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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dxer 發表於 2013-6-14 02:00 AM

幹 -【神明的工作‧一】

本帖最後由 windxer 於 2013-6-26 10:21 AM 編輯

【封面圖】:

【作者介紹】: 幹

【內容簡介】:

         一介平凡高中生真人突然變成了神。此時出現的低年級生,黑須千鳥懇求他「請成為我家神社的神明」。千鳥是守護著黑須神社的巫女。若是一無所長的自己也能幫上忙的話——真人接受了請求,開始了神的工作……神的工作居然還是點數制系統,存下的點數越多,就能升到越高的位階!這是哪裡的商店啊!?從實現參拜客的許願,到守護自己的土地。與其他神明也糾紛不斷,神明的工作真是意外地艱辛。這時,帶來不幸的疫病神在街區裡現身。儘管千鳥鬥志昂揚地期待將之擊敗而奪取大量點數,真人卻……。第2回講談社輕小說文庫新人賞《大賞》獲獎作!

【原日文書名】: 神様のお仕事

【原所屬文庫】: 講談社

【插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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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dxer 發表於 2013-6-14 02:00 AM

本帖最後由 windxer 於 2013-6-26 10:25 AM 編輯



    1

    「我,變成神了。」

    「……噢,原來如此呢。」

    高中上學路上,我下定決心坦白後,好友望月宗一郎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從初中一年級成為鄰座以來,我們總是互相開玩笑,像這樣認真商談煩惱,說不定還是第一次。

    進入五月,黃金週結束,被櫻花殘瓣染成斑駁的道路上,我和宗一郎結伴而行。

    「不久前的一個晚上,突然察覺到『啊,我變成神了』。跳過了道理與理由,只是直接理解到,我已經是神了。」

    「呵~原來如此呢。」

    說著同一句話點頭後,宗一郎開始詢問剛想到的問題。

    「變成神後,有什麼不同了?」

    「啊,當然有了,似乎能夠看見一些奇怪的生物。」

    我將視線從宗一郎身上移到四周。

    透明的大魚在天上輕飄飄地愜意遨遊,一隻大眼睛從貼著尋貓啟事的電線杆陰影裡緊盯這邊。

    路旁的小祠堂裡,身高約十釐米的和服老人,在祠堂屋頂上享受著陽光。

    這些都是成為神後能夠看見的東西。

    四月過去,進入黃金週時我就變成了神,之後幾天假期裡,看見了各種各樣的東西。

    從明顯沒人的小巷間隙裡,伸出毛骨悚然的細長手臂時,出於不詳的預感,我還是趕緊跑掉了。

    我邊走邊與宗一郎談論自己的親身經歷,踏上了架在小河上的小橋。這時,一隻松鼠狀的生物抱著某處找來的草莓,在欄杆上跑過,卻被陣風險些吹落。

    「哎呀,好險好險。」

    「怎麼了?突然扶住橋欄。」

    「沒啥,一隻雙腳步行的松鼠差點掉到河裡,救了它一把而已。嗯?啊,不必了不必了,謝禮什麼的。」

    我婉拒了狀如松鼠的生物遞出的草莓。接著它便鞠了一躬,踏著碎步離開了。真可愛。

    「奇怪的生物麼……我什麼都看不見呢,是所謂的精靈嗎?」

    「嗯啊,說不定是吧。」

    自己也不清楚這到底是什麼,我只是含糊地點頭回答。

    宗一郎只是有點佩服地回答了一聲噢,就轉移到別的問題上。

    「還有別的變化嗎?變成神而獲得的力量,神通力——不對,這種情況下你自己就是神,應該叫神力吧?」【神通力:原為佛教用語,這裡泛指靈能力者所能運用的特殊能力】

    「什麼都辦不到呢。雖然有所預感而作了各種嘗試,但估計是不得要領吧。」

    確有種能辦到什麼的感覺。

    「是麼,那說不定真的能使用那種力量。你看,世上也有一些人能夠掀動自己的耳朵吧?」

    「啊,我可以哦。」

    「是麼,我就不行,於是也無法理解哪種感覺。現在的真人也類似吧?大概只要成功一次,就可以輕易辦到了。」

    被他這麼一說,又似乎有可能辦到了。

    「還有其他變化嗎?」

    「是呢……還有一個改變是,非常想助人。想幫助有困擾的人。吶,宗一郎,你現在有什麼困擾嗎?」

    「正在為好友突如其來的電波發言而困擾。我該怎麼辦呢?」

    「那還真是麻煩呢。首先將那位電波朋友介紹給我吧,說不定會有辦法。」

    「辦不到,我沒帶鏡子來。」

    鏡子?為啥要鏡子。

    「你不會想說電波友人是鏡子裡的自己吧。又或者說對方在鏡子對側的世界之類。那就有點不對頭了,好好面對現實吧。」

    「真不想被現在的你這樣說。」

    宗一郎的表情不知為何有點僵硬。

    「不過想助人是什麼心理啊。這也是成為神的影響麼?真人應該不是那種類型的人吧。」

    「誰知道呢。只是內心劇烈渴求著助人而已。好想幫某人,好想幫某人,快找人幫我解脫吧!就是這種感覺。」

    「是麼……那,只要加入志願者部就行了吧?」

    「還有這一著呢!」

    即使我已經成為了神,宗一郎這一句話仍猶如天啟。

    我們學校確實有一個志願者部。

    部如其名,主要參與地區的志願者活動,包括清掃街道,慰問安老院等等。也就是以助人為目的的社團活動。

    當然在加入的裡,不僅有性格上本來就是於助人的成員,也似乎有為了推薦而想取得更多推薦加分的人。【內申點:由於入學評定標準包括學力考試和調查書(內申書)兩部分,內申點數加成(佔30%)對最終錄取結果也有不可忽視的影響,類似於競賽獲獎的加分制度,並加入對志願活動的考察】

    然而對於從一年級隸屬回家部至今的我而言,志願者部簡直是量身定做的社團。現在僅僅想到也心潮澎湃。

    「哎呀,能跟你坦白真是太好了。我還擔心你不會相信呢,畢竟成為神什麼的,也太荒誕無稽了。」

    「說什麼瞎話,也許至今都沒有說過,我一直都是將你當成摯友的,相信摯友理所當然吧?」

    「宗一郎……你這傢伙真是……」

    我真是有一位好朋友——不,一位摯友呢。

    切,太感動眼睛都有點濕潤了。

    看見我這副神情,宗一郎浮現出溫和的微笑接著說。

    「說起來呢真人,我認識一位不錯的精神科醫生哦。」

    「這不是完全不相信嗎!」

    雖然也不出所料,但剛才為止的對話算是啥啊。

    「沒事的真人,你只是對目前的高中生活有點疲憊了。到空氣清新的深山住一段日子,就會很快康復的。然後回來後,我們不就可以繼續聊些有趣古怪的話題了麼。」

    「還決定去過療養生活了!?」

    可惡,什麼摯友啊。確實不認為他會輕易相信,但這不是全盤否定了嗎。

    「剛才說的神力啊,能掀動耳朵的人啊,那些都算啥啊。」

    「那些都是以你變成了神是事實為前提而說的啦。當然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毫無意義的廢話而已。」

    「別說毫無意義啊,我可是認真的。」

    「……你真的覺得自己是神嗎?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對了,我今天還有值日的工作要做,抱歉我要先走了呢,真人。」

    「等下,你才不是今天值日吧,挑這種時機也太刻意了吧!」

    宗一郎以完美的笑容一溜嘴說完後,就揮揮手要拔腿而逃,被我一把揪住肩膀阻止了。

    「就算你這樣說,面對堅稱自己是神的人,我該怎樣與其相處啊。最多只能站在遠處淺笑以對吧。」

    「夠啦,跟你商量的我實在太笨了!」

    我說著放開了手,宗一郎只是報以苦笑。

    不過再也沒像之前那樣試圖離開了。那終究只算是玩笑話——他打算將其一笑置之吧。

    ——那也很自然。

    宗一郎性格上雖然略顯輕浮而開朗,總體而言和我都是有常識的人。說到神怎樣怎樣的話題,應該很難相信吧。

    搞錯談話對象的我才是笨蛋。不過說回來,在我的朋友中,能回應這種話題的人本來就不存在吧。

    「嘛,真想討論這種話題,就到我校的超自然現象研究會吧,順利的話說不定還會被他們奉為教祖哦。」

    「不要,那群人好可怕。」

    要論我們學校的古怪社團,超自然現象研究會也是其中最頂尖的。晝夜都在校舍內舉行詭異的儀式,與阻止他們的學生會和風紀委員屢次進行死鬥。之前說要從第七次元召喚天魔界的霸王潘納塔迪柯塔三世,還在運動場上澆上汽油,製作了一個火炎的魔方陣。

    「要是你覺得他們很可怕,也考慮一下傾聽你發言時我的感受啊。」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我聳了聳肩,打算給這個話題劃上句號時。

    ——卻感覺到某種視線,而環顧四周。

    視線來源輕易就被找到了。在我們正走過的橋樑對面——與另一條路交叉處,有一位少女正盯著這邊。

    真是漂亮的少女——我單純只有這一想法。

    現在已經罕見的,富有光澤的漂亮黑色直髮長及腰際,通透雪白的肌膚,與胭脂般的紅唇,筆直工整的鼻樑,容顏端莊得有如精巧的工藝品。

    她身穿我們學園的校服——看領帶顏色應該是一年生。然而少女身上卻沒有絲毫一年生的天真氣息,只是若無其事地看著這邊。

    順著我的視線,宗一郎說出了她的身份。

    「啊,那是一年級的黑須千鳥。」

    「你認識她嗎?」

    「你不認識才不正常吧。她可是在入學考試拿到滿分錄取的有名人哦。」

    「誒,是麼……那她為什麼剛才一直都看著這邊?」

    「誰知道呢——難道對我一見鍾情了!」

    「不可能吧。」

    我馬上否定掉宗一郎的胡話。實際上她——黑須的視線所至,似乎並不是宗一郎,而是我。

    「難道對我一見鍾情了!?」

    「怎麼會啊。」

    我也被宗一郎當即否定,便撓了撓頭。嘛確實不太可能啦,如果沒那回事,為什麼她要看著這邊?

    「那個……」

    我正猶豫該怎樣搭話時,黑須千鳥突然一轉身往學校走去。就像一開始根本沒有看著我們那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究竟怎麼了?」

    「誰知道?」

    我和宗一郎都撓了撓頭,尋思什麼時候見過她。

    如果只是偶然擦肩而過就不得而知,但要是認識的話,她的那副外貌實在太讓人難忘了,我可不至於忘個一乾二淨吧。

    「是錯覺吧?」

    我暫且當成是這麼一回事。嘛,說不定只是偶爾看著這一邊而已,不用太在意。

    「是因為覺得你說神怎樣怎樣,覺得噁心才盯著你吧?」

    「正因為很有可能,請別說下去了。」

    有這麼噁心嗎?唔,有點噁心呢。

    結果,我沒繼續將她的事情放在心上,和宗一郎一起走到了學校。

    ——這,就是我與黑須千鳥的邂逅。

    2

    午休時——我三兩下吃完小賣部的面包,走向了超自然現象研究會。

    超自然現象研究會的成員相當熱衷,連午休也在進行活動。

    說他們可怕並不是假話。不過我已經想不到還有誰能拜託了。願意認真聽自己突然變成了神這種話題的,恐怕也只有他們了吧。畢竟連最親密的朋友宗一郎也是那種反應。

    我以不成功便成仁的念頭進行突擊——結果就真的差點成仁了。

    那群人本來就完全不相信我。不如說他們把我當成以神之名招搖撞騙的無禮之徒,要將我當成絕對唯一最高神比魯比魯大人的活祭品,我只好馬上逃命。潘納塔迪柯塔三世哪裡去了啊。

    於是現在,我一路逃到了屋頂上。

    為了擺脫超自然現象研究會那群人,我跑得筋疲力盡,靠在扶手上喘息。

    只要集中精神,還能聽見鳥鳴,午休學校的喧鬧聲,還有下方傳來的「活祭品哪裡去了!」「把他的肉與內臟奉獻給神,皮做成魔術書的封面,血用來描繪魔方陣,骨頭就用來做麻將牌吧」之類的恐怖發言,我連忙遠離扶手,會被下面看見的。

    「不過,還真是沒有人相信呢。」

    嘛,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相信我這種突然自稱神的男高中生的人才不正常吧。宗一郎和超自然現象研究會的那群人的反應很正常。不,超自然現象研究會已經不算正常了。

    但即使如此,我仍然毫不懷疑自己是神。

    對此也不抱絲毫不安。

    自己是神這一點,在我心中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只要心存堅定的自信,就沒有向他人闡明自己是神的必要,本來也是這樣想的,不過——我果然還是希望,有一個能理解我的人。

    身為神的事實,讓一位普通高中生獨自承擔也太沉重了。

    「要是能使用什麼力量就好了。」

    作為神的力量,證明自己是神所需的力量。

    宗一郎稱之為神力的力量。

    只是看見大家看不見的奇怪東西,就太缺乏說服力了。既然其他人看不見,也就會認為那只是我的自說自話吧。

    明明肯定能辦到什麼,卻毫無頭緒。

    這份焦躁感翻攪著我的內心時——

    我突然注意到視野裡有什麼在活動,就看著前方。

    看著柵欄的對側——屋頂的邊緣。

    在那裡——有兩隻手搭在上面。

    ……就像有誰懸吊在屋頂邊緣一樣。

    仔細一看,那是一雙女性的手,修長而白皙。

    然而不可能有人會懸吊在學校屋頂邊緣的。而且那附近是我剛才俯瞰學校的位置,當時那裡什麼也沒有。

    那樣的話——那是什麼?

    我突然回想起來。

    最近開始看見的古怪現象當中,也存在某種散發著尤為討厭的氣息的東西。

    這——就是之前見過,產生不詳預感並逃離的,那雙手啊。

    不過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之前碰到它,是在街道上四處遊蕩的時候,並沒有靠近過學校。難道——它是來追我的?

    強烈的不詳預感。

    雖然也很好奇那雙手臂究竟在對面幹什麼,但現在還是不惹神不怕作祟吧。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我正退後一步——腳踝卻突然被什麼揪住了。我當場被絆倒,狠狠地撞到了腰。

    「咕,好疼……」

    我一邊呻吟一邊留神自己的腳——看見了兩隻白皙的手。

    屋頂地板上,伸出了兩條僅到手肘位置的白皙手臂。

    並緊握我的雙腳腳踝不放。

    「唔、唔哇啊啊啊!」

    我從喉嚨深處發出悲鳴嘗試趕走它們,卻不奏效。並不是握力腕力大小的問題——不管怎樣揮舞雙腳,都不感覺那雙手臂有絲毫伸縮的跡象。

    不妙不妙不妙不妙。

    首先必須設法逃跑,我正要撐起身體,這次卻輪到兩隻手腕傳來冰涼的觸感。

    轉頭一看,白皙的手臂緊緊糾纏著我的手腕。

    不對——不僅手腕和腳踝,就像是要包圍我似的,屋頂地板上接連叢生出一條條白色的手臂。

    難以置信,也不願相信的情景。

    「誰、誰來——唔嗚!」

    我已經顧不上丟臉,正要求救時,連口也被堵住了。我的身體各處被白色的手臂抓緊,像是磔刑一般被壓在地板上。

    無法活動。

    怎麼了,這到底是怎麼了?

    為什麼我要遭這種罪?

    我究竟——接下來會被怎樣處置?

    誰來——救救我!

    「你——在那裡幹什麼?」

    忽然有誰向我搭話。

    連臉都已經被白色的手臂所固定,我連扭頭都辦不到,也看不見聲音的主人,但可以確定是少女的聲音。

    「為什麼,會被那種程度的東西為所欲為?」

    那個聲音繼續問。一瞬間我還以為這些白皙手臂是屬於她的,看來並非如此。

    雖然不知道你是誰,總之先救救我吧!

    我無法開口,只能這樣祈願。

    不知道是否祈願傳給了對方,詢問的聲音帶上了幾分詫異。

    「難道,你真的被那種東西抓住了?」

    除此以外這副情景還有別的解釋嗎。

    「……呼嗯,哎呀真是沒辦法,我來幫你一把吧。」

    聲音的主人終於說要幫忙了。

    接著——束縛住我的手臂突然都失去了力量。

    我在確認現狀之前,先一翻身拉開了距離。

    再次注視原本身處的位置,那一帶仍然生長著無數白皙的手臂。只是似乎跟丟了我的行蹤,雜亂無序地扭動著。

    「什麼嘛——還真被抓住了呀。」

    我反射性地——朝聲源的一側望去。

    與高中格格不入的人。

    外表年約十歲,擁有外國人血統的少女。

    祖母綠的大眼瞳滴溜溜地轉動,軟蓬蓬的金發在肩膀齊平。一身輕飄飄的黑色衣服——這就是所謂的哥特蘿莉裝吧,與她的外表驚人地相襯。雙手還戴著漆黑的蕾絲長手套。

    在這個年齡,比起可愛,漂亮這個詞更適合形容這位少女。

    她注視著我的視線透出幾分沒轍。

    「明明神格還挺高的,你都被那種程度的東西幹了什麼。」

    這是責備的口吻。

    「啊,不,我還……」

    「夠了,現在先解決哪個。」

    少女說著望向那堆白手。

    我也連忙望向那一側——卻不由愕然。

    地板上,已經不再伸出一條條手臂了。

    但相對地,那東西——飄在離地面三米的空中。

    那都是白皙的手臂。

    是無數條白皙手臂相互纏繞咬合,形成一個扭曲的球體漂浮在半空。一副使人僅僅看著就不寒而慄的景象。

    「那、那到底是什麼?」

    我想不出能概括形容那東西的詞彙。

    但,一定要說的話——

    「那不就是——」

    「喂!」

    少女的斥責打斷了我的話語。

    「身為神明,怎麼可以輕易造物!」

    「誒,不,就算你這樣說——」

    「那就是那種東西了。你就這樣認識它吧,除此以外,它什麼都不是。」

    「那種東西什麼的……」

    我正要反駁少女時——卻察覺到了某件事。

    她剛才說,神明?

    「喂、喂,你——」

    「之後再聊——要來了。」

    少女阻止了我的慌張追問,同時,至今僅僅在蠢動的手臂團塊,似乎終於發現了我們,伸出了好幾條手臂。延伸的長度已經遠遠超越人類手臂的範疇,正當迫近我時——少女為了掩護我擋在了前方。

    然後——手臂驟然剎住了。

    似乎在為碰觸到少女而猶豫——不對,是在害怕吧?

    「……低俗之物,還敢碰我?」

    少女喃喃低語,手臂就咻咻地縮回原本的團塊之中。

    然後,在我們的注視下,幾秒之後,似乎心有不甘地蠢動著的那團手臂——咻地如同融入背景一般,消失無蹤。

    至此縈繞著的不詳氣息也隨之霧散——看來危機總算過去了。

    我鬆了一口氣,再次面對少女。

    「感謝相救。差點就要被那個怪物殺掉了。」

    被道謝的少女卻興味索然地回答。

    「不用謝,倒不如說被那種程度的東西幹掉才怪了。」

    這果然還是在責備我吧。

    不過我也是被突然襲擊的,這也是無可奈何吧。即使這樣,少女救了我依然是事實。

    「那還是要感謝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驚訝的神色浮現在少女臉上——

    「嘛,那我就接受你的謝意。」

    說著嘴角綻放出一絲笑容。

    「會對我真誠地致謝,你也真是一名奇妙的神呢。」

    我沒聽懂她的言外之意,卻更為在意她的隻言片語。剛才也是——她將我視為了神。

    對至今無人相信而孤守這一事實的我來說,這很重要。

    「吶,你知道我是神嗎?」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當即回答——理所當然,嗎。

    我正為有人認同自己是神而高興時,少女報上了名字。

    「我叫虛(ウツロ),你呢?」

    「我叫真人,音守真人。」

    我也報上名字後,少女——虛卻一臉意外。

    「音守真人——真人喲,這應該不是你的真名吧?」

    「誒,是真名啊?那又怎麼了?」

    報上假名也毫無意義吧。

    然而虛以某種怪異的視線打量了我片刻後,就像是要改變話題似的繃緊了臉。

    「嘛那就好……真人,這次的事件都是你不謹慎所導致的。」

    「誒,我?」

    我幹了什麼。

    「真人隨意地洩漏著神力。明明力量強大卻還這樣,就會被不善之輩盯上。這次只是那種程度的東西還好,要是被強力的妖怪或者惡神所盯上,你就完了。」

    「神力?隨意洩漏?」

    果然是叫神力嗎。只是隨口說說就猜中了,真不愧是宗一郎。但隨意洩漏又是怎麼回事。

    「怎麼了,難道不擅長使用神力嗎?」

    「該說是不擅長呢還是什麼呢……說白了是連用法都不知道。」

    少女目瞪口呆。我說的事就這麼奇怪嗎?

    她小心翼翼地再次詢問。

    「真人……難道沒有容身之所嗎?」

    「誒?不,自己家還是有的。」

    「不是指那個。真人該不會沒有自己的神社吧?」

    「……神社?」

    「……連這都不知道嗎?」

    少女愕然的聲音變得有些焦躁。

    「啊,不是的,那個,我是前不久才變成神的。」

    「什麼啊,果然是新神嘛。而且連神社都沒有。」

    虛不知為何略顯高興地點點頭,連聲調也變得高亢起來。

    「那不懂神力的使用和隱藏方式,也是沒辦法的。」

    「聽起來好像自己很懂一樣。」

    「呼嗯,嘛,我姑且也算是個神呢。」

    我暗暗一驚。

    成為神之後,我頂多也只碰到過小動物形態的精靈,也是第一次遇到能溝通到這種程度的對象,而猜想過這一可能,竟然真猜中了。

    她也是神,和我一樣。

    有同伴這一點,令人心情格外愉快。

    「雖然這麼說,我也沒有容身之所。」

    虛露出略帶羞澀的笑容。

    「什麼啊,這不就跟我一樣麼。」

    「嗯,一樣呢。不過作為神我才是前輩,要像前輩一樣對待我才行,好好記住了。」

    唔哼,虛挺起了胸板,卻與嘴上說的相反,毫無前輩的威嚴。反而少女充大人的言行更顯可愛。

    我忍不住伸出了手,撫摸起她的頭。

    「你、你在幹什麼!突然在搞什麼啊!」

    然而出乎意料,她表現出劇烈的拒絕反應。果然會討厭被初次見面的男人摸摸頭呢,得反省才行。

    「你沒事吧!?」

    但看來虛卻是在擔心我。

    究竟怎麼回事?

    「沒事,是指什麼?」

    「那個……許多方面呢。身體有什麼不適嗎?」

    「哈?成為神之後一直相當暢快呢?」

    「……那就好。真人看來力量相當強大呢。」

    幼女說著含意不明的話。

    我正想追問,預備鈴卻響起了。真是的,太不湊巧了。總之還是希望與這個自稱虛的少女,第一次碰見的自己之外的神明,進行更多的交流。

    「那個,放學後我們能見面嗎?我有很多事情想請教你。」

    虛卻搖頭回應。

    「我不能長居人多之地。今天過來,是察覺到真人那股不可思議的氣息而已。」

    「不可思議的氣息?」

    「混雜著人類與神明的強大氣息。總之,我也是百忙纏身,不知道下次將在何時相見了。」

    「是麼,真遺憾。啊,不過你會在這個城鎮裡吧?那就有緣再會了。」

    我說著輕輕揮了揮手,轉身背對虛離開。

    ——所以,

    「——有緣再會,麼。」

    我沒能看見在背後如此回應的虛的表情。

    3

    「音守君,能打擾你一下嗎?」

    放學後——我在整理書包準備回家時,一位同班女生向我打招呼。

    她叫稻森涼音。

    是披著柔順的波浪長發,氣質清秀的少女。品行方正,成績優秀,而那豐滿的胸圍,更使她成為不僅全班,甚至全部二年級男生所憧憬的女孩。

    這樣的她在放學後特意向我打招呼,惹來了好幾位學生悄悄投來的視線。

    我也心存疑問——究竟有什麼事?

    「那個,有事嗎?」

    我有點緊張地問,而她也露出微妙的表情,提出一個奇怪的問題。

    「那個……希望你別把我當成怪人。音守君,最近發生了什麼變化?」

    「變化,是指?」

    這問題也太含糊了,我猶豫了一下反問。

    「嗯,那個……你跟以前給人的感覺不同了。總覺得,該說是變得神聖了麼。」

    神聖——我當然對這個有點誇張的形容心中有數。畢竟是從人類變為了神,那當然變得神聖了,此外也沒有其他變化了。

    不過成為神的這幾天,從來沒有人問過這種問題。

    說回來,稻森同學家就是位於附近的神社,她在假日也會作為巫女在裡面工作。我也曾作為當地的氏子,在新年等節日前往那所神社參拜。【氏子:同祀同一個氏族神的居民。】

    巫女這一特殊身份,也是她人氣的一個重要來源——既然是侍奉神的巫女,說不定能察知到我成為了神的事實。

    本來神聖,就不是一名普通女高中生對普通男高中生使用的形容詞。

    對啊,巫女呢。

    為什麼一直沒想到這點呢。既然成為了神,找最熟悉神這一存在的人們商量就好了。教會啊,寺院啊,還有神社。

    這不是比什麼超自然現象研究會可靠得多嗎。

    剛才在天台還身陷險境,也希望有個依靠的對象。

    「呃……其實呢。」

    我正要開口,將自己成為神的事情向她坦白,並希望藉此商量之際——嘎啦一聲,教室門被拉開了。包括我在內,教室中所有人的視線,自然地朝向了門扉——然後都定在那裡。

    一名女學生站在門前。

    曾經見過的,容顏端莊得像娃娃般漂亮的一年級生。

    今天早上,她緊盯著站在橋上的我,名字記得是——

    「……黑須同學。」

    身旁的稻森同學低聲自語。這兩人互相認識嗎?

    而黑須本人則環顧教室後,馬上將視線鎖定在我們這側。先是盯著我看了一陣,然後又看了稻森同學一眼。這時她的眉頭微微一皺。

    接著,黑須毫不在意地進入教室走近我們(低年級生毫無顧慮地走進全無關係的高年級生的教室裡,這一點很有膽色)。

    「你是音守學長吧。」

    黑須來到我們面前,以凜然響亮而又悅耳的聲線發問。看來找的並不是稻森同學,而是我。今天與美少女真有緣呢。

    「是的,我就是……請問有什麼事。」

    「嗯。但在這裡不便相談,可以麻煩你跟我來一趟嗎?」

    儘管黑須神情嚴肅,我卻無法就此應邀。

    「呃……抱歉,我已經約了人,可以下次再談嗎?」

    我瞅了稻森同學一眼,這下黑須總算正面看她了。

    「你,又來礙我的事……」

    她低聲嘀咕了一句。是說礙事,麼。難道這兩人關係很差?我正揣測之間,稻森同學開口了。

    「那個,黑須同學。我——」

    但稻森同學還沒說完,黑須已經舉手了。她指著我們背對的窗戶。

    「那……那個是什麼?」

    「什麼?」

    「咦?」

    我們順著黑須突然指往窗外的方向望去。該怎麼說呢,一旦看了,才察覺到自己栽在一個相當蠢的惡作劇上。

    那邊什麼都沒有。

    黑須看上去毫無惡作劇的意圖,於是大意了。不過她為什麼要做這種幼稚的行為——我正在考慮的瞬間,校服的領口突然被揪住了。

    連思考的餘裕也沒有,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拖開。

    「唔、唔喔喔喔!」

    窗戶離我越來越遠。吃驚地回頭的稻森同學似乎張口說了什麼,但我還沒來得及聽清,就被拖到教室外面了。

    即使嘗試掙扎,也拗不過黑須的力氣,我只好勉強扭脖子回頭看。

    黑須揪住我的衣領往前走。究竟那纖細的手臂是怎樣潛藏著如此蠻力的,完全無力抵抗的我只能被繼續一路拖著走。

    「吶、喂,你打算幹什麼!」

    即使被問及,黑須也沉默不語。

    連走廊學生們的好奇視線也不當一回事,只是向著某個目的地一路往前走往前走。而且就要到樓梯了。

    「等下,這樣可不妙!拖著下樓梯太危險了!」

    「那就請正常地走吧。」

    黑須總算停下了腳步,鬆開了衣領。

    「究、究竟這是怎麼回事。」

    我確認領口附近有沒有被扯破後重新站穩。

    「比起這個,請加緊腳步,那個惡女說不定會追上來的。」

    「誰是惡女啊……」

    「比起這個,快走,不然的話,」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所以別再伸手過來了!」

    還要繼續被拖著走什麼的,就饒了我吧。我只好不情願地點點頭。但黑須為了不讓我逃跑,握住並拉扯著我的手往前走。她的手掌涼冰冰的,握起來很舒服,但握力卻相當大,怎麼也甩不開。

    我和黑須就這樣走下樓梯,來到校舍的鞋櫃前面。

    「呼,來到這裡的話,即使那個鬼女人也沒法追上了吧,剛才真是好險呢,音守學長。」

    「危險的是你才對!而且,惡女鬼女人什麼的,到底都在說誰啊?」

    「稻森家的巫女。」

    「稻森同學?」

    按照剛才對話的情況,倒是可以預想得到,我仍然吃了一驚。第一次看見有人這樣稱呼品行方正的她。

    「音守學長差點就被那個女人的美色迷惑,然後在身為神的重要決定上作出了錯誤選擇哦?」

    「美色什麼的……不,先等等,你剛才說什麼?」

    「呼,來到這裡的話,即使那個鬼女人也沒法追上了吧。」

    「沒那麼前面。」

    「稻森家的巫女窮凶極惡,凶惡殘暴,冷酷無情。」

    「才沒說過這種話吧。你剛才說了,身為神的決定吧。」

    我決定少繞圈子,單刀直入地問。

    「你,知道我是神嗎?」

    黑須聽見後皺了皺眉。糟糕,太得意忘形了嗎?又要像找宗一郎商量時一樣,被當成怪人了嗎?

    虛能夠理解我是神,是因為她也同樣是神。情況跟應該是一般人類的黑須不同。

    「你到底都在說什麼?」

    「也、也是呢,神什麼的——」

    「知道什麼的,這不是一目瞭然的事嗎。」

    …………咦?

    我花了幾秒鐘才理解她的回答。一目瞭然——也就是說,她果然也知道我是神。

    「啊,是、是這樣嗎?」

    「沒錯。所以我才會這樣將你帶出來,音守學長,不,音守大人。」

    被添上大人的後綴,我有點不知所措。雖然之前也在預約餐廳等場合被這樣稱呼過,但從黑須的口吻中,可以察覺到她對我抱有真正的敬意。

    「就算不加大人也沒關係的。」

    「請恕我不能聽從。畢竟您是神嘛。」

    「等一下等一下,這種話別在這裡說。」

    我連忙打斷了黑須。腦裡浮現出的是宗一郎,還有超自然現象研究會諸位的反應。畢竟再也不想被那樣看待了。

    實際上,放學路上的學生們,也偷偷將視線投向在鞋櫃前對話的我們。

    不過視線都集中在黑須身上。大概只是單純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吧,但我仍然不希望我們的對話被聽見。

    「那,能跟我來一趟嗎?」

    這時我才想起還留在教室裡的稻森同學。

    她應該也有什麼話要跟我說。考慮到她也是巫女,大概也和黑須一樣,要討論與我成為神有關的事吧。

    我該跟誰商量呢,猶豫之間,黑須在我面前活動活動右手的手指。

    「順便一提,要是您不點頭,即使來硬的,我也會將您帶走的。」

    「那就別多此一問啊……」

    我嘟囔了一句,看來跟誰商量也被強行決定了。

    「於是,你是靈能力者嗎?」

    「是的,簡單而言,正是如此。」

    跟在黑須身後的我得到了她的肯定回答。

    靈能力者這個說法,要是以前,我會覺得很可疑,現在反而有一種親近感。不管怎樣說這邊可是神啊,可疑度比靈能力者高多了。

    「原來如此,早上你果然是在看我呢。」

    「之前只是知道擁有神力的存在就在身邊,確實在那時才確信音守大人就是神的。」

    「剛才不是說一目瞭然的嗎?」

    「請走這邊,音守大人。」

    無視我的發問,黑須指路後走上了斜坡。

    我們正在攀登的山道,說得好聽是綠意盎然,說得不好聽是除了綠色之外一無所有。

    從高中步行了大約一小時,我們來到了櫻丘市的中心部。

    中心部這個詞,也許會被想像成最發達的地區,但對櫻丘市而言就另當別論。櫻丘市的中心,坐鎮著被稱為白山的大山,街道以其為中心,呈甜甜圈狀分佈。

    現在我們正朝著這座白山前進。周圍已經渺無人煙,只有一條前人鋪修的狹窄小路蜿蜒而上。

    附近已可算是深山,一切都被包覆在鬱鬱蔥蔥的氣息之中。

    一小時的步行已使我氣喘吁吁,但黑須的呼吸不見絲毫紊亂。與外表相反,她擅長的看來不僅腕力而已。

    「到底要走到哪裡啊。」

    「就當時暫時保留的驚喜吧。」

    「我今天本來打算早點回家,看『Full House』重播的。」

    「少看一回也差不多吧,反正你肯定是衝著米歇爾去的吧。」

    「不是啦,我對斯蒂芬妮更——」

    我們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走著山路。

    途中碰見了各種各樣的精靈。它們都在我們經過時點頭致意。黑須習以為常地一一回禮。她果然也能看見精靈呢。靈能力者這一點果然是事實。

    再走了一段路,渡過跨在清澈溪流上的一道小橋。書寫著橋名的金屬銘牌,早已由於風化而無法辨認。

    過橋之後——

    「就是這裡。」

    黑須說著在此停下了腳步。

    一座紅色鳥居標識著與俗世的分界線。

    兩側坐鎮著兩座狛犬,分呈阿吽之姿。【阿吽:梵文,這裡指兩頭狛犬一頭張口,一頭閉口】

    樹蔭間點點陽光,灑落在延伸至鳥居深處的石階上。

    沒錯,那——就是神社。

    4

    黑須神社。

    這幾個字雕刻在鳥居一側的石柱上。

    竟然在這種地方有一座神社。

    位於城鎮中心的深山確實有神社也不奇怪,倒不如說正因為這座山一直未被開發,作為這種神社的聖域也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我卻從未聽說過這座神社的存在。不僅我,身邊的人也從未談及這座山裡的神社。

    具體原因不明,這裡就像被人忘卻了一樣,成為不為人知的地方。

    「這裡是我家。」

    「家——也就是說,你是巫女嗎?」

    「並不是所有在神社出生的人都會成為巫女的——不過,我確實是。」

    黑須乾脆地點頭後,像是要領路一樣從鳥居的側翼鑽過。

    我沒弄懂她的用意,正要有樣學樣時,卻被說了一句「音守大人請走中間」,就按著辦了。

    「請跟著我來。」

    我跟著黑須踏上長長的梯級。

    在濃濃的綠意中,兩側是廣闊茂密的原生林,樹枝之間灑下的縷縷陽光,在石階上搖曳不定。這裡有著與城鎮中的喧囂無緣的肅穆氣氛。甚至連空氣也給人一種凜然的感覺,該不會只是因為深山裡的空氣更清涼吧。

    我至今也算是造訪過好幾次神社,今天的氛圍尤其舒暢。也許跟我成為神有關吧。

    原本身心已經疲憊,卻毫不費勁地登上了台階。

    「果然身處這種山靈水秀環境下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靈能力吧。」

    「事實上沒有靈能力的人才是多數,不過規模大到一定程度的神社或者佛閣,必然會有一位靈能力者的。」

    我們邊聊邊踏上階梯,在階梯的頂端遇到了另一座鳥居,從鳥居延伸的石板路,筆直地通往寬敞的拜殿。儘管處於深山之中,石板路上卻沒有半根雜草。路旁有一座放置著洗手用水及木勺的小屋,還能看見類似於社務所及舞台的小型建築。

    此時回眸遠眺櫻丘市的街區,宛如模型的城鎮街道遠方,一條小河閃爍著粼粼波光。

    這份美景,有如給予登上這裡的人們的一份獎勵。

    「首先請到拜殿裡面來。接下來在那裡再說吧。」

    「嗯,我知道了。」

    我被她領到拜殿門前,脫下鞋走進室內。在鋪滿木板的地面上,我坐到她提供的坐墊上面。

    「請在這裡稍待片刻。」

    黑須深深鞠了一躬後,留下一句話離開了。

    我閒得連交談對象都沒有,便開始環顧四周。

    黑須神社的拜殿相當寬敞。長方形的拜殿估計有四十張榻榻米大。而且兩側還存在其他房間。

    支撐著高處天花板的柱子上,雕刻著精細的圖案。從天花板垂下一個鈴鐺及一根粗壯的注連繩(上面還粘著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鋸齒狀的白色紙條)。

    房間裡還有許多其他擺設,以我的知識量無法說明。但卻不會給人雜亂無章的印象,反而井井有條。

    這——真是一座宏偉的神社。

    如此規模的建築物,卻竟然在城鎮裡完全不為人所知,真是不可思議。

    然而,在觀察四週一段時候後,我察覺到一絲不協調。

    這座神社固然很宏偉,修葺整理看上去也毫無死角,卻欠缺了作為神社的某種必須的東西。

    就如畫龍未曾點睛一樣,缺少了某種關鍵。作為神社的整體而言,因而失色,因而寂寥。

    我正尋思究竟缺少了什麼,背後拜殿的門打開了。

    「抱歉讓您久等了,音守大人。」

    穿上了巫女服的黑須站在門前。

    純白無垢的衣衫,鮮豔奪目的緋袴,上面還披著設計精巧的薄裳。如此裝扮的黑須,卻突然雙膝與前額著地,也就是向我行了跪拜之禮。

    「喂、喂,你在幹什麼啊,黑須。」

    理所當然地,從未被人行跪拜之禮的我,慌忙向黑須發問。她保持著這個姿勢回答。

    「首先請允許我對之前的無禮舉動道歉。為了讓您來到這裡,我使用了較為強硬的手段,實在非常抱歉。」

    總覺得比起現在才謝罪,我更希望她能停止跪拜。

    「那已經沒關係了,總之先抬起頭吧。」

    黑須便老實地抬起了頭。

    我卻被她的雙眼又嚇了一跳。她的瞳色變成了清澈通透的天藍色。這份不可思議的色彩,加上黑須的神秘氣質,使她的美貌驚為天人。

    「你的眼睛……?」

    「我生來靈力就非常強大,由此帶來的反作用改變了我的瞳色。平常是戴有色隱形眼鏡隱藏起來的。」

    黑須說著「那我就失禮了」走進了拜殿。我被她在對面坐下時的莊嚴氣場所感染,不由也端正了坐姿。

    「……然後,要說的是什麼事?」

    「嗯……首先請問音守大人,您對這座神社有什麼看法?」

    我讀不懂她的意圖,於是還是先老實回答。

    「有什麼看法……這座神社很宏偉吧?歷史悠久卻又不怠修葺。至今不知道這裡,簡直不可思議。」

    即使成為市內名勝也不奇怪。

    「確實這座神社擁有千年以上的歷史,淵源純正,也打理得很好。甚至我能自豪地說,這裡足以與其他著名神社相提並論。」

    黑須有點得意地介紹了自家的神社。但表情隨即陰暗下來。不過這本來就是極其細微的變化,不仔細觀察就難以發現。

    「然而,這座神社有一個決定性的不足。」

    「決定性的不足?」

    黑須這句話證實了我的不協調感。本以為那只是個人感覺,卻竟然正中紅心。

    「在這座神社裡,確實能感覺到缺少了某種東西。到底缺少了什麼?看上去一般神社該有的東西這裡都有。」

    「這座神社——並沒有所祭祀的神明。」

    黑須的聲音裡流露出幾分憂鬱。

    但是我沒能馬上理解她說的話。

    沒有——所祭祀的神明?

    所謂神社,確實是神明理應身處的場所。但實際上神明身處什麼的——想到這裡,我才察覺到根本性的問題。

    我也是神,存在其他神也很正常,而且實際上不久前我才跟同為神明的虛碰過面。況且這裡是神社,沒有神在這裡才不對勁。

    神應該身處的場所裡,卻沒有神,這就是不協調感的真相。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家祖祖輩輩的靈能力者,都會在這裡擔任神職——」

    黑須以平淡的語氣回答。

    「在我四代之前,也就是曾曾祖父那時,他突然喪失了靈能力。毫無預兆地,在某一天就徹底失去了能力。這一狀況被他的孩子,也就是曾祖父所繼承。在那以來,直到我這一代之前,我家都沒有一名靈能力者出生。」

    「直到你這一代之前,麼。」

    「沒錯,正如先前所言,我擁有靈能力。說不清是由於前幾代缺失的反作用,還是我的先天資質所致,靈能力還相當強大。這雙蒼藍色的眼睛就是其證明。」

    「為什麼會突然喪失靈能力呢?」

    「至今還弄不清楚。不過更嚴重的問題是,在我出生很久以前,這座神社所祭祀的神明就不在了。」

    沒有神的神社,儘管我還沒理解那意味著什麼,但從黑須的口吻聽起來,對神社而言是致命性的打擊。

    「那跟靈能力者不再出現有關嗎?」

    「是靈能力者消失後神才離開呢,還是神離開後靈能力者才消失呢,這倒是能確認是前者。其他靈能力者,曾證明至祖父一代為止,神還留在神社裡面的。」

    「那就是說……」

    「神明實在厭倦了喪失對神感知能力的我們,才離開了神社吧。現在說不定正在哪裡享受另一段生活呢。」

    「說得跟中年離婚一樣。」

    「不……那樣就好。神職者喪失力量的話,神明的力量也會漸漸流失。倒不如說必須感謝神明,願意留到祖父那一代。」

    黑須的聲音乾脆利落,感覺不到一絲負面的感情。

    「然而,失去神明的這片土地,也就失去了神明的祝福。沒有神的神社,就失去了吸引人前來的力量。在那以後,這座神社就變得冷清了。」

    原來如此,這就是這座神社變成今天這種境地的緣由。我們櫻丘市市民對這座神社一無所知,也是這個原因。

    「以前這座神社在櫻丘市以興隆著稱,現在卻幾乎連參拜客都沒有,幾近荒廢。只是一座勉強維持著外觀,卻無法完成自己職責的神社而已。」

    「是麼……真是不容易呢。」

    儘管沒搞懂神社的工作內容,但可以看出這裡的人為此煞費苦心。我也許僅僅出於同情心回了一句。恐怕嘴上說說也太輕鬆了吧。

    但黑須並不在意。

    「不過,幸好我身上擁有靈能力。也進行過大量神職方面的修行。與身邊其他人相比,我也是一位優秀的巫女。」

    「是、是麼。」

    能自稱優秀這一點,確實不同凡響。

    「要是缺乏靈能力者,目前的狀況確實束手無策。但既然有我,這也該劃上句號了。我,想重振這座神社。」

    話題看來接近核心了。黑須的聲音也似乎增添了幾分熱度。說不定她內裡還意外地熱情。

    黑須以冷靜而又熱情的視線,緊緊地盯住我。

    「於是我找到了您。」

    「我?」

    「是的——音守大人,您是神明吧。」

    「也只是剛變成的。」

    「跟年月沒有關係。重要的是您現在是一位沒有容身之所,自由自在的神明。而且神力還相當強。」

    「是嗎?」

    對自己的神力到達哪個程度並沒有概念。自己也才變成神不久,應該沒多了不起吧。不過這樣說來,之前虛也說過我的神力很強。

    「請容我拜託處於這種狀況的您——能否成為這座神社的祭神呢?拜託您了。」

    說著,黑須再次行起跪拜之禮。

    說實話,當她談及這座神社沒有神明時,已經隱約預想到會提出這樣的請求了。但當這樣的拜託從她口中正式說出時,我還是暗暗一驚。

    「不,先等一下,黑須,總之先抬起頭來。這種姿勢下我們也沒法好好談吧。」

    我勉強說服黑須讓她抬頭。但她那雙天藍色的清澈眼瞳,如同要射穿我一般。被一直給人冷靜印象的她如此注視著,我感覺渾身不自在。

    「就算你要我當這裡的神,我本來連神的工作也不瞭解呀。」

    「那方面我會全部告訴您的。」

    雖然自己並不是想說不知道工作該幹些什麼,而是想問自己究竟會被怎樣對待。

    但黑須似乎要防止我逃跑,保持著正坐的姿勢不斷往這邊靠,臉也越湊越近。近距離看見她端莊的美貌,使我不由屏住了呼吸。

    「當然了,我實際上也是初次迎神,恐怕多有不周,但祖父已經將侍奉神的方方面面都教給我了。」

    「不過你看,神也很忙吧,我還必須上學和干家務啊!」

    「我也會幫忙的,做飯洗衣服打掃,全部交給我吧。」

    黑須不給我任何退路,連珠炮般地提出意見。

    「當然了,成為這裡的神明之後,對您也是有好處的。您由於剛當上神,還不懂得如何使用力量,我也可以教您。而且神擁有自己的土地,與作為土地力量媒介的巫女之後,力量也會飛躍性地增長。」

    我對力量增長本身沒有興趣。本來現在連怎麼使用力量都不清楚。不過能接受使用方法的教學,說實話還是有點動心的。

    自己明明能辦到什麼,卻什麼都沒做到,這種狀況實在讓人牙癢癢。

    察覺到這是說服我的好時機,黑須更是充滿幹勁。

    「而且還會有金錢上的薪酬。歡迎沒有經驗的神,沒有業績定額限制,不用加班,即使年輕人也能接到重要的工作任務,是讓您無拘無束,笑容常在的工作環境。」

    「別用這種黑心企業的套話來勸誘我啊。而且這裡這麼冷清,還有閒錢發給我嗎?」

    要是能拿到錢,那就和打工差不多了,似乎試試也不錯。打工神明,總有一種會遭天譴的感覺呢。

    「我個人從事的就是靈能力相關的工作——而且我的雙親,儘管沒有靈能力,卻有商業上的才能,父親在外資公司裡面擔任管理職務,母親則是活躍中的時裝設計師。」

    「喔……」

    該說是很優秀的家族麼。只是在談論雙親時,黑須似乎有一些懊悔,也許有什麼執著的事情。

    「而且呢,」

    黑須中斷了雙親的話題,繼續說回主題。

    「以下說出來會變成對您的威脅,我本來不太想說的……」

    「突然怎麼了?」

    「音守大人,您現在身為神,正處於相當危險的狀態。」

    「危險?哪方面?」

    她的這番話使我摸不著頭腦。

    「對於渴求力量的對手,您現在是上好的食料。擁有強大的力量,卻不懂得使用的方法。就像放在飢餓的猛獸面前的松阪牛一樣。」

    我沉默了。

    學校屋頂——被白皙手臂襲擊的那一幕在我腦海裡浮現。

    要是當時虛沒有來救我,我會變成怎樣呢。而且今後也不能指望別人來救援,我又沒有能夠自衛的手段。

    再次體驗那份恐怖什麼的,還是敬謝不敏了吧。

    「看來您已經心中有數了。要是您能成為我家神社的祭神,區區那種力量弱小的傢伙,根本無法向您出手。而如何跟比它更強的存在戰鬥,我也會告訴您的。」

    黑須似乎讀懂了我臉上的想法。

    被指出自己的性命之憂時,內心的天平還是會傾斜的。

    不過,但是,然而,可是,即使那樣——各種思緒在腦海裡浮沉。縈繞盤旋的念頭糾纏成了一團。

    想得出神的我,突然察覺到她的視線抬起頭來。

    黑須天藍色的眼瞳注視著我。

    「啊,抱歉,我想入神了。」

    「沒關係,不用勉強自己。而且,音守大人,最後,您成為這座神社的祭神,還有一個好處的。」

    「欸,是什麼?」

    黑須在自己說出答案之前,還是顯得有點躊躇。為什麼呢,之前明明一直都說得那麼流暢。

    但她終於下定了決心開口。

    「音守大人成為這座神社的祭神時,我就會成為您的巫女。」

    「嗯,應該就會這樣吧?」

    「巫女,是要全心全意侍奉神靈的人。」

    「你想表達什麼?」

    「當您成為這座神社的祭神之後,我就會全心全意地侍奉您。也就是說——我的身心一切,將全部為您所有。」

    身心一切——也就是說。

    「哈啊!?不行不行,身心一切什麼的!」

    也就是那麼一回事吧。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黑須的臉,她果然是認真的,並不像是說謊或者開玩笑。

    「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作為巫女,必須有向神獻身的覺悟。」

    咕嚕,我不由嚥了一口唾沫。

    這時才開始無意識地觀察黑須。

    之前都沒在意的,脂粉未施的紅唇,巫女服衣襟間可以窺見的雪白脖子,以及撐起白衣的胸部,都映入了眼簾。

    「不……但是啊……」

    我還是壓抑住膨脹起來的色心發問。

    自己還沒枯竭到,如此漂亮的女性在我面前說到這個份上,還能無動於衷。但比起這個,我更在意另一件事。

    她為什麼要做到這個份上,都要復興這座神社?正值青春年月的高中一年生,就說要奉獻自己的身心什麼的,這可不是能輕易說出口的話吧。

    我提出這個問題後,黑須似乎有點難以啟齒,但最後還是開始說明理由了。

    「我是在這座神社,由祖父撫養長大的。」

    「咦?你的雙親呢?」

    「他們忙於工作,住在東京的房子裡。對神社也毫無興趣,將我交給祖父撫養了。」

    她的聲音與表情裡都流露出不快,果然對雙親有所不滿。

    對珍惜這座神社的她而言,應該難以諒解發現不了神社價值的雙親吧。而將撫養孩子交給祖父,自己卻埋頭工作,則加劇了這份不滿。

    不過,且不予評價教育孩子的方式,我還是可以理解她的父母將工作優先於神社的想法的。沒有靈能力,卻有其他方面的才能,那就總會想在相應道路上一展所長吧。

    「但是祖父一直為了本該存在於此的神明,嘗試取回那份力量,即使失敗了,也留在了這座神社裡。」

    「……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呢。」

    黑須聽了有點難為情,但仍然重重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是祖父的遺言。他將這座神社託付給我。儘管神明已經不在了,從祖先繼承而來的神社,就此荒廢下去的話也說不過去。只能將此託付給擁有靈能力的我了,他是這樣說完才辭世的。」

    黑須低頭沉默了片刻,很快又振作起精神抬起臉。

    「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想重振這座神社。所以拜託了,請問您能否成為這座神社的祭神呢?」

    再次深鞠一躬的黑須,聲線有點顫抖。

    已經沒法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了。

    我——至今從未被任何人,如此認真地拜託過。

    這也很正常,不會有人認真拜託區區一位普通高中生吧。最多只會是拜託打掃啦,家人拜託跑跑腿之類的。

    然而現在,面前的少女正有求於我。

    ——成為了神的我。

    心中確實有種幫她一把的想法。那是成為神之後的日常欲求呢,還是我自己的真實感情呢,我無法辨別,但我仍然有這種念頭。

    於是我——

    「我明白了。」

    「……欸?」

    黑須抬起頭時發出一聲驚嘆。我的想法也許還沒傳達給她,就重新再說了一遍。

    「我明白了,我,會當這裡的祭神。」

    黑須聽了我的回答後,發呆了幾秒,過了一會——

    「非常、感謝。」

    說著又一次深深地鞠躬。

    「那麼事不宜遲,我們進行讓您就任這座神社祭神的儀式吧,請到這邊來。」

    我被領著走出拜殿,經過迴廊來到了神社的中心部。不知不覺暮色已濃,晚霞將天邊燃成了火紅色。

    由於這裡是一般參拜客所不能踏足的,建築本身要比拜殿小得多。地板墊得很高,幾乎沒有任何裝飾,給人一種質樸的印象。

    「這裡就是黑須神社的本殿。也就是神明的房間了。」

    黑須一邊說明,一邊將本殿的門扉向兩側推開。

    「請進。」

    我按她說的先走進本殿。

    內部比外觀更狹窄。

    沒有窗戶,房間裡只有夕陽從門外映入的餘暉,當太陽下山之後,這裡就會一片漆黑吧。我猶豫了一下,踏上裡面一塵不染的木製地板。這是每天都悉心打掃的證明。

    「然後,我們要怎麼做?」

    回頭一看,黑須砰地從內側關上了門。

    室內變得更加昏暗,光源只剩下從門扉的格子裡透進的陽光。而背朝光源的黑須,在夕陽的映照下散發出神聖的氣息。

    她比我更有神明的感覺。

    黑須就這樣盯著我看了幾秒才開口。

    「……神的力量,是由神本身的力量,土地的力量,以及聯繫神與土地的巫女的力量相乘而決定的。」

    「土地,是指神社這裡的屬地?」

    「不是,是包括整座白山全部,更進一步包括附近的土地。以前神明還在的時候,這座神社所有的土地要寬廣得多。在靈能力消失與神明離開之後,土地逐漸被割讓給其他神社,餘下的只有這麼一點。」

    「說起所有,你家擁有這麼大一片土地麼。」

    「這裡說的所有,終歸只是靈的意義上的,並非法律上的所有權。不過真要說的話,白山確實是我家的。」

    那也是擁有一座山啊。

    「白山是這一帶的靈脈集中點,是力量豐饒的土地。現在您將會通過我,與土地結下契約。」

    「該怎麼做,才能與土地結下契約?」

    「…………」

    不知為何,黑須沉默了片刻。

    「……黑須?」

    我向她搭話後,她才開始了行動。

    「那就開始儀式吧。」

    我還沒來得及回問儀式該怎樣做。

    沙——黑須將巫女服自肩膀處敞開。雪白的肌膚,與形狀漂亮的胸部膨起,逐漸顯露出來。

    「嗚哇哇!你突然都在幹什麼!」

    「干、什麼?」

    一邊維持著半脫的姿勢,黑須歪了歪頭。

    「為什麼要脫衣服!」

    「就如剛才說明的那樣——音守大人要成為這片土地的神明,就需要與作為巫女的我,結下緊密的聯繫。」

    「結下緊密聯繫是說那方面麼!」

    「要成為這座神社的祭神,也就要與我結下緊密的聯繫……」

    「不對不對,就算這樣,你也要多珍惜一下自己啊!」

    她難道真的只將神社放在第一位,其他方面的常識都不懂麼。祖父究竟都是怎麼養育她的啊。

    「要是原本意義上的神明,只要巫女獻出自己的身體作為憑依的媒介就行了,但您還是擁有實體的人類,雙方交合才是最有效率的做法。」

    「不對啦!而且巫女不是必須保持純潔之身才行麼!?」

    「並非如此。本來巫女——侍奉神明的人之所以要保持純潔,是要將自己的貞操獻給神明的意思,而當對方是作為神本身的您時,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問題可大了!」

    「究竟有什麼問題啊……」

    黑須露出更為不解的神情,突然像是察覺到什麼似的,一邊顧忌著我的表情一邊說。

    「啊,那樣的話……沒關係的。我也是第一次,並不會在意大小啊時間長短啊之類的。」

    「才不是這種意思!」

    「您……對我的身體毫無渴求麼?」

    黑須的發問使我無言以對。

    要說我毫無那種念頭,那才是在說謊。一開始黑須說要獻出自己的身心之類的時候,我確實有過這方面的想像。

    但是——這樣並不行吧。也許我的想法有點守舊,這種像是交易一般的形式,一點都不好。雖然說不定這對於成為祭神是必須的。

    而且還有一個不能說出口的理由,總覺得黑須散發出一種不好惹的氣場。該怎麼說呢,說得嚴重點,一旦出手,將會影響自己的一生。

    總之,這種事情還是按部就班的好。

    我夾雜著說教地向黑須進行解釋。她只是默默地傾聽,最後總算點頭了。

    「我發誓會對神明永遠忠誠的,這樣就沒問題了吧,那麼我們繼續——」

    「完全沒聽懂嘛!」

    「……為什麼討厭和我交合呢?」

    「並不是討厭啦,不過我們還是要更瞭解對方,成為戀人之後再做這種事。你對我並沒有戀愛之情吧?」

    「是沒有。」

    不假思索的回答啊,還是有點遺憾的。

    「那就不行。」

    我直視著黑須的雙眼,以堅決的語氣下定論。

    「……我明白了,那就以此代替。」

    黑須明白到我不打算改變想法後,就說著湊近我——我的嘴唇,與黑須柔軟的唇瓣接觸了。

    ——和黑須接吻了——我還沒來得及體會這一點。

    嘴唇相接之後的瞬間,一陣熱流湧入了我的身體。似乎要染遍全身每一個細胞的,強大,而又讓人安心的感覺。

    這就是——這片土地的力量。

    這份力量與我的力量相互交織,在我的體內激盪。

    讓人聯想到天地開闢的強烈衝擊。

    黑須的雙唇離開時,她也像是感覺到什麼似的,白皙的美貌上泛起一陣紅潮,眼瞳也變得濕潤,散發出美豔奪目的神采。

    「這,就是與神結下聯繫,的,感覺麼……」

    她勉強用冷靜來掩飾,但那斷斷續續的語氣,並沒能隱藏住她的興奮。

    「啊,嗯。應該是吧。」

    我也同樣嘗試壓抑住上揚的聲線,點頭認同。

    由於剛才的餘韻,心臟仍在怦然直跳。

    黑須向著這樣的我,再次跪倒,深深彎下了腰——

    「從今以後,此生此世,請您多多指教——真人大人。」

    像是新婚初夜的新娘那樣,她說著露出了笑容。

    初次目睹她的笑容,已經足以使我入迷了。

    就這樣,成為神不久的我,在今天擁有了自己的神社——以及自己的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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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dxer 發表於 2013-6-14 02:00 AM

本帖最後由 windxer 於 2013-6-26 10:30 AM 編輯

第一話

    0

    有些傢伙會認為,被愛是一件無條件的美事。

    但我會說那是錯的。大錯特錯。

    愛著某位的力量是極為強大的,甚至單憑愛就可以與世界為敵。

    正因為如此,愛有時也會衍生悲劇。

    沒有考慮過對方,而強加於對方身上的愛,與暴力無異。

    而現在,正面承受著這份暴力的我,對認為愛是美事的傢伙們,只想這樣說。

    那就跟我交換吧。

    她的愛,對我而言太沉重了。

    ——所以我今天,逃離了愛。

    她一定會傷心的,我也不想看見她的表情。

    但是,我已經無法再忍受了。即使我被深深地愛著也好。

    所以我要逃跑。

    從安穩的世界,逃到將面臨各種苦難的世界去。

    來吧——向著自由出發。

    1

    ——好香的味道。

    早晨我就是被這股香味喚醒。

    我睡眼惺忪地看了眼鬧鐘,時間是七點半,平常總是快來不及上學時才起床的我而言,今天算是起得挺早了。看來是食物的香味勾起了肚子裡的大合唱。

    一開始還以為是鄰居早飯的香味,但看來是從我家飄出的,我就走出了房間。樓下似乎還有聲響,說不定是小偷,我就帶上了初中修學旅行時買來的木刀。

    然後,我躡手躡腳地緩緩走下樓梯,走往傳來響聲的廚房。

    透過磨砂玻璃,可以看見有人站在廚房裡。不是父母,他們要是回來的話,會事先打電話回來的。而且我的母親也不是在這個時間會在廚房幹活的人。

    「是誰!」

    我下定決心,猛地拉開了廚房門。

    站在裡面的是黑須。

    她的長發紮成了馬尾辮,校服上也系好了圍裙,握著菜刀在廚房裡忙活。

    「早上好,真人大人。」

    「啊、嗯,早上好?」

    面對鞠躬致意的黑須,仍然架著木刀的我,以有點脫線的聲音回應。黑須只是歪了歪頭,就恢復了原先的動作。

    「早飯馬上就做好了,先去洗漱整理吧。」

    「……嗯,那我去了。」

    我什麼都沒多想,就點頭退到洗手間去了。

    將木刀擱到洗臉池旁邊,用冷水洗了洗臉,朦朦朧朧的頭腦也變清醒了。然後腦裡浮現出一個疑問。

    「她……究竟怎麼進來的?」

    睡前我一定會鎖門,也不記得給過她備用鑰匙。但就算質問洗手間鏡子裡的自己,也不可能得到答案。

    「真人大人,請用毛巾。」

    鏡中洗手間門打開了,黑須走了進來。她來得正好,我便提出了疑問,黑須稍加考慮就說。

    「您知道一種叫撬鎖的技術麼?」

    「那不是犯罪嗎!」

    我忍不住吐槽時,黑須撲哧一笑。

    「開玩笑的。其實是讓式神潛入到您家裡面,從內側將鎖打開的。」

    「式神?好像聽說過。」

    「可以隨心所欲操控行動的,類似傭人的東西吧。真人大人將來總有一天也能夠役使的。」

    「噢,聽起來挺方便的。」

    想到自己也能辦到這種事情,就不由滿心期待。之前只覺得是漫畫世界中才會發生的事情,原來離自己只有咫尺之遙。

    「那麼真人大人,早飯已經準備好了,請用。」

    「嗯,謝謝你。」

    黑須走出了洗手間。

    我目送她離開後再洗了一次臉,用毛巾擦乾。

    這時我才意識到,本來撬鎖也好式神也好,在非法入侵這點上都沒有區別吧。

    「這個家裡,靈方面的防禦確實略微太薄弱了。既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入侵者,還是展開防禦結界吧。」

    我婉轉地指責她非法入侵時,她便這樣回答。似乎入侵者裡面不包括她自己。本來還想說得更強硬一點,最後還是放棄了。就算我再開口幾次,她也似乎沒打算聽進去。

    說到開口,現在我吃的是黑須做的早飯。【這裡前後兩句用到了口にする的兩個意思,於是翻成了開口】

    剛出鍋的富有光澤的米飯,入味的味噌湯,甘甜的玉子燒和開邊的竹莢魚,還有涼拌菠菜。水準比得上旅館的早飯。味道也相當出眾,連平常幾乎不吃早飯的我都大口大口地往嘴裡扒。

    不過我家冰箱裡應該沒有這些材料吧。

    只有瓶裝飲料和幾種調味料,還有甜餡面包之類。勉強能入口的米倒是有,但肯定沒有這麼好吃的米。也就是材料全是她帶來的。

    「早飯每天將按照西式日式輪流交換。期間也考慮換換中式之類的。」

    為了伺候用餐而站在身旁的黑須如是說。

    跟她說不用伺候了,大家一起吃吧,她反而還說要等我吃完再吃剩下的。

    這種男尊女卑的舉動實在過頭了,但黑須卻不肯退讓。

    常常聽說所謂的「神人共食」,是神和人吃同樣的食物,而使人獲得神的加護。這種儀式性的行為,我無法判斷是否真有意義,既然她想這樣做,也就只能隨她去了。

    此外在她心中,每天來準備早飯似乎無論如何已是決定事項了。我實在心有不安,正要謝絕。

    「我說啊,黑須——」

    「我是侍奉真人大人的身份,請稱呼我為千鳥吧。」

    她也直呼我的名字。這對她而言是表示親愛之情的證明,那我就回應她的想法吧。

    「……我說啊,千鳥。即使我成為了你家神社的神明,不用這樣忙活也行吧?你也有你自己的工作的。」

    「照顧真人大人就是我的工作,我們已經約好了。」

    「不過每天準備早飯太辛苦了,而且你還要上學。」

    我瞟了旁邊一眼,牆邊立著千鳥的書包。她打算和我一起直接從這裡上學吧。

    「我是自己想做才來的。」

    「不過,這種像是傭人一般的工作實在沒必要。」

    「真人大人現在還沒有明白嗎——巫女就相當於神的傭人吧。」

    千鳥一臉認真,毫無開玩笑的意思。

    「總之嘛,和我相處時說話可以更直率一點。」

    雖然我這樣提議,但早飯這件事她相當頑固,完全不肯認同我的主張。

    終於我拗不過她,只好說「算了,你想怎樣就怎樣吧」。

    吃完美味的早飯後,我摸摸肚子,向千鳥詢問這之後該怎麼辦。神的日常我一無所知。

    「真人大人,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行了。我只是負責協助的。」

    「不,就算你這樣說。」

    做想做的事情什麼的,反而不知道想做什麼了。比起自由度高的歐美RPG,我還是更喜歡目標明確的日式RPG。

    「……姑且還是存在較為適合神這個身份的工作的。」

    「喔就是那個,我想問的就是那種。」

    「但是要說明的話,現在時間不太足夠。」

    千鳥說著瞄了時鐘一眼,時針剛經過八點。

    還覺得時間充裕的我實在太不認真了。但說不定也該上學了。

    「詳細在午休時再聊吧。而且也需要做些準備。」

    「也是,那我就去換一下衣服。」

    我將茶一飲而盡,走出起居室上樓。到達二樓時我回頭一看。

    「……為什麼要跟上來?」

    「我打算幫忙更衣。」

    還想吐槽難道我是國王麼,但轉念一想自己是神啊,就放棄了。

    當然,拒絕掉幫忙更衣(這裡也爭論了一通,略過)之後,我做好上學準備,和千鳥一起出門。

    這時千鳥問。

    「說起來,真人大人的雙親不在家嗎?我還打算問候兩位的。」

    「嗯?是啊,他們都不在。父親工作調動後,母親跟著他一起離開了。」

    將兒子留下而調動工作搬家的雙親,與一個人留在家裡的兒子正好相稱。對於憧憬著獨立生活的我而言,倒不如說期待已久。

    說是這樣說,獨立生活果然不是一般的辛苦。

    做飯打掃洗衣服,還有其他家務都要全部自己打理。這就是母親不在身邊方知其偉大吧。

    故而千鳥願意從旁協助,真的幫大忙了。

    很久沒有好好吃過早飯,在這個時間上學了。

    走出家門,和千鳥走在上學路上。

    即使是往常的上學路線,有女生在身旁便已經截然不同。

    我和千鳥邊走邊閒談,基本都是我問千鳥回答,對話還挺順暢的。

    千鳥既不是不愛說話,也不是感情冷淡。

    這樣走在路上的我們——非常引人注目。

    確切而言引人注目的不是我,而是謙恭地走在我身後半步的千鳥。

    校內有名的美少女,和男性同行這一點,就足以吸引旁人的視線了。順帶地落到我身上的視線,更是讓我渾身不自在。

    「喂、喂真人——」

    我聽見熟悉的聲音回頭時,看見呆然站立的宗一郎。

    「喂、喂喂,你,為啥會和黑須千鳥一起上學?」

    他的表情有點悲愴。

    我真懷疑,有必要動搖到這種程度嗎,現在該怎麼說明呢——當上神之後她成為了我的巫女,這種理由肯定不行吧。

    「請問你是誰?」

    迷惘之間,千鳥走上前一步和宗一郎搭話。宗一郎臉上閃過一絲退縮的表情,馬上回答。

    「我是,那誰,真人的朋友。」

    「原來如此……是真人大人的朋友麼。」

    「真人……大人?為什麼是大人?」

    啊,糟糕。

    忘記告訴千鳥別在其他人面前叫我大人了。區區一個高中生被叫大人什麼的,誰都會覺得不對勁吧。

    「那、那個呢宗一郎,這是……」

    「因為他配得上這個稱呼,不管怎樣,真人大人可是神——」

    「唔哇哇哇,千鳥你先來一下。」

    我拉著千鳥的手靠到路邊。雖然和千鳥湊得很近,她卻毫不在乎。

    背後傳來了「千鳥!?直呼其名!?」宗一郎已經混亂了。

    「聽好了千鳥,我是神這件事,在一般場合要隱瞞起來。」

    「為什麼呢?」

    「一般高中生被說成是神,會被當成怪人吧。我還是想度過平穩的學生生活。」

    昨天宗一郎和超自然現象研究會的那種反應,我已經受夠了。

    之前希望有一個人理解自己,而將神的事情和他坦白過,現在已經有千鳥了。已經足夠了。本來就算是千鳥,要是說出神的話題,也只會跟我一樣不被信任吧。

    「一般高中生說不定會被當成怪人,但真人大人實際上就是神,所以沒問題吧。」

    「問題可大了!」

    這、這傢伙沒救了。相遇後從最初就有一種脫離世俗的印象,但沒想到她會如此不諳世故。是一直只為神社著想所致吧。

    「總之,我不想破壞至今的生活。你也配合我吧。」

    「……真人大人要是這樣要求的話。」

    「還有大人這個稱呼也要改。」

    「……我明白了。」

    千鳥表情並無變化,卻似乎有點不滿地點點頭。

    「你、你們關係真好呢。說起來,剛才還用大人來稱呼?」

    身後宗一郎還在注意我們的反應,我們轉身回答。

    「不是啦,說的不是大人,而是同學而已。」【原文是さま和さん的區別】

    「哦,也、也是呢……不過你們關係真好。」

    「說不上關係好呢。」

    按照我所說的,千鳥矇混了過去。這樣就解決了——

    「我只是負責侍奉真人同學而已。」

    「侍奉?」

    才沒解決,她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啊!

    「不,不是啦,是土蛙,她說的是土蛙!在北至北海道西部,南至九州都有廣泛分佈,屬於外來種,動物界脊索動物門脊索動物亞門兩棲綱無尾目蛙科蛙亞科蛙屬土蛙!」【ツチガエル與仕える(つかえる)音近,ツチガエル日文漢字名土蛙】

    「搞啥啊,你是青蛙博士麼!?不對,那負責土蛙你算啥意思啊!」

    「意思什麼的別用腦子去想,要用心感悟!」

    「吵死了,你先閉嘴!」

    「竟然對真人大人……同學惡言相向,不能原諒。」

    「啊,又叫你大人了!」

    「千鳥你怎麼了,竟然會犯這種簡單錯誤!」

    陷入慌亂的我被宗一郎的氣勢壓制住了。連神都能壓制住,好厲害的人。

    「說到底,你和真人是什麼關係?」

    宗一郎認真地質問千鳥。

    別回答啊千鳥,不用回答也可以的!雖然我向她不斷使眼色——

    「真人大人——對我而言,他在這個世界上是最重要的。」

    千鳥當場乾脆作答,看來只有這一點不能退讓。

    「是、是這種關係啊……」

    宗一郎似乎想通了什麼。

    「大人也好侍奉也好……是那種PLAY法吧!?主人PLAY什麼的……」

    「宗、宗一郎?」

    「……可惡。」

    「咦?」

    「可惡!我也會很快找到女朋友的啦————!」

    宗一郎大喊著飛奔往學校。他肯定是誤解了,不過也沒有訂正的機會。

    「走、走了呢……」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都怪你啦!」

    我忍不住吐槽一臉不解的千鳥。

    2

    然後到了午休——我和千鳥來到學校的天台。

    這裡,也是昨天被白手襲擊,和虛相遇的地方。

    為什麼還要來這裡,一是接下來要談的話題不太想讓別人聽見。二是,太受其他學生注目了。

    上學時就是如此,甚至我和千鳥進入各自的教室後仍在持續。

    不對,千鳥不在身邊後,我就被熟人們重重包圍,可以說是更嚴重了。同級同學都圍在我的座位附近,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

    和千鳥的關係啦,昨天發生了什麼啦,今天早上又發生了什麼啦,之類之類。

    我閃爍其詞地應對身邊好奇的視線與質問攻勢。坐在背後的宗一郎以蘊含著殺氣的眼神瞪著我,也被我無視掉了。

    只是——唯一在意的是稻森同學。

    只有她的視線,與其他學生性質截然不同。

    課間我對昨天的事情致歉,她笑著說「沒關係,我不介意」。昨天還放下她不管的,真是個友善的人呢。

    不過她究竟找我什麼事?就算問她也是「沒什麼要緊的」地岔開話題。

    恐怕也和靈能力有關吧。她和千鳥都是神社的巫女,估計也是注意到我作為神的身份才來找我的。

    算了,總有一天她也會再次提起這些話題的,現在先考慮千鳥吧。

    「然後呢,要說明神明的工作內容嗎?」

    我背靠著屋頂邊緣的圍欄問道,千鳥搖頭說「不」之後,從自己的書包裡拿出了飯盒。

    「我們先吃午飯吧,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會。」

    「約定?有誰會來嗎?」

    「是的,不過那也是之後的事。請用餐吧,我準備了便當。」

    說著千鳥將便當遞給了我。

    便當盒裡面有五光十色的美味菜餚。而且和早飯菜式完全不同。似乎是特意做的便當。

    這頓飯,千鳥也拿出了小便當盒和我一起用餐。在學校果然還不至於等我吃剩再吃吧。

    「我享用完了,真的很美味。」

    「粗茶淡飯請勿見怪。」

    飯後,千鳥從水壺裡倒出了茶水。這照顧真是無微不至了。暖洋洋的陽光下,睡意突然就高漲起來。

    乾脆就這樣睡一覺,將下午的課翹了吧。

    「真人大人,時間差不多了,要開始說明了嗎。」

    「喔對,還有這件事呢。」

    我努力打醒精神,準備聽千鳥的說明。千鳥像一位有名升學補習班的女教師,以冷靜的口吻開始對我解釋。

    「神明的工作,那就是——實現人們的願望。」

    接下來千鳥的神明講座要開始了,拍手拍手。我也決定要盡心盡力作為神而行動。就積極地提出問題。

    「實現人們的願望是指?」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請真人大人以您的神力,去實現人們的願望。那樣,真人大人的力量也能得到提升。」

    力量也能提升,麼。確實到神社參拜時往往會許願,我在新年參拜之類也會做。但那些願望都沒怎麼實現過。

    今年許願了希望能交到女朋友,結果還是單身。

    「不過有必須要注意的問題。就算實現願望,要是任何人的,不管多少人的,任何願望都去實現的話,世界會亂作一團的。能實現的頂多只有被選出的願望。只要將其實現,真人大人的神格就能提升。」

    「嘛……也是呢。要是征服世界這種願望也能實現,就不堪設想了。我也不覺得那種願望會被實現——說回來,要實現願望說就簡單,該怎麼辦?」

    「那就要使用真人大人自己的力量了。神的力量有其強弱、性格、性質,還有擅長與否的差異,但基本而言還是萬能的。沒有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的問題。」

    「我連怎樣使用力量都不清楚……」

    千鳥以可靠的發言回應我的不安。

    「一開始就作為神誕生的話,或者具備靈力或妖力的話,力量就和感覺相近,使用方法也自然就懂了。真人大人是從一般人類變成神的,還不知道如何去感覺吧。沒關係,這方面我也會協助的。」

    她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要是那樣,這工作就適合我了。因為在成為神之後,甚至有種為了幫人,乾脆先給人製造麻煩然後再去幫忙,這樣自導自演都能接受的心態呢。」

    「基本而言,神是為了幫助人而存在的,那就和本能差不多。」

    千鳥這句話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神是為了幫助人而存在的,這是什麼意思?在問及之前,千鳥繼續說。

    「另一個工作,作為這個城鎮的神明,就有從災厄中守護城鎮的義務。」

    聽起來變得有趣了,有點像從暗中守護人們的英雄。

    「當然,那也只是災厄降臨的時候,一般工作基本還是前面所述的實現願望。」

    以此作結,千鳥結束了說明,似乎在等候我的感想。

    「那……就認真地試一試吧。只要去做就能提升神格,聽起來也很有趣……是啊,要做就以頂點為目標吧。」

    我有種在玩遊戲的感覺。明明正在談論神明的工作,也許有點輕率吧。

    「以頂點為目標,嗎——我明白了。」

    千鳥似乎在確認什麼地點了點頭。僅僅一個細微的動作,我便沒有太在意,提出了下一個問題。

    「不過既然要實現別人的願望,那在一開始要怎樣傾聽他們的願望?要等人來神社參拜嗎?」

    「一般神社就是這樣,無奈對黑須神社而言,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根本沒有人來。」

    這種若無其事的自虐口吻,使我根本不知道該作出何種表情。

    「那該怎麼辦?」

    「有一個組織專門解決這種問題——其名為,願望管理局。」

    「好直白的名字。」

    「局裡派遣的管理員應該很快就到了——啊,看來到了。」

    「什麼到了?」

    我順著千鳥的視線仰望天空,只看見蔚藍的天空與潔白的雲彩——不對,還有某個黑點般的物體浮在半空?

    定睛細看,那似乎是一個人影。

    以大小而言,應該還有很遠——不對已經近在咫尺了!

    我還沒來得及側身迴避迫近眼前的黑影,咚,一聲悶響,我的嘴邊遭到一記強烈的衝擊。

    「咕哇!痛痛痛。」

    劇烈的痛楚使我掩嘴蜷起身體。這時耳邊傳來了小孩般的清脆嗓音。

    「好痛好痛,飛太快衝過頭了。」

    循聲望去,我瞪大了雙眼。

    眼前是一位嬌小的女孩子。這樣描述也許會讓人聯想起小學生年紀的幼女,不過要小得多。也不是幼兒園小孩那種小。

    具體數字而言,大約只有二十公分高。

    沒錯,是一個小人。她的背上長著可以清晰看見翅脈的通透蟲翼,頭上似乎還長著觸角,就和童話故事裡出現的妖精一樣。

    和我對上眼神後,仍然雙眼含淚的她莞爾一笑。

    「喔喔,你就是新就任黑須神社祭神的音守大人對吧!真是一位充滿莊嚴氣息的神明呢!」

    「很高興得到你的稱讚,但你該不會想無視剛才的碰撞吧。」

    「嗚……才、才沒有這回事哦?」

    妖精仍然保持著笑容,但仔細一看,就能發現她額上流出一滴冷汗,最後她放棄了,臉上露出致歉的表情。

    「對不起……我還不太熟悉飛行。」

    「既然老實道歉就原諒你吧。」

    「非常感謝——不過,剛才親到了吧。」

    「這種能算是親到了麼。」

    除了向臉發動突擊然後撞到嘴之外,什麼感覺都沒有。

    「玩笑到此為止。」

    千鳥插嘴了。

    臉上依然毫無表情,聲線卻似乎蘊含著怒氣。應該是因為我被攻擊了吧(雖然這只妖精並不是故意的)。

    「我不允許你對我家神社祭神的真人大人,繼續做出無禮的舉動。」

    「啊,沒事,我並沒那麼介意,也不覺得自己有那麼了不起。」

    「真人大人,凡事必須有個界限。您終歸是一位神明。」

    「沒、沒錯,正如這位巫女小姐所言。請恕我剛才的無禮舉動。」

    妖精一臉歉意地鞠了一躬——看來自己比想像中要更了不起,既然是神也是理所當然吧。

    「那麼我先自我介紹一下!」

    「你切換得真快呢。」

    「我的名字是千璃子。這次被委任管理真人大人所負責的願望。請多多指教!」

    說著妖精——千璃子再次低頭行禮。

    「喔喔,那就多多指教了。」

    我也隨意地舉手回應。不過願望管理局麼,組織名字還真是直白呢。

    「然後呢,那個管理局,具體來說是負責什麼的?」

    「基本業務是管理人們來神社的許願,以及輔助願望的實現哦!」

    「管理和輔助?」

    「所謂管理,就是審查人們的許願是否適合由神明實現,然後再傳達給神明。要是什麼願望都能實現,世界就會變得一團糟了呢。輔助就如字面所言,是來協助願望實現的。」

    「呵,是這樣啊。」

    「然後還包括願望的中介服務。像真人大人的黑須神社這種沒幾個人來許願的神社,通過我們也能踏踏實實地實現願望哦。」

    這傢伙,還能一臉笑容若無其事地毒舌啊。

    「這種情況下,一般還是轉介附近的願望,比如將這個城鎮的願望轉介到真人大人手上。」

    「……原來如此呢。」

    我或多或少被千璃子的飽滿氣勢所壓倒,點頭示意。

    「那我只要實現你帶來的願望就可以了?」

    「是的,請交給我吧!我會全心全意完成工作的!今天也已經準備好了願望——」

    「請稍等一下。」

    至今沉默的千鳥插嘴了。千璃子嚇了一跳後,轉身看著她。似乎被千鳥的冰冷態度震懾住了。

    「究、究竟有什麼事呢?」

    「管理局派遣人員到所負責的神社進行企劃提案,有時處理願望的招標,還負責局內幹部以及其他管理員的交涉。」

    「千鳥好熟悉呢。」

    「以前早就預習過了,以備將來某天神明會降臨自家的神社。總之,願望管理員對神社而言,就是如此重要。」

    「是、是的,正如你所言!」

    千鳥上下打量著慌慌張張點頭的千璃子(說是這樣說,她的尺寸太小,完全沒有移動視線的必要),然後說。

    「……你,是一位優秀的管理員嗎?」

    「嗚咕!」

    千璃子明顯動作變僵硬了。而且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會說「嗚咕!」呢,該說她老實呢還是笨呢。

    「有些神社願意提出報酬,僱傭優秀的管理員,我也有過這種打算,不過局裡說會派遣優秀的管理員才作罷了……而你,就是那位優秀的管理員嗎?」

    「唔唔唔唔……」

    「說起來,你……是千璃子小姐沒錯吧。成為管理員幾年了?之前負責的,又或者現在仍在負責的其他神明是?」

    「那、那個嘛~」

    「請好好回答。」

    難以啟齒地耷拉著頭的千璃子,最終還是敗給了千鳥的壓力而低語道。

    「……沒有。」

    「我聽不見。」

    「零年……今天是第一次工作……更準確地說,還不是正式的管理員,而是見習管理員……」

    千璃子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聽完後,千鳥哈——地嘆了一口氣站起來。

    「怎麼了,千鳥?」

    「我要到局裡抗議他們說一套做一套。這根本就是欺詐吧。還是好好支付報酬,僱傭一位自由從業的優秀管理員好了。」

    「哇啊啊,請等一下請等一下!」

    幾乎要哭出來的千璃子在千鳥面前嗡嗡地飛來飛去。

    「本、本來應該是由我爺爺過來的!不過爺爺恰好不久前扭到了腰,所以我才代替他來的!」

    「那為什麼會是你來,請找其他人代替。」

    「爺爺說他已經快要引退了,不過只有這家黑須神社的工作,要是委派給其他人就太遺憾了,所以我才希望代替爺爺來的!」

    「別把我家的神社捲入你家的私事。」

    「拜託你了,我會加油的!」

    「這不是干勁的問題,是能力的問題。」

    「好了好了,這有什麼不好呢,千鳥。」

    我嘗試勸解千鳥。

    「真人大人?」

    「我也幾天前才當上神,要是對方帶來的願望太難,我也很費勁。千璃子這樣的新人不是正好嗎?」

    「但是……」

    「而且是你的話,也能理解為祖父努力的心情吧?」

    千鳥因我這句話露出略帶詫異的表情。

    至今她一直沒察覺,自己和這只妖精的共通點吧。

    「既然千璃子說她的祖父是一位優秀的管理員,也應該有相當的才能吧?即使現在是新人,要是當成先期投資的話,也可以睜隻眼閉隻眼吧。」

    「非常感謝您的理解,真人大人~」

    千璃子淚眼盈眶地道謝。

    「……既然真人大人這樣說的話。」

    雖然還是心存不滿,千鳥還是認同了千璃子。

    「那麼千璃子,從今天開始多多指教了。」

    「好的!請多多指教,真人大人,千鳥小姐!我們努力儲存點數吧!以日本第一的神明為目標!」

    「嗯?點數是什麼?」

    「咦,你不知道嗎?」

    千璃子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這事情就如此眾所周知嗎。

    「說的是願望點數,真人大人。」

    「就說了,那是什麼?」

    「神明在實現願望時,就能逐漸存下的點數。當點數超過一定數值時,神格就會上升。」

    「是的,這就是點數卡。另外除了神格上升,還會提供許多與點數對應的薄禮。然後還有作為新入會成員特典的,辯才天大人的明星照,是非賣品哦。」

    在千鳥說明之後,千璃子將卡片和照片遞給了我。照片上是一位笑容妖豔、衣裝不整的嫵媚大姐姐。

    神明這一存在,此刻在我心中土崩瓦解。

    卡片則相當大,幾乎等於千璃子的身高——咦。

    「奇怪,你是從哪裡掏出來——」

    「好啦,接下來從今天起,就要鼓起幹勁工作了!真人大人值得紀念的第一份工作是~」

    千璃子又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封信。

    信紙尺寸也比她身高要長,搞不懂究竟她是從哪拿出來的,說不定她就有這種能力吧,我勉強說服了自己。

    「就是這個!」

    信封上以秀逸的字體寫著『致黑須神社  音守真人大人』。

    3

    「……真不情願。」

    千鳥在放學後的住宅街上喃喃自語。

    「怎麼啦,又開始抱怨了?」

    她已經說第五遍了。平常她總是感情內斂,可見這次真的很不滿現狀。

    「不過難得真人大人首次工作,不是應該接一份更好的任務嗎?」

    「是嗎?我倒覺得交給新神明的工作,這種正合適呢。」

    我、千鳥,還有千璃子,現在身處名為稻森的地區。

    我們的學校,還有我家都在這一帶。

    住在這裡的一位十歲少女,本田美彌子,是這次願望的委託人。說是委託人,美彌子也只是到神社許過願而已。

    她的願望被聽取後,我便來到了這裡。

    而願望的內容——就是找貓。

    據說是美彌子養的貓,小G突然失蹤了。父母也一直在找,美彌子也努力地到神社參拜。

    「不過嘛,找小貓這種活,確實像是瑣事偵探事務所的工作,還真不像神明負責的事情呢。」

    「您這都是在說什麼啊,真人大人!千鳥小姐也是!挑揀工作是不行的!無論任何願望都能真誠實現才是神明啊!」

    「你說的也沒錯啦。」

    我嘗試平息氣鼓鼓的千璃子,但千鳥並沒掩飾自己的不滿。

    「而且最不情願的是,這次願望的來源地。」

    「喔,是這回事麼。」

    到達目的地後,我看見了一座與黑須神社不同的石製鳥居。

    上面懸掛著,寫有稻森天滿神社的匾額。【天滿神社:以菅原道真(天神/雷神)為祭神的神社】

    看來美彌子本來是到這裡許願的。但這座神社無法直接實現她的願望,於是就交給了其他閒著的神社。

    而我們就是那座閒著的神社的神明與巫女,也就是將願望轉包給我們。千鳥不滿的正是這點。

    「那也沒辦法啊,又沒有人來黑須神社參拜。」

    這實際上和黑須神社位居深山無關。正因為遠居深山才門庭若市的神社也有好幾座(以富士山山頂的淺間大社為代表)。【淺間大社:淺間神社的總社,信仰富士山神格化的淺間大神(木花咲耶姬命)】

    問題在知名度上,我在不久以前,也根本不知道那裡有一座神社。

    「才不是沒有人來。有位老婆婆每週會來參拜一次,另一位在山上摘山菜的老爺爺也會來。順帶一提那座山是屬於我家的,摘山菜那位算是小偷。」

    「呵……除了那兩位呢?比如說這一個月有誰來過?」

    「今天天氣真好,就這樣去散個步吧。」

    「……嗯,是麼。接下來要努力吸引更多人來呢。」

    我感覺有點可憐地伸手摸了摸千鳥的頭。

    千鳥表情有點僵硬,卻沒有反抗。與其說討厭,不如說是不知道該作出什麼反應吧。

    「咦,音守君?」

    正給她摸摸頭時,有人在背後跟我打招呼。這熟悉的聲音音如其名,清涼爽朗。

    班上的偶像,稻森涼音就站在那裡。

    皮外套與牛仔褲的搭配,和她在學校的優等生形象毫不相稱,但這種反差感也很贊。應該是剛購物回來吧,手上還拎著附近超市的購物袋。

    「有什麼事呢,還領著妖精來這裡。」

    她果然也能看見千璃子——這樣就可以肯定是靈能力者了。

    接著稻森同學注意到躲在我身後嘗試消除存在感的千鳥,微微睜大了眼睛。

    「黑須同學?你也很久沒來了呢?」

    被搭話的千鳥哼地別過頭。怎麼看都很孩子氣。那就只能由我和稻森同學交談了。

    「啊~這就說來話長。」

    「好的。」

    「我成為了黑須神社的祭神。」

    「喔,果然呢!」

    稻森同學笑著一拍手。咦,她的反應和想像中不一樣。應該帶點疑問,又或者吐槽一句「一點都不長」才對吧。

    「毫不驚訝呢。」

    「之前已經知道音守君變成神了。而黑須同學將你帶走後翌日,就察覺到一股有社之神的氣息。」

    「這都能瞭解嗎。」

    看來是否擁有神社,對神而言很大區別。

    「然後今天是來打招呼的嗎?那就抱歉了,我家的媛大人今天有事外出了。」

    「媛大人是?」

    這名號聽起來很誇張,有公主殿下住在這裡嗎。【媛(ひめ)與姫(ひめ)同音】

    「朱理媛神大人。我家神社的祭神,天神道真的女兒,是到我家神社來修行的。」

    「喔,並不是直接祭祀天神呢。」

    「要是事先打好招呼就好了,抱歉呢。」

    「別在意別在意,那就沒辦法了。」

    我們就這樣聊了一會。能和稻森同學談論這些話題,心裡有點高興。有種建立起特別關係的感覺。

    「然後嘛,我是來實現這座神社的願望的。」

    「願望,嗎?」

    我正要對歪頭不解的稻森同學進一步說明。

    「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一到自己出場,千璃子就飛到了前面。

    「初次見面,我是願望管理員千璃子。」

    「啊,你好,初次見面。」

    「然後呢,這次我的工作是這邊神社的願望中介,由我們黑須神社接下實現。現在就是來打聲招呼的!」

    「喔,你太客氣了。」

    稻森同學也有禮貌地鞠了一躬。我和千璃子也鞠躬回禮。

    「由我家轉達的願望——是找貓那一件嗎?」

    「嗯,應該沒錯。」

    「是麼……太好了,能找到人願意幫忙。美彌子最近每天都來我家參拜呢。我也想為她出一份力。」

    「那自己出力不就行了麼。」

    總算開口的千鳥話裡帶刺。

    「沒必要送敵予鹽,將願望轉達給其他神社,自己實現不就行了。」

    那也沒錯。我也向稻森同學投以疑問的視線,她猶豫了一下才開口。

    「那是因為,我們現在有點忙,沒法去找貓。」

    「哼,挑揀願望,架子不小呢。願望無分貴賤,無論任何願望都能真誠實現才是神明啊。」

    無法想像這是剛才還滿口不情願的人說出來的話。而且還有點抄襲千璃子的發言。

    「唔~不是這個原因啦,而且——」

    被反駁後稻森同學面有難色,但還是說下去。

    「我家的媛大人屬性上容易被小動物討厭,所以沒法抓住貓呢。」

    「屬性上容易被討厭?」

    「你看嘛,天神道真大人不是雷神嗎?媛大人繼承了他的屬性,但還不太擅長控制力量,於是身體上一直被靜電所纏繞。」

    「喔,是這回事。」

    靜電對小動物刺激太強了。

    「媛大人雖然不能摸,但卻很喜歡貓,因此還消沉了一陣呢。」

    「也就是說——你們找貓失敗了嗎?」

    插進我和稻森同學對話的千鳥眼神一閃。

    「咦?嗯,也算是這麼回事吧。」

    「那麼我們要是能夠實現這個願望,就肯定比你們優秀了呢。」

    「不,那方面——」

    「沒錯,你說的對。」

    「我還什麼都沒說啊。」

    千鳥完全無視稻森同學的發言,回頭看著我。

    「真人大人,我們就履行義理,馬上去找貓吧。然後將我們比稻森優秀這件事昭示天下。」

    「找貓而已,有什麼好昭示啊。」

    突然就積極起來了。看她的表現,果然她跟稻森同學有點不和。雖然稻森同學那邊並沒怎麼在意。

    「稻森同學,抱歉了。」

    「不……這也是有原因的。」

    嗯?有原因,是指千鳥對稻森天滿神社的怨恨也是有正當理由的?

    「那就是說——」

    「真人大人,別跟那女的廢話了,快點出發吧。」

    「就算不那麼匆忙,貓也不會跑掉啦。」

    「我覺得貓真的會跑掉哦。」

    被千璃子吐槽後,我向稻森同學揮手作別。

    「那我們差不多該走了,呃……以後請多多指教。」

    「嗯,音守大人。祝君良緣。」

    「音守大人就有點……」

    被叫大人我還是有些不自在。更何況對方是自己的同班同學。

    「那就叫真人大人吧。」

    「還是有加大人啊。」

    「畢竟是神明嘛。也請直呼我涼音就好。」

    稻森同學——不,涼音微笑著回答。

    4

    接下來就是找貓的正題了。

    「好!鼓足幹勁開始找吧!」

    「喔!」

    千璃子和我都幹勁十足地舉高了手。然後在我們的注視下,千鳥也不情願地舉起了手。

    「……喔——」

    ——找貓呢。

    究竟該怎樣開始,千鳥已經給出了答案。

    「首先要知道貓的外形。」

    「啊,關於這點,我有它的照片!」

    千璃子又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個小女孩,和一隻被她緊抱的黑白雙色小貓。

    「這照片是哪裡來的?」

    「哼哼哼,這是我們管理局值得自豪的諜報部門,通過極密途逕取得的。」

    「還有這種部門麼。」

    名字這麼不正經,卻是個不簡單的組織呢,願望管理局。

    「總之只要找這隻貓就行了吧。不過貓可以到處鑽,還是挺有難度的。」

    「那只要直接問貓它們就好。」

    「問貓它們,如果能辦到就很輕鬆啦。」

    「咦,不能問嗎?」

    「咦?」

    「咦?」

    我和千璃子面面相覷。

    不對吧,一般而言和貓對話這種幻想怎麼可能實現,但轉念一想,我身為神也是幻想中的存在嘛。

    「真人大人,正如千璃子小姐所言,是可以和動物對話的。」

    「可以嗎!?」

    我這才對充分感受到,自己確實是幻想中的存在。

    「不過要擁有一定自我意識的對象才行。跟平常對話不同,不需要使用聲帶。畢竟這就跟思念通話類似,幾乎能在無意識下進行意譯。」

    「哦……」

    正好有一隻三色野貓路過。那就找它試試吧。

    「喲、喲,最近好嗎?」

    我總之先舉手問候,從旁看來這完全是個怪人吧。

    然後這隻貓盯著我看了一陣,就轉身從兩戶人家中間的狹縫鑽過去了。

    …………怎麼說呢,超難為情的。

    「……太勉強了麼。」

    「單純是那隻貓無視了真人大人而已。不過竟然敢無視真人大人,即使是畜生也罪該萬死,我這就追加天罰——」

    「不用啦沒關係了。」

    『你們在搞什麼啊。』

    一個聲音向我們搭話。

    如同直接在腦內響起的,不可思議的聲音。我循著聲音可能的來源望去——是一隻黑白雙色的貓。

    『那邊是神麼。在我的領地裡幹什麼?』

    「「找到了——!」」

    我和千璃子異口同聲。貓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樣。竟然這麼快就找到了,真是開門紅。

    『你、你們怎麼了,找我有事嗎?』

    貓一邊問,一邊伏低身體隨時準備抽身而逃。喔喔,真的能聽見貓說話呢,不愧是神啊。

    「你就是本田美彌子家的貓,小G吧?」

    『咦……你認識美彌子嗎?』

    我向吃驚的小G解釋了來龍去脈。小G只是默默傾聽,直到我說完後,才以沉重的語調回應。

    『是麼……美彌子向神許願了啊……』

    「她每天都到附近的神社參拜呢。」

    『美彌子……』

    小G喃喃自語,雙瞳流露出略帶憂傷的神色(能看懂貓的表情,連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不過說回來呢,你不是遭到什麼事故,或者去世就真的太好了。」

    我也擔心過貓因為察覺到自己的死期而離開的可能性。

    即使是神,也無法讓死者復活吧。不對說不定可以?好像也有過這種神話……我陷入了沉思。

    「啊——!」

    這時千璃子發出了悲鳴。

    小G忽然逃跑了。眨眼之間,它便逃進了前一隻貓鑽過的,兩戶人家的狹縫。這怎麼看人也沒法鑽過去。

    「千璃子,快追!」

    「收到!」

    我反射地下了命令,千璃子就嗖地利用嬌小的身體追進了狹縫。

    但它為什麼突然會逃跑?果然還是發生了什麼討厭的事,才會離家出走吧。

    「我們也上吧。」

    「我明白了。」

    我們跑著繞道去對面的空地。

    「真人大人~!在這邊——!」

    然後順著千璃子的聲音追趕。

    然而對手利用體型的優勢逃進了各種地方,怎麼也沒法追上。繞著住宅街跑了一陣,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可惡,追不上。」

    「那就這麼辦吧。」

    千鳥剎住了腳步。我也跟著她停下。

    「怎麼辦?」

    「現在要使用咒術。」

    千鳥開始在地面寫下某種咒文。明明沒有粉筆之類的東西,卻只用指尖就能描出一道光之軌跡,然後形成了一道不可思議的文字。

    「完成了。」

    這句話一出口,文字便隨著光的釋放而霧散。

    「會、會有什麼效果?」

    「對周邊的土地做了點手腳。如果沒有特定目標而隨意移動的話,就會被誘導到這裡來——喔,已經來了。」

    如千鳥所言,眼前街角出現了小G的身影。

    『什麼!』

    「嘿!」

    我撲上前抓住了因吃驚而蜷縮起身體的小G。畢竟是只小貓,動作已經儘可能地放輕。柔軟的手感從手心傳來,但小G仍在亂蹬掙扎。

    「喂,放棄吧。」

    『拜、拜託了,神明大人,放晚輩一條生路吧!』

    「那可不行。畢竟願望是帶你回去啊。」

    『……嗚』

    手中的小G突然安靜下來了。美彌子的願望,這一說法似乎起到了效果。看來並非徹底討厭而離家出走的。

    「這樣願望就實現了。之後只要轉交給主人就行。不愧是真人大人,跟稻森的半吊子神明截然不同。」

    「……嗯~」

    對著似乎死心地耷拉著頭的小貓,我撓了撓頭。這樣的結局真的好嗎?

    「喂,小G。」

    『……什麼事啊,神明大人。』

    「你為什麼要離家出走?」

    根本性的問題。剛才之所以要逃跑,就是不想被我抓住,也就是不想回美彌子的家。

    「難道在家裡被虐待了?」

    『才沒有這回事!』

    小G當即否定。倒不如是在責備我說出了這種話。

    「那為什麼呢,難道是厭倦了溫水般的家貓身份,要到外面的無限世界闖蕩嗎?」

    『那方面……我也憧憬自由自在的生活。不過對不愁吃住的好日子也是很滿足的。』

    「呵……」

    家貓的生活就跟一輩子的NEET差不多呢。沒有不滿,那又為什麼要離家出走呢。它糾結了片刻,才勉強回答。

    『……美彌子很疼愛我。』

    「疼愛你不是挺好嗎。有什麼不滿?」

    『神明大人,要是你被一種比自己要大十倍,還不懂得控制力度的某種存在,將身體摸來摸去甩來甩去的話,還能忍受下去嗎?』

    「…………嗯?」

    我在腦裡模擬起這一情景。

    高達二十米的巨人,以天真無邪的笑容毫無顧忌地伸手撫遍自己的身體。一旦力度沒控制好,就會被其掐成肉醬。

    唔,好恐怖。

    『我很喜歡美彌子,也很喜歡爸爸媽媽。但是那實在太無法忍受了。』

    「那……確實太辛苦了。」

    對貓這類小動物而言,小孩子就跟災害差不多。我對小G抱有同情時,一旁的千鳥卻毫不在意地說。

    「那先放一邊,真人大人,快點將這隻貓還回去吧。」

    「就說了你也……」

    我希望千鳥能多在意一點別人(雖然這次不是人)。邂逅至今兩天,我已有這種想法。

    「那只要讓美彌子,更體諒到你的狀況就行了吧?」

    『喔喔,要是能做到這一點,我就沒有不滿了。』

    「真人大人?」

    「千鳥,我想幫它,你有辦法嗎?」

    「我認為沒有必要。願望終歸只是要帶這隻貓回去,只要帶它回去一次,願望本身就能實現了。」

    「那在根本上並沒有解決問題吧。」

    「……哈啊。」

    一副馬馬虎虎不得要領的表情。

    「總之我想這樣做。」

    「我明白了。」

    ……只要這樣說,她就馬上聽話了。

    『這樣好嗎,神明大人?』

    「不然將你送回去也沒有意義吧?」

    『……不勝感激。』

    「不過……該怎麼辦?可以說服她嗎?」

    對方是小孩子,似乎也是個乖小孩,但就算跟她講道理,即使當時聽明白了,過後也會很快拋諸腦後吧。實際再追問小G,她也確實被雙親指出後會比較小心,但幾天之後又故態復萌了。

    「唔~有什麼方法可以讓她徹底明白呢。」

    我一邊撓頭一邊念叨,而出手相助的還是千鳥。

    「那只要讓她體驗同樣的待遇,不就行了?」

    「同樣的待遇?」

    「只要有過被自己大好幾倍的對象摸遍全身的經歷,就能理解到這並不是什麼好事吧?」

    「那是沒錯啦……但是怎麼準備這種巨人?你能辦到嗎?」

    『喂、喂,那孩子心眼並不壞,太粗暴的話……』

    「沒問題。畢竟不是實際上要對她做。」

    「有辦法?」

    「是的。」

    「那就幹吧,失敗的話再想別的方法就行。」

    「我明白了。需要一些事前準備,我們先回一趟神社吧。」

    「嗯,我明白了。」

    『…………拜託了。』

    我和千鳥,還有一隻貓小G,朝神社邁出了步子。

    ——咦,說起來千璃子跑哪裡去了?

    5

    在追趕小G途中精疲力竭的千璃子,躺在了路邊。

    我們先撿起她前往神社,但途中千鳥對千璃子交談了幾句,千璃子便軟綿綿地飛走了。

    之後,我、千鳥和小G坐進了黑須神社的拜殿。

    「接下來的方法是怎樣的?」

    「如先前所說,只要讓她體驗過同樣的待遇就行了。一旦親身經歷過,今後不就會多加小心了麼。」

    「同樣的待遇……果然還是要召喚巨人嗎?」

    「也不是召喚不出來啦,不過那就太粗暴了——」

    千鳥瞅了小G一眼,小G呼呼地直搖頭。

    「——於是,只要讓她在夢境裡體驗就行。」

    「夢境……裡?」

    相當童話式的話題呢。

    「真人大人是可以辦到的。」

    「咦,由我來做?」

    「是的——基本而言,夢是本人隨心所欲的世界,要是這個世界能被其他人所支配就麻煩了。但身為神的真人大人,則是可以辦到的。」

    「但是我不懂具體做法啊。」

    「我會支援您的。貓,你也來幫忙吧。」

    『啊,嗯。』

    方案就這樣確立了。

    「當然了,這一方案只有在對方入睡時,才能實行,現在已經讓千璃子先過去了。妖精很擅長催眠術的。」

    剛才是在談這件事麼。被拜託的千璃子一臉歡喜。雖然跟打雜差不多,只要本人滿足就好。

    稍待片刻後,拜殿的門打開了。

    「我回來了~!已經讓美彌子睡著了哦~!」

    「是嗎。」

    「然後呢?」

    「首先也要讓真人大人睡著。」

    「咦,在這裡睡嗎?」

    我正擔心有沒有那麼容易入睡。

    「那就請躺到這邊來。」

    千鳥指著自己的雙膝。

    「不、不行那也有點太難為情了……」

    「這是必須的,請。」

    她又催促了一次——我就緩緩地枕到她的雙膝上,閉上眼簾。柔軟的大腿格外舒適,鮮花般的芳香縈繞在我的周圍。

    內心的悸動使我不由擔心這能睡得著嗎,但眼皮卻越來越重。大概是被施下了某種咒術吧。

    讓人身心舒暢,如入夢境…………咦?

    「這裡是——」

    忽然,我察覺自己來到了形如宇宙空間的區域。

    周圍一片漆黑,只有依稀可辨的,遠方如同繁星的無數光點,而能勉強看見自己的身體。明明沒有地面,我卻能正常地站立。

    並不是浮在半空,而是站在虛空,給人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難道我已經睡著了?

    『這裡就是夢境之中——不過,還不是美彌子小姐的夢境。現在將會進入她的夢的世界。』

    千鳥的聲音在周圍迴蕩。看來她正盡責地協助我。獨自待在空無一物的廣闊空間,會萌生出一定的恐懼感,而這個聲音則是我的依靠。

    肉眼可見的繁星接二連三地往身後飛逝——似乎我正朝著美彌子的夢境移動。自身並沒有移動的感覺,若不是四周繁星的流逝,根本不會察覺到。

    然而經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並沒有特別的變化。

    「喂,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現在正順利地潛入對方的夢境。』

    說著,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扇門。

    一扇住宅裡常見的,由木框與磨砂玻璃組合的平凡的門。

    「喔喔。」

    『門的對面就是對方的夢境。』

    「這樣啊……」

    我伸手緩緩推開了門——裡面是一個鋪了木地板的起居室。

    大概這裡就是美彌子家吧。桌上滿滿地擺放著蛋糕等甜食,房間裡還堆放著玩具。

    畢竟這只是夢境,也反映著她的願望吧。某些物件的尺寸和顏色的異常,也體現出美彌子對周圍事物的印象。

    而在房間中間的女孩子,正與一頭小貓快樂地嬉戲。

    是打算……嬉戲吧。

    但實際上,那副情景只能讓人聯想到拷問。

    使盡全力地緊抱,呼呼地甩來甩去,從頭到尾毫無顧忌地摸了個遍。那並不是對活物,而是對無生命的毛布偶的對待方式。

    原來如此,被這樣對待,小G會神經衰弱也不奇怪。貓本來就不喜歡被緊貼著摸來摸去,倒不如說它能忍受到現在才真了不起。

    這樣就只能好好懲罰一下了。

    我按照事前從千鳥那裡聽來的,將意識集中到夢境裡的小G身上。

    這樣一來,美彌子手中的小G就消失了。我的意志,超越了夢境主人美彌子的意志。這似乎是作為神才能辦到的。

    「啊」,美彌子頓時慌了,淚眼汪汪地四處張望——這才跟我對上了視線。

    「老、老爺爺,你是誰!」

    美彌子看著我大喊。

    老爺爺?這時我才端詳自己的身體,手臂皺巴巴的,衣服也變成了一大片白布。而且還周到地給我留著一副長鬚。

    『真人大人要是保留原來的外表,就太危險了,於是換成了她想像中神明的外表。這樣說服力也會增加。』

    美彌子似乎聽不見千鳥的說明。她怯生生地看著我。

    「謔謔謔——老朽是神明吶。」

    我努力以神的口吻說話。儘管自己並不滿意,美彌子似乎相信了。真是一個老實的孩子。

    「神明?神明找美彌子有什麼事?」

    「那個吶,對了,是跟小G有關的。」

    「小G!對啦,小G不見了!拜託了,神明也一起來找吧!」

    美彌子突然想起了初衷,再次開始翻找起居室。那副拚命努力的樣子,可見她有多麼喜歡小G。但是這份情感,現在卻走上了歪路。

    我搖搖頭,像是要告誡她一般開口。

    「找也是白費力氣喲。小G,是自願離家出走的。」

    「才、才不會有這種事!」

    出乎意料地,美彌子嘟起了嘴。

    「不,這是事實喔。小G,已經不想再呆在你家裡了。」

    「才沒有這回事!美彌子和小G關係很好的!」

    美彌子大嚷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心中被某種欺負她的罪惡感所煎熬,但這也是為了她好。

    「關係很好?你不是一直都在欺負小G嗎?」

    「才沒有欺負!我們總是在一起玩,連洗澡也是一起的!」

    「所以小G才討厭啊。爸爸媽媽不是阻止過你嗎?」

    「那、那種事……」

    美彌子的聲音,像是癟了氣的氣球,逐漸喪失了活力。應該是回想起好幾次先例吧。

    「但是你並沒能制止自己。所以小G就從你面前消失了。」

    「才沒有這回事,才沒有這回事!美彌子才沒有錯!最討厭神明了!」

    已經完全是小孩子發脾氣了,這樣說什麼她也不會聽進去的。

    『口頭說服看來是無用功了。還是讓她遭受同樣的待遇好了。』

    隨著千鳥的發言——突然我視野裡的美彌子體型越變越小。恰好縮小到人類眼中貓的尺寸。

    「怎、怎麼了!?」

    驚慌與恐怖扭曲了美彌子的表情。

    我則對縮小了的美彌子伸出了手。她連忙試圖逃跑,卻最終還是被我抓住了。我將她提到與視線同高的位置。

    「不要~!放我下去~!」

    美彌子發出了悲鳴,而我則毫不留情地開始撫摸她的身體,就像美彌子至今對待小G那樣。

    「快住手,快住手啊!」

    「說什麼啊,這不跟你對小G所做的事情一樣嗎。」

    「不要,不要,好可怕!爸爸,媽媽~!」

    美彌子又哭又鬧地呼救,但他們都沒有在夢境裡出現……在夢境裡真是太好了,要是發生在現實,毫無疑問就是一個調戲幼女的變態。

    我就這樣沙沙地繼續撫摸著,時而捧起美彌子甩來甩去。

    「看吧看吧,很快樂吧!」

    「不要~!救救我~!對不起啦~!」

    ……心如刀割的鈍痛。

    究竟我要這樣摸到什麼時候?正在這時,

    「給我住手你這個變態混蛋!」

    伴隨著怒罵,我的臉被狠狠地揍了一記。

    往後一仰的同時,我才察覺到小G的存在。

    它就像人一樣賞了我一記飛踢,然後就接住從我鬆開的手裡飛到半空的美彌子,再以漂亮的姿勢著陸。在夢境裡面,它的雙腳步行水準相當完美。

    「小、小G!」

    美彌子仰望著以雙臂公主抱著自己的小G,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我絕不原諒欺負美彌子的傢伙!」

    「你……竟然要守護欺負自己的人麼!」

    「美彌子確實是不知道力度輕重的小孩子,我也嘗到了不少苦頭。但美彌子是我的朋友!」

    「小G~」

    小G爽快地說出了以上宣言,然後緊抱著美彌子。

    「不、不能承認,這種事,老朽才不承認啊~!」

    我再次向他們伸手,小G卻一邊抱起美彌子,一邊敏捷地閃避,順勢一躍而起——再次賞了我的臉一腳。

    「呶、呶喔喔喔喔喔!」

    雖然也沒多疼,我還是摀住被踹的臉發出了呻吟。

    在美彌子和小G面前,我屈膝倒地。

    「可、可惡……但即使你們打倒了老朽,只要美彌子繼續欺負小貓,就必然會有第二個、第三個老朽捲土重來。」

    我念出與其說是神,到不如說是哪個世界的魔王的台詞。美彌子一定是緊緊地瞪著我吧。

    「美彌子,再也不會那樣做了!」

    「……哼,你這番話,最後真的能辦到麼……老朽可是一直看著你的。呼哈哈,哈~哈哈哈哈!」

    接著——我的視野逐漸變得朦朧不清。

    我知道,這是自己正在急速遠離美彌子的夢境。

    在夢境中看見的最後一幕,是滿面笑容地擁抱著小G的美彌子,還有將她摟進懷裡的小G的身影。

    睜開雙眼時——千鳥正窺視著我的表情。

    讓人聯想到清澈見底的泉水的天藍色眼眸俯瞰著我。細嫩光滑的肌膚,偶爾掠過臉頰上的秀髮如絲絹般柔滑。

    「您回來了呢。」

    「啊、嗯……」

    「那就好。」

    千鳥抬起了頭。我也配合她的動作,從千鳥的大腿上抬起頭坐正了身體。還是覺得有點可惜的。

    「……進行得順利嗎?」

    千鳥注視著仍然睡在我身旁的小G詢問。順帶一提,不知道為什麼,千璃子也靠在小G身上睡熟了。

    「應該成功了。」

    我同樣注視著小G回答。

    儘管不太會辨認貓的表情——它的睡臉跟在夢境中一樣,泛出了幾分笑意。

    6

    「辛苦了,真人大人。托您的福,願望順利達成了。」

    回到黑須神社的鳥居之前,千鳥向我鞠了一躬。

    千璃子已經回去了。她必須先回管理局設施一趟,將這次願望的事務性工作完成。她還有意外忙碌的一面。

    「我倒是不覺得自己有幫上什麼忙呢。」

    不論是抓住小G,還是進入夢境,都多虧了千鳥的咒術。但千鳥卻呼呼地搖頭否定。

    「不會,並非如此。那些咒術終歸源自真人大人的力量,我只是擔當輔助而已。這些毫無疑問都是真人大人自身的能力哦。」

    「是嗎,那——就這樣吧。」

    既然她也不像是在說客套話,我就老實地接受吧。

    這時才總算真正體會到,自己也能夠幫上別人的忙。

    即使區區一次找貓委託,也能看出美彌子和小G的真摯心情,而不能用一種兒戲的心態予以輕視。

    只是考慮到這一點,內心就逐漸得到滿足。

    「好了,今天第一次完成了神明的工作——請問您有什麼想法?如果有哪裡感到不滿,請不妨直說。」

    「沒有,能夠成為別人的助力,已經心滿意足了。」

    沒錯,心滿意足。

    希望幫上別人——成為神之後在心中堆積至今的這一念頭,得以滿足的這一瞬間,是我最幸福的時刻。

    若是繼續僅當一名平凡的高中生,是不可能體會到這份感受的,我衷心覺得能成為祭神真是太好了。

    「是嗎——那我也會很高興的。」

    千鳥也露出了微笑。

    曾目睹過一次的笑容,依然充滿了魅力。我希望能更頻繁地看見,但又有點想獨佔這份笑容。

    「?究竟怎麼了,真人大人?」

    「沒事,沒什麼要緊的。」

    還想再凝視更久的笑容,卻很快從千鳥臉上褪去了。雖然有點遺憾,但也沒法勉強吧。

    「然後……也差不多該回家了。」

    「我送您回去吧。」

    「不用啦。而且那樣你就要一個人回來了。總不能讓女孩子一個人回家吧。」

    我揮手告別後,轉身離開黑須神社。

    渡過未聞其名的小橋,沿著原路一直往回走。走了相當一段距離後猛然回頭,仍能看見千鳥在遠處的黑須神社目送著我。也沒必要這樣啦。

    為了讓千鳥早點回家,我加快腳步走下白山。

    不過白山離我家和學校還是太遠了,下次還是騎自行車吧。那樣上學也可以騎自行車了,我邊考慮邊回家。

    走了四十分鐘後,進入了稻森的住宅街,離我家也不遠了。

    別家飄來的咖喱香味,勾起了我的思緒。回到家後又將會獨自一人,雖然心裡想著早已習慣,偶爾仍會湧起強烈的寂寥感。

    正想著到便利店買些咖喱回家吧——卻看見太陽完全西沉之後,一位只能看見背影的少女,佇立在明亮的街燈下一動不動。

    在水銀燈的白光熠熠生輝的金色長發,與漆黑的哥特蘿莉裝。

    這是一個熟悉的背影,應該是——

    「這不是虛嗎。喂~」

    少女聽見招呼後一轉身。

    寄宿著強烈意志的綠色大眼瞳仰望著我。

    「嗯?噢,是真人啊。」

    僅僅一天後的再會,虛便親切地向我打招呼。這也使有點低落的我心存感激。

    「在這種地方幹什麼啊?」

    我用略顯高揚的語調詢問,但虛卻並沒有在意。

    「有點雜事,真人你呢?」

    「我住在這裡附近。」

    「呣……是這樣麼。」

    虛不知為何嚴肅地緊鎖眉頭。

    「怎麼了?」

    「也是呢……真人,暫時——」

    虛正想說什麼,卻因為突然察覺到另一件事而沒有說下去。她的大眼睛睜得更大地呆望著我。

    「究、究竟怎麼了?」

    「真人——你擁有神社了嗎?」

    「啊?嗯,這方面果然能看出來呢。」

    我將這一經過的來龍去脈告訴了虛。昨天才見過面,今天就突然成為了神社的祭神,這確實會嚇一跳吧。

    「這樣啊……當上了白山的土地神……」

    她的眉頭鎖得更深了。難道是之前以為我們同樣是沒有容身之所的神同伴,突然有種被背叛了的感覺嗎。

    「啊~呃,對不起呢,虛。」

    「嗯呣?為啥要道歉?」

    「沒啥,不由就。」

    「別不由就道歉啊,你得更有點作為神的矜持才行。」

    「就算你這樣說,我也才剛當上神啊。」

    「跟時間長短沒關係。只是說,你既然背負著期望而誕生為神,就該以此為驕傲。」

    「背負著期望?我是被別人期望而成為神的嗎?」

    「連這也不知道嗎,真人的巫女究竟都教了你什麼?」

    「那個嘛……看,我也才當上祭神兩天嘛。」

    我不知為何開始辯解。

    「人類的神明,全部是反應人們的期望而誕生的。人們祈願獲得山林的恩澤與餽贈,就誕生出山神,祈願平息河川氾濫,就誕生出河神。」

    「就是說我也反映著某人的期望嗎?」

    「並不一定是特定的某個人。一般要讓神明誕生,需要許多人的信仰才能實現。」

    「我應該不會被許多人信仰吧。」

    畢竟幾天前也還是平凡的高中生嘛。除非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有將我奉為神的新興宗教存在,但這件事本身也根本不可能吧。

    「這就是不可思議之處。真人是一位奇怪的神呢。」

    「別說奇怪啊,雖然自己也略有同感。」

    我皺起了眉頭,虛卻愉快地笑了。

    看來她的心情也變好了。太好了太好了。看見小孩子一臉陰沉的表情,在精神衛生上一點好處也沒有。

    「不過確實,成為神這件事太理所當然了,都沒有認真思考過這方面的緣由。一般來說這很重要才對。」

    為什麼自己會成為神,麼。按照虛的說法,這不會是偶然發生的,一旦抱有過疑問後,就會變得在意。

    「那麼交給我來調查吧?」

    「咦,可以嗎?」

    「我也正好在這個城鎮有事要辦,順帶調查一下就行。」

    「順帶?哦,你說過最近百忙纏身的。工作內容是?」

    「……唔呣,也就是那麼一回事啦。」

    虛的表情又一次由晴轉陰。雖然不太瞭解她的工作內容,看來進展得不順利呢。

    「總、總之,那就在此向你許願,拜託你了。」

    我努力換上爽朗的語氣,虛也察知到我的想法,再次驅散了臉上的陰霾,往自己胸板一拍。

    「好,就交給我吧。真人的願望,就由我來實現。」

    之後我們又東扯西扯了一陣。說到今天找貓的許願實現時,虛意外地聽得很起勁。

    隨著時間流逝,夜風的涼意越來越濃烈地侵襲著身體。總不能就這樣站著聊下去,我就朝自家豎起了拇指。

    「怎樣,要不來我家坐坐吧?」

    受邀後虛注視了我家片刻,終於還是搖搖頭。

    「嗯,算了我還有其他事要辦,還是就此告別吧。」

    「是嗎,那下次再見。」

    我並沒太在意虛的表情,與她揮手作別。虛也朝我揮揮她的小手,然後轉身離開了。

    我目送她一直走到街道拐角,才轉身回家。

    走進庭院,打開家門——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

    「嗚哇!」

    即使家裡只有我一個,回家的問候也已經成為我的習慣,得到回應時反而嚇了一跳。千鳥正跪坐在家門前行三指之禮等候著。

    「……為、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是為了照顧真人大人吧?」

    我為了平息因驚訝而狂跳不已的心臟而發問,卻被千鳥平淡地應對回去。

    「但是啊,你是怎麼比我更早到我家的。」

    從神社過來的路還不太熟悉,說不定還繞遠了幾步,和虛的交談也拖了一些時間,但應該不會被她搶在前面到家才對。

    「因為我是神出鬼沒型的角色。」

    「這不算是回答吧……」

    「比起那件事,真人大人,晚飯已經準備好了,今晚是咖喱。」

    「你究竟是怎樣來的啊!?」

    連咖喱都做好了,是騎自行車飛奔來的嗎。而且那陣咖喱的香味,原來還是我家飄來的。

    「說回來,外面除了真人大人以外,還有其他神的氣息。」

    「咦?喔喔,那是我的友人——應該說友神,剛才和她聊了幾句。不過你對氣息真瞭解呢。」

    「這裡是稻森的土地,所以可能判斷不太準確。不過,真人大人還有神的朋友呢。」

    「嗯,之前在學校裡,我成為神社祭神那天認識的。」

    「原來如此,那將來我也得找一天和對方打個招呼。畢竟一直照顧著我家的真人大人嘛。」

    這不就完全像我的妻子一樣嗎……算了還是不吐槽了。

    「還是先去吃飯吧。聞到咖喱的香味,感覺肚子就快餓穿了。」

    「也是呢,我也自信今天的咖喱一定是傑作。」

    「是嗎?那我就要好好期待了。」

    「是的,開始製作時,先要將二十七種香料混合。」

    「你究竟是從什麼時候就來到我家的啊!?」

    不過到最後,我的問題還是被千鳥岔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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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dxer 發表於 2013-6-14 02:00 AM

本帖最後由 windxer 於 2013-6-26 10:32 AM 編輯

第二話

    0

    第一眼看見那個人的瞬間,一股電流在我體內竄過。

    心跳加速,體溫上升,臉泛紅潮。

    對方的一舉手一投足,我都無法別開視線。

    這就是所謂的戀愛嗎,至今還沒經歷過的我無從判斷,但一定不會錯的。

    至今從未戀愛過,我一直不知道。

    戀愛,竟然會給人如此幸福的心情。

    只有這份戀情,我無論如何都想實現。

    所以——拜託了。

    神明啊,請您實現這份戀情吧。

    1

    找貓完成後的第二天是星期三。

    千鳥理所當然地來我家做好了早飯。我吃完後,就提起了昨天想到的騎自行車上學的話題。

    「於是呢,我打算今後騎自行車上學,因為還會跟你一起上學,下次你也騎自行車過來吧。」

    「我不會騎自行車。」

    「咦!?」

    這回答真意外。

    不知不覺我對她抱有一種無所不能的印象,沒想到她竟然不會騎自行車。

    「……那也,沒辦法呢。」

    「是的,非常抱歉。」

    「啊,沒關係沒關係,只是有可能時的建議而已。不過不會騎自行車的話,日常生活沒有不便之處嗎?」

    「沒感覺到什麼特別不便的。」

    「是嗎?那就好。要是你想練習的話,我也可以陪你。」

    「不過,現在不會騎自行車果然不太方便吧。」

    千鳥突然撤回前言。

    我們一邊聊著這個話題一邊上學。周圍眾人仍然投來好奇的視線,但我已經無視了。

    今天沒有碰到宗一郎就到達了學校。就算碰到他也只會又吵起來而已,這樣也好。

    「那麼,真人大人,午休再見。」

    「嗯,我知道了。」

    在校舍入口,我和千鳥告別後,走上三樓,打開自己班級的教室門。

    「嗨~」

    隨著一聲無精打采的招呼,我走進教室,宗一郎已經先一步到達了。

    在我靠窗的座位後面,宗一郎只是眺望著窗外。

    「喲,早上好。」

    向他打招呼後,我也在自己座位上坐下。

    不過宗一郎卻沒有回應。難道是還沒從之前——和千鳥相遇那次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嗎,真沒轍呢,然而他的狀況怎麼看都很古怪。

    不對,他之前也很古怪,只是古怪的方向改變了。

    宗一郎只是呆滯地眺望著天空的雲彩。

    「宗一郎?還沒睡醒嗎?」

    聽見我的聲音,他終於轉過了頭。

    但他的視線似乎並沒有落在我身上。眼神給人一種如墜夢境的感覺。

    「……是真人嗎。」

    「嗯,沒錯……你這是怎麼了,沒事吧?」

    「嗯?沒事麼,也對呢,要說有事沒事,應該是沒~事~吧~」

    「看來不像沒事呢。」

    說不定是發燒了吧。

    我在擔心的同時,宗一郎像是眺望著遠方一般說道。

    「那個啊,真人——戀愛,真是太棒了。」

    突然在說什麼啊。

    先用模棱兩可的回答應付一下吧。

    「是啊,沒記錯的話,根據大小還有外形,有上百萬種吧?」

    「不是那種鯉魚啦,是戀愛感情的戀愛啦。」【鯉和戀同音】

    「喂喂,你竟然會開這種玩笑,真是少見呢。」

    「為什麼我談到戀愛就變成開玩笑了啊。」

    即使是宗一郎也一臉不爽了。

    「……你是認真的?」

    「當了個然,米了個摸。」【原文是もちのロン、米のツモ,前者是もちろん(當然)的死語,但拆成もち和ロン後,則是年糕/糯米跟榮和的意思,於是後半對應了大米和自摸,完全的冷笑話】

    「宗一郎壞掉了啊!這裡有醫生嗎,有治心病的醫生嗎!?」

    「冷靜點,真人。高中教室裡怎麼會有醫生呢。」

    「但是你有點不對勁啊,難道發燒了嗎?」

    「我墮入愛河就那麼不對勁嗎?」

    「墮入愛河還能接受,但之後的舉止變化太大了。」

    「我也不清楚啦……不過變化的『變』字和『戀』字也很像呢,真棒。」

    「毫無自覺嗎……」

    束手無策,我已經絕望了。之後就交給宗一郎的家人和醫生來努力吧。

    「……我知道你墮入愛河了,那麼對方是誰,經過是怎樣的?」

    之前還一口咬定我交上女朋友,還說我是叛徒什麼的。

    「說來話長,真人也知道我在園原的便利店打工吧?」

    園原是市北部的繁華商業街。那一帶有一大片包括大型百貨商店,以及時尚咖啡廳等等的建築物,不僅是櫻丘市,也是周邊最發達的地區。

    「被摯友所背叛,已經不再相信這個世界的一切的我,總之還是去打工了。」

    連這個世界的一切都不相信,還打什麼工啊,而且我才沒背叛你啊。

    「然後,她作為新的員工出現了。」

    「喔喔,然後呢?」

    「然後我就墮入愛河了。」

    「好快!」

    我還以為會有各種理由的,還真的就這麼簡單啊。

    「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吧。」

    「也許是吧。然後我就化為被名為戀愛的牢籠所禁錮的單翼天使。是連與她比翼齊飛都辦不到的,可憐的小丑。」

    嗯,現在我超不想跟他扯上關係。

    「喔,喔喔,那我也會支持你的,在精神上。」

    「是麼,謝謝啦。」

    宗一郎露出爽朗的笑容。

    「要是我跟她開始交往的話,作為前輩你要好好指導一下哦。」

    「哈?前輩?你在扯什麼啊?」

    宗一郎的發言使我不解。他明明知道,我的單身齡跟年齡相等吧。

    「因為你們不是在交往嗎?你和黑須千鳥。」

    說著狠狠往我頭上敲了一記。

    「看來有傳言說我跟你開始交往了。」

    一如既往在天台接過便當後,我將校內的傳言告訴千鳥。

    「是麼,為什麼呢。」

    「因為一起上學放學,還一起吃便當,這也很正常吧。」

    我應該預想到會產生這種傳言的。

    這幾天我也明白到,學校學生們對千鳥抱有濃厚的興趣。畢竟她是一位容姿漂亮,而又能拿到學年頂級成績的美少女。

    但她的性格難以親近,大家都在遠處觀望時,我卻突然出現了。那當然會產生我們之間有親密關係的傳聞了。

    「那就頭疼了呢。」

    「是、是嗎?」

    她說得這麼幹脆,我也還是有點傷心的。

    「我和真人大人的關係,是神與巫女的高尚關係。真不願意被說成是戀人這種輕薄的關係。」

    「你別跟其他人說啊,神啊什麼的。」

    「請不用擔心。在學校幾乎沒有其他人跟我說話的。」

    「……難道你被孤立了?」

    「不予置評。」

    「真~人大人~!又到了今天快快樂樂的願望成就時間了喲!」

    千璃子邊說邊飛到了天台。

    「啊,千鳥小姐你好!」

    「嗯,你好。」

    千鳥回應道。

    然後在午休期間,我們一邊吃飯,一邊聽千璃子說明願望的內容,也就是說,我的工作已經開始了呢。

    「今天也充滿幹勁地實現願望吧。啊,對了對了,之前願望的複查已經完成了,先報告一下情況吧。」

    「之前願望的複查?」

    「是的,然後呢,嗯,找回失物的點數是一點。」

    千璃子說話同時,我從千鳥手中接過以前拿到的點數卡(因為不能弄丟,就讓千鳥保管了),點數卡正面確實有一個小小的圓印。

    「一點大概有多少?」

    「存到一千點的話,神格就能上升一級。」

    「這麼少!」

    還要那樣重複九百九十九次才行麼。

    「畢竟是簡單的工作嘛。」

    「是嗎?我覺得還是干了不少事情的……」

    進入夢境也花了不少功夫。

    「找回失物的任務本身,在抓到小G的時候就已經結束了。之後是真人大人的個人行為而已。」

    那也沒錯啦——這制度還意外地嚴格呢。

    「還有一個理由是,這個工作本來就是從稻森天滿神社轉包過來的,點數的一半已經分給稻森天滿神社了。」

    「喔,是有這麼一回事——唔哇!」

    往身旁一看,千鳥背後散發出如同搖曳的陽炎一般的怒氣,但是表情卻完全不為所動,反而更可怕。

    「那麼,已經完成的工作就先放到一邊吧!比起那個!」

    千璃子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千鳥的表情,自顧自地說下去了。真是多虧了她這無憂無慮的性格。

    「今天也帶來了新的願望哦!」

    千璃子精神飽滿的聲音在天台上迴響。

    2

    於是經歷種種事件之後,我迎來了成為黑須神社祭神的第一個週六。

    學校也放假了,我也可以將一整天用來實現願望。

    早上十點,在早已熟悉的黑須神社拜殿裡面。

    我和千鳥相對而坐,等著千璃子的到來。

    不過——拜殿裡面正刮著暴風雪。當然這只是比喻,但千鳥散發出的寒冷氣息,使人不由產生了這種感覺。

    她心情不好是有原因的。

    這四天以來,千璃子帶來的願望內容如下。

    一開始的週二是找貓。週三是到附近的超市發傳單,週四是撿垃圾,週五又是找寵物(這次是鷯哥)。

    這些願望所換來的願望點數都只有一點。

    雖然這也跟願望是從其他神社轉包的有關,但再怎麼說到手的點數也太少了。

    對我而言,能幫到別人就已經實現了心願,對點數也不是特別拘泥,於是並沒有什麼不滿,但對千鳥而言就是另一回事了。

    據說神格是隨著獲得願望點數而提升的。

    隨著神格的提升,神社也會獲得更多的土地。

    現在黑須神社擁有的土地,只剩下白山及其附近一帶了,要是神格得到提升,也能將其他土地納入神社所有。

    這是對實現願望的神明的報酬。

    千鳥曾經說過,希望取回前代神明仍在時,黑須神社以興隆著稱那時的土地。

    所以她對目前只能拿到微量點數的狀況相當不滿。

    「呃……千璃子好慢呢。」

    我無法忍受拜殿內的氣氛,就自言自語了一句。

    「是啊,好慢呢。得好好教訓她才行。用什麼方法好呢,讓她感受到痛楚、痛苦,而又恐怖的方法,全部來一遍吧。」

    「不用教訓她吧。」

    「大家久等了!」

    我和千鳥正交談著,千璃子突然打開拜殿大門衝了進來。真是掐准了時間呢,這就是說曹操曹操到。

    千璃子仍然完全沒注意到現場的氣氛(主要是千鳥的怒氣),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愉快笑容。不對,也許是心理作用吧,她的笑容比平常更為開朗。發生了什麼好事嗎。

    千鳥以冰冷的語氣向千璃子搭話。

    「千璃子小姐,你來得正好——」

    「啊,千鳥小姐!請聽我說,今天的願望很厲害哦!」

    千璃子興奮地打斷了千鳥的話。連千鳥也敵不過她的氣勢,就閉上嘴聽她說。

    「而願望就是~嘟隆隆隆隆隆。」

    千璃子情緒高漲得甚至模仿起連續的鼓音。

    「嘟嘟嘟!竟然是結緣的願望哦!」

    「……呵。」

    「啊,這反應算什麼啊,再高興一點嘛。」

    「自己模仿起喇叭音效這一點,確實很厲害啦。」

    「幹得好,千璃子小姐。」

    不過跟反應馬馬虎虎的我相反,千鳥的反響卻不錯。連之前的怒氣也隨之霧散而開始稱讚千璃子。至今冰天雪地的氣氛也隨之一變。

    「之前,我就相信你是只要肯努力就能成功的妖精。」

    這肯定是在說謊吧,不過千鳥確實就有這麼高興。

    「怎麼了,千鳥,結緣就有那麼厲害嗎?」

    「跟找貓是天淵之別哦。連願望點數,僅僅基本點數就有五十點。」

    「五十倍麼,差距有這麼大啊。」

    「畢竟願望實現的難度就有這麼高——這算什麼,只要有真人大人和我,掌握戀愛這種虛幻之物,簡直易如反掌。這都是千璃子小姐的功勞呢。」

    「呵,原來如此。幹得好呢,千璃子。」

    「嘿嘿。」

    我伸出手指撫摸千璃子的頭,她便綻放出快樂的笑容。這是完全不知道之前一度面臨被懲罰的危機,純粹無瑕的笑容。

    我也不由微笑的同時,卻察覺到千鳥的注視而將視線移到她身上。她臉上露出一種微妙的表情。

    「怎麼了?」

    「不,沒什麼。」

    「是、是嗎。那要實現別人的戀情的話,該怎麼判斷?」

    「我想想,只要讓許願的人認為戀情得到實現,就可以判斷為成功了。」

    「很模糊的標準呢。」

    「這方面我會自行判斷的,所以不用擔心!」

    「噢,看來這次變得更可靠了呢!」

    「難得遇到結緣願望嘛,我也要全力以赴了。」

    千鳥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就問朝氣十足的千璃子。

    「說回來這次的結緣願望,是直接來我們神社許願的?」

    「是的。對方在三天前傍晚到黑須神社參拜時,許下了這一願望,今天被正式承認了!」

    「傍晚啊,也就是我們去實現其他願望的時候吧。」

    對話之間,我察覺到一絲不協調。

    「為什麼會到我們神社許願結緣?」

    「喔,還沒和真人大人介紹過呢。在前一位神明還在時,黑須神社是以結緣之神著稱的——雖然是幾十年前啦。」

    「而且呢,在接下結緣的願望之後,我也做了不少調查喲。這份就是調查報告書,應該能幫上忙的。」

    千璃子像往常一樣,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疊文件。打開後,上面記載著兩人的姓名,還有住址、年齡等等其他詳細資料。

    能在一天內調查出這些情報,也許千璃子真的很優秀。不過,我對管理員也不太瞭解,說不定這種程度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我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寫在文件上的兩個名字。

    一個是,佐佐木芽衣。

    櫻丘市園原出身,十七歲的高中二年生。

    另一個是——望月宗一郎。

    ……那傢伙,居然去拜託神明了啊。

    3

    「歡迎光臨~」

    自動門打開後,鈴聲響起同時,傳來了便利店店員的接待聲。

    一個女孩子站在櫃檯後面,還有一位老爺爺在補充商品。

    我不露痕跡地瞟了櫃檯的女店員一眼,問起了商品的價錢。除了我還有另一個客人,不過很快就離開了——機會來了。

    我拿起一包糖果走向收銀台。

    便利店店員——佐佐木芽衣看起來非常可愛。

    既不同於千鳥那種超越塵世的美,也不同於稻森同學那種野花般的楚楚美貌,而是給人一種精力十足,開朗豁達的印象。

    雖然不是鶴立雞群的美女,這種類型反而更受歡迎吧。

    宗一郎不在。今天沒有他的排班吧。我早就知道,今天正是為了視察敵情,而先來拜訪他的打工地點的。

    「謝謝惠顧。」

    放下購物籃後,佐佐木同學就麻利地開始結賬。完全不像是剛來打工的新人。工作也很會抓住要領吧。

    「唔……請問宗一郎,望月宗一郎在嗎?」

    我接過找零後問了一句。我知道他不在,但希望能多少打探到她對宗一郎有什麼看法。

    「您找宗一郎君嗎?不好意思,今天他沒來上班。」

    「喔喔,這樣啊。也沒有什麼要事啦。只是剛好過來這邊,順便來跟他打個招呼而已。」

    「您是宗一郎君的朋友嗎?」

    佐佐木同學投以親切的笑容回問。有些人不喜歡在工作時被人搭話,看來她不是呢。

    「是啊,沒錯。」

    接著她就帶著幾分喜悅地暢談起來。

    「是他的朋友嗎。我也才來這家店打工沒多久,之前受到了宗一郎君的不少悉心指導呢。」

    然後我和佐佐木同學就閒聊起來。話題幾乎都和宗一郎有關。佐佐木同學還問了他在學校的不少事情。

    ……這情況。

    難道說,她對宗一郎也有好感嗎?千鳥也說過,本來也只有在雙方性格相襯時,結緣委託才會被送來的。

    這樣一來——只要宗一郎主動告白,他們的關係也許就會有所進展。

    不久,新的客人進店了,我便和佐佐木同學告別離開。走到店外回頭一看,她仍隔著玻璃朝我揮手。真是一位爽朗的人呢。

    沿路拐過幾個街角,我來到了一個大型綠地公園。

    這裡池塘噴泉一應俱全,是馳名市外的正規公園。

    現在公園的噴泉附近,也有不少一邊看著在旁邊玩耍的小孩們,一邊聊得興起的太太們,還有在長椅上卿卿我我的笨蛋情侶。

    在和那對情侶隔噴泉相望的位置,千鳥等待著我。

    即使在大白天也穿著巫女服坐在長椅上的千鳥,身旁站著兩名估計是大學生的男性,正在跟她搭話。看來是被搭訕了呢。

    「吶吶,這是誰的COSPLAY?跟你很相襯哎。」

    搭訕男正在稱讚千鳥,但千鳥卻將他們的交流熱情完全無視掉了。順帶一提身旁的千璃子,正無聊地啪嗒啪嗒飛來飛去,兩名大學生卻完全沒注意到。

    「啊~抱歉啦,是我帶她來的。」

    我走近向他們搭話。搭訕男們回頭一看見我,就露出了明顯的不快表情。

    「什麼啊,跟男人一起來的啊。還是這麼不起眼的。」

    「一直都無視我們,還是走吧。」

    甩下這麼兩句話,他們轉身離開——

    「不過她竟然還能跟這麼不般配的男朋友交往下去啊。」

    「而且性格也很糟糕呢?那身打扮也肯定是他的興趣吧。」

    聽見這些話的一剎那,千鳥盯住了他們的後背。

    然後就以敏捷的動作,從懷裡掏出咒符扔向他們。咒符貼在他們的後背便消失了。男子們完全沒察覺到。

    「你幹了什麼?」

    「這是吸收他們運氣的咒符。效力大約能持續一個月。對侮辱真人大人而言,這算是輕罰了。」

    就像是回應千鳥的解釋,搭訕男們在遠處嚷起來了。看來兩人同時中了野鳥的頭彩呢。

    我對他們也感到不爽,這種程度就由她去吧。

    想著這些,我在千鳥身旁坐下鬆了口氣。千璃子也吧嗒吧嗒地飛到我肩上坐下。

    「佐佐木芽衣的印象如何?」

    「很可愛的女孩子。我也暗暗試探了她對宗一郎的印象……估計有戲。雖然說不準宗一郎告白能否成功,但她肯定對宗一郎抱有好感。不過嘛我也只是打聽了一下情況,還不能下定論——而且更主要的問題是宗一郎。」

    「有什麼問題?」

    「他性格開朗,容易相處,還挺受歡迎的。但當遇到意中人時,中途就會怯場呢。」

    「也就是說,在討論告白成功與否之前,望月先生主動告白的可能性就很低。」

    「就是這麼回事,那麼接下來該如何成全這場戀愛呢……」

    「您看看這樣如何,真人大人。」

    千鳥豎起一根手指。

    「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我向那位女性施下暗示,使她為您的朋友望月先生而著迷。著迷到由她來主動告白。這樣就變成名正言順的兩廂情願,問題就解決了。」

    「那當然不行啊!」

    「為什麼不行?我不會施下連菜鳥都能輕易解開的低等暗示的。」

    「不是這個問題啦。」

    「戀情說到底不過只是一種幻想,即使由我們來操控也是妥當的。只要沒有察覺到被操縱,對方也會感到幸福的。」

    「總之不行。」

    我嘆了一口氣,否定了千鳥的提案。

    「他好歹是我的朋友,還是好好撮合吧。」

    「這樣麼。」

    千鳥也陷入了沉思。剛才也是她認真思考過的作戰計畫吧,不過那也太邪道了。

    「首先還是從收集情報開始吧。必須調查一下佐佐木同學的性格,還有她現在對宗一郎的看法。剛才說的充其量也就是我的印象而已。」

    「這些都交給我吧,對管理員而言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是嗎,那就拜託囉。」

    「好!我會加油的!」

    接到工作後,千璃子高興地笑著點點頭。接著就為了收集佐佐木同學的情報而飛到公園外面去了。

    我和千鳥目送著她離開。

    「那這段期間,我們也進行作戰會議吧。」

    「就算說要開作戰會議,該討論什麼內容呢?」

    「那也是現在開始考慮的話題。」

    我姑且將腦裡想到的內容脫口而出。

    「關鍵是要將他們撮合在一起,不過他們也才認識沒多久,還是穩打穩紮慢慢來吧。」

    不過即使要撮合宗一郎和佐佐木同學,究竟該怎麼實施呢,毫無頭緒。

    「你有跟人交往過嗎?」

    「沒有……真人大人有戀愛經驗嗎?」

    「沒有,我的單身齡和年齡一樣。不過我經常會進行腦內情景模擬的,空氣戀愛就交給我吧。」

    「…………」

    「嗯,我們都不行啊。估計千璃子也差不多。」

    咦?就憑這樣的我們,有辦法成全別人的戀愛嗎?有種負起了千斤重擔的感覺。

    「不過啊,是一見鍾情吧?」

    我在長椅上邊伸懶腰邊問。

    「吶,千鳥,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不相信。」

    好直接的回答。我倒是覺得有也不錯呢。

    千鳥繼續一口氣說下去。

    「一見鍾情的機理,是自身無意識中抱有的理想形象進行投影而產生的。當與潛意識中的異性相似的對象實際出現時,就會產生這種錯覺。」

    「機理什麼的……你也可以算是一位神秘的巫女啦,別說這種缺乏夢想的事情啊。」

    「那就用巫女的語言進行解釋吧,有可能是某處存在的神明暗中操縱的結果。」

    「……誰知道呢。」

    不久以前,我確實會將這視為擁有夢想的解釋,但在自己成為神之後就辦不到了。

    「這種時候,其他神明一般會怎樣實現願望?」

    「這個嘛……我對其他神明的實情也不太瞭解……一般都是稍微操控一下偶然性,製造兩人相遇或者提高好感度的機會吧。本來也只有雙方彼此相襯才會有結緣委託的,這樣就足夠了。」

    「操控偶然性啊——像電視劇裡面讓手帕被風吹走,然後對方撿起來之類嗎?」

    「雖然我有點在意真人大人對電視劇的品味似乎太古董了,不過您說得沒錯。這種場合起風就是神的所為。」

    「真是繞圈子呢。」

    「即使是神明,能插手的事情也是相當有限的。」

    就這樣,我們在會議上討論了這樣那樣各種話題,卻沒有得到結論。該說是外行再多也不頂事麼。戀愛外行真是可憐呢。

    「啊~該怎麼辦啊。」

    我靠在長椅背上,仰望著天空。

    今天天氣也不錯,好得讓人感到為別人的戀愛而煩惱的自己簡直是個笨蛋。雖然很想助宗一郎一臂之力,卻有一種白忙活的感覺。

    神明的工作就是這樣的吧?

    「吶,千鳥——」

    我轉頭看她時——千鳥卻不知何時從長椅上站起。她緊鎖眉頭,以嚴肅的視線觀察著四周。

    「千鳥?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其他人影了。」

    環視四周,確實誰都不在了。孩子們,太太們,還有笨蛋情侶都不見了。

    「咦,明明剛才還在的……」

    不對,這樣一說,之前確實在視野的餘光裡,捕捉到他們走出公園的身影。只不過他們的舉止太自然了,完全沒有在意。

    「請當心,真人大人。有誰張開了驅逐人群的結界。」

    「這結界,到底怎麼——」

    我還沒弄清狀況正要發問,卻在中途將後半句嚥了下去。

    在公園入口的樹叢對側,有什麼突然現出了身影。

    銀色的體毛,尖銳的牙齒,粗長的尾巴。

    眼前出現了一頭狗——不對,是狼。

    但它的體型異常龐大。頭距離地面有三米高。全長達到五米,這還沒把尾巴算上。

    這頭大得離譜的狼,正慢悠悠地向這邊踱步。

    「那、那那那那個是什麼!」

    「它是這一帶,園原的土地神,園原神社的天狼‧鋼牙。曾經是名震比鄰的大妖怪,後來才被祭祀成神明的。」

    「為什麼這麼厲害的傢伙會來這裡!」

    「誰知道呢?不過似乎氣氛並不平靜。」

    跟千鳥說的一樣,狼——鋼牙身上傳來某種遠望也能震懾對手的氣息。

    「千、千鳥,該怎麼——」

    「先下手為強。」

    在我轉頭看著她時,千鳥已經從懷裡掏出一疊咒符。

    「喝!」

    她用手指夾住約十張咒符,朝著狼一氣投出。

    正常而言,咒符會隨風飄舞,但千鳥投出的咒符卻無視物理法則,先是像釘在半空一樣靜止不動,然後再同時以離弦之箭的勢頭射往鋼牙。

    但是咒符並沒能碰到鋼牙的身體,而是在它面前就燒成了灰燼。

    我還沒來得及理解眼前的一連串現象,千鳥則冷靜地解釋。

    「跟土地神在對方地盤上交手,還是太不利了。」

    「你、你這都幹了什麼啊!?」

    「說到戰鬥,重要的是攻擊時能先發制人。」

    「就算你這麼說——」

    『稍等,鄙人並無敵意。』

    這時一個聲音在頭腦中響起。

    我記得這種感覺,跟和貓小G對話時一樣。

    既不高揚也不低沉,連男女都無法辨認的,不可思議的聲音。

    「那匹狼在說話嗎?」

    「能說話哦,畢竟是神。」

    「它說自己沒有敵意。」

    「但是有害意和殺意吧。」

    千鳥這是有多好戰啊。

    『害意和殺意也沒有,鄙人是來和你們聊聊的。』

    「它這樣說了。」

    「不可以被它騙了,真人大人,好好看一看,它那張凶惡的人臉——狼臉。」

    「我看不懂狼的面相啦。」

    在我們交談之際,鋼牙已經來到了面前。

    我不由擺好了架勢,鋼牙卻伏下身體,顯示它如自己所言沒有敵意。巨大的狼臉就在我的眼前,還能從它眼裡感覺到深邃的知性。

    「真人大人,敵人已經湊到我們眼前了。趕快兩人合力,將它揍個體無完膚,直接滅殺掉吧。」

    「在我看來你比它凶惡多了……」

    我在猶豫之際,鋼牙的聲音再次響起。

    『鄙人只是察覺到土地上有不熟悉的神明的氣息,才來察看一下情況而已。』

    「是指我嗎?」

    「還以為你想說什麼——張開了驅逐人群的結界,連本性都顯現了,卻說只是來察看一下情況麼,我無法相信。」

    『確實鄙人有所失禮,但也是有苦衷的。最近本來就忙於警戒入侵者,突然又在自己土地上出現這麼強大的氣息。』

    「還在說這種藉口——」

    「等一下等一下,千鳥,你有點不對勁哦,這不就只是胡亂開戰嗎?」

    「才沒有這回事,我可是和平主義者哦。只是如果能在這裡打倒天狼,就能將市內人口最多的園原地區收入手中,於是充滿了幹勁而已。」

    「原來這才是理由麼。」

    要是這還算和平主義者那還得了。

    「總之你先住手,我來跟它說。」

    要是交給她,話題馬上又會往戰鬥啊戰鬥啊的方向跑。我站到鋼牙正面注視著它——果然還是好大。

    雖然現在很老實地趴著,但這張大嘴足以將人一口吞掉。

    「呃,你是鋼牙吧?」

    『嗯,沒錯。你是神麼。那位……是巫女嗎?』

    「是的,剛好幾天前成為了在這個城鎮中心的,黑須神社的祭神。」

    聽了我這番話,鋼牙流露出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態度。它的聲線裡開始夾雜著敬意、親近感,以及些許的警戒心。

    『黑須神社的?是麼,那位黑須家的巫女也終於擁有自己的神明了。這樣就合理了。』

    「合理?指的是什麼?」

    『是你擁有那麼強大的力量的原因。足以統括白山之地的強大力量。』

    有這麼一回事?我自己完全搞不懂自己的力量到達哪種程度。

    「我已經知道你是來察看情況的。我也應該好好來向你打聲招呼的。」

    說話之際,我也為自己竟然能跟這頭巨狼正常對話而吃驚。跟鋼牙擁有理性也有關,說不定當上神以後,自己膽子也變大了。

    『不,鄙人倒不在意這些禮節。只是考慮到當前的狀況,這邊也必須採取慎重的對策。』

    「當前的狀況?」

    『難道你一點都不知情?』

    鋼牙對我的提問略感意外。

    『現在有一位厄神混入了這個城鎮。櫻丘市的全體土地神,都在為應對這件事而奔走。』

    這樣說來,稻森家的涼音也在找貓時說過最近很忙。

    「厄神是指?」

    「是指給土地帶來災厄的神,真人大人。也就是疫病神與貧窮神的統稱。」【疫病神:雖然wiki上其中文對應詞條是「瘟神」,但中國的瘟神和日本的疫病神的身份與待遇差異較大,加上本作設定的考慮,予以保留原文。本譯文類似情況都會同樣處理】

    似乎表示說明是屬於自己的工作,千鳥插嘴了。

    「噢,之前你也說過,從災厄中守護城鎮也是神的工作……咦,那麼說來,我們也必須參與退治那位什麼厄神吧?」

    「是的,如您所言。」

    「……我們現在還在做這種事情,合適嗎?」

    「不太合適……一般情況下,這種事情應該由守護邊界的道祖神或者橋姬來通知的,但看來並沒有通知我們神社呢。」【道祖神:日本路邊常見神祇,一般在聚落或村莊的中心,或者村內外的岔路上,以石碑或石像形式豎立的神明。】【橋姬:被神格化的妖怪,由於橋本身往往是劃分區域的邊界,橋姬作為橋的妖怪,也會當成守護邊界的神明而祭祀。】

    儘管千鳥語氣平靜,但從她稍稍繃緊的嘴角看來,肯定是憋著一肚子火吧。畢竟自己的神社被無視了,這也很正常。

    「這又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也許是新任神明被小覷了,又或者是——」

    「又或者是?」

    「最大可能性的是,稻森從中作梗。」

    「為啥又扯這樁……有什麼根據?」

    「知道嗎真人大人,我家神社所遭遇的不幸,全都是稻森的所為。跟哥魯哥姆一樣。」【ゴルゴム:假面騎士BLACK登場的黑暗組織,這裡捏他的是「ゴルゴムの仕業」(哥魯哥姆的所為)】

    ……總之只要一扯上稻森天滿神社,她的雙眼就會被矇蔽而無法值得信任。

    倒是在一旁默默留意著我們的鋼牙,回答了我的疑問。

    『真人是什麼時候成為土地神的?』

    「我想想,差不多是黃金週結束時吧?」

    『那答案就很簡單了,厄神到來之際,你還沒有成為土地神,所以才沒有聯絡你吧。厄神是在五月一日來到這條街道的。』

    「它是這麼說的。」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剛才不是還說哥魯哥姆什麼的嗎。

    「……咳咳,不過竟然經過了這麼久,都還沒有將厄神找出來,這是一種怠慢吧。這個城鎮果然有必要由真人大人來治理。」

    『那也是有原因的。倒不如說你們就是那個原因……』

    「咦,我們嗎?」

    就算你突然說這種話。

    『本來黑須神社所在的白山,就是櫻丘市的靈脈集中點。我們至今都是自由使用從那裡流出的力量的,但最近靈力流動發生了堵塞。為此不得不從頭進行土地的調整。而厄神則在這場混亂之中出現,導致眾神都看漏了眼。』

    「就因為真人大人坐鎮在白山,這就變成真人大人的問題了是吧。不過那片土地的力量本來就為我家神社所有,至今任憑你們隨便使用才不對勁吧。我們並無任何過失。」

    『那確實沒錯,但是來聯繫我們一下更好吧?』

    「這跟那個沒有關係。」

    怎麼看千鳥都是要吵一場的架勢。也許是在我成為黑須的祭神之前,對其他神明隨意使用自家土地的力量,感到嚥不下這口氣吧。

    不過儘管對方曾經是妖怪,她對神明也毫不留情呢。

    要是將與其他神明的交涉交給她,她一定會到處樹敵的。全方位作戰也太亂來了。

    「好了好了,先等一下吧,千鳥。」

    我插到千鳥和鋼牙中間。

    「我也是突然成為祭神的,結果因此將事情弄大了,要是之前正式聯繫各位神明就好了。這次確實這邊有錯。」

    千鳥對我的發言有點不滿,但並沒有再說什麼。接著我向鋼牙低頭致歉。

    「對不起,我向你道歉。」

    鋼牙卻明顯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儘管是狼臉,表情卻意外地好懂。但它為什麼會吃驚到這種程度,不就是道個歉嘛。

    鋼牙回應了我的不解。

    『閣下也該再好好理解自己的神格才行呢。』

    「我的神格?」

    「是啊真人大人,真人大人才沒有必要向這種從妖怪升格的神低頭!請快點取消,快!」

    連千鳥也說到這種程度——神格,麼。

    「我的神格有這麼高嗎?」

    『閣下自身神格也不低,而且在這一帶說到白山的祭神,也是曾經的代表神明——好吧,鄙人接受閣下的謝罪。既然閣下說到這個份上,再繼續抱怨就是這邊的錯了。其他神明也由鄙人來通知吧。』

    「拜託你了。」

    繃緊的空氣終於舒緩了下來。我和鋼牙相視而笑。這一連串變化,還真是表情相當豐富的狼呢。

    『說回來,閣下今天為何造訪園原?』

    鋼牙閒聊般地問。

    剛才狀況也太瞬息萬變了,差點忘記了最初的目的。

    「我們是來實現撮合戀愛的願望的。」

    『呵,原來如此。是黑須神社的得意領域呢。』

    看來鋼牙也知道。

    『對吾等而言,黑須神社的神明一直懸而未決。像這樣順利完成神明的工作,還是很值得高興的。』

    「哼,用這種高高在上的語氣說啥呢。」

    「嗯,你能這樣說我也安心了。」

    『那現在就將在園原使用神力的許可交給你,以示友好,這樣你們在這片土地上辦事也會更順利。』

    鋼牙看來也習慣千鳥的毒舌了,直接無視掉。真是一位會做人的神明(雖然不是人)。

    『那麼鄙人也該回去了,還必須參與厄神的搜索。閣下也請注意厄神。』

    「好的,感謝提醒。」

    雖然說要注意,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然後鋼牙跟來時一樣,慢悠悠地踱出了公園。看著它的背影我才意識到。

    「那麼大一頭狼在街上走,不會引起恐慌嗎?」

    「那位也是神,消除身影簡直輕而易舉。要是它有意,還可以變成人類。」

    「神都能做到的話,等於說我也能消除身影或者變身?」

    「是的,有可能,順帶不僅是神,我也可以。」

    「原來如此……呼嗯呼嗯。」

    「真人大人,您的表情很不得了。」

    「哎呀,考慮了一些跟紳士身份不符的事情,得注意才行。那這之後該怎麼辦?先將成全戀愛押後,一起參與搜索厄神?」

    戀愛並不那麼容易就能成全的,而且退治厄神在危險性上更為緊迫,優先順位應該更高吧,但千鳥卻持有不同意見。

    「不用,我們先成全戀愛吧。接受願望委託後,這也是最低限度的禮儀,否則就是不誠實了。」

    「呵,你也會在意這種事情呢。」

    「雖然我對『你也會在意』這個說法本身也很在意……不過,這也是我的憧憬。」

    千鳥似乎有點害羞。儘管相知甚短,這樣的她也是很少見的吧。

    「憧憬?」

    「是的。和神明一起實現他人的願望,是我的憧憬。特別是結緣,作為黑須神社的得意領域,就更令我感慨萬千。」

    「……是麼。」

    這份憧憬不僅屬於千鳥,也是失去靈能力後的黑須神社的神職者們的悲願吧。

    「那就必須順利成全這場戀愛了。」

    「是的。」

    「不過該怎麼辦,現在還沒有定論呢。」

    該採取什麼辦法呢。

    而且可能的話,我們也想參加退治厄神,而希望儘早完成這次委託。要是能今天完成就更好。不過哪來這麼順意的作戰呢——

    「噢,說起來宗一郎一直以為我和你在交往呢。」

    某個作戰在我腦內靈光一閃。

    「您有什麼好辦法嗎?」

    「反正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也只能算是有點病急亂投醫吧。」

    總之還是有嘗試價值的。

    我掏出手機,尋找宗一郎的號碼。

    4

    我打電話約宗一郎出來見面,他雖然有點疑惑,但還是答應了。地點就約在這個公園。在等宗一郎的這段時間裡,我向千鳥詳細解釋計畫內容。

    不久就看見宗一郎出現在公園入口,這時我站起來朝他走去。

    「喲,抱歉啦突然叫你出來。」

    「啥事啊叛徒,現在還找我這匹孤狼有什麼事?」

    「又說我是叛徒啊……而且狼已經看飽了。」

    我只能苦笑應對一開口就是這種話的宗一郎。

    不過至少之前教室裡看見的那副戀愛傻瓜樣算是治好了。這樣聊起來也方便。

    「算了,先坐下來再談吧,這邊走。」

    我帶宗一郎走到千鳥等候的長椅前,在看見千鳥的時候,宗一郎停下了腳步。

    「喂、喂喂,你不會是找我來炫耀你的女朋友吧!?」

    「好啦好啦,先坐下吧。」

    我硬把宗一郎拉到長椅上,自己就坐在千鳥的右邊,再讓宗一郎坐在我的右邊。變成我夾在兩人之間的狀況。

    「……然後呢,有什麼事。」

    宗一郎的眼神偶爾遊走到千鳥身上,有點尷尬地問。

    「首先介紹一下。之前還沒能好好介紹呢。千鳥,這位是之前說過的,我的摯友望月宗一郎。」

    「請多多指教。」

    千鳥站起來朝他鞠了一躬。因為是我的朋友,也要盡一番禮節吧。

    「然後呢,宗一郎,這位是黑須千鳥,是我的——女朋友。」

    宗一郎語塞了。我進一步追加說明。

    「而今天找你來,正是那個『不會吧』。」

    「……什麼?」

    「我就是要炫耀我自豪的女朋友才叫你出來的。」

    宗一郎當場石化。但他很快理解了事態,站起來正要逃走,卻被我硬是扯住了手臂。

    「不要啊——!快住手!」

    「好了好了,先聽聽嘛,我和她的相愛開端——」

    「噫呀啊啊啊啊啊!」

    「——然後她說了,要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我。」

    「我、我知道了,我已經知道了快住手吧……」

    「不不,這才是開始呢。在那之後我們兩人開始第一次共同行動時,中介是一隻可愛的小貓。」

    「快住手啊啊啊啊啊!」

    聽見我與千鳥關係的真假混雜的說明時,宗一郎拚命掙扎嘗試逃跑。

    我只用一隻手就制止了他。能夠制止比自己體格更魁梧的宗一郎,也是我當上神之後才能辦到的。最近也覺得自己身體輕盈了不少。

    隨著我話題的延續,不停掙扎的宗一郎也因疲憊而老實起來了。他眼神空虛,身體癱軟鬆弛。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

    看著宗一郎掙扎總覺得很有趣,一不小心就玩過頭了。

    「戀人真好呢。你也交個女朋友吧。」

    足足說了三十分鐘後,我以此作結,宗一郎則投來了怨恨的視線。

    「竟、竟然還用高高在上的視線說話……能交到的話我早交了啊……」

    「不是能交到嗎?你之前一見鍾情了吧?」

    那麼,愉悅的拷問時間該結束了,接下來是正題。

    「我不覺得你們會突然開始交往啦,總之先約個會試試吧。」

    「約、約約約約會!?明明連交換日記都還沒寫!?竟然要我去做這種不知廉恥的事!」

    「不對吧約會竟然不知廉恥麼……」

    你是哪個時代的人啊。

    「好了,既然你對她也沒喜歡到這種程度,那就沒辦法啦。」

    我的話使宗一郎驀地停止了動作。

    「…………你說什麼?」

    「那有什麼不好?沒有女朋友的人生也不是太糟吧。你對她的喜歡也不過是這種程度吧,畢竟是一見鍾情嘛。」

    「我、我的愛意是貨真價實的!」

    開始談論愛了啊,這用詞還真誇張呢。

    「不過你並不是真的想讓她當女朋友吧?」

    「那、那也不對,我是認真的!」

    「只是嘴上說說吧,連告白都沒有。她也很可愛吧,不久也會很快交到男朋友,然後就沒你的事啦。」

    「……咕、唔。」

    「你口中的愛意,果然還是假貨啊。」

    「唔喔喔喔喔喔!」

    宗一郎情緒突然激昂了。

    「竟、竟然說我的愛是假貨!?那就洗好耳朵聽清楚吧,我的愛物語!」

    宗一郎忽然站起來進行即場演說。似乎碰到了他的逆鱗吧。

    「沒錯,那正是我和她初次見面之時!」

    宗一郎像是戲劇演員一樣張開雙臂。

    「在第一眼看見她時,一種有如全身被雷擊的感覺向我襲來!然後體內有如火焰一般灼熱,心臟有如鳴響了警鐘一般狂跳!在我身體裡傳來宇宙大爆炸般的,天地初開的衝擊!這時我就想!啊啊,這,一定是戀愛!」

    ……嗚哇。

    看著狂熱演說的宗一郎,我有點想逃了。

    「我說~」

    「從那以後,我的人生可謂是薔薇色的人生!只要看見她的笑容,就會讓我心如鹿撞。」

    「我說啊,宗一郎……」

    「啊,將我的這份思念,傳達給可愛的她吧!」

    「……千鳥,你怎麼看?」

    「應該是嗑了藥吧?」

    「別說這種難聽的話!你也應該能明白吧,這份熾熱的思念!」

    「我不打算明白。」

    「哼,那麼你對真人的思念也不過僅此而已!」

    「……你說什麼?」

    千鳥壓低了聲線。是認為自己對神的忠誠心受到質疑了吧。宗一郎也真笨,沒搞懂她對神明抱有多麼強烈的想法。

    「好了好了,千鳥,沒有女朋友的孤狼說的話,我們就體諒一下吧。」

    我一邊為了安慰千鳥,一邊為了進一步挑釁宗一郎,就摟緊了她的肩膀。千鳥也看透了我的意圖,就放鬆了身體,將頭擱在我的肩膀上。

    差不多就是參考之前坐在對面長椅上的笨蛋情侶的感覺。

    「喂、喂你們啊,在公眾面前也太不知羞恥了吧。」

    「不知羞恥?喂喂,真心喜歡對方的話,想這樣做也很正常吧。還是說,你不想跟她這樣?」

    「不對我當然想啊!不對我當然想啊!」

    宗一郎說出了真心話。因為很重要所以要說兩遍。也是呢。

    「我明白到你的熱情了。真是抱歉,竟然說是假貨。」

    我嘗試讓他冷靜下來,不過話鋒一轉。

    「所以啊,宗一郎。就算你心中抱有多麼火熱的思念,不能傳達出來的話,就跟不存在沒有區別。」

    「你、你說什麼!?」

    「在這一點上我們就不一樣,我們總是這樣互相細訴彼此相愛的甜言蜜語。吶,我愛你哦,千鳥。」

    「啊……嗯啊……真人大人。」

    千鳥的眼眶濕潤了。這演技還真厲害啊。在別人眼中看來,她怎麼看都是一位為相愛戀人的甜言蜜語而心醉的少女。

    「咕、咕嗚嗚嗚嗚嗚!」

    然後在一旁看著的宗一郎,只差沒把自己的嘴唇咬下來了。

    沒錯,這就是我所想到的作戰。

    在宗一郎面前和女生卿卿我我,以此對他煽風點火。

    其名為卿卿我我甜蜜大作戰,真是非常成功。

    「你、你們這種不純異性交往,竟然比我的愛還要深厚!?」

    「這是事實吧?不能傳達給對方的愛意,就全無意義。」

    「但、但是——」

    「說到底,你的愛也就是這種程度而已。那樣的話,你就一輩子交不到女朋友吧。」

    「別——別開玩笑了啊啊啊啊!」

    宗一郎站起來高聲呼喊。

    「好啊真人,你就好好看著我的思念吧!」

    他朝著天空大聲宣告。

    「那你要去告白嗎?」

    「是啊,總有一天會去的!」

    「總有一天是不行的。」

    「那、那就最近幾天吧!」

    這傢伙真是沒膽子啊。

    「現在馬上去,宗一郎。」

    我從下方窺視著宗一郎的眼神。

    「不、不過,但是啊。」

    「不是現在馬上去,就沒有意義了。」

    「沒有意義?」

    「是啊。她很可愛吧?要是不馬上告白,沒準就被人橫刀奪愛了哦。」

    「那樣說……也許沒錯啦……」

    「所以馬上去告白吧。」

    「啊、嗯……也是呢。我明白了。那我馬上就去。」

    宗一郎爽快地點頭後,轉身離開。

    「啊,喂宗一郎?」

    我意外地注視著他快步離開公園的背影。

    還以為他會找各種理由搪塞猶豫一陣的,竟然如此痛快就作出覺悟了。沒想到會進行速攻呢。

    「……真人大人。」

    千鳥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她說話時的氣息輕拂使我不由一顫,我馬上鬆開摟住她肩膀的手,和她拉開距離坐好。

    「呃,一直摟住你的肩膀抱歉了,不過請不要告我性騷擾啊。」

    「不會,那樣就好……真人大人,您注意到了嗎?」

    我沒理解她的這個問題。

    「真人大人,剛才使用了咒術哦?」

    「咒術?我沒有印象啊……」

    「是名為瞳術的,通過眼神相對而施下的咒術。」

    我確實注視著宗一郎的雙眼和他說話,但不記得向他施術了啊。不過宗一郎的表現是有點奇怪。原來是我向他施術的緣故麼。

    「要是那樣的話……就有點不對了。畢竟我是希望他以自己的意願去告白的。」

    「不會,所施下的咒術,也只是單純讓他內心更加積極的程度而已,沒有必要太在意的。」

    「是嗎……那樣就好了。」

    不過自己竟然能在無意識下使用這種咒術,今後也得多加留神才行。要是誤用會引起很多麻煩的。

    「真人大人,還不懂得怎樣控制力量呢。」

    「是嘛……還是剛成為神明之故。」

    「還是慢慢一點點地熟悉吧。我也會指導您的。」

    「嗯?你能指導神力的用法嗎?」

    「……我就是為了這種時候才努力學習的。先不談這個,真人大人,您認為這次結緣的願望,會就此實現嗎?」

    我含糊地搖頭回答。

    「雖然成功讓他去告白了……但不知道會不會順利呢。」

    「您對此沒有自信嗎?」

    「一半一半吧,不對,說不定還要更低,不管印象有多好,兩人邂逅也只有短短幾天嘛。」

    「這樣很不妙嗎?」

    「還是有嘗試的價值的。戀愛這種事情,只是被動地祈求神明是沒有進展的。必須自己掌握主動,盡人事聽天命吧。」

    「是這樣嗎。」

    千鳥似乎並沒有什麼感觸。不過她也沒有什麼戀愛經驗,於是對此沒有興趣吧。但儘管我嘴上說得這麼好聽,也沒有多少戀愛經驗可言。

    ……結緣完全不是我們擅長的領域啊。

    「那麼——這次的願望會怎樣呢?」

    我也只是「誰知道呢?」地一歪頭,然後開玩笑地說。

    「嘛,只有神知道結果了。」

    也得有除我之外的神,對宗一郎的戀愛感興趣才行呢。

    5

    ——告白的結果很順利。

    當晚宗一郎打電話告訴了我結果。

    那傢伙像報仇一樣,直到深夜都在津津有味地描述自己的戀愛物語。托他的福,告白時的情景細節,我能有如身臨其境地清晰把握。

    具體而言,在被告白時佐佐木同學滿臉通紅,羞赧而有點畏縮地點了點頭,然後綻放出含苞怒放的笑容。在那以後兩人到咖啡廳裡下單的咖啡,也溢滿了如愛意般芳醇的清香,諸如此類如同文學小說一般,充斥著修辭的細節描述。

    不過就算告白成功,我還以為他們會從朋友開始相處的,沒想到直接就開始交往了。

    明明邂逅還不到一週。

    這兩人還真是般配呢。

    ——第二天,由於是週日,我白天就到黑須神社去了,然後在拜殿前打盹。坐在我大腿上的千璃子也一樣。

    由於願望在昨天自己離開時就已經實現了,千璃子因此受到相當大的打擊,今天跟我抱怨了很久,說完之後就恢復了平常的樣子。真是乾脆利落的性格。

    順帶一提,今天我們不去實現願望。

    因為決定了星期天是休息日。

    於是從千璃子那裡接到點數的報告後(考慮到願望實現的高效率,一共拿到了七十點),就無所事事了。

    我們不用去退治厄神嗎,我問過千鳥這個問題,但她說現在不去也行。

    她也有自己的考慮吧,我就接受她的意見,享受著閒暇的時光。

    從門外透進的溫暖陽光催人入眠。

    結果,我陪宗一郎聊到了深夜。

    「……真人大人。」

    隨便叫醒睡著的人,是最要不得的行為。正打盹得正酣卻被叫醒,我就有點不滿地睜開了眼睛。

    眼前就是千鳥的臉,幾乎要相互觸碰的距離。

    「唔喔!」

    我嚇得往後一仰拉開距離。之前也是這樣,她也太毫無防備地湊近別人的臉了。

    「噫啊,發生了什麼事?」

    千璃子也從我的大腿上滾落,突然大嚷起來。

    千鳥則跟往常一樣無表情地告訴我。

    「有人來神社了。」

    「是、是誰?」

    「不知道,沒有靈能力之類,看來是個普通人。」

    「這些也能判斷出來呢。」

    「因為設置了探測入侵者的結界。」

    隨口就說出了結界的存在呢。

    有人來訪還真是稀奇。說不定是我成為這座神社祭神後的第一位。不對,在我出外時宗一郎已經來過了,所以是第二位。

    但要是真有參拜客來訪,就不能再在拜殿睡大覺了。

    就算說我是這裡的神明而沒有關係,也會被當成怪人吧。還是躲到她看不見的地方好了。

    「該去哪裡呢。」

    「先到拜殿裡面去吧。」

    我按千鳥所言躲到了拜殿裡面。

    片刻之後,一個人影從鳥居對側出現——怎麼看都是熟悉的身影。

    便利店的店員,現在是宗一郎女朋友的——佐佐木芽衣同學。

    為什麼她會來我們的神社?

    我腦裡浮現出一個問號。佐佐木同學在一側的洗手池(好像名叫淨手舍)洗乾淨手,然後來到拜殿前方。

    由於拜殿的門關上了,她沒注意到我。

    她往賽錢箱投下了硬幣,然後搖搖鈴鐺,啪啪地合掌。

    「神明大人,感謝您能實現我的願望。多虧了您,我和宗一郎君開始交往了。一見鍾情能夠成真,實在太好了。」

    說完後,她喜形於色地踏著享受著人生的輕快步伐離開了。

    我啞口無言地目送她的背影後,詢問身旁的千璃子。

    「吶千璃子,剛才是……?」

    千璃子是說過幾天前的傍晚,有參拜客直接來訪許願。我還以為那就是宗一郎呢。

    「是?她就是願望的委託人啊?」

    「是她來這裡許願的嗎!?」

    「沒錯啊?」

    那又怎麼了,千璃子不解地歪了歪頭。

    我確實沒問過委託人是誰。只是隱約聯想到宗一郎而已——沒想到佐佐木同學才是委託人。

    白忙活一場的徒勞感一口氣朝我襲來。

    他們這不是彼此一見鍾情嗎。那樣我們即使什麼都不做,總有一天他們也會開始交往吧?

    胸中無法排解的鬱悶感,使我狠狠地丟下一句。

    「幹!」

    就這樣瞭解到世事的不講道理後,又過了幾個小時。

    「那再見了,真人大人,今天也辛苦您了。」

    「嗯,再見。」

    千鳥在鳥居前低頭送別,我和她揮手告別後,離開了黑須神社。

    雖然說了再見,肯定在回家後又會碰到她吧,我對此毫無疑問地走上了歸途。不過中途改變了主意,先繞道走到園原。

    也不是有什麼要事。最近為了實現願望忙個不停,都沒怎麼玩過,打算到園原的遊戲中心打打遊戲而已。

    也考慮過要不要邀請千鳥的,不過她對此似乎興趣不大,還是算了吧。

    在遊戲中心好好打了幾把格鬥遊戲之後,我便回家了。太陽已經西沉,晚霞光彩奪目。

    然後,我在馬路對側發現了穿著哥特蘿莉裝的金發少女。

    說不定像這樣在路上碰到她,也是一種命運吧,我加快腳步從她背後打招呼。

    「喲,洋風蘿莉。」

    虛聽到後轉身看著我,眉頭隨之一皺。

    「那叫法算啥啊。」

    「哎呀不由就。」

    「我是純粹日本土生土長的,才不是洋風。」

    「是這個問題麼。」

    那麼叫和風蘿莉就沒問題了嗎。

    「今天怎麼過來了,我記得真人是黑須家的神,而不是園原的神吧。」

    「沒事,今天只是到處晃悠來玩的。」

    「呼呣,是這樣嗎?該不會是拋下神明的工作在偷懶吧?」

    「不是啦,昨天也來園原成全了別人的戀愛喲。關於那次戀愛呢——」

    我將昨天宗一郎的戀愛實現告訴了虛。

    虛興致勃勃地一邊點頭,一邊聽完這次願望的來龍去脈。明明聽起來很無稽,她卻似乎相當愉快。

    「真是辛苦了呢。真人已經是一名出色的土地神了,很了不起哦。」

    「是、是嗎?」

    被這樣堂堂正正地稱讚,還是會難為情的。

    「我也是自己想做才做的嘛。你看,神明就是這種存在吧?樂於助人是神明的本能。」

    「唔呣?那有什麼問題?」

    「該說是有問題還是啥呢——我希望幫助別人才從事神的工作。但這也是我成為神才產生的情感,並不是我自己的想法。」

    這一點我始終有所在意。

    這種想法我連自己的巫女千鳥都沒有說過,在虛面前卻老實地說出口了。也許因為虛並不是侍奉於我,而是同為神明的立場吧。

    「什麼啊,這種小事嗎。」

    虛卻令人失望地一語帶過。

    「那又有什麼不好呢。」

    「這不太好吧。」

    她說得太輕鬆,以致我都有點不快了。明明之前還煩惱要不要說出口的。

    但虛再次開口。

    「那樣就好。即使真人的感情,是由於成為神之後,基於對人類的愛而被創造出來的,但真人希望幫助別人的心意,仍然難能可貴。」

    「也許是沒錯啦。」

    「還是說,真人認為你所幫助過的人們的感謝之情,也是毫無意義的?倘若真人的想法是虛假的,那麼他們的感謝之情也同樣是虛假的?」

    「我沒說到這個份上啦。」

    回想起今天看見佐佐木同學發自內心的笑容,我就僅僅支吾了一句。虛看見我這副表情,卻不知為何有點焦急地接著說。

    「那就沒有煩惱的必要了。被其他人所需要,被其他人所感謝,那不就夠了嗎。」

    「……也對、呢。」

    雖然並未完全接受虛的說法,但我還是這樣回答。不然搞不好又會讓她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了。

    「確實有這種可能,也許我沒有必要煩惱。」

    「就是啊。一切神明都擁有類似的感情,真人完全沒有自己煩惱的必要。」

    嗯嗯,虛一臉得意地點頭。

    雖然我並未理解她剛才的表情,但能使她心情變好,我便鬆了一口氣。

    「那麼,我也差不多該走了。」

    「咦,又要走了?我還打算將我的巫女介紹給你認識的。」

    「這算啥啊,想向無容身之社的我炫耀嗎?」

    「不是這個意思啦。」

    「下次有機會再說啦,我也是很忙的。」

    「是麼。」

    那就沒辦法了,而且一直以來時機都很不湊巧呢。

    「那麼我得走了。」

    「嗯,再見。」

    我跟以前一樣輕鬆地與她告別。

    但在我轉身之後,虛才徐徐地開口。

    「真人能夠以正常的方式將你的愛表達出來。我真的很羨慕你呢。」

    「誒?」

    這是什麼意思——我轉身正要發問,虛卻已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總有一股無法再向她搭話的氣氛。

    於是我並沒有再進一步地打聽那句話的意思。

    ——要是當時能問清楚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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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dxer 發表於 2013-6-14 02:00 AM

本帖最後由 windxer 於 2013-6-26 10:37 AM 編輯

第三話

    0

    我愛著世人。

    即使那是被創造出來的感情,也不要緊。

    重要的是,我愛著世人的事實。

    愛,是不求回報的。

    而且從沒想過會得到回報。

    這就是神的愛。

    所以,我才會散佈災厄。

    即使,那會被我所愛的人們所忌諱,所嫌惡。

    畢竟除此以外,我已經沒有其他表達愛的方式了。

    1

    於是在實現宗一郎的戀愛後又過了一週,下一個星期天,我和上週一樣到黑須神社消遣時間。

    這六天以來,我們沒有去實現願望。

    期中考試臨近,時間都用來複習考試了。這一點我們也告訴了千璃子,最近幾天也沒見過她。

    學習方面多虧了千鳥的悉心教導。自己也考慮過為啥會由一年生來指導二年生學習,但對她而言,感覺這種程度完全有可能呢。

    就這樣,我們度過了與神明無關的六天生活,而今天星期天,千鳥提議希望我能空出來——以備進行厄神的退治,於是我就來到了黑須神社。

    我自己也希望盡快去退治厄神,從早上開始就直接來到了神社境內。

    坐在拜殿外圍的走廊悠然地品茶時,千鳥都一直正坐在身旁等候。即使讓她放鬆一下姿勢她也不聽。

    不過今天的千鳥看上去有點心不在焉。

    雖然會好好回答問題,但雙眼的焦點有時會散開。

    也許她最近工作過度疲倦了吧。神社的事務就夠忙了,還要照顧我。之後讓她好好休息吧。

    不過該怎麼說呢——真是和平啊。

    和平得讓人難以想像,有可怕的厄神潛入了這個城鎮。

    不過——突然的吵鬧聲打破了這份平靜。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啦~~~」

    是千璃子的聲音。吵鬧得讓人懷疑那副嬌小的身體,是如何發出這麼大嗓音的。

    正以為千璃子會飛在上空,沒想到卻是一直線朝我衝來。在差點要撞上時,千鳥伸手擋在我面前。

    「哇呀!」

    伴隨著一聲悲鳴,千璃子撞到千鳥的手掌上,墜落在走廊地面。

    「好險……謝謝了,千鳥。」

    「守護真人大人是我的工作。」

    「嗚,好痛痛痛。」

    千璃子摀住臉一邊呻吟一邊浮上半空。我一臉沒轍地對她說。

    「你也至少吃一塹長一智吧,之前也撞過我一次了。」

    「今、今天是特別的!發生了足以這麼慌張的事啊!」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糟了糟了!要說有多糟糕,那真是非常嚴重的糟糕呢!百萬噸級那麼重!」

    「說得再具體點啦,來,先喝口茶吧。」

    似乎全力飛來的千璃子也疲憊不堪,開始喘起了大氣。我往給她準備的小型茶杯裡沏好茶遞給她。

    「非、非常感謝,真人大人。」

    「不用勞煩真人大人,由我來就行了。」

    「沒關係啦,來,還有點心哦。」

    「嗯,我要一份!啊,這是洋光堂的馬卡龍吧!那邊的點心很好吃呢。在我們管理員之間也是很有人氣的贈禮喲。」【馬卡龍:用蛋白、杏仁粉、白砂糖和糖霜做出的法式甜點,在兩塊餅乾直接通常夾著果醬或奶油內餡。】

    「連這些事也要做啊,還真是意外地辛勞呢。」

    「畢竟也有各種各樣的神明嘛。與神明來往也是很重要的。」

    「除了這邊,你還有與其他神明來往嗎?」

    「當然了!雖然這樣說,也幾乎都是經由祖父介紹的。」

    「仰仗了祖父的餘蔭呢。」

    「這樣說太過分啦,千鳥小姐。」

    「哈哈哈哈。」

    我笑看著千璃子賭氣的樣子,今天也很和平呢——這時千璃子總算想起要說的事情。

    「不對啦!不是說了現在發生了很糟糕的事嗎!」

    「那就別連茶點也吃完啊。」

    「比起這種事!糟糕了,城鎮面臨危機了!」

    聽見危機這種並不平靜的用詞,我也沒繼續扯下去。

    「究竟是什麼事?」

    「嗯,用心聽好了……」

    千璃子特意停頓了一下,接著才說——

    「其實——厄神已經潛入這個城鎮了!」

    「嗯,我知道。」

    「什麼!?」

    千璃子維持著驚愕的表情靜止在半空。有這麼震驚嗎。

    「嗚嗚,難得還想要讓真人大人摸摸頭的。」

    「哼,別以為這麼輕易就能獲得真人大人授予的摸摸頭機會。要知道這可要比國民榮譽賞更有名譽啊。」

    「千鳥你在說啥啊?」

    授予什麼的,這只是摸摸頭吧。

    「真人大人現在還沒出發退治厄神,還以為你們連厄神的情報也不知道呢。」

    千璃子一臉不甘心。就這麼想被我摸頭嗎。

    「之前確實不知道啦,只是最近偶爾被告知了而已。」

    「咦,難道真人大人你們被排擠了嗎?」

    真是一針見血的妖精呢。

    「不是啦,我成為這裡的神明時,厄神已經潛入這個城鎮了。」

    「是這麼一回事啊。」

    千璃子鬆了一口氣。

    「那總之一起努力退治厄神吧!」

    「咦,你也去?」

    我還以為千璃子只有在實現願望時會進行支援的。

    「我也沒有這裡之外負責的工作了。要是這裡休息我也休息,所以讓我幫忙吧。而且上次結緣我在進行情報收集時,不知不覺連願望都被實現了,要是現在不好好表現一下,搞不好就會被當成空氣了。」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千璃子的表情意外地嚴肅。

    「是、是麼,謝謝了。」

    「不客氣,要是真人大人你們能退治掉厄神,作為專屬管理員的我也會身價上升啦。」

    「我不記得有將你當成專屬管理員呢。」

    千璃子假裝沒聽見千鳥冷靜的吐槽。

    「但為什麼成全戀愛之後,沒有馬上進行厄神的退治呢?」

    我為了替千璃子說話,將話題拋回千鳥那邊。不知道她有沒有察覺我的意圖,千鳥沒有再對千璃子多加追問,而轉身正對著我。

    「漫無目的地尋找厄神毫無意義。即使咒術變得更難使用,既然其他神明找遍了整個城鎮都一無所獲,即使我們莽撞行動,能成功找到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那現在有目標了嗎?」

    「沒有。」

    「原來沒有啊。」

    那為啥說今天要來退治厄神呢。

    「那麼,到底為什麼今天叫我過來?」

    「其實,在獲得厄神混入這個城鎮的情報之後,我就施下了佔術。」

    「佔術,是指占卜嗎?」

    女孩子真是喜歡占卜呢。

    「是的,然後得出的卦象,暗示今天會有重要的事情發生。」

    「這也太馬虎了吧。」

    「沒辦法,目前櫻丘市的靈力太紊亂了,佔術也會受到影響。」

    那方面我們也得負責,沒辦法呢。

    「總之今天肯定會發生什麼。但是在哪裡以什麼形式發生,現在無法預知。因此才往整個城鎮撒下網,不漏掉任何細微的變化,以備隨時可以出動。」

    「怎樣做才能往整個城鎮撒下網?」

    「將式神釋放到城鎮裡觀察狀況。偶爾由我來代入它們的視野進行抽查。」

    「噢,所以你今天看上去才會有點不對勁。那種事早點說一聲嘛。」

    原來不是因為疲勞啊。

    「不過只能幹等情況變化,也很討厭呢。」

    雖然說是除了保持警戒之外別無他法,不過也沒法放鬆心情對待。原來如此,是為免令我進入這種精神狀態,才至今對占卜進行保密麼。

    「不過這也證明了,眾神至今也還沒找到厄神。這對起跑在後的我們而言肯定不壞。一般而言,厄神祇要踏入城鎮一步,大約一天就該分出勝負的。」

    「一天就?」

    厄神潛入城鎮,跟我成為神是在同一時期,也就是大約半個月之前。通常可以一天解決的事情卻拖上了半個月,這並不尋常吧。

    「我成為這裡的神,產生的不良影響有這麼大嗎?」

    「不是,之前也說過的,真人大人無須對此介懷。只是其他神明過分依存於從白山流淌出的靈力而已。」

    千鳥顧及到我的想法繼續說。

    「而且至今沒發現厄神,還有其他理由。」

    「其他理由?」

    「厄神退治也是有規矩的。要是厄神被退治,就是我方的勝利;要是厄神成功入侵城鎮所有主要神社的正殿,就是我們——這座城鎮的失敗。」

    「失敗後會怎樣?」

    「整座城鎮會落入厄神之手,各種不幸就此降臨。而且會持續一年。」

    「一年期間也是決定好的?」

    「是的,規矩就是這樣。」

    規矩,呢。

    厄神這種存在,也會遵守規矩嗎?我雖然對此抱有疑問,首先還是先提出別的問題。

    「主要神社包括哪些?」

    「東方的桐野神社,南方的柴崎香取神社,西方的豪德神社,北方的園原神社,還有稻森天滿神社。」

    「咦,我們不算嗎?」

    我率直地發問,千鳥卻心有不甘地咬了咬嘴唇才回答。

    「……在失去神明的期間,被從主要神社中除名了。現在也還沒恢復到那種地位,於是不被視為主要神社。」

    「是、是麼。沒辦法呢,現在開始努力吧。」

    「…………是的,沒錯,從現在開始。」

    千鳥似乎恢復了鬥志,聲音也變得略顯興奮,我卻對自己的輕率發言有點不安。

    「而且呢,關於仍未發現厄神的理由,一般來說,應該是由厄神一側對主要神社發動襲擊,而且多數就在入侵城鎮的當日。畢竟對手好歹是土地神,在其土地上待得越久,對厄神而言越不利。」

    「原來如此,但任何一座神社卻還沒遭受襲擊麼。」

    「是的……這明顯很不自然,說不定厄神一側也另有圖謀吧——不過也是今明兩天為止了。」

    「這也是占卜的結果?」

    「與其說是占卜,其他神明也會在今明兩天完成土地的調整。那樣不管厄神如何佔盡優勢,也不可能再藏身下去。所以才會出來這種占卜結果吧。」

    「對厄神而言,要行動也只有今天了麼。」

    「對方也應該相當焦急了。」

    各種複雜的事態重合在一起呢。

    不過城鎮裡眾神狀態不佳,恰好也趕上我成為神,以及厄神入侵城鎮,真是無巧不成書呢。

    說不定厄神也只是看一步走一步呢。

    這畢竟是我的臆測,並沒有說出口。千鳥則再一次地強調。

    「問題是我們必須趕在其他神社的前面。」

    「咦,這次不是建立對厄神的共同戰線嗎?」

    「不是,倒不如說這是一場看誰能打倒厄神的,以血洗血的抗爭。」

    「……神明業界真是戰火不斷呢。」

    儘管我這樣吐槽,內心還是有點雀躍的。

    實現別人的願望,成為別人的助力這種實在的行動也很好,不過我果然還是個男生,偶爾參與這種直接競爭也不錯。

    「那麼,只要趕在其他神明之前退治掉厄神就行了吧。」

    「不用,首先先將其他神明一併葬送掉吧。沒啥,在他們拚命尋找厄神期間,從後偷襲的話,就跟扭住嬰兒的手臂施展腕挫十字固一樣手到擒來。」【腕挫十字固:簡稱十字固,最著名的關節技】

    「那也太過分了吧。」

    而且對嬰兒施展十字固不是反而更困難嗎?

    「神明之間的私鬥確實在規則上是被禁止的,但在業務上對立時卻默認允許存在。就反過來利用這一點,趁亂將他們幹掉吧。」

    「才不是『趁亂將他們幹掉』吧。」

    真是危險的傢伙。

    「我說~我們管理員也肩負著監視這種不正當舉動的職責的。」

    千璃子怯生生地舉起手。千鳥以冷靜透徹的眼神盯著她丟下一句。

    「……我太大意了,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被背叛。」

    「才、才沒背叛啊。」

    「那就明確你的立場吧,要站在我和真人大人一側,還是站在管理局一側。」

    「啊嗚嗚……」

    「別用這種一副逼問醉心於工作的丈夫的新婚妻子口吻說話啊。還有別若無其事地拉我下水,我才沒說過要襲擊其他神明啊。」

    「……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的四面楚歌麼。」

    我覺得只是千鳥在擅自樹敵而已。

    「不用這樣,認真地找出厄神退治掉就行了。本來任由厄神行動,城鎮也只會遭殃吧?」

    「事態倒也不至於會嚴重到鬧出人命,但疾病流行,又或者城鎮裡失去活力,這些情況確實會發生。」

    「那麼我們果然還是參加吧。」

    「既然真人大人都這樣說了……」

    雖然對自己的意見有所不捨,千鳥還是點頭了。

    「那也好,而且還能拿到點數。」

    「咦,有這回事?」

    我看見千璃子精神飽滿地點點頭。

    「沒錯哦,厄神退治也是神明的工作嘛,會得到特別點數呢。」

    「呵,大概有多少?」

    「退治成功的話基本點數大約一千吧。」

    「一千!?」

    這數值聽起來,為實現戀愛的五十點而一喜一憂的我簡直就是個笨蛋。找貓點數與之相比就更是無法高攀。怪不得千鳥也充滿幹勁。

    「一千點已經相當多了吧?」

    「是啊,可以讓神格提升一級有餘了,必須好好奮戰呢。」

    千鳥以此作結。

    於是時針繼續前進。

    一直等待事態發生就度過了早上(午飯是千鳥做的炒飯),終於到了下午三點。

    為了消磨時間帶來的漫畫也讀完了(雖然沒啥關係,現在千璃子正讀得入迷。搞不好讓她學壞了),閒得不行的我,向一直保持正坐的千鳥搭話。

    「我說啊……什麼都還沒發生?」

    「……是的,我重點觀察主要神社的狀況,哪一邊都沒有動靜。其他幾柱神明,以及其侍從都在城鎮裡四處搜索,那邊也沒有動靜。」

    「唔~這樣啊……」

    雖說沒辦法,也太閒了。

    必須幹點什麼,卻無事可幹。

    「吶,就這樣一直呆等下去也於事無補,我們也去巡邏一下吧?也有其他神這麼幹吧?」

    千鳥對我的提案沉思了片刻。

    她也已經對這種狀況感到厭倦了吧。

    「……也對,我們也動身吧。」

    雖然有所猶豫,千鳥還是接納了我的提案。

    「本來的話,為了應對任何位置的事態,在城鎮中央的這座神社待機才是良策。但既然至今毫無動靜,說不定存在我們的行動本身成為關鍵的可能性。」

    「我們是關鍵?」

    「要是我們與厄神之間存在某種緣分的話。」

    「才不要那種孽緣啦。」

    我本想開開玩笑——結果卻成真了。

    2

    我在拜殿前等了千鳥一會。

    「久等了,真人大人。」

    在神社內完成某些事情後,千鳥回來了。

    「沒關係,有什麼事嗎?」

    雖然也有女性動身前的準備必然費時這種都市傳說,我並不在意在一旁等,不過還是對她做了什麼有點在意。

    因為千鳥的打扮和剛才一模一樣,是平常就在穿的巫女服。

    「真人大人,請帶上這個。」

    那是一柄木刀。

    握在手上時熟悉的契合感,使我產生了它很久以前就屬於我的錯覺——不如說這不就是我在修學旅行帶回來的木刀嗎。什麼時候搞了把一模一樣的。

    「你是怎樣——」

    「這是根據真人大人用慣的物品,再由我注入意念而製成的。真人大人現在還沒有掌握神力使用的要領,有這個就能自如運用力量了。」

    「不是這個啦——」

    「這之後也許會變成與神的戰鬥,到那時如何將自己的神力複寫在對方神力之上才是關鍵。請記住,這把木刀充其量只是用來配合戰鬥的意象的物品。」

    「……嗯,我明白了。」

    再說什麼也是多餘的。

    總之先在原地嘗試輕揮木刀,其軌道在空中留下一道光之痕跡。噢噢,好帥。

    「看來您很滿意呢。」

    我們走出了位於階梯上方的鳥居。

    和千鳥並排走下漫長的石階。千璃子坐在我的肩膀上。千鳥對她抱怨道。

    「千璃子小姐,你最近是不是太粘著真人大人了?」

    「是嗎?和負責的神明儘可能建立親密的關係,對管理員而言是理所當然的吧?千鳥小姐也跟真人大人關係再親密一點就行了。」

    「我是指萬事應當適度。而且別把真人大人跟那些亂七八糟的雜魚神明相提並論,真人大人是——」

    千鳥和千璃子開始為某些事吵起來了,我個人而言是想支持千璃子啦。

    不過千鳥對其他神明還是一如既往地嚴苛。

    是想把自己侍奉的神當成特別的存在吧,但我卻不這樣想。

    以前在公園和鋼牙相遇時我也考慮過,真希望千鳥稍微懂得一點協調性。這樣下去只會徒增敵手吧。

    我正打算提起這個話題。

    ——察覺到有誰站在石階下方的鳥居前面。

    漆黑的哥特蘿莉裝,金發的少女——是虛。

    真是到處都會碰到的傢伙呢。

    不過她只是低頭站在那裡——是遇到什麼討厭的事情了嗎。位於上方的我無法察知她的表情。

    「喲虛!又見面了呢,在這裡幹什麼?」

    我在下石階中途,像往常一樣跟她搭話,卻沒有任何回答。

    保持著低頭的姿勢,不讓我看見她的表情。

    「一直——」

    卻只是自言自語般開口。

    現在與她之間還有一段距離,那副響亮的嗓音,卻從未如此冰冷徹骨。

    「一直,都在刺探著這個城鎮的狀況。」

    「虛……?」

    「我的力量太單薄。連與土地神對抗都談不上。我能藏身到現在,也是因為太弱而沒被注意到,以及土地神一側的混亂所致吧。要是戰鬥我一定會輸的——從一開始我就明白了。」

    「喂,你在說什麼?你沒事吧?」

    有種強烈的不祥預感。虛為什麼要來這裡?

    「但是我終於找到了——能讓我取勝的唯一方法。」

    這時,虛總算抬起了頭。

    瑰麗的綠色眼瞳,卻閃爍著紅色的不祥光輝。那道詭異的光芒使我不由嚥了一口唾沫。

    「這座白山是位於這個城鎮的靈脈集中點。只要能夠壓制這裡,我的力量就能獲得飛躍性的提升。並且只要將我的邪氣注入從這裡往四周流出的靈脈,也就可能取得對其他神明的優勢了。」

    「喂,虛?你究竟在說什麼?」

    「這種地方通常應該由城鎮中特別強大的土地神坐鎮。不過真人,你是連力量使用方式都搞不懂的新神。對我而言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這機會跑掉。」

    「就說了剛才為止你都在說——」

    我正要靠近虛——肩膀卻被一把扯住了。

    正驚訝地回頭一看,千鳥以嚴肅的神情握住我的肩膀。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粗暴地接觸我。

    這才注意到,肩膀上的千璃子也變得老實起來。

    這邊則是臉色蒼白直發抖。

    「千鳥?千璃子?」

    「……已經確定了,真人大人。」

    「什、什麼確定了。」

    「真人大人之前提及的友神,就是『那個』嗎?」

    「嗯,沒錯……怎麼了,千鳥?」

    『那個』,這說法也太失禮了吧。

    但千鳥的臉緊繃得我無法指責這一點。

    「……就是那個。」

    「哈?」

    「那就是——厄神。」

    理解到這句話的同時,我再次回頭看著虛。

    ——金發少女的視線和我相接,只是毫無表情地站著。

    在這時,我才知道無表情也是有不同種類的。

    千鳥只是單純很少將感情外露。最近我開始猜測,她的內心情緒反而相當劇烈。

    但虛的無表情卻給人完全不同的感覺。

    真的是,感情本身並不存在於此。

    簡直就像看見了和虛外形一模一樣的機械,無法窺視她的內心。甚至讓我懷疑這是不是就是那個虛。

    「喂喂,開玩笑吧?」

    「並不是玩笑,這樣當面接觸就可以知道。這種氣息毫無疑問就是厄神——而且是疫病神。」

    疫病神。

    絕不會使用在好的意義上的詞語。

    「真人大人,請作好戰鬥準備——退治厄神,是土地神的義務。」

    「等一下!我並沒有交戰的打算——」

    「但對方並不是這樣想的。」

    我們面前的虛輕輕伸出了手。

    接著我和虛之間的鳥居,像是察知到什麼一樣,釋放出光芒。

    虛卻無視這點,繼續伸手試圖穿過鳥居——卻被一股無形的阻力所擋。之前千鳥也說過,這裡有排除入侵者的結界。

    似乎感受到痛楚,虛表情因而扭曲,卻沒有進一步靠近。

    但是——嗞嗞的聲響。

    虛的手掌裡逸散出漆黑的煙霧。有如滴落在白紙上的墨汁,從色彩濃重的一側開始侵蝕鳥居。

    「真人大人,不能讓厄神進入神社。要是讓其入侵正殿,整座神社就會被厄神所支配。」

    「但就算這樣說——」

    我還沒有作出行動。

    雖然很丟臉,但我還沒跟上事態發展而只是不知所措。

    然後——

    「結界被破壞了。」

    伴隨著千鳥的宣言,虛釋放的黑霧將鳥居覆蓋殆盡。同時,一瞬間產生了讓人懷疑是耳鳴的尖聲,鳥居失去了光芒。

    那裡已經感覺不到先前的結界力量。

    然後——虛朝神社踏出了一步。

    正面感受到了虛的氣息。

    至今從未在她身上感受過的,不祥的氣息。

    「啊嗚嗚」

    「哎!」

    千璃子呻吟一聲後從我肩膀滑落。我反射性地用手接住她,千璃子無力地趴在我的掌心。

    「千璃子!?」

    「妖精對邪氣是很敏感的,是接觸到那個疫病神的邪氣了吧。」

    「該、該怎麼辦?」

    「真人大人就這樣抱著她就行。只要沐浴在真人大人清淨的氣息之下,不會有大礙的。」

    「不過,那樣就——」

    「那個疫病神,由我處置。」

    千鳥說著上前一步,插到了我與逐步靠近的虛之間。

    「先等一下,虛是我的朋友啊!」

    「對方不是這麼想的吧。」

    踏上台階的虛身上,散發出更多的黑霧。

    「不能接觸到黑霧,神力會被奪走的。」

    「怎麼會……虛,為什麼要這樣做!?」

    虛並沒有停下腳步而回答。

    「我要履行厄神的義務。」

    「你,真的是厄神嗎……?」

    「現在還說這種話?正如那個巫女所言,我才是為散播災厄而降臨到這個城鎮的厄神——是你們土地神的敵人。」

    「真人大人,不能和她多說,厄神是必須消滅的敵人。」

    「那種事——」

    「恐怕她接近真人大人,也是為了奪取您的力量。沒有容身之社,毫無防備的真人大人,就像是一塊高級的餌料呢。」

    最初與虛邂逅時,她說過。

    我隨意洩漏著神力,就會被不善之輩盯上。那指的是虛自己嗎?她是為了奪取我的力量,才接近我的嗎?

    「真人大人,請下決定——她是敵人。」

    虛已經快要走到面前了。

    「我,我——」

    之後的話我無法說出。

    不知道該說什麼,明明知道必須做些什麼,卻只能呆立在原地。

    然後——

    「我要上了,真人。」

    剛才就從虛體內散發的黑霧,凝聚成好幾股。

    它們像蜷曲身體的蛇一樣,同時朝我襲來。

    「請借我一用,真人大人。」

    千鳥從我手中奪去木刀,將黑霧盡數擊散。使用木刀是為了儘可能避免接觸到黑霧吧。

    那霧就危險到這種程度。

    「區區一個巫女別來礙事!」

    「只要在這片黑須的土地上,別以為能夠戰勝真人大人和我。」

    千鳥和虛在腳下不穩的梯級中間展開交戰。

    釋放黑霧的虛,與單手握木刀將黑霧驅散,並乘隙以另一隻手投擲咒符攻擊的千鳥。

    而我只是抱著千璃子,在一旁默默看著。

    就算讓她們停手也不會聽吧。我的話毫無力量。

    即使成為神,我仍然軟弱無力。

    在眼前的戰鬥勢均力敵——並沒發生這種情況。

    千鳥壓制住了虛。

    雖然黑霧很麻煩,但只要細心注意並用木刀打散就行,而且論戰鬥方式本來千鳥更佔優勢。

    攻守很快逆轉,虛釋放黑霧的頻率降低,然後——千鳥擲出的咒符,循著一條直線射到虛幼小的身體上。

    「咕噗!」

    一聲呻吟之下,虛被擊飛到後方,骨碌骨碌地滾下了台階,躺在了鳥居下面一動不動。千鳥俯視著她,緩緩地走下台階靠近虛。

    「千鳥,等一下——」

    我還沒來得及阻止千鳥——虛卻抬頭出其不意地釋放出黑霧。

    而且形成了比至今粗得多的霧柱——

    「真是死纏爛打。」

    千鳥還是和剛才一樣,輕易地用木刀打散。

    完全是千鳥佔優。

    好強——真的好強。

    無法知曉千鳥的力量到達哪種程度,但只要看見她的戰鬥方式,就知道她很強。

    「好了,這就是最後了。你來進攻這裡,我還是要道謝的。祓除你的將會是真人大人的黑須神社。既能得到點數,又能聲名遠播。」

    我從千鳥的話裡察覺到一絲違和。

    哪裡不對勁。

    虛果真是為了攻陷這座神社才來的?

    那為什麼她不等我們離開神社才來。在鳥居前面和她相遇時,就如同她一直在那裡等我一樣。

    一道靈光在我腦裡閃現。

    千鳥在眼前為了給虛最後一擊而舉高了木刀。在木刀揮下的同時,我說出了口——本該毫無力量的一句話。

    「千鳥住手!」

    由於我這句話,千鳥像是被凍住了一般無法活動。

    手中的木刀也隨之滑落,哐啷一聲掉在地上。

    並不是她自願停下的。完全來不及。是某人強行讓她停手的——不,並不是某人,就是我。

    這時我才徹底理解到,我是她的神明,這背後的意義。千鳥是絕對不會反抗我的命令的。

    不是不願反抗——是不能反抗。

    這就是我和千鳥的關係。

    「真人、大人……?」

    千鳥保持著舉高手的姿勢,勉強只能轉動眼球,向我投來疑問的視線。我朝她搖了搖頭。

    「……不要祓除虛。」

    「但是真人大人,她可是厄神。是會將災厄帶到城鎮的存在哦?」

    「就算這樣,虛也是我的朋友。我無法祓除自己的朋友。而且——我不認為虛有那麼壞。」

    「但是——」

    「讓我和虛聊兩句吧。」

    千鳥閉上了嘴。是在尊重我的意見吧。

    作為證據,千鳥的身體也重獲自由,但並沒進一步攻擊虛。

    我致謝後轉身面對虛。

    虛仍然以看不出感情的雙眼仰望著我。

    「真人,為什麼要住手。」

    「我有事要問你。難道你本來就沒有攻陷這座神社的打算?」

    至今感情從未外露的虛,卻因為我的話而初次改變了表情。她的臉因悲傷而扭曲。我不想看見她這副表情。

    「回答我,虛。為什麼要襲擊這座神社?疫病神有義務襲擊的,只有主要神社吧?」

    「就說了,是為了奪取這座神社的力量……」

    「我知道你在說謊。我想知道你的真心。」

    「是、是真心的。」

    「說謊——吶,虛,我們是朋友吧,所以——」

    「朋、朋友!?跟我?」

    我正想說下去,卻被虛驚訝的聲音打斷了。

    咦,這反應是怎麼回事。難道只有我認為我們之間是朋友嗎?那就有點難為情了,而且還很可悲。

    不過虛的反應和我想像的不同。

    「真、真人是將我,當成朋友嗎?」

    「那當然了。」

    「但是,你一次都沒有說過!」

    「這又不是什麼值得強調的。」

    「是、是這樣啊……之前我都沒有朋友,一直不知道呢。」

    虛喃喃自語之後,露出了喜悅的微笑。

    然後保持著這副笑容說——

    「既然是朋友——真人,拜託你,在這裡將我消滅吧。」

    這句話使我的思考停止了幾秒。

    剛才,虛要求被消滅掉?由我動手?

    「……你在說什麼啊?開玩笑也有該說和不該說的。」

    「我才不是在開玩笑。」

    「那就更不該說了!」

    我忍不住大喝一聲,虛嚇得縮起了身體。但她並沒有撤回前言的打算,不如說是打算努力說服我。

    「我是厄神。厄神這種存在,就是要襲擊神社,並將災厄帶到城鎮裡的。但我才誕生不久,力量太弱,根本無法與這座城鎮的神社裡的眾神抗衡。」

    「所以一直四處逃跑到現在?」

    「是的——這裡的神明不知為何陷入了混亂,這真是幸運。但在今明兩天也要告一段落了。然後我一定會被祓除的。」

    虛斷定了自己消滅的未來。

    「但是那樣也好。」

    才不可能好吧,但我無法說出這句話。虛的眼神實在太澄澈了。

    「那樣就好——那樣我也能接受的。」

    「接受自己消滅什麼的,你……」

    「不過真人,要是在我能實現的範圍內,我還是希望由你來消滅我。那樣就會算入你的點數吧?也算是朋友送你的一點心意,希望你能接受。」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接受!」

    被我嚴加拒絕之後,虛就像一個不懂事的幼兒一樣,困惑地垂下了眉梢。我看著她更加來氣。為什麼她會露出這種表情。

    「要消滅我也是別無他法的。只是,至少要由作為朋友的真人來消滅我,那還能更有效地加以利用。」

    「你……真的至今都沒有朋友呢。」

    「——真人?」

    「這種話,才不會對朋友說!」

    虛被我的氣勢所壓倒而不知所措。

    「為、為什麼這麼生氣?」

    「為什麼?你竟然問為什麼!?連這種事情也不知道嗎!想被消滅掉什麼的,這怎麼可以拜託朋友啊!哪裡會有朋友樂意接受這種事!」

    我的話對她猶如晴天霹靂。接著淚水逐漸在眼眶裡堆積起來……我讓她哭了。虛幼小的外表,更加劇了我心底的罪惡感,但我並沒有道歉的打算。

    「不、不過,我,被消滅已經是決定好的事了,所以——我只是想至少為真人派上用場而已……」

    被消滅已經是決定好的事情,這是什麼意思?

    「吶,不是夠了麼,只要你乖乖地離開這個城鎮,我會不加害於你而網開一面的。」

    「我辦不到,那是不被允許的。我們厄神——就是為了被土地神消滅而存在的。」

    虛如同是講述這個世界的真理一般斷言。

    為了被消滅而存在,這一說法已經超越了我的理解範疇。

    「以前我跟真人說過吧,神都是背負著人們的期望而誕生存在的。」

    我記得這句話。那之後我曾為自己是背負著什麼期望才成為神而煩惱過。

    「那麼厄神——例如我這樣的疫病神,是背負著什麼期望呢?」

    散播災厄的神明,被人們期望著的理由。

    難道會有人期望這種事發生嗎。

    不,確實人們之中也許存在著這類抱有破滅願望的人,但她也說過,要成為神,必須獲得許多人的信仰才行。

    我不知如何作答時,虛說出了正確答案。

    「就是防止疫病的流行。」

    「防止疫病流行,就是疫病神所背負的期望?」

    這種跟禪語問答一般的說法,完全無法理解。

    「疫病神入侵城鎮,要是將所有主要神社攻陷,這個城鎮就會蔓延疫病。換個說法,只要退治掉疫病神,疾病就不會流行起來。」

    「稍、稍等一下。」

    我需要時間在腦內咀嚼虛的發言。不過虛並沒顧及我的想法,繼續說下去。她應該認為如果我理解不了的話,不用理解也行。

    「為了避免無法控制的大型災厄發生,就誘導可以控制的小型災厄發生。人類創造了這一規則。然後其象徵就是厄神——我在誕生之時,就已經背負著被消滅的期望。」

    「這種自說自話的期望,無視掉不就好了!」

    即使神明要實現人的願望,那也是有限度的。不過虛搖頭拒絕了。

    「我辦不到。」

    「為啥啊!」

    「因為——我愛著世人。」

    虛毫不顧忌地說出了口。

    我因她這過分直率的告白而驚呆,但她繼續說了下去。

    「我祈求著眾人的幸福——然而我卻是招致災厄的存在。」

    「虛……」

    「所以,我要好好面對自己的責任。」

    說完的同時。

    虛的身體散發出的黑霧延伸並抓住了我。糟了,我嘗試擺脫卻無法如願,又有幾根凝聚的黑霧纏上了我的身體。

    感覺體內有某種重要的東西被抽走了。雖然並無印象,但血液被一下子抽光就是這種感覺吧。

    「真人大人!」

    千鳥看見這一幕準備再次向虛發動攻擊,卻像剛才一樣停止了動作——看來我的命令還在生效。

    「虛,等等!」

    「沒事的,只是要吸收掉一部分神力而已,不會致死。」

    「不是這個問題!我要,幫,你——」

    我的話語從中途開始變得支離破碎。

    力量的流出就是如此劇烈——簡直就是生命本身要被吸取掉一樣。

    這就是,厄神的力量。

    我不由跪倒在地,虛只是緊緊地盯著我。

    「既然真人是朋友,本來想要讓真人消滅我的。不過,強迫朋友做這種事情看來是不對的。我也是第一次交到朋友,還沒察覺到這一點。」

    對不起,她向我道歉。

    但我並不是希望聽到她的道歉。

    「為什麼,你要為人類……做到這種程度……」

    為了人類而想做點什麼,是神的天性。但是為此不惜犧牲性命,那不就已經成為詛咒了嗎。

    套在神身上的,名為愛的詛咒。

    這種不講理的事情,也可以存在嗎。

    但虛還是以堅決的口吻斷言。

    「真人——我是希望這樣才做的。」

    無法理解,是指虛自己想要被退治掉嗎。

    「和其他眾神一樣,我也愛著世人。正因為愛著,才別無他法。為了從疫病當中守護他們——所以,」

    所以?所以又怎樣啊,所以就要為此獻出生命嗎。那是錯誤的。我無法認同。絕對無法認同。

    但我的思緒無法組織成言語。

    由於被虛吸收掉了神力,我衰弱得連聲音都發不出。看來不僅是神力,連體力和氣力都被吸收掉了。

    保持雙膝跪地的姿勢,我嘗試向眼前的虛伸手。

    但虛卻仰後身體避開了我的手。我就此趴倒在地。

    「對不起,然後——謝謝你。」

    虛轉身離開,只留下嬌小的背影。

    我想發出聲音,但喉嚨只能產生細微的震動,無法組織完整的話語。視野徐徐地被黑暗所侵蝕。這黑暗就如剛才虛所展示的,無盡而徹底的黑暗。

    只是——似乎還有一股包裹著我的溫暖存在。

    意識在黑暗中逐漸溶解。

    「——真人大人!」

    在失去意識前的一剎那,我似乎聽見了千鳥悲痛的呼喊。

    3

    睜開眼睛時,我察覺到自己身處曾經來過的黑須神社的正殿。

    只是房間的四角上擺放著幾根蠟燭,朦朦朧朧地照亮著房間。

    我究竟在這裡幹什麼,頭腦仍然迷迷糊糊,沒法得出清晰的思考。

    某種溫暖而柔軟的舒適觸感包裹著全身。我以為這是高級羽絨被或者什麼被縟,為了更好地體會這份觸感,我不假思索地抱了上去。

    「啊」被縟發出了小聲的驚呼。

    我挪動視線,面前是千鳥端莊的容顏。天藍色的眼瞳似乎閃爍著濕潤的光澤。

    而緊貼在我掌中的——不對,緊貼著我全身的,是她肌膚的觸感。

    「嗚噢哇啊啊,你,你在幹什麼!?」

    千鳥以初生般一絲不掛的姿態擁抱著我。往下瞅了一眼,我身上還套著一條短褲,而貼在我腹部附近的是她的——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我要冷靜點,數質數吧,數質數就好。

    我想想141421356不對這不是質數吧。

    「您問我在幹什麼嗎。」

    無視我的混亂,千鳥以一如既往的口吻開始說明。

    「真人大人被厄神擊敗後,就失去了神力,我作為與土地聯繫的媒介予以補充而已。」

    「這種事不坦誠相見就辦不到嗎!?」

    「當然了,肌膚之間的接觸面積儘可能地越大,土地的力量就會越容易經由我流入真人大人的身體。」

    「原、原來如此——」

    但這樣該怎麼說呢。

    千鳥肌膚的暖意啊柔滑感啊,還有因緊貼而飄來的,與男性截然不同的香波的芳香啊。

    嗯,乾脆就這樣推倒她也可以吧?我至今也已經忍耐得足夠久了。

    偏往一側的內心天枰,幾乎沒能擺回原位。

    但我確實有一件事非做不可。

    「總、總之!」

    我指著疊放在房間角落的千鳥的巫女服。

    「快點穿上那個!我已經沒事了。」

    千鳥乖乖地照辦了。耳邊傳來衣物的摩擦聲,我拚命地考慮別的事情而轉移注意——沒錯,我有非做不可的事。

    應該說,為什麼我會失去意識呢。

    是因為——

    「對了,虛呢!?」

    面對我情緒高漲的提問,千鳥一如既往冷靜地應答。

    「那個疫病神已經離開了。現在應該正挑起與其他神明的戰鬥吧。」

    「可惡!」

    不能就此聽之任之,必須快點去救她。

    我正要站起來,千鳥卻拖住我的手臂阻止了我。她身上的巫女服已經穿戴整齊,而注視著我的表情卻罕見地嚴肅。

    「怎麼了?再不快點動身——」

    「動身之後該怎麼辦,真人大人。」

    「該怎麼辦,當然是去救虛啊。」

    「怎麼幫?」

    這句問話使我愣住了。

    該怎麼幫她,這一答案並不會突然從腦海裡蹦出來。別說突然蹦出來了,即使認真思考也想不出。我在這一方面太缺乏知識了。

    千鳥以親切的語調向眼神遊移的我說。

    「放棄退治厄神吧。我也沒考慮到真人大人的心情,讓您勉強了。就等著其他神明將那個疫病神打倒吧。」

    「但那樣,虛就會——」

    「真人大人——正如那個疫病神所言,厄神造訪城鎮,然後被退治掉,這一進程是維持這個世界所必須的。」

    千鳥的口吻如同將世界的常識教導給幼兒的母親一樣。

    「所以她自己也接受了,只是稍微混入了自己的想法,可以的話希望由真人大人將她消滅而已。」

    「接受?不對,只是被迫接受吧。因為她是被創造成這樣的神而已。」

    「即使是被創造出來的想法,也不能說就是虛偽的。即使那是被創造出來的感情,對抱有這一感情的一方而言,那才是屬於自己的感情。」

    以前,虛也說過類似的話。

    我當時接受了這一說法。

    「她是基於身為神的感情,為了實現人們的期望而行動的——不應該抱著半吊子的覺悟,去阻止她的行動。」

    半吊子的覺悟。

    確實她說不定是對的。

    說到底,我和虛相知相識也只有短短一段日子。

    彼此交談的時間也很短。

    那樣我為什麼要去救虛呢。

    是因為同情她嗎?

    背負著被消滅的期望而誕生。

    她究竟是抱著怎樣的想法一直度日至今,我無法想像。對區區一名高中生而言,這話題太沉重了。

    「我……該怎麼辦?」

    於是我向千鳥求助。

    至今為止,她一直恰當地回答我的所有問題。所以我以為,她也會同樣地給出一個答案。

    可是千鳥搖搖頭。

    「我無法作答。」

    千鳥從未以這種口吻回答過,我不由注視著她的臉。

    「真人大人,我是侍奉您的巫女。我會回答您,您所前進的道路上有什麼。我會向您建言,該怎麼前進。要是有什麼擋住您的去路,我會將其全部清除——但是,我不能決定您的進路。這就是被侍奉者與侍奉者的關係。」

    這是我成為黑須神社的祭神以來,第一次聽見的嚴厲話語。

    這就是她定下的,神與巫女之間的界限。

    不能再對她撒嬌了。

    我前進的道路,必須由我自己決定。

    「我想——」

    各種思緒在胸中捲成漩渦。

    對一般的高中生而言,這一決斷太沉重了。不過也差不多該承認了。我早就不是一般的高中生了——我是神啊。

    而且既是神,也是人類。

    「我,想救虛。」

    這就是我所說的話。

    既不知道救助的方法,也不知道是否應該救她。

    連這一舉動引致的結果,也一無所知。

    即使如此——

    「我,還是想救她。」

    在學校屋頂被白皙手臂襲擊時,是虛救了我。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這次輪到我救她了——即使與其他神明為敵。

    「是麼,那我們就去救她吧。」

    「咦?」

    千鳥爽快地同意了我的發言,我反而因此發出呆滯的驚嘆。

    「我想想,你不是反對去救她的嗎?」

    「我不認為應該去救她喲?不過既然真人大人說想救她,我就會為了實現這一點而拼盡全力。」

    「不過,救助她的方法——」

    「是存在的,救助疫病神的方法。」

    「原來存在啊!」

    至今為止的對話算怎麼回事啊。

    「不過這並非簡單的方法。成功的概率也很低,更重要的是即使成功了,也會為這個城鎮帶來災厄——會因而孕育疫病神之類無法企及的災厄發生的可能性。畢竟作為安全裝置的厄神退治本身並沒有實行。」

    而且,千鳥接著說。

    「若是知道真人大人試圖採取這一行動,其他神明一定會出手阻止的。」

    千鳥像是要看穿我的意圖一般,注視著我雙眼的深處。

    「真人大人,你有與這座城鎮的所有神明為敵的覺悟嗎?」

    她的眼神,使我一瞬間產生了猶豫。

    不過我已經作出覺悟了,我已經決定了前進的道路。

    我直視著千鳥的雙眼,點了點頭。

    「——嗯,我們幹吧。」

    「那就沒有任何問題了,將那群聚集起來的神明盡數擊潰吧,到了明天,存在於這個櫻丘市的神明,就只有真人大人一位了。」

    「不對,我沒說到這個份上啦。」

    「那接下來,就是救助那個疫病神的方法了。」

    千鳥無視我的吐槽開始說明。

    「這座白山是櫻丘市靈脈的集中點。將這裡的靈力轉化為真人大人的神力,再注入那個厄神的體內。只要這樣,她就能完成從疫病神到福神的性質逆轉了。」

    「性質逆轉?」

    「福禍相依,表裡一體,比如說在某項競技裡,要是對於留下好成績的一方而言是福,那自然對於失敗而未能留下成績的一方而言就是禍。也存在祭拜貧窮神而家境變得富裕的家庭,只要想做,就能辦得到。」

    「根據接受一側的立場,幸與不幸之間的相互轉化麼。」

    被她這樣一說,我就感覺有辦法實現了。

    「不過,性質逆轉本身還是必須有龐大的靈力才能實現。恐怕甚至要耗光這個櫻丘市的靈脈的全部力量。要是實行這一計畫,等到靈力回覆,遠至幾個月,這個櫻丘市都會陷入靈力意義上的毫無防備狀態。」

    「那樣會發生什麼事?」

    「無法使用土地力量的土地神,為了守護這個城鎮會更為辛苦。當然我們也是。而察覺到這一點,某些不善之輩就可能會闖入這個城鎮。」

    「原來如此,確實會很麻煩。」

    「那麼要住手嗎?」

    「不用,讓其他神明好好努力吧。當然我也會努力的。」

    我已經決定要救虛了,即使因此而被其他神明所憎恨,也無可奈何。

    「那麼,我就留在神社裡進行儀式的準備。不過由於我要專注於準備工作,將疫病神帶來神社,就由真人大人負責了。」

    「只要將她帶到這個神社就行了吧。」

    「是的——但請多加小心,只要我們準備實行的計畫被察覺,就會遭受到比厄神退治本身多得多的妨礙。」

    「嗯,我知道了。」

    我頷首後站起來。

    這時,我才終於察覺到某件事。

    在蠟燭微弱的光線下不易察覺,但千鳥的臉色很差。

    肌膚仍然雪白依舊,現在卻喪失了生氣。

    注入神力這件事,似乎比我想像中要耗費更大的氣力和體力。

    我猶豫了——究竟是否還要繼續勉強她。

    不過千鳥連我的迷惘也看透了。

    「沒必要為我的狀況而顧慮哦,真人大人。」

    「但是啊,」

    回想起來,我總是在勉強她。在成為神之後,無論是神明的工作,還是作為人的生活當中,儘是依賴著千鳥。

    對著現在才察覺到這一點的我,千鳥依然報以微笑。

    「有句老話,遇到困境時,就依賴神明吧。人們在遇到困境時就依賴神明。那麼神明在遇到困境時,又該依賴誰呢?」

    「應該——」

    「就是我。巫女就是為此而存在的。所以請依賴我吧。就跟神明在幫助人們時會感受到喜悅一樣,巫女在幫助神明時,也會感受到喜悅。」

    千鳥臉上仍然看不出幾分生氣,但她的言語卻飽含力量。

    真是一個堅強的傢伙。

    甚至作為我的巫女都有點太浪費了。

    但是,她是自願選擇我成為她的神明的。

    那樣的話,我也必須表現出與她的神明相稱的言行舉止。

    要成為一旦將事情決定下來,就不輕易改變想法的神明。

    我——已經決定要救虛了。

    所以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千鳥天藍色的雙眼,說出一句話。

    「我要去救虛,所以,請助我一臂之力吧,千鳥。」

    「助您一臂之力什麼的——」

    千鳥以笑容回應著我。

    「包括我的力量,我的一切都是屬於您的——我的神明喲。」

    4

    「嗨啊啊啊!」

    自行車在櫻丘市的街道上飛速穿行。

    千鳥沒有同行,她留守在白山,正在為將虛由疫病神轉化為福神的儀式作準備。

    「真人大人!在前面路口左拐!」

    而代替她的,則是緊緊揪住我肩膀的導航妖精千璃子。

    她雖然接觸到虛的氣息而失去意識,卻比我早一點醒過來。在我失去意識的期間,則在外面進行情報收集。

    然後領我到虛現在所在的位置。

    我曾問她陪我去做這種事不要緊嗎,她則可靠地回答「雖然並非不要緊,但只要不穿幫就行了!」。

    在千璃子的引路下,我全力蹬著自行車的踏板。腳踏出乎意料地輕巧,這也是成為了神的影響吧,多虧這點可以騎得很快。

    頭髮被迎面的疾風撩起,自行車的踏板飛轉不已。

    熟悉的街景轉瞬即逝。

    時針已經轉過了五點,日暮將至。我昏迷了大約兩個小時。

    期間虛肯定在挑起與其他神明的戰鬥——為了自身的消滅。

    我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絕對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真人大人,接下來直走!」

    循著千璃子的指示,我們進入了稻森地區。看來虛將戰場定在了稻森天滿神社麼。

    那運氣還不錯,要是涼音的話,跟她好好解釋,也許會願意聽的。

    然而在抵達稻森天滿神社之前,我就發現了虛的身影。

    「在這裡!但是……」

    遠遠看見虛正在與誰交戰之中。

    在住宅街上,她操縱著黑霧與兩個敵人對戰。

    一位是肌肉發達的高大男子,另一位是紅發衝冠的瘦身男子。

    從遠處就能判斷——他們都是神。

    二對一,虛明顯處於下風。體內放出的黑霧像蛇一樣蜿蜒伸展襲擊兩神,但都被徹底躲開。

    然而兩神之間似乎毫無協調性,彼此間相互牽制,而無法給予虛決定性的一擊,於是陷入了三方混戰的局面。

    虛還沒被消滅。

    那就只剩下從後突擊了!

    「嗨呀——!」

    我騎著自行車衝入混戰當中。

    「什麼,真人!?」

    虛大吃一驚,而我無視掉了還沒弄清事態而往後退開的兩個神明,伸手一把摟起虛的纖腰,順勢將她抱起放到自行車的後座上。這一連串的動作,雖然有點自賣自誇,可謂神來之舉。

    注意到視野邊緣的兩神目瞪口呆的反應,我決定忽略掉他們,直接騎車突圍而出。

    虛一邊從後抱緊我的腰,一邊發出悲鳴。

    「喂喂喂喂真人,你究竟想幹什麼!而且騎得太快了,慢點慢點!」

    「不閉上嘴會咬到舌頭哦!」

    在忠告的同時,我讓後輪打滑拐彎。嗞嗞嗞嗞,伴隨著一陣摩擦聲,我聞到了輪胎烤焦的味道。

    「但是,兩人同乘自行車是違法的啊!」

    ……真是的,明明是個疫病神卻是個好孩子呢,不過在這種時候就太磨嘰了。

    「緊急情況下就可以!」

    「是、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我在剛才決定的!」

    「總、總覺得真人的性格變了!」

    這種程度的話,之後還會有許多方面會改變哦。

    我拋開心中的迷惘,又或者根本只是自暴自棄吧。

    「我已經決定要救你了!跟你的意願沒有關係!給別人帶來麻煩什麼的我才不管!」

    「這副任性的語氣是要怎樣!」

    「神明什麼的本來就是這樣的啊!」

    大嚷大叫之後,反而覺得心情舒暢多了。至今一直忍耐著許多想法,心中鬱積了不少憤懣吧。在這些話說出口時,心中抑鬱的東西也隨之解放。

    ——這時,我的自行車突然被一個陰影所遮蔽,剎那之間,強烈的恐怖感在背上竄過。

    總之很不妙,我遵循本能的警告,從自行車上往後一躍,同時一個巨大的物體從天而降。

    「給我閃開————!」

    巨大的物體吼叫著墜落在我的自行車上——我自豪的愛車(在日用百貨中心特價一萬二千九百日元買來的淑女車)被砸了個七零八落粉身碎骨。

    我一邊目睹著這一情景,一邊抱著虛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由於之前騎得很快,我們足足滾出了十米遠才停下,不過我卻毫髮無傷。雖然衣服刮破了,身上卻沒有一絲擦傷,這應該也是神力發動的結果吧。

    我抱著因轉圈太多而眼睛直打轉的虛重新站起——就看見他站在我的眼前。

    他雙腳就踏在我那輛已經難辨原形的自行車上。

    身高輕鬆地超過了兩米。

    下身穿著鬆垮垮的褲狀衣物,上半身則是全裸。

    身體全被發達的肌肉所覆蓋,大腿就有我的腰那麼粗。銅鈴般的大眼睛,加上光頭,是會讓人聯想到仁王的男子。

    正是剛才與虛交戰的一柱神明。

    這傢伙竟然跑步追上了以那種高速飛馳的自行車麼。

    「哼,在那麼短的時間裡也能躲開,有兩把刷子嘛。」

    聲若洪鐘的男子瞪了我一眼。

    「雖然我不知道你帶走疫病神有什麼企圖,但我也找那個疫病神有事,能將她還給我麼。」

    「就算你這麼說,我也不能說一聲『是嗎那好吧』就將她交給你吧,還有快賠我自行車。」

    我把仍然抱住的虛藏到身後。虛似乎眼睛還在打轉。能乖乖地呆著真是幫大忙了。

    「不過區區一名從人類升格的神明,口氣還真大呢。」

    看來他也知道我的情況。

    應該是從鋼牙或者涼音那邊聽來的吧。

    「不是從人類升格,現在也還是人類。」

    「……什麼?那就是現人神麼。」

    男子以稀罕的眼神瞪向了這邊。

    「呼嗯呼嗯……原來如此,確實沒錯。」

    雖然不知道他說什麼原來如此確實沒錯,但看來他接受了。

    「那就夠格當我的對手了!」

    ……為啥會變成這樣?要是以一般人類為對手似乎就會放水呢。

    「我的名字是力神‧天手力男神。來吧,讓我們堂堂正正地分個高下!」【天手力男神:日本神話中的力神,在神話中天照大神躲入天岩戶之時,便是由他將欲窺看天鈿女命舞蹈的天照大神拉出天岩戶】

    報上名號後,天手力男神的體型進一步膨脹。不對,實際上並沒有再變大,只是產生的壓迫感使人產生了錯覺而已。

    「呃,我個人而言高下什麼的就算了吧。」

    「說什麼軟弱的話,你這樣還算是男子漢大丈夫嗎!」

    天手力男神怒吼完之後,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看你體型這麼苗條。是現在流行的視覺系風格麼。」

    「咦,不對,我只是一般體型。」

    而且說到底視覺系也早就不流行了。但看來天手力男神並沒把我的話聽進去。

    「一直都是這樣,弁慶和義經,歌利亞與大衛王,那巴與貝吉塔。一直以來強壯一方總是被用來當作苗條一方的陪襯。」

    他突然開始自言自語地發起牢騷來,更讓人不寒而慄。

    「無法接受!作為男人就該更有力量!什麼以柔克剛,這種觀點我才不認同!」

    看來他在與正題無關的方向上,開始脫線而興奮起來了。

    而且為啥說著說著還要擺姿勢啊。

    我正打算趁機逃跑而後退一步時——卻突然再次產生與先前天手力男神襲擊我時同樣的感覺,馬上後跳一步。

    一道火焰洪流在我眼前熊熊而過。

    我勉強躲開了那道火焰,但在火焰延長線上的天手力男神就被正面擊中,全身被火焰所包裹。

    「怎、怎麼了!?」

    這道足以使肌膚發麻的熱氣使我皺起了眉頭,扭頭望去,一個紅發男子站在民居的房頂上。是剛才和虛交戰的另一柱神明。

    「熊——熊熊熊!雖然不知道你是哪來的神明,但肯定沒法從老子的火焰中逃掉的!」

    紅發男子邊說邊俯視著我。

    呃,這傢伙究竟怎麼回事。

    我朝還揪住肩膀的千璃子瞅了一眼。

    「吶,那個是誰?」

    「是日本神話的火神‧迦具土神。是祭祀在櫻丘市東北部的愛宕神社的神明。」【迦具土神:日本神話中的火神,伊邪那美命因生下他而灼傷身故,伊邪那岐命盛怒之下拔出十拳劍將迦具土神斬殺,其遺骸再生出眾多神明】【愛宕神社:也是遍佈全國的神社,祭神眾多,以鎮火著稱,祭神之一就是迦具土神】

    「……那個熊——熊熊熊是什麼意思?」

    「估計是他的笑法吧。神明業界也是大起大落的。不通過這種方式樹立自己的角色定位,就很難混下去吧。」

    「還有這種事啊。」

    「而且,祭祀迦具土神的神社本來就很少,大概他也想讓自己的個性更突出一點吧。」

    「原來如此,那我果然也該注意一下這方面嗎。」

    「誰知道呢?用簡單的記號進行角色定位,一開始給人的衝擊感會很強,但也有『到後來也僅此而已』的危險性。這方面還是別因一時的時勢而隨波逐流,還是掌握牢不可破的力量更好。」

    「就跟藝人差不多呢。」

    「你們別顧著解讀老子啊!」

    迦具土神滿臉通紅地怒吼。

    「還打算手下留情一點的,老子不會再原諒你們了,就把你們燒得連骨灰都不剩吧!」

    迦具土神將手朝天舉起,一個赤紅色的火球從他手中形成。

    然後順勢將火球朝我擲出。

    釋放著駭人熱氣的火球急速逼近,我不由縮起身體。但是——

    「呶喔喔喔!」

    插在我面前將火球擋住的,卻是天手力男神。

    之前包裹著他身體的火焰已經不留一絲痕跡。天手力男神順勢將火球丟往另一個方向。

    「你、你剛才不是被火焰幹掉了嗎——」

    「這種程度的火焰,是無法穿透我的胸大肌的!」

    要怎樣靠肌肉擋住火焰啊。

    「別礙事啊,天手力男神!你這個肌肉笨蛋!」

    「吵死了!一出生就被殺掉的軟弱神明別口出狂言了!要退治掉疫病神的是我才對!」

    我從天手力男神的這句話明白到,他並不是要幫我。只是希望自己打倒虛才幫了我一把。

    這些神果然都是敵人。

    幸好兩人彼此怒目而視,似乎沒注意到這邊。應該是不把我放在眼裡吧。

    要逃就趁現在。

    我為了離開此地,正要往腳蓄力——

    「別動哦,現人神。」

    「不許動!」

    卻同時被兩神制止了。

    「等我打倒那個紅發的,才輪到你當對手。」

    「你就在那邊等自己上場吧。」

    說完天手力男神和迦具土神又開始互瞪——然後兩神的戰鬥突然就開始了。

    迦具土神從遠處釋放灼熱的火焰,相對地天手力男神則徒手將火焰打散,試圖將對決拖入近戰。

    天手力男神的拳頭沒法打到迦具土神,而迦具土神的火焰也沒法給予天手力男神致命傷。

    他們眼中並沒有我——但是卻逃不掉。他們一直將一部分的注意力放在視野邊緣的我身上。要是我一有動靜,就會像剛才那樣搶先制止我。

    現在雖然兩神正在交戰而沒有將矛頭指向我,但如果我逃跑,就會對我毫不留情地發動攻擊。這種局面可以認為是走投無路了。

    「吶,千璃子,你有什麼好主意嗎?」

    我有點病急亂投醫地投到千璃子那邊。

    不過她卻沒有回答。就算是樂觀的千璃子也由於緊張而說不出話了吧,不過——

    「『戰鬥吧,真人大人。』」

    「咦?」

    「『已經逃不掉了,只能戰鬥打開一條生路了。』」

    是千璃子的聲音,但口吻卻怎麼也不屬於千璃子。

    「『那種程度的眾神,真人大人能贏的。』」

    千璃子竟然在以冷靜的口吻說話!

    「你、你怎麼了千璃子,竟然在這種時候!振作一下!」

    「『冷靜點,真人大人,是我,是千鳥。』」

    「千鳥?」

    這樣一說那副口吻跟千鳥一模一樣。

    「為啥這種時候會去模仿千鳥。不過確實很像啦。」

    「『才不是模仿。我是借助千璃子小姐的嘴,在黑須神社說話的。』——就是這樣啦真人大人!」

    前半和後半的口吻完全不一樣,跟雙重人格差不多。連這麼方便的事情都能辦到,靈能力者果然不可思議。

    「『總之,真人大人,現在應該選擇戰鬥。』」

    「就算要戰鬥,我也沒怎麼打過架呢。」

    「『真人大人,您作為神的神格是很高的。神明間的戰鬥,如何將自己的力量覆蓋在對方力量之上才是關鍵,身體能力、體格、肌肉和咒術都不過是對其補足而已。』」

    「就算你這樣說……」

    「『想像一下就好,能戰勝他們的自己。』」

    「不,就說了——」

    「『要是這都辦不到,那個疫病神就會被他們消滅的。』」

    這句話使我不再還口。不愧是千鳥,真瞭解我,只要說到這個份上,我就只能上了。

    「『真人大人,真人大人是特別的。』」

    「怎麼突然開始客套起來了,比起這個——」

    「『請聽我說,真人大人。』」

    通過千璃子的眼睛,千鳥與我眼神相交。千鳥天藍色的眼瞳,正與千璃子的眼瞳重合併搖曳著。

    「『一般而言,人類要成為神明,幾乎都是遵循死後被祭祀的形式,身為人類卻又是神明的真人大人,是非常稀有的存在。』」

    所以天手力男神才在我自稱人類的時候,以那麼稀罕的眼神注視著我。

    「『你同時擁有神明的力量,與人類的力量。』」

    「神明的力量——和人類的力量?」

    神明的力量可以理解,人類的力量什麼的——似乎察覺到我的想法,千鳥繼續說。

    「『人類的力量,也就是可能性的力量。會成長的力量。您知道嗎,真人大人,神明是不會成長的——不,即使會成長,也是極為緩慢的。那兩柱神明就是好例子,他們看起來像是已經活過一千年以上歲月的存在嗎?』」

    我看了看邊對罵邊對戰的天手力男神和迦具土神。

    一個是肌肉笨蛋,一個是角色形象樹立失敗的,看上去就很蛋疼的傢伙。

    「不,看不出。」

    一千年,兩千年,不,說不定活得更久的話,應該處事更達觀才對吧。

    「『那就是神明。他們從在這個世界誕生時,就是那副樣子了。神明是不會改變的,也改變不了。但是真人大人不同,您是能夠改變的,馬上就能辦到。這就是人類的強大之處。』」

    千鳥的話似乎要將我誘導到更高的境界。

    「『既是神明,又是人類的您,擁有無窮的可能性。只要您相信能夠辦到,就沒有辦不到的事情。請相信自己吧。相信既是神明也是人類的音守真人大人。』」

    「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並不容易,特別對於普通的高中生而言。

    不過在非上不可的時候,就只能上了。

    「嗯?咦,這是哪裡?」

    「醒了麼,虛。那就在這邊先等一下,我先去打敗他們。」

    「真人,你要幹什麼……」

    我將虛放下地面後,就靠近還在對戰的兩柱神明。

    「喂你們!差不多該——」

    「你給我閉嘴!」

    「給我閉嘴!」

    在叫喊的同時,天手力男神扔出一塊水泥板,迦具土神則釋放出一個火球。我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了二者。

    好險。

    他們都幹了啥啊。他們的攻擊將附近民居的圍牆砸成粉碎,還熔解掉了一部分。

    他們不是守護人類的神明嗎。

    「真是亂來的傢伙呢。」

    本來是為了守護城鎮才退治疫病神的,卻沒注意到自己反而在破壞這片土地麼。

    「『力神‧天手力男神,火神‧迦具土神。兩位都是神話裡出現過的強力神明。』」

    我在嘟囔的同時,千鳥開始借千璃子的口說明這兩個神的原形。

    「那兩個變態?」

    「『並不是神明本身,他們都是從神明中分割出的一部分,僅僅是強調身為神明的某一面而已,也就是分靈。』」

    「強調某一面……」

    我轉過頭再確認一眼,天手力男神正擺出肌肉男的架勢,迦具土神一邊從嘴裡噴出火焰,一邊仍然發出「熊——熊熊熊」的大笑聲戰鬥著。

    「但這也該有個限度吧。」

    「『儘管櫻丘市是靈脈充足的富饒土地,人口上卻比不上有名城市。所以在待遇上雖然不能放任不管,但也算不上重要。』」

    「所以是怎樣啦。」

    「『所以派遣到這裡的神明,雖然有一定實力,卻是在別的方面上讓人頭痛的傢伙們,比如性格之類。』」

    「我們的城鎮竟然是被那種傢伙所守護著麼。」

    比如肌肉笨蛋和放火狂之類。

    「不過該怎麼辦呢,就這樣等他們互毆到其中一方敗陣也不錯吧。」

    然後只要對付剩下消耗也不少的那一方就行。也就是所謂漁翁得利。

    「『不行,城鎮裡的其他神明也察覺到他們戰鬥的氣息,現在正往這邊聚集而來。若不能及早離開,狀況只會更加惡化。』」

    「那……果然只能一戰了。」

    雖然嘴上逞強,內心還是有恐怖感的。

    畢竟對手是一個肌肉發達的大漢,和一個操縱火焰的男人。

    對於之前僅僅是一名高中生的我而言,負擔太重了。

    不過只能上了——相信自己。

    閉上眼睛幾秒。

    想像在睜開眼睛的同時,變成勇氣十足的自己。

    緩緩地深吸一口氣,再徐徐地全部呼出。

    ——睜開雙眼,注視著兩柱神明。

    似乎察覺到我的視線裡的某種東西,他們同時望向了我。臉上滿是驚訝。我顧不上他們的反應,全速向前奔跑。

    「就說別動了!」

    先發動攻擊的,是擁有飛行道具的迦具土神。

    他大手一揮,將之前的火球再次射出。火球呈一直線地朝我襲來。

    但我也揮動左手——將火球接住。

    「咦咦?」

    雖然迦具土神發出了怪叫,但對我而言卻輕而易舉。

    畢竟事前我已經看見了天手力男神將火球彈飛的一幕。既然能夠彈飛,就應該能夠接住。

    接住火焰的左手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雖然能感覺到火球的熱量,皮膚卻沒有被燒焦。

    我順勢將借助的火球扔回給迦具土神。

    發呆中的迦具土神被火球砸了個正著——但不愧是火神,並不是會被自己製造的火焰幹掉的軟弱存在。

    「這傢伙!?」

    包裹著迦具土神的火焰很快就消失了。

    不過——這時我已經衝到了迦具土神面前。

    我揮動左拳,狠狠地砸向染上驚愕神色的迦具土神的臉。

    這一拳在他臉上打了個正著。

    「啊唄嘶!」【就是北鬥神拳裡的あべし……】

    發出在某處聽過的雜魚敵人的慘叫,迦具土神飛往了半空。來不及目送他的飛行軌跡,我保持著毆飛他的姿勢,順從自己的直覺,舉起右手防住頭部。

    「呶喔喔喔喔喔!」

    右手當地一聲,擋住了伴隨著洪亮吼叫襲來的拳頭。拳頭足有我的臉那麼大。

    「你、你這傢伙!」

    不知何時悄悄靠近我的天手力男神,像剛才的迦具土神一樣露出了驚愕的表情俯視著我。

    「噢噢,原來如此,這就是神明之間的戰鬥麼。」

    我充分理解到了千鳥所說的,將力量覆蓋在對方力量上的意義。

    確實能感受到拳頭的威力,但並不至於會被揍飛。我的神力確實在天手力男神之上。

    「咕、嘸噢噢噢!」

    我保持著擋住拳頭的姿勢,天手力男神卻進一步加重了力道。他所施加的力度有多大——我腳邊的柏油路喀拉喀拉地產生了裂痕。

    但我卻並未因此跪倒在地。

    也確實感受到了驚人的力量,卻並非難以承受。感覺自己還是單純的人類時,在健身房亂來時舉起的槓鈴反而更重。

    「你確實說過,不喜歡以柔克剛吧。」

    我說著將由於擋住拳頭而彎曲的右手肘逐漸伸直。天手力男神的拳頭也自然地隨之被舉高。

    「那我就以剛克剛地對付你吧。」

    我再次往剛才揍飛迦具土神的左手蓄力。

    「給我好好咬緊牙關!」

    我邊喊邊將左拳捅往眼前天手力男神露出空隙的側腹。天手力男神的巨軀因而屈曲——然後伴隨著咚隆一聲,當場朝前倒地。

    然後——與二柱神明的戰鬥輕易就結束了。

    「……真人大人,明明叫人家咬緊牙關,不帶這樣耍人的。」

    「因為我夠不到他的臉啊。」

    我對千璃子說完後,俯視著眼前倒下的天手力男神。

    然後再張望一下周圍,確認迦具土神也躺在了路邊。

    兩神都已經一動不動。

    「呃~難道我贏了?」

    「『是的,漂亮的一戰,真人大人。』——真人大人好厲害!好帥!」

    千鳥和千璃子從同一張嘴裡說出稱讚的話。

    唔~雖然是自己幹的,我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能辦到。自信也增長了一些。

    「哼哼哼,我只要想做還是能做到的。」

    我嘗試擺出決勝姿勢正要興起的時候。

    「……真人。」

    旁邊一個聲音向得意的我搭話。

    我一瞬間有所猶豫。雖然在自行車上,忙亂之中互相吼了幾句,但現在再一次對話時還是有點尷尬。

    不過我很快下好決心,正面注視著聲音的主人。

    「嗨,虛。」

    跟平常在路邊遇到時那樣,以輕鬆的語氣向她打招呼。但虛卻沒有像平常那樣回應我。

    「你、你都幹了些什麼!」

    我苦笑著回應她的怒吼。

    「幹什麼,那當然是來救你啊。你看,救助陷入困境的人們不是神的工作嗎。」

    「我才沒拜託過你!」

    「不是有個說法,被拜託才幹活的是二流神明,就算沒被拜託也會幹活的才是一流神明嗎?」

    「有這個說法嗎?我第一次聽說。」

    我向「呵~」地佩服著的千璃子點了點頭。

    「這是我剛創造的格言。」

    「別開玩笑了!」

    虛看來真的很生氣,可愛的臉也漲成通紅。不過我並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打算。不對,剛才的回答是有點開玩笑,但救助虛的心意卻是真的。

    「好了好了,你就讓我來救吧,我不會幹什麼壞事的。」

    「我作為厄神,早就接受自己被消滅的結果了!」

    「跟你接受不接受沒有關係。我就是無法原諒這點。」

    「不管你原諒不原諒,那都是我的任務!」

    「我就說了,我無法原諒這個任務。」

    我向虛伸出了手,她的身體驀地一顫。我毫不在意地把手蓋在她的頭上,撫摸起那柔滑的黃金色秀髮。

    「我已經決定了要來救你。你就乖乖地放棄,讓我救你吧。」

    「這種自作主張的事情……」

    虛的聲音降低了幾度。

    「我不好好完成任務的話,也許災厄會在這裡降臨。」

    「不過,也許不會在這裡降臨吧。」

    「……哈?」

    「災厄也許會到來,也許不會到來。不過呢,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無論是誰,都可能突然遭受不幸,或者突然被幸運所眷顧。」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只打算接受其中一方什麼的,這也太自私了。

    「本來福禍這種事情就不是應該控制的。至少也不該犧牲任何人來控制。這就是我的想法。」

    「我,我——」

    虛低下了頭。

    但只從這個反應看來,虛果然還沒有徹底接受自己的立場。只是覺得無可奈何才放棄了而已。

    「活著的話還有很多快樂的事情哦。朋友的話從現在開始多交幾個就行。再不然我也會幫忙的。」

    想活下去——作為生物,這是理所當然的情感。

    即使接受了自己的任務,虛也應該抱有同樣的情感。因此我要打動虛的這份情感。

    但是虛並沒有任何反應。

    不過,一定已經傳達給她了。

    「總之啦,包括你在內,無論誰說什麼都好,我也會救你的。」

    我說著露出了笑容,虛則是低著頭問了一句。

    「為什麼,要為我做到這種程度?」

    「因為,我們不是朋友嗎?」

    將蘊含著萬千思緒的話語訴說出來。

    「因為是朋友就要救我?」

    「嗯,就是這樣。朋友的話,就是幫忙親近的人,不幫素昧平生的人,很簡單吧?」

    「…………真人果然是個怪神。」

    虛終於抬起了頭。

    她的表情複雜得一言難盡。

    必須好好完成任務的義務感。

    與其他厄神有差別待遇,只有自己獲救的背德感。

    對被消滅的恐懼。

    對人類的愛。

    對我的友情。

    還有——對活下去的喜悅。

    「我——繼續存在下去也可以嗎?」

    「嗯,當然了。無論誰說什麼都好,我都為此保證。」

    我說完後,虛為了整理自己心中的感情,暫時閉上了眼睛。當她再一次睜開眼睛時,眼中蘊含著決意。

    就跟剛才的我一樣。

    然後,虛平靜地開口。

    「我愛著世人。即使這副身體為了世人而消滅,也是沒有辦法的。」

    她又這樣說了,不過虛還沒說完。

    「不過——果然自身的消滅還是很可怕。儘管我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但還是很害怕。」

    那是理所當然的。

    既然活著,自然就會恐懼死亡。

    「你自身的消滅,絕對不是沒有辦法只能如此的。」

    我以此斷言後,虛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後向我許願。

    就像人類在最後關頭會依賴神明一樣。

    「真人,希望你能救我。」

    聽見這句話後,我以更為正式的語氣回應。

    「嗯——你的願望,我聽到了。」

    5

    我成功說服了虛。

    接著只要將虛帶到神社,進行儀式就好。

    「『真人大人,請加快腳步,在這裡逗留太久,其他神明就會趕來的。』」

    「是麼,好我們走吧。」

    「等一下,我能夠自己走。」

    聽見千鳥以千璃子語氣的告誡,我正要摟起虛的腰抱著她走,虛卻不滿地提出抗議。

    「別客氣啦。現在我感覺自己可以跑得足以產生殘像那麼快。」

    「才不是客氣,我討厭那種不成體統的樣子。」

    「那,要我公主抱嗎?」

    虛又搖了搖頭。真是複雜的傢伙呢。

    這時我突然察覺到一件事。

    剛才還倒在一旁的兩個神明都不見了。

    「咦,天手力男神和迦具土神都不見了!?」

    兩神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消失了。

    「難道將他們殺掉了?」

    明明沒有這個打算的。

    罪惡感還是會從心中湧起。

    千鳥為了使我安心而開口。

    「『不是的,他們只是無法在這個世界維持肉體而已。神明並不是那麼容易就會被消滅的。』」

    「是、是麼,那就好。總之先回神社吧。」

    我安心地鬆了口氣,正要趕緊離開——然而。

    「哇啊啊啊,妾身的土地上發生大慘劇了!」

    後方傳來一聲悲鳴。

    回頭發現一位少女以驚愕的表情盯著這邊。

    年紀與虛相約,恐怕還要年幼一點。

    她身上穿著紅色的華麗和服,富有光澤的黑髮梳成了娃娃頭,襯著一柄金色的發簪。看上去有點神氣的吊眼梢是一大特徵。

    「山田家的圍牆被打壞了!吉野家的屋頂熔化掉了!小出水家的老爺爺變禿頂了!太過分了,你們以為這都是要誰來修好的!」

    少女呼喊的表情總覺得有點悲壯,該怎麼辦呢,我看著千璃子。準確而言是看著視線對側的千鳥。

    ——果然她開口了。

    「『真人大人,那位少女才是萬惡之源。』」

    「咦,這個孩子嗎?」

    「『不要被外表所騙。她才是我等的宿怨之敵,現在馬上就了結她的性命吧。快點。』」

    「啊~你這樣一說,我總覺得我就明白她是誰了。」

    能讓千鳥敵視到這種程度的對象,也只有那位了吧。

    某人確實是稱呼她為媛大人,而眼前的少女散發出的氛圍,確實與媛這個名字很相稱。不過並不是深居香閨的公主,而只是一位任性的野丫頭公主吧。

    「喂,那邊那位!這些皆為汝之所為嗎!」

    少女注視著我。

    為啥不先問疫病神虛而直接問我呢。

    「呃~應該不算吧?」

    確實我也大鬧了一場,但這些破壞主要是天手力男神和迦具土神造成的。

    「那是誰之所為!此地貌似會做出此等惡行的,舍汝其誰!」

    這傢伙在用古風口吻說什麼失禮的事情啊。

    「是天手力男神和迦具土神干的喲。」

    「嘸,那二柱神麼?確實能感覺到他們的氣息……」

    少女姑且還是記得的,邊說邊可愛地歪了歪頭。

    「但是現在感知不到他們,他們跑哪去了?」

    「這個嘛……被我打倒了。」

    「打倒了?將那兩柱神?就憑汝?」

    少女以懷疑的眼光將我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遍。

    「汝又說笑了。」

    她單手掩口取笑道。

    「『真人大人,快點將那個無禮三流神明拿去血祭吧。』」

    作出反應的卻不是我而是千鳥。聽見這種謾罵,就連這位少女也皺起眉來指責道。

    「喂,那位妖精,從方才起為何一直聳人聽聞。要動手的話妾身奉陪到底。妾身可是超能打的。」

    「『真人大人,您都聽見了吧,這是何等好戰的神明。快點將她消滅掉吧。』」

    「請、請等一下!等一下!」

    我還在迷惘如何勸解一觸即發的兩人,當聽見遠方的呼喊時就扭頭看去,只見一位穿著巫女服的女性往這邊跑來。

    正是我們學園的偶像,稻森涼音同學。

    「總、總算追上您了。媛大人,請別跑那麼快啊。」

    涼音氣喘吁吁地向少女搭話。

    「噢噢,涼音好慢啊,現在妾身正要對此等一行予以天罰吶。」

    「這、這樣不行啦,媛大人!」

    涼音慌忙阻止她,少女語氣也變重了。

    「怎麼了涼音,汝要包庇這些人麼!」

    「並不是包庇不包庇的問題,按照我們天滿神社的方針,是要儘可能迴避與其他神社的抗爭的。」

    「然、然而挑起事端的是這些人呀!」

    「這方面就請媛大人顯示出成年人的從容態度吧。」

    「成、成年人的從容?真是動聽之言吶!」

    咦,竟然一下子就將怒氣收回去了。

    「如果還不聽話——就要告訴道真大人喲。」

    這句話效果立竿見影。

    「妾、妾身明白啦,此次爭論就付諸東流吧!」

    少女臉色霎時發青,連忙不住點頭。

    「太好了,不愧是媛大人,真是寬宏大量。」

    「正、正是如此,妾身胸襟比海更廣!」

    總覺得這兩人的關係比起神和巫女,更像是姐妹呢。還是說神和巫女之間的關係,本來就該如此嗎。

    我只認識千鳥和涼音兩個巫女,並不知道哪邊才是正確的巫女處事方式,不過看來涼音和那位少女的關係非常融洽。

    「『這算啥小伎倆啊。』」

    千鳥喃喃自語,我卻不這麼認為。不如說還有點羨慕呢。

    「那請容我再次自我介紹。」

    讓少女老實下來後,涼音總算面對著我。

    「真人大人,請恕我們突然的無禮舉動。」

    「不,我也沒在意啦。」

    「那就真是多謝了——那麼。」

    涼音先是看著少女。

    「媛大人,這邊是剛成為黑須神社祭神的音守真人大人。也是我們學校的同班同學。」

    「是麼,叫真人啊。也可讓汝多多指教哦。」

    少女仍堅持以尊大的態度擺著架子。不過連這副樣子也看上去很可愛,這也是她的德望所致吧。

    「然後真人大人,這位是我家稻森天滿神社的主人,朱理媛神大人。是天神道真大人的女兒。」

    「道真的女兒,麼。」

    「喂汝這人!怎能直呼父親的名諱!」

    「『你才是,竟然用這種態度對待真人大人,無法原諒。』」

    「媛大人!」

    「千鳥。」

    我和涼音同時制止了又要開始吵架的兩人。然後似乎察覺到彼此都有相同的難處,我們相視而笑。

    「接下來,還有一件事。」

    涼音以這句話開始了下一個話題。

    但我意識到現在不是在這裡聊天的時候。突然發現虛似乎因為插不上話題,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一旁 ,正蹭著腳邊的小石頭。

    「呃,涼音,我呢,那個,有點忙。」

    我沒法繼續說下去,涼音朝虛瞅了一眼後說。

    「我大概知道在稻森發生了什麼。真人大人是打算救那個疫病神吧?為此甚至與二柱的神明交手。」

    「……都看穿了,麼。」

    那就只能交戰了,我正擺好架勢,涼音卻一笑置之。

    「我們天滿神社,考慮要對這次的厄神退治網開一面。」

    「咦,真的?」

    這就求之不得了。

    儘管作好了戰鬥的覺悟,但還是想避免無謂的爭鬥。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也是呢,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

    「條件是什麼?」

    「真人大人,我希望與您聊一會。」

    「與我?」

    「是的。」

    「這種條件我不介意。」

    要是只聊一會就能對我們網開一面,那真是想振臂高呼了。

    「那就馬上——雖然想這樣說。」

    涼音看了千璃子(裡面的千鳥)一眼。

    「黑須同學,我和真人大人要到那邊去聊幾句,請你在這裡稍等一會。」

    「『為什麼?』」

    「因為我想和真人大人說悄悄話。」

    「『就因為這種理由——』」

    「黑須同學,你不允許真人大人說悄悄話嗎?」

    「『我還沒笨到會被這種詭辯騙到。』」

    「那麼真人大人,您不想跟我聊一會嗎?」

    突然矛頭指向了我。這種狀況該怎麼說呢,從旁邊看來一副劈腿男的修羅場光景。

    「呃,該怎麼說呢,那個嘛~說到想不想談嘛,要是說不想談是假的,不過就算這樣說——」

    感覺變成了政治家的含糊發言。

    「哼,真沒出息。」

    一旁的朱理給出了確切的評價。

    先不管她的意見,涼音和千鳥的爭論仍在繼續。

    「只要給我們一個交談的機會,我們就會放過那個疫病神。」

    「『就算不做這種交易,只要跟那兩柱神明一樣將你們打敗就行了。』」

    「哎呀,這裡稻森可是我們的土地喲?你們能像對付他們那麼順利嗎?」

    千鳥語塞了——她會理虧真是少見。土地的重要性,在這種時候也會體現出來。

    「而且,要是能獲得這次交談的機會,我們也會考慮協助拖住其他神明的腳步,這樣如何?」

    要是能獲得土地神的協助,就更是求之不得。條件也只是一場談話,即使接受,我們也不會吃什麼虧。

    「那也沒什麼不好吧?」

    「『真人大人!』」

    千鳥的呼喊流露出哀傷。

    「沒辦法啦,而且再爭論下去也是浪費時間。」

    「『那也許沒錯,但跟這個女的談話,不知道究竟會遇到什麼陷阱。』」

    涼音你被討厭了呢。

    「哎呀,黑須同學要對真人大人的決定插嘴?」

    ……涼音果然巧妙地把握住了千鳥的性格。

    千鳥瞪了涼音一眼(但因為那是千璃子的臉,看上去很彆扭),便再也沒多說什麼。

    「那我們就聊幾句吧,真人大人。」

    「啊、嗯。」

    涼音扯著我的袖子,將我從千璃子和虛身邊帶走。雖然馬上就能趕回她們身邊,但又不讓她們聽見我們對話,彼此保持著這樣一段絕妙的距離。

    「那我們究竟要談什麼?」

    「也是呢……啊,對了,你們將疫病神帶回白山之後有什麼打算?」

    她在正式提問之前,嘗試用輕鬆的口吻打開話題,但這一話題內容也相當切中要害呢。

    該怎麼回答呢,千鳥又說過別透露太多的。

    「如果我說出來,你們不會妨礙我們嗎?」

    「只要不是太嚴重的情況,我會遵守剛才的約定。」

    「大概到什麼範圍才算是嚴重?」

    「我想想,比如你們打算毀滅世界啦。」

    「……總不會做到那種程度吧。」

    雖然不打算全盤接受涼音的說辭,但我認為說出口也沒有不妥。

    「利用在白山流淌的靈脈裡面的靈力,將虛的神性反轉。」

    「什麼?那種事情怎麼辦得——」

    涼音說到一半便將話嚥了回去。她思索了片刻,最後嘆了一口氣說出另一句話。

    「不,是她的話,辦得到。」

    「是她的話?」

    「這種絕技,恐怕也就只有黑須千鳥能辦到了。」

    有這回事?

    我以為千鳥的意思是,只要利用白山的靈力,誰都可以辦到——不對,她從沒說過。我只是無意中深信不疑而已。

    「原來如此,你們是這個打算啊。將疫病神的性質反轉……呢。」

    「難道你們要妨礙我們?」

    「雖然很想這樣做——但之前已經約好了。這裡只好忍痛不干涉你們。明明總算剛完成土地靈力的調整,從明天開始又要忙碌起來了呢。」

    「真是非常抱歉。」

    我知道由於自己的任性給她添了不少麻煩,於是老實地道歉了。

    「啊,不要緊,真人大人並沒有謝罪的必要。」

    涼音和之前的鋼牙一樣吃驚。神明謝罪就那麼稀罕嗎。

    「不過真是太好了,千鳥之前還說,要是其他神明知道我們的打算,就一定會來妨礙我們的。」

    看來我是杞人憂天了。

    我正鬆了一口氣,涼音卻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那是因為比起厄神,比起土地靈力的紊亂,我有另一個更為警戒的對象。」

    「……比厄神更為警戒的對象?」

    「我所警戒的,就是黑須同學。」

    「千鳥?為什麼?」

    千鳥敵視稻森天滿的程度確實非同小可,我也理解涼音對千鳥抱有警戒的心情,但比起厄神更為警戒又是怎麼回事。

    涼音並沒有回答神色詫異的我的問題,卻提出了另一個疑問。

    「……接下來並不是我個人,而是代表這個城鎮的所有神社,又或者甚至代表全體靈能力者的疑問,希望您能理解這一點。真人大人——您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我並未理解她的意思。

    目的——就算被她這麼一問。

    「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

    「大約在這兩週之內,更準確地說,自從您成為神以後,我就一直注視著您。作為一位神明,要是放任不管,又擁有過分強大的力量,但卻又剛剛誕生,而不受任何束縛。在這樣的狀況下,真人大人究竟為什麼要成為黑須神社,成為黑須千鳥同學的神明呢,大家都想知道答案。」

    「為什麼大家要如此在意我?」

    「因為大家都在害怕真人大人,擔心真人大人的行動會造成這片土地上的混亂。請恕我直言——一位來路不明的強大神明,突然在自己的城鎮裡出現,大家會因此混亂並抱有戒心,也是理所當然的。」

    來路不明這個說法雖然有點傷人,但聽完涼音的說明之後,我也深切理解到被這樣看待也是無可奈何。在毫無前兆之下,自己城鎮裡突然誕生了一位新的神明,那大家也難免會為此抱有顧慮。

    「所以請您回答。為什麼真人大人,會成為黑須神社的祭神呢。」

    「之前我也說過吧?是千鳥拜託我的。」

    「我不認為僅僅是這種理由,就足以讓您作出如此重要的決定。」

    「但不管你怎麼說,這就是事實啊。」

    我撓了撓頭,在為該如何作答而煩惱後,決定老實地回答。

    「只是順勢而為吧。」

    「順勢而為……」

    涼音皺起了眉頭,似乎無法接受我的回答。

    「畢竟我在突然成為神明後,對什麼都一竅不通,這時千鳥主動向我提出這一點。而且千鳥也似乎有她的煩惱,於是我覺得正好,就答應了。」

    「您真的……就這麼簡單地決定下來?」

    涼音吃驚地睜大了眼睛——這事情有這麼奇怪嗎?

    但我也並非簡單地下決定,在當時我確實認為這一決定是最適合的。不過我並沒有打算將當時的詳情全部說清楚,於是也沒多加解釋。

    只是補充了一句「我已經認真考慮過了」。

    涼音仍然以懷疑的表情注視著我。

    「所以呢,就算你要我說出究竟為了什麼目的才成為神社的神,我也只會感到困擾而已。」

    「哈啊……」

    涼音看來認為我的話不得要領,只是曖昧地點了點頭。要是想畫出半信半疑的表情,那只要參考她的表情就行。

    「也就是說,您沒有特別的目的?」

    「應該沒有吧。姑且作為神明的工作,也會努力實現別人的願望,但並沒有特別的意圖。抱有幫助別人的意願,這一點我跟其他神明沒有兩樣。」

    「是……這樣麼。」

    「嗯。」

    「…………我明白了。我會如此向其他人說明的。」

    儘管她的語氣裡還殘留著幾分疑惑,涼音暫且還是點頭認同了。但接下來她又提出另一個問題。

    「那麼,黑須同學又有什麼目的?」

    「千鳥的?」

    這次輪到我皺眉頭了。

    「是的,是關於黑須同學的目的。她為什麼要讓真人大人成為自家的神明?」

    「關於這點……」

    我回想成為千鳥的神時的情景——當時她究竟說了些什麼。

    「沒有,她應該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打算吧?她只是說過,會絕對執行我——神明想做的事情。」

    「但真的僅此而已嗎?」

    「有什麼理由要懷疑她?」

    對於她追根究底的詢問,我也有點不耐煩了,就反問回去。涼音並未直接回答,只是問了另一個問題。

    「……請問您是否知道,為什麼千鳥同學要選擇真人大人,成為自己神社的祭神呢?」

    「那是因為……我恰好符合條件吧。她正為自家神社沒有祭神而煩惱,而附近恰好有一位神明誕生。」

    涼音搖了搖頭。

    「其實呢,真人大人,接下來我說的純屬事實——黑須同學從未為誰能成為自家神社的祭神而感到煩惱。」

    「哈?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為這首次聽見的說辭而皺眉。千鳥並不是因為沒有神願意擔任她家神社的祭神,才選擇我的?

    「黑須同學作為巫女非常優秀。雖然由我來說也有點自誇,我在同齡靈能力者之中,也算是比較優秀的,但我卻對她望塵莫及。」

    涼音的表情和語氣中,並沒有一絲的不甘心。

    她已經將千鳥視為不同次元的對象了吧。

    「她就是所謂的天才。不僅如此,她得益於自小就接受的嚴格訓練,在那個年齡就已經擁有所有巫女當中,不對,在所有靈能力者當中的最高級別的實力。而且今後還有成長的空間,毫無疑問會達到留名青史的程度。」

    ……千鳥竟然厲害到這種程度啊,之前我只是認為她各方面都很優秀而已。

    「由於沒有自己的神明,她並沒有和業內其他人過多地扯上關係,於是肯定算不上有名——但是所有瞭解她實力的人,都對她抱有極大的期待。而且不僅是人類,連神明也希望能得到她。」

    「神明,希望得到她?」

    不是應該反過來嗎?我一直以為是她希望獲得自己的神明。

    「優秀的巫女對神而言也是相當貴重的,到達黑須同學那種程度就更不在話下。知道她的神社和神明都暗中希望得到她。實際上我們天滿神社也是其中之一。其中甚至還有神明表示願意捨棄現在所在的神社,而遷入黑須神社,但她將這些邀請全部都拒絕了。即使希望得到她的神明當中,存在比現在的真人大人神格還要高的神明也一樣。」

    「她拒絕了?明明為自家神社沒有神明而煩惱?」

    「沒錯……她在為自家神社尋找神明也是事實,但並非哪位神明都可以的。正因為如此,當真人大人成為她家的神明後,大家為此而驚訝,並為她是否抱有其他意圖而不安。」

    「……原來如此,呢。」

    那樣我也能理解了。

    身為一位天才,至今從未接受任何神明的勸誘,卻突然定下自己的神明,並且開始盲目地追隨他,肯定有什麼打算的。更何況成為她的神明的,還是我這種突然在城鎮裡誕生,雖然自己並未意識到,卻擁有強大的力量而備受矚目的神明。

    一般而言,認為別有內情也很正常。

    「我大概明白了,涼音你們究竟為什麼會感到不安。」

    「那就是說——」

    「不過,我從未由千鳥口中聽說過,她有什麼特別的打算。啊,不過她確實說過想振興沒落的神社。」

    「振興神社?」

    「嗯,我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

    「真的僅此而已?」

    涼音仍然抱有疑問。

    我明白她的心情。只是這個理由的話,在我之前,千鳥只要侍奉希望讓她成為自己的巫女的神明就行了。但除此之外我一概不清楚。

    她只有在希望我成為她的神明時,提及過自己的願望。

    「也許她真的還有別的想法,但我不知道。要是真想知道的話,直接問她不就行了?」

    「要是能辦到我也想直接問的……」

    涼音似乎相當困擾地嘆了口氣。

    「老實說吧,我不太願意直接和千鳥同學當面交談。該怎麼說呢,我……不擅長和她交流……」

    「噢……這樣說來,不知道為什麼千鳥一直很敵視涼音呢。」

    千鳥本身也對涼音抱有相當強烈的警戒心。她們彼此之間都意識到,自己不太擅長跟對方相處。

    「不僅如此,跟她當面交談時,總是沒法問出真相,話題在被她玩弄之間不知不覺就結束了。」

    竟然連在我校同級生之中也給人相當可靠印象的涼音,都會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間。這要是多麼厲害的學妹啊。

    「就算你這樣說,我也不知道更多細節了。」

    「……我明白了,在這個問題上我相信真人大人。總有一天我也會直接詢問她的,可以的話,也請真人大人聽聽她的想法。」

    「嗯,我知道了。」

    畢竟這也和我密切相關。

    「哈……真是鬱悶呢。」

    「是哪一方面呢?」

    「要是黑須同學,能更重視與身邊其他人的協調性就好了。」

    「協調性,麼,確實從她身上感覺不到這種東西。」

    正因為她一個人什麼都辦得到,才會沒有跟身邊的人協調的必要吧。

    「不過,其他神社不是會相互爭奪土地嗎?那樣的話即使說要協調也很困難吧?」

    「怎麼會,相互爭奪土地什麼的,才沒有這回事!」

    對此感到意外的涼音提高了音量。

    難道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

    「我們確實為了獲得土地的力量而展開競爭。以前甚至似乎有過直接的戰鬥,但在願望管理局設立後,環境也調整過的現在,早就沒有這種事了。倒不如說還會和其他神社合作實現願望呢?」

    「…………跟千鳥說的有點不同。」

    她描述的光景要更刀光劍影一些。

    不對,她並沒有明說,只是描述上給人這種感覺。

    然而只從她們的說法上判斷,涼音應該是對的。畢竟如果不是這樣,就不會出現願望的轉包了。

    但是千鳥也沒有說謊,恐怕她自己真的是那樣認為的。千鳥確實存在敵視周圍的傾向。除了自己人,她對其他人都很冷酷,而自己人的範圍又極端地狹窄。

    「黑須同學……也不和附近的神社交流。跟願望管理局也只是勉強保持著聯繫而已。」

    是說陷入孤立了嗎。但考慮到她的優秀與性格,恐怕是孤高吧。但無論如何,與周圍保持距離這一點是一樣的。

    回想起來,我成為神之後,與其他神社,與其他神明的關係都一竅不通。而且對千鳥也並非完全瞭解。

    和周圍脫節這一點,我也一樣啊。

    「黑須同學……以前並不是這樣的。」

    「你們很久以前就認識嗎?」

    「小時候——神社之間也有聯繫,我們還一起去玩過。她當時就表現出遠超於孩童的聰慧而文靜,但並不像現在這麼感情僵硬。那時偶爾還會露出笑容哦?」

    在其他人眼中的千鳥果然是這種感覺。儘管她在我面前經常流露出相當情緒化的一面,那也只是因為我是她的神明麼。

    「自從正式開始修行之後,我們之間就逐漸疏遠。在升上初中久違的重逢時,她就跟現在一樣,拒絕和其他人扯上關係。」

    涼音語氣裡透出幾分寂寞,似乎連她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雖然真人大人能夠獲得她的信賴,但她的存在卻未必對真人大人有利。」

    「不會啊,她一直很盡心盡力地照顧我。」

    我立即予以反駁。畢竟千鳥一直獻身地照顧著我是事實。

    「我並不是懷疑她對神明的忠誠。我的意思是,那份忠誠難道不會過於強烈了嗎?」

    「那就……」

    這話確實有道理,我只能同意。

    千鳥的獻身行為確實過度了。

    不僅神社的雜務,還花費相當多的勞力專心照顧我。

    實現願望途中,她的協助也大放異彩。並且輕易就會獻出自己的身體,更重要的是絕對不會反抗我的意見。即使效率更低,也會優先尊重我的想法。

    「這次厄神事件也一樣,要是我家的媛大人作出同樣的決定,我一定會阻止她的。這就是巫女的職責。當然了,也跟我沒法實現將疫病神的神性反轉這種絕技。」

    我無法作出任何回應。

    只是覺得,在這次事件上,我的巫女是千鳥實在太好了。

    「我們是侍奉神明的人,也會好好照顧神明。但像她獻身到這種程度,也只能用異常來形容了。」

    「說她異常什麼的——」

    「您能斷言才沒有這回事嗎?」

    她像是要確認一般地追問我,我並沒能點頭。

    「將自己的神明視為絕對,不承認除此以外的一切價值。這種人我所知道的叫法有一種,那就是——狂信者。」

    「狂——信者。」

    讓人不寒而慄的詞彙。

    窺視著我的反應,涼音更進一步地向我確認。

    「那麼真人大人,您認為真的可以相信她這種人嗎?」

    我對這一問題的回答是——

    「嗯,可以喲。」

    我乾脆地點頭了,涼音露出一副撲了個空的表情。

    「我、我說,真人大人,您聽清楚剛才我說的話了嗎?」

    「嗯,當然了。」

    我並不打算漏聽學園偶像的一字一句。

    「即使這樣……也能夠信賴她?」

    「就說了,我能夠。」

    「是、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啦~至今一直都是千鳥在協助我,怎麼會現在才來懷疑她呢。當然她恐怕也有自己的想法,即使這樣,我也感謝她——感謝她讓我成為黑須神社的祭神。」

    即使她另外有所隱瞞。

    但當我成為神明之後陷入迷惘時,最早向一無所長的我伸出援手的仍然是她,這是不會改變的。

    涼音像是要看透我的想法一般緊緊地盯著我——然後嘆了一口氣。

    「離間之計,看來失敗了呢。」

    「咦?」

    離間計……剛才這番話,是有這種用意的?

    「我還以為會使您更為動搖的。」

    「……放過我吧。」

    其實我也相當動搖啦,特別在說到狂信者時。

    這下我也隱約開始明白,為什麼千鳥會將涼音視為敵人了。

    「呼呼,不過剛才很帥哦?當您明確說出能夠信賴她的時候。」

    「咦,是嗎?」

    「是啊,非常帥——真人大人在班上不怎麼起眼,原來是這種人呢。」

    「已經不是人啦。」

    「是人哦。」

    儘管我只是脫口而出,涼音卻搖頭否定。

    「即使您擁有神力,只要你仍然認為自己是人,那您就是人。我認為這樣的真人大人,也是相當出色的。」

    「……嗯,謝謝你的稱讚。」

    之前自己也曾作為神被認同過,但作為人被認同,這也許還是第一次。

    「那我們就聊到這裡吧。真人大人你們也還有別的事要忙,其他神明也差不多會聚集過來了。和剛才約好的一樣,我們會在這片土地上拖住他們,當然我們並不能做得那麼明顯,請不要太期待妨礙的效果。」

    「就算這樣,也謝謝你們了。」

    明明必須趕路的,卻不知不覺聊太久了。

    千鳥一直透過千璃子的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這邊。虛則不知道為什麼在和朱理互瞪。她們在吵架嗎?雖說已經達成了不戰協定,作為土地神,面對眼前的疫病神,也不可能不抱有一點想法吧。

    和涼音回去路上,我突然想起一個積存心底已久的疑問。

    「說回來……」

    「嗯?」

    「為什麼千鳥會如此敵視涼音和稻森天滿神社呢?」

    以前我就很在意,明明千鳥對其他人都漠不關心,卻為什麼會在負面意義上這麼在乎她們。

    「稻森天滿神社和黑須神社自古就有因緣。但關係惡化的決定性原因,應該是因為黑須神社失去神明而被沒收的土地,都交由我們管理了吧。」

    「因緣,麼。雖然我不太瞭解,看來這個城鎮也發生過很多事呢。」

    雖然我也想瞭解詳情,但現在沒有這個時間了。

    「那麼千鳥同學,現在就將你的神明大人還給你嘍。」

    「『真人大人才不是我的,我才是屬於真人大人的一方。真是的,連這種常識也不知道,你們稻森果然還是——』」

    「喂千鳥,我們沒空扯這種事情啦,快走吧……然後你們又在互瞪個什麼勁啊?」

    我向醞釀出險惡氣氛的兩名幼女神明發問。

    「總覺得妾身和這傢伙的角色重疊了吶。」

    「這是我的台詞才對。這傢伙與我是不共戴天的敵人。」

    噢,蘿莉角色意義上呢。迦具土神那邊也是,神明原來這麼在意自己的角色定位啊。

    「別說這種話了,我們走吧。」

    我揪住虛的後脖頸,然後拖著她往前走。

    「哼,疫病神喲,總有一天將與汝決一高下。」

    「如我所願。」

    虛如此回應朱理的挑釁。

    似乎彼此將對方認同為競爭對手了。

    「那我們也走了。」

    「嗯,雖然在立場上我無法祝願你們達成目標,但請多加小心。」

    我一邊揮手告別鞠躬致意的涼音,一邊拖著虛,肩上扛著千璃子離開。

    虛一開始選擇的是稻森地區,實在太好了。

    多虧這點我們能迴避交戰。考慮到支配土地的神明在這裡擁有壓倒性的優勢,這甚至可以說是僥倖。

    不過我還在意另一件事。

    那位朱理媛的態度。

    總覺得朱理跟至今遇到的其他神明不太一樣。

    也不是說她像普通的少女,仍然給人一種不可思議的印象。不過面對一般神明都會報以敵對心態的虛,卻看不出她有多在意(雖然在另一種意義上也算是在意吧)。

    千鳥聽完我的疑問後回答。

    「『那位朱理媛,也是特別的神明。』」

    「特別的?」

    「『請從天神的女兒這一角度去考慮吧。一般的神明是背負著人們的期望而誕生的。她卻是由神明創造出來的。』」

    「不過,神話裡面不是也存在很多親子關係嗎、」

    「『那是因為先存在神話,神明再遵循神話背負著人們的期望而誕生。可是她並不是這樣。』」

    「……原來如此。」

    因此她才不會像其他神明那樣在乎疫病神,也並沒有祓除虛吧。而且還有涼音的努力。

    虛一開始就以稻森為目標,對我而言果然太幸運了。

    「『不過,真人大人究竟和稻森涼音都聊了些什麼呢?』」

    「哦,聊了不少事情啦。」

    由於不便直接告訴千鳥,我就矇混了過去。千鳥對我投來了感情複雜的視線,但並沒有再問什麼——不過,

    「啊,千鳥小姐,真人大人嘗試矇混過去了!一定是花心!」

    「你別讓事情變得麻煩啊。」

    突然千璃子切換回自己的語氣,開始吵嚷起來。

    「『我並沒有問真人大人被灌輸了什麼話。』——一定是花心啦!——『既然真人大人認為不能告訴我談話的內容,我會尊重他的意願。』——之前電視上說過,男人是花心的生物!——『不過請當心,那個女人腹黑到連肉眼都看得見。』——討厭,真人大人真是不潔!」

    「喂現在你自己就已經夠麻煩啦,有話回去神社再說吧。」

    我正要加快腳步——

    「雖然潑你冷水不太好——」

    從後面傳來虛的聲音。

    「你要把我當成行李拖到什麼時候?」

    6

    鬱鬱蔥蔥的樹林,逐漸披上了晚霞的色彩。

    我、千璃子還有虛,一路走到了稻森地區的邊緣,白山的山麓之下。

    白山就聳立在眼前。

    虛走在我,還有乘在我肩上的千璃子前面。

    她意氣昂揚地走在前面領路,但偶爾卻偷偷回頭確認我是否跟在後面,真是可愛的舉動。

    她心中的不安還沒有平息吧。

    我們終於來到距離白山只有咫尺之遙的那條河流。一座小橋架設在澄澈的水流之上。

    這樣說來,我還沒問到過這座橋的名字。

    已經可以看見黑須神社的鳥居了。

    一種遠行歸家時的安心感油然而生。

    於是我隨口說了一句。

    「只要走過這座橋,馬上就到白山了。來到這裡已經不用擔心了。」

    ——這句話本身就插了旗吧。

    「『真人大人,請多加小——』」

    像是要掩蓋掉千鳥的警告一樣,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

    半空中傳來猛獸的咆哮聲。

    音量足以撼動附近的樹林,我不禁摀住耳朵仰望天空,只看見一頭猛獸的腹部。一頭銀毛巨狼在空中狂奔。

    天狼——它不愧擁有這個名號,沒想到真能在天上飛翔。

    這樣涼音的拖延也失去效果了。

    然後——園原的土地神‧鋼牙為了阻斷我的去路,在我的面前降落。

    『看來總算趕上了。』

    與鋼牙這句話同時,虛撲通地應聲倒地。

    「喂、喂!」

    我慌忙扶起她,但虛的身體失去了力氣,完全喪失了意識。

    『野獸的吼聲本來就擁有退魔的效果,更不用說身為神的鄙人。疫病神是無法承受鄙人的吼叫聲的。』

    「……鋼牙。」

    它散發出比在之前公園相遇時更強烈的氣勢,我不由嚥下一口唾沫。

    之前鋼牙就如它所言,並無任何敵意。但現在不同,巨大的軀體所散發出的壓倒性的敵意,正全部指向著我。

    我產生了身處凜冽寒風之中的錯覺。

    『鄙人注意了閣下這段時間的言行。閣下不惜與其他神明交戰,都要救助那個疫病神嗎?那樣,就只好請閣下放棄那愚昧的想法了。』

    「請等一下,鋼牙!」

    對手並非素未謀面的神明。

    儘管只聊過幾句,我認為當時給它留下了不錯的印象。有沒有辦法說服它呢。

    「千鳥——咦,千璃子呢?」

    我打算和千鳥商量一下,卻發現千璃子半哭喪著臉地看著我。

    「真人大人,和千、千鳥小姐的連接被強制中斷了……」

    「不、不是吧。」

    剛才的咆哮居然還有這種效果。

    至今一直提供恰當的建議進行引導的千鳥不在了,還真有點心虛。

    不過救助虛是我自己的期望,既然千鳥不在,就只好自行思考與行動了。

    幸運的是,離神社只剩一小段距離了。

    ——先盡快逃進神社,再讓千鳥想想辦法吧。以我而言也是包含著自立意識的作戰計畫了。

    只是面臨一個問題——就是擋住我們的去路,立於小橋之上的鋼牙。不通過那裡就無法接近神社,即使嘗試繞路也會遭受到鋼牙的阻撓。

    「吶,鋼牙,拜託了,讓我們過去吧?」

    『鄙人辦不到。』

    鋼牙冷漠地拒絕了。那也很正常,要是這麼輕易就會讓步,一開始就不會擋住我們去路了。

    那就只有像跟天手力男神和迦具土神一樣和它戰鬥了。察覺到我的想法,鋼牙的語氣也緩和了一點。

    『鄙人對閣下的印象也不錯,可以的話還是想避免爭鬥。』

    「那就讓我們過去吧。」

    『這辦不到。如果鄙人仍是妖怪之身,成為閣下的同伴倒也不錯,但現在鄙人是園原的——是櫻丘市的神明。對將會為城鎮帶來災厄的對象,必須全部除掉。既然閣下也是這裡的神明,就將那個厄神——』

    在鋼牙說完之前,我就護住了懷裡的虛。

    『看來沒有將她交出來的打算呢。要是閣下想自己動手祓除,鄙人也不介意哦?』

    「才不可能那樣做吧。」

    嘎嚕嚕嚕,鋼牙發出了低吼。我仍然毫無懼色,也不能就此心生畏懼。

    「我要救她。」

    『鄙人不能讓閣下如願。』

    「你明白嗎——虛,這個女孩子!她跟我們同為神明,卻為了走向破滅而生,並且正要為此而尋死啊!」

    『她就是這種存在吧。』

    啊……結果它也是麼。

    只是因為她是這種存在,就要接受這一事實麼。

    心中的怒火熊熊燃起。虛自己也是——為什麼這些神明,要為人類獻身到這種程度啊。

    『閣下也應該明白吧?厄神除此以外還有很多。而他們往往都是被祓除的一方。難道閣下要將他們全部拯救下來嗎?』

    「我不認識他們哦,要是他們向我求救的話,我也會去救,但我並不會主動去拯救他們。」

    『胡說,那不就只是偏心而已嗎。』

    鋼牙斥責道——我卻一笑置之。

    「偏心又有什麼不對。」

    『……什麼。』

    「是自己喜歡的對象就去救,漠不關心的對象就不救,那又有什麼不對。」

    『那並不是神的愛。神的愛是面向所有世人的。並不是向特定對象而傾注的。』

    「那又怎樣了!在作為神明之前,我就是我!」

    我高聲作出了宣言。

    決心已經下好了。

    要是誰打算妨礙我,就只好予以排除吧。

    『閣下作為神,果然有哪裡不對勁。』

    鋼牙緊盯著我繼續說。

    『一般而言,在成為神之後,就應該理解到自己的職責。並不會為此存在疑問,而只是直接理解到這一點。』

    我回想起自己成為神的一刻。

    我確實從未懷疑過自己成為了神。

    鋼牙所指的,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吧?

    就跟不會懷疑自己是神一樣,不會懷疑自己的職責——我理解了它的意思。那樣一來,不能接受厄神職責的我,正如鋼牙所言,確實是一位不對勁的神。

    『雖然對這樣的閣下,鄙人確實很感興趣——』

    鋼牙俯低了身體。但即使這樣,它的頭仍比我的視線要高,現在也保持著蓄勢待發的姿勢。

    『鄙人也有鄙人身為神的職責。很遺憾——到此為止了。』

    話音剛落,鋼牙的臉已經逼近我的眼前。

    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我就被直接撞飛。承受著被翻斗車正面撞飛般的這等衝擊力,我直接狠狠地撞到電線杆上側身倒地才停下。

    要是附近停電就頭疼了,不過現在不是休閒考慮這個的時候。

    能承受鋼牙這記對一般人而言足以直接斃命的頭槌,也因為我是神吧。

    然而在我體內流竄的噁心感、寒意與恐懼感,使我無暇感謝這一事實。

    倒不如說陸續襲來的苦痛感,使我有點想詛咒仍能保持住意識的身體。

    「咳、哈、哈!」

    肺內的空氣被從口中壓榨出來。

    但卻連深呼吸都辦不到。

    「真、真人大人!」

    聲音變得慌亂的千璃子在我的視野邊緣掠過。從她的身體灑下一圈鱗粉狀的光輝。

    沐浴在這層光輝之中,我身上的苦楚竟然隨之消退,呼吸也恢復了正常。她竟然還會這種咒術啊。

    一直以為她只是一隻冒失妖精,這不是挺優秀的嗎。

    目睹這一幕的鋼牙對千璃子說。

    『之前似乎見過你呢。沒記錯的話,是名叫千璃子的見習願望管理員吧——你也應該很清楚吧?真人閣下明顯已經游離了神明的本分。要是協助他,你也會被追究責任的。』

    「千、千千千千、千璃子是誰啊!我才不是那麼可愛又優秀的願望管理員,不過是一隻路過的謎之妖精Lovely Fairy而已!」

    慌亂擺手的千璃子說著意義不明的藉口。

    「謝啦,幫大忙了,謎之妖精Lovely Fairy。」

    我重新站直身體。

    「已經輕鬆多了,這樣就還能戰下去。」

    『……再次站起來了麼。即使閣下是神,但其肉體仍然是活生生的人類吧。』

    失去意識的虛仍然躺在鋼牙的腳邊。只要鋼牙一揮巨爪,就能將她撕成碎片。

    但是鋼牙並沒有這樣做。

    為什麼?面露疑惑的我,得到了鋼牙親切的說明。

    『直接消滅厄神的話,之後會有很多麻煩事要處理。必須先作好準備,將其與周圍環境隔離,才能對其施予最後一擊。』

    「才不會讓你這樣做。」

    『還在說這種話麼。現在的實力差距已經很顯然了吧。由於戰勝了天手力男神和迦具土神就自我陶醉了?那二柱神本來就不是武神,更何況是從本體裡分離出來的分靈而已。雖然由鄙人來說也不太合適,即使戰勝了他們,也不足掛齒。』

    「戰勝過誰也好,有沒有實力差也好——我已經決定好要救虛了。所以我會救她,僅此而已。」

    『這份決意相當出色——然而,閣下有考慮過被閣下捲入的其他人嗎?』

    「咦……?」

    我一瞬間還沒理解它的意思而皺眉時,視野的邊緣出現了某些動靜。

    千璃子突然搖搖晃晃地墜落在道旁的草叢裡。她被柔軟的草叢作為墊子接住,而並沒受什麼傷,但也喪失了意識。

    「你——對千璃子做了什麼!?」

    「這並非鄙人所為。單純是力量耗盡而已。本來妖精待在厄神的身邊就會感受到痛苦。恐怕至今都是黑須的巫女借予她力量吧,當聯繫斷絕後,再協助了閣下一次,魔力就完全耗光了。」

    「我、嗎?」

    回想起來,千璃子在虛襲擊神社時就已經倒下過一次。她一直表現出往常精神飽滿的樣子,我都忘記了這一點。難道連這也只是她在勉強自己麼。

    『那隻妖精只要躺在那裡睡一會就好。身處草木之間,並且遠離疫病神的話,她就能逐漸恢復。』

    我竟然讓千璃子勉強自己到這種程度嗎。

    不對,不僅是千璃子。千鳥也是,涼音也背負著使自己神社立場惡化的恐懼,而協助我的計畫。

    『閣下的任性,已經傷害到了很多人——差不多也該放棄了吧?』

    鋼牙的說法是正確的——但我還是要否定它。

    「正因為我獲得了她們的協助,才不可以就此放棄。要是我放棄的話,她們的努力就會付諸東流了。」

    『閣下淨是在依靠別人啊。』

    「依靠別人並不可恥。這也意味著有可以依靠的人在嘛。只要在她們以後需要依靠我時,再報答她們就行了。」

    『原來如此,真是可敬的信念。然而——閣下也差不多沒有可以依靠的對象了吧?』

    「那樣的話,就輪到我證明自己值得她們出手相助吧!」

    我邊嚷邊正面朝鋼牙發動攻擊。自己也知道有勇無謀也該有個度,但現在確實想不出別的辦法了。

    『——真是蠻勇。』

    這種缺乏謀略的行動,無法對鋼牙奏效。

    在揮下拳頭之前,我便跟剛才一樣被鋼牙的頭槌撞飛。

    自己竟然做出如此莽撞的行動,然後就再次摔倒在地上。只是跟剛才不同的是,能幫我回覆的千璃子已經不在了。

    我在苦痛中掙紮著嘗試爬起身,並詛咒著自己的無力。

    ——真是丟臉。

    幾秒前還那麼振振有詞,現在就成了這副樣子。但是仍然想不出別的手段。那就只能在一線光明之前,像這樣一直循環下去麼。

    我正要蓄力到手腕上再次站起之時。

    哐啷,有什麼掉在匍匐在地的我手邊。

    我抬起頭確認那是什麼——有一把木刀掉在我的手邊。

    這是——千鳥為我準備的那柄木刀。

    但為什麼會在這裡?這柄木刀,應該被千鳥落在神社的石階下面吧。但之後經過那裡時,卻似乎什麼都沒有……?

    眼前的草叢忽然傳來了動靜,我便將視線投向那邊。

    在綠色草叢的陰影裡,一隻雙腳步行的松鼠與我對上了眼神。松鼠先由於吃驚而顫抖了一下,然後對我鞠了一躬,便逃往草叢的深處。

    它……難道是之前在另一座橋上幾乎掉進河裡的精靈嗎?是它將這柄木刀帶來的吧。

    也許是打算報恩吧,真是恪守禮節的精靈。

    不過——我很感激它。

    我緊握住木刀的刀柄。

    像是要吸附住掌心的,不可思議的觸感。

    不知為何產生了一股安心感,我再一次支撐起身體。

    『又站起來了麼——原來如此,閣下果然不一般。』

    「很一般哦——只是剛成為神明而已。」

    『不用自謙,即使成為了神明,能如此貫徹自己信念的也為數不多。』

    「也不是那麼了不起的事情,我只是想救朋友而已。」

    說著我架起了木刀。

    『……什麼時候拿到了那種東西?』

    「這就是所謂的好人有好報吧。」

    我說著雙手架起了木刀。

    回憶起千鳥曾經的指導——神明間的戰鬥,怎樣將自己的力量覆蓋在對方力量之上才是關鍵。這把木刀,充其量也只是使這份想像更容易實現的道具而已。

    ——想像。

    呼——地長吁了一口氣,在腦裡描繪出自己的力量流淌進木刀的情景,然後——

    木刀發出了天藍色的光輝。

    這道光芒,估計就是我的神力吧。

    『嘸……』

    鋼牙發出了警戒的聲音。

    我並未理解自己所做的事情達到了何種程度,但至少能使鋼牙表現出這種警覺吧。

    為了能立即拔腳狂奔,我往雙腿蓄力。鋼牙也同時俯低了身體。

    『要來了麼。』

    「這是我最後的掙紮了。要是這一擊無法奏效,我就只能放棄了。」

    『總算願意放棄了麼,這是好事。』

    「我說了,要是這一擊無法奏效的話。」

    我握緊了手中的木刀。

    木刀響應了我的動作而發出更耀眼的光芒。這道光芒隨著我的力量注入而變得越來越強烈。

    千鳥也好,虛也好,涼音也好,甚至眼前的鋼牙,都說我的力量很強大。那樣的話,我也應該能夠與鋼牙相抗衡的。

    之後——就只有相信自己了。

    「我上了!」

    踹往地面的同時,我的腳邊產生了爆炸般的聲響,身體在一瞬間內獲得了加速。

    「唔喔喔喔喔喔!」

    我握住木刀,以一直線的動作直奔鋼牙。

    鋼牙也為了正面迎擊而緊盯著我。

    我與鋼牙的視線相互交錯,然後——我將手中的木刀,狠狠地朝鋼牙丟去。

    本來鋼牙的反應速度就在我之上,要是被搶先攻擊的話,這次我就會被直接打垮,所以,只能實施奇襲了。

    鋼牙也沒想到我會拋棄手中唯一的武器,而被我出其不意地擲出的木刀,狠狠地命中了額頭。

    鋼牙的巨軀猛烈地晃動了一下。說實話,我並沒想到會擁有這麼明顯的威力,似乎木刀裡真的寄宿著特殊的力量。

    但這充其量也只是丟出去的木刀,鋼牙馬上重整體勢,以燃起了熊熊怒火的雙眼望向我——本該如此。

    但我已經彎下身體,從鋼牙的下顎之下滑過,並摟起躺在它腳邊的虛,穿過鋼牙的胯下,一口氣往前奔跑。

    不能忘記我的目的。

    我的目的不過只是要救出虛,而不是打倒鋼牙。並不需要正面分出勝負,只要一路逃回神社就行了。

    穿過鋼牙的後腿,就來到了橋的另一端。

    只要渡過這座橋,神社就在眼前了。

    我正朝懷裡的虛瞅了一眼——背後卻傳來了猛烈的衝擊。

    雙腿懸空,保持著奔跑的姿勢下,加上後背傳來的衝擊,我就像跳遠一樣,一口氣被撞飛到橋的對面。

    身體連續打了幾個空翻。

    中途還看見了鋼牙毛茸茸的尾巴,看來就是被這個打中了後背。我在衝擊的勢頭下著陸失敗,滾倒在地。

    沒法好好地受身。

    但我仍然沒有鬆開懷裡的虛。

    「唔……痛。」

    伴隨著呻吟聲,我嘗試用沒有抱住虛的手撐住地面爬起來——但肩膀傳來的劇痛卻使我當場撲倒。

    糟糕,手抬不起來。

    應該是脫臼了。

    必須想辦法爬起來,但是安然無恙的另一隻手還抱著虛,沒法自如地支撐起身體。

    ……騙人吧?

    我不是神嗎。

    這個世界哪裡有神會因為脫臼而無法行動啊。既是神明又是人類,還會存在這種弱點啊。

    『——別勉強了,既然是人類的身體,承受的痛楚還是跟人類一樣的。』

    我努力扭轉脖子往後看。

    鋼牙緩緩地朝我踱來。

    『真是的,還以為閣下會堂堂正正與鄙人一戰,沒想到會來這麼一手。』

    「……這可是搭上了朋友的性命啊,還談得上選擇手段嗎。」

    我單手抱緊了虛嬌小的身體。就算只剩下志氣也不能交出她。見我表示出這種態度,鋼牙也露出了獠牙。

    『已經結束了。再不交出厄神的話,連閣下也——』

    說著鋼牙朝橋這端的土地踏出了一步——

    「——你中計了呢。」

    ——一個聲音從附近響起,打斷了鋼牙。

    下一瞬間,我身後就傳來了一陣唰唰唰的摩擦聲,同時幾根繩索朝鋼牙飛去。

    鋼牙想躍到一旁躲過繩索的圍攻,但繩索卻比它的反應更快地纏往鋼牙的巨軀。其中一根繩索捆住了鋼牙的腿,而將它扯倒在地,然後它便束手無策地被眾繩索層層捆綁。鋼牙發出了苦悶的吼聲。

    「橋的這一側前方,已經是黑須的土地。」

    只是聽到這個聲音,就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原來我是這麼依靠她啊。

    「大意了吧,天狼鋼牙。你太將注意力集中在真人大人身上,連我的隱形都沒發現,再加上你踏入這片土地的一刻,你就已經毫無勝算了。」

    千鳥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我的頭旁邊。

    到剛才為止,那裡明明空無一人。

    「請記住,在這片土地之上,不論何方神明,都無法與真人大人匹敵。只要進入這片土地,你就已經輸了。」

    「千鳥……」

    我抬頭注視著她的臉龐,千鳥則屈膝將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辛苦了,真人大人。一路上也不容易,這下就結束了。」

    在她說話的同時,肩膀的疼痛感也消失了。

    嘗試活動手臂,痛楚與異常感都無影無蹤。我抱著虛重新站起,千鳥也跟著站在我的身旁。

    「結果……到最後還是依靠了你呢。」

    「之前我也說過的,我的力量就是真人大人的力量,請不必介意。先不說這個——」

    千鳥瞅了鋼牙一眼。

    鋼牙處於被繩索徹底束縛的狀態。

    「咕,咕啊啊!」

    鋼牙咆哮著嘗試掙扎,但繩索紋絲不動,反而越掙扎就捆得越緊。

    面對鋼牙這副模樣,千鳥臉上浮現出了冷笑。

    「果然狗還是更適合用繩子綁起來呢。也許會捆得有點緊,但對於讓真人大人吃了不少苦頭的畜生而言,應該恰到好處吧。」

    「呃,千鳥,難道你生氣了?」

    臉上掛著一抹淡笑的千鳥,只是歪了歪頭。

    「讓真人大人承受這麼多痛楚,我居然還不生氣嗎?」

    「啊,我並沒有這個意思。」

    好恐怖,甚至不自覺地開始使用敬語了。

    「總之,真人大人,快點將這頭小狗消滅吧。儘管對方是神,但在這種狀態之下只要吃下真人大人一記木刀,就會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滅的。」

    「我並沒有打算做到這個份上。」

    「那就由我動手吧。」

    「沒這個必要啦。」

    我阻止了千鳥,走近了鋼牙。它被強行壓趴在地,連嘴巴也被繩索捆上。

    鋼牙已經放棄了掙扎。

    僅僅以充滿理性的雙眼捕捉住我的身影。

    「抱歉,請在這裡老實待一會吧。」

    『……閣下看來還沒理解自己將會做的事情。』

    對啊,即使嘴巴也被捆上,但本來它就不是靠嘴巴說話的。

    「剛才我也說過,我很清楚。但即使這樣,我也要救虛。」

    鋼牙並沒有多言,只是閉上了眼睛。

    那副樣子有點像一頭睡著了的大狗,有點引人發笑。

    「那麼真人大人,我們回神社吧。啊,之後還得回收千璃子才行。」

    「別說回收啦,她這次也很努力的。」

    「我知道,當然會感謝她的。」

    「那就好。」

    那就從態度上表現出來啊。

    總之——目標等同於實現了。

    之後只要舉行讓虛從疫病神進行反轉的儀式就好。

    「——回去吧,回到我們的神社。」

    7

    無垢的白衣反射著皎潔的月輝,赤袴的下襬隨步伐優美地翻舞。

    我、千鳥和虛現在身處的地方,比黑須神社正殿更為深入,幾乎是白山的最高處。顧及到千璃子的身體狀況,就讓她回去休息了。儘管她也想留下來,但待在虛身邊就會相當吃力,還是算了。

    我們身處能夠俯瞰樹林的一片空曠地上,並以注連繩劃分出一個四方形的空間。火把在四個角落上熊熊燃燒。

    其中一側朝著一座全新建造的小神社。【這裡的「社」相當於小祠堂級別的神的居所】

    我和虛在四方形空間的正中心並肩而坐。千鳥則以我們為中心奉上儀式舞蹈。她的臉上佩戴著只有眼睛和嘴巴有一道細縫的簡樸面具。

    千鳥手握扇子,以宛如在地面上滑行般的不可思議的動作,在我們身邊一邊起舞,一邊以腳步留下一個個正圓形的軌跡。

    沒有長笛太鼓的樂音。

    也沒有祝詞的吟誦。

    只在樹林間的沙沙聲、蟲鳴聲、風聲等背景音中優雅起舞。

    這是奉納給神與土地的舞。

    我出神地注視著她的舞姿,只要意識到這是奉納給自己的舞蹈,就無法別開自己的眼神。

    此情此景,有種只有我們被從世界之中隔離開來的錯覺。

    沒有時鐘而無法正確地感知時間,大約持續了十分鐘吧?

    一道熱流從我的體內逐漸上湧。

    但我並未因此有一絲苦痛,反而體會到一種安心感。

    我身邊的虛也應該感受到了變化,但她卻是在強忍痛楚。我不禁低聲向她詢問。

    「喂,虛,你沒事吧?」

    「唔、嗯,也不算沒事,但這也是沒辦法的。我作為厄神,清淨的神氣對我而言就是劇毒,但我也知道必須熬過這一關。」

    「是、這樣的?」

    「所謂反轉神性,就是這麼一回事。是將我殺死一次,然後讓我再次轉生的儀式。」

    「殺死、一次?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我沒聽說過這回事。

    「沒問題的。神的死亡並不是一切的結束。只要不被徹底消滅,神即使遭遇死亡,也能再次復活。」

    千鳥之前確實從來沒有說過要殺死虛,只是說過要消滅她而已。

    死亡並不是結束。

    那應該就沒問題吧,事已至此,我只能相信千鳥了。

    儀式仍在繼續,月上中天之時,千鳥的動作突然加快。一陣強風隨之掀起,樹木的沙沙聲更趨激烈。

    神靈附體——這一幕只能以此形容。

    「唔唔……」

    虛發出一絲呻吟,臉龐因痛苦而扭曲。

    「虛……」

    「果然……還是有點害怕啊。要變成與現在截然不同的存在——真人,抱歉了,希望你能握住我的手。」

    我默默地握緊了虛的小手。除此之外我什麼都辦不到,只要虛如此期望,我就會予以回應。

    「嗯,真人果然很厲害呢。」

    虛開口道。

    「我一直都無法與別人相互接觸。觸碰到我的人,都會因為承受不住我的氣息而倒下。所以,真人第一次碰到我的時候,我十分驚訝,卻又非常高興。原來被別人觸碰到,是如此的溫暖。」

    當時我以為虛只是討厭被別人觸碰。但並非如此,其實她內心也渴求著與別人相互接觸。

    「發現真人那天,我很高興。即使並未得知真相,也有一位不會討厭我的神明。得知真人獲得容身之社那天,我很悲傷。因為我以為,我們總有一天會相互敵對。」

    我和虛曾經在這個城鎮數次相遇並交談。

    在我眼裡,這只是打發時間的閒聊,但對虛而言,那卻是彌足珍貴的時光。

    即使浪費了從土地神手中逃脫的寶貴時間,她也想享受這段時光。

    「當我明白已經不可能再繼續逃跑下去,而希望被真人消滅的時候,其實我很害怕。不僅害怕被消滅,還害怕被真人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當時虛那副毫無表情的面孔下面,原來潛藏著這樣的情感嗎。

    「當真人說我是你的朋友——然後還要救助我的時候。我仍然很高興。而且這份喜悅,要比初次見面時,強烈許多許多倍。」

    「虛……」

    「唔、啊啊啊啊!」

    伴隨著虛痛苦的呻吟,那股黑霧開始從虛的身體抽離,裊裊升往高掛夜空的明月。

    我身上也產生了變化。

    全身迸發出耀眼的光芒。跟與鋼牙戰鬥時,灌注到木刀上的光芒相似,但要更為強烈。這道光芒,沿著我們相握的掌心,逐漸流進了虛的身體,使她也散發出同樣的光芒。

    儀式即將結束。

    虛加重了握住我的手的力度。

    我也緊緊回握予以回應。

    這時,虛抬起頭注視著我。

    「我把我的真名,告訴真人吧。」

    「真名?」

    「真名極為重要,希望只作為我與真人兩人的秘密。我的名字是,天虛宮神(アメノウツロノミヤノカミ)——希望你能永記於心。」【アメノウツロノミヤノカミ:並不存在於日本神話的虛構神名,根據日本神明的命名方式,取アメ、ウツロ、ミヤ、カミ四字的最常用漢字記法,定名為天虛宮神】

    「嗯,那當然了。」

    虛的神情因安心而放鬆下來——

    「謝謝,我能與真人相遇,實在太好了。」

    虛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然後——

    8

    日曆再次翻至週一,在週末結束後,我磨磨蹭蹭地來到學校,上課午飯上課,然後放學。

    如此普通的生活,反而有一種睽違已久的感覺。

    這兩週間的生活,卻為我帶來了至今的人生無法獲得的經驗,於是產生了久違的感覺也很自然吧。

    對,兩週。

    我成為祭神,也只是度過了區區兩週而已。

    「真人大人,我來接您了。」

    「噢,千鳥。」

    千鳥一如既往地來教室接我,我舉起手應答。

    班上的同學也習慣了這副光景,並沒有取笑我們。宗一郎也露出某種充滿餘裕的笑容而目送我們——有女友的傢伙真可惡。

    我和千鳥離開學校,走往黑須神社。

    沿途上的話題,也仍然以與神明相關為中心。

    「今天就要再次開始實現願望了。」

    「是的,厄神的騷動也平息了——不過,仍然幾乎沒有什麼人來黑須神社許願,這一現狀並未改變。」

    「又只能接其他神社轉達的願望了吧。」

    日子真是不好過呢。

    「噢,不過今天開始連這也變難了呢。」

    畢竟我們救助了本該被消滅的厄神。結果提升了災厄降臨在櫻丘市的可能性,還為此大量吸取了白山的靈力,土地的調整也得從頭開始。

    在這方面我完全拜託千鳥負責,畢竟我對土地調整完全不瞭解,但看來相當麻煩。

    「這下肯定會被其他神明所怨恨吧。」

    儘管作好了覺悟,但被對方討厭還是會難受的。本來也還想好好相處的。

    千鳥卻不慌不忙地回答。

    「並沒有這回事哦。」

    「咦?」

    「本來打算回到神社後再說的,笹野神社的天手力男神大人,園原的天狼鋼牙大人,青井愛宕神社的迦具土神大人,三柱神明都向我們寄來了親筆信。」

    「親筆信……?」

    「文面上儘管有所差異,但他們都表達了希望今後友善相處的意願。」

    「那就求之不得了……但為啥?」

    我和他們曾戰鬥過。

    還是以救助厄神,這種違背神的身份的理由。

    若是被怨恨還說得過去,希望今後友善相處就無法理解了。

    「當然了,這也包含他們今後希望使用白山的靈力這一考慮,但更重要的是,他們對真人大人救助了虛大人這一點,予以了積極的評價。」

    「他們不是打算消滅虛嗎?」

    「即使理解接受了厄神這一系統,但也並未徹底認為這是一件好事吧。」

    「……總覺得心情複雜呢。」

    要是都這麼想,當時也可以多幫我一把啊——不過我馬上改變了想法。神明這一存在,並不能一語道盡,最近我剛認識到這一點。比起神明,反而人類更能無拘無束地行動。

    「也就是Happy End,大團圓結局了?」

    「誰知道呢?救助厄神的影響仍然延續著,現在下定論還是太早了。」

    「那也沒錯。那樣的話——就只好靠自己努力去實現真正的Happy End了。難得救助了對方,我也希望對方能夠感到幸福呢。」

    「是啊——這才是救助的本質吧。我也願意竭盡綿力,盡心輔助真人大人的。」

    被千鳥認同後,我也微笑著發問。

    「那麼千鳥,你現在幸福嗎?」

    千鳥臉上掠過一絲驚訝。

    「為什麼,會這樣問?」

    「因為我最初想幫助的,就是你啊。」

    千鳥在接下來幾秒,一直注視我的雙眼,然後突然別開了眼神,輕輕地點了點頭。

    「是的,我很幸福。」

    「是嗎,那樣就好。」

    作為神明的我,作為人類的我,都因千鳥的回答而感到滿足。

    這之後我們一邊扯著漫無邊際的話題,一邊往前走,不久便路過了與鋼牙戰鬥過的小橋,回到了黑須神社。

    然後——

    「啊,真人大人,您終於回來了!」

    「來得太晚了,身為神明,就該以更誠摯認真的態度對待願望。」

    千璃子,還有——虛都在鳥居前等待著我們。

    虛仍然穿著那身黑色的哥特蘿莉裝,外表與疫病神時期並無二致。之前還以為這是疫病神的打扮,原來單純只是虛的趣味啊。

    不過,她的性質已經徹底反轉。

    由疫病神,轉變成福神。

    由散佈災厄,變為傳播幸福。

    但即使性質怎樣改變,性格仍然和原來的虛一樣。

    虛現在也留在這個城鎮裡。

    為了中和將要降臨此地的災厄,向城鎮傳播幸福。

    「你們怎麼了,不是在拜殿等我們嗎?」

    「就因為等不及才來這裡啊。」

    「虛小姐也幹勁十足呢!作為管理員我也很高興!」

    原本只要靠近虛就會倒下的千璃子,現在已經完全不受影響了,而且關係還變得不錯。

    「我對實現願望的工作也很有興趣。之前聽真人描述實現願望的經過時,就覺得很想宰掉這個總是在炫耀自己的傢伙呢。」

    「原來我是被這樣看待的啊。」

    「虛大人,請不要對真人大人說得太過分了。」

    千鳥戳了虛一記。

    虛成為了在這座神社當中,擁有一座小神社的福神,但對千鳥而言,我仍然是最重要的。只是她對虛的稱呼也變得恭敬了。

    這也是千鳥在以自己的方式尊敬著虛吧。

    今後,黑須神社將坐鎮著兩位神明。

    一位是前疫病神的福神。

    另一位是,連自己的神明身份都弄不清楚的,半吊子的現人神。

    儘管這種組合很奇怪,但也會有這樣的神社存在吧。

    「那既然千璃子也在,今天也有新的願望吧?」

    「是啊,關於今天的工作呢。」

    千璃子又例行掏出了一張比自己還長的紙。

    那麼,今天也開始幹神明的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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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dxer 發表於 2013-6-14 02:00 AM

本帖最後由 windxer 於 2013-6-26 10:40 AM 編輯

尾聲

    0

    戀乃幻想,愛方真實。

    1

    清晨——稻森的住宅街沉浸在冰冷的空氣與靜寂之中。

    東方的山巒逐漸發白,陽光也即將灑滿這個城鎮。

    「黑須同學——可以跟你聊一會嗎?」

    這時——稻森涼音朝走在人行道上的一位少女搭話。

    少女名為黑須千鳥,是涼音的同業者,但卻擁有涼音望塵莫及的優秀才能。

    這裡位於千鳥所在的黑須神社,與她所侍奉的神明,音守真人家的中間地點。涼音在這裡等候著她,因為有非問她不可的問題。

    千鳥停下腳步,看了涼音一眼。

    她的美眸之中不含一絲情感。涼音不由產生了自己在千鳥眼中,與路邊的石頭也許並無二致的感覺。

    「有什麼事?」

    千鳥語氣相當冷淡。就像是想快點聊完離開的語氣。不對,實際上也應該沒錯吧。

    但不能如她所願。

    「我有一個問題一定要問你。」

    即使以此為前提,千鳥的表情也紋絲不動。涼音也明白半吊子的交涉手段是不會對千鳥奏效的,於是就單刀直入地問。

    「是你將真人大人變成神明的吧。」

    這句話——依然無法在千鳥的表情上掀起一道波紋。她只是以空洞的眼神,繼續盯著涼音而已。

    但是涼音仍然確信自己的論斷。並不是來自哪裡的情報,而幾乎都是直覺,但對涼音而言已經足夠了。

    她這真是——多麼誇張的才能,涼音不由在內心暗暗咂舌。

    就算她很優秀,本來僅僅身為神與土地之間媒介的巫女,卻竟然能夠創造出神明,一般而言根本無法想像。這不可能。這怎麼可以。

    但實際上,這的確發生了。

    「真人大人,實在過於擅長運用這片土地上的神力了。比一直待在這片土地上的朱理媛大人還要擅長——那當然了,因為他是為了成為這片土地的神明,才被創造出來的。」

    涼音直視著千鳥的雙眼繼續說。

    「還有其他不可思議的地方。就算真人大人擁有強大的神力,至今你一直拒絕著各方神明的邀請,卻在短時間內就和他訂下了契約。他在成為神明後的環境調整也順利過頭了。此外還有一些細微的疑點。」

    涼音直視著千鳥的雙眼繼續說。

    「而決定性的疑點,則在於疫病神的神性反轉。那一過程相當於先殺死疫病神,然後創造出新的神明來替代——那樣的話,人類也能夠創造出新的神明以作替代吧?」

    涼音直視著千鳥的雙眼繼續說。

    「我還沒將這件事告訴朱理媛大人。朱理媛大人也還沒發現。當然道真大人也是。估計你也很清楚,神明對人類行動的反應也是很遲鈍的。」

    涼音直視著千鳥的雙眼繼續說。

    「我也暫時還沒有跟別人說。我的目的是——」

    涼音直視著千鳥的雙眼——而被誘導著繼續說!

    恍然大悟的涼音,拼盡全力地將自己的視線從千鳥的眼睛別開。儘管只是這麼簡單的動作,卻出奇地花費力氣。

    是瞳術,還是強大得可怕的瞳術。明明並沒有放鬆對待,但卻自然而然就被她束縛住了。明明在這片稻森地區上,自己應該擁有壓倒性的優勢才對。這位少女竟然連這都能辦到麼。

    能做到這種程度,連天才這一形容也太嫩了。

    她——是怪物。

    「再也不要——耍奇怪的小把戲了。否則這一切行動都將視為敵對行為。」

    調整紊亂的呼吸,將氣息匯聚於丹田之後,涼音再次注視著千鳥的雙眼。但是千鳥仍然不為所動,只是張口說。

    「……視為敵對行為之後,又怎樣了?」

    千鳥這一發言顯然看不起涼音,認為她連當自己的敵人都配不上。不對,也不是看不起,千鳥只是在平淡地敘述事實而已。

    自己和千鳥的實力差距就有這麼大,涼音也沉重地認識到這一點。

    但涼音仍然正面回應。

    「真人大人會傷心的。因為我是他的朋友嘛。」

    這句話終於擾動了千鳥的表情。

    她眉頭微微皺起,透露出她的不快。

    不過這一番話似乎奏效了,千鳥並沒有再使用咒術,也很快恢復到本來能面面具般的無表情。

    「請不要誤會,我並沒有與你敵對的打算。但是作為守護櫻丘市的一員,我必須知道真相——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音守真人很危險。

    明明是剛誕生不久的神明,卻擁有過於強大的力量。擁有最為適合使用土地力量的神性。擁有作為人類的,超越神明的可能性。

    而且更重要的是——擁有這位可怕的巫女。

    如果是他,總有一天獲得足以與最高神匹敵的力量也不足為奇。

    而萬一到了那一天,作為神明誕生不久,卻又不受神的框架所約束,而且作為人類也有自己的私慾,這樣的他將來會引起什麼事件,根本無法想像。

    實際上,這次厄神騷動中,他的表現就是如此。

    他作出了平常神明不可能作出的判斷,還將其變為了現實。

    要是他的力量繼續增長下去,究竟會有什麼影響。

    搞不好,這座櫻丘市,會導致世界的破滅。

    將這種神創造出來——她究竟有什麼打算。

    根據事態,作為城鎮的守護者,有可能不得不將她和真人排除掉。

    當然自己一個人也許怎麼都辦不到,那就拜託朱理,甚至依賴更高位的天神道真公的力量,集結全國三千九百五十四社的天滿神社的全部力量。

    「請告訴我——將他變成神明的目的。」

    抱著這樣的覺悟,涼音開口發問。不知道千鳥會不會回答。但要是她不打算回答,就會馬上作出她有可能會構成威脅的判斷。

    然後——

    「目的什麼的才沒有呢。」

    面對這意外乾脆的回答,涼音不由反問。

    「咦?」

    「我說了,沒有任何目的。」

    「……你想矇混過去嗎?」

    「沒這個打算。也對呢,非得找個目的的話——應該說創造出神明本身,就是我的目的吧。」

    她究竟在說什麼,涼音完全不明白。也許自己又掉進她的某種咒術之中了嗎。

    「你也知道,我正在尋找要侍奉的神明吧?」

    「咦,嗯……」

    「雖然至今有各路神明邀請過我——但大家都不值一提。值得我將自己和神社都交託給對方的神明,連一柱都沒有。還好意思說是神。」

    這番話顯然是在看不起神明這種存在。作為巫女是絕對不能這樣說的。但她卻若無其事地說出了口。

    「你、你真是——」

    「不過,又一定要重振祖父大人的神社。於是需要一位與之相稱的神明。所以我想到了。既然沒有足以讓自己侍奉的神明——那自己去創造一個不就行了。」

    這已經可以認為是傲慢了。

    既然沒有足以讓自己侍奉的神明,那就自己創造神吧——這是多麼扭曲的思考方式。還有將此予以實行的瘋狂行為。

    這種言行——可以說是一種極端的自我陶醉吧。

    原來如此,涼音總算理解了。

    這位少女實在太優秀了。

    她實在過於優秀,根本不需要依靠神明,但卻自小就接受了來自祖父的,必須侍奉神明的強烈洗腦教育。而這一扭曲的成長歷程,造就了這次事件的始末。

    涼音對這位少女,產生了不安、恐怖——還有一絲憐憫。

    然而涼音是守護這個城鎮的人。即使再怎麼同情她,也不能被私情所左右。總之,必須對這位不安定的少女的將來作出判斷,並採取對策。

    「……你的想法,我算是明白了。」

    涼音緩緩地點頭。

    「那之後你又有什麼打算呢。」

    「那不是由我來決定的。」

    千鳥語氣平靜地搖頭。

    「我的身份是侍奉真人大人。我只是聽從我的主人真人大人的期望,然後將其實現而已。」

    我的,這個詞似乎加重了語氣。涼音判斷這應該就是她的真心話。她這樣的人,就是從本質上會將自己的想法貫徹到底。

    但還有一件在意的事。

    要是沒有自己的目的,而僅僅追隨音守真人的意願的話,她也過於好戰了。特別對於取得土地這件事情,她顯示出過分的執著心。

    即使音守真人並沒有怎麼注意到土地的價值也是一樣。

    這不是一個矛盾嗎?

    也許這就是暴露出她的真心的一個機會。

    涼音抱著孤注一擲的想法追問下去。

    「不過,你雖然為了取得土地,而不惜使用一切手段。甚至要與其他神明敵對都想得到土地。這不是你自己的想法嗎?」

    究竟怎樣呢——千鳥仍然面不改色。

    只是平淡地回答。

    「我是為了實現真人大人的期望。」

    「真人大人的,期望?」

    他竟然不惜與其他神明產生衝突,也期望著獲得土地嗎?

    根據至今音守真人的言行舉止,怎麼也無法想像。

    面對一臉詫異的涼音,千鳥表示沒轍地開始說明。

    「在真人大人成為黑須神社的祭神的第二天,我開始向他解釋神明的工作的時候。真人大人是這樣對我說的——『要做就以頂點為目標吧』。」

    「……然後呢?」

    被催促後,千鳥皺了皺眉。

    「什麼叫然後?」

    「接下來呢——希望你能將你如此在乎奪取土地的理由告訴我。」

    「所以我剛才不是解釋了嗎。」

    「難道就只有這麼簡單!?」

    「是啊?」

    這副態度簡直就是在反問涼音,你在問什麼理所當然的事情啊。

    「那、那麼趁著騷動想要打敗其他神明呢?」

    「作為神明要以頂點為目標的話,土地就是不可或缺的。我只是考慮到趕快排除掉其他神明的話,就能直接取得他們的土地而已。」

    「那也是因為真人大人說過,要以頂點為目標嗎?」

    「為了實現神的發言,巫女全心全意地努力,這是理所當然的。」

    足以懷疑她頭腦是否清醒的發言——但這也應該是她的真心話吧。

    「就因為這樣,你就要與這裡的所有神明為敵?」

    「我並沒有打算與他們為敵哦。只是覺得,就算變成敵人也沒有關係而已。只要能夠實現真人大人的期望,這都是細枝末節的問題。」

    涼音只能啞口無言。

    黑須千鳥——說到底,她這個人實在太單純了。

    對她而言,只要真人說一句話,她就會拯救世界,也只要真人說一句話,她就會毀滅世界。

    這裡並沒有介入她的個人意願,她只是在侍奉自己的神明而已。

    那麼作為問題的——就是作為她的主人的音守真人了。

    涼音和他從高中一年級起就是同班同學,但也是在他成為祭神之後,才跟他好好地說過話。

    當時也是為了試探他,也得知了他的為人。

    現在,他仍然將自己定位為一般的高中生。

    但一般的高中生——當擁有神的力量時,就不再一般了。

    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性格會因而改變也是正常的。大多數人會沉迷於力量,而最終走上歪路。

    但是他並沒有。

    仍然穩定地保持著作為人的自我,而獲得了神的力量。

    儘管他並沒有自覺,這卻已經近乎於奇蹟了。

    而且——即使獲得神明的力量也並未改變的他,這以後也許不管發生任何事,都不會再改變了。

    那樣的話——

    「——我明白了。」

    涼音再一次重重地點了點頭,得出了結論。

    「音守真人大人——在發現他身上作出某種變化之前,我都會認為他不會造成危險。感謝你陪我聊了這麼久。」

    「是嗎。」

    只說了這麼一句,千鳥就從涼音的身旁邁步,朝真人的家快步前進。真的是對他之外都毫不關心呢,涼音不由苦笑。

    然後涼音也打算回去自己家了——但又突然想起一個忘記問的問題,便朝千鳥的背影說。

    「啊,不對,再聊一件事吧!」

    「……什麼事啊?最近真人大人也越來越早起床了,我得快點動身。」

    千鳥似乎嫌麻煩地只是扭頭回望。

    「為什麼,會是真人大人?」

    「這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要將神明的力量,賦予給真人大人呢?他又不是那麼顯眼,為什麼會看上他?誰都可以吧?」

    數秒之內,千鳥並沒有回答。只是扭轉頭,正當以為她要就此離開時,千鳥卻背向涼音回答。

    「因為我獲得了神的啟示。」

    「…………咦?」

    無法想像到的回答。

    獲得了神的啟示——作為巫女這句話很自然,但作為看不起真人之外的神明的她,卻一點都不自然。

    似乎涼音的想法也傳達給了千鳥,千鳥補充說。

    「先說在前頭,並不是那些微不足道的亂七八糟的神明。不僅如此,還不是太陽神天照或者大神大國主神。說不定是已經隱去形跡的別天津神吧。我所獲得的,正是如此偉大意志的啟示。」

    「竟、竟然——!」

    別天津神是僅在天地創造之時現身,之後就消失蹤影的五柱神明。

    在神明之中也是特別的存在,是原初之神。

    儘管常說神明是由人類所創造的——但這些神明卻是千真萬確的,真正意義上的神吧。

    竟然會從那麼高位的神獲得啟示——這早已超越涼音的想像了。

    儘管一時難以置信,但這位少女的話,恐怕真有可能。

    「那、那個啟示,究竟是怎樣說的?」

    涼音也好歹算是巫女的一員,不可能不對這一啟示產生興趣。

    這已經不是感興趣的程度了。她拋棄了對千鳥的所有警戒心,而湊上前詢問。

    「……也並不是明確到能用語句概括。」

    說話時的千鳥,語調也隨之上揚。她會表現出這種反應,正意味著當時的體驗,給予了她無可替代的強烈衝擊吧。

    「大約在一個月之前——剛好是我升入高中的時候。在櫻花飄舞的上學路上,我第一次拜見了真人大人的身姿。」

    她的聲線裡蘊含著熱度,與先前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緩緩回頭的千鳥,雙眼因興奮而變得濕潤。

    涼音也被她的反應所牽動,心跳隨之加快。

    「在看見他第一眼的瞬間,我便遭受到有如落雷一般的震撼。身體裡面猶如要被火焰燃燒殆盡一樣灼熱,心跳也變得急促不寧。我的體內,如同發生了天地開闢之時的衝擊。那時我就理解到了,這肯定就是神的啟示。神告訴我,這一位正適合成為我的神明。」

    「啊,原來…………咦?」

    千鳥因感動至極而聲音發顫,涼音也正要和她一同驚嘆之時,卻突然反應過來,注意到一個疑問。

    剛才的說法——有哪裡不對勁。

    這與其說是來自於神的啟示,倒不如說簡直就是——

    「我、我說,黑須同學?」

    涼音提心吊膽地向千鳥搭話。千鳥仍沉浸在當時的餘韻之中,眯細了眼仰望著天空,這時也只將眼神投向涼音。

    「有什麼事?」

    「那、那個呢,雖然有點難以啟齒。」

    「所以有什麼事啊。」

    「剛才的,那個…………不是單純的一見鍾情而已嗎?」

    聽見這句之後——千鳥突然轉頭看著涼音。她臉上浮現出至今從未見過的強烈情感。

    ——黑須千鳥生氣了。

    「你這是在侮辱嗎?」

    「咦,啊,不,我並沒有這種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竟然將神聖的啟示,與俗氣的一見鍾情相提並論。」

    「但是,不過啊。」

    「我怎麼可能會一見鍾情啊。而且本來一見鍾情的機理就是——」

    「不過啊——」

    「……你再不適可而止,我就必須改變對待你的方式了哦?」

    這相當於最後通牒了。

    在使人從心底顫慄的壓倒性的氣勢面前,涼音也明白再說下去就有危險了,選擇保持沉默。

    千鳥以冷颼颼的視線盯視著涼音片刻,總算轉身離開。

    「真讓人不快。恕我失陪了。」

    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涼音連再向她的背影說一句話也辦不到,只是目送著她離開。

    不久連黑須千鳥的身影也看不見了。

    這時——涼音才總算解除了警戒。

    與她對峙的時候,自己必須無時無刻保持著聚精會神的狀態。否則根本連她的對手都當不上。

    深呼吸一口氣,清晨的涼風在臉上掠過。

    「……噗。」

    涼音的肩膀一顫。

    「呼呼——」

    有種說法,人在緊張與平緩的切換時就會發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涼音當場放聲大笑,眼角都擠出了淚珠。

    真是的,這都是怎麼一回事啊。

    一位擁有足以獨力創造神明的才能,最高等級的巫女。

    對自己而言望塵莫及,猶如天際晨星般的存在。

    她卻到最後,反而連自己對音守真人一見鍾情的事實都無法承認。為此還搬出了機理什麼的艱澀說法,甚至上升到神明啟示的高度。

    這就是這次事件的來龍去脈。

    大家都被她耍得團團轉,這之後也會因此而折騰不斷吧。

    這是多麼的滑稽——但也是多麼的惹人愛憐的故事啊。

    一位少女的,戀愛故事。

    她一直對涼音態度這麼嚴苛,與其說由於祖父的種種教誨,又或者神社之間的諸般因緣,倒不如說她只是單純地擔心真人被搶走而已。

    一定是這樣的,涼音對此堅信不疑。

    而且——她也認為這一心意非常出色。

    「呼、哈哈。」

    一陣大笑之後,涼音好好地伸了個懶腰。

    「啊~累死了。我也早點回家去吧。」

    一會還要上學,而且也得給朱理媛準備早餐。要不是自己親手做的話,那位神明就不會當成供品吃下去吧。

    此外還有很多事情要打理,每天要負責的工作上,自己和千鳥也差不多。

    稻森涼音朝自己的神社邁開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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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dxer 發表於 2013-6-14 02:00 AM

本帖最後由 windxer 於 2013-6-26 10:41 AM 編輯

後記

    初次見面的各位初次見面。因為沒有不是初次見面的人,所以還是說句初次見面吧,我是干。書封內側的個人簡介裡面也提到過,並不是念Miki或者Kan,而是念Motoki。我不由思考,為啥要起一個要花這麼大功夫說明的筆名呢。

    最近我獲得了『第二屆講談社輕小說文庫新人賞  大賞』。

    由於是第一次寫後記,不知道該寫什麼,總之就將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寫出來吧。

    關於獲獎

    一開始是從擔當編輯的F先生那裡,收到了自己留在了最終候選名單的郵件。

    那時原本連自己還留在候選名單裡都不知道。畢竟我一直沒收到講談社那邊的通知郵件。大概是中途丟了,或者本來就沒有通知信,突然就得知自己留在最終候選名單了。當時一瞬間還以為是遇到詐騙了,誰來責罰我吧。

    因為擔當編輯說想要和我見個面,於是我就在八月從京都出發到東京。

    但到達講談社辦公樓前面時,由於來得太早,為了打發時間,我就到護國寺附近晃悠,結果迷路還差點要哭出來了,這也是不錯的回憶呢。

    之後和編輯先生聊了一陣(本來我也就是第一次跟別人當面討論自己的小說,於是沒法表達得很好),就回京都去了。

    到了九月,F先生通知我『你獲得大賞了』。

    關於獲獎儀式和一週年紀念派對

    到了十一月,我與同樣獲得『第二屆講談社輕小說文庫新人賞』的其他獲獎者,還有『講談社輕小說挑戰杯』的獲獎者見面,然後參加了獲獎儀式。

    之後還舉辦了一週年紀念派對。

    根據Swimmy理論,我以為獲獎者們會聚集在一起熬過這一關的,但是大家都太積極了,不知不覺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Swimmy是Leo Lionni畫的一本繪本裡面的一條小魚,為了拯救面臨被金槍魚吃掉的同伴,而提議大家聚集成一條大魚,成功將金槍魚嚇跑。由此引申出眾志成城的寓意。當然如果通讀整個繪本有其他理解,這是後話了】

    這時向我打招呼的,是第一次新人賞的獲獎前輩,還有當時介紹認識的,擔任本作插畫的蜜桃まむ老師,還有因為其他緣故,之前就見過面的竹井10日老師,雨木シュウスケ老師,真是感激不盡。我就像抱住救命稻草一般,總算熬到了派對結束。

    要是我還有出席下次派對的機會,我也打算再次重蹈覆轍吧。

    關於錢

    作家就是寫作賺錢的職業。算是文筆從業者吧。

    儘管有些人也許會認為討論錢的問題很令人不快,但這個問題是迴避不了的,就算撇開不想,錢對生活仍然很重要。

    比如我這樣誠惶誠恐地領到了大賞,也就是三百萬日元獎金。說實話數額太大了,一開始毫無實感,但實際領到之後,比起喜悅感,反而是對自己是否真有這個價值的不安感佔了上風。同時也有一種,啊這樣就不能再逃避了,不能當成沒有這回事了,之類的想法。

    著作權版稅也是一樣的。

    至今只是應募獎項而參選的自己的小說,馬上就要讓別人付出寶貴的金錢來閱讀了。

    自己真的有那個水平,值得拿到這些錢嗎。

    只能繼續作為作家,繼續充分地證明自己有這個實力才行了。

    關於作品

    本作『神明的工作』當然是神明的故事了。

    不過這和所有實際存在的組織、團體都沒有關係。雖然寫了很多遭天譴的內容,但日本神明都是寬宏大量的,希望能對我睜隻眼閉隻眼啦。

    說到寬宏大量,講談社也一樣。

    一般而言,是不會讓作品頁數這麼多的新人出世的。我在『講談社輕小說文庫新人賞』參與投稿,頁數是其中一個原因。

    對此我深表感謝。

    關於感謝

    說到感謝,後記慣例是要寫謝辭的。

    評審大賞的各位審查員老師,編輯部的各位,還有給予我許多建議的擔當編輯F現實,繪下了精美插畫的蜜桃まむ老師,與本作出版相關的各位。

    還有選擇了本作的各位讀者。

    請讓我飽含謝意地說一句。

    非常感謝大家。

    關於收尾

    就這樣,我的人生初次的後記就結束了。

    ——下回見。

    幹

    下卷簡介

    在真人等的努力下,轉變為福神的前厄神‧虛,作為城鎮裡的新吉祥物而越來越有人氣。某一天,作為稻森神社神明的朱理闖入了黑須神社。乍看她是來挑起幼女吉祥物地位爭奪戰的,但實際上,卻是由於她受到了『要是能得到虛分發的食物就會變得幸福』這一都市傳說的影響。與新福神存在這一幸運的同時,櫻丘市也在吸引著苦難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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