是問了個蠢問題啊。」

    「或許吧。」

    瑪莉亞臉上浮現一抹淡淡笑容。

    「不過,我應該也沒辦法任職太久才對。」

    「怎麼說?」

    安海爾開口詢問,隨即響起理由爲何。

    「……要是你能生出一個健康寶寶就好了。」

    「你是指像索魯姆那樣嗎?」

    「不一定會是男孩子吧。」

    「只要健康有活力,是男是女都好。」

    「搞不好會因爲太有活力,而對調查軍團産生興趣喔?」

    「到時候再說吧。我想我應該是不會反對。」

    「真令人意外呢。」

    「因爲到時候已經有辦法擊敗巨人了吧?」

    瑪莉亞表情認真地凝視著安海爾的臉。

    「那麼遠征也就不再可怕,也不必再提心吊膽地等著家人回來。」

    當針對巨人的兵器完成,遠征計劃實現之時,巨人殺不死的常識將變成過往煙雲。而此事大概會在近期之內獲得實現。

    (索魯姆八成會成爲這孩子引以爲傲的父親吧。)

    索魯姆雖無法親手抱自己的孩子,不過他是因善盡了身爲父親的職責而離世。

    「真是個了不起的男子漢啊。」

    安海爾發出一聲感歎,接著轉眼望向外地。

    「我也必須歇盡所能地活下去才行。」

    這才是唯一能夠回報索魯姆救命之恩的方法,安海爾對此感到深信不疑。

    「沒有材料可用了!」

    塞諾馮前腳才剛踏進開發室,立即開口拋出一句莫名其妙的發言。

    雖然由其如同悍馬般紊亂的呼吸及異常蒼白的臉色,便可判斷出他情緒十分激動,但發言內容卻一整個牛頭不對馬嘴。只因沒有材料,就宛如破門搶劫似地闖進房間,簡直麻煩透頂。再加上安海爾正集中精神進行作業,自然更無法忍受。

    「材料不夠的話,直接訂貨不就得了嗎!」

    安海爾破口大罵一聲,隨即從塞諾馮身上移開視線,低頭注視著自己的手邊。

    擺在作業台上的,是經過拆解的《裝置》零件。整體可分爲操作裝置、儲存燃料專用的瓦斯儲氣瓶,以及連接這兩者的主機等三大類,分別含有大小不一的各種問題。較主要的問題在于鐵絲及儲氣瓶的強度。若想將《裝置》強化至可以投入實用的等級,就非得克服這兩大課題不可。換句話說,他現在根本沒空去理會塞諾馮。

    「貨物流通好像停止了。連訂貨也沒得訂。」

    「你說什麼?」

    安海爾皺起眉頭。

    「難不成是工業都市遭到襲擊了嗎?」

    「不。據傳似乎是上頭作出的判斷。」

    「工房長老爹嗎?」

    「怎麼可能。」

    「難道……」

    「是國王政府。」

    聽見塞諾馮的回答,安海爾頓時睜大雙眼。

    「政府幹嘛跑出來攪局啊?」

    「大概代表軍備縮減計劃開始實行了吧。」

    「難道是保守派發動了強權手段?」

    「很有可能喔。」

    保守派的主張就是被動地躲在城牆內側生活。之所以到現在還沒能實現,是因爲革新派與他們勢均力敵所致。不過前陣子的巨人騷動助長了他們的聲勢。

    「流通一旦停止,就再也無法進行制造及開發。」

    「配發給軍團的供給也會跟著中斷。」

    調查軍團當然會因此而率先受到影響。

    「或許再也無暇顧及遠征與否的問題了吧。」

    「最糟有可能宣告解散嗎……」

    調查軍團一旦解散,前往牆外的理由就會跟著消失。而既然不再前往牆外,那麼就算封死城門也不會有什麼影響。保守派的計劃內容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工房長老爹有何打算?」

    「他出門參加會議了。好像說要跟其他市區的工房長討論這件事情。」

    「是嗎?」

    安海爾點了點頭,接著開始摸索能夠打破現狀的方法理論,但也沒想太久便中斷思考,轉身面向擺在眼前的《裝置》。

    (我的工作是要完成這台《裝置》。)

    照理說這應該能進一步改善狀況才對。

    「總之我要繼續開發《裝置》。因爲這是我唯一辦得到的事情。」

    「其實我也一樣,可是材料供給宣告中斷了啊。」

    因此塞諾馮才會臉色大變地沖進開發室。

    「還真是完完全全上了保守派的當呢……」

    安海爾面露苦笑,不過說什麼也不能再這個節骨眼上投降。

    「我們是開發及制造的專家。再怎麼樣也不能講出『因爲缺少材料,所以辦不到』之類的台詞。」

    「難道你有方法?」

    「工房內不是有一大堆沈眠的素材嗎?」

    環視室內一圈,之間從不曾見過天日的試作品堆積如山。就現狀而言當然派不上用場,但透過分解及加工,便能讓它們脫胎換骨,轉變成可用材料。跟垃圾沒兩樣的廢物,只須在工房內隨便找找,要多少便有多少,而真有必要的話,也只須把等著出貨的兵器轉變成素材即可。假使只進行開發工作,當下應該是不成問題才對。

    「那麼,就立刻開始動工吧。」

    安海爾伸手拿起擺在地板上的某個用途不明的試作品。

    安海爾之所以重新著手開發《裝置》,是因爲他察覺到這玩意兒能夠有效地用來擊敗巨人。

    原本是爲了克服與巨人之間的身高差距而開發出來的機械,如今看來方向似乎並沒有錯。

    雖然也曾有過「要是能更早一點開始調查巨人的生態的話」之類的念頭,但若不能湊齊所有必備條件,就無法打倒巨人。現在正是能夠達成所有要求的時刻,而所謂的條件,就是「發現要害」及開發「強力兵器」。發現黑金竹及冰爆石這兩項前所未見之全新素材,可是開發兵器所不可或缺的重要關鍵。倘若少了工業都市的話,這兩項素材大概也只會成爲人手應付不來的玩意兒吧。隨著所有齒輪均奇跡似地嵌合在一起,人類總算才做好了反擊的准備。

    巨人的要害在喉頭,這一點由索魯姆自爆的位置便能推敲出來。雖未經確認,但八成是相當于人類心髒的重要器官位在喉頭部位吧。

    不過對方是即使炸碎頭顱也能輕松複原的誇張怪物,大意將會招來殺身之禍。

    「短刀就用來割開巨人的喉頭……剩下的問題就是《裝置》啰。」

    塞諾馮凝視《裝置》,發出像是發高燒的沈吟聲。

    直到收集工房內的破銅爛鐵來確保材料這個步驟爲止都還算順利,但《裝置》所涵蓋的強度問題,卻是連解決的切入點都還沒想到。這導致産生龜裂的儲氣瓶已在開發室內堆成一座小山,這幕光景儼然如同遭到退貨的大量囤積品一樣。可是兩人還是不屈不撓地反複試作,終于成功制作出強度還算不賴的儲氣瓶。

    (可是也僅止于還算不賴而已啊……)

    完成度若沒辦法高到足以交托性命的水准。就算作了也毫無意義。

    「果然還是只能使用黑金竹啊。」

    「想要確保強度,大概也別無選擇了吧。」

    安海爾及塞諾馮雖然均同意要使用黑金竹來制作,不過由于貨物流通路線遭到國王政府管制,要確保黑金竹數量,可說是難如登天。盡管打造短刀及擒捉網之際所砍下的多余竹節都還留著,可是數量實在少到無法進行太多次試驗。

    「幹脆去盜采如何?反正我們也知道地點在哪。」

    「那是最好手段,要是被抓包,我們會被當成國賊斬首示衆。」

    安道爾以手刀作出割首的手勢。

    「我個人比較希望能以人類救世主的身份流芳千古,臭名就免了吧。」

    「名聲先撇開不談,我們必須留下結果。」

    安海爾拿起一小節黑金竹,放在手上把玩一番。目前庫存只剩下數根被切成一節一節的黑金竹,根本就不足以用來多方嘗試。

    「鐵絲雖然已經搞定,可是……」

    盡管鐵絲原本也跟儲氣瓶一樣,有強度方面的問題等待處理,但後來改用擒捉網的網子來編制,便成功解決了這個困擾。網子雖沒能捆綁住巨人,不過其強度用來支撐人類確實綽綽有余。只不過儲氣瓶因爲沒有替代品可用,所以只能動手制作。

    「要是黑金竹的庫存量能夠再多一點就好了啊。」

    「那就把短刀變回素材吧……」

    「很可惜,工房現在就只剩下我試作的這把短刀。」

    「找調查軍團回收……這招也行不通啊。」

    「畢竟上場作戰的是他們嘛。沒有兵器就無法討伐巨人。」

    「說得也是……」

    武器與《裝置》若不能湊成一組,就沒有意義。

    「試著減少黑金竹的含量如何?雖說強度會變差一些,不過總比既有的試作品來得像話許多。」

    「這或許也是一種方法。」

    「……你露出了很想說『我不太同意』的表情喔。」

    「嗯。」

    安海爾大方承認。塞諾馮的提案,是爲了克服困難狀況的較佳方案。縱使選擇采用,大概也不會有人發表怨言吧。

    (但並非最佳方案。)

    既然身爲工匠,當然就要追求完美。

    「那麼,該如何是好呢?」

    安海爾一邊凝視著拿在手上的黑金竹,一邊靜心等待靈光乍現。但靈感當然不可能從天而降,因爲所有的答案都在自己的心中。

    安海爾露出恨意十足的表情瞪著黑金竹。

    外表呈暗色的竹子,乃是大自然所賞賜的最佳素材,而處理這項素材,對工匠來說則是無上的喜悅。同時他也擁有自信,只要有辦法加工黑金竹,便能打造出完美儲氣瓶。

    (是要甘冒風險進行盜采呢,還是運用手邊的材料改采折中方案呢?)

    安海爾雖然兩者都不想選,不過再這樣下去,只會導致開發進度持續落後。絕不能發生因過度拘泥素材,造成《裝置》被打入冷宮的事態。

    「加工嗎……」

    安海爾邊嘀咕邊以手指頭輕彈竹杆。

    就在側耳聆聽尖銳聲響之際,安海爾突然覺得好像有什麼念頭卡在心裏。

    「我們去托洛斯特區的工房走走吧。或許那邊還有剩下黑金竹可以借調喔。」

    「黑金竹……」

    「黑金竹有平均配給給各市區的工房研究。只要找一下就能得手。」

    「竹子嗎……」

    「怎麼了嗎?」

    「沒有,只是想說這聲音可真清脆。」

    「你還在那邊講什麼閑話啊?」

    塞諾馮感到無言似地聳聳肩頭。

    「如你所知,竹子是中空結構啊。自然也很容易引發聲響吧。」

    「中空……」

    就在反述塞諾馮這番話的瞬間,安海爾心領神會地回了句「哦哦,原來如此」。並不是領悟到竹子內部是中空的事實,而是察覺到自己究竟對什麼事情感到耿耿于懷。

    「我們搞錯了。」

    「啊?」

    「肯定是工匠的本能反而成阻礙了吧。」

    「你到底在胡說什麼啊?」

    「面對黑金竹這項素材,我們會想要設法加工處理。」

    「這不是很理所當然嗎?」

    「因爲我們是工匠。」

    安海爾以點頭作回應。

    「但如果根本就沒有加工處理的必要呢?」

    「你這話什麼意思?」

    「就是我們早就有儲氣瓶了啦!」

    安海爾邊說邊露出得以笑容,並將黑金竹交至塞諾馮手上。

    「這個東西就是儲氣瓶啊。」

    「……哦哦,原來如此!真虧你想得到啊!!」

    塞諾馮立刻理解了安海爾的意圖。

    「你打算利用竹子的特征嗎?」

    「竹子是中空結構。只要把瓦斯灌入其中,儲氣瓶就大功告成啰。」

    「再加上是用黑金竹制作,強度當然也無懈可擊。」

    「一點也沒錯。」

    安海爾自信滿滿地回答。

    手感相當紮實。由于強度問題這個最大障礙已經解決,再來就只剩下全力趕工制造《裝置》而已。相信應該不必花太多時間久能完成才對。

    「好,那就立刻開始進行作業吧。」

    《裝置》的開發作業出乎意料地順暢,不出數天便已宣告完工。

    兩人既不是連夜趕工,也不是産生奇跡,作業內容只不過是更換鐵絲及儲氣瓶罷了。兩者都是當初原本以爲必須耗費許多時間才能完成,不過只要知道解決方案的話,其實根本易如反掌。鐵絲就只是把擒捉網的網子拆解掉再重新編制即可,儲氣瓶更是可以直接拿黑金竹套用就好。說出來應該會讓人笑掉大牙吧。

    《裝置》也伴隨儲氣瓶的小型化,進行了若幹微幅調整。成功地實現了小型化及輕量化的儲氣瓶不再是掛在背上,而是變成掛在腰際左右兩側的形式,操作裝置也由一支增加成兩支。

    原本是爲了避免只要有其中一邊毀損,就可能導致行動受到影響的狀況發生,但若能讓左右兩支操作裝置聯手出擊的話,想要登上「瑪利亞之牆」頂端大概也不成問題吧。雖因無法取得冰爆石而改用天然瓦斯灌滿儲氣瓶,《裝置》仍舊毫無問題地發揮出應有作用。只是瓦斯消耗速度很快,禁不起長時間的使用,因此若想正確地運用《裝置》機能,投入冰爆石絕對是不可或缺的關鍵。不過這個問題,只要證明可以擊敗巨人就能搞定。

    然而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赫爾費的回複。封鎖「瑪利亞之牆」城門的風聲日漸高漲,國王政府也仿佛印證風聲屬實似地,開始著手進行整合各大工房的手續。安海爾所屬的工房自然也不例外,業務更因整合手續而暫時宣告停擺。安海爾及塞諾馮雖不予理會,繼續進行作業,卻切身體會到狀況正不斷持續惡化。

    可是察覺到危機感的就只有安海爾及其周遭親友,居民似乎毫不在意。由于他們素來過著對牆外一無所知的生活,也與外面沒有瓜葛,因此就算封鎖城門,也不會造成什麼太大的影響。若單就希幹希納區的居民而言,封鎖城門之舉反而很受他們的歡迎。安海爾雖知道這是攸關人類未來的重大分歧點,不過有此想法的人終究只是少數派。大多數居民並非過著充裕生活,沒有多余心思可以規劃末來,他們所看重的是該如何活在當下。

    安海爾雖耐心等待赫爾費的回應,但情勢卻是變得愈來愈糟。輿論也支持封鎖城門,甚至連實現這項決定也被世人看作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縱然不知成真的程度究竟有多高,可是保守派若想徹底終結掉革新派的氣焰,最強的手段就是封鎖城門。他們大概會積極地推動此事吧。而能阻止這項決定的唯一方法,就是透過遠征收拾掉巨人。

    開始感到坐立難安的安海爾拿起《裝置》,帶著塞諾馮前去拜訪調查軍團的兵舍。目的當然是爲了力爭遠征事宜。

    反正失敗也是理所當然。《裝置》未能問世就直接被打入冷宮,簡直是不好笑的笑話。安海爾原本已作好吃上閉門羹的心理准備,沒想到竟然不費吹灰之力便獲得接見。

    「局勢果真是風雲變色了呢。」

    兵舍內充斥著一股沈重氣氛,士兵們均不約而同地露出仿佛親屬遭逢不幸的抑郁神情。由此可知他們所面對的狀況跟工匠相去不遠。

    安海爾及塞諾馮在士兵帶領之下進到隊長辦公室。

    雖然難以想像赫爾費處理事務性質的工作姿態,不過既然當上隊長,工作內容應該也不僅止于上前線作戰吧。只見一張大型辦公桌占據了這間面積約十平方公尺的小小辦公室,而桌面

    上則擺滿了堆積如山的書面資料。

    身爲房間主人的赫爾費握筆代刀,默默處理著手邊的書面資料。不知是不善處理事務工作,還是對調查軍團的未來感到擔憂,亦或是上述兩者皆是,只見赫爾費看起來顯得十分疲憊。

    「你好像很忙碌呢。」

    安海爾開口表達感想。

    「事務工作跟我的個性不搭,或許還是動動身體比較輕松自在也說不定。」

    赫爾費露出悶悶不樂的表情回答。

    「你想找我談有關遠征的事對吧?」

    「隊長還真是有夠開門見山呢。該不會是安海爾你催得太凶了吧?」

    面對塞諾馮的詢問,安海爾回了一句「怎麼可能」,接著繼續說道:

    「我只在上次遠征後提出過一次要求。換句話說,今天算是第二次。」

    安海爾往前跨出一大步,接著問道:

    「請說出你的結論吧。」

    「我猜你或許隱約有所察覺,只可惜我無法回應你的期望。這就是結論。」

    赫爾費以毫無起伏的平淡語調作出宣告。

    正如他所點破的一般,被駁回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只不過對抱有一絲期望的安海爾,卻是極其殘酷的現實。

    「因爲假使有意遠征的話,你應該早已派人通知我了……」

    「我當然有意展開遠征。」

    「你說什麼!?」

    安海爾驚呼一聲。

    「看樣子似乎是有什麼不好處理的內幕呢。」

    「是國王政府所發布的命令嗎?」

    「若要一言以蔽之的話,就是這樣。」

    赫爾費神情嚴肅地作出回應,隨即緊緊握住拳頭。不必想也知道此舉代表什麼意義。既然調查軍團無法展開遠征,那麼比誰都還感到不甘心的人,肯定非赫爾費莫屬。

    「遠征行動無限期凍結,調查軍團的待遇日後另行通知。這就是現今的狀況。」

    「也就是……想去也去不成嗎?」

    塞諾馮露出心領神會的表情,安海爾卻是不然。再這樣下去,調查軍團八成會直接遭到解散吧。若等到此事成真才采取行動,肯定無法挽回情勢。

    安海爾開口詰問赫爾費:

    「身爲調查軍團的隊長,真的打算就此心不甘情不願地收手作罷嗎?」

    「喂喂喂,你這句話似乎有點沒禮貌……」

    塞諾馮顯然感到驚慌失措,不過或許是受到「使命感」這副盔甲的保護吧,安海爾毫不畏懼赫爾費所散發出來的魄力。在牆外跨越生死關頭的經驗,可能也助他變得更有膽識一些了吧。既然這世界上找不到比巨人更加不合理的存在,自然再無任何事物能夠嚇倒安海爾。

    「唯有締造成果方能改變局勢對吧?現在機會來了。」

    安海爾將《裝置》擺到辦公桌上。

    「這是用來擊敗巨人的機械。」

    「用這玩意兒能擊敗巨人?」

    赫爾費露出仿佛看見幽靈似的不解神情注視著《裝置》。

    看在不知《裝置》使用方法的赫爾費眼中,只會覺得這是一台神秘機械而已吧。

    「索魯姆已經向我們證明巨人是可以擊敗的。你應該也目擊到了吧?」

    「假如那就意味著巨人之死的話……」

    「屍體若遺留在現場的話,那又得另當別論就是了。」

    塞諾馮說得沒錯,巨人的屍體若有遺留下來,整體狀況可能會變得跟現在大不相同。然而就排除威脅的意義來看,其實結果是一樣的。

    「若要阻止調查軍團的解散決議,只須將巨人殺得死的事實展現給衆人看就好。」

    「你是要我無視高層命令嗎?」

    隊長一旦親自違法亂紀,將再也無法作爲部下的表率,士氣也會跟著低落。保守派官員想必也會見機不可失,出面推動解散調查軍團的事宜。

    「你的提案極有可能扼殺調查軍團的生機。」

    「我想也是……」

    「這樣你仍想叫我接受提案嗎?」

    赫爾費語帶威嚇地定睛直瞪,可是這種程度的壓力根本撼動不了安海爾的決心。

    (可怕的並不是赫爾費。)

    而是懼怕巨人,險些扭曲信念的自身心靈。

    「如果你想改變命運的話。」

    安海爾將赫爾費的視線推了回去。

    「你不覺得再怎麼說,都太過強人所難了嗎?」

    塞諾馮戰戰兢兢地開口插嘴。

    安海爾當然也曉得這是個亂來的提案,但他說什麼也不能就此作罷。

    「你真的認爲這值得我賭上調查軍團的未來嗎?」

    「你的想法並不算正確。」

    「怎麼說?」

    「索魯姆囑托給我們的,並不是調查軍團的未來,而是更偉大的事物才對吧?」

    「的確,調查軍團並不是僅僅爲了守備而存在的組織。」

    「那你是答應要遠征啰?」

    赫爾費對臉上浮現出欣喜表情的安海爾搖了搖頭。

    「賭命作戰的是士兵而不是你,擔負責任的也是他們,當然也包括我在內就是了。」

    「你想說假如只是出一張嘴的話,人人都辦得到嗎?」

    「我不過是陳述事實罷了。」

    只是安海爾也並不打算把此事全權交托給調查軍團去處理。

    「……我也會同行。」

    「你?開玩笑的吧!?」

    或許是真的這麼認爲吧,赫爾費不禁失笑出聲。

    「品嘗過那麼悲慘的苦頭之後,你還認爲自己有辦法重新站上那片死亡大地嗎?」

    「不試又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因爲我看過太多士兵灰心喪志的模樣了。」

    赫爾費搶先作出回應。

    「即便是身心均受過嚴厲訓練的菁英,只要一看見巨人,多少都會感到狼狽。對方可是如你我所知的怪物啊。因此飽受無力感苛責,陷入絕望的人也不少。」

    「……你認爲我也會成爲其中一員嗎?」

    「你八成只會在關鍵時刻兩腿發軟吧。結果就是造成更多損失。」

    赫爾費的指責使安海爾頓時無言以對。因爲他在暗示索魯姆的死乃是安海爾所造成。

    「暫且先到此爲止吧。」

    塞諾馮開口打斷對話。

    「再繼續談下去,只會白白加深你的心靈創傷罷了。」

    塞諾馮的體貼固然令人感到欣慰,可是縱使內心的傷口流出鮮血,也絕不能在此放棄希望。

    「假使你們決定不去,那就算只有我一個人,也非去不可。」

    「想也知道絕對辦不到嘛!」

    「我是說真的。」

    「我雖然明白你抱持多大的覺悟,但我不可能放局外人前往牆外。」

    面對安海爾的發言,赫爾費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才開口回應。

    「不過如此一來,你大概也不會輕易罷手吧。所以我決定給你一次機會。」

    「機會?」

    「只要你能跟我交手並擊敗我的話,那就隨你高興。」

    「如果打輸呢?」

    「我就要你死了這條心。」

    「原來如此。這麼淺顯易懂,倒是省時又省力啊。」

    安海爾對赫爾費點了點頭。

    「你答應得也太幹脆了吧!」

    一旁的塞諾馮心生動搖。

    「對方可是專家耶?你太吃虧了,根本毫無勝算可言嘛!」

    「我只不過是壓倒性的不利而已啦,但還有希望。」

    「再怎麼樂觀,也該有個限度吧……」

    「我有《裝置》可用。」

    《裝置》對人類有沒有效果還是未知數,不過由于赫爾費不曉得《裝置》的性能,所以應該可以期待《裝置》能發揮出令他大吃一驚的效果才對。縱使是率領調查軍團且身經百戰的強者,多少也會有些許破綻,而那大概就是安海爾的勝算所在吧。

    「請恕我直言……」

    塞諾馮小聲講起悄悄話。

    「他並沒說你可以使用《裝置》喔。」

    「啊……」

    安海爾發出近似慘叫的小小悲鳴聲,接著提心吊膽地轉眼望向赫爾費。

    「我們換個地方吧。」

    赫爾費從椅子上起身,丟出這句話催促安海爾。

    赫爾費似乎早已作好應戰准備,臉上帶有連野獸都會嚇到夾著尾巴逃走的嚴厲神色。或許是因爲從名喚「事務工作」的監牢中獲得解放,使他找回原有的野性也說不定。

    「我就姑且幫你收拾骨頭吧。」

    塞諾馮說出這句毫無幫助的台詞。

    大概是有人到處宣傳隊長要動手教訓某個囂張民衆的消息吧。明明沒有召集,卻見兵舍前面出現了一道大約好幾十人的人牆。其中九成觀衆是調查軍團的士兵,剩下的則是跟調查軍團有所來往的業者。衆人不約而同地露出充滿期待的目光凝視著赫爾費,注目安海爾的人連半個也沒有。

    「這下子糗大啰。」

    安海爾品嘗到宛如被拋棄在敵方根據地的殘兵敗將一般的心境。實際上,觀衆必然也認爲就只是這種程度的小事罷了。籠罩現場的氣氛說明了一切。

    「別忘了,這種狀況可是你自找的喔。」

    「你好無情喔。要是我輸掉的話,你一定會替我報仇對吧?」

    「你真愛說笑。我還不想英年早逝啊。」

    塞諾馮不留情面地加以回絕。

    「我就讓你幾分吧。」

    赫爾費帶著從容神情開口提案。

    「你可以使用那台《裝置》,因爲我也想確認它的性能。」

    赫爾費又接著說道:

    「而我則赤手空拳跟你打。只要你能擊中我一下,就算你獲勝。」

    「還真是從容不迫呢。」

    「好歹我也是個略懂武術之人嘛。」

    「可千萬別一時沖動,就抽出掛在腰際的短刀喔。」

    赫爾費仿佛表達著「打哪放馬過來都無妨」的意思一般,擺出悠閑姿態。要是隨隨便便欺近他的懷中,勢必會被打得七暈八素。

    「這是意外驚喜,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搞不好真是萬分之一的勝機喔。」

    換句話說,現在依舊形同毫無勝算可言。

    「還真是成了一場出乎意外的公開發表會呢……」

    安海爾確認配戴于身上的《裝置》感觸,隨即大大吐了口氣。

    (沒想到首度實戰的對手竟是人類。)

    而且還偏偏杠上了調查軍團的隊長。雖爲稱職的對手,卻是個很難應付的強敵。

    (幾乎毫無勝算。)

    所謂的萬分之一,就是指這回事,但他不必擊敗赫爾費。

    (只要能歪打正著地擊中他一下……)

    像這種程度的小小奇跡,或許有辦法靠一已之力引發也說不定。

    「你准備好了嗎?」

    赫爾費全身上下布滿了高昂的鬥志,隨即擺出戰鬥姿態。由此可瞥見符合戰鬥高手身份的從容態度。由于對上的是安海爾這個大外行,因此表現得一派輕松也是理所當然。

    (形勢不利啊。盡管現在講也沒什麼用……)

    若就此被對方掌握主導權的話,將會相當不妙。于是安海爾蹲下重綁鞋帶,原本只是爲了挫挫赫爾費的氣勢,不過他還順手從地上掬起一把沙土。

    「那麼……就正式開打吧!」

    安海爾一放聲大喊,立刻對准赫爾費臉部拋出握在手中的沙土,用意在封鎖他的視力。

    (或許很卑鄙。)

    但他也只能不擇手段全力出擊。現在獲勝,比任何事情都來得重要。

    安海爾猛踢地面,一鼓作氣縮短與赫爾費之間的距離,接著大大揮動右臂高舉過頭。雖然一看就知道是大外行的誇張攻擊動作,不過既已奪走敵人的視力,自然無須擔心會遭到反擊。

    安海爾這記蘊含強大力道的拳頭,猛然撲向赫爾費臉部。由于缺乏戰鬥經驗,所以不知威力是強是弱,但只要能夠擊中,相信赫爾費那副悠哉神情必定也會扭曲變形。

    豈料赫爾費竟若無其事地接住安海爾的拳頭,順勢扭轉他右手腕的關節。遭到反手摔的安海爾自然被摔倒在地上,慣用手被架于背部,進而遭到擒拿術鎖死。這一連串動作在轉眼間一

    氣呵成,手腕及肩膀關節同時發出悲鳴。

    「不錯的攻擊。戰場之上變化莫測,瞬間大意將招來殺身之禍。」

    赫爾費解除了鎖住安海爾的關節技。原本打算誘使赫爾費心生動搖再祭出致勝一擊,結果竟完全撲了個空。

    安海爾站起來之後,先反複轉動疼痛的慣用手,借以確認是否還能動作。手腕、手肘、肩膀關節都還殘留著悶痛感,但還不到會對行動造成影響的程度。只不過方才赫爾費倘若再稍微施加力道,大概不是骨折就是關節受損了吧。

    「啊啊,唯一的勝機飛了……」

    塞諾馮忍不住雙手抱頭。

    「別說什麼唯一好不好?」

    但卻是事實。

    (既然奇襲行不通,那也只好采用正攻法了……)

    而要采用正攻法,使用《裝置》的時機便顯得相當重要。對不知《裝置》有何機關的赫爾費而言,理應想像不到《裝置》能實現縱軸移動才對。即便是身經百戰的他,應該也會多少露出破綻吧。

    (結果還是只能靠奇襲取勝嗎?)

    轉眼環視周遭一圈,找到了兵舍及樹木等好幾個可以用來發射鈎錨的目標物。

    (問題在于有沒有辦法射中。)

    雖進行過數次試射,但想精准地將鈎錨射向所瞄准的位置,不可或缺的必備條件就是累積充分訓練。像城牆那種巨大目標就算閉著眼睛也射得中,不過若想射中像樹幹一樣的小小目標,則須身懷技術方能辦到;在戰鬥中就更不用說了。

    以狙擊般的慎重態度舉起操作裝置,瞄准目標扳動拉柄——

    這是爲求精准的必要作業,卻會在敵人面前展露出毫無防備的姿態。若是巨人的話,八成連理都懶得理,然而赫爾費絕不可能視若無睹。

    「你若不進攻的話,那我就要主動出擊啰?」

    赫爾費這番發言,使得安海爾的思考瞬間宣告中斷。

    猛一回神,赫爾費已經來到安海爾面前。盡管在擬定奇襲作戰的期間反遭突襲,可說是蠢到無以複加的境界,然而安海爾還有辦法及時舉起手護住臉部,對外行人而言已經算是相當不錯的表現了吧。

    「你只顧防守上面的話,下方就等于門戶大開喔?」

    赫爾費的拳頭,重重轟向安海爾毫無防備的心窩部位。

    「唔……」

    身體猛烈彎曲,呼吸瞬間暫停,緊接著又是一股差點使他喪失意識的劇烈痛楚直撲而來。安海爾根本連站也站不住,捂著腹部跪倒在地,眼淚奪框而出,張口狂吐自胃部猛然湧上喉頭的內容物。安海爾宛如小嬰孩似地蜷縮身子,頹然倒臥在嘔吐物上面。或許是由于意識模糊不清的緣故吧,只覺腹部的痛楚實在難以忍受,若能直接昏倒肯定好受許多。恐怕赫爾費是用了連這種感覺都有辦法調整似的絕妙力道祭出這一拳吧。

    (我原本就不擅長打鬥啊……)

    安海爾雖在心裏咒罵,卻沒有轉換成話語脫口而出。

    「你的覺悟就只有這點程度而已嗎?」

    頭上傳來赫爾費的失望聲嗓。

    「難道是我看走眼了嗎?」

    可能是打算趁勝追擊吧,只見赫爾費的手臂緩緩伸向安海爾。

    (可惡……我豈能栽在這個地方!)

    維持著蜷縮姿勢的安海爾伸手探入槍套,接著扳動操作裝置的拉柄。《裝置》頓時嗡嗡作響,噴嘴跟著猛然吐出壓縮瓦斯。

    「嗚喔!?」

    赫爾費發出驚訝叫聲,縱身往後飛跳,拉開與安海爾之間的距離。雖然只是排放出不足以發射鈎錨的少量瓦斯,但似乎有發揮出令赫爾費心生警戒的效果。盡管有點像黔驢之技一樣難看,然而也顧不了那麼多了。總之必須趕緊重整態勢才行。

    不過這股劇痛沒那麼輕易就消退,赫爾費大概也不是那種肯等他恢複體力的善心人士吧。這是實戰。起碼赫爾費必是抱持著那樣的心態來面對這一戰,如今再也無暇爲了策動奇襲而隱藏《裝置》性能。

    安海爾將操作裝置的發射口,指向較好瞄准的兵舍二樓,再射出鈎錨並一鼓作氣把身體拉向半空中。即便是赫爾費也無法騰空飛起,因此他打算趁這段時間去除掉身體所受的傷害。或許是很卑鄙的戰法,但《裝置》是安海爾擁有的唯一優勢,當然非用不可。

    「原來如此,真是一台有趣的機械。」

    赫爾費率直地感到佩服,在場觀戰的士兵們也一樣。盡管還不到能夠淩空飛翔的境界,但因爲已經實現無視重力的反常動作給他們看,所以當然會受到欽佩。另外他們應該也已察覺到《裝置》所具有的可能性。相信換作是他們的話,必能建構出安海爾完全想像不到的戰術,並在實戰中善加活用才對。對安海爾而言,這誠然是一場最棒的公開發表會,盡管內心充滿期待,可是若不能用來對付巨人,那就毫無意義可言。

    安海爾以手掌輕撫疼痛的腹部,緩緩調整紊亂的呼吸節奏。

    (要是先前有找索魯姆指導我鍛練身體就好了……)

    在面露苦笑的期間,腹痛也已經緩和許多。安海爾伸長鐵絲回到地面上,隨即拉出刺入牆壁的鈎錨收回發射口。

    「只要有《裝置》,就能鎖定巨人的要害。」

    「不過,那玩意兒對我有效嗎?」

    赫爾費擺動手掌加以挑釁,但方才那一擊已使安海爾的膝蓋顫抖不止,陷入無法隨意行動的狀態。

    (不過移動方法就在我手中。)

    安海爾橫舉操作裝置,發射口指向赫爾費。

    安海爾與赫爾費之間的距離約有五公尺遠,不過安海爾的目標是位在赫爾費背後的樹幹。

    (差不多七、八公尺吧,麻煩一定得射中啊。)

    安海爾邊祈禱邊稍微瞄准目標,接著扳動操作裝置的拉柄射出鈎錨。

    赫爾費大概誤以爲鈎錨是沖著自己而來。只見他反手抽出短刀,以刀柄彈開鈎錨。鈎錨的射擊軌道産生變化,大大地偏離了原先目標。

    「不愧是調查軍團的隊長,好驚人的動態視力及反射神經啊!」

    塞諾馮鼓掌感到佩服不已,安海爾卻沒那種閑情逸致。

    他沒空回收鈎錨再重新瞄准。安海爾丟下操作裝置,順手抽出另一支操作裝置並扳動拉柄。鈎錨穿越赫爾費身旁刺中樹幹,安海爾的身體跟著騰空。

    (我懶得再玩小伎倆了!就直接跟你來場正面對決!)

    一動手操作拉柄,安海爾整個人仿佛子彈似地,一頭朝向赫爾費直沖而去。

    赫爾費立刻擺出迎戰姿勢,右臂輕輕往後擺,只見鐵拳以最短距離迎面飛來。

    瞬間,他與赫爾費四目相交。

    (他笑了?)

    還來不及確認此事,如同顔面遭到鐵錘毆打似的劇烈沖擊已經透體而過。意識急速遠去,視野也逐漸變暗。

    (成功了嗎?)

    但連這點也無暇確認,安海爾的意識便已煙消雲散。

    劇痛貫穿陷入昏厥狀態的安海爾全身。由于實在太過強烈,痛得他整個人差點跳起來,豈料身體不知爲何竟不聽使喚,甚至連想開口大喊都辦不到。身子宛如發高燒似的沈重疲倦,全身從頭到腳都痛得要命。其中又以臉部的痛楚最爲凶猛,已經腫到縱使睜開眼瞼,也只能保有一絲視野的程度。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受了傷,但卻無法理解爲何會落到這種田地。

    「這裏是……」

    安海爾以手指頭撐開眼皮,透過勉強能夠確保的視野收集情報。

    「是開發室嗎……」

    被煤屑熏黑的天花板,留有反複實驗及小規模失火所造成的痕跡。換言之,這顯示此地是安海爾的根據地,而他只靠眼球轉動確認周遭一圈,隨即看見堆滿大小物品的室內光景。原來安海爾是躺臥在開發室的床鋪上面。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由窗外光線,可以判斷出現在大約正午時分。或許是睡了很長一段時間吧,肚子在起床的同時也隨之發出嗚叫聲。若扣除掉傷勢的話,身體機能似乎並無大礙。

    安海爾打起精神、做好心理准備後,便利用手臂力量撐起上半身。身子雖然疼痛不堪,可是只要不去在意的話,似乎還是勉強有辦法行動。

    一條溫熱的濕毛巾從痛得扭曲變形的安海爾臉上滑落。他邊拿起毛巾溫敷疼痛的臉頰,邊低頭察看身體,發現工作服上沾有一大片已經變成暗紅色的血跡。

    (這……重點在于我究竟出了什麼事?)

    就在他重新開始思考之際,開發室的房門緩緩開啓。

    「你總算睡醒啦?」

    面露傻眼神情走進室內的人是瑪莉亞。

    「我睡了多久?」

    「大概整整一天吧。」

    瑪莉亞走到安海爾身旁,深深歎了口大氣。

    「雖然我覺得你是個笨蛋,但還真沒想到你竟然是個超級大笨蛋啊。」

    「什麼啊!」

    「你跟隊長進行了一場模擬戰對吧?」

    「啊,原來。我跟赫爾費交手——」

    盡管回想不起之後的情形,不過自己都已經在床上躺平,不用想也知道結果爲何。臉部的腫脹及痛楚更印證了自己的想法。

    「慘敗嗎……」

    雖然不甘心,可是看來似乎也只能承認敗北。

    (實力差距實在太大了。)

    盡管他也很佩服自己敢挑戰調查軍團隊長的勇氣,但贏不了就沒意義。

    (要是起碼能打中一下就好了啊。)

    連這個小小心願都無法實現,大概就是赫爾費能力異于常人的證據吧。

    「真可惜啊。憑調查軍團的身手,或許就有辦法靈活運用這台《裝置》了說。」

    「但你不是贏了嗎?你的努力已經獲得回報了啊。」

    「贏了?我嗎!?」

    「塞諾馮說,隊長因爲犯規而算輸了。」

    「犯規……」

    安海爾努力回憶,卻找不到赫爾費的行動中有何可疑之處。更何況他也不是那種會作出犯規行徑的人,安海爾就只回想起他那不避不閃地接受挑戰的英姿。

    「聽說隊長好像下意識地抽出了短刀應戰。」

    安海爾心領神會地回了句「哦哦,原來如此」。

    「這明明只是不起眼的小事,他就這樣認輸了嗎?」

    「可能代表輸贏其實無關緊要吧?」

    「無關緊要?」

    「就是隊長已經看清你的覺悟。」

    「透過交手來確認嗎?還真是有夠粗魯耶。」

    安海爾哼了一聲,不太開心地噘起嘴唇。

    「哎呀,這也很符合隊長的作風就是了。」

    要是安海爾缺乏信念的話,大概在腹部挨上那一拳之後,就再也無法動彈了吧。

    「我猜隊長應該也很想展開遠征,只不過礙于立場因素而開不了口。」

    「畢竟只要一抗命,就免不了遭到懲處啊。」

    對部下及其家屬的責任,肯定重重地壓在赫爾費肩上。一旦背負許多重擔,大概也得經過一番掙紮才能下定決心吧。就這點而言,安海爾便顯得輕松多了。

    「聽說遠征將在一星期後成行。」

    「遠征!?那赫爾費他——」

    「八成已經打定主意了吧。」

    也就是說,赫爾費將抱持著辭去隊長職務的覺悟參加遠征。

    「目前只有調查軍團及部分相關人士知道遠征即將成行一事。假使只受到懲處就了事的話,或許便該謝天謝地了吧。」

    「而你也是其中一分子啰。」

    「已經講好當天由我負責打開城門的工作。」

    「你有知會其他同僚嗎?」

    安海爾開口詢問,瑪莉亞回答「怎麼可能說得出口」並搖了搖頭。

    「駐紮軍團裏頭想法保守的人也不少。要是被他們得知即將展開遠征的事實,極有可能會遭到密告。」

    「但你這樣做真的好嗎?」

    「嗯,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無論遠征成功或失敗,相關人士大概都會成爲遭到懲處吧。士兵會被處以不榮譽除名,日後勢必被迫過起臉上無光的生活。而原本在退伍後能夠享受的福利也會遭到剝奪。雖說是爲了堅持自己的信念,不過此舉的風險實在太高。

    然而瑪莉亞可能已經做好心理准備了吧,只見她臉上浮現出毫無迷惘的爽朗表情。

    「都已經堅持到這種地步了,我相信一定能大功告成。」

    「說得也是。」

    心有不安。

    另外也尚未去除掉對巨人的恐懼感。

    不過卻有著遠征必定成功的確切自信。

    (條件全數到位,再來就只剩下討伐巨人而已。)

    只不過在這之前,還有一件該做的事情。

    「他就算再手下留情一點也沒關系吧……?」

    安海爾以手掌輕撫腫起來的臉頰。

    遠征參與者約有三十人。分別是以赫爾費爲首的調查軍團成員及安海爾。由于這是違反命令的行動,因此遠征的參加采自願報名方式,不過全體成員均下定決心參與此次行動。而這或許也該說是理所當然吧。他們都是自願加入與死爲伍的調查軍團

    的好事之徒。巨人的部分謎團將獲得解明,很難想像他們會選擇放棄見證曆史性的瞬間。光是這點,就足以挑起他們參加遠

    征的意願,只是他們似乎也同時對《裝置》抱持著頗高的期望。

    安海爾只能准備出一台最關鍵的《裝置》。照理說這應該是要配發給全體成員使用的重要兵器,可惜在無法確保黑金竹數量的狀況底下,安海爾完全制作不出來。能夠人手一把黑金竹短刀,就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最後敲定由安海爾代表衆人配戴《裝置》。雖說非調查軍團的成員參加遠征一事,本身可說是相當罕見的狀況:參與戰鬥就更是匪夷所思到極點。可是除了安海爾以外,實在找不到其他人有辦法靈活運用這台《裝置》。盡管安海爾本人的操縱技巧也稱不上嫻熟,不過赫爾費判斷,只要安海爾能做到在模擬戰展現過的動作,大概就不成問題。話雖如此,安海爾終究是個外行人,因此不用說也知道,調查軍團必定進行了相當充分的行前准備作業。

    (這也算是所謂的命中注定吧。)

    配戴《裝置》與巨人交戰,可說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態。

    (不過這樣也好啦……)

    既然得到機會,可以運用自己開發的機械來打敗巨人,理當感到喜出望外才對。不僅如此,除了展示《裝置》的實用性之外,甚至還能進一步證明巨人是可以擊敗的對手。

    (也能爲索魯姆及柯莉娜報仇雪恨。)

    換句話說,安海爾將能親手了結掉這一切。這事態實在無從挑剔。

    (問題在于我是否應付得了凶惡的巨人。)

    雖然巨人不僅身材高大,力量強悍,生命力又出奇的高,但他們的行動原理卻極其單純。想打敗赫爾費就必須好好鍛練心技體,另外更得累積許多實戰經驗不可;但對手若是巨人的話,便不需要什麼心機。因爲那就跟驅逐巨大猛獸沒什麼兩樣。

    安海爾利用遠征前的這一星期時間,進行操縱《裝置》的訓練。爲求讓《裝置》成爲身體的一部分,並能如同呼吸一般自然而然地運用《裝置》,他不斷反複淩空跳躍,一次又一次。雖然因此而落得全身布滿瘀青的下場,可是操縱《裝置》的技巧,也已進步到有辦法自詡爲最高權威的程度。只不過能否在實戰派上用場就另當別論了。

    安海爾站在「瑪利亞之牆」前面,定睛直瞪這面高聳城牆。要進行假定爲巨人戰的訓練或許有困難,但借由在牆上投映出假想敵影的方式來展開想像訓練倒是可行。安海爾提高集中力,在牆上創造出巨人的虛影。

    (巨人的要害在喉頭。必須砍中那個部位。)

    安海爾右手拿著模造刀,左手緊握操作裝置,緩緩吐出一口大氣。

    (好!)

    安海爾舉起操作裝置,將發射口瞄准巨人的虛像。疾射而出的鈎錨刺中了巨人的喉頭。一經確認,安海爾隨即騰空飛起,一鼓作氣躍向巨人的要害,以模造刀橫向劈出一擊。在流暢地完成這一連串動作之際,安海爾所創造出來的虛影悄然消失,取

    而代之的是眼熟的城牆出現在眼前。

    「再來只剩實戰了——」

    安海爾雖在想像中成功收拾掉好幾十個巨人,不過實戰所面對的那一個巨人才是重點。

    「一切的成果,在明天就會揭曉了。」

    安海爾伸手觸摸城牆,遙想牆外大地。

    當他窩在開發室休息時,狀況突然急轉直下。

    安海爾收到卡斯帕爾的召見通知,一踏進工房長室,隨即見到神情嚴肅的卡斯帕爾在等待著他。而由赫爾費臉上那張萬分苦澀的表情,便可判斷必是發生了非比尋常的大事。

    「調查軍團確定要解散了。」

    赫爾費劈頭就拋出這句相當不得了的台詞。

    「解散……」

    安海爾神情恍惚地反述這句話,臉上立刻因理解狀況而血色全失。

    「爲什麼?怎會這樣!?」

    面對連珠炮似地開口詢問的安海爾,赫爾費回答他「是國王政府的決定」。

    「那遠征呢?遠征的後續發展呢?」

    「聽說就一筆勾銷了。」

    卡斯帕爾滿臉沈悶地述說結論。

    「明天就要遠征了啊!都到了這種地步才喊停……」。

    「我也跟你一樣很不甘心。」

    赫爾費緊握雙拳。

    「但我已毫無任何權力可言。」

    「什麼時候不挑,偏偏挑在這個節骨眼……」

    「或許有國王政府的間諜混入我們之間也說不定。」

    雖然很有可能,不過安海爾對揪出犯人並不感興趣。遠征成行與否才是重點。

    「解散調查軍團之後,再來就輪到封鎖城門。要是事情真的發展到那種地步,往後就再也無法前往牆外大地。」

    只要封鎖城門就能獲得和平的想法,本來就只是癡人說夢。或許真有辦法維持一段時間的和平吧,但人類勢必會緩緩走上衰退一途。既是城邑都市,就必須向外擴張,才能避免嘗到生

    活環境每況愈下的苦果。

    「現在不動手,將會造成無法挽回的結果啊!」

    「我知道。」

    「只要締造出成果,應該也能促使國王政府撤銷解散命令才對。」

    「這我知道。」

    「既然知道……」

    安海爾雖不肯罷休,赫爾費卻是不發一語地陷入沈思。盡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並不認同國王政府的決定,但大概身爲軍團成員的情面化作累贅,進而導致他遲遲無法痛下決心吧。

    安海爾亦能理解赫爾費的苦悶心情,可是現在沒多余時間等他作出決定。既然調查軍團的解散已經拍板定案,就算城門何時遭到徹底封鎖,也都不足爲奇。

    「可惡!」

    安海爾脫口咒罵一聲,轉身背對赫爾費及卡斯帕爾。

    「你打算怎麼辦?」

    「我要回去作好遠征的准備。」

    「想也知道,單憑你一個絕對行不通嘛!」

    「管他行不行得通,我都非去不可!」

    安海爾斬釘截鐵地說道,隨即舉步離開工房長室。

    雖然自己的口氣很狂妄,不過卡斯帕爾說得沒錯,單憑安海爾獨自一人,絕對無法實現遠征計劃。想要開啓「瑪利亞之牆」的城門,最起碼也需要有一名幫手協助才行。而身爲城牆守護者,也就是駐紮軍團成員的瑪莉亞,正是安海爾能夠拜托此事的不二人選。

    安海爾來到士兵的宿舍。這是一棟提供士兵生活起居的三層樓建築物,住在希幹希納區的土兵大半都居住在這間宿舍,瑪莉亞的房間也在其中。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默默看著你去送死啰?」

    一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瑪莉亞立刻面有難色地說道。

    「調查軍團都不隨行了,我怎麼還有可能答應幫你?」

    「絕不能錯失良機啊!現在不動手的話,將來一定會後悔的!」

    使用《裝置》打倒巨人,爲慘遭殺害的同伴們報仇雪恨——

    說什麼他都無法眼睜睜地放棄這個大好機會。

    「你爲什麼不試著等隊長回心轉意呢?」

    只要時間還足夠的話,或許也有辦法接受瑪莉亞的提案吧。相信赫爾費也會整理好心情,下定決心帶隊遠征。可是現在刻不容緩,必須當機立斷,如果要後悔的話那就等事後再說吧。一旦城門遭到封鎖,就再也束手無策了。

    「雖說要封鎖城門,但應該也不會是這一兩天的事吧?上頭也沒傳來相關通知啊。」

    「調查軍團也是突然就被解散了。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奇怪啊。」

    「可是……」

    瑪莉亞依舊不改反對立場。恐怕她是抱持著既定結論在跟安海爾交談吧,而安海爾其實也一樣。也就是說縱使討論再久,結果都將毫無交集可言。

    「好吧,算了算了。」

    安海爾強制結束了這個話題。

    「我還是認爲稍等幾天才是正確的選擇。」

    或許是覺得已經成功說服安海爾了吧,瑪莉亞頓時松了口大氣。

    「我會在明天早士照預定行程出發遠征。」

    「咦!?」

    瑪莉亞不禁睜大雙眼。

    「但若沒有我協助,城門將……」

    「就算不通過城門,我也有辦法前往牆外。」

    只要用《裝置》取代升降機,想跨越「瑪利亞之牆」並非難事。真要說有困擾的話,大概就是沒有馬匹可供代步吧。

    「……還是沒辦法嗎?」

    瑪莉亞深深歎了口大氣。

    「我只要照預定計劃打開城門就好了吧?」

    「真的沒關系嗎!?」

    「怎麼可能沒關系!」

    瑪莉亞立刻開口反駁。

    「但就算我說不行,你也堅持非去不可,那我還能不幫忙嗎?」

    「這樣啊。真是難爲你了。」

    「你就是這麼愛得寸進尺。」

    瑪莉亞對安海爾聳了聳肩頭。

    「那明天就麻煩你照計劃行事啰。」

    「你可千萬不能太過亂來喔。」

    「這我知道。」

    「你能答應我嗎?」

    「嗯。」

    「你說謊。」

    瑪莉亞一口斷定,接著緊緊摟住安海爾的身體。

    「用不著打倒巨人也沒關系,但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這大概是瑪莉亞的真心話吧。再也不想失去任何親朋好友的心意,或許遠遠淩駕于對巨人的恨意之上;而安海爾也一樣。

    「我答應你。」

    安海爾斬釘截鐵地說道。

    所謂「彼爲誰時」(注)真是形容得恰到好處,單憑在日出前的昏暗光線,根本無法看清來者是誰。周遭雖如同字面描述一般,被一片必須問對方是誰才能辨識身份的昏暗所籠罩,不過之所以仍能判斷出身旁之人是塞諾馮,是因爲他們倆才剛一起走出工房。

    「一切都准備就緒了嗎?」

    「既有《裝置》,也有你打造的短刀,另外還准備了一大堆炸藥,沒問題啦。」

    安海爾淡淡作出回應,翻身跨上馬背。

    「瞧你好像一點都不緊張呢。」

    「我當然緊張。心裏怕得要死啊。」

    接下來准備只身趕赴牆外,並設法擊敗巨人。照理說就算出現全身顫抖不止、腦筋一片空白的症狀也不足爲奇,但卻因此事太過超脫現實造成感覺麻痹,進而促使身體得以不致變得過度僵硬。

    「雖然很想陪你前往,可惜我沒有那個勇氣。真的很抱歉。」

    「承認軟弱也是需要勇氣的吧?」

    「能聽你這麼說,我內心感到舒坦多了。」

    塞諾馮雖表現得很惶恐,可是他認爲獨自一人踏上遠征,大概也不能說是有勇氣吧。

    盡管安海爾也很清楚,自己將勇氣跟魯莽混爲一談,不過卻還是抱持著總有辦法搞定的自信。若要叫他拿出證據可能有點嚴苛,但打敗巨人所須的條件已經全數到位。或許可以說找不到無法擊敗巨人的理由就是最佳證據吧。

    「不需要臨走前的道別吧。」

    「當然,反正我很快就會回來。」

    「那就祝你旗開得勝。」

    安海爾點了點頭,緩緩策馬前進。

    市區及居民全都深陷夢鄉,如今在通往正門的大馬路上也不見半個人影。周遭一帶甯靜到有點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耳邊所能聽見的就只有馬蹄聲及呼吸聲。市區大概再過一小時就會清醒過來,大馬路也會重拾往常的熱鬧氣氛吧。

    (不僅熱鬧,說不定會引發一場軒然大波。)

    由于正門毫無預告地被人打開,未能獲知理由的居民勢必會陷入一片混亂。他們八成會憶起巨人闖進市區的那起事件吧。只不過城門開啓的時間大約僅僅數十秒左右,再加上目前是一

    大清早,目擊此事的居民應是少之又少。

    安海爾逐漸接近正門。瑪莉亞理應在城牆上的箭樓內准備幫他開門才對。

    緊張感雖冷不防地猛然竄升,但與上次的遠征不同,他不再感到驚慌失措。既已作好周詳准備,又盡可能地去除掉不安因素,再來只須如同處理事務工作一樣搞定巨人就好。這確實是集無理、胡來、魯莽于一身的超級困難任務,卻絕非不可能的任務。

    「這下子就要跟惡夢說再見了。」

    安海爾取出信號彈槍,槍口對准頭頂扣下扳機。只見「白星」在上空炸裂,一陣仿佛宣告黎明來臨似的耀眼光芒頓時籠罩住四面八方。

    「這算是提早一步來到的日出吧。」

    就在他從頭頂的「白星」移開視線,轉眼望向前方之時,忽見一名騎兵現出身影。倒不如說只是因爲周遭太暗而沒注意到,其實對方打一開始就在那裏了吧。

    「言出必行,是吧?」

    「你是來阻止我的嗎?」

    安海爾提高警覺,凝視著好整以暇地守在前方的騎兵——赫爾費。

    「我要是真有此意的話,我想你現在早已在地上躺平了。」

    「那不然你來做什麼?」

    「我只是想說願意略盡綿薄之力,于是才和衆人一同齊聚在此。」

    當安海爾心生困惑之時,又聽見一陣雄壯的馬蹄聲自背後直撲而來。

    「調查軍團……真的沒關系嗎!?」

    「你的用詞並不正確。」

    赫爾費將穿在身上的外套背部秀給安海爾看。

    「紋章……」

    外套上看不到代表他們是調查軍團成員的羽翼紋章,可以清楚看出布料上留有絲線綻開的痕跡。大概是他們親手將紋章給拆掉了吧。

    「你們個個都是超級大笨蛋啊。」

    安海爾歎氣的同時,通往牆外的城門也伴隨著轟隆巨響緩緩開啓。

    可能是被聲音嚇到了吧,只見棲息于市區各個角落的鳥兒一起振翅高飛。

    「好啦,我們走!」

    安海爾打頭陣策馬前行,赫爾費及士兵們則慢了幾拍才隨後跟上。

    就在逐漸逼近城門口之際,安海爾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事情似地回頭仰望,看見沐浴于曙光中的瑪莉亞身影出現在崗哨台上。她那莊嚴神聖的英姿,令安海爾不禁微瞇雙眼。

    一陣夾帶塵沙的強風,自寸草不生的荒涼大地迎面襲來,感覺彷彿發出「快點折返」的警告一般,但他不會因這種程度的妨礙而心生畏懼。

    安海爾打起精神,策馬奔向黃沙滾滾的大地。

    安海爾一行人沖著「討伐巨人」這個史無前例的目的殺向牆外世界,但經過一小時後的現在,仍舊無法確認到巨人的蹤影。分明呈現出巨人由于察覺到已經變成獵物,因此互相通知聯袂逃亡的狀況。也正因精神抖擻地來到外地,導致他們無法否認確實感到有點傻眼。不過戒心並未就此放松,只要還置身于牆外天地,無論發生什麼狀況都不足爲奇。

    安海爾等人目前在離希幹希納區南下五公裏遠的地方待命。盡管還沒收到外出偵察的一班傳回任何聯絡,但相信他們應該再過不久就會發現巨人才對。

    (只有三班人馬而已嗎……數量還真是減少許多了呢。)

    曾有多達八十名左右在籍成員的調查軍團,如今也只剩下將近三十人而已。目前采行總共分成三班、並分別由赫爾費及兩名副隊長負責指揮的單薄體制。雖說原本就是少數菁英,卻非足夠維持住調查軍團這個組織的人數。

    安海爾注視著一班消失無蹤的南方。

    盡管以討伐巨人爲目的,但長期滯留多少都會引起不方便的事態。之所以選擇在離市區五公裏遠的地方就近待機,就是希望能在更有利的場所與巨人交戰。距離只有五公裏遠的話,除了比較容易應對不測事態之外,也能流暢地鳴金收兵。再加上又能迅速退入大炮的射程範圍內,因此就算想趕走巨人也不成問題。

    (只不過,也得要我軍肯開炮援護才行啊。)

    既然安海爾等人無視規定擅自跑出去,對方大概也沒有幫助他們的義務吧。

    「你膽識果真過人啊。」

    邊說邊靠近過來的人物是赫爾費。

    「要不要幹脆加入調查軍團算了?」

    「別開玩笑了。我的鋌而走險僅止一次,下不爲例。」

    「我倒覺得你其實還滿適合的……」

    可能是真心話吧,隱約可以聽出赫爾費的語調中帶有一絲失望色彩。

    「聽說在這前面,好像有種叫海的玩意兒。」

    安海爾指著南方說道。

    「海是……?」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世界有一大半,好像都被名叫『海』的水所覆蓋住喔。」

    「你還真博學多聞呢。」

    「是索魯姆說的啦。」

    赫爾費心領神會。

    「我雖然沒有成爲士兵的意願,不過倒是很想爲了看看所謂的海而重返牆外天地。」

    盡管不知道海是否真的存在,卻很值得前往確認一番。那應該能成爲在索魯姆墳前高談闊論的最佳旅行見聞錄吧。

    「因此非得麻煩你們調查軍團多加把勁不可啊。」

    「我們會全力以赴。」

    就在赫爾費神情認真地回答之時,怱見南方天際竄出一道朱紅色的狼煙。是「紅星」。

    「看樣子似乎發現了呢。」

    赫爾費取出望遠鏡,轉眼確認南方天空。

    隔沒多久,又見一記「紅星」及無數記「黃星」射向上空。

    「好像來了個身高超過十公尺的超級大怪物喔。」

    安海爾探頭窺視赫爾費遞出的望遠鏡,隱約確認到一道高跳細瘦的青年身影。巨人不斷逼近,原本模糊的輪廓也變得愈來愈清晰可辨。外表看起來是一個十五、六歲的瘦弱男子。或許是心有不滿吧,只見巨人臉上掛著一張怒氣沖沖的表情。

    一陣看似一班座騎所揚起的塵沙自前方映入眼中,同時也確認到背後有一個夾帶地鳴展開突擊的人型巨大怪物。距離雖然還有將近五百公尺遠,不過肉眼已有辦法辨識出巨人身影。之前的巨人「貪婪」固然也大得非比尋常,但宛如海嘯般從前方直撲而來的巨人,卻硬是多出了三成的身高,是個在巨人當中屬于極大的超級大怪物。

    「准備應戰!」

    赫爾費號令一出的同時,士兵隨即各自手持武器完成戰鬥態勢部署。

    與巨人的距離只剩三百公尺。雖然已經目擊過好幾次巨人的形影,不過超過十公尺級的巨大怪物排山倒海而來的模樣,無疑就是一場災害。盡管很難不對其壓倒性的存在感産生敬畏心理,不過人類擁有能夠撥亂反正的智慧及勇氣。對上迎面襲來的威脅,並不會總是只能坐以待斃。

    追逐一班的巨人猛然飛奔過來。他每踐踏大地一步,便引起一陣地鳴,震動則從腳底往上直竄。

    當一班趕回來會合的同時,部隊馬上排成鶴翼陣形展開迎擊。

    「發射——!」

    騎兵槍隨著赫爾費的號令聲同時噴出火花。子彈刨削巨人肩頭、貫穿胸口、破壞掉頭部的部分組織,但巨人依然面不改色,既沒呻吟也沒失去平衡。傷口很快就被看似傷疤的薄膜覆蓋住,並在一瞬間迅速痊愈。盡管如此,巨人還是在往前多走幾步之後便停下腳步。一確認巨人止步不前,赫爾費立刻下令轉換成方圓陣形,將巨人封鎖于圓陣之中。數名士兵手持短刀展開突擊。

    「由我們來拖延住巨人的腳步。你就負責取下巨人的首級。」

    「……知道了。」

    回應的安海爾面露嚴肅神情。

    雖說調查軍團替自己准備好大展身手的舞台,不過他卻在首度出擊就得身負卯上巨人不可的重責,身體自然會變得不聽使喚。

    「你爲了這一天已經付出許多努力了吧?只要冷靜行動,就不會出問題。」

    「嗯……說得也是。」

    安海爾透過深呼吸讓心情恢複平靜,接著睜大雙眼確認戰況。

    士兵在巨人腳下邊動來動去,邊執拗不休地攻擊腳部。對巨人而言這或許不痛不養,但制造傷口仍可能有辦法暫時奪走巨人的運動能力。

    「好!」

    下定決心的安海爾拿起騎兵槍,隨即舉起槍口對准巨人,挪動准星鎖定巨人眉心並扣下扳機。子彈自槍口疾射而出,槍身則受到後座力影響而微微震動了一下。子彈不偏不倚地貫入巨人眉心,使其頭部仿佛仰首望天似地猛然往後仰倒。

    安海爾拋下槍枝,左手握住操作裝置,右手緊握短刀,將發射口對准巨人的喉頭並扳動拉柄。附掛在腰間的《裝置》主機隨即嗡嗡作響,鈎錨應聲迸射而出。射擊軌道受到風力影響而産生微妙變化,鈎錨偏離目標嵌入巨人的胸口。雖無法如同想像訓練一樣精准,但仍是在可接受的誤差範圍內。

    (索魯姆、柯莉娜——)

    緬懷兩名好友的安海爾下定決心。

    「跟你拼了!」

    安海爾腳踩馬鞍躍向半空中,接著立刻注視巨人,並操作拉柄。

    瓦斯自噴嘴迸射而出,《裝置》開始卷動鐵絲。安海爾的身體以疾如利箭般的速度飛向巨人胸口。

    《裝置》雖能讓人瞬間掙脫重力的枷鎖,不過實現反常動作的代價相當龐大。身體承受著足以令人昏厥的強大壓力,使安海爾的臉上浮現出苦悶表情。只要稍一閃神就是非死即傷,安海爾咬緊牙關抵抗加速度的壓力,微幅調校拉柄放慢速度,成功軟著陸于巨人胸口。

    安海爾馬不停蹄地繼續展開行動。先回收鈎錨,伸手抓住巨人的鎖骨引體向上,接著立刻揮動短刀劈砍喉頭。安海爾雖然缺少一擊斷首的力量,不過短刀的刀鋒夠銳利,傷口起碼有二十公分深。倘若針對要害的話,這會是效果十足的一擊,然而對付巨人就無所謂出手過狠這回事。安海爾舉起短刀刺穿巨人的喉結。刀尖或許深達骨頭部位吧,只覺一陣類似擊中金屬的堅硬手感傳回掌心。不知是純度的問題,還是鑄造手續過于草率,刀身竟隱約浮現一道裂痕。

    「怎麼樣!」

    安海爾怒瞪巨人。巨人的傷口噴出蒸氣,安海雨連逃都來不及逃就被蒸氣吞沒了。

    「好燙!」

    過高的溫度燙得安海爾飽受折騰。這股蒸氣幾乎就像三溫暖一樣,溫度過高的熱氣甚至害他差點喘不過氣。

    就在皺起眉頭承受蒸氣噴射之際,安海爾倏然與頭部上仰的巨人四目相交。

    「這!」

    安海爾頓時瞠目結舌。只見巨人的漆黑瞳仁充滿生命力,絲毫感受不到即將喪命之人特有的渙散色彩。他的眼神蘊含著強大意志力——那是一股想要吃掉安海爾的欲望之力。

    (這是怎麼回事……)

    還來不及深入思考,巨人的手掌已然探向喉頭部位。

    安海爾抽出短刀,對准巨人腳掌發射鈎錨,邊伸長鐵絲,邊運用繞繩下降的要領往地表垂降。

    (手感很紮實,我應該很完美地砍中了要害才對。)

    雖然思緒一團亂,安海爾還是絞盡腦汁拼命思考。

    (這樣仍舊無法擊敗巨人,那就代表……)

    只有一個結論。

    (喉頭並不是要害?)

    巨人的手臂在安海爾離地表只剩三公尺高的位置時鈎中鐵絲,導致他的身體大大地被甩向一旁。這股勁勢造成鈎錨脫落,安海爾硬生生地飛向半空中。

    (該死!)

    安海爾內心暗自咒罵。

    回收鈎錨,重新往巨人的方向,或者其他目標移動——

    腦海中雖浮現出這一連串動作,但他既無暇對應,也沒有那麼靈敏的反射神經。盡管只要右手所握的並非短刀而是另一支操作裝置的話,或許還有可能及時作出反應,不過另一支操作

    裝置仍插在槍套內。

    (意思是說,操作裝置必須雙手同時持用才有意義嗎?)

    在察覺到這一點的同時,安海爾已重重地撞上地面。

    宛如被馬匹撞飛一般的劇烈沖擊貫穿全身,意識急速模糊遠去。

    「安海爾!快起來!!」

    安海爾雖經赫爾費這麼一喊而霍然起身,但他才剛站起來,一股仿佛全身骨頭盡皆粉碎的劇痛立刻席卷而來。

    「嗚嗚……」

    安海爾弓起身子強忍著痛楚。

    狀況雖糟到極點,不過看樣子似乎是逃過了骨折的劫數。或許是因爲墜落時的高度只有三公尺左右,才讓身體只遭受到強烈撞擊的傷害。盡管骨頭八成因此而産生裂痕,可是還不到無法動彈的地步。

    (操作裝置及武器的結合會是個重要課題啊……)

    安海爾硬是露出笑容,以短刀代替拐杖站了起來。雖然貫穿軀體的劇痛差點害他發出慘叫聲,不過他還是咬緊牙關強忍下來。

    他轉眼環視周遭一圈,立刻確認到自己目前的處境爲何。安海爾方才倒臥在方圓陣形的內側,也就是巨人的腳邊。沒被踩死並不是因爲運氣夠好,而是拜士兵持續攻擊巨人的腳部所賜。其他士兵則以騎兵槍讓巨人的上半身陷于槍林彈雨之中。這就是巨人未對安海爾伸出魔掌的理由。

    (爲何沒能殺死他?)

    安海爾擡頭仰望巨人,再次徹查手邊所擁有的情報。

    (巨人是可以擊敗的對手,這點絕對沒錯。)

    但明明都已經針對要害下手,巨人卻依舊屹立不倒。

    (這代表喉嚨並不是巨人的要害。)

    然而可以肯定要害必然位于喉嚨附近。

    (當時索魯姆采取了什麼行動呢?)

    這雖是一段連要回憶都會忍不住感到猶豫的悲傷記憶,安海爾仍硬逼自己挖開這個傷口。索魯姆爲了幫助衆人逃亡,故意拿著手榴彈被巨人抓住而舍身自爆。他大概是判斷單純投擲手榴彈,頂多也只能發揮拖延效果吧。于是他爲了更確實地控制住對手行動,抓住巨人後頸不放,硬生生地炸斷了巨人的首級。雖然巨人並不會因爲身體部位有所缺損而喪命,但其行動在

    損傷部位複原之前會受到限制。如今安海爾之所以能躲過被踩死的下場,就是拜士兵奪取了巨人的身體機能所賜。

    (但就算炸掉頭部,巨人還是沒死。)

    換句話說,頭部只會使巨人的行動受限,並非致命要害。

    (那就只剩下一個部位最有可能。)

    安海爾轉眼望向巨人的後頸,卻因距離過近而無法看清楚。

    仔細回想起來,索魯姆打一開始便緊抓著後頸部位舍身自爆;在進行巨人生態調查時,也只有那個部位沒有被他們破壞。當時目光被腦漿飛濺四散的悽慘光景所奪,似乎因此而忽略掉最重要的關鍵。

    可能是被一路挨打到忍無可忍了吧,巨人槌胸頓足似地重重踩了地面一腳。腳底爲之撼動,令人想站也站不穩。這是一陣宛如直接遭到炮彈轟炸的強烈沖擊.受到驚嚇的馬匹紛紛失控,導致陣形産生混亂。

    「安海爾,回來!要撤退了!!」

    判斷情勢不利的赫爾費放聲大喊,但對安海爾而言卻是個好機會。

    安海爾將短刀插回刀鞘,雙手分別握住操作裝置,開始確認裝置機能。看樣子《裝置》似乎沒有故障,瓦斯也還有剩。一確認完畢,安海爾隨即舉起左手的操作裝置對准巨人,把鈎錨釘進巨人腹部,並一鼓作氣將身體拉向半空中。接著他又以右手的操作裝置瞄准巨人胸口。雖透過左右兩支操作裝置聯手出擊的方式,上升至與巨人視線完全相同的高度,不過問題在于該

    怎樣繞到巨人的背後。

    (只有垂直移動還不夠。必須要能實現更立體性的動作才行。)

    盡管借由這次戰鬥,認清《裝置》還有許多地方有待改善,可是現在不是理睬這些問題的時候。再這樣下去,大概會在抵達巨人要害之前就被一把抓住吧。無奈因雙手均握著操作裝

    置,導致安海爾根本無法發動攻擊。

    (那就改用操作裝置——)

    安海爾將鈎錨打進巨人的右眼窩,穩定身體姿勢後再順便賞一發鈎錨給左眼窩。只要奪走視力,縱使強如巨人,大概也無法立刻恢複行動能力才對。

    眼睛被刺瞎的巨人好像對此感到不便,只見他仿佛嬰孩鬧脾氣似地搖頭晃腦。安海爾的身體也受到牽引,如同劃圓一般被使勁甩來甩去。盡管離心力導致鈎錨瀕臨松脫邊緣,但巨人這個動作反倒幫了安海爾一個大忙。因爲他實現了《裝置》所缺乏的橫軸移動,成功地繞到了巨人的背部。安海爾立刻卷動鐵絲,順勢抓住巨人的後頸不放,接著抽出短刀。

    「受死吧!」

    安海爾使出渾身解數,揮動短刀刺透巨人的後頸。豈料脆弱刀身承受不了這一擊的力道,竟發出尖銳聲響斷成兩截。

    「偏偏挑在這種時候……」

    安海爾咂了下舌,不過他還有別的手段可用。只要引爆隨身攜帶的手榴彈,應該可以發揮出一定程度的破壞力才對。也就是采用跟索魯姆相同的方法,只是他並不打算舍身自爆。問題在于對手是超過十公尺以上的超級大怪物,炸藥分量不太足夠。縱使同時引爆信號彈,所能增加的威力也相當有限。可是除此之外,也無其他炸藥可用了。

    (只好姑且一試。)

    當伸手探向操作裝置時,安海爾突然靈光乍現。

    (爆炸物這裏不就有了嗎?)

    就是掛在腰間左右兩側的儲氣瓶。瓶裏灌滿大量瓦斯,只要引爆手榴彈時順便點燃瓦斯,相信必能獲得十分強大的威力。雖會因此失去《裝置》的燃料,不過鐵絲亦能透過手動操作來控制長度。只要能完成這個動作就足夠了。

    安海爾拆掉左右兩側的儲氣瓶,使勁將它們插入巨人的傷口並釋出瓦斯。接著他取出掛在腰間的手榴彈,拔掉安全栓塞入傷口。再來只剩垂降回地表,以免遭到爆炸波及即可。安海爾拿起操作裝置,猛踹巨人身體一腳,借勢躍向半空中。

    下一瞬間——

    發出刺眼光芒的手榴彈轟然爆炸,隨後兩支儲氣瓶也接連引爆。巨人後頸應聲炸開,肉屑、骨頭碎片及體液往四面八方飛散的同時,一股暗紅色烈焰也逐漸吞沒巨人的頭部。

    成果姑且算是不出所料,但由于手榴彈及瓦斯在近距離接連引爆,因此接下來就輪到自己遭殃了。沖擊波伴隨熱風直撲而來,可是安海爾既無暇防禦,也沒有方法可以防禦。全身遭到沖擊波侵襲的安海爾意識大受震撼。大概是席卷而來的熱風將汗毛給燒焦了吧,只聞全身上下不斷發出滋滋的燒灼聲響。宛如受到日曬般的強烈刺激,經由裸露皮膚傳入體內,安海爾卻毫不在意地持續凝視著巨人。

    不知是受到爆炸的影響,還是自身所排放出來的熱量所造成,只見巨人周遭的景象仿佛因高熱而扭曲一般微微晃動不止。而熱氣隔沒多久便轉化成霧靄,開始覆蓋住巨人的身體。

    「巨人……漸漸消失了……」

    當發現這一點時,安海爾突然感受到一股飄浮感。可能是隨著巨人的存在變得愈來愈不穩定,導致原先釘進巨人體內的鈎錨悄然松脫了吧。安海爾的身體就這麼被重力拉回地表。

    「我就說嘛,巨人果然是可以擊敗的對手……」

    安海爾面露得意笑容。

     譯注:「淩晨時分」的舊式日語用法。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qqaazz774411 發表於 2013-6-24 11:37 AM

本帖最後由 qqaazz774411 於 2013-6-27 12:36 AM 編輯

【終章】

劇痛貫穿身體。

    徘徊于沈眠深淵的安海爾,一鼓作氣被拉回現實世界。

    或許是從頭到腳都疼痛不堪的緣故吧,就連動動手指頭,都令他感到相當吃力,想挪動身體更是要他的命,如今他甚至連睜開眼皮確認狀況的力氣也沒有。

    「你醒過來啦?」

    耳邊傳來一陣熟悉的男性聲嗓。

    「是赫爾費嗎……」

    「看樣子你還活著呢。」

    「勉強算活著啦。」

    安海爾耍起嘴皮子,但每講一句話,臉上就跟著露出痛苦神情。

    「我們很快就會返抵市區。雖然坐起來不太舒服,不過你就忍耐一下吧。」

    看樣子似乎是赫爾費將他的身子綁在馬鞍上,導致安海爾的身體隨著馬匹動作上下搖擺。

    「我……後來怎麼了?」

    「你不記得嗎?」

    「炸死巨人這段過程我還記得。」

    盡管在見證大功告成之前便已失去意識,不過既然還能跟赫爾費交談,那就代表事情應該是按預定計劃順利完成了吧。安海爾能夠保住一命只能說是萬幸了。

    「你證明了巨人確實是可以擊敗的對手。」

    「只不過後頸才是要害就是了。」

    雖然差點因此葬送性命,但他對結果感到相當滿意。

    話雖如此,另外卻也留下了許多功課。短刀的強度問題、武器及操作裝置的組合、以及《裝置》的機動力。縱然證明了巨人是可以擊敗的對手,後續課題仍是多到不像話。

    另外也得再設法縮小界定巨人的要害部位才行。還有不能只滿足于擊倒巨人,理應更進一步針對他們爲何死亡一事進行研究。爲此就非得展開行動,繼續調查巨人的生態。

    同時也必須確立出運用《裝置》的戰術。

    抄最快最短的路線抵達巨人要害,給予精准無比的致命一擊——

    要是像安海爾一樣大費周章的話,就算再多條命也不夠用。雖說改良《裝置》爲最大前提,不過只要衆人均能運用自如的話,或許也就有辦法狩獵巨人了吧。

    「接下來調查軍團大概會很辛苦吧。」

    「嗯,就許多層面而言。」

    在證明了巨人是可以擊敗的對手之後,調查軍團解散命令遭到撤銷的幾率隨之大增。但另一方面,調查軍團無視命令擅自展開遠征,仍然是個不爭的事實。士兵姑且撇開不談,身爲隊長的赫爾費,必然不得不引咎辭去隊長職務吧。

    「我有我該做的事。」

    「什麼事?」

    「就是培訓下一代的國家棟梁。」

    「例如指導訓練兵之類嗎?」

    「有此必要吧?」

    「的確沒錯。」

    調查軍團的人數驟減。或許指導訓練兵、設法重建調查軍團,就是赫爾費的人生第二春也說不定。

    不過赫爾費的想法跟安海爾有點不太一樣。

    「看完你那一戰,我就確信我們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這豈不像是我超渡了你的軍旅生涯一樣嗎……」

    「事實上大概也沒錯吧。」

    「你不覺得有點太過誇張了嗎?」

    赫爾費的實力如假包換,他的部下也一樣,今後應該也能盡情大展身手才對,同時也還需要他們挺身而出。

    「我猜戰鬥方法,八成會因爲你所制作的那台機械而産生重大轉變吧。年輕小夥子們也就算了,到我這把年齡已經無法再改變戰法。」

    「所以你決定退出第一線嗎……真是幹脆呢。」

    安海爾率直地感到佩服。

    「擔任指導教官或許是正確選擇也不一定。」

    雖說是培訓下一代的精兵,但鍛煉心技體的作法依舊不會有所改變。就這一點而言,赫爾費堪稱無懈可擊,安海爾甚至立即就能想象出赫爾費狠狠修理訓練兵的身影。對巨人無所不知的他一旦成爲教官,日後必能培育出最強悍的士兵。

    「想要駕馭那台機械,就非得從訓練兵時代開始嚴加訓練不可。」

    「而你打算主動請纓擔任這項職務?」

    「這想法還不賴吧?」

    「那我可得盡快改良《裝置》才行啰。」

    但這絕非一朝一夕便可完成。一想到堆積如山的課題,就令他感到頭痛不已。

    「《裝置》就是這台機械的正式名稱嗎?」

    「該說是方便起見呢,還是說純屬開發代號呢,總之因爲它只是試作品,所以也沒想過要幫它取名字。」

    不過既然《裝置》的完成形已經浮現,那麼幫它取個名字應該也比較方便一點吧。

    「我想想喔……」

    安海爾思考了一下,便由《裝置》特征聯想到它的正式名稱。

    「既然是用來實現立體動作的裝置,就稱它作《立體機動裝置》好了。」

    「原來如此,滿不賴的嘛。」

    「接下來才要開始制作就是了」

    安海爾苦笑一聲,硬是動手撐開如同鉛塊一樣沈重的眼瞼。眼睛殘留著一股夾帶灼熱感的痛楚,眼淚湧流而出。渾身是傷的安海爾,看來似乎連眼睛都沒能幸免。視野昏暗無光,仿佛罩著一層毛玻璃似地顯得模糊不清。

    (是那個時候受的傷嗎……)

    八成是在見證巨人臨死情景之際,遭到熱風灼傷眼睛了吧。

    (可能傷得很重吧。)

    視力能否恢複還是未知數。

    不過安海爾心中有著滿滿的充足感。

    「英雄凱旋歸來了!」

    赫爾費高聲宣言。

    正門開啓的聲音隨之傳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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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aazz774411 發表於 2013-6-24 11:38 AM

本帖最後由 qqaazz774411 於 2013-6-26 09:47 PM 編輯

【第一卷】後記

由于我是在去年夏天獲得講談社約見,因此拖拖拉拉地就經過一年半了呢……我就這樣邊寫後記邊進入回憶模式。

    仔細回想起來,當時就連輕小說文庫編輯部,也還只是「輕小說研究部」部門。那是我還心想:不曉得他們到現在才召集衆多身經百戰的編輯在研究什麼玩意兒。總之能夠順利創刊,真是可喜可賀啊,嗯。

    所以說呢,我是涼風。

    各位初次見面的讀者大人,請多多指教。而非首度碰面的讀者大人,真是久違了。

    對于《進擊的巨人Before the fall》感覺如何呢?

    責編問我「有沒有什麼想寫的題材呢?」而我回答「進擊的巨人」,那是發生在一年半以前的事。自那以後,關于《進擊的巨人》這部作品的狀況可說是瞬息萬變呢。儼然就是所謂的難以預測吧。

    我本身是透過Twitter上的訂閱者回文,才得知《進擊的巨人》這部作品。位于博多的某電玩公司的高階主管也推文說「《進擊的巨人》很有趣」,我就想說那買來看看好了。

    感想自然毋須多言。個人認爲當責編問起「想寫什麼題材」,我就回答「進擊的巨人」,也是很天經地義的發展。更何況各位也知道嘛,純粹提案又不必花到半毛錢(笑)。

    總覺得作品內容很適合改編成輕小說,也是促使我提案的一個重要因素。

    那麼,關于《進擊的巨人Before the fall》的內容呢,其實就跟副標題描述的沒啥兩樣。

    以上。

    ……呃,只留這行字似乎太過分,那我就在不劇透的範圍內,稍微補充一點說明好了。

    正如「Before the fall」這個副標題所示,這是一篇時代背景在原作之前的故事。

    也就是在瑪利亞之牆淪陷之前的時代。

    由于當時處于立體機動裝置尚未發明,戰術也還沒有確立出來的狀況底下,因此對人類而言堪稱是嚴冬時期。對調查軍團來說,遠征就等于踏上不歸路,巨人則爲惡夢的化身。我想我應該會選擇住在靠近內地的托洛斯特區,而不是住在希幹希納區,但這個話題容後再談。

    另一方面,又因主角安海爾是兵器工匠,所以不曉得是否有帶領各位從稍稍不同于原著的視角,接觸到《進擊的巨人》這個世界呢?素材、加工法、設施等等。也就是說**是○○啦,諸如此類。

    最讓人感到印象深刻的,大概就是在作品中被稱爲黑金竹的竹子吧。至于它是如何受到重用,只要各位觀賞敝作就能知道……

    我憶起小時候曾拿竹子來玩耍的的事,像是用矮竹上演武打場面、制作竹蜻蜓或存錢筒。只不過存錢筒三兩下就壞掉,但我還是玩得很開心。唯獨從沒挖過竹筍就是了。

    由于難得有竹子出現在作品裏頭,我便想說要出門欣賞睽違已久的竹林風景,可是終究無緣在住家附近得償夙願……沒想到在慢跑路線上,有一片規模雖小卻長滿竹子的區域,我就在那裏邊想「大概是這種感覺吧」邊撰寫原稿。結果雖然被蚊子叮得滿頭包,但沒遭到巨人襲擊就該偷笑了。

    哎呀,不小心偏離主題啰。

    盡管另外還有不少應該先提一下比較妥當的道具,不過還是希望各位能在作品中親眼確認一番。「原作的那個是這個、輕小說的這個是那個」,搞不好還可以互相對照看看喔。

    雖然亂七八糟地寫了一大堆東西,可是想請各位注意的,還是非立體機動裝置莫屬啊。倘若缺少這項裝置,《進擊的巨人》大概就無法揭開序幕吧。

    只不過艾連及米卡莎八成不認識只是一介工匠的安海爾,但我相信光是兩人大顯身手的事實,必然就能讓安海爾感到心滿意足。

    那麼那麼……

    由于寫了太多不必要的事情,導致空行數量變得不敷使用。就趁還沒忘記之前,在此向諸位相關人士致上少許感謝的話。

    推出《進擊的巨人》這部精彩作品的諫山老師,非常感謝您答應了輕小說化的事宜。

    以插圖形式爲作品錦上添花的THORES柴本老師,真的很感謝您。聽說您此時此刻也正忙著繪制插畫,請加油(或許有人會叫我別在這裏講這種話吧)。

    替我准備了作品相關設定的小太刀大人與三輪大人,兩位真的幫了我好大的忙。真的非常感謝兩位!

    輕小說文庫的難波江大人、藤田大人,往後也煩請兩位繼續多多關照。

    觀賞了本書的各位讀者大人,超級感謝各位。若有任何感想,歡迎透過編輯部轉告,或者在Twitter上留言都可以。我想我應該會看到才對。雖然我個人不太常發文,不過若各位有想到的話,也歡迎訂閱我的賬號唷。(賬號是suzukazeR。)

    我們後會有期!

    二○一一/一○/二六(入冬第一波北風吹拂之日)涼風 涼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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