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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582l582 發表於 2013-4-12 10:00 AM

司 -【RIGHT×LIGHT‧六】搖擺不定的未來與橫跨天際的風之歌

本帖最後由 l582l582 於 2013-4-12 11:54 A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即將進入暑假之前,有幾封信寄來了。一封是過去和愛莉莎共同對抗自身悲慘命運的少女.美澄透子寄來的私信;另一封則是叔父寄來的,信上寫著「很久沒見面了,回老家來吧」。雖然長著獸耳的妹妹.由衣透過魔術得以現形,但我卻苦惱著該如何解釋由衣在故鄉已無容身之處的「現實」。就在收到信件的隔天,透子的養父歐魯突然回國,我們因此得知降臨在透子身上且「沒有寫在信上」的衝擊事實。「救救透子吧」歐魯懇求著,而愛莉莎聞言之後……

      兄與妹、難以忘懷的友情,深刻的羈絆究竟為何?

【作者介紹】:

         司(TSUKASA)

      自二十X年前的八月十五日出生以來,過著蛇行般的人生。雖然毫不猶豫筆直地往前走,卻不知不覺間又繞一大圈回來,是一個覺得亂走總比停下來的好、完全將錯就錯的極度路痴。

         繪者:近衛乙嗣(KONOE Ototsugu)

     在前一個世紀誕生,悄悄棲息在帝都的插畫家。想要一棟建在水邊,充滿古樸風味的房屋,懷抱不切實際的幻想過著每一天。

【原日文書名】: RIGHT×LIGHT6~揺れる未來と空渡る風歌~

【原所屬文庫】: ガガガ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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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582l582 發表於 2013-4-12 10:03 AM

序章

    我剛到既寂寞又痛苦,於是忍不住渴求起來。彷彿自己欠缺了一部份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三年前。刺眼的陽光猛烈地傾洩而下的季節,跟現在同樣都是夏天的世界。當我墜入海裡,差點連所剩不多的生命都要失去時,她拯救了我。

    回想起當時的光景,直到現在心頭還是會為之一顫。這個世界是有奇蹟的,有個存在顛覆了過去不斷蹂躪著我的現實。這件事帶來無比的歡喜,大幅改變了我的生存方式。

    「——愛莉莎。」

    一道出她的名字,笑意便自然而然地湧上心頭。因為我原本以為是神的她,其實是個非常有趣的人。

    沒錯,大約一個月前,我再次遇見了愛莉莎。在火焰與黑煙之中,她理所當然似的再度從天而降拯救了我。

    我從床上看著玻璃窗外的天空。積云自地平線湧現,為藍天製造出豐富的表情。儘管知道太常吹風有害身體,我還是下了床打開窗戶。濕潤的暖風從外頭灌進來,輕柔地撫過我的灰髮。

    「我們還能見面嗎?」

    我對和我成為『朋友』的她輕聲說。當然,這問題不可能越過海洋傳到她所在的異國。察覺到自己的聲音透出不安,我不禁苦笑起來。

    「這樣不行呢。明明我得向前邁進才行啊。」

    我將手貼在胸前嘆了口氣。遏止自身命運的東西現已失去,所以我不得不跟侵蝕這副身軀的疾病搏鬥。

    「可是……」

    嘴巴自己呢喃出聲。我的迷惘化為言語。

    前幾天我面臨了某個抉擇,那個問題不存在正確解答,我始終無法回覆。

    會想到她也是為了逃避吧。我想依賴她,希望她能再次幫助我。

    我希望她能在身邊支持著我,又想向她吐露心聲,請她為我指引正確的方向。

    我感到既寂寞又痛苦,於是忍不住渴求起來。彷彿自己欠缺了一部分般坐立難安。不知怎的,我總覺得有她在身邊就能填補自己欠缺的部分。我對她抱有的情感與其說是朋友,或許更像是親人也不一定。那種強烈的渴望就好像難分難捨的雙胞胎姊妹緊抓著彼此不放。這或許是我的錯覺也說不定,但我感覺自己隔著海洋與天空另一頭的她緊緊相系。正因為如此,分隔兩地才更讓我感到難受。

    「——……!」

    我湊近設置床上的可動式桌台,在上頭攤開了信紙。然後我半衝動地動起鉛筆,將自己的思念與苦惱傾吐似的書寫出來。可是就在信紙寫滿一半的時候,我的手停了下來。我究竟想把這個寄給誰呢?

    「愛莉莎,對不起……」

    為自己的軟弱向她道歉後,我拿起橡皮擦抹去寫好的文章。

    我明白。這是我的問題,我應該靠自己做出選擇。即便是她也不可能輕易地給我答案吧,畢竟她是非常正直的人。如果有什麼存在能夠對我伸出援手,那會是……

    咚咚。

    「啊。」

    聽到敵擊病房房門的聲音,我連忙關好窗戶回到床上。一定是爸爸。要是讓他看到我沒有安靜休養的話,他又要擔心了。

    我不能讓爸爸看到自己委靡不振的樣子,因為爸爸已經為我背負夠多東西了。況且爸爸也不可能給我答案。

    我躺回床上拉起被單,同時在腦海中繼續剛才的思索。

    如果能夠知曉未來不知該有多好,如此一來就不會犯錯了。

    房門打開發出了輕微的聲響。跟光線良好的病房相比,醫院的走廊顯得十分昏暗,彷彿那裡開了個方形的洞穴一般。

    「————」

    陌生的聲音從黑暗的深淵中輕聲低語,那個人——不是爸爸。

    「咦……?」

    我聽不清楚而開口反問的同時,某種預感令我心跳加速起來。或許聲音確實傳進了我耳裡,只是我無法理解也說不定。

    這是因為我十分確信。

    在那裡的——肯定是不該抓住的手。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582l582 發表於 2013-4-12 10:04 AM

第一章 寄達的信,突然造訪的梟

    妹妹稍微歪著頭的動作艱以前一樣,完全沒變。可是由衣——並不是死而後生了。

    1

    知了們齊聲唱和,強烈的陽光彷彿要把人刺穿一般自藍天灑落而下。即便在林木繁茂生長的自然公園中,夏日的暑氣依然兇猛地剝削人們的體力。

    「呼……總算到了啊。」

    公園裡略為隆起的小丘上孤零零地矗立著一棵大樹——抵達那棵樹下後,我躲進樹蔭處擦拭汗水,並將手裡的紙袋放在地上。

    「等等~~你太快了啦,啟介。」

    金發碧眼的少女尾隨在後登上了小丘。隨風搖曳的奶油色裙襬下腳步巍巍顫顫,身體搖晃得東倒西歪。

    「怎麼了?你真沒用呢,愛莉莎。」

    「少囉嗦。因為已經習慣精神體的狀態了,我還不太能掌握自己的體力啊。在街上有點興奮過頭了……」

    我苦笑著等待她爬上來。

    她名叫愛莉莎·柯朗諾·史特林·萊特,是來自《方舟》這個地方的魔術師。這名破天荒的來訪者直到不久之前都還以精神體的狀態寄宿在我體內。成功阻止自己父親一手主導的陰謀後,如今她已經取回了肉體。而且她還被世界的守護者·《天使王》這種誇張的存在做為容器,真是個不得了的傢伙。

    魔術師與天使——客觀來想,這些字眼著實詭譎怪誕。不過這也沒辦法,畢竟發生了好幾件令人不得不承認的事情。

    認識愛莉莎已經有三個月了。被捲入種種與魔術扯上關係的事件,甚至還成了當事人之後,我的常識早已徹底粉碎了。

    「汪汪!」

    當我回想著那些九死一生的日子時,耳邊傳來活力十足的叫聲。

    一團黑色毛球追過步履蹣跚的愛莉莎,直往我這邊跑來。雖然外表看上去像小狗,但它其實是狼。對我而言,這只小狼可謂證明魔術這個超現實確實存在的最佳證據。

    「由衣真有精神啊!」

    慢一步抵達樹蔭處的愛莉莎坐在草皮上傻眼地呢喃著。我環顧週遭確認過沒有人在,便對腳邊跑來跑去的黑毛小狼說:

    「放心吧,這裡沒人在看,由衣。」

    「汪!」

    彷彿訴說著瞭解般回應一聲後,小狼全身隨即綻放銀光。強烈的光輝讓我不禁闔上眼皮。當我再度緩緩張開雙眼時,黑色毛球已經不知去向。眼前只站著一位身穿藍色連身洋裝,年紀大約小學中年級程度的小少女。露出裙子的尾巴跟頭頂冒出來的獸耳啪嗒啪嗒地甩動,銀色項圈與鎖鏈發出哐啷的清脆聲響。那模樣彷彿剛才的小狼變身人類只變到了一半,不過那不是比喻,而是不折不扣的現實。

    「嗯——……總算可以站起來走了。」

    握著手伸起懶腰的少女——我妹妹遠見由衣嘟囔著說。由於我曾看過這個變身好幾次,驚訝的感覺已經淡了,不過每當看到她的臉時,我怎麼樣都無法避免內心的動搖。這是因為由衣原本不可能會出現在我面前。

    「狼的樣子果然很不舒服嗎?」

    「嗯——這也是原因之一啦,不過最討厭的是不能用手。還有因為身體很小的關係,哥哥你們感覺變得好遠喔。」

    這麼說完,由衣緊緊握住了我的右手。

    小小掌心的觸感令我胸口一陣刺痛。

    以前她不會那麼愛撒嬌的,可是這也沒辦法。

    在三年前的海難事故中,我失去了雙親及『妹妹』。沒錯——由衣應該是已經不在這個世界的人。雖然由衣做為魔術化為實體,使得我們能夠再度相見,但她可以依賴的除了我以外就沒有別人了。

    所以只有我能扶持她睽違三年的日常生活。

    「是嗎?不過那也只要忍耐到今天就好了。」

    面對放心似的展露微笑的由衣,我摩娑著她的頭說。

    由衣以這個樣子很難跟我們走在一起。獸耳、尾巴配上項圈的造型要解釋成流行也太標新立異了。不過我們居住的美傘市離故鄉很遠,幾乎不太可能遇見以前認識的人。所以只要能隱藏起這些特徵,要上街出門也不是難事。

    「是啊,不然你以為我們出來買東西是為了什麼啊?好了,由衣,快點戴上吧。」

    從旁邊探出頭來的愛莉莎一把抓起我放在地面上的紙袋遞給了由衣。

    「嗯,謝謝你,姊姊。」

    由衣接過紙袋後,便窸窸窣窣地翻找著內容物。

    「嗚呼呼呼呼呼呼……姊姊……啊。」

    一旁的愛莉莎飄飄然地露出恍惚的表情。由衣化身人形以來一直都是這麼叫愛莉莎,不過愛莉莎似乎非常中意這個稱呼的樣子。

    「哇啊。」

    看到從袋子裡取出的東西,由衣頓時歡呼起來。那是麥桿草帽與淺黃色的披肩,兩者都是在街上買的。不過因為不能帶著小狼模樣的由衣進入店內,購物時她一直在店門口等。

    「這樣就能把耳朵跟項圈藏起來了。背後的尾巴可以勉強塞進裙子裡……吧?」

    這麼問完,我發現由衣的尾巴正唰唰地晃動著。

    「嘿嘿嘿……只、只要冷靜下來,應該就沒問題了。」

    由衣難為情似的這麼說完,便深深地戴上了麥桿草帽。如果說尾巴的動作跟小狗一樣都能表現情感的話,由衣現在大概非常開心吧。看來狠下心花錢是花得值得了。披肩的價格還不便宜呢。

    「嗯,這個要怎麼弄呢?」

    由衣拿著那條披肩問。

    「啊,這就讓我來教你吧,包在我身上!」

    愛莉莎回過神來對由衣這麼說。然後她接過披肩仔細地纏繞在由衣的脖子上。這樣子看來倒也不是不像一對姊妹。

    「……你們兩個感情真好啊。雖然現在問這個也沒什麼意義了,不過由衣不是很怕生嗎?」

    我這麼詢問溫馴聽話的由衣。以前我朋友到家裡來的時候,由衣老是躲起來不見人影。不過一到緊要關頭倒是挺強勢的就是了。

    「因為我一直以狼的外形跟姊姊在一起,而且——我們是一樣的。」

    「一樣的?」

    聽我這麼反問,由衣點了點頭。愛莉莎也露出饒富興味的表情繼續纏著披肩。

    「因為自己的存在飄匆不定,不知道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我感到非常害怕。姊姊跟我同樣都畏懼著是自己卻又不是自己的東西。所以跟姊姊在一起時,感覺就好像找到了同伴,讓我稍微放心了些。」

    那大概是指由衣與愛莉莎各自為壓抑《魔狼》的《魔銀之鎖》一職,以及寄宿自己體內的《天使王》魂魄所苦時的事吧。

    「由衣,跟還是莉露的你在一起時,我也覺得很放心喔。你失蹤之後……我才明白這點。」

    聽了由衣所說的話,愛莉莎表示同意。然後她把纏完的披肩調整好形狀,便轉頭看著我。

    「來,弄好了。嗯——由衣好可愛喔,怎麼樣啊?啟介。」

    「啊啊,很好看喔。」

    我這麼說完,由衣便害羞地用麥桿草帽的帽簷遮住表情,啪嗒啪嗒地甩動裙子底下露出的尾巴。接著只要把那條尾巴藏好就行了,不過我一時起了玩興,於是接著說:

    「這樣的確變可愛了,我都快認不出來了呢。很有夏天的味道,很適合你喔。」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尾巴的動作變激烈了。

    「喔喔……好痛!」

    當我正為此情此景讚嘆時,後腦杓突然傳來猛烈的衝擊。面對按著頭跪在地上的我,愛莉莎開口說:

    「你給我差不多一點。戲弄由衣也戲弄得太過火了。」

    「好痛——……這點小事又沒關係——對不起,我不會再犯了。」

    經不住那宛如猛獸保護自己小孩般的眼神,我乖乖道歉了。真是的……這樣都不曉得由衣是誰的妹妹了。

    「接下來,既然都休息過了,那我們走吧。這下子總算能牽著手一起走了呢,由衣。」

    「嗯!」

    面對砰一聲把手放在麥桿草帽上這麼說的愛莉莎,由衣朝氣蓬勃地點了點頭。

    平緩起伏的道路前方受熱氣影響顯得氤氳模糊,柏油路面蓄積熱量而散發出來的焦臭味相當刺鼻。跟由衣差不多年紀的孩子們不時成群結隊地從一旁跑過,婆婆媽媽們在路邊閒話家常,絲毫不向暑氣低頭。還有幾個男人在家門前勤奮地洗車。

    這是一幕和平的景象。閒聊瞎扯的愛莉莎與由衣,以及跟她們並肩而行的我也是這景象的一部分。老實說,我覺得沒什麼真實感。因為短短幾天之前,這個城市全都化為了戰場。

    透過強硬的手段將所有居民置於魔術的支配之下,魔術結社《群聚》佔領了這個城市。此外,《高次元存在》哈利·萊特利用在愛莉莎體內沉睡的《天使王》,試圖破壞將高次元精神存在棲息的世界給封鎖起來的障壁《天牢》。跟他們交戰獲勝後已經過了六天。

    七月也進入了下旬。原本這是可以放暑假的時期,但受第一學期中左右發生的隨機殺人魔事件壓縮到課程的影響,直到現在都還要正常上課。

    不過即使如此,暑假已經近在眼前了。今天是悠閒的國定假日,明天課也只上到中午。緊接在後天、大後天,還有星期六、日之後,星期一就是結業式。心情上可以說幾乎是在放暑假了。

    「哼——哼哼哼——答啦——答答答——」

    我斜眼望向嘴裡哼著有點熟悉的旋律,同時右手牽著我,左手牽著愛莉莎走的由衣。

    今天是由衣開始在我宿捨生活以來的第一個假日。平常我去學校的時候,由衣似乎經常跟愛莉莎出門散步的樣子。聽說每當外出時她都必須變身成小狼的模樣,到人多的地方甚至還得用繩子牽著。

    可以不必再使用這些東西真是太好了……

    我的左手摸著放在口袋裡的紅色繩子。雖然陽才在街上都用這條繩子繫著項圈,但我卻感到相當坐立不安。由衣的存在或許甚至無法定義為生物也說不定,可是對我來說,她卻是不折不扣的人類,也是我唯一的親人。

    「由衣,你哼的那個是什麼曲子呢?」

    因為感覺好像快要冷場了,為了轉換心情,我試著開口問。於是由衣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咦?是魔法之星的歌喔。哥哥不也看過了嗎?」

    「魔法之星?」

    儘管嘴巴上反問,我卻隱約有些頭緒。

    「嗯,就是『用星星的鐵鎚制裁你!』那部啊。」

    「啊——……的確,以前好像有播過這種魔法少女類的動畫呢。」

    我記得曾經陪由衣一起看過。不但任意擊落星星,還使用暴力解決事件,是部非常亂七八糟的節目。

    「魔法?」

    愛莉莎對這個詞產生了反應。

    「沒有啦,雖然說是魔法,但有別於愛莉莎使用的魔術,那東西更模棱兩可。對一般人來說,不明所以的力量都統稱為魔法。那只是女孩施展不可思議的力量解決問題的故事罷了。」

    「喔……這樣啊。不過這麼說也沒錯。雖然我們稱《高次元存在》使用的力量為『魔法』,但那既強大又曖昧模糊,不像魔術可以充分定義。以故事來說,我認為那倒是挺切中真理的。」

    儘管語氣淡然,愛莉莎眼裡卻閃爍著好奇心。

    「嗯?如果有興趣的話,下次我去出租店找給你吧。因為是大概三年前的片子,我想一般都會擺出來吧。而且DVD用電腦就能看了。」

    「我、我又沒說想看……不過如果有的話,或許是可以拿來打發時間啦。」

    「我知道了。那我就去租來給愛莉莎打發時間吧。」

    我這麼說完,個性不坦率卻又不擅於隱藏情感的愛莉莎頓時開心地展露笑顏。可是一旁的由衣卻突然低下了頭。

    「怎麼了?」

    「啊,沒什麼啦。我只是在想魔法之星已經變成『以前』的東西了啊。」

    由衣落寞的表情令我驚慌失措起來。我似乎無意間讓由衣痛切感受到在我右手中沉睡的三年歲月了。尷尬的沉默籠罩在我們之間。當我正思索著該如何安慰由衣才好時,愛莉莎突然站定不動。當然,手牽在一起的我跟由衣也停下了腳步。我環顧周圍,這裡是一座荒廢公園的入口,到處雜草叢生,看得出沒什麼在修整。被圍欄包圍的那個空間杏無人跡,釋放出一股讓人有點難以涉入的氛圍,只有蟬鳴聲空洞地迴響著。

    這個地方——我有印象。雖然我以為我們只是從陽才的小丘一路隨興走到這裡,但愛莉莎似乎有挑過路的樣子。

    「由衣,我也有個『停滯』了三年的朋友喔。」

    愛莉莎一邊將視線投向那座公園,一邊開口說。

    「朋友?」

    「是啊。雖然跟由衣的狀況不太一樣,但那女孩也必須面對突然開始運轉的時間。可是她非但沒有逃走,還很積極地努力著。由衣一定也辦得到,因為你跟那女孩一樣都有堅強的眼神啊。」

    這麼說完,愛莉莎對由衣莞爾一笑。彷彿受到誘使般,由衣也曖昧地呵呵笑了起來,同時呢喃著說「是……是這樣嗎?」

    「當然是啊。更重要的是我跟啟介會讓你每天都過得很快樂,好彌補這沉睡三年的時間。所以你儘管放心吧。」

    聽了這句話後,陰霾總算從由衣的表情中消失了。

    我想說的話,以及不得不做的事情全被愛莉莎搶走了啊……

    儘管心中覺得有些不甘心,我卻看愛莉莎的笑容看得入迷了。經過哈利·萊特一戰以後,愛莉莎好像有些變了。該怎麼說呢?總覺得她增添了幾分隨和的氣度。那一定不是因為《天使王》什麼有的沒的,而是原諒了身為一切元兇的父親後,在人性方面有所成長使然吧。

    「欽,姊姊。可以告訴我那個朋友的事情嗎?」

    聽了由衣所說的話,愛莉莎露出開心的表情。

    「當然可以啊。其實啊,我跟那個朋友——啊,她的名字叫做透子,我跟透子曾在這個公園聊上好幾個小時喔。平時我跟由衣散步的路上常經過這裡,可惜那時你都變身成狼的樣子,無法跟你暢談回憶。難得有這個機會,我們就到裡面說吧。」

    這麼說完,愛莉莎把我們拉向公園。穿過在夏日陽光的照射下旺盛生長的雜草,抵達了長椅後,愛莉莎便開始對由衣訴說起跟她相遇的過程。雖然不及愛莉莎那麼深刻,但我對這個地方也有些回憶。

    當我還在猶豫著該不該與《群聚》為敵的時候,因為方針不同而跟我起了爭執的愛莉莎在不知不覺間跟一位少女變得熟稔起來。那就是美澄透子。對愛莉莎來說,她恐怕是第一個跟自己平起平坐的朋友吧。美澄在這座公園裡請我們吃便當,不過配菜全被愛莉莎獨佔就是了。

    「——然後啊,我像這樣一手擋開飢腸轆轆的啟介的筷子,拚了命地死守著透子的便當呢!」

    現在愛莉莎就是在談那時候的事情。雖然多少有些加油添醋,但看在由衣聽得津津有味的份上,我就放她一馬吧。

    不過此時愛莉莎原本開朗的語氣開始變得越來越嚴肅。這也難怪,畢竟接下來要說的是非常難堪的內容。

    愛莉莎告訴由衣美澄是《群聚》幹部歐魯的養女,以及其體內寄宿著《天使王》的碎片之一。甚至連當時愛莉莎不知道自己是《天使王》的容器,還有自己為了阻止天使復活威脅到《方舟》,因而選擇殺害美澄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說了。

    「不過……啟介制止了我。他斥責了灰心喪志的我。然後我們同心協力成功消滅了透子體內的天使。」

    對吧?愛莉莎這麼問我。我頓時害臊起來,不由得撇開視線點了點頭。

    那時候有讓愛莉莎打消念頭真是太好了。

    現在我才知道,其實她們兩人就好像一對共享《天使王》這個巨靈的姊妹。因此,愛莉莎不能奪走對方的生命。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她們卻等同於真正的親人。如果當時愛莉莎痛下殺手的話,她也無法在六天前的決戰中原諒父親哈利·萊特吧。

    我跟愛莉莎也透過《通道》連接著彼此,可是愛莉莎跟美澄卻是自出生起就以強力的羈絆緊緊相系。其他跟愛莉莎算是兄弟姊妹的夭使因子持有者好像還有七十人,但據說全被《群聚》暗殺了。換言之,她們兩人是最後僅存的姊妹。雖然本人八成沒有自覺,不過對愛莉莎來說,美澄是超乎朋友之上且無可取代的存在。

    「啊,不過由衣啊,那時候你也有幫忙對吧?在愛莉莎為了擺脫追趕而搶走我所有精神力之後,你替動彈不得的我從《天牢》中提取出力量。你還記得嗎?」

    聽我這麼一問,由衣稍微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沒什麼自信地回答:

    「當時哥哥真的覺得很困擾的時候,我只是聽到內心的聲音才醒過來,所以其實不太記得了……但我總覺得好像有這麼一回事喔。那麼姊姊,透子最後怎麼樣了呢?」

    「她得救了。可是透子生病了,因為遏止疾病惡化的天使因子消失,她不得不跟病魔對抗。現在她人在很遠的國外治療疾病。」

    「這樣啊,好厲害呢。原來剛才的話是這個意思啊……」

    由衣哈一聲地嘆了口氣,不知為何轉頭看著我。

    「怎麼?」

    「沒有啦,我只是在想哥哥也變了呢。以前連我這個做妹妹的都覺得哥哥很沒用喔。」

    這麼說完,由衣笑了。我只能僵著臉說:

    「我說你啊……不過我也不否認就是了。」

    以前我絕不會幹涉他人的想法或決心,可是現在卻打破了這條禁忌。這與其要說是我變了,倒不如說是因為對象是愛莉莎吧。我實在無法忍受愛莉莎因為殺害美澄而使得自己的人格受損。

    「不過經過這件事情之後,我有點明白了。所以姊姊才會喜歡哥哥啊。」

    「咦!?」

    「什麼!?」

    愛莉莎跟我兩人同時尖起嗓子大叫。

    「等等,由、由衣,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啊?」

    原本想要不著痕跡避開的話題在出乎意料的情況下被扯出來,讓我感到驚慌不已。

    「就、就是說啊。在由衣面前我可從來都沒有這麼說過——」

    之前曾經坦率地把喜歡說出口的愛莉莎,這回卻不知道為什麼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我不是說過自己跟姊姊是一樣的嗎?我覺得我們最像的地方是不顧自己也要幫助哥哥,還有喜歡哥哥這點。難道不是嗎?姊姊。」

    由衣歪著頭這麼問愛莉莎。

    「這、這個……」

    我還以為愛莉莎會像平常那樣滿不在乎地點頭,但不知怎的,她卻含糊其詞,不時斜眼偷瞄我。

    這反應是怎麼一回事……

    我現在異常緊張,心跳得比她當面跟我說喜歡的時候還要快。

    「這、這種事情無所謂吧!好了,休息時間結束。再繼續鬼混下去的話,太陽都要下山了。」

    取代我之前的職責虛與委蛇一番後,愛莉莎便從長椅上起身。

    「啊、啊啊,就是說啊。今天逛街逛夠久了吧?由衣。」

    雖然很在意愛莉莎不尋常的樣子,但我姑且還是先順勢結束掉這個話題。

    「嗯,也對!」

    由衣似乎也無意繼續追究下去,只見她乖乖站起來邁開步伐。

    「「呼。」」

    嘆息聲重疊了。我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剛好跟愛莉莎對上了眼。

    「啊哈哈哈哈……」

    苦笑著的愛莉莎臉頰之所以看起來紅通通的,一定是因為夕陽逼近山頭的緣故吧。

    2

    儘管由衣做出了出人意表的發言,我們還是在街上晃到太陽完全下山,然後才跟一臉滿足的由衣一起回到男生宿舍。當然,愛莉莎在宿舍門口對自己跟由衣施展了透明化魔術,以免被攔下來盤問。我一邊確認輕微的腳步聲從後面跟過來了,一邊在亮起燈的宿舍玄關打開自己的郵箱。裡面有兩封信,一封是點綴著紅藍斜線的航空郵件。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說曹操曹操到吧。我高舉信封讓人應該在背後的愛莉莎也看得到,於是什麼都沒有的空間傳來「啊」一聲微弱的叫聲。我抿嘴微笑著確認另一封信的寄件人。

    「近桐……」

    看到這個姓氏,一瞬間我的思考僵住了。

    那是親戚中的叔父——我的監護人近桐忠志寄來的信。我拿著兩封信登上階梯,前往自己的房間。打開門鎖進入房間後,解除了透明化魔術的愛莉莎與由衣便從虛空中現身。

    「欸,啟介,那是透子寄來的信吧?」

    「啊、啊啊……」

    我點了點頭,將航空郵件遞給了愛莉莎。坐立難安的愛莉莎脫掉鞋子,迫不及待地衝進房裡想要盡快讀信。

    「哥哥,怎麼了?」

    不知道是不是好奇我怎麼一直呆呆站著不動,由衣這麼問道。

    「不,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露出笑容敷衍過去,隨即在玄關脫下鞋子追上愛莉莎。我強烈意識到手中剩下的另一封信。其實才不是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面對著把美澄的信拿在手上認真閱讀的愛莉莎坐下,並拆開信封。大略瀏覽過一遍後,我馬上將信收回信封內,內容跟想像中的一樣。

    ——回老家來,是嗎?

    寫著「不要客氣,回老家來吧」的信總是在即將放長假之前寄來。不過我去年的暑假、寒假,還有今年的春假都沒有離開過美傘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這次的信寫得特別長。

    要是再不露臉就太失禮了……可是……

    跟由衣去幫爸媽掃墓也不錯——以前我曾說過這種話。不過從今天的情況看來,要讓由衣親眼見識三年的空白果然還是太早了。而我也還無法忍受面對留在那個城鎮的種種事物。

    跟在我後頭進了房間的由衣好奇地看著馬上把信收回信封的我。妹妹稍微歪著頭的動作跟以前一樣,完全沒變。

    可是由衣——並不是死而復生了。

    即便回到故鄉,她也無法回歸原本的日常生活。就算藏起外觀上的特徵,向大家解釋行蹤不明的妹妹回來了,遲早有一天還是會露出破綻。由衣一定不可能再成長了,因為她的肉體已經死去。即使暫時獲得了容身之處,最後也會因為這個原因而失去。況且構成由衣的是自立型魔術《魔銀黑狼》。一旦長時間離開我身邊,由衣就無法維持本身的存在。

    是啊……這次還是留在這裡好了。這也是為了由衣。沒有必要讓她多操心,就瞞著由衣吧。明明既無法打照面也不能交談卻還要見認識的人,這樣只會徒增痛苦而已。

    我站起身子,把信件收進上了鎖的桌子抽屜裡。然後為了避免被問起什麼,我先將由衣的注意力轉移到愛莉莎身上。

    「我說啊,美澄寄來的信上寫了什麼呢?」

    「啊,就是剛才姊姊說過的朋友吧?我也好在意喔!」

    由衣一如預期小跑步地接近愛莉莎,並且隔著肩膀看起了信。

    「這個嘛,就跟之前一樣,儘是過程很順利啦,每天發生了什麼事之類的。壞事連一個字都沒寫。不過——」

    這麼說完,愛莉莎稍微沉下臉色。

    「嗯?有什麼問題嗎?」

    「不……什麼也沒有。欸,啟介也要看嗎?」

    愛莉莎把信遞給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才看到一半,我一接過信,由衣便從愛莉莎背後移動到我身旁。

    「啊,抱歉。來,坐這裡吧。」

    為了方便閱讀,我讓由衣坐在膝蓋之間,然後隔著她的肩膀看起了文章。如同愛莉莎所言,信上寫著治療得到了成效,以及日常生活的種種瑣事,感覺就跟之前寄來的信一樣。

    奇怪……一樣?

    「這麼說起來,愛莉莎,之前的信有回吧?」

    「嗯,你在說什麼啊。啟介不也幫了很多忙嗎?」

    對了,結束與哈利·萊特的一戰後,因為一切總算塵埃落定,愛莉莎便寫了信給透子。不過收件地址卻是遙遠的異國——我拿起置於愛莉莎面前的信封,收件人地址後方註記著USA。

    「不……我沒記錯的話,信是在大概四天前寄出去的對吧?以跨國郵件來說,回信也未免回得太快了。應該說愛莉莎的信八成還沒寄到美澄那邊。」

    美澄的信上儘是自己的近況,完全沒有針對愛莉莎寫的信做出回應。這點愛莉莎一定也覺得很納悶吧。

    「啊,你是說這個啊。我都不知道呢。居然在收到回信之前就趕著寫下一封信,沒想到透子是個這麼性急的人呢。」

    不過出乎我預料的是,愛莉莎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咦……奇怪?愛莉莎不是在意這點嗎?」

    面對我的問題,愛莉莎有點猶豫著該不該回答,但最後還是開口了。

    「——不是喔,我只是覺得透子好像在煩惱什麼。」

    「煩惱?」

    我摸不著頭緒,於是反問。信上根本沒有寫到任何關於這類的事情……

    「你看,信的後半部分,是不是有重寫好幾次的痕跡啊?」

    「嗯……?」

    聽她這麼一說,雖然擦得很乾淨,但紙上卻留著書寫過文字的凹痕。而且字跡還重疊了好幾層,幾乎無法辨識被擦掉的文字是什麼。

    「我信也是重寫了好幾次,所以這也沒什麼好不可思議的……但我就是很在意。我總覺得透子其實還有更想寫的事情。」

    「嗯……會嗎?是不是你想太多了啊?」

    我倒覺得比較有可能是無法順利寫出文章罷了……的確,美澄不等愛莉莎回信就寄來第二封信或許是有事情想說也不一定,可是實際上這封信裡面卻又沒寫什麼急迫的狀況。

    「也對……大概是因為發生了太多事情,害我養成了凡事都往壞處想的習慣吧。」

    愛莉莎苦笑著站起身子。

    「——那麼時間差不多了,我先回一趟未由家。如果晚餐時間不露臉的話,她又要起疑了。由衣怎麼打算呢?」

    其實獲准跟我一起住的只有由衣,愛莉莎是用魔術偷偷往來我宿舍的。不過說是許可,那也只是友月單方面同不同意而已。可是一旦被強烈反對愛莉莎跟我同住的友月知道了,屆時勢必爆發衝突。既然愛莉莎說也說不聽,為了迴避那種狀況,我只好保持沉默。不過多虧有愛莉莎,我出門的時候由衣才不會覺得寂寞,著實幫了我個大忙。

    「嗯——……今天我要跟姊姊一起去。讓哥哥老是吃泡麵也太可憐了。」

    這麼說完,由衣離開我的膝蓋牽起了愛莉莎的手。

    「這種事情不用在意啦。」

    由衣在的時候,我儘可能都靠事先買好的速食食品打發晚餐。儘管宿舍設有餐廳,我還是不好意恩把由衣一個人丟在房間裡。順帶一提,雖然由衣可以吃東西,但基本上是不需要進食的。跟曾為精神體的愛莉莎一樣,她只需要靠我的精神力來維持身體。

    「我在意啊!不管,你今天要吃點正常的東西喔。」

    「好啦好啦。」

    見我敷衍著表示同意,由衣鼓起了臉頰。

    「欸,啟介,你要乖乖聽由衣的話喔。雖然我要去吃九棚的美味料理,但可不能打包帶回來給你喔。對了,由衣,今天在那邊一起洗澡吧。在浴室裡就算變成人也沒關係。」

    「嗯,我來幫姊姊刷背!」

    「謝謝你。那我來幫由衣洗頭吧。那麼啟介,十點左右我會再回來的。」

    「喔。」

    聽完愛莉莎所說的話,我點了點頭。然後愛莉莎走出陽台,輕聲地詠唱咒文:「迅疾光輝!」

    隨著一瞬間的閃光掠過,愛莉莎與由衣失去了蹤影。她們並非像進入宿舍時那樣隱形,而是轉移到其他地方了。

    在突然恢復寂靜的室內,我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雖然吵吵鬧鬧的很開心,但也有點累人。今晚就承蒙由衣的好意,在餐廳靜靜地享用晚餐吧。

    我把一直拿著的美澄的信仔細地收進信封內,並將它放在桌上。愛莉莎剛才好像很擔心的表情隨即浮現腦海。

    雖然剛才對愛莉莎那麼說,但下次還是來問問看美澄的電話號碼吧……

    信上註記著住址,卻沒有電話號碼。不過只要問幫忙在那邊介紹醫院的友月,她八成會告訴我們吧。

    既然擔心的話,最好是直接確認。

    在心裡這麼自言自語過後,我也不把陽台窗戶鎖好,就這樣走出了宿舍的房間。

    這天過了十點之後,愛莉莎她們還是遲遲沒有回來。

    「要先睡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安靜了,總覺得特別昏昏欲睡,於是我在地板上鋪好棉被躺了下來。明天還要去學校,所以不能熬夜。我一如往常把床空出來給她們兩人。

    「呼~~啊……」

    當我打完呵欠正準備闔眼時,陽台閃起了金色的光輝。我撐著即將進入夢鄉的意識坐起身子。

    「啊,啟介,我把你吵醒了嗎?」

    打開陽台窗戶走進來的愛莉莎一臉歉疚的表情。由衣被她抱在懷裡。

    「不,我才正準備要睡呢。不說這個……由衣睡了嗎?」

    「嗯。洗完澡之後,由衣馬上就覺得困了。因為還是人的樣子,要在不讓九棚發現的情況下把她搬到房裡真的很費勁……不小心花了一些時間。」

    這麼說完,愛莉莎便把由衣放到床上,幫她蓋好被單。

    「是嗎?給你添麻煩了。」

    「沒關係啦,啟介。我也很開心啊,總覺得好像變成真正的姊姊呢。」

    愛莉莎搖搖頭,露出了笑容。不過突然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正顏厲色起來。

    「對了。欸,啟介,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嗯?什麼問題?」

    「剛才的信是什麼?我不是說透子的,是寄給啟介那封。」

    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我倒抽了口氣。雖然看起來好像很專心在讀美澄的信,但她大概也注意到我的樣子有異吧。

    「這個嘛……」

    我原本打算打哈哈瞞混過去,旋即又改變心意,覺得就算告訴愛莉莎也無妨。確認過由衣睡得正香甜,我便告訴愛莉莎那是親戚中的叔父寄來的信,以及他催促我暑假回去一趟的事情。

    「——可是,這次我也不打算回去。我認為那樣才是為由衣好。」

    愛莉莎筆直地注視著我的眼睛,然後點了點頭。

    「這樣啊……既然啟介都這麼決定了,那就這樣吧。」

    聽了別有含意的一席話,我不禁疑惑地歪著頭。

    「愛莉莎有其他意見嗎?」

    「不,不是這樣的。我也不曉得什麼才是對的。如果啟介選擇帶由衣回老家的話,我想我也會反對吧。」

    「不過你有什麼話想說對吧?」

    「或許有也說不定……我不知道啦。所以——啟介決定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這麼說完,愛莉莎走近我身邊,然後砰一聲地推著我的上半身讓我躺回被窩裡。

    「好了,你不是準備要睡了嗎?要是聊太久的話,精神會越來越好的。」

    「這麼說也對……」

    儘管我點著頭,目光卻不自覺地追逐著坐在枕邊的愛莉莎。她穿著應該是在友月家換上的輕薄白色襯衫,露出袖口的手臂染上淡淡的紅色。大概是才剛洗好澡沒多久吧,在愛莉莎身旁時可以隱約感受到她身上傳來的熱度。

    「干、幹麼一直看著我啊?」

    「——不,只是到了現在我才有愛莉莎找回身體的實感。肉體跟精神體果然不太一樣呢。」

    於是愛莉莎扭著脖子說:

    「奇怪。實體化時的我應該幾乎完全重現了肉體才對啊。」

    「我也說不太上來……就是有種愛莉莎的的確確在這裡的感覺。」

    我伸出左手觸摸愛莉莎的手腕。那裡有肌膚濕潤的觸感,以及比我略高的體溫。

    「喂、喂,啟介……」

    愛莉莎面紅耳赤地跟我拉開了距離。

    「啊——抱、抱歉。」

    那幾乎是無意識的行為。我也連忙把手抽回來。

    「我也要睡了……」

    愛莉莎別過臉去,然後爬上床躺在由衣身邊。

    「對不起……晚安。」

    再一次道歉之後,我也閉上了眼睛。現在心臘才撲通撲通狂跳。照這情況看來,要睡著可能得花上很長的時間。

    我在幹麼啊……

    我不禁為輕率的行動感到後悔。愛莉莎還是精神體的時候,我倆在一起是有必要且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現在已經跟借用我身體的時候不同了。我心中的某個角落或許誤以為愛莉莎是自己的一部分也說不定,不過今後得認清她是肉體有別的他人才行。

    「晚安,啟介——我沒有生氣喔……」

    當我在腦內一再反省時,耳邊傳來愛莉莎耳語般的聲音。

    咦?這樣啊,你沒有生氣啊……

    雖然搞不太清楚狀況,但我鬆了口氣。於是本已遠離的睡意又逐漸回來了。

    我停下不斷兜圈子的思考,任憑身體隨著安詳的誘惑沉入黑暗之中——

    3

    隔天,太陽照耀得更加燦爛,幾乎都要把地上的東西給烤焦了。

    不過在這樣的盛夏之中,設有冷氣的教室內依然舒適。自天花板吹下來的冷風將熱氣逐出室外,甚至到了有點太強的程度。穿著短袖上衣的手臂感覺得到些許寒意。畢竟這是所住宿制的私立學校,收了許多各有苦衷的學生,資金方面大概很充裕吧。學園的設施裡冷暖氣一應俱全。當然……那棟逼近使用年限的男生宿舍除外。

    不過這一帶並沒有發展到可以稱為都市的規模,又因為學園依山而建,夜晚基本上跟酷熱無緣。有時候甚至冷到如果晚上開著窗戶睡覺,就算是夏天也有可能感冒的地步。昨晚也沒有特別難以入睡。不過由於白天不能安心地待下來,現在由衣大概跟愛莉莎一起到某個地方避難去了吧。

    「——我想各位也知道,暑假結束後要舉行期末考。大家不要太鬆懈喔。」

    既然是暑假前最後一次正常上課,自然會分配許多作業。無論哪個老師都千篇一律地說著同樣的話。聽了今天已經重複第四次的陳腔濫調,我不禁嘆息。

    這所傘陽學園是兩學期制。考試次數少是很好啦,不過因為總是在討厭的時期實施,若是不認真做功課的話,到時候可會面臨悽慘的下場。可是今年受魔術相關事件的影響完全無暇唸書,所以或許算是僥倖逃過一劫也說不定。

    找得努力補回進度才行……要不然就無法跟叔父交代了。

    不過我那決定重振精神從今天開始努力的覺悟,卻在宣告第四堂課結束的鐘聲響起同時,因損友隨之而來的一句話而瓦解了。

    「好耶,遠見,課都上完了!接著就是暑假啦。今年要徹底地大玩特玩!」

    「……你有很多誤解喔,山崎。之後還有結業式,而且也還不是暑假。老師不是叮嚀過不可以只顧著玩嗎?」

    順帶一提,由於學校是兩學期制,學期還要過很久才結束,因此結業式這個稱呼是不正確的。不過暑假前校長囉哩囉嗦地訓示個沒完沒了的例行公事叫做夏季什麼臨時典禮的,名字又長又難記,所以別說學生了,就連老師也使用結業式這個辭彙。

    「你在說什麼啊,現在不是已經跟放暑假沒兩樣了嗎?今年暑假放得晚,有很多人打算不管明天的典禮直接返鄉呢。所以為了明天以後著想,我們今天就得擬好暑假計劃才行啊。用功唸書?這種事情留到最後一口氣解決就行了。就算現在把東西都塞進腦袋裡,到了考試的時候一定也早就忘光了啦。」

    明知自討苦吃且肯定自爆無疑,卻還是極力主張這種理論的同學名叫山崎勉。雖然戴著眼睛的細瘦外表看起來好像腦袋很好的樣子,但他的本性……從剛才那番話就可以推知一二了。此外,總是跟這位山崎成雙出現的還有另一倜損友。

    「山崎說得沒錯。該玩的時候就要玩,這樣才對嘛。等到緊要關頭無法玩樂的時候再唸書才會卯足全力,效率反而高得多了。這是我的特技之一,暑假作業三天擊破法。我也來傳授給遠見吧。」

    一位身材微胖的同學邊這麼說邊現身。他是宮島通。雖然這男人樣樣精通,身懷模仿聲音與腹語術等多得無謂的特技,但腦袋裡裝的東西跟山崎差不了多少。

    「我說啊,你忘了去年就是因為這樣才失敗——」

    「好啦好啦,遠見,你可是肩負著讓暑假變得更有情趣的崇高使命喔。」

    雖然我試圖辯駁,但兩人充耳不聞,強行把我拉起來推著我的背走。然後我就這樣被帶到了在窗邊最後面的座位收拾東西準備回家的女學生面前。

    「啊,啟介同學。怎麼了?」

    「抱歉,友月。都是這些傢伙……」

    及肩的黑髮與白皙可透的肌膚。美得宛如精工人偶的少女名叫友月未由。她和山崎他們一樣都是我的同學,也是跟我和愛莉莎並肩作戰的夥伴。

    「啊,友月同學。其實遠見說他正準備安排暑假計劃。為了討論細節,我們打算順道一起回家。如果方便的話,友月同學要不要也一起來呢?」

    山崎從我身旁探出頭來對友月這麼說。

    「喂,我可沒說過這種……喔嗚。」

    當我正想要訂正時,宮島堵住了我的嘴。

    「給我閉嘴。只要有遠見在就能把友月拉來啊。」

    宮島在我耳邊輕聲說。不過出乎意料的是,友月愧疚似的搖了搖頭。

    「對不起,啟介同學。今天陽名同學要來我家。我跟九棚說過今天課只上到中午,所以今天難得要在家吃午餐……如果可以籌到吃完飯的話,我是可以陪你們。」

    「啊,沒關係。你有事的話就算了。」

    我撥開宮島的手回答友月。期望落空的山崎與宮島沮喪地垮下肩膀。不過這時卻有另一個聲音插嘴說:

    「哎呀,既然如此,大家一起去友月家不就得了?就在那邊召開暑假計劃的會議吧。」

    「……你別理所當然似的提出這種厚臉皮的建議啊,冬上。」

    我給了聲音的主人一個白眼。那裡站著一位擁有直順的黑色長發、臉蛋生得眉清目秀,就算要評為美女也不成問題的少女。她是冬上雪繪。此人容貌秀麗,頭腦清晰,是班上的中心人物,不過個性卻非常表裡不一。跟友月關係匪淺。

    「怎麼?遠見同學。說得好像沒有要找我一樣。沒這回事吧?」

    冬上不是問我,而是向山崎與宮島徵詢同意。於是兩人都點頭稱是。

    「唉……算了。不過剛才的提議駁回,會給友月添麻煩的。」

    「是嗎?我又沒說想要人家款待。如果友月同學說會造成負擔的話,午餐這點東西我就自個兒買去嘛。這樣也不行嗎?」

    冬上挑釁地詢問友月。

    「這該不會是……『請求』吧?」

    友月不悅地反問。在之前的事件中友月欠了冬上人情,所以曾答應過會實現她一個要求。友月說的恐怕就是這件事情吧。

    「不,這只是單純的提議喔。友月同學氣度沒有小到非得把約定用在這種程度的事情上吧?」

    友月的眉毛輕輕地挑動了一下。

    「……我知道了。我就招待你來吧,午餐也會確實附上。」

    友月邊這麼說邊跟冬上互瞪。

    「喂,友月。你也犯不著隨冬上起舞吧……」

    我不安地開口關心,但友月卻搖了搖頭。

    「沒關係。這是自尊心的問題。啊——陽名同學,今天啟介同學他們也要一起來喔。」

    友月對著朝這邊走近的少女說。少女身材嬌小,乍看之下會讓人誤以為是小學生,即使如此,她——朝之宮陽名原本也是《群聚》的魔術師。如今她接受友月家的援助而得以在學校就學,同時她也是友月在宿舍裡的室友。

    「啊哈哈,我聽到了喔。不過感覺好像會很熱鬧,我倒是挺開心的。」

    聽了陽名所說的話,稍微被晾在一旁的山崎與宮島頓時回過神來。

    「喔喔——我們真的能去友月同學家嗎?」

    「如果沒記錯的話,聽說友月同學家是超級大豪宅吧!」

    看到興奮不已的兩人,我不禁苦笑起來。

    總覺得好像變成莫名其妙的發展了……

    唯一能肯定的只有我似乎沒唸書的時間了。

    友月家建在高級住宅櫛比鱗次的地區,佔地特別寬敞。在稍微走過子午線的太陽底下,我們感受著濡濕背脊的汗水,在友月與陽名的帶領下抵達了門前。高聳的圍牆往左右延伸,距離用對面的家來換算大約有十戶左右。監視攝影機彷彿恐嚇著我們似的從上面將鏡頭轉向這裡。

    我尾隨在被大得誇張的黑色電動門嚇破了膽,又對門口到宅邸的距離感到驚愕不已的山崎與宮島身後,並小聲地對身旁的冬上說:

    「……冬上也真是愛自找苦吃。你對這個地方不是留下了不太好的回憶嗎?」

    以前冬上曾被友月強行綁來這座宅邸。當時她應該曾一度陷入精神崩潰的恐懼才對。

    「哎呀,遠見同學,你是在擔心我嗎?」

    「這個嘛……是有點啦。」

    隨著越來越接近這裡,冬上的腳步明顯變遲緩了。我察覺到了這點,於是繞到一行人的最後方。

    「呵呵,我沒事喔。我認為這是克服心理創傷的好機會,所以才故意過來的。如果想贏過友月同學的話,心裡還殘留著恐懼是不行的吧?」

    冬上帶著無畏的笑容對我說。

    「你還是老樣子,只要是扯到友月的事情總是特別執著啊……」

    「這個嘛,要做什麼也得要有原動力吧。你放心。我想這種事情最後總會習慣,所以你真的不用擔心我。許多事情不看背後只顧著逃的時候是會覺得可怕,不過實際轉過頭去正視的話,通常都出乎意料地沒什麼了不起。」

    這麼說完,冬上聳了聳肩。

    「這番話還真是有真實感啊。」

    「不過啊,最大的障礙就是友月同學本身吧。就算是又怕又恨,討厭得不得了的東西,只要理解其本質,有時也能輕易地推翻一切喔。」

    「喔,是這樣啊……」

    我摸不太著頭緒,只得曖昧地點頭。

    「呵呵,不懂也沒關係。哎呀——?」

    冬上像是被什麼吸引了注意似的轉向正面。不知不覺間,帶頭的友月他們已經抵達了玄關。

    「未由小姐,朝之宮同學,久候大駕。」

    從內側開門現身的是身穿管家服的男性。他為友月處理秘書性質的工作,除了這座宅邸以外還一手包辦許多事務。名字叫九棚裕也,聽說出身自友月家的分家。

    「是。今天真是謝謝你的邀請。」

    這麼說完,陽名輕輕低下了頭。九棚先生搖著頭說沒有的事,隨即將視線轉向站在後面的我們。

    「哎呀,不過人數好像比想像中要多呢。」

    「對不起,九棚。現在可以幫忙準備大家的餐點嗎?」

    聽了友月所說的話,九棚先生點了點頭,臉上不見絲毫不悅。

    「當然。今天原本就做了供多人享用的料埋,所以只要稍微增加份量就應付得過來了。」

    這麼說完,九棚先生便準備招呼我們進門。這時,一道小小的黑影經過九棚先生腳邊,朝這邊衝了過來。

    「汪!」

    「咦,由衣?」

    那是化身黑色小狼的我妹,由衣。對了,現在是午餐時間。愛莉莎把她一起帶來了啊……

    「啊,果然沒錯!我就覺得剛才好像聽到了叫聲!」

    冬上尖叫起來,方才有些灰暗的表情頓時一掃而空。在我腳邊開心地蹦蹦跳跳的由衣聞聲身體為之一顫,隨即開始後退。不過已經太遲了,冬上伸手抱起了由衣。

    「咿咿!」

    「啊啊~~好可愛喔~~」

    雖然由衣試圖抵抗,但一被冬上撫摸著頭跟喉嚨,她的叫聲就變得越來越小,露出飄飄然的表情。

    「嗚……」

    「好乖好乖好乖。」

    冬上抱著脫力的由衣,臉上浮現幸福無比的表情。這就是所謂的如願以償吧。自從在上次的事件中見到由衣之後,冬上就一直很想摸她。

    「喂,遠見,那隻狗難道是……」

    驚訝於冬上態度突然驟變的同時,山崎與宮島對我問道。

    「啊啊,就是之前走失時請你們幫忙蒐集情報的狗喔。那時候真是謝謝你們了。」

    雖然我有通知兩人已經找到了,卻沒有讓他們親眼看過。

    「是嗎?原來寄放在友月同學家啊。也讓我看看吧——嗚喔!」

    宮島恍然大悟似的點了點頭後,便試圖往這邊接近,可是他的身體卻被從玄關跑出來的某人給撞飛了。

    「啊,由衣!你怎麼跑來這裡了——哎呀……啟介?」

    金發碧眼的少女順勢踩在倒臥地面的宮島身上,這才停下腳步。受到在場所有人的注目,不管怎麼看都是愛莉莎的少女困惑了起來。

    「暴、暴力啊……」

    只有宮島發出的謎樣呻吟聲空虛地迴繞現場。

    是啊,既然由衣在這裡,愛莉莎當然也會出現。不過山崎、宮島,還有冬上幾乎都不認識愛莉莎。姑且不論瞭解部分原由的冬上,該怎麼向山崎他們解釋讓我傷透了腦筋。

    「嗯?那女孩,我記得之前在圖書館的時候……」

    山崎看著愛莉莎輕聲說。沒錯,愛莉莎曾經來過一次學校。雖然我連忙把她帶走,但當時她人已經被看到了。儘管事後我四兩撥千斤地隨意帶過,卻已經免不了被追問了。

    「——那個,這個,我……」

    愛莉莎似乎不曉得應當採取什麼樣的行動才好,就這樣手足無措地踩著宮島。她大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本來不打算扯上關係的山崎與宮島吧。不過這時救兵卻從出乎意料的地方出現了。

    「——她是國外來的留學生愛莉莎小姐,目前正寄住在這裡。愛莉莎小姐,您差不多該從客人身上退開了吧?」

    這麼說的是九棚先生。聽了他的聲音,愛莉莎總算回過神來。

    「啊,也、也對。抱歉喔。」

    慌慌張張離開宮島的愛莉莎環顧週遭後嚇了一跳,隨即朝我跑來,並瞪著旁邊的冬上。

    「把由衣還來。」

    這麼說完,愛莉莎伸出雙手。一開始冬上流露驚訝的神色,不過她好像發現所謂的由衣指的是小狗了,臉上又變成生氣的表情。

    「不要。沒記錯的話,這孩子應該是遠見同學的妹——不對,是遠見同學的狗對吧?我沒必要聽從你的指示。」

    冬上別過頭去拒絕了愛莉莎。

    「什麼……沒、沒關係。既然如此,那就讓由衣自己回來吧。喂,由衣,快點回來啊。」

    愛莉莎自信滿滿地呼喚由衣。不過由衣已經被冬上超絕群倫的撫摸技巧馴服得渾身無力,對愛莉莎的聲音毫無反應。

    「由衣~~~~」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很大的打擊,愛莉莎帶著泫然欲泣的表情發出窩囊的叫聲。我嘆了口氣,把由衣從一臉得意的冬上手中收回來。

    「遠、遠見同學,你幹什麼啊!?」

    「如果是我就有權利要回來吧?來,愛莉莎。」

    「謝謝你,啟介。」

    愛莉莎歡呼著接過由衣後,便將她緊緊抱在懷裡,以免再被搶走。冬上遺憾似的搖了搖頭,然後無奈地看著從我背後發出「嗚嗚嗚嗚」恐嚇聲的愛莉莎。

    「……這位就是傳說中的愛莉莎嗎?」

    「是啊——就是那個愛莉莎。」

    我苦笑著點了點頭。冬上在過去的事件中曾聽過關於愛莉莎的傳聞,但她恐怕沒想到愛莉莎會是這樣的人吧。

    「是個比想像中還要容易親近的人呢。」

    冬上以分不出是諷刺還是讚美的語氣與表情低聲這麼說。

    4

    價格看起來很昂貴的家具與繪畫自然地融入宅邸的走廊。石砌地板散發涼爽的冷氣,就算沒有空調也不覺得熱。

    被請進宅邸的我們在客廳內打發時間,等到九棚先生前來通知晚餐準備好時才被帶往餐廳。

    「——對了,剛方我忘記問了,愛莉莎來自哪個國家呢?」

    「咦?那個,是從方舟——不、不,應該說是一座小島吧……」

    之後在客廳等待的時間裡,愛莉莎也不斷面對山崎與宮島的質問。儘管突然被人迎頭撞上踩在腳下,宮島卻一點都不在意。

    「喔喔,是島國啊!在南邊嗎?天氣冷嗎?還是很熱呢?」

    「嗚嗚……」

    如風暴般接連不斷提出的問題讓愛莉莎語無倫次起來。偶爾她向我投來求助的視線,但我只是回以僵硬的笑容。要是隨便插手的話,可以想見屆時矛頭將會轉向我。

    「啟介同學,放著她不管可以嗎?」

    友月看不下去似的問道,但我卻點了點頭。

    「啊啊,九棚先生都已經幫忙解釋了,之後愛莉莎只要不說出什麼很奇怪的話,留學生的身份就不會被拆穿吧。不過就算老實說她是魔術師,那些傢伙恐怕也不會相信就是了。」

    而且九棚先生所說的話就某種意義上而舌也是真的。愛莉莎開始住在這裡的時候,表面上是把她當留學生看待。聽友月說這樣做在各方面都會很方便,不過聽了我說的話,友月卻沉下臉色。

    「那個啊,啟介同學……我的意思是啟介同學之後不會有問題吧……?愛莉莎可是露出了非常怨恨的表情喔。」

    「嗚……這個或許是不太妙啦。」

    總之,我比手畫腳地示意『抱歉,你再稍微忍耐一下』,於是愛莉莎鼓起臉頰對我吐舌。看來似乎已經為時已晚了。得想想辦法安撫她才行。如果美澄又寄信來的話,她大概就會把這件事情忘得一乾二淨吧……不過那在短時間內恐怕是沒有希望了。

    「啊——對了。我有事情想問友月。那個,你記得美澄嗎?」

    「嗯。是我幫忙在美國介紹醫院的人吧?」

    「啊啊。可以告訴我那間醫院的聯絡方式——不,地址已經知道了,可以告訴我電話號碼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為什麼呢?」

    「這個嘛,昨天——」

    聽了友月的提問,我差點就這樣把昨天發生的事情給說出來,於是我連忙把話給吞了回去。好險……如果說出愛莉莎進出我房間的事情,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什麼?」

    「不、不,沒什麼。那、那個啊,之前愛莉莎說想直接跟美澄講講話。」

    「這樣啊。電話號碼這點小事我想馬上就查得到了。不過啟介同學,要直接打電話給美澄可能沒辦法喔。我住的醫院也是這樣,病房一般都是配備內線電話,只能撥通外線。所以不先拜託醫院的人聯絡,請美澄重新打來是不行的。你……會說英語嗎?」

    「嗚……啊,不,愛莉莎的話……」

    面對意想不到的關卡,我不禁退縮了,但我隨即發現愛莉莎使用的魔術《啟動語言》中有很多英語。如果是愛莉莎的話,或許連英語也可以講得很流利也說不定。

    「雖然我是覺得船到橋頭自然直啦,但我姑且還是會確認看看。如果不行再請誰幫忙轉達吧。」

    「我知道了。到時候就拜託九棚好了。那麼,我會在你們回去之前調查好的。」

    「謝謝,你真是幫了我個大忙。」

    我道過謝後,友月便面露微笑「嗯」了一聲。

    就在談論著這種事情的時候,我們抵達了餐廳。寬闊的長形方桌鎮座中央的房間內,有位客人已經先就座了。那是身穿華麗禮服,露出大片肌膚的金發女性。從大大敞開的領口可以看到深邃的乳溝。

    「我還在想怎麼那麼熱鬧,這不是啟介嗎?好久不見了。」

    「雖然只過了一個禮拜左右而已啦……好久不見,鳥爾特小姐。」

    我輕輕地低頭致意。她的名字是烏爾特·柯朗諾·史特林。如同名字所示,她是愛莉莎的親戚,聽說好像是阿姨的樣子。她從《方舟》追著愛莉莎來到這裡,不過遣返了哈利·萊特之後,她也沒有想要帶走愛莉莎的意思,就這樣在鎮上住下來了。自從上回的戰役結束以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她。

    「咦,她、她是誰啊?遠見!這個超級大波——不對,這個超級美女到底是誰!?」

    很理所當然地,山崎與宮島直逼問著我。於是九棚先生再度居中說明:

    「這位是烏爾特女士。她是愛莉莎小姐的阿姨,這次前來探視留學中的愛莉莎,如今正停留在這座宅邸裡。」

    「喔——……這麼說起來,兩人長得的確很像呢。」

    山崎讚嘆似的來回看著烏爾特小姐與愛莉莎。

    「欸,這種事情之後再說,快坐下吧。我肚子餓了。」

    烏爾特小姐這麼說著催促我們入座。

    「不、不好意思。」

    山崎惶恐地道過歉後,便坐進眼前的位子。宮島也在他身旁坐下。至於愛莉莎則是逃離山崎他們似的迅速移動到我跟烏爾特小姐之間的座位。

    「……你也差不多該原諒我了吧?」

    我在用餐中輕聲詢問鄰座的愛莉莎。

    「你是指什麼?」

    把由衣故在膝上用餐的愛莉莎扭過頭去不看我,就這樣若無其事地反問。

    「我說腳啊,腳。」

    沒錯,愛莉莎從剛才開始就踩著我的腳背使勁地扭轉著。拜此所賜,原本很美味的料理都吃不出味道了。

    「這是天譴喔,天譴。因果報應。冷酷無情的啟介只是遭到現世報罷了。」

    「嗚……」

    「不過——也對,就用這個當饒了你的代價吧。」

    愛莉莎莞爾一笑,然後迅速從我的盤子裡搶走一片烤雞。

    「嗚哇,等一下,愛莉莎。你也太——」

    「怎麼?有意見嗎?」

    愛莉莎不停用鞋尖頂著我的腳,同時歪著頭說。

    的確,比起被踩著腳吃得食不知味,犧牲一片烤雞或許要明智得多了。

    「有啊。不僅腳被踩,料理還被搶走呢。不過今天我就這樣跟你妥協了。只是啊,愛莉莎,你給我記住了——過度的復仇只會產生新的仇恨喔。」

    「停止無意義的行為吧,啟介。憎恨最後只會帶來空虛呢。」

    「最先亂發脾氣的是你吧……」

    「你說什麼啊~~?」

    我停下用餐的手,跟愛莉莎大眼瞪小眼。不過一注意到坐在對面的山崎正目瞪口呆地看著這裡,我頓時回過神來。糟糕,我好像不知不覺中說得太大聲了。

    「遠見……你跟愛莉莎還真是要好啊。」

    「咦,沒、沒這回事喔。」

    聽了山崎所說的話,我連忙搖頭。

    「哎呀,打馬虎眼也沒用喔。你就很少當面挖苦我們不是嗎?這證明了你很信任愛莉莎。這麼說起來,在學校裡見到的時候,愛莉莎好像也是在等你……你跟她到底是什麼關係啊?」

    「什麼關係……就只是透過友月認識的朋友啊。」

    雖然我這麼回答,但山崎卻投來懷疑的目光。不過這時冬上插嘴說:

    「欸,山崎同學,不討論暑假的事情嗎?我等很久了耶。」

    「咦?對、對喔,我們是過來開會討論暑假計劃的!啊哈哈哈哈,我在瞎扯什麼啊。」

    山崎冒著冷汗打起圓場,以免惹冬上不高興。我安心地吁了口氣。往冬上望去,只見她正對這邊投來別有含意的視線。冬上很重視所謂的人情義理,她大概是想為剛才我擔心她而道謝吧。

    「那就先來確認各自的時間。總之,如果哪天所有人都有空的話,大家就一起去哪裡玩吧。」

    聽了山崎所說的話,冬上愉快地笑了。

    「好啊。我整個七月都跟其他朋友有約,不過八月倒是很閒喔。因為到了那個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回老家了嘛。」

    「是嗎——原來冬上要留下來啊。」

    宮島有點開心地叫道。

    「是啊,反正回家也沒什麼好事。」

    冬上露出自嘲的笑容表示同意。山崎聞言,臉上浮現出有點複雜的表情。

    「我跟宮島也差不多,同樣都要留在人去樓空的宿舍裡看家。遠見今年怎麼打算?」

    「啊……我——」

    面對丟向我的問題,我結巴了起來。腦海裡閃過昨天寄到的信件內容。

    明明已經決定不回去了,不知為何我卻無法馬上點頭。

    「嗯?難不成你今年要返鄉嗎?」

    「沒、沒有啦,跟去年一樣。我也要留在宿舍。」

    「是嗎?那我們四個人的時間似乎就不太需要擔心了。」

    聽完我的回答,山崎破顏一笑。這樣也好。看了他的表情,我放心了。

    其實去年我會跟山崎與宮島開始深交,主要是因為暑假不返鄉這個共通點。大多數同學都離開後,閒來無事的我們自然而然地共同行動,即便暑假結束也還是經常玩在一起。

    當然,這件事情不過是個契機。事到如今,就算我一個人說要返鄉,我們之間的關係也不會出現裂痕吧。可是我對他人的情感沒有信心,所以能夠不用說出形同背叛兩人的話真的令我鬆了口氣。

    「接著就看友月同學、陽名,還有愛莉莎羅。」

    「咦?我、我也要嗎?」

    山崎所說的話讓愛莉莎嚇了一跳。

    「當然。既然你也在場,我們才不會把你排除在外呢。啊,如果方便的話,烏爾特小姐也請務必一起來!」

    「我?如果愛莉莎要去的話,我是可以以監護人的身份同行啦。如何?」

    已經用完餐的烏爾特小姐這麼詢問身旁的愛莉莎。

    「這、這個……」

    愛莉莎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我不耐煩了起來,於是把臉湊近愛莉莎悄聲耳語:

    「——我說啊,如果我們要去的話,你一定也會說要偷偷跟去吧?既然如此,你現在就坦率地答應人家嘛。」

    「也、也對——嗯,我要去。我沒有任何安排,所以無論什麼時候都沒問題喔。」

    徵得愛莉莎與烏爾特小姐的同意,山崎比出了勝利姿勢。

    「好耶,我突然興奮起來了!那麼友月同學你們呢?」

    「我大概也沒問題。畢竟老家就在這裡啊。七月家裡有點事情,不過八月的話隨時都可以。」

    ……家?

    這個辭彙讓我有點掛懷。不過友月的表情不見一絲陰霾。希望不要是像以前的繼承問題,或是婚約騷動之類的麻煩事才好。

    「我也沒什麼特殊安排。」

    剩下的陽名簡潔地回答完,山崎便滿意地點了點頭。

    「好——好極了。這樣就知道八月所有人都有空了。既然協調時間已經不是難事,接著就是決定要做什麼吧。誰有意見嗎?」

    「我!」

    宮島倏地舉起手來。儘管臉上露出有些嫌惡的表情,山崎還是催促著他說下去。

    「品嚐美食之旅如何?每天大家一起走訪鎮上好吃的店家。」

    「這個嘛……以宮島來說,這提議還算不錯,可是難得放了暑假,今年又有這麼多夥伴。我想要做點更high,只有夏天才能做的事情啊!」

    「我有意見。」

    面對熱血沸騰地如此極力主張的山崎,這回換冬上請求發言的許可。

    「喔,冬上。請說!」

    「我覺得很平常地去海邊就好。一旦像這樣成天待在群山環繞的地方,偶爾就會想看看寬闊的景色呢。而且我還想盡情地游個痛快。」

    「來了來了來了!就是這個,我等的就是這個!這一點都不平凡。海邊才是能夠完美演繹夏天的最佳地點!屹立不搖的第一名!好,就決定是海邊了。可以吧!?各位!」

    山崎帶著閃閃發亮的眼神向所有人確認。

    「雖、雖然好像透視到很多邪念……不過我也想去海邊看看。」

    陽名僵著臉表示贊同。因為沒有什麼反對的理由,我也點了點頭。友月跟愛莉莎也都頷首同意。

    「太好了,那就決定了!不過怎麼辦呢?這裡離海邊很遠,要當天來回就會變得很匆忙。話雖如此,民宿之類的在這個時期恐怕也訂不到了吧。況且我們也沒那個錢。」

    「那就只能搭首班電車出發,然後儘可能地玩不是嗎?」

    冬上這麼說完,大家也點著頭說只能這麼做了。不過這時做為侍者守在牆邊的九棚先生卻插嘴說:

    「不好意思打擾各位。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有個建議……」

    「怎麼了?九棚。」

    友月好奇地問。

    「不,其實為了讓未由小姐能夠舒適地度過暑假,我原本想推薦您前往避暑勝地度假。不過能夠和朋友一起去玩當然還是快樂得多了。所以我方才一直默不作聲,但若是在住宿處或金錢方面有問題的話,我想那就大家一起去友月家的別墅好了。那附近也靠海。」

    「別……墅?」

    聽到不熟悉的辭彙,宮島全身都僵住了。我能體會他的心情。畢竟一般市民在日常生活中恐怕用不到這種辭彙。

    「那個……如果我的提議壞了各位的興致,那真是非常抱歉。若是各位想要享受符合學生身份的旅行,請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沒這種事!請一定要讓我們去!」

    山崎打斷九棚先生的話大聲叫道。

    「大家都沒意見吧?」

    面對山崎的提問,我跟愛莉莎都點了點頭,不過唯有冬上板起了面孔。

    「這的確是求之不得的好提議,可是又要接受友月同學的幫忙……」

    這時,友月小聲地說:

    「冬上同學氣度小到無法坦率接受別人的好意嗎?」

    「……友月同學,你是為了報剛才的仇才故意挖苦我嗎?」

    「沒有啊。」

    冬上稍微挑動了一下眉毛。

    「我知道了。只有我一個人意氣用事也太蠢了。不過餐費之類的我會在負擔得起的範圍內儘量自己出。畢竟今天是受到招待,我才會不客氣地讓你請吃飯,但我可沒打算連自己享樂的旅行都丟給你一手包辦。」

    見冬上心不甘情不願地同意,忐忑不安的山崎這才放下心中的一顆大石頭。

    「這下決定了。暑假就去友月同學的別墅吧。九棚先生,真的很謝謝你!啊,就像冬上所說的,能夠負擔的我們會儘可能自己負擔!」

    「我明白了。那我就不說招待,改用廉價旅行來形容吧。順帶一提,別墅為友月家所有,我終究只是代為安排而已。如果要道謝的話,請跟未由小姐說。那麼關於時間方面,當初我是規劃兩個禮拜左右——」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照這樣看來,今年暑假似乎會很忙碌,八成沒空返鄉了吧。總覺得鬆了口氣,這樣就不用多想些無謂的事情了。只要跟大家一起玩,應該就能遺忘留在心底那不知所以的疙瘩才對。

    「啟介,這樣好嗎?」

    身旁的愛莉莎以只有我聽得見的聲音呢喃著說。她的表情很是擔心,我跟愛莉莎提過關於叔父寄來的信了,她大概是見我一直默不吭聲,所以才會關心我吧。

    「啊啊。」

    我簡短地回答後,便望向在愛莉莎膝蓋上縮成一團的由衣。這樣由衣一定也比較快樂。我一邊看著迅速達成共識的山崎與九棚先生,一邊這麼說服自己。

    討論一直持續到用餐結束之後,不過由於會變成長期旅行,有必要各自進行確認與協調,於是我們決定於結業式過後再次集合,然後就解散了。

    有鑑於還要向友月打聽美澄住院的醫院電話,我並沒有跟山崎和冬上他們一起回去,晚了一會兒才離開宅邸。身旁是藉口要送我跟化為人型的由衣一程而跟過來的愛莉莎。因為只顧著聊天的關係,天空已經快要從晚霞的紅變成夜晚的群青色了。暑氣隨著太陽西沉而遠離,涼爽的風陣陣吹起,不知道哪戶人家傳來風鈴叮鈴叮鈴作響的聲音。

    「答啦答答答——」

    由衣心情很好,又哼起了那首歌。她大概很期待旅行吧。雖然跟山崎他們與九棚先生在一起肯定少有機會變成人型,不過她好像還是很開心的樣子。

    愛莉莎也斷斷續續地跟由衣一起哼唱著旋律。

    接下來——該什麼時候開口好呢?

    我意識到口袋中的紙條。上頭寫著能夠跟美澄本人說話的電話號碼。只要親自談過,愛莉莎也能消除昨晚一直很在意的疑惑吧。

    「欸,愛莉莎,你會說英語嗎?」

    我心想總之得先確認這點,於是開口問。

    「咦?怎麼突然這麼問?」

    「你別管那麼多,到底會不會?」

    「嗯——……大概會說吧。聽說那是外公母國的語言,而且媽媽偶爾也會使用。」

    「偶爾?」

    「是啊,不是日常會話喔,平常使用的是現在講的語言。我的外婆似乎跟這個國家有過一段因緣,我沒跟啟介說過嗎?」

    「不,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麼說起來,愛莉莎打一開始日語就說得很好呢。」

    「其實外公跟外婆哪認識的時候語言幾乎不通,不過外公馬上就理解了語言體系,開始能夠使用外婆的語言進行基本對話,在那之後家人之間才自然地使用這種語言。對身為被追殺的人來說,這種語言最適合拿來講秘密了。聽說魔術《姿態語言》之所以會是這個國家的語言,就是為了不讓人掌握咒文的意義喔。」

    「喔,原來還有這段隱情啊……」

    當時的戰場大概是在距離這個國家很遙遠的地方吧。不過居然能夠馬上理解未知的語言體系,看來愛莉莎的祖父赫斯·史特林果然是個傑出人物呢。

    「可是平常不使用英語的話,對話時不會有困難嗎?」

    「沒這回事喔。方舟裡的書籍大多是用英語寫的,而且媽媽也仔細地教過我了。如果要說有什麼需要擔心的地方,大概就是文法與發音跟現在有所差異吧。不過用啟介的電腦上網時,我已經掌握了大致上的差別,所以應該不成問題。」

    掌握大致上的差別,是嗎?雖然之前從未見過愛莉莎用功學習的樣子,但她腦袋說不定也很好呢。這就是所謂的血統嗎?她的英語會話與運用能力至少應該比我強吧。

    「那就沒問題了吧。其實……」

    這麼說完,我取出友月交給我的使條紙。

    「那是什麼?」

    就在愛莉莎歪著頭準備伸出手的時候,由衣突然慘叫起來。

    「呀!」

    我也嚇得停下腳步。回過神來,眼前已然聳立著一道牆壁。不是走到死胡同了。因為那道牆壁並非無機物,而是個人。由衣害怕地躲到我背後。

    不過儘管驚訝於擋住去路的巨大身軀,我卻不感到恐懼。

    「……歐、魯?」

    我確認似的呼喚著站得直挺挺的知己。

    「久違了,少年。」

    那低沉響亮的聲音果然是我所熟知的,可是說話者卻是本來不可能在這裡的人。

    「為什麼……」

    你會在日本呢?

    在我這麼問之前,歐魯便迅速彎下龐大的身軀,深深低下了頭。

    「拜託你,救救我女兒透子吧。」

    聽到歐魯奮力擠出的這句話,我跟愛莉莎頓時倒抽了一口氣。

    明白愛莉莎感受到的不安——如今已化為明確的形式出現,我不禁一把握緊了放在掌心裡的便條紙。

    *

    人都離開後,鎮上屈指可數的大宅邸中突然變得鴉雀無聲。金發女性踩響咯瞪咯瞪的腳步聲走在鋪石地板的走廊上。女性一身豪奢的禮服裝扮,與宅邸西式風格的空間十分相稱。

    感覺到之前都還照在臉上的夕陽熱度消失,她不經意地停下腳步眺望窗外。山際像是燒起來似的染成一片通紅。彷彿白晝的時間正竭盡全力抵抗著即將造訪的黑夜一般。

    「時間又過去了……今天也沒來嗎?都來到這麼近的地方了,應該已經發現了才對,也許是我來得太早吧。不過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希望這樣的生活還能持續一會兒就是了。」

    女性嘴角浮現淡淡的笑容,慵懶地呢喃著。然而斜視著景色的那雙眼睛卻突然失去了光彩。

    「——!?」

    女性腳步踉蹌,彷彿喪失視力般倚在附近的柱子上。

    「……這是——」

    女性手捂著臉呻吟起來,然後維持這樣的姿勢僵住了。過了大約十秒左右,女性大大地吐了口氣,並搖了搖頭。她的雙眼恢復了光彩。

    「剛才那個……是你讓我看到的嗎?」

    女性板著臉將視線投向沒有任何人在的虛空。

    「——沒錯,與其說是讓我看到,倒不如說是我親眼看到吧。這真的是『潮流』的方向嗎?」

    女性彷彿詢問某人似的呢喃著說。

    「哼,應該是支流嗎?……你不知道的事情我怎麼可能知道。可是,那的確是我的工作。」

    女性用力咬緊了牙關。

    「異常事態?那種事情隨便怎樣都無所謂。對我來說,這是應該破壞的預言,僅只如此罷了。我會——救出愛莉莎給你看的。」

    女性凜然地挺直背脊,並且堅定地這麼說。剛才傭懶的態度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女性踩著響亮的腳步聲快步向前邁進。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582l582 發表於 2013-4-12 10:05 AM

第二章 迷惘的選擇,昭示的話語

    我第一次主動接近,第一次想要接近的——大概是未由吧。

    1

    於黑夜造訪同時現身的是過去的敵人,在《群聚》中以《梟》為稱號的男人。而他也是愛莉莎的朋友——美澄透子的養父。我們不明白應該跟美澄一起去了美國的歐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更摸不清楚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救救透子……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愛莉莎正顏厲色地詢問歐魯。

    「——你什麼都沒聽說嗎?」

    歐魯抬起頭反過來問。

    「嗯,我完全搞不懂是怎麼一回事。昨天才收到透子寄來的信呢。雖然有些讓人在意的地方,但上面並沒有寫什麼特別的事情。」

    「這樣啊,你也是……」

    歐魯嚴肅地輕聲說。

    「所以告訴我,透子發生了什麼事?還有該從什麼之中拯救透子,這些全都告訴我。敵人到底是誰?」

    聽了這句話,歐魯的臉扭曲了起來。

    「才沒有——什麼敵人呢。事情沒有那麼單純。好吧,我就把一切告訴你們吧……說來話長,可以換個地方嗎?」

    「嗯。」

    愛莉莎點了點頭。見愛莉莎同意,歐魯便領著我們開始移動。

    「欸,那個大叔是誰?」

    還對歐魯龐大的軀體感到恐懼不已的由衣這麼問我。

    「那個人是昨天提到的美澄的爸爸。雖然發生過很多事情,但那個人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壞,你放心吧。」

    「嗯、嗯。」

    雖然由衣一副半信半疑的樣子,卻開始目不轉睛地觀察起歐魯,不再一味地躲在我背後。

    「……那位少女是?」

    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很在意,歐魯回過頭來詢問我們。剎那間,由衣發出短促的慘叫聲,然後又拿我當擋箭牌了。

    「她是我妹妹,名叫由衣。她知道情況,所以就算談到魔術相關的事情也沒關係。」

    「這樣啊。不過她看起來似乎不是普通人……」

    歐魯眯起眼睛輕聲說。由衣的耳朵跟項圈當然用帽子跟披肩藏起來了,不過他似乎感覺到什麼不對勁的樣子。不愧是前《群聚》的魔術師——而且還是干部級別的。

    「這個嘛……是啊。由衣是靠我的魔術化為實體的存在,跟以前的愛莉莎一樣都不具備肉體。」

    為了讓由衣放心,我邊摸著她的頭邊解釋。

    「原來如此,看來我似乎涉入你們的隱私了,對不起。不過《方舟》的公主身上也感覺得到跟以前不同的部分,她找回身體了嗎?我們明明離開這個國家才沒多久——卻好像已經發生很多事情了呢。」

    「啊啊。這方面也是說來話長,想知道嗎?」

    面對我的問題,歐魯沉思了一會兒,可是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不……雖然我有興趣,但我已經喪失了過去身為《群聚》一員的自己。也因為這樣,我才能跟透子一起活下去。我不打算知道太多。」

    「我知道了。那我也不多嘴了。不過按照剛才的說法,美澄的事情跟《群聚》或魔術無關是嗎?」

    「沒錯。那是非常實際的問題。」

    之後歐魯就默默地擺動雙腿,帶著我們前往離鬧區有段距離的家庭餐廳。喧鬧的店內有許多攜家帶眷的客人,女服務生們穿著十分講究的制服忙碌地來回穿梭。

    我原本還以為一定會去杏無人煙的地方,頓時覺得有點掃興,不過飄散空氣中的食物香味讓我肚子餓得咕嚕叫了起來。這麼說來,現在已經是晚餐時間了。

    「愛吃什麼儘管點。我請客。」

    「謝、謝謝你。」

    我道謝著說。今天還真是節省餐費的一天啊……不過既然帶我們來這種地方的話,那就表示事情就算讓外人聽到也不會有麻煩吧。

    拿起送上來的玻璃杯喝永潤喉,並點好餐點之後,歐魯便鄭重地開口說:

    「那麼……首先從透子的現狀開始說起吧。」

    「請說。」

    愛莉莎繃著臉催促著。坐在我跟愛莉莎之間的由衣也挺直背脊豎耳傾聽。

    「那孩子的身體受非常嚴重的難治之症所侵蝕。直到三年前那種病都還找不到治療方式……不過現在有醫院正嘗試著施行新療法,多虧你們的朋友介紹,透子才能以臨床實驗的受試者身份住院。關於這件事情真的很謝謝你們。」

    「嗯。治療不順利嗎?我看信上寫著沒問題啊……」

    愛莉莎不安地詢問。

    「不,抱歉。我應該先消除無意義的疑慮才對。透子的病情並沒有惡化,雖然透子目前正在接受投藥治療,但治療充分發揮了效果。原本預測只剩半年的生命也能長久延續下去了吧。」

    「太好了……那麼到底有什麼問題呢?」

    「問題——我不知道該不該這麼形容。對透子來說,那反而算是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

    「機會?」

    「啊啊。如今透子眼前出現了新的可能性,順利的話,或許可以把病徹底治好也說不定。」

    「真的嗎!?什麼嘛,看你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我還以為一定是什麼壞事,結果是好消息嘛!」

    愛莉莎歡呼起來,然而歐魯卻大大地嘆了口氣。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我就沒必要來了。透子她啊,拒絕了這個可能性。」

    「你說拒絕……為什麼!?」

    「真正的理由我不清楚,那孩子也不肯告訴我,不過我能想像。為了抓住那個可能性,透子不得不接受手術。她大概是害怕這點吧。」

    我一邊在腦袋裡整理歐魯所說的話,一邊插嘴說:

    「你說的手術有那麼危險嗎?」

    「不,手術的確有其風險,但成功率絕不算低,是現在已經很普遍的移植手術。那孩子的病——以症狀來說是器官衰竭的一種,以前也曾嘗試過移植治療。然而最根本的病因不在臟器,因此就算移植了健全的臟器也只能爭取時間,遲早還是會再度受到疾病侵襲。不過若是並用現在這個新療法的話,好像就能避免移植後病情復發。聽說第一位患者成功根治了,可是第二位卻——」

    「失敗了,是嗎?」

    歐魯帶著沉痛的表情點了點頭。愛莉莎的身體瞬間振顫了一下。

    「手術本身很成功,但排斥反應似乎很嚴重。臨床實驗上身為第三例的透子有獲知風險的權利,所以我也跟她解釋過了。恐怕就是因為這個緣故,透子才會拒絕接受手術吧。」

    「的確,這樣肯定會猶豫不決啊。我能體會她的心情……」

    前例只有兩件,其中一件失敗了。不管實際成功率為何,美澄身上還是形同背負著五成失敗的重擔吧。

    「但我希望透子接受手術。我請主治醫生暫時先等候最終結論,不過手術需要捐贈者,不能拖延太久。已經沒有時間了,可是靠我無法讓她改變心意……」

    歐魯垮下寬闊的肩膀,和愛莉莎對上眼,旋即低下了頭。

    「所以拜託你說服透子吧。如果是你說的話,透子也會聽進去吧。」

    「我……嗎?」

    愛莉莎有點畏縮地倒抽了口氣。

    「這事只有你辦得到。」

    「——無論如何都必須動那個手術嗎?靠現在的治療法不行嗎?」

    「的確,現在的投藥治療發揮了效果,大幅遏止了病情的惡化,不過那是有極限的。就算能夠活得長久,透子還是得一輩子做為病人安靜過活。對身體造成負擔的事情——比如生產等等的事情全都無法被實現。我希望透子能夠獲得這種幸福。」

    「可是……」

    「第二例的失敗也讓我感到不安。不過為了透子將來漫長的人生,我認為這是值得賭一把的機會!」

    歐魯氣勢驚人,我感受到跟過去拳頭相向時差不多程度的壓力。不過愛莉莎並沒有點頭。

    「透子已經決定了吧?歐魯辦不到的事情,我不認為我辦得到。」

    「不,如果是你就能讓透子的心意動搖。那孩子認為自己的命是你給的,應該還有商量的空間才對。」

    「讓我……稍微考慮一下。」

    愛莉莎消極地回答。歐魯收斂氣勢,勉勉強強地說聲「好吧」。

    之後料理送上來,大家開始用餐,不過愛莉莎卻一直保持沉默。為免打擾到愛莉莎,我、由衣還有歐魯都默默地動著筷子。不久,所有人的盤子都空了,餐具也都撤下之後,愛莉莎總算開口了。

    「對不起——我考慮了很久,最後還是不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

    愛莉莎以無力的聲音道歉,歐魯聞言嘆了口氣。

    「沒辦法。我明白這不是可以馬上得出答案的問題,雖然想儘早回到透子身邊,但我還是再等一會兒好了。如果下定決心的話,就過來這裡吧。」

    這麼說完,歐魯便拿起置於桌角的家庭餐廳傳單,在背面寫下旅館的名稱與房間號碼,然後把它交給了愛莉莎。

    「期限……到什麼時候呢?」

    「如果要趕上透子回覆是否接受手術的期限,我最晚必須搭後天的首班電車前往機場。機位我已經改成現場候位,你一決定就能馬上出發。如果你有意說服透子的話,希望你能跟我同行。雖然還有護照的問題,但如果是你的話,怎麼樣都有辦法潛進去吧。」

    「你說同行,是要我直接去見她的意思嗎?」

    愛莉莎驚訝地反問。

    「沒錯。若是沒這個打算,我也不會親自過來這裡了。如果打電話的話,一旦透子拒絕就完了。那孩子的決心相當堅定,不當面講是不可能說服她的。就算你今明兩天做不出結論,後天早上我還是會在車站剪票口等到最後一刻。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促使那孩子選擇長久過著幸福的時光。」

    這麼說完,歐魯注視著被其氣勢壓倒而愣愣地張著嘴巴的愛莉莎一會兒,便拿著帳單站起身子。

    「我先走了。帳我會先結好,你們慢慢來吧。」

    「等一下!如果透子接受了手術,然後……失敗的話,你不會後悔嗎?」

    歐魯停下腳步轉頭望向愛莉莎。

    「大概——會吧。而且還會後悔得無以復加。可是即使如此……」

    歐魯中斷話語,用力握緊了粗壯的拳頭,然後什麼也沒多說就離開了家庭餐廳。

    見歐魯的身影往店外消失,愛莉莎求助似的伸手把身旁的由衣抱過來。

    「姊姊?」

    「……我該怎麼做才好呢?」

    那句話不僅是自言自語,也是在詢問由衣跟我。可是我和由衣也跟愛莉莎一樣得不出答案。的確,這很『實際』。事實無可動搖,哪怕愛莉莎是魔術師,甚至是世界守護者《天使王》的容器也毫無意義。

    就某種意義上來說,有應該打倒的敵人存在或許還比較輕鬆。

    儘管明白這種思維太不經大腦又過於輕率,我還是忍不住這麼想。

    這天回到宿舍後,我們也很少對話。大家各自思索著該如何回覆歐魯。不知道是不是想累了,在愛莉莎先回友月家一趟的時候,由衣發出微弱的呼吸聲沉沉睡去。自窗戶進來的愛莉莎看了皺著眉頭睡著的由衣,不禁露出苦笑。

    「我真是對不起由衣,居然讓她連作夢都在煩惱。明明這是我不得不思考的問題啊……」

    愛莉莎坐在床邊呢喃著說。

    「她大概是想幫愛莉莎的忙吧。不過我也覺得這問題對由衣來說太困難了。」

    「是啊,畢竟沒有正確解答嘛。啟介……我想了很多,雖然還沒得到結論,但你願意聽我說嗎?」

    「啊啊,當然。」

    我沒有理由拒絕。如果愛莉莎需要我才能整理好心情的話,不管什麼我都願意聽。

    「我啊,很清楚歐魯的意思。因為……我們同樣希望透子不僅要活得久,還要把病治好過著平凡的生活。這是很難得的機會,要是接受手術後能夠恢復健康的話,我沒什麼好反對的。」

    「是啊,如果手術順利,那樣的結果是最好了。」

    「嗯。可是……我無論如何都會想到失敗時的情況。如果失敗的話,到時候透子將從這世上消失。我好怕。若是透子維持現狀不接受手術,至少還可以避免這種結局。因為歐魯說過以現在的狀態也能活得很久,透子一定也——」

    愛莉莎突然噤口不語。

    「怎麼了?愛莉莎。」

    「欸,啟介,你覺得透子會不會跟我想的一樣?接受手術後假使失敗了,屆時連原本應有的時間都會失去——你覺得透子會不會是害怕這種可能性才拒絕接受手術呢?」

    「這個嘛……應該是吧?我也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我這麼回答,可是愛莉莎卻露出了無法釋懷的表情。

    「雖然我不太清楚,也無法完全肯定……但我總覺得透子跟我想的不一樣。」

    「所以愛莉莎的意思是美澄還有其他拒絕手術的理由嗎?」

    「該說其他理由嗎……總之我就是覺得不太對勁。這不像透子的作風。」

    我不懂愛莉莎在說些什麼,愛莉莎感覺到的恐怕是跟美澄交談時間不多的我無法體會的吧。可是我也不打算嗤之以鼻不當一回事。

    「那麼……要確認看看嗎?其實今天我跟友月打聽了美澄住院中的醫院電話號碼。」

    我從口袋裡取出剛才沒能交給愛莉莎且皺成一團的便條紙。

    「這個——難不成是因為昨天我很擔心透子的關係嗎?」

    「是啊。就像歐魯所說的,在電話裡或許很難說服美澄,不過好歹還是能確認美澄在想些什麼吧,」

    「啟介老是愛多管閒事呢……」

    這麼說完,愛莉莎微笑著用雙手握住了便條紙跟我的左手。

    「喂、喂。」

    互相接觸的手傳來溫熱,讓我慌了起來。

    「電話等我下定決心之後再打,要不然根本無法認真商量。」

    愛莉莎這麼說著從我手中輕輕接過便條紙。

    「是嗎?這樣也好。如果懷著不上不下的心情去談,一定會被美澄的想法牽著鼻子走吧。」

    「嗯。可是——我能在後天之前找到答案嗎?」

    「如果覺得很困難的話,要不要試著跟我和由衣以外的人談談呢?如果像剛才那樣討論的話,或許會有什麼新發現也說不定。」

    「拜託別人……這樣好嗎?明明是我必須自己決定的事情說。」

    「只要不把責任全都推給別人,我認為這倒也無妨。參考不同人的觀點也是找出答案的捷徑啊。」

    「是啊……時間也不夠我一個人慢慢想了。不過要找誰呢?」

    「只要是可以信任的人,不管是誰都沒關係吧。畢竟這事又沒有牽扯到魔術。長輩方面的話,烏爾特小姐和九棚先生不都是適合的人選嗎?」

    「的確,如果是阿姨和九棚——」

    愛莉莎呢喃著說。

    「另外也可以找友月、陽名、冬上,還有山崎跟宮島。」

    「……到陽名為止是還可以信任啦。」

    看來冬上、山崎、宮島似乎是不合格的樣子。畢竟今天才第一次進行比較像樣的對話,這也沒辦法。不過因為由衣一事的關係,愛莉莎或許已經對冬上提起戒心了也說不定。

    「好,那麼既然明天放假,我就跟你一起去吧。」

    「我知道了。謝謝你。我一個人只會一直煩惱而已,多虧有啟介,我才能繼續往前思考。」

    這麼說完,愛莉莎露出了像是獲得些許支持般的表情。

    2

    隔天,我跟化身為小狼的由衣一起拜訪了友月家。由於是禮拜六的早上,周圍的住宅區靜悄悄的。我按下對講機的按鈕,站在監視器照得到的位置一會兒後,電動門便一邊發出嘰嘰的尖銳聲響一邊打開。

    愛莉莎早我們一步用魔術回來了。要去接直到剛才為止還在同一個房間裡的人總覺得很怪。我對在玄關迎接我們的九棚先生說明來意。

    「愛莉莎小姐的話應該在烏爾特女士房裡才對。用過早餐後,愛莉莎小姐說有辜要商量,便隨烏爾特女士一同離開了。」

    這麼解釋過後,九棚先生說要為我們帶路,隨即邁開腳步。雖然嘴巴上回答「是這樣啊」,但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因為離開房間之前,愛莉莎就說了她會先單獨找鳥爾特小姐商量看看。如果是親人的話,就算我跟由衣不在身邊,她也能毫無顧忌地說吧。

    九棚先生領著我前往西館三樓,看來烏爾特小姐的房間似乎不在我以前住過的北館。當我視線掃過並排的門扉猜測著是那一間時,其中一扇門從內側嘎一聲地打開了。從房裡出來的是愛莉莎,她低著頭,看起來沒什麼精神的樣子。

    「愛莉莎?」

    我出聲呼喚後,愛莉莎才以遲緩的動作轉頭望向這邊。

    「啊,啟介……」

    「怎麼了?你臉色很難看喔。」

    「是嗎?我想應該是你的錯覺吧。不說這個了,你來接我了啊。我先回房準備,你等我一下。」

    愛莉莎很快斷言我的擔心是杞人憂天,便朝正對我來時方向的樓梯跑走了。她的樣子果然很奇怪。

    我蹲下來輕聲對以小狼的模樣走在身旁的由衣說:

    「——由衣,去跟著愛莉莎。」

    「汪!」

    由衣彷彿訴說著瞭解般用力吠了一聲,隨即追上愛莉莎。

    「沒關係嗎?遠見同學。」

    九棚先生看著愛莉莎與由衣跑走的方向問。

    「是的。畢竟我有事要找烏爾特小姐。」

    「是嗎……那我就此告退。如果還有其他事情的話,請隨時吩咐我。」

    這麼說完,九棚先生便轉身離去。向他道過謝後,我敲了敲烏爾特小姐房間的門。

    「——是誰?」

    門後傳來含糊不清的聲音。

    「那個,我是遠見……遠見啟介。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啟介嗎?好,你進來吧。」

    獲得同意後,我便開門踏進房內。房間格局寬敞,裡頭擺放著有格調的家具與大張雙人床,感覺是個很舒適的空間。不過此處構造卻很酷似過去我發現友月的親戚變得面目全非時的房間,令我不禁萌生一種討厭的既視感。

    可是那是東館的其中一室,並不是這裡。

    「打擾了。」

    「歡迎你來,啟介。」

    烏爾特小姐佇立在房間正中央的一張小桌旁。桌子旁邊擺著兩張椅子,但其中一張卻不知道為什麼倒在地上。

    「剛才愛莉莎好像從這裡跑出去了……發生了什麼事嗎?」

    這是我第一次跟烏爾特小姐面封面交談吧。我一邊這麼心想,一邊問及令我掛心的事情。

    「沒什麼。只是她找我商量某件事情,然後我給了她建議罷了。不過話或許是說得有點難聽也不一定。」

    「話說得有點難聽——愛莉莎找你商量的是美澄透子手術的事情對吧?你到底是怎麼對她說的呢?」

    「是嗎?啟介知道啊。的確,愛莉莎問我透子這孩子該不該接受手術,不過我斥責她說問題不在這裡。既然那孩子決定不接受手術,結論就已經出來了,不需要干預人家的決定。」

    我感到有點意外。因為我總覺得烏爾特小姐的個性會討厭走消極又保險的路。

    「不過烏爾特小姐,愛莉莎之所以會感到迷惘是因為受到歐魯的請託,不是那傢伙的錯……」

    想起愛莉莎離開房間時的表情,我忍不住這麼說。雖然明白烏爾特小姐的意思,但也不用責怪愛莉莎吧。

    「這是為了那孩子好喔。那個叫什麼歐魯的男人也真是的……居然把這種麻煩事帶來。」

    烏爾特小姐不悅地咒罵著,從她的話裡我感受到一股違和感。

    「為了愛莉莎好?現在不是在說美澄的事情嗎?」

    短短的幾秒鐘內,現場陷入了沉默。

    「——啟介耳朵真尖呢。我說溜嘴了嗎?」

    烏爾特小姐露出苦澀的表情。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你能答應我不把現在我要說的話告訴愛莉莎嗎?」

    儘管對她的問題有些困惑,我還是點了點頭。

    「我啊,不希望讓愛莉莎跟透子那孩子的命運扯上關係。如果愛莉莎成功說服透子接受手術,最後卻失敗的話,那孩子內心將會受到很大的創傷。身為監護人,同時也是方舟的一員,我不能讓她冒這種險。」

    「方舟?」

    我不明白為什麼烏爾特小姐會提到這個字眼。如果是站在阿姨的立場想要以愛莉莎為優先的話,那還可以理解,不過除此之外似乎還有其他理由的樣子。

    「欸,啟介。你以為打倒哈利之後——一切就結束了嗎?」

    「這個……」

    我回答不出來。的確,《魔狼》的真面目、三年前的真相,還有哈利·萊特那個以愛莉莎為核心的計劃全貌都已經被揭開了。《群聚》意欲再度讓魔術重回世界的企圖也被我們打破而宣告落空。

    可是謎團還是很多。愛莉莎的祖父赫斯·史特林創造《天牢》最根本的理由,原本已經消滅的《魔狼》反過來制服了《天使王》的矛盾。還有眼前這位女性依然停留在這個城鎮的事實……一想起來就沒完沒了。

    不過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是已經結束了。

    「事情沒那麼簡單喔,啟介。」

    烏爾特小姐彷彿看穿我想法似的說。

    「烏爾特小姐……知道些什麼嗎?」

    「我什麼也不知道。就是因為不知道,我才會在這裡。我不過是把方舟導向更好的未來的『舵』罷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從深藍色的眼眸中甚至看不出烏爾特小姐的情感。

    「是嗎?我還以為自己說得夠簡單明了了呢。算了,總之,我不想讓愛莉莎受到無謂的傷害。那是我現在應當引導的未來。那孩子八成也明白吧,我想應該已經不用擔心了。」

    「如果愛莉莎選擇了說服美澄呢?」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啟介也能幫忙阻止她。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是。我也不想讓愛莉莎嘗到痛苦的滋味。」

    聽我這麼回答,烏爾特小姐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過我的話還沒說完。

    「——可是愛莉莎應該會不顧自己,選擇為美澄設想過後得到的答案才對。而且她想聽的應該也是為美澄設想的建議。因此,雖然不知道怎麼做才是好的……但我不能幫烏爾特小姐的忙。」

    「是嗎……真可惜。不過你願意保持中立的話,那樣就夠了。」

    我對失望地垂下肩膀的烏爾特小姐低頭行禮。

    「那麼我告辭了。」

    「等一下,啟介。」

    我轉身準備離開房間,可是烏爾特小姐卻叫住了我。

    「我有東西想讓你看看。如果你想知道『還沒結束的事情』,今晚十二點就在房間的陽台上等著。只能自己一個人喔。」

    「——是。」

    我頭也不回地答應之後,便打開了門。

    或許烏爾特小姐才是最不該商量的對象也說不定。我抱著這種預感邁開腳步,開始尋找被斥責後應該正沮喪著的愛莉莎。

    「呃,是這裡吧……」

    我靠著以前在宅邸過夜時的記憶來到北館二樓——愛莉莎的房間前。這層樓每個房間都非常大,房門間隔很寬,所以走廊看起來特別短。

    雖然整層樓悄然無聲,但房間裡卻感覺得到人的氣息,還有微弱的聲音自內側傳來。大概就是這個房間沒錯吧。雖然不知道烏爾特小姐實際上說了些什麼,但我得趕快讓愛莉莎打起精神才行。

    「我進去羅!」

    我只敲了一次門就把門打開。在我房裡度過每一天的愛莉莎應該就在裡面才對,所以我也不等回答……就不客氣地採取行動了。

    「「——咦?」」

    怪叫聲重疊在一起。我的視野裡有個僅著內衣露出白皙肌膚的少女。在窗外照進來的朝陽之中,連原本呈強烈反差的肌膚與黑髮也相互輝映,綻放清透的美厭。

    沒錯,是黑髮。不知為何,眼前以不成體統的模樣僵住不動的並非愛莉莎……而是友月。

    「未、未未未未由?為、為什麼……」

    剎那間我直呼了她的名字。不,我們約好兩人獨處時以名字互稱,所以這麼叫也沒錯,不過這只是因為我太慌張了。

    「啟、啟介同學……?」

    友月白皙的肌膚唰地染成了紅色。該怎麼說呢?雖然以前曾經看過友月接近裸體的模樣,但那時是晚上,跟現在的印象截然不同。

    「呃,那個,很、很漂亮喔。」

    我下意識地脫口說出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話。

    「哈嗚……」

    不知道是不是腳軟了,友月砰咚一聲坐在地上。

    「喂、喂,你還好吧——」

    跑過去之後,我才發現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其實是相反的。

    「啊,抱、抱歉!我現在馬上出去!」

    硬是將視線自近半裸的友月身上抽離後,我飛快地離開房間把門關上。

    「哈、哈……」

    心臟跳得厲害。雖然從房內到這裡的距離很短,但我恐怕用了人類的極限速度行動吧。為了平復心情,我做了個深呼吸。

    「哈……呼。」

    「那、那個……啟介同學?」

    這時,隔著門傳來了友月的聲音。

    「那、那個,真的很對不起!我以為這裡是愛莉莎的房間……」

    我拚了命地道歉。這完全是我的錯。仔細一想,假使裡面的人是愛莉莎,結果說不定也一樣。居然肆無忌憚地隨便開門,我不禁對自己的愚蠢感到傻眼。

    「這樣啊……我才應該道歉,不好意思嚇著你了。我已經穿好衣服了,你可以進來羅。」

    「好、好的。」

    老實說,剛才的影像還不時浮現腦海,我很擔心自己能不能正視友月的臉。不過咕嚕地吞了口唾液後,我還是打開了門。友月穿著色調穩重的襯衫與長裙站在衣櫃旁。

    「…………」

    兩人的視線尷尬地兜在一起。友月的臉頰還有點紅。

    「那個啊……」

    友月以生硬的語氣打破了沉默。

    「——這、這裡是特別給客人使用的房間。陽名同學昨天留下來過夜,所以我也睡在同一個房間裡……愛莉莎的房間在西館二樓喔。」

    這麼說起來,昨天友月跟陽名最後似乎留在宅邸的樣子。

    「我都不知道呢……不過陽名好像不在——」

    「她好像有什麼事情要處理,已經先回去了。我因為睡晚了——剛剛起床才看到這個留言。」

    順著友月的指尖望去,只見桌上放了一張用圓潤的字體寫著『看你睡得很熟,我就不吵你先回去了』的紙條。

    「這樣啊,所以我跟陽名錯過羅?情況我都瞭解了——那個,你不生氣嗎?就算你想打我一、兩巴掌,我也甘之如飴喔?」

    如果是愛莉莎的話,恐怕早已一腳踹來,咸是施展魔術把我打飛了吧。

    「打、打你巴掌?」

    友月驚訝地尖著嗓子大叫。

    「咦?這、這樣果然不夠嗎?可以的話,希望你不要使用可能會致死的魔術……」

    「啟介同學,你、你誤會了,我沒有生氣喔。雖然覺得很難為情……但我知道你沒有惡意。」

    聽到出乎意料的回答,我不禁愣住了。對日常生活中經常遭到愛莉莎過度報復的我而言,友月簡直就像女神一樣。

    「真、真的嗎?你該不會是想先讓我鬆懈後才突然襲擊我吧?」

    「我才不會做出那種事情呢……雖然不太清楚,但啟介同學也很辛苦呢。」

    友月帶著憐憫的眼神注視著深陷疑心病之中的我。

    「還好啦……不過,謝謝你。還有抱歉。既然不打巴掌的話,下次我請你什麼吧。」

    「嗯。那就請你再買學生餐廳的面包給我好了。啊……可是結業式過後就已經是暑假了呢。」

    這麼說完,友月笑了。我也跟著笑了起來。

    「那就等到九月再請吧,我會記得的。」

    「拜託你羅,啟介同學。」

    見氣氛緩和下來,我鬆了口氣。

    「啊,對了。胸口的傷——看起來好像痊癒了,這下我可以放心了。」

    因為精神放鬆的關係,我未經深思熟慮就把不經意想到的事情給說出口。

    剛才看到宛如白瓷般的肌膚上,哈利·萊特刻下的黑色傷痕連一點痕跡都沒有了。雖然曾聽友月說過痊癒了,但這還是我第一次親眼確認。

    「呃——那、那個……嗯……」

    不過友月好像又覺得不舒服似的紅著臉低下了頭。

    糟糕,我幹麼刻意把話題拉回來啊……

    「抱歉,那個,我並沒有盯著你看喔。」

    「嗯、嗯。沒關係的,謝謝你的關心,我很開心。」

    「不過為什麼會突然痊癒呢……雖然我是覺得這樣很好啦。」

    「是啊——我也不曉得。」

    友月輕描淡寫地表示同意。雖然我過去也曾數度提及同樣的話題,但友月的反應總是像這樣。

    「你真的沒有什麼眉目嗎?」

    由於現在只有兩人獨處,我試著稍微深入地刺探下去。

    「沒有,吧。那時候痛得厲害,我什麼也不記得了……不說這個,啟介同學,你找愛莉莎有什麼事呢?」

    「咦?啊啊,其實啊——」

    雖然我總覺得友月想要逃避這個話題,不過那也很有可能是我誤會了。所以我決定不再追究下去,轉而開始解釋美澄的事情與愛莉莎的煩惱。

    「——所以,因為得不出答案,我們才想說先找其他人商量好了。」

    我說完之後,友月大大地嘆了口氣。

    「這問題很複雜呢……還是找烏爾特小姐商量最好吧?」

    「不,好像也未必如此……」

    我概略地陳述方才烏爾特小姐所說的話。

    「這樣啊……既然是為了愛莉莎著想,這麼說倒也沒錯——可是好像不太對勁。」

    「是啊。我也有點想不通。所以我想找出愛莉莎,如果她還沒做出結論的話,那就再跟其他人商量看看。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未由也能幫忙。」

    然而友月卻露出為難似的表情搖了搖頭。

    「我辦不到的。這麼困難的問題我根本回答不出來。反而……我才想問呢,面對沒有正確解答的抉擇時該怎麼辦才好——」

    「是嗎……也對。那麼接下來果然只能找九棚先生商量了嗎?」

    「找九棚?」

    「啊啊。說穿了,我們身邊的大人頂多也只有烏爾特小姐跟九棚先生了。」

    「嗯——是啊。如果是九棚的話,我想一定可以幫得上忙。不介意的話,可以讓我來開口拜託他嗎?我也很好奇九棚會給出什麼樣的答案。而且,我還有件事情想要問他。」

    「那可真是幫了我個大忙。老實說,我跟九棚先生並沒有那麼熟……另外,可以請你順便告訴我愛莉莎的房間在哪裡嗎?」

    聽完我說的話,友月點了點頭。

    「若是又不小心看到誰換衣服的話,那可就麻煩了。我直接帶你去吧。」

    聽到友月難得挖苦地這麼說,我不禁苦笑起來。

    「是啊,要是之後又發生那種情況,不曉得會遭遇什麼樣的下場……」

    「——我不管被看到幾次都不會生氣喔。如果對象是啟介同學的話。」

    那八成是玩笑話的延續吧,但我一瞬間卻心跳急違加速。

    「不、不要鬧我啦!」

    我對內心的動搖感到害臊,於是轉過頭離開了房間。

    「抱歉羅。」

    這麼說完,跟在後頭的友月曖昧地笑了。

    「——對了,啟介同學。我很期待旅行喔。」

    當我們在走廊上並肩而行時,友月開口了。

    「啊啊,我也是。謝謝你還招待我們去別墅玩。」

    我這麼回答,心中打定主意不再去想關於叔父寄來的信。

    「不用謝我啦。我也很開心啊,畢竟大家一起去比較熱鬧。冠上友月的姓氏之後,我從來沒有為了玩樂而去旅行,所以我覺得很興奮呢。」

    「我也差不多,好久沒去旅行了。」

    對我來說,三年前被海難事故搞砸的海上航行就是最後的旅行了。

    「——不過在美澄的事情有個著落之前,心情實在是高興不起來啊。愛莉莎一定就更不用說了。」

    聽了我說的話,友月露出有點落寞的表情,將視線從我身上轉向前方。

    「是啊……對不起,明明你才剛跟我解釋過情況的說。啟介同學——真的好厲害呢。無論何時你都拚了命地想要支持愛莉莎。我或許根本就覺得事不關己也說不定。」

    友月以有些悶悶不樂的語氣輕聲說。

    「我想也不是無論何時啦……況且這問題太沉重了,憑愛莉莎一個人恐怕無法承擔。」

    「可是就算是沉重的負擔好了,你也不是對誰都會伸出援手吧?」

    「這個嘛……我也想幫忙世界上所有陷入困境的人,不過這種像是正義超人的事情不可能辦得到,而我也無意去做。只是因為愛莉莎人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而已。」

    「觸手可及的地方,是嗎?跟啟介同學最親近的人果然是愛莉莎嗎?」

    由於友月一直面向前方說話,我看不太出她的表情。雖然難以推測友月發問的意圖,但我總覺得一定得好好回答才行,於是我緩緩地開口說:

    「這個嘛……畢竟現在我就算不情願也得跟愛莉莎在一起啊。昨天被山崎點出來之後我才發現,在那傢伙面前我大概展露了平時絕不表現出來的一面吧。這個意思應該比較接近。」

    「是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因為你們每天都在一起嘛。愛莉莎在宿舍沒有大吵大鬧吧?」

    「這個嘛,是還不至於那樣啦……呃——咦?你剛才說了什麼?」

    在宿舍沒有大吵大鬧?這話聽起來好像知道愛莉莎偷偷進出我宿舍的事情一樣。

    「果然沒錯。我試著套了一下話。」

    這麼說完,友月愉快地笑了。我感覺冷汗流過了背脊。

    「那、那個啊,你冷靜一點。其實愛莉莎是為了由衣而來的——」

    「沒關係啦,啟介同學。我本來就有想過可能會變成這樣。」

    「咦?」

    一反預期,友月的語氣很平靜。

    「愛莉莎不是我說說就能綁得住的人。只要有想做的事情,她可以扯裂任何枷鎖自由翱翔。跟我——完全相反。」

    「未由?」

    友月的側臉看起來有點令人擔心,我不禁呼喊她的名字,可是友月卻用微笑掩藏起那個表情。

    「不過我不希望被愛莉莎當成我默認了她的行為,所以我發現的事情要保密喔。」

    「啊啊……」

    雖然我點頭答應了,但還是覺得友月的樣子有異,於是又接著說:

    「——那個啊,我會想要幫助愛莉莎是因為那傢伙正身陷迷惘之中。既然知道她在煩惱什麼,那我當然要伸出援手啊。未由有困難的時候,我也一定會幫助你。所以有什麼事情儘管找我商量吧。」

    「嗯,謝謝你。」

    我說這話的用意是要友月有煩惱就說出來,可是她卻只是面露苦笑點了點頭。

    或許是我想太多了也說不定,不過如果友月是覺得離我很『遙遠』才不肯說的話,那我就得徹底糾正她才行。我稍微加快腳步來到友月面前,然後頭也不回地說:

    「那個啊,的確,愛莉莎或許是最接近我的人也說不定。」

    在充滿面具附身者的街道上遇見愛莉莎時,我為了擺脫困境而借出了身體。結果落得不管願不願意都得零距離與她朝夕相處的窘境。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有更想跨越的『距離』。在狹窄的教室中被無形的牆壁阻隔而無法靠近,位於我斜後方窗邊的座位……

    「可是,我第一次主動接近,第一次想要接近的——大概是未由吧。」

    我搬著新桌子走向桌椅不翼而飛呆立不動的友月時,那每一步都是憑著我自己的意志踏出去的。當時的想法如今也依然存在心中。

    「咦?」

    友月的聲音搖擺不定。

    「…………只有這點你一定要記得。」

    說完非常難為情的話後,我忍不住快步離開友月身邊。

    「啊,啟、啟介同學!愛莉莎的房間已經過了喔!」

    在友月回神追上來之前,我持續走了許多無謂的距離——

    3

    咚咚。

    經過剮才的教訓,敲過愛莉莎的房門後,我耐心地等待回應,可是卻遲遲聽不到回答。身旁的友月呢喃著說:

    「該不會不在吧?」

    「會、會嗎……」

    因為還沒有從出自自己口中的陳腔濫調所造成的精神創傷中恢復過來,我無法正眼看著友月,不過友月卻好像不太在意的樣子。我心想只有我一個人慌了手腳也太遜了,於是勉強打起精神又敲了一次門。

    「愛莉莎?」

    當我呼喚她的名字時,門內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哥哥?」

    門哢喳一聲打開,化為人型的由衣探出頭來。

    「啊,你在啊。愛莉莎呢?」

    「在裡面喔。對不起,因為不知道敲門的是誰……」

    「畢竟被九棚先生看到的話,由衣會很傷腦筋呢。那個,我可以進去嗎?」

    「嗯。啊——」

    由衣點了點頭,可是一發現友月在我身邊,她就逃也似的跑回房內了。

    「我……該不會被討厭了吧?這麼說起來,為住的地方起爭執的時候她也很怕我。」

    友月有點落寞地輕聲說。

    「不,我想沒這回事喔。由衣很怕生,她只是看到友月出現嚇了一跳而已。」

    我一邊慌慌張張地幫忙緩頰,一邊進入房間。

    「啊,啟介、未由。」

    抱膝坐在床上的愛莉莎彷彿現在才注意到似的看著我們。然後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站起身子。

    「抱歉,啟介,你是來接我的吧。我有點在發呆,不小心忘記了。」

    「沒關係啦。你被烏爾特小姐狠狠凶了一頓對吧?」

    「是嗎……你聽阿姨說了啊。」

    愛莉莎垮下肩膀點了點頭。

    「——阿姨叫我不要干預透子的決定。我被歐魯的話困住,沒有考慮到這點……所以正在反省當中。」

    「所以你不說服美澄了嗎?」

    雖然無意協助烏爾特小姐,但如果那是愛莉莎的選擇,我也不打算插嘴多說什麼。我這麼心想,同時開口問。

    「我還不清楚。阿姨的意見很正確,不過我還是很懷疑這麼做可以嗎?」

    「那麼……?」

    「嗯,我想再跟其他人商量看看。我不是想讓誰來推我一把,而是希望有人能像阿姨那樣告訴我自己看不到的部分。我要——盡全力思考、瞭解許多事情,然後自己做出決定。」

    聽了這句話,我有點放心了。

    愛莉莎肯定跟烏爾特小姐所熟知的她不同……

    剛才烏爾特小姐說得好像愛莉莎幾乎確定會乖乖聽話一樣。在《方舟》的時候,烏爾特小姐的指示或許接近絕對也說不定。

    方才與烏爾特小姐對話時讓我耿耿於懷的東西之一,大概是對她像這樣冷漠地對待愛莉莎感到焦躁吧。

    「那麼接下來要不要找九棚先生談談看?友月也說會幫忙拜託了。」

    身旁的友月往前踏出一步點了點頭。

    「嗯,我想不到什麼好的建議……只好改用這種方式幫忙了。」

    「那樣就很夠了。謝謝你,未由。」

    愛莉莎微笑著道謝。

    「那麼跟我來吧。這時候我想他應該在晾衣服吧。」

    這人什麼都能做啊……

    找一邊在心中佩服著九棚先生,一邊和愛莉莎與變身小狼的由衣一起跟上友月。

    曬衣場位於通往東館一樓的後院。那裡可見老舊的庫房,以及如今好像已經沒在使用的加蓋水井。跟經過仔細照料的中庭相比,此處給人一種雜亂的印象。此外,隨風飄動的大量衣物也散發強烈的生活感。被單潔白得刺眼。在這之中,我們發現了把襯衫皺褶拉平掛在衣架上的九棚先生,便往那邊走近。

    「哎呀,各位來這種地方有什麼事嗎……?」

    在我們出聲呼喚之前先發現我們的九棚先生這麼問。

    「那個,我們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等你工作結束之後再談也沒關係。」

    「啊啊,沒問題。我已經快做完了。」

    爽快答應我們的九棚先生指了指幾乎快空了的洗衣籃。

    「九棚先生,我也來幫忙。」

    我總覺得什麼都不做不太好意思,便從洗衣籃裡取出像是黑色布條的東西。看來這似乎是最後一件了。

    「——不、不行!」

    我把捲成一團的布拉直,準備用曬衣夾夾起來,可是友月卻突然大叫,害我嚇了一跳。

    「怎麼了?友月。」

    這麼問完,我才發現自己手中的黑色布條是什麼。那是綴有精緻繡花,看來十分高級的T字型內著,即一般所謂的內褲……腦袋裡冷靜的部分重新播放出大約十分鐘前看過的影像。那時看到的友月穿著白色內褲。

    沒錯——是白色,不是黑的。

    這座宅邸是如此寬敞。雖然我沒見過,但應該還有除了九棚先生以外的僱傭在才對。我賭上一絲絲希望向九棚先生問道:

    「那……那個,九棚先生,有其他女僕……有其他女性在這座宅邸裡工作嗎?」

    「不,以前是有,但現在只有我一個人而已。我來了以後就辭退了之前的傭人。不過由於人手不足,我在想也該僱用新人了。目前是委託外包業者補足不足的人力。」

    「這樣啊……」

    希望落空了。不,這也有可能是鳥爾特小姐或愛莉莎的東西——

    「嗚~~……」

    不過看到眼前的友月變得面紅耳赤,我明白再繼續探討下去也沒有意義了。

    「你、你的內褲還真成熟啊。」

    我原本打算辯解,卻不小心又脫口說出了沒必要的話。

    「…………」

    友月低下頭默默地逼近而來。這是我今天第二次失態,即便是友月或許也不會原諒我了吧。

    「對、對不起!」

    我反射性地將內褲遞給友月。

    「……啟介同學這個笨蛋。」

    小聲地這麼說完,友月將內褲從我手中一把搶走,然後親自掛在曬衣夾上。仔細一看,旁邊還懸吊著胸罩,另外還有兩條女用內褲。

    「不要一直盯著看啦,啟介。」

    「嗚哇!」

    愛莉莎朝我狠狠地踹了下去,被遠遠踢飛的我撲倒在地上。

    「汪!」

    接著連由衣也跑來咬我的頭,我不禁著急起來。

    「好痛,欸……很痛耶,由衣!」

    看來我似乎在不知不覺中跟全體女性為敵了。在九棚先生制止之前,我就這樣一直到處閃躲愛莉莎跟由衣——

    「這樣啊,您的朋友陷入了左右為難的處境呢……」

    聽了愛莉莎所說的話,九棚先生深深地點頭同意。

    在那之後,全身佈滿腳印與齒痕的我跟變得有點冷淡的友月與愛莉莎一起往客廳移動。雖然渾身刺痛,但我還是保持若無其事的表情看著愛莉莎與九棚先生交談。

    「是啊。九棚怎麼想呢?不管什麼都好,請你告訴我。」

    「不管什麼都好嗎?可是我認為這問題稍嫌沉重,不是我這種人可以隨意評論的……」

    九棚先生露出為難的表情這麼回答。這時,友月插嘴說:

    「——那就先不管愛莉莎的問題。九棚面臨困難的抉擇時會怎麼做呢?」

    「我嗎?」

    「嗯。比方說九棚的心情跟友月家的職責互相牴觸的時候,你會怎麼做……之類的。」

    友月帶著認真的表情注視著九棚先生。這就是友月想問的問題嗎?剛才的問題或許是友月懷抱的煩惱之一也說不定。

    「的確,這種情況過去曾發生過好幾次。可是如果要談論這個的話,就會變成像是在分享經驗談了……」

    「拜託你。你肯說我反而會很高興的。」

    愛莉莎這麼回答,友月也點了點頭。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九棚先生卻像是窺視友月似的眯起眼睛。

    「可是如此一來勢必會提及未由小姐的母親——未世小姐。這樣可以嗎?」

    「咦……媽媽嗎?」

    友月驚呼。

    「是的。那是我為了上高中而寄住在友月本家時的事情。」

    「真的嗎!?我想聽。因為九棚不太常說這種事情……」

    聽了友月的回答,九棚先生微笑起來。

    「看來未由小姐已經會想要知道過去的事了呢。以前提到雙親的話題時,您總是一臉悲傷的表情,所以我才會極力迴避。」

    「啊——對不起,九棚。讓你為我費心了呢……」

    「不會。對我來說,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這一定也是多虧了遠見同學吧。故事可能稍微長了一點,那我就開始了。」

    友月跟愛莉莎點了點頭,於是九棚先生的話當年就此揭開序幕。

    「我過去曾有兩次在友月家的職責與自身的心情之間搖擺不定,跟愛莉莎小姐一樣對不知道正確解答的問題感到困惑。第一次是我念高二——剛好和未由小姐與遠見同學同年時發生的事情。跟之前的未由小姐一樣,未世小姐收到了婚事的指示。」

    指示——那大概是指不容違抗的命令吧。潛入家族會議時,我也曾看過本家的當家代理秘書高壓的說話態度。

    「不過未世小姐非常煩惱。當時未世小姐在就讀的大學裡有交往中的男性對象,在本家裡恐怕只有我知道這件事情吧。我自小就頻繁造訪本家,跟年紀較為相近的未世小姐情同姊弟。平常都是我跟未世小姐傾訴,不過由於戀愛經驗少,未世小姐經常跟我商量那位男性的事情。」

    「我知道九棚跟媽媽關係很親密……那位男性就是爸爸嗎?」

    友月似乎按捺不住了,於是插嘴問。

    「是的。那位正是笹代由紀斗——即未由小姐的父親。雖然沒有直接見過本人,但只要聽未世小姐描述就能知道他是個人格高尚的人。兩人就讀美術專長的大學,聽說笹代先生擁有傑出的才能。然而在友月家看來,他只是個平凡人——無法為家族帶來利益的人。交往一事若是曝光,別說遭到反對了,笹代先生甚至可能受到危害。身體孱弱的未世小姐過去從未背負什麼重擔,可是自從婚事決定後,身邊的監視就變嚴密了,能夠見笹代先生的機會也因而減少。」

    到這裡都符合以前九棚先生私下跟我透露的部分。我記得兩人在那之後——

    「未世小姐鬱鬱寡歡的樣子實在叫人不忍卒睹。我希望未世小姐能展露笑顏,於是不斷鼓勵著健康狀況惡化而臥床不起的未世小姐,可是我說的話卻傳不進她的心中。這時,未世小姐向我表明了她在考慮私奔的事情。」

    九棚先塵臉上看得出痛苦的神情。九棚先生或許把友月的母親視為超乎姊姊以上的存在也說不定。

    「我反對了。我說不可能逃得出友月家,被抓回來是顯而易見的結果。可是未世小姐的意志很堅定。她說如果不跟他在一起的話,就算活下去也沒有意義,甚至不惜以性命相逼——於是我才答應放她逃走。」

    「媽媽居然做出這種事情……」

    友月一臉意外的表情。那一定是因為九棚先生的敘違跟她腦海中對母親的印象不符吧。

    「是的。不過從這裡開始才是我的『選擇』。當時負責照顧未世小姐的我只要閉上眼睛裝做不知道,未世小姐是可以逃走。可是事情也就到此為止了。我很明白兩人逃不出友月家的手掌心。生育我的九棚家在友月分家中屈居末席,負責在背後支持友月家。因此我十分清楚友月家擁有的情報網有多廣大。為了讓未世小姐獲得自由,我知道只有毀掉歸處一途可走了。」

    「毀掉歸處?」

    面對我的疑問,九棚先生露出了帶有自嘲意味的笑容。

    「我把未世小姐私奔一事加油添醋一番,然後透露給婚約者知道,藉此讓友月家顏面掃地。如此一來,友月家就不得不負起責任做個了結,與未世小姐斷絕關係,而未世小姐也能從友月家的束縛之中獲得解放。可是我很迷惘。友月家在背後撐腰的組織為數眾多,我知道就算得到了自由,他們兩人也會過著艱困的生活。而且一旦未世小姐被逐出家門,我就再也無法見到她了……」

    「可是九棚還是選擇這麼做對吧?」

    愛莉莎這麼問。

    「是啊。我相信未世小姐最大的幸福是跟笹代先生在一起,所以還是行動了。不過我到現在還是不曉得這麼做到底正不正確。」

    「你後悔嗎?」

    「要說完全沒有是騙人的,畢竟未世小姐最後失去了生命。想到我捨去的選擇前方可能存在著未世小姐還活著的未來,我就不敢說自己是正確的。」

    聽完這番話,友月反駁著說:

    「不過我認為媽媽結了婚才會不幸喔。我家雖然沒什麼錢,但媽媽他們總是笑咪咪的呢。」

    「——謝謝您,未由小姐。這點……我也明白。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兩人沒有結合的話,未由小姐也就不會在這裡了。」

    九棚先生對友月投以溫柔的視線。

    「比起職責……九棚優先選擇了自己的心情呢。」

    友月確認似的這麼說完,九棚先生帶著苦澀的表情笑了。

    「不……當時的我最後還是無法完全拋開自己的職責。考慮到過去建立起來的東西與將來,我只能在不讓自己曝光的範圍內幫忙……而且第二次——為了讓未由小姐逃離這座宅邸而安排您就讀完全住宿制的學校時,我也不上不下地選擇了灘世先生目光可及的傘陽學園。無論何者都是避免自己完全喪失立場而做出的妥協。」

    「九棚,這點我可以體諒喔。畢竟要是被趕出友月家的話,你就無法繼續保護我了吧?」

    「……說得好聽一點或許是這樣吧。可是我從出生起就肩負著做為友月家一部分盡心盡力的義務,並且一路被撫養長大。否定我的職責就等於是否定我本身存在的意義。我終究無法捨棄九棚這個友月分家的地位,況且我還聽說未由小姐進入學園就讀後過得很不好,我絕非做出了最好的選擇。」

    低聲這麼說完,九棚先生望向愛莉莎。

    「愛莉莎小姐,我認為選擇本身並不存在對錯。無論選擇何者,在漫長的未來都有可能發生好事或壞事。所以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所謂不悔的選擇吧。知道未世小姐過世之後,我才開始這麼認為。」

    愛莉莎傷腦筋似的盤起手來歪著頭。

    「所以選哪邊都一樣羅?」

    「不,不是這樣的。未來會確實地依選擇而改變方向。剛才說的只是我個人的心理建設而已。」

    「心理建設嗎……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把選擇的路——走到最後。什麼都不想就做出選擇任誰都會。可是將選擇付諸行動時沒有覺悟的話,最終只會停滯不前。」

    愛莉莎手指貼著嘴唇呢喃著說:

    「走到最後……所以歐魯才會——」

    帶著彷彿明白了什麼的表情,愛莉莎點了點頭。

    「九棚,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很有參考價值喔。」

    「是嗎?能幫上您的忙是我的榮幸。」

    向九棚先生道過謝後,愛莉莎便從位子上起身。

    「——啟介,接下來我得跟陽名談談才行。」

    「跟陽名嗎?」

    「嗯。現在的我沒有九棚所謂的心理建設。雖然不太清楚,但我總覺得為了獲得那個東西,不像九棚那樣重新審視自己選擇的路是不行的。所以我不是要去找陽名商量——而是要去履行約定。」

    「約定……啊——」

    剎那間我不明白她在說些什麼,但我馬上就想起來了。

    「等到身體好起來了,我再告訴你陣在方舟上生活時的事情——我曾經這麼答應過陽名。雖然不是因為戰爭結束就忘記了,但我心想晚點再說也沒關係,就這樣一拖再拖。不過,我知道現在該做的事情是什麼了。」

    「這、這樣啊……」

    現在——該做的事情……

    聽了愛莉莎所說的話,我莫名其妙地動搖了起來。原因並不清楚,只是心底刺痛了一下。

    「未由,如果方便的話,你要不要也一起來?我這樣子進不了宿舍,而且我也不知道是哪問房間。」

    「嗯,好啊。反正我也打算回宿捨去。」

    友月點了點頭,並且站起身子。我也起身向九棚先生道謝。然後找們尾隨著得意洋洋地離開房間的愛莉莎,不過友月在即將穿過門前停下腳步,並回頭看著九棚先生。

    「九棚,職責跟心情兩者我一定也無法割捨。所以我——對我來說,九棚是正確的喔。」

    我聽到友月輕聲地這麼說。已經走出房間的我聽不到九棚先生的回答,但我的眼角卻捕捉到友月露出淡淡的微笑。

    4

    一出宅邸,爬得越來越高的太陽頓時毫不留情地射來熾烈的陽光。清晨殘留的夜氣已徹底消失,氣溫也上升了不少。

    連同化為人型後戴好帽子與披肩的由衣在內,我們四人一起前往女生宿舍。由於太陽幾乎位於天頂,不能走在陰影處著實難受。

    「未由,那個真是不錯呢。感覺好像很涼爽。」

    愛莉莎羨幕地看著手撐白色陽傘的友月。

    「啊——不介意的話,要不要進來?」

    「這樣會把未由擠出去的,畢竟那把傘那麼小。」

    「要是在宅邸裡的時候說一聲,我就會借你啊……」

    「因為天氣這麼好,誰想得到要用傘啊。原來還有這種用途的傘呢。」

    愛莉莎一邊用指頭觸摸友月的傘,一邊佩服地說。看來她之前都不知道陽傘這個概念的樣子。

    「是啊,這把是晴天專用。不是下雨天用的喔。」

    「喔——……的確,陽光也是從天而降的東西呢。對了,由衣。天氣這麼熱,你就拜託未由讓你進去嘛。如果是由衣的話,傘影應該還遮得住。」

    「沒、沒關係啦,姊姊。我又不熱。」

    面對愛莉莎的提議,由衣用力搖了搖頭,隨即隔著我和友月拉開了距離。

    「我果然被……」

    友月頹喪地垮下肩膀。她大概又以為自己被討厭了吧。

    「喂,由衣,不要躲啊。友月不是壞人,之前的戰鬥她也幫過我們,你忘了嗎?」

    由衣跟哪才一樣搖頭。

    「那就沒關係吧?不好好打聲招呼可是不行的喔。」

    「咦?啊,哥哥!?」

    我停下腳步推著由衣的背,讓她站到友月面前。

    「由、由衣,雖然有點晚了……你好啊。」

    由於被拒絕了兩次,友月緊張地開口說。

    「你好……」

    由衣冷淡地小聲回答。可是不知道是下是很高興獲得了回應,友月展顏而笑。

    「那個,我還沒正式做過自我介紹呢。我叫——友月未由。漢字寫成朋友的友跟月亮的月,還有未來的未跟理由的由。我跟啟介同學是朋友喔。」

    「啊……由這個字跟我一樣!」

    由衣吃驚地大叫。

    「這樣啊,好巧喔。我們都一樣呢。」

    「嗯、嗯。那個,呃……我叫——遠見由衣。由這個字一樣,衣是衣服的衣。」

    「這名字取得真好。請多指教,由衣。」

    「請多指教……未、未由——小姐。」

    友月聞言,一瞬間瞥了愛莉莎一眼。

    「由衣——如果不介意的話……你也可以叫我姊姊喔。」

    不知道為什麼,友月臉頰微微泛紅地說出了這種話。

    「未由……姊姊?」

    「沒、沒錯!這樣叫才有變成朋友的感覺吧?」

    友月拔高聲音這麼說,同時握住了由衣的手。

    「嗯、嗯。這麼說好像也是……我知道了,以後我就這麼叫吧。未由姊姊。」

    然後友月跟未由就這樣並肩邁開腳步。

    「太好了,她們好像打成一片了呢。」

    我嘆著氣這麼說完,身旁的愛莉莎心情好像很複雜似的呢喃著:

    「明明只有我才是姊姊的說……」

    「這點小事不用在意吧?」

    「——雖然搞不太清楚,但你這番話真叫人不爽。這是為什麼呢?」

    愛莉莎臉色不悅地瞪了我一眼,隨即快步追上了友月她們——

    抵達女生宿舍後,我們在附近等候友月去叫陽名出來。跟男生宿舍一樣,有條河川隔著道路流經宿舍前,我坐在護欄上傾聽流水的聲音。由衣跑到旁邊的橋上,越過欄杆俯瞰著水面。偶爾有認識的女學生經過,帶著饒富興味的眼神朝這邊看來,但我別過頭去裝作沒看到。因為有愛莉莎跟由衣在,我應該還不至於被當成可疑人物,不過這樣反而更醒目了。

    「——讓你久等了,啟介同學。」

    幾分鐘後,友月從宿舍大門出來了,不過她身邊卻不見陽名的身影。

    「陽名不在嗎?」

    「嗯,她好像有回來過一趟,可是又出去了。」

    愛莉莎惋惜似的吁了口氣。

    「未由,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我只知道她早上有事……不過大概——」

    友月膘本想說些什麼,但卻中途打住了。

    「怎麼了?」

    「那個……愛莉莎,你說要講的事情跟陣有關吧?」

    「嗯,對啊。」

    「既然如此——應該沒關係吧。我大概有頭緒了,請跟我來。」

    雖然友月露出猶豫的表情,但她這麼說完後便開始前進。

    「有什麼頭緒?」

    我好奇地這麼問完,友月只回了一句「來了就知道」。

    流過女生宿舍前的河川沿岸有一條路。往下遊走是學園,再繼續往下走則是男生宿舍。不過友月卻不是朝那邊,而是往上遊方向前進。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邊過去應該是沒鋪柏油的山路才對。

    「走這邊。」

    雖然擔心可能要爬山,但友月走沒多久便拐進了另一條路。從方位看來,這條路似乎通往女生宿舍後方。岔路很快變成了斜坡,長長的木製階梯往上延伸。

    友月默默爬著階梯,我們也尾隨在後。搖曳樹梢的風帶來有別於草木的氣味。那是稍嫌強烈,不適合以甜美形容的香氣——不久,來到開闊的地方後,我不禁對出現在眼前的景色感到目瞪口呆。那裡洋溢著令人頭暈目眩的諸多色彩。

    「哇啊,是花田!」

    由衣高聲歡呼。紅、白、黃、紫……各式各樣的花兒時而簇生,時而交錯地盛開著。在花旁飛舞的蝴蝶也是形形色色,為花田更添色彩。不知道為什麼,只有這裡日照特別好,沒有高聳的樹木與密集的灌木叢。由於沒有任何遮蔽物,旁邊的女生宿舍一覽無遺。

    「這裡是怎麼一回事啊?」

    「聽說以前這裡原本有間舊神社,但因為過於破舊又無人管理,於是便拆除重整了。自那以來,這裡就變成大家的秘密空間……然後在不知不覺間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想這些花大概是女生宿舍的人種的,不過好像有一半已經野生化了。」

    聽到我的自言自語,友月這麼回答。

    「你真清楚呢。」

    「這一帶的山林好像是友月家旗下集團的所有地,所以我才請九棚幫忙調查。畢竟要是近期內有施工計劃的話,那可就麻煩了。」

    雖然對友月家甚至持有山林感到傻眼,但這時我也產生了一個疑問。

    「這裡的確是個讓人不想破壞的好地方,不過你怎麼會特地去調查呢?」

    「這點——你去了自然也會知道.」

    友月往花田中前進。前方有個向日葵團團簇生的角落。雖然被花草遮掩,直到走近之前都無法發現,但有一位少女正蹲在向日葵花田前。

    「……陽名?」

    我輕呼著這個名字。如同友月所言,她人就在這裡。

    「咦!?大、大家怎麼會來這裡?」

    聽到我的聲音,陽名回過頭來驚訝地站起身子。此時,陽名背後的東西映入了眼簾。

    隆起的土堆上立著一根粗木棒。那簡直就像是——

    「……墳墓?」

    愛莉莎脫口呢喃著說。

    友月肯定似的點了點頭後,便邁步走到陽名面前。

    「對不起,陽名同學。我明白這地方最好不要讓太多人知道,可是愛莉莎說想告訴你陣的事情……既然如此,我想說在這裡反而好,所以就把他們帶來了。」

    聽了友月的解釋,陽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啊,原來是這樣啊……愛莉莎,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呢。」

    陽名面露微笑這麼說完,愛莉莎點了點頭。

    「是啊,我一直都沒忘。可是——我卻老是擱置沒有履行。陽名,對不起。」

    「我不是說過什麼時候告訴我都可以嗎?所以真的沒關係喔。的確,這個話題會想在這裡聽呢。」

    「在這裡?那個,陽名背後的……是墳墓吧?」

    愛莉莎伸手指向木棒,陽名轉頭望去。

    「是的。這是——哥哥的墓碑。」

    「陣的!?」

    愛莉莎驚愕地大叫。

    「可是埋在這裡的只是我擁有的各種哥哥的遺物。這不過是自我滿足罷了。為了讓自己的心情做個了結,這樣是有必要的。」

    「陽名……」

    「不過機會難得,我就把墳墓設在陽光充足,可以瞭望宿舍的地方了。而且有這麼多花也不用上香供奉,放假的時候我偶爾會過來發呆呢。」

    看著面帶笑容的陽名,愛莉莎露出了苦澀的表情。

    「搶先我好幾步之前——陽名就已經好好面對了呢。」

    「沒這種事喔。就像之前輕易被哈利·萊特利用一樣,我的心既軟弱又搖擺不定。所以才會追求哥哥存在過的證據與痕跡,哪怕只有一些些也好。」

    「那麼我說的話能幫得上陽名嗎?」

    「當然。我覺得這樣就能把哥哥放在心裡堅強地活下去了。所以……可以拜託你嗎?」

    「當然可以啊。我就是為了這個而來的。」

    愛莉莎挺起胸膛點了點頭。

    「啊,不過在那之前……我能不能先跟陣致個意呢?」

    「好的。如果愛莉莎願意把這個當成墳墓的話——請務必這麼做。」

    獲得陽名的同意後,愛莉莎蹲在墓碑前祈禱似的交握雙手。

    老實說,對我而言,陣不值得為他的死哀悼。可是陣是我憑白己的意志親手殲滅的對手。雖然捨棄肉體成為《高次元存在》的陣已經不是人了——不過殺了那傢伙的無疑是我沒錯,所以我不能逃避。

    我站在愛莉莎背後默默合掌。

    「…………」

    就算閉上眼睛,腦袋裡也浮現不出禱告的話語。就這樣面對著眼皮底下的黑暗幾秒之後,我睜開眼睛。於是視線正好對上了抬頭仰望著我的陽名。

    「……抱歉,我或許沒資格在陽名面前做這種事情也說不定。」

    「不,我的心情確實很複雜——但我認為這麼做是對的。」

    陽名苦笑著搖了搖頭。

    「對的……嗎?謝謝你。」

    然後我跟陽名望向還閉著眼睛的愛莉莎。我不知道她正在想些什麼,友月跟由衣在一步以外的地方看著我們。

    經過漫長的禱告後——愛莉莎總算開口了。

    「我第一次見到陣,是在我儘可能救出乘船撞上方舟結界的人以後回到方舟的時候。那傢伙倒在沙灘上。」

    愛莉莎像是回溯記憶似的以不疾不徐的口氣輕聲說。

    「雖然我馬上就想把他帶出去,但卻被察覺異狀離開《箱庭》的阿姨發現……結果阿姨怒氣衝天地臭罵了我一頓。如果一五一十地全說出來,她一定會叫我別再出去,然後把結界的洞封起來吧。」

    烏爾特小姐的反應也是理所當然的吧。畢竟她應該知道《方舟》外有吞噬法則的防衛系統《反牙》。不過當時《反牙》被哈利·萊特變成附有安全裝置的東西,並做為《魔狼》寄宿在我的右手裡。雖然沒有即刻現身之虞,但當時的烏爾特小姐不可能知道這件事情。

    「這時陣恢復了意識。一定是因為我們的聲音太吵了吧。阿姨說不能讓知道方舟秘密的人回去外面,便把陣幽禁在我們生活的城堡地底下。囑咐過我不要多嘴之後,阿姨就先回《箱庭》討論如何處置陣了。雖然陣有阿姨用自立型魔術做出來的人偶負責照顧,不過我還是對外界跟人類很感興趣,所以就嘗試隔著門跟他交談看看。」

    陽名聞言笑了。

    「真像愛莉莎的作風呢。當時哥哥是什麼樣子呢?」

    「這個嘛……雖然講話很粗魯,但他很仔細地回答我的問題。明明單方面被開進牢房裡,他卻沒有嚴詞譴責我。現在回想起來,那應該是演技吧,不過當時我完全深信他是好人,還幫忙說服阿姨。《箱庭》內的協商結果好像也不差,最後陣就留下來負責照顧我了。」

    「只有面對年紀比他小的女性時,哥哥才會變得稍微溫柔一些。雖然我也不太清楚,但過去大概發生了什麼吧。所以那或許未必全是演技也說不定。」

    「……我不知道當時陣對我表現出來的溫柔是不是真的——可是在那之後每天都過得很快樂。不僅關於外界的事情多到聽都聽不完,我也很高興自己不再是一個人了。陣稱呼我為『大小姐』,不管我說什麼他都聽。所以我也逼他做過很多過分的事。」

    「是什麼事情呢?」

    陽名興致盎然地問。

    「這個嘛,像是當我的練習對象讓我摔一整天、直到我滿意為止反覆潛入水中把漂亮的貝殼撿來、毫無意義地徹夜守著城門……之類的。」

    「多、多虧哥哥沒有生氣呢。」

    我也開始同情起陣了。

    那傢伙……也很辛苦呢。

    「是啊,不管我做什麼,陣都不會生氣。雖然他會以妹妹陽名為例挖苦我,可是也就只有這樣而已。或許是被阿姨威脅的關係,他從來沒有碰過我一根寒毛,真的是個很好使喚的人呢。不過我以為那是因為陣最重視我的緣故,整個人都樂昏了頭。」

    接著愛莉莎開始對陽名訴說跟陣共同生活的瑣事。

    那追憶過去的表情之中充滿了快樂、悲傷,以及心痛。

    愛莉莎果然還是——

    「不過就在某一天,陣第一次對我提出了請求……」

    ——那是天空湧現積云,跟今天一樣酷熱的夏天某日。在藏書室做完阿姨出的功課後,我便出了城外。

    太陽還沒有爬得很高,這時候陣人應該在果園才對。那地方離城堡有段距離,走路過去很麻煩,於是我施展飛行魔術飛上了空中。

    原本我打算像平常那樣捉弄他、取笑他,藉此打發時間,可是果園裡卻不見陣的身影。

    「——那傢伙跑去偷懶了呢。我要跟阿姨告狀。」

    我四處飛翔找尋著陣,最後在島的另一端——面海的斷崖絕壁上發現了一道黑漆漆的影子。

    「奇怪……?」

    我之所以沒有馬上降落到陣身邊,是因為他旁邊好像有誰在。可是我一眨眼,那就像幻影一樣消失了。陣注意到我,於是抬頭仰望著這邊。

    「嗨,大小姐。」

    陣很正常地向咚一聲著陸的我打招呼。剛才那個大概是看錯了還是什麼的吧,這麼判斷的我責問起陣為什麼丟下了果園的工作。現在回想起來,那或許是跟陣接觸的《探求愚者》也說不定,不過當時的我沒有想到方舟上有其他人在的可能性。

    「我說陣啊,管理果園不是我的命令,而是阿姨分派的工作,所以不能敷衍了事喔。你甚至得幹得比我的命令更認真才行。要是惹阿姨生氣的話,可不知道會遭遇什麼下場呢。」

    我壞心眼地故意這麼說,想讓陣失了方寸。不過平常總是馬上道歉說「抱歉」的陣卻嘆了口氣,然後抬頭看著天空輕聲說起毫不相干的事情。

    「……這裡云流動得太快了。」

    「咦?」

    「大小姐,我有個請求。可以讓我看看真正的天空嗎?」

    唐突的發問令我感到困惑,因為我不懂這問題的意義,可是陣的表情非常嚴肅。

    「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些云移動的速度比我所知的還要快上好幾倍。雖然已經習慣了,但我果然還是靜不下心來。只要再一次就好,我想看看遲緩到定睛凝視也分不出變化的天空。為了做個了結。」

    由於陣今天不惜丟下工作跑來這種地方,我認為他真的很煩惱。而且比起對陣所說的話感到疑惑,我反而更覺得高興。我非常開心。雖然陣的要求很荒謬,但這是他第一次求我什麼。我——只消花上一瞬間。

    「我知道了,包在我身上。」

    我毫不猶豫地這麼回答。陣愣住了,我從來沒看過陣露出這麼可笑的表情。他一定以為我會拒絕吧。

    「……這樣可以嗎?你明白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嗎?」

    「嗯。就是在結界上開個洞對吧?」

    「啊啊,沒錯。身為大小姐的監督者,提出這種要求不會遭受斥責嗎?」

    「如果事蹟敗露的話,恐怕不是說教就能算了吧。不過陣想看天空吧?」

    不知道為什麼,陣有些遲疑,可是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我也沒理由猶豫。

    「那你就閉上嘴巴看著吧。」

    「是嗎——你真的要幫我啊。」

    或許是我一廂情願也說不定,但我總覺得那時陣好像落寞地笑了。然後他把手放在我頭上說了聲「謝謝」。那大概是陣第一次主動觸碰我的瞬間吧。

    「現、現在道謝還太早吧?」

    「……也對。」

    雖然陣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奇怪,但我不以為意地開始詠唱起咒文。

    「——願望流轉。深藍之海,流光之連。自遠方天空疾馳而來的星之龍。忘卻了漂游、洇泳與停止,不斷徘徊於永劫之人。遵循天理的時光之河,其氣息疾馳迴廊!」

    為了儘可能不被阿姨發現,我不像之前那樣竭盡全力破壞結界,而是採用了中和的方式。方舟的結界也是時間的邊界,所以我認為用操控時間的術法或許也能暫時開孔。

    「奔騰龍域!」

    我讓時間加速,在方舟頂端製造出空間。操控時光之流的術式耗費很大,使用一次幾乎就會花掉所有精神力。雖然在讓方舟內的時間加速到跟外界相同之前險些失去意識,但我還是使盡了全部的力量。因為我想陣一定會對我笑吧。然後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我總算成功讓方舟與外界的邊界互相融合了。

    「——成功了……瞧,看得到真正的天空了。陣,你看到了嗎?」

    「啊啊……」

    陣恍惚地仰望著緩慢移動的云。然後他看著我,忽然把手伸了過來。他該不會又要摸我的頭了吧?我懷著這種期待閉上眼睛。可是……脖子卻傳來強烈的衝擊。

    我失去意識的時間應該不長。不過當我睜開眼時,嘴巴已經被東西蒙著,手腳也被綁起來了。

    然後陣當著倒臥地上的我面前轉過身去——笑了。

    「哈哈……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輕鬆了,簡單到不行!受不了……大小姐真是太愚蠢了。居然這麼快——就能跟這裡說再見了。」

    我真的以為陣精神錯亂了。

    「嗚哈哈哈,雖然不太滿意,不過還是走吧。畢竟時間好像不多了。」

    輕聲這麼說完,陣舉起了手。

    「——慾望超越一切。從群聚之中追求天之索,渴望高處的手臂。愚蠢的賢者啊。讚美願望、欽慕慾望、容許罪過者。其手一伸攫得順從的我。」

    雖然知道發自陣口中的是《姿態語言》,但我的腦袋卻拒絕理解,什麼都無法思考。

    「群聚白式!」

    陣一大喊,虛空中頓時出現無數白紙。一張張白紙化為螺旋階梯的台階,不斷往結界上半部的開口延伸而去。

    陣看也不看這邊,就這樣哈哈大笑地爬上階梯。由於我中斷了精神力,結界的孔洞開始逐漸縮小,可是速度並不快。一定是因為外頭的時間才是正常的,相反的力量才會難以生效吧。等到時光之流自然復原時,陣早就跑到外面去了。如果要現在馬上把洞堵起來的話,我只能使用跟剛才一樣的魔術。不過我已經沒那麼多精神力了,況且嘴巴被蒙著根本無法使用魔術。

    ——這樣下去的話,陣就要跑掉了。

    察覺到這個事實時,我大叫起來。

    「嗚——!嗚————!」

    雖然在嘴巴被蒙著的狀態下無法說話,但我還是一味地扯著嗓子大喊。我不知道自己當時在想些什麼,連想怎麼做都不記得了。

    我只是一個勁地對著陣呼喊。

    不過陣絲毫沒有放慢腳步,逕自登上階梯頂端。最後他用毫無感情的眼眸瞥了這邊一眼,便往結界彼端消失了……

    「——結界的開口自然閉起後,我愣了好一會兒。綁著我的似乎是魔術《暗黑咒縛》,隨著時間經過就解開了,但我只是一直仰頭看著陣消失的天空。不過一想到陣出去外面將會導致什麼局面,我才意識到自己得去追他才行。然後等到精神力恢復到能夠再度打開結界後,我馬上飛出方舟。為了家人,我做好了……殺死陣的覺悟。」

    說到這裡,愛莉莎咬緊嘴唇垂下眼簾。陽名見狀也倏地低下了頭。

    「謝謝你,愛莉莎。我會銘記在心的。」

    「——嗯。」

    愛莉莎帶著有點扭曲的笑容回答。

    愛莉莎跟陽名似乎都無法再多說什麼了。

    話聲中斷後,花田裡吹起了風,向日葵憲憲率牽地搖曳著。

    我不知道這對愛莉莎所謂的『心理建設』有沒有幫助,不過愛莉莎當著陽名的面正視了過去自己做出的『選擇』。

    愛莉莎……你果然很厲害啊。

    挺直背脊仰頭直視著太陽的向日葵——感覺很適合現在的愛莉莎。

    可是我得推著她的背走出最後一步才行。

    沒錯,我——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那樣好嗎?我有好好傳達給陽名了嗎?」

    陽名跟友月一起回女生宿舍後,愛莉莎在陣的墓碑前低聲這麼說。

    遍佈每個角落的各種花卉與飛舞的蝴蝶讓由衣樂不可支,在花田裡到處跑來跑去。

    「陽名可是露出了滿足的表情喔,所以應該沒問題吧?」

    「不過,好像還有什麼……」

    愛莉莎把手貼在胸前呢喃著。

    「——覺得痛嗎?」

    為了說出這句話,我不得不從肚子底部擠出力氣。

    「咦?」

    「胸口覺得又痛又悶吧?」

    面對愛莉莎的反問,我下定決心又再問了一次。

    「啟介,你怎麼會知道呢?」

    愛莉莎帶著傻愣愣的表情問道。我不耐煩起來,於是忍不住說:

    「你啊……難道還沒發現嗎?愛莉莎——喜歡陣對吧?」

    「喜、歡?」

    愛莉莎疑惑歪著頭,彷彿不懂這個字眼是什麼意思。

    可是她的眼裡卻突然撲簌簌地掉下淚珠。

    「哎呀——為什麼……?」

    「因為悲傷啊。喜歡的人死了,任誰都會想哭吧。」

    我避開愛莉莎的眼睛說。這件事情我老早就知道了,可是我不知道該不該讓愛莉莎意識到這點。畢竟那有可能傷到愛莉莎的心,而且我也沒自信能夠說服連喜歡的意義都不太明白的愛莉莎。

    「或許……是這樣也說不定。現在我好像可以理解了。」

    不過愛莉莎卻哭著點了點頭。變堅強的心與流逝的時間讓她接受了巨大的痛楚。

    「愛莉莎……」

    「現在的我已經跟以前大不相同——心境上也改變不少,可是對於還在方舟時的我而言,陣是很特別的人。」

    哽咽之餘,愛莉莎硬擠出聲音似的這麼說。

    「我總算……總算真正理解自己捨棄了什麼,還有選擇了什麼——我明白自己做出什麼樣的抉擇了,啟介。」

    愛莉莎伸手握住了我的左手。

    「不光是陽名,我連自己的事情都一拖再拖呢……」

    「對不起,其實這不是我該干涉的事情。我明明就知道這樣會讓愛莉莎感到痛苦。」

    「沒關係的。要是你不說,我想我肯定會一直都沒發現。再說現在我找到了非常重要的人,不像陣那時候是自己一廂情願——所以我一點都不痛苦喔。」

    「咦……」

    我原本想開口確認這句話的意思,但這時由衣卻大聲插嘴說:

    「啊——!?哥哥害姊姊哭了!」

    「才、才不是呢!喂、喂,住手啊!」

    進入小狼模式的由衣衝過來毫不留情地啃咬我的頭。

    「就、就叫你別咬了!好痛!?好痛好痛!」

    「啊哈哈哈哈!」

    愛莉莎用手背拭淚,同時開心地笑了。

    「你別笑啊,快救我!」

    雖然嘴巴上這麼說,但我心想如果能讓愛莉莎忘記淚水的話,暫時被咬一會兒也沒關係吧。

    至少——在由衣的下顎越來越用力之前。

    「呃……你也稍微克制一下力道嘛,由衣。」

    在那之後好不容易解開誤會的我按著陣陣抽痛的頭。如今我們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愛莉莎說想要些時間稍微整理一下思緒,於是我提議先閒晃一陣子。不知道是不是氣溫上升的關係,聽不到什麼蟬鳴聲。

    「對、對不起,我以為哥哥做出了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是什麼啊……」

    我邊發牢騷,邊看著走在前面的愛莉莎。

    跟烏爾特小姐與九棚先生談過,還有正視了自己一路走來的過去後,愛莉莎是否獲得了啟發呢?除了烏爾特小姐的建議,其他都跟是否要說服美澄的選擇沒有直接相關。雖然愛莉莎做好了心理建設,但她之後打算怎麼做呢?

    「愛莉莎,你還要跟誰商量嗎?」

    走得有點腿酸的時候,我這麼開口問。

    「不,已經沒問題了。」

    「那麼……難不成你?」

    「不是啦,我還沒做好決定。不過我知道該怎麼選擇了。不……不是選擇。只是知道要做什麼,一定是這樣沒錯。」

    「不是……選擇?」

    我無法理解愛莉莎言下之意,只能像鸚鵡學人說話似的反問。

    「陣盜走魔術的時候,我立刻就追上去了。當時我並沒有做出選擇。事後回想起來,那只是表面上看起來如此。事到如今,我才明白自己捨棄了什麼。不過那不是我想丟才丟掉的東西,只是『當時』的我行動之下的結果。就像剛才一樣,或許我事後會哭泣也說不定,但我只能照著想法行動了。」

    掃除許多迷惘後,愛莉莎帶著清爽的表情說。

    「所以問題不是要或不要說服美澄羅?」

    「嗯。雖然透子只有接受或不接受手術兩條路可走,但那只是結果,不是我採取什麼行動決定的喔。那選擇不歸我,而是屬於透子的。」

    「的確……是這樣沒錯。」

    因為歐魯說憑愛莉莎應該能讓美澄改變心意,我才會產生錯覺。面對抉擇的原本就不是我們。

    「所以我只要考慮——要為面臨重大決定的透子做些什麼就好。大概吧。」

    只有最後愛莉莎說得沒什麼自信。大概是因為她對那個什麼還沒有底吧。

    「我覺得這樣很好。把說不說服的問題丟在一邊,照愛莉莎的想法去做才是最好的。總覺得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呢。」

    「嗯——不過我還是想不到該怎麼做才好就是了。」

    「反正還有時間啊。慢慢想——」

    咚……咚……

    這時,不知道哪裡傳來了鐘聲。從時間上看來,那一定是宣告正午時分的鐘聲吧。

    「我記得那鐘聲是……」

    我想起了以前曾在自然公園前交談過的歌姬——珠洲裡優耶。她說那鐘聲來自教會兼自己從小長大的育幼院。

    苦澀的情感蔓延心中。她跟美澄同樣都是天使因子的持有者,可是我力量不足,親眼看著她被奪走了性命。

    「哥哥!姊姊她!」

    我感覺到衣袖被拉扯而回過神來,只見由衣正指著改變方向搖搖晃晃地邁步前行的愛莉莎。

    「愛莉莎,你要去哪啊?」

    我連忙追上去問道,於是愛莉莎依然看著鐘聲響起的方向低語: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這鐘聲好懷念,讓我在意得不得了。」

    愛莉莎帶著空洞的表情前進,絲毫無意止步。莫可奈何之下,我們也緊跟在愛莉莎的後頭。

    變得越來越響亮的鐘聲途中停止了,不過愛莉莎依然繼續往前走。愛莉莎熟門熟路地在我之前從未來過的住宅區小巷間穿梭。

    她是跟由衣散步時經過的嗎?

    就在我產生這種疑問的時候,愛莉莎腳步變得越來越快,最後終於跑了起來。

    「喂、喂,愛莉莎!」

    「等一下,姊姊!」

    我連忙追上去免得走散,不過愛莉莎彎過轉角後突然停了下來。我在險些撞上愛莉莎之前穩住腳步,可是跑在後頭的由衣卻來不及煞車。

    「呀!」

    由衣衝過頭撞上了我的背。

    「人……人家的別子(鼻子)~~~~」

    「你、你沒事吧?欸……不要因為這樣就哭啊。」

    我一邊安撫痛得按著鼻子的由衣,一邊看著眼前的建築物。

    那是有著高聳鐘樓的教會。寬敞的建地被圍欄包圍,裡頭有兩層樓宿舍與看似運動場的空間。如果不是教會的話,或許會誤以為是學校也說不定。這裡就是鐘聲的出處沒錯吧。優耶待過的教會應該有很多小孩生活其中才對,所以有宿舍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愛莉莎,你來過這裡嗎?」

    見她沿路過來的腳步沒有絲毫迷惘,我不禁這麼問。不過愛莉莎卻搖了搖頭。

    「不,是第一次喔。可是我的腳卻自然而然地動起來了。」

    愛莉莎好像連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似的呢喃著說。

    這時,一陣微弱的啜泣聲傳來。我以為是由衣哭出來了,可是她雖然按著鼻子,卻沒有流淚。

    「啊,啟介。你看那邊。」

    愛莉莎伸手指向圍欄內側。沿著圍欄種植的樹木旁有個小女孩正在哭泣。

    「——雨……要來了……我的……傘——破了——」

    那一開始聽起來只是普通的嗚咽聲。

    「……沿著傘骨……裂開了——雨不大的話……」

    不過仔細一聽,那卻有點像是某種旋律。

    「歌?」

    愛莉莎歪著頭說。

    「好像是。這大概是——優耶的歌曲吧。」

    我對歌詞有印象。那女孩正邊哭邊唱。理由我不清楚,不過考慮到優耶是跟這教會有關係的人,我大致可以想像得出來。

    「怎麼辦?啟介。」

    愛莉莎面有難色地問道。

    「也不能……怎麼辦吧。」

    我別開視線。優耶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既然無法讓她死而復生,我們就不可能讓那孩子停止哭泣。想到自己窩囊得阻止不了她的死,我忍不住想要掉頭就走。

    可是愛莉莎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女孩——然後動起了嘴唇。

    「——雨好大……」

    雖然聲音很小,但她跟著女孩的歌稍微唱和起來。

    「愛莉莎,你知道這首歌嗎?」

    「哎、哎呀?為什麼我會……我不知道喔。不過……就跟剛才一樣,詞句很自然就浮現在腦海裡了。」

    這麼說完,愛莉莎便用更大的音量開始歌唱。

    「雨水肯定會把我淋濕。衣服變重了,身體變重了,傘骨變重了。然後我停住了——」

    這時,愛莉莎中斷了歌聲。回過神來,哭聲已經聽不見了。蹲在樹木旁的女孩站起身子看著這邊。

    「小優……?」

    女孩帶著茫然的表情搖搖晃晃地走來。她的步伐讓人看了非常擔心。

    「啊,危險!要撞上圍欄了喔!?」

    雖然愛莉莎連忙制止,但女孩卻這樣一頭撞上圍欄倒在地上。

    「喂、喂!你沒事吧!?」

    愛莉莎從旁邊開放的教會大門繞進圍欄內側,衝向女孩身邊。然後她跪在地上抱起了女孩。

    「小優!是小優對吧!?」

    女孩帶著失焦的眼神這麼問愛莉莎。

    這孩子該不會……

    「那個,我不是那個什麼小優的喔。」

    「哎呀……真的耶,聲音不一樣。可是剛才明明聽到小優的歌——」

    面對把失望表現在臉上的女孩,我開口問道:

    「你說的小優……難不成是指優耶嗎?」

    「嗯,是這樣沒錯——那個,你是誰……?」

    女孩彷彿現在才注意到似的往我的方向看來。錯不了的,她眼睛看不見。剛才她所在的樹下躺著一把視障者使用的白色手杖。

    「對不起,我們看到你跌倒,所以擅自進來了。我叫遠見啟介,被你誤認成優耶的是愛莉莎。還有一個人你大概沒發現,那是我妹妹。」

    聽了我的表達方式,愛莉莎跟由衣似乎也明白女孩的眼睛看不到了。

    「我、我是由衣。」

    由衣發出聲音表明自己的存在,女孩的表情稍微放下了戒心。

    「是這樣啊……謝謝你們。那個,我叫鈴。」

    女孩——鈴做了自我介紹。她外表看來比由衣還小,大概還在念小學低年級吧。

    「鈴,是嗎?這名字真好聽。不過剛才看你好像撞到頭了,還好嗎?有沒有哪裡覺得痛呢?」

    面對愛莉莎的問題,女孩點了點頭。

    「大概不要緊……呃——」

    可是正準備站起來時,鈴卻糾起了臉。

    「好像是跌倒時扭傷了。小鈴,你知道哪裡有大人在嗎?雖然看起來不嚴重,不過還是先把你送過去好了。」

    我這麼說完,鈴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才回答:

    「這個時間的話,我想修女人大概在禮拜堂吧。」

    禮拜堂嗎?大概就是那座有鐘樓的建築物吧。

    「愛莉莎,小鈴好像對你比較放心,可以請你幫忙抱小鈴嗎?」

    我邊這麼說邊拾起了手杖。

    「我知道了。」

    愛莉莎點了點頭,然後抱起了鈴。她體型很小,似乎不怎麼重的樣子。

    優耶的歌……啊。

    剛才的愛莉莎並不尋常。我自己也產生了彷彿優耶正在唱歌的錯覺。

    據說遭到暗殺的歌姬,珠洲裡優耶是第七十一位《天使王》因子持有者。她的靈魂應該在愛莉莎體內轉生了才對。連上愛莉莎的精神時,我也曾經見過自稱《在玉座上歌唱的天女》的優耶,那或許對愛莉莎造成了什麼影響也說不定。

    看著走向教會的愛莉莎背影,我心想這到底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禮拜堂是棟比想像中氣派莊嚴的建築物。天花板挑高,牆面上方鑲著彩繪玻璃。穿透彩色玻璃的光彩在地面描繪出花紋,房間一角甚至還有管風琴。

    「我叫大戶都,在這所設施擔任副院長。這次給各位添麻煩了,真的非常抱歉。身為負責人,我代海外出差中的院長向各位致謝。」

    聽把鈴帶來的我們解釋過情況後,正在打掃禮拜堂的修女——大戶都小姐一次又一次地低下頭來。她的年齡大約二十歲後半,渾身散發穩重的氣息,跟簡樸的深藍色修道服十分相稱。

    「不,那也是因為我們害鈴分心的緣故……對不起。」

    「不會不會,我們才該道歉——」

    雖然感覺好像開始無限迴圈了,但這時鈴的聲音插進來說:

    「欸欸,修女。愛莉莎歌唱得很棒呢。因為唱法太像小優,我不小心認錯才會嚇了一跳。」

    「認錯……鈴,那孩子已經去了天國羅。這你應該明白吧?」

    「——我知道啦。可是愛莉莎的歌聲就是像到會讓人誤以為小優回來了嘛。」

    小鈴眼眶泛淚,開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對不起,你不要再哭了好嗎?」

    大戶小姐也露出難過的表情摸著小鈴的頭安撫她。

    「那個……這裡果然是優耶——不,是優耶小姐長大的設施嗎?」

    我算準時機這麼問道。

    「是的。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情呢……?電視等等的應該都沒有公開過才對。你是優子的朋友嗎?」

    「優子?」

    「是那孩子的本名。珠洲裡優耶是藝名喔。」

    「……我第一次聽到呢。不過,雖然只有這點程度的交情,但我之前曾在這附近跟她稍微談過。她就是那時候告訴我的。」

    我這麼說完,大戶小姐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哎呀,看來優子似乎很喜歡你呢。那孩子很少會說到自己的事情喔。」

    「這個嘛……的確,她是逗弄了我好一會兒,還說我很有趣什麼的。」

    見我笑著搔了搔頭,大戶小姐眯起了眼睛。

    「你是遠見同學是嚼?你的感覺跟這所設施裡的孩子有點像。所以優子才會想跟你搭話吧。」

    「感覺有點像嗎……或許是這樣也說不定。」

    我瞥了由衣一眼,然後瞹昧地點了點頭。包含如今在這裡的由衣在內,三年前的海難事故讓我一度失去了家人。這裡的孩子們身世八成也相近吧。

    「可以告訴我你跟優子交談時的事情嗎?」

    「啊,好的。當然可以。」

    我點了點頭,隨即娓娓道來。那是發生在優耶遇害前一天的事情,她說演唱會綵排前會先到教會裡唱歌。

    「——遠見同學一定是那孩子最後以『優子』的身份交談的人吧。如你所言,那孩子在這所設施裡專門為我們開演唱會。鈴從以前開始就是那孩子的忠實歌迷,所以她最開心了。」

    大戶小姐低頭看著鈴說。

    「小優明明就說過……還要再配我的管風琴唱歌的……」

    鈴一臉好像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低下了頭。

    「管風琴?」

    「是的。鈴經常在這裡彈奏喔,也不跟著去外面玩,總是自己一個人……這孩子記得優子所有的歌,所以演奏都拜託她呢。」

    大戶小姐解答了我的疑惑。這時,方才一直默不作聲的愛莉莎開口了。

    「欸,鈴。你——可以彈琴給我聽嗎?」

    「咦?」

    鈴困惑起來,沒有聚焦的視線往愛莉莎的方向徘徊。

    「其實啊,我完全不知道剛才那首歌。不過我總覺得只要聽過曲子就能再唱出來了。不,雖然不太清楚,但我想唱唱看。而且既然我的歌聲跟那個叫優耶的人那麼像,我或許能幫她實現約定也說不定。」

    愛莉莎有點興奮地說。

    「嗯,好啊。我也想……再聽一次呢。」

    鈴開心地答應後,便借助大戶小姐的手坐到了管風琴前。

    「那我彈羅。」

    這麼說完,鈴以穩定的手勢開始彈奏管風琴。她大概完全記住了鍵盤的位置吧,那琴聲連外行人的我聽來都覺得很棒。

    愛莉莎閉上眼睛豎耳傾聽。

    「——啟介,我果然知道這首曲子。雖然沒聽過,但我就是知道。」

    愛莉莎輕聲低語。

    「那大概是因為……」

    我小聲告訴她珠洲裡優耶是天使因子持有者的事情。

    「是這樣啊。所以鈴真的感覺到我體內的那個人羅。」

    愛莉莎恍然大悟似的點了黠頭,隨即睜開眼睛,從曲子途中開始跟著唱。

    「可是——小小的傘啊。不知道是誰牽起了我的手。互相交疊的傘開啟了道路——」

    澄澈的歌聲為管風琴演奏的樂音更添生命。

    禮拜堂的空氣隨歌聲震動。

    「這是……」

    大戶小姐高聲驚呼,鈴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腳步變輕了,身體變輕了,心靈變輕了。讓我們一起去下一個地方吧。只要並肩而行,下雨也不算什麼了——」

    然後愛莉莎唱完了。不知不覺間,鈴跟大戶小姐都流淚了。

    「簡直就像是——優子又在這裡為我們唱歌一樣……」

    我也持相同感想。兩人的音質絕不算像。可是傳達給我們的東西——蘊含在歌曲裡的情感卻跟優耶一模一樣。鈴手指離開鍵盤轉過頭來。

    「……愛莉莎,謝謝你。雖然愛莉莎不是小優,但剛才的愛莉莎就是小優。我——還想再一次跟小優一起演奏……」

    看著這樣的兩人,愛莉莎帶著略顯成熟的表情露出了微笑。那很像我過去曾經見過的歌姬側影。

    「愛莉莎?」

    「什麼事?啟介。」

    不過我出聲呼喊後,她又變回平常的愛莉莎了。

    「不……沒什麼。」

    「是嗎?不過歌好厲害啊。居然如此震撼人心……編織情感寄託於歌聲之中——所謂的歌就是這種東西吧。」

    我也被剛才的歌感動了,可是同時卻也感到不安。我想起了以前愛莉莎恐懼著自己體內的『天使王之魂』的樣子。

    「愛莉莎,你不怕嗎?對你來說,這就好像自己體內的『誰』擅自唱起歌來吧?」

    我這麼輕聲耳語,於是愛莉莎苦笑了起來。

    「的確是呢。不過既然承認了《天使王》就是我自己,那麼那個叫優耶的人也是我的一部分了。打從啟介定義我為愛莉莎·柯朗諾·史特林·萊特·梅塔隆的時候開始,我就已經下定決心接受不是我的我了。」

    「是嗎……我太杞人憂天了。」

    我也回以苦笑。剛才最害怕的大概是我吧。當我安心於愛莉莎依然是原本的愛莉莎時,禮拜堂外突然一陣喧鬧,許多小孩開門飛奔進來。

    「剛、剛才那是優、優子姊的歌吧!?」

    看起來跟鈴年紀相仿的男生大叫。

    「我也聽到了!」

    「我也是!」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叫嚷著聚集到我們周圍。大戶小姐一臉好像很不好意思似的看著我們。愛莉莎露出笑容向鈴問道:

    「鈴——可以再拜託你一次嗎?」

    「嗯!」

    聽了愛莉莎所說的話,鈴活力十足地點了點頭,於是禮拜堂再度充滿了管風琴的樂音——愛莉莎的歌聲隨即了亮地迴響其中。

    「啊哈哈,嗓子好像有點啞了。」

    接著又在禮拜堂為孩子們唱了好幾次的愛莉莎用有些嘶啞的聲音笑了。每次唱歌的時候都有新的孩子聞聲而來,場面十分誇張。

    之後大戶小姐連聲道謝,還招待我們吃晚餐,然後我們才離開了教會。孩子們非常喜歡愛莉莎,一直央求她絕對要再來。

    「不過姊姊唱得好棒呢。我也還想再聽喔。」

    由衣跑到愛莉莎面前,邊倒過來走邊說。

    「是嗎……下次一起去教會的時候我再唱給你聽。」

    「咦?不在教會就不唱嗎?」

    聽了由衣所說的話,愛莉莎流露煩惱的神情。

    「我不太會解釋——但我總覺得那首歌不在那裡就唱不出來,而且也不該在別的地方唱。啊,可是其他歌就沒關係幄。不過我大概沒辦法唱得那麼好就是了。」

    「嗯——……?」

    由衣好像無法理解似的歪著頭,但我大概明白。那是愛莉莎為了不讓體內的優耶跟自己完全混淆的區隔吧。

    「——可是,我們在這裡耗了不少時間呢。明明還得思考美澄的事情才行啊。」

    因為要應付纏上來的孩子們,天空已經開始泛紅了。

    「不,我覺得能遇到鈴他們真是太好了。拜此所賜,我好像……稍微看到想為透子做的事情了。」

    「那是什麼事情呢?」

    我開口發問,然而愛莉莎卻搖了搖頭。

    「還不能說。不過我打算先打電話看看,然後仔細考慮一個晚上再決定。雖然時間很緊迫,但明天早上之前我會確實找出答案跟歐魯見面。因為必須早起才行,你可得幫我設定好鬧鐘喔。」

    愛莉莎的表情裡沒有絲毫迷惘。

    看來她似乎已經不需要幫忙了……

    「我知道了,不會讓你賴床的。另外,如果要打電話的話,你還是深夜打會比較好。因為地理課上說美國跟這裡的時差有十四、五個小時。這通電話八成會打很久,大概凌晨十二點左右從友月家打如何?」

    這樣的話,另一邊應該會是上午十點左右。我在腦海裡計算過後這麼說。而且愛莉莎這時間離開也對我比較方便。沒記錯的話,烏爾特小姐是叫我晚上十二點自己一個人在房間的陽台上等著。

    「時差?」

    「美澄所在的地方幾乎是地球的另一端,時間上當然會有誤差啊。」

    「……這麼說起來,媽媽曾經說過我們站著的地面其實是圓的,這裡白天的時候另一邊就是晚上呢。畢竟不能離開方舟,我心想學了這種事情也沒用,所以就忘記了——原來透子在那麼遠的地方啊。」

    愛莉莎盤起雙手感慨地呢喃著,然後抬頭仰望東邊的天空。

    「怎麼了?」

    我這麼一問,愛莉莎便露出苦笑。

    「那個啊,其實我曾在天空另一頭感覺到透子呢。」

    「美澄嗎?」

    「嗯。這大概也是多虧了透子體內的天使因子吧,可是知道實際的距離後,我覺得有些意外……」

    面對看起來有點落寞的愛莉莎,我砰一聲地把手放在她的頭上。

    「從距離來看的確很遠沒錯,不過現在這個時代搭飛機不到一天就到了。而且還有電話,那絕不是什麼與世隔絕的地方喔。」

    「——嗯,也對。」

    聽了我所說的話,愛莉莎用力點了點頭,然後一直不斷地眺望天空——

    5

    昏暗的房間裡響起秒針刻畫時間的聲音。現在是深夜十二點前五分鐘。我悄悄爬出鋪在地上的被窩。

    由衣一個人在床上睡得很甜。愛莉莎為了給美澄打電話還沒回來。

    我穿著用來代替睡衣的襯衫直接來到陽台。套上以前穿破以後拿來陽台用的運動鞋,我俯瞰著外頭的景色。

    從面向山邊的陽台無法眺望街上燈光,只看得見星斗照亮的天空與漆黑一片的山影。就算在四樓這麼高的地方,周圍還是充滿蟲鳴聲,並籠罩在潮濕的夜氣之中。雖說是夏天,感覺還是有點寒意。

    然後我等了幾分鐘。大概是正好十二點的時候,一陣金光閃過,烏爾特小姐出現在我眼前。她身上穿的不是在友月家看過的一般服裝,而是繪有幾何學圖案的法衣。

    「晚安,啟介。你有乖乖地等我呢。愛莉莎在那邊的家看起來很匆忙的樣子,是你慫恿她的嗎?」

    「雖然我在這時候支開了她,但愛莉莎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喔……是嗎?」

    烏爾特小姐眯起眼睛,以別有含意的語氣輕聲說。

    「那麼,你有什麼事嗎?你不是說有東西想讓我看……」

    「是啊。那我們就先走吧,在這裡講太久好像會吵醒由衣呢。」

    往拉上窗簾的窗後看了一眼,烏爾特小姐便將手放在我肩上,簡短地念出魔術的《起動語言》。

    「——迅疾光輝。」

    經過一陣短暫的漂浮感與暈眩,眼前的景色變換了。

    「這裡是……?」

    環顧週遭後,我開口詢問烏爾特小姐。這是因為附近一片漆黑,根本猜不出移動到哪裡了。

    「請等一下——《暉映陽燈》!」

    烏爾特小姐舉起手這麼一喊,我們頭頂上頓時產生金黃色的光球照亮了周圍。

    「啊——」

    崩裂的大地,被剷平的山,倒塌的鐵塔。旁邊看得到鐵軌的高架橋。

    我有印象,我知道這裡。這裡是《天使王》跟《魔狼》互相搏鬥,也是我們跟哈利·萊特交戰的地方。

    「為什麼要來這種地方……」

    「因為這裡有我想讓你看的東西。啟介,你沒有發現什麼嗎?」

    在烏爾特小姐的催促下,我來回移動著視線。

    「發現什麼……就只有非常嚴重的慘狀而已。」

    不管看幾次,景色都沒有變化。

    「你還真是遲鈍呢。瞧,就是那裡喔。」

    這麼說完,烏爾特小姐指向樹木傾頹的森林。往那邊一看我才發現樹木不對勁。樹幹與枝葉扭曲成奇怪的形狀,葉子還染成了全黑。

    「這到底是……」

    「被召喚出來的魔狼乃是《天牢》本身。一旦魔狼受了傷,《天牢》也會受傷。雖然只是一時的,但《天使王》的劍曾經劈開『障壁』。這恐怕就是當時造成的結果。不該存在的景色,悄悄接近世界的危機碎片。」

    「危機?」

    烏爾特小姐點了點頭,隨即舉起單手厲聲高喊。

    「——終極閃電!」

    釋放出來的金色箭矢被吸進森林,幾秒鐘後樹木便化為光芒消失了。

    在不詠唱的情況下施放了愛莉莎經常使用的高階魔術後,烏爾特小姐嘆了口氣。

    「就算這麼做也只是治標下治本。畢竟東西一旦變質就不會再復原了。因為哈利的關係,方舟無疑不得不被迫修正計劃。」

    「《方舟》的……計劃。可以請你解釋一下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解釋啊……這麼困難的事情我辦不到啦。我背負的職責是順著方向前行的『舵手』,所以知道得不多,頂多只能從得到的情報推測而已。」

    「那就請你告訴我你的推測。」

    要不然我就不知道被帶來這裡有何意義了。烏爾特小姐究竟想對我說什麼呢?

    烏爾特小姐應了聲「好啦」,隨即開口說:

    「……《天牢》與《天使王》是方舟最重要的要素,這點啟介也明白吧?」

    「是,我大概知道。」

    《天牢》是將精神存在棲息的《形成界》隔絕開來的牆壁。《天使王》則是被赫斯·史特林封印起來的世界守護者。無論何者都對《方舟》意義匪淺。

    「可是這兩者卻在哈利的干涉下改變了應有的型態。《天牢》化為《魔狼》寄宿在啟介的右手裡,而《天使王》轉生成愛莉莎獲得了生命。說到這裡你應該明白了吧?如今啟介跟愛莉莎是方舟最重要的人喔。」

    「我跟愛莉莎……」

    雖然沒什麼自覺,但我明白我們背負著多麼龐大的存在。

    「我不知道今後會變得怎麼樣。雖然我負責『引導』未來,卻不負責『觀看』。不過我可以斷言你們確實背負著重大的責任。如同剛才的景色所示,某種不好的東西正逼近而來。我有義務要把『舵』打好,以便讓你們能夠克服那些東西。」

    說到這裡,烏爾特小姐暫時中斷話語,對我投以銳利的眼光。

    「——所以現在我不能讓愛莉莎做出危險的賭注。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總算看出了烏爾特小姐的目的。

    「你是說……美澄的事情嗎?」

    「嗯,沒錯。就像今天早上見面時說過的,我不能讓愛莉莎受到嚴重的傷害。這也是『為了方舟好』。現在你應該可以理解這句話的份量了吧?」

    烏爾特小姐身上有種不容分說的氣魄。不過我不能被她給震懾住。

    「——我明白情況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嚴峻。看了那片異常的森林後,我也知道很多事情都還沒結束。可是……這個跟那個不能相提並論。我的回答還是一樣,這是愛莉莎自己決定的事情。今天一天那傢伙跟許多人交談,同時不斷地思考著。烏爾特小姐,我想這話你不該對我,而是要直接跟愛莉莎說才對。」

    「如果辦得到的話,我就不會跟啟介說了。」

    烏爾特小姐哼地嗤笑著。

    「為什麼辦不到呢?」

    「因為愛莉莎現在看起來非常快樂啊。她露出了以前在方舟從未看過的笑容,所以我才希望儘可能對那孩子隱瞞方舟的事情。雖然不知道可以持續到什麼時候,可是我想盡力守住那孩子的日常生活。為此,我只能站在阿姨的立場說服那孩子了。而且,啟介姑且不說,方舟的道理對那孩子八成是行不通的。看來我好像不瞭解透子這個人在那孩子心中有多大的份量呢。」

    別干預美澄已經決定好的事情……那是她站在愛莉莎阿姨的立場力所能及的制止吧。

    「啟介——愛莉莎打算插手吧?」

    「是的……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要說服美澄接受手術,不過她一定打算做些什麼。」

    「那就只能拜託啟介了。讓愛莉莎打消這個念頭吧。若是那個叫透子的孩子因為那孩子的行動而改變心意,一旦失敗了可能會釀成無可挽回的事態。」

    烏爾特小姐說得很懇切,但我無法點頭同意。愛莉莎與九棚先生、陽名、以及教會修女和孩子們交談,試圖摸索出自己應該做的事情。這是只有愛莉莎才能決定的事,跟什麼《方舟》、世界的危機等等無關。

    「我的意見不會改變。再說愛莉莎也已經開始行動了。」

    愛莉莎現在應該正在跟美澄通話才對。

    「不,那跟選擇無關。離開宅邸前我曾想要警告愛莉莎,結果她反而搶先一步說只是有事情想確認而已。」

    烏爾特小姐苦笑起來。

    「不過啟介,我可以明白你的心情。你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幫助我嗎?就算愛莉莎有可能陷入最糟糕的未來。」

    聽了這句話,我內心一瞬間動搖起來。可是我還是點了點頭。

    「聽說手術的成功率絕不算低。而且老實說,我認為很難讓美澄改變心意。可是現在就老想著最壞的情況,還阻止愛莉莎做她想做的事情,這我辦不到。」

    我這麼說完,烏爾特小姐無奈地搖頭聳肩。

    「唉……結論果然是這樣啊。」

    「果然?」

    「啟介看起來耳根子很軟,我還以為只要舉出一堆不安要素就行得通呢。」

    「所以說,你是打算欺騙我嗎!?」

    「不,之前說的都不是騙人的喔。可是,我自己也知道手中的依據不足以讓你們真正擔憂最壞的情況。」

    我訝異地看著烏爾特小姐。

    「烏爾特小姐有什麼根據嗎?」

    「……雖然那對我來說是有意義的根據,但對這個世界跟啟介來說卻非常曖昧模糊,所以還不能說。只不過我『看見』了,所以絕對得這麼做才行。我知道這要求很荒謬,但這是最後一次了。反正不成也沒什麼損失。請你相信我有根據,然後幫助我。」

    居然隱瞞最大的根據說出這種話,這也太荒唐了。可是烏爾特小姐眼裡充滿真摯的光輝,看起來不像是在說謊的樣子,烏爾特小姐似乎確實有無論如何部要阻止愛莉莎的苦衷。我決定先將疑惑都逐出腦海,把烏爾特小姐的話全部當真來考慮。

    不過——結論還是沒有改變。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個最壞的情況一定很值得擔憂。可是我相信愛莉莎。不管結果是什麼……愛莉莎一定都會接受的。因為那傢伙很堅強啊。」

    聽了我的回答,烏爾特小姐露出了哀傷的表情。

    「不——那孩子很脆弱喔。尤其是在這種事情上。」

    這麼說完,烏爾特小姐走近觸摸我的胸膛。

    「迅疾光輝。」

    烏爾特小姐念出咒文後,周圍的景色再度變換,我們回到了宿舍的陽台上。

    「既然得不到啟介的幫忙,那也沒辦法了。身為《預言破壞者》,不管使用什麼手段我都要阻止那孩子最壞的未來。」

    「不是身為阿姨……嗎?」

    「不——那孩子終究是我的家人喔。或許我又要被討厭了吧,不過拜爾那時候我也是這麼做……」

    露出略帶自嘲意味的笑容後,烏爾特小姐便施展轉移魔術隨著光一起消失了。

    獨自被留在陽台上的我抬頭仰望夜空。

    「不管使用什麼手段,是嗎……」

    這句話令我萌生不祥的預感。

    當然,我知道烏爾特小姐很重視愛莉莎。她應該不太可能做出危險的事情吧。

    總之,一切就看愛莉莎的選擇了。我僅需從旁支持愛莉莎的決定。

    這樣……就行了吧。

    不過這天直到入睡之前,烏爾特小姐輕聲說過的那句「那孩子很脆弱喔」卻始終迴蕩腦海不肯離去——

    *

    爸爸已經有兩天沒來探望我了。我獨自待在病房裡。

    他果然是在氣我不接受手術嗎……?

    我覺得很愧疚。我最喜歡爸爸了。他把我拉拔到這麼大,還捨命保護我。如果是爸爸的請求,無論什麼我都會答應。

    可是——只有這次我無法點頭。

    既然都知道『最壞的情況』了,我就一定要避開它才行。

    這時,護士走進了病房。聽說好像是有人打電話找我。名字跟電話號碼都記下來了,有需要再由我們這邊打回去。這麼說完,護士便離開了。看了遞來的紙片上寫著的名字,我倒抽了一口氣。

    「為什麼……?」

    我感到坐立難安,馬上就想使用房間裡的電話。可是就算按下了按鈕,傳呼聲還是沒響。

    雖然平常是內線電話,但我明明就聽說也能撥打外線啊……

    「啊,這個……要打去外面需要專用卡片啊。」

    發現話機上有道縫隙,我才回想起來。

    印象中爸爸曾經解釋過使用方武,為了保險起見還買了卡片讓我打電話。我連忙找出卡片推進話機裡。

    我——動搖了呢……

    對此我有自覺。我下定決心,用顫抖的手指確實按下對方的電話號碼。鈴聲響了一會兒後,突然咖喳地中斷了。

    『——喂喂,透子?』

    聽到那令人懷念的聲音,我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喂喂,聽得到嗎?奇怪,該不會是其他人打來的吧……』

    「啊,是、是我,透子!對不起,因為真的是愛莉莎來接電話,我有點驚訝。」

    『太好了!果然是透子啊。謝謝你回電給我。』

    「不,既然是愛莉莎打電話來,我當然要回電啊。對了——你怎麼突然打來呢?你應該不知道這裡的電話號碼才對啊。」

    『電話號碼我是從幫透子在那邊介紹醫院的人那裡打聽到的。因為我有事情想問透子……』

    愛莉莎語氣中帶有嚴肅的色彩。不知怎的,我能猜出她接下來要說什麼。

    「什麼事?愛莉莎。」

    『——透子,聽說有手術這麼一回事對吧?』

    我輕輕嘆了口氣。

    「你聽爸爸說的嗎?」

    『嗯。他突然過來,害我嚇了一跳呢。』

    怪不得這兩天爸爸都沒來探望我。沒想到他居然去了日本……

    「這樣啊,對不起。愛莉莎一定是被爸爸拜託才打電話來吧?」

    既然如此,雖然對愛莉莎很過意不去,但我只能拒絕了。哪怕是愛莉莎的請求,我也不能接受。

    『不。的確,歐魯說透子不肯接受手術,所以托我來說服你,可是我還沒有決定。』

    「咦?那你為什麼……」

    預期落空,我感到驚訝不已。

    『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我有事情想問透子。透子決定不接受手術吧。歐魯說你的理由是害怕手術失敗。那是真的嗎?』

    「是。我當然會害怕失敗啊。」

    儘管不知道愛莉莎想問什麼,我還是斬釘截鐵地回答。可是愛莉莎卻接著這麼問:

    『那麼——你怕死嗎?』

    「…………」

    我說不出話來。

    『透子,為什麼不說話呢?』

    「當、當然。我不可能不怕死。」

    『也對。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那是你『最害怕』的事情嗎?你是因為害怕自己會死才不接受手術嗎?』

    「………………」

    我又回答不出來了。

    『不是吧?手術的目的是為了根治疾病、為了活下去對吧?我不認為透子是會逃避的人。所以拜託你,請告訴我真正的理由。』

    「我……真是敗給你了。」

    她為什麼會這麼瞭解我呢?真不可思議。可是,我卻也覺得愛莉莎理當如此。這或許就是所謂的『朋友』也說不定。

    「請你不要告訴爸爸。」

    說了這段開場白後,我便對愛莉莎道出自己的想法。

    『——謝謝你告訴我。那就再見了。我要做的事情已經決定好了:

    「好的,再見。」

    聽完我說的話,愛莉莎真的也沒說服我就掛斷了電話。

    我握著聽筒放下了心。愛莉莎似乎也能體諒的樣子。

    「可是,她說要做的事情已經決定好了,那到底是什麼事情呢?」

    雖然對此有點掛懷,但我並沒有多想,就這樣躺回床上。

    明天醫生會來進行最後確認。

    到時候只要搖頭,我『最壞的未來』就絕對不會到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582l582 發表於 2013-4-12 10:05 AM

第三章 阻礙的預言,飛越的光翼

    「——阿姨的處罰很恐怖喔。」

    「我會做好覺悟的。」

    1

    嗶嗶嗶嗶嗶嗶嗶——

    刺耳的電子音將我的意識強行拉回來。

    啊……對了。今天要跟歐魯……

    我提振全部精神睜開眼睛起身。

    「早安啊,啟介。」

    已經打扮好的愛莉莎坐在床邊對我打招呼。

    「……早安,你起得真早。」

    我記得昨晚入睡前她都沒回來。現在是凌晨四點半,太陽還沒出來,外頭依舊昏暗。既然打電話打到很晚,她應該沒怎麼睡吧。

    「啊哈哈,大概是因為很緊張吧。鬧鐘還沒響我就醒了。」

    「是嗎……這也沒辦法。那麼我也去換衣服了,你把由衣叫起來吧。」

    我指著不屈服於鬧鐘嘈雜的音量,仍舊流著口水安然熟睡的由衣。

    「我知道了。」

    我背對這麼回答的愛莉莎前往廁所,在那裡換上T恤跟牛仔褲。洗過臉後,意識稍微清楚了一點。不過回到房裡時由衣還是沒醒。就連搖著她肩膀的愛莉莎也很為難。

    「現在還那麼早,恐怕是起不來了吧……沒辦法。就讓由衣繼續睡吧。」

    由於經常利用傘陽車站,我手邊有時刻表。時刻表上寫著首班電車是五點二十分出發。考慮到還要預留跟歐魯談話的時間,現在差不多得出門了。

    「不行……哥哥……我也要去!」

    不知道是睡昏頭了,還是單純在說夢話,當我探頭看著由衣的臉時,她抓住了我的衣服。

    「喂、喂,你想去就快點起來啊。」

    「嗚啊嗚——」

    莫名其妙地胡亂回應後,由衣把身體縮成一團。這樣看來是不行了……

    看不過去的愛莉莎在由衣耳邊大聲說:

    「由衣,你想跟來的話就給我變成狼的模樣。這樣我才能抱著你走。」

    「……好。」

    看來由衣似乎是聽懂了,只見她散發銀光變成了小狼。

    「這樣就沒問題了。啟介,我們走吧。」

    愛莉莎抱起由衣催促著我。

    「啊啊,也對。」

    然後我們慌慌張張地打開門。

    嘩啦!

    「呀!」

    面對突然吹起的強風,愛莉莎連忙壓住裙襬。雖然在房裡沒有發現,但云正迅速流過開始泛白的天空。風很大,門幾乎都要被風壓推回來了。

    什麼……難不成有颱風接近嗎?

    雖然看起來沒有下雨,但我還是拿著傘出門。愛莉莎也使用透明化魔術隱身起來跟在後頭。

    穿過宿舍大門來到馬路上後,愛莉莎解除魔術訝異地仰望天空。

    「天氣好奇怪啊。明明昨天還很晴朗的說。」

    「是啊,晚上風也沒多大……」

    雖然覺得不大對勁,但我們還是快步前往車站。因為是禮拜天的關係,路上十分冷清,不見半個準備搭乘首班電車的上班族。

    「欸,你——已經決定了嗎?」

    經過一家家放下鐵卷門的服飾店,就快要接近車站時,我這麼問道。

    「嗯。」

    愛莉莎點了點頭。

    「是嗎?太好了。」

    既然如此,那就沒必要再多問了。我就單純觀望著愛莉莎的決定吧。

    我們穿過看似徹夜狂歡的一群大學生眾集的站前廣場,進入了車站大樓內。搭乘手扶梯來到二樓剪票口時,那裡有個彪形大漢宛如雕像般佇立不動。

    「……好恐怖啊。」

    「是啊,很恐怖呢。」

    聽了愛莉莎的自言自語,我表示同意。沒錯,那就是歐魯。

    他盤起雙手、闔上雙眼、嘴唇緊閉,露出彷彿在忍耐什麼的表情。

    雖然可疑到不行,但他渾身釋放著連警察都會猶豫著要不要上前盤查的強熱氣勢。這也難怪,畢竟我們讓他等到逼近期限的時間。

    「歐、歐魯?」

    我戰戰兢兢地出聲呼喚,歐魯頓時睜開眼睛。

    「——喔喔,你們來啦。」

    緊繃的面孔瞬間放鬆,變成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臉。果然還是很恐怖。

    愛莉莎也不自覺地退後一步,不過她輕輕點了點頭重振精神後,便面對歐魯說出了自己得到的答案。

    「我要去見透子。」

    「是嗎?所以說——」

    歐魯高興地高呼,可是愛莉莎卻制止了他。

    「等一下。的確,我是想見透子。因為見到她之後我有事情要做。不過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歐魯所謂的說服。老實說,我不是去說服她的。」

    歐魯露出複雜的表情看著愛莉莎。

    「我不懂……那你為什麼要去呢?」

    「為了幫助透子。就只是這樣而已喔。」

    歐魯彷彿試探愛莉莎的意圖般注視著她的眼睛好一會兒,不久嘆了口氣說:

    「我相信你。總之,人來了就好。畢竟我已經一籌莫展了。」

    看了手錶確認過時間後,歐魯便將車票遞給了愛莉莎。

    「這是到機場的車票。拜託你了。」

    「我知道了。」

    這麼說完,愛莉莎伸手準備接過車票。這時車站內響起了廣播聲。

    『——受強風影響,列車行經部分區間將慢速行駛。因此預定五點二十分抵達本站的上行首班電車將稍微延遲——』

    聽了這段廣播,歐魯露出苦澀的表情。

    「真糟糕。明明已經沒什麼時間了啊。」

    「外頭風很大喔,感覺好像是有暴風雨來了。」

    「什麼……?天氣預報應該是說今天一整天都很晴朗才對啊。我來的時候風也不大喔。」

    聽了愛莉莎所說的話,歐魯滿臉訝異。

    「不過我們來這裡的路上,天氣變得越來越差呢。」

    「這怎麼可能——」

    這麼說完,歐魯從懷裡掏出手機開始進行什麼操作。

    「啟介,那是在做什麼啊?」

    愛莉莎小聲地問我。

    「大概是在上網吧。我想應該是要調查氣象情報之類的。」

    「喔——……那個小東西辦得到跟啟介的電腦相同的事情啊。」

    愛莉莎一副深感佩服的樣子,不過看到歐魯的表情變得很可怕,我不禁緊張起來.

    「怎麼了?歐魯。」

    「——原本預計通過日本南部的熱帶性低壓似乎改變了行進方向。而且威力還增強了,照速度看來馬上就要登陸了。」

    歐魯不快地告訴愛莉莎。

    怪不得天色變化得那麼劇烈。

    「那樣……會有什麼不便嗎?」

    「班機或許會停飛也說不定。可惡!好死不死偏偏挑這個時候——」

    焦急地這麼說完,歐魯便打了電話去哪裡。一定是要詢問機場吧。

    我跟愛莉莎吞了口唾沫靜靜守候。過了一會兒,歐魯粗聲粗氣地結束通話看著我們。看到他臉上無處發洩的怒火,我就知道結果了。

    「雖然還沒決定停飛,但航班似乎誤點了。總之,可以確定的是班機將會大幅延遲。這下子——已經來不及了。」

    「怎麼會!?」

    愛莉莎叫道。

    「對不起……難得你都決定要一起來了。」

    歐魯死心似的垮下肩膀。不過愛莉莎卻搖了搖頭。

    「不,還不能放棄。既然是我花太多時間決定害你來不及的話,我就該負起責任。我決定要親自去見透子了。如果暴風雨會礙事——那就把它趕跑好了。」

    「你要做什麼呢……?」

    愛莉莎沒有回答歐魯的問題便衝了出去。我也不明所以地尾隨在後。來到戶外狂風大作的大階梯後,愛莉莎環顧著週遭。到處都看不到會在這種時間與天候下外出的怪人。

    「啟介,由衣就拜託你了。」

    愛莉莎把抱在懷裡的由衣托給了我,然後定睛注視著天空。

    「愛莉莎,難不成你要用魔術——」

    聽了我的呢喃,愛莉莎面露笑容。

    「是啊。我的力量借助於司掌『流轉』的《高次元存在》,能夠干涉流動的事物。其中也有操控氣流的魔術喔。」

    不過歐魯卻半信半疑地沉吟著說:

    「可是……這低壓的威力恐怕不亞於颱風。這種東西拿它有辦法嗎?」

    「我不知道。不過只要盡全力大範圍施展術式,把頭頂上的云層吹散的話……」

    這規模差太多了,老實說我認為是有勇無謀的嘗試。

    「愛莉莎,你知道颱風有多大嗎?那可是比這裡看得到的天空還要大上好幾倍呢。再說,在這種地方施展魔術有意義嗎?」

    「現在不想辦法處理暴風雨的話,飛機就要停飛了對吧?我只能動手了。總之,要是不能從這裡影響風暴中心,那就沒意義了。放心吧,我有勝算。托《天使王》的福,現在的我擁有龐大的精神力。」

    然後愛莉莎朝天高舉雙手,朗聲念出了《起動語言》。

    「——開拓蒼穹!」

    剎那間,愛莉莎手中釋放青光直衝天際,將開始覆蓋天空的云海穿出圓形的洞。從中可以看到藍色的天空。

    「行得通……如果就這樣把範圍擴大的話……」

    愛莉莎眼裡透出自信,繼續擴張天上的洞。可是突然間,擴展停止了。不僅如此,洞甚至還逐漸收縮。

    「果然還是不行啊……」

    聽了我的呢喃,愛莉莎淌著汗水搖了搖頭。

    「不對!不是我力量不夠!而是有更強大的力量在干涉我。」

    愛莉莎拓展開來的藍天眨眼間就被堵住了。

    把手放下後,愛莉莎用肩膀喘著氣。

    「哈……哈……為什麼——」

    她說……干涉?

    我的腦海裡閃過昨天烏爾特小姐所說的話。

    『不管使用什麼手段——』

    難道這天候是……

    今天天色打一開始就很奇怪。雖說氣象預報偶爾會完全失準,但天候卻接連封鎖了各種移動方式,彷彿試圖阻礙愛莉莎的行動一般。

    不過連風暴都有辦法操縱嗎?

    這點就算問自己也無從得知。只不過,剛才妨礙愛莉莎的應該確定是烏爾特小姐了。不管是蓄意還是偶然,總之她想利用這個暴風困住愛莉莎。

    烏爾特小姐她……不惜做到這種程度嗎?

    我在心中低語。

    我該怎麼做呢?可以告訴愛莉莎嗎?

    「對『流轉』的魔術干涉更甚於我……能夠做到這種事情的是——」

    不過我還沒說,愛莉莎就已經得出答案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有人在妨礙我們嗎?」

    面對歐魯的提問,愛莉莎點了點頭。

    「大概是——我阿姨吧。」

    「你說什麼?」

    「阿姨反對我說服透子……話雖如此,我想她是不至於做出這種事情啦,不過也只有阿姨能夠壓制住我的魔術了。我得去問個清楚才行——欸,歐魯,電車還有幾分鐘會來?」

    「現在是五點五分……剛才廣播說會誤點,所以大概會延遲五分鐘以上吧。我想最短恐怕也還要花上二十分鐘左右。」

    歐魯看著時鐘這麼回答後,愛莉莎陷入了沉思。

    「那麼飛機出發的時間是?」

    「八點。只要列車不延遲太久,應該是趕得上才對。不過前提是要不停飛就是了。」

    「我知道了。那麼最壞的情況就是直接施展魔術到搭飛機的地方……」

    愛莉莎嘟囔地說著,隨即倏地抬起臉來看我。

    「啟介,去找阿姨吧。要儘可能在二十分鐘內找到她,請她不要妨礙我們!」

    這麼說完,還沒聽我的回答,愛莉莎就抓住了我的左腕。

    「歐魯在這裡等著——《迅疾光輝》!」

    視野瞬間轉變了。移轉時的暈眩平復後,我才知道自己正站在什麼地方。這裡是三層樓建築圍繞四周的友月家中庭。

    「啟介,走這裡!」

    愛莉莎用力拽著我的手熟門熟路地進入西館。

    「等等,會摔倒啦。」

    愛莉莎拖著我爬上階梯,來到昨天造訪過的烏爾特小姐的房間。抱在懷裡的由衣隨匆促的移動左搖右晃。

    「阿姨,我進去羅!」

    愛莉莎門也不敲就開門踏進房內,可是裡頭卻不見人影。

    「烏爾特小姐不在啊……」

    畢竟她不惜做出這種事情也要妨礙愛莉莎,不可能那麼輕易就遠到她吧……

    「嗚……九棚!九棚在嗎!?」

    愛莉莎這麼大叫著離開房間前往南館。當我們匆匆下樓時,剛好撞見了往這邊走來的九棚先生。

    「一、一大早的有什麼事情嗎?為什麼連遠見同學也?」

    連九棚先生也感到不知所措,不過愛莉莎卻不以為意地發問:

    「這不重要,阿姨人在哪裡!?」

    「她不在房裡是嗎?我剛才起床的時候並沒有看到烏爾特女士,也沒特別聽說過她有要外出……」

    愛莉莎聞言咬緊了牙關。

    「糟糕……如果不在這裡的話,我就沒頭緒了啊。」

    這麼說完,愛莉莎又拉著我的手跑了起來。

    「愛莉莎小姐?這到底是——」

    愛莉莎無視九棚先生的呼喊,逕自穿過走廊再度來到中庭。

    「我們要再移動一次羅,啟介。」

    確認過周圍沒有人在後,愛莉莎再度施展轉移魔術。看著搖晃的景色,我又開始感到暈眩,於是閉上了眼睛。

    漂浮感消失,花香撲鼻而來。睜閱眼睛一看,那裡是色彩鮮明的花田。

    「這裡是昨天的?」

    浸潤在晨露之中的向日葵,以及一旁陣的墳墓。可以俯瞰整個女生宿舍的這裡是昨天陽名跟愛莉莎交談的地方。

    「沒錯。欸,啟介。我的魔術不適合用來找東西,這你在莉露那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吧?」

    「啊啊,是啊。」

    雖然愛莉莎有個利用風調查週遭存在的術法,但不適合用來尋找特定物品。因為那無法確實分辨出每樣東西的差別。

    「所以如果阿姨躲起來的話,我就找不到她,只能尋求協助了。」

    「協助?」

    「說到找東西,不是有個人很值得信賴嗎?雖然短時間內有點難面對她,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了。」

    「莫非……你是說陽名嗎?」

    我總算明白愛莉莎為什麼轉移到這裡了。可是一想到那意味著什麼,我頓時冷汗直流。

    「沒錯,我要請陽名幫忙。如果是陽名就看得到魔術的氣息,說不定還能找出術者的位置呢。」

    「的確,這種事情陽名好像是辦得到……所以說……你打算潛入女生宿舍嗎?」

    「那當然。現在沒時間悠悠哉哉等她出來了。好了,要走羅!」

    「等、等等,我可不知道陽名住幾號房喔。我只聽說她跟友月同房而已。」

    「啊,那可就麻煩了。不……不過如果是陽名的話,或許找得到也說不定。」

    愛莉莎砰地敲了一下手,念道「吹撫之風!」這是那個精度極低的探索魔術。風以愛莉莎為中心向外颳起。

    「——太好了,找到羅,啟介。跟我想的一樣,沒有其他人像陽名那麼嬌小呢。」

    所以是找整個宿舍裡體格最小的人嗎?陽名跟由衣站在一起根本就像同齡的人,這的確是很聰明的探索法。

    「愛莉莎……你可別在陽名面前提起這件事情喔。」

    因為擔心傷了陽名的自尊心,我姑且先這麼叮嚀愛莉莎。

    「為什麼?不過你說這樣就這樣吧。那麼我們走羅,啟介。」

    「咦?等等,要去愛莉莎自己一個人去——」

    可是我還來不及反駁,愛莉莎就已經施展出飛行魔術跟我一起飛上了空中。

    「別亂動,啟介。要不然可是會掉下去的嘔。」

    「我說啊,這裡是女生宿舍耶!」

    然而我們跟地面之間已經不是可以安然著陸的距離了。發現這點後,我便停止了抵抗。

    「啊,對了。跟啟介的房間相反,這裡男生不可以進去啊。不過不被發現就沒關係啦。」

    愛莉莎毫不猶豫地踏上四樓陽台,並輕聲這麼說。這裡大概就是陽名她們的房間吧。

    「我說啊,問題不是這個吧?總之,我不進去房裡喔。」

    幸好窗簾擋著看不到裡面。我背對窗戶撫摸著還嘶嘶發出鼻息聲的由衣的毛皮,試圖把煩惱給趕走。

    「我知道了。那你就在這裡等著吧。」

    愛莉莎咚咚地敲了敲玻璃窗,可是等了一會兒後還是沒有反應。不知道愛莉莎是不是正試著打開窗戶,背後傳來咖嚓咖嚓的聲音。

    「怎麼辦?啟介,她們沒發現。看來得破窗而入了。」

    「喂,你別衝動啊。」

    我連忙回頭制止將手舉向窗前的愛莉莎。

    這時,窗簾唰一聲地拉開了。

    「啊……」

    我跟身穿睡衣的友月正面對上了眼。不知道是不是友月的喜好,紅色睡衣上印著可愛的兔子角色圖案。

    「早、早安。」

    我想不出其他的話,只好擠出笑容打了聲招呼。

    「早安,啟、啟介同學……」

    友月也尷尬地這麼回答。可是我們就這樣彷彿照鏡子般全身僵直地保持沉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彼此的臉逐漸泛起紅潮。該怎麼解釋才好呢?連續兩天出了洋相,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欸,未由,我有事要找陽名。能幫我把窗戶打開嗎?」

    不過愛莉莎卻輕易地破壞了困窘的氣氛。友月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把鎖打開。

    「啊,嗯、嗯。那個,愛莉莎,你們到底有什麼事呢?」

    友月這時才提出這個問題。

    「詳細情況之後你再問啟介吧。那麼我打擾了。」

    愛莉莎脫下鞋子進了房間。我不可能跟著進去,只好留在陽台上。於是我跟友月很自然地又進入了相對無言的狀態。半開的窗戶縫隙內飄散出友月她們房間的香味。

    「那個,啟介同學……方便告訴我嗎?」

    「啊、啊啊。其實是——」

    我緊張不已,說話丟三落四的,不過還是把到目前為止的情況解釋清楚了。

    「這樣啊,烏爾特小姐她……我知道了,啟介同學。我也要去,等我一下。」

    這麼說完,友月關上窗戶,用窗簾擋住了我的視線。她大概是要換衣服吧。房裡傳來愛莉莎甽醒陽名的聲音,以及衣服摩擦的聲音,我不自在地抓了抓頭。

    連友月都被捲進來了啊……

    我獨自在陽台上等著,心裡對友月感到有些過意不去。幾分鐘後,換好衣服的友月、陽名,以及愛莉莎打開窗戶走了出來。

    「早彎,期介哥……」

    不知道是不是早上起不來,陽名帶著睡眼惺忪的眼神打招呼。我也回她「陽名,早啊」。

    「愛莉莎,總之我們先移動吧。在這裡談的話,或許會吵醒隔壁房間的人也說不定。」

    友月穿上應該是從玄關拿來的鞋,這麼對愛莉莎說。

    「也對,我明白了。」

    愛莉莎簡短地念出轉移咒文後,我們又回到了花田裡。面對站得搖搖晃晃的陽名,愛莉莎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說:

    「那麼陽名,可以拜託你嗎?」

    「好、的。」

    陽名用力搓揉眼睛,像是為了趕走睡意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好,我清醒了。」

    陽名撐開沉重的眼皮仰望天空。

    「怎麼樣?看得出來嗎?我想阿姨應該朝上空施展了魔術才對。」

    「是……我『看見』了。大氣的氣息扭曲成不自然的形狀。其中心是——」

    愛莉莎不安地發問後,陽名便指著太陽逐漸升起的東方天際。

    「那裡是……自然公園的方向吧。」

    聽了我的自言自語,陽名點了點頭。

    「是的。位置上還要往後一些——大概是啟介哥你們之前跟《群聚》的刺客交戰的地方。」

    「跟奇美拉交手的地方是吧。那裡我知道,可以一口氣過去。要走羅!」

    愛莉莎大聲這麼呼喊。我們點了點頭,然後牽起彼此的手為轉移魔術做好準備。

    「——迅疾光輝!」

    愛莉莎念出《起動語言》的同時,五顏六色的花田變成了經大火燒灼而裸露的山壁。這裡是我們跟名為奇美拉的怪物展開殊死之戰的戰場遺蹟。旁邊的地面受《天使王》的斬擊影響而留下深深的裂縫,遠處看得到我們經常造訪的自然公園小丘。不知道是不是連續經歷轉移的關係,我已經不太覺得頭暈了。我打量四周搜尋人影。

    「阿姨!」

    愛莉莎似乎比我還快找到,她高聲呼喊起來。

    烏爾特小姐站在接近山頂的裂口邊緣俯視著我們。

    在彷彿被天變地異蹂躪過的景象中,烏爾持小姐面露看不出感情的淡淡微笑,以黑色為基調的法衣隨風飄揚。

    「怎麼了?愛莉莎。大陣仗地跑來這種地方有什麼事嗎?」

    烏爾特小姐宛如在路上不期而遇似的問道。

    「不要裝傻了,阿姨!馬上停止你的干擾。我想去透子那裡。」

    「……是嗎?你都知道了才過來的啊。這麼說來,你忘了我之前說過的話嗎?欸,愛莉莎,我沒告訴過你不要干涉那孩子的選擇嗎?」

    烏爾特小姐依然滿臉微笑地這麼反問愛莉莎。

    「我記得。我也明白這是透子自己要決定的事情。我去不是為了扭曲透子的意志,只是想親自見她一面而已。」

    「那就是所謂的干涉喔。你冷靜一點,這樣是不對的。所以我才要代為選擇正確的路。我身為高次元存在《流星之龍》的上位同調者,只要有我在,你就無法操控天氣。死心吧。」

    「不要!什麼對的還是錯的,那不是可以用二分法找出答案的事情。至少現在還不知道。」

    笑容從烏爾特小姐的臉上消失了。

    「看來是說不通了呢……你剛才說還不知道?沒這種事。你正打算前往的路上有『最壞結果』的種子。只要種子有可能萌芽,你就是錯的。我不打算改變心意,給我乖乖回家。」

    「不,我絕對要去透子那裡!」

    「哼哼,要不然你想怎麼樣呢?難不成……你要打倒我嗎?」

    如果愛莉莎想要貫徹自己的想法,事實上也只能這麼做了。看著云層怪異的流向,我、友月,還有陽名都吞了口唾沫。

    「——我怎麼可能跟阿姨打嘛。我已經受夠親人之間的鬥爭了……」

    不過愛莉莎卻否定了烏爾特小姐的問題。

    「我也有同感喔。謝謝你,愛莉莎。那麼你願意放棄嗎?」

    然而愛莉莎這時也搖了搖頭。

    「我要去。如果阿姨喚來風暴,害飛機無法起飛的話,那我就自力飛過去好了。」

    「咦……?」

    不光是烏爾特小姐,我聽了這句話也驚愕不已。

    「愛、愛莉莎,這做法比什麼消除風暴還要荒謬,太亂來了。那可是幾乎繞了地球半圈的距離喔。」

    「啊哈哈,抱歉,啟介。就算你這麼說,我也不知道那有多遠。不過只要連續使用轉移魔術的話,我想應該可以移動得比飛機這種交通工具還快喔。透子所在的方位我大概知道,所以應該不至於辦不到吧。」

    愛莉莎看著我露出苦笑。

    「愛莉莎,那個轉移魔術的極限移動距離大概多長呢?」

    陽名盤起雙手歪菩頭詢問愛莉莎。

    「這個嘛,如果知道地點的話,共通光源——比方說太陽或月亮照得到的地方都行。若是不知道地點,最多可以到目光可及之處,或是能夠明確掌握的地方。」

    「那麼如果是要渡海的話,就能一口氣飛到水平線的位置吧……這麼說來,要是能夠從高空轉移到更遠的水平線,應該眨眼間就到了。」

    「……可惜阿姨支配了上空的風,我想恐怕飛不了多高。」

    「即使如此,只要有一定程度的高度,我想花上幾個小時就能橫渡太平洋了。」

    聽到出自陽名口中的具體數字,我不禁目瞪口呆。

    「真的嗎……?」

    陽名腦袋好到可以跳級,我不認為她的計算會出錯,不過我還是再次確認。

    「是的。照這條件看來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得到了陽名的擔保,愛莉莎非常開心。

    「你看,這樣就沒問題了。很遺憾,阿姨,我似乎不靠什麼飛機也沒問題呢。」

    面對挺起胸膛這麼宣告的愛莉莎,鳥爾特小姐嘆了口氣。

    「你總是超乎我的預期呢……你究竟打算使用幾次魔術啊?」

    「當然是直到抵達透子所在的地方為止啊!」

    「就算是現在的你也還是有極限的。不要那麼亂來,如果中途耗盡力氣的話,你可是會掉進海裡溺死的喔。」

    「……就算這樣我還是要去。如果只有這個方法的話。」

    雖然有些語塞,但愛莉莎還是清楚地這麼回答。

    「受不了,真是個傻孩子。」

    烏爾特小姐無奈地搖了搖頭,開始往愛莉莎接近。看到那張臉笑了,愛莉莎放鬆下來。

    「阿姨……」

    降落到愛莉莎面前後,烏爾特小姐倏地伸出手來。

    「愛莉莎——你真是個無可救藥的傻瓜。」

    「咦?」

    烏爾特小姐把手放在愛莉莎肩上。

    「——暗天法衣。」

    烏爾特小姐輕聲念出了像是魔術的《起動語言》的句子。

    下一個瞬間,愛莉莎全身都被金光包圍了。

    「烏爾特小姐,你到底做了什麼!?」

    我驚訝地大叫,但烏爾特小姐卻回我「只是換衣服罷了」。

    「這是——什麼?」

    過了幾秒鐘,光芒消失了。愛莉莎打量自己的身體後嚇了一跳。愛莉莎的服裝變了——變成描繪著幾何學圖案的法衣。款示跟之前愛莉莎穿過好幾次的法衣有些許不同,和烏爾特小姐現在穿的一模一樣。

    「這是我的魔術衣《暗天法衣》。在穿著這個的狀態下,你擁有的《流星之龍》的《通道》將受我控管。也就是不能再使用魔術。雖然這原本的用途是強化《通道》,但我將它反過來使用了。」

    「什麼……!?」

    愛莉莎說不出話來了。

    「接下來,該走了吧。」

    烏爾特小姐離開愛莉莎身邊,不知為何抓住了我跟友月的肩膀。

    「有啟介你們在,《暗天法衣》好像會被解除的樣子。我要把你們隔離開來。」

    「——!?等一下,阿姨。」

    愛莉莎回過神來伸出手,可是卻來不及。我們腦袋也跟不上事態發展,等到想要抵抗時已經太遲了。

    「迅疾光輝!」

    試圖衝過來的愛莉莎消失了,昏暗的森林出現在眼前。四周籠罩在蟬與鳥的嗚叫聲中。我們似乎以鳥爾特小姐的魔術進行了轉移。

    「雖然對你們兩個很不好意思,但這是最和平的解決辦法了。」

    放開張目結舌的我們之後,烏爾特小姐苦笑起來。

    「……這裡是哪裡呢?」

    友月環顧週遭呢喃著說。我也只知道是某處的森林裡而已。在稍遠處有間簡陋的山中小屋。

    「是我離開方舟後第一次踏上的地方附近,位於離你們居住的城鎮十分遙遠的深山裡。至少不是走路回得去的地方喔。」

    「怎麼會,這樣也太蠻橫了吧!」

    聽了烏爾特小姐的解釋,我不禁發出怒吼。

    烏爾特小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做到這種地步,我們也沒轍了。被留下的愛莉莎大概已經束手無策了吧。雖然有陽名在,但她不可能解除得了魔術。

    「——我不想讓愛莉莎做無謂的事情。就算那孩子想用魔術橫跨海洋,只要我有心阻撓,她就絕不可能到得了。所以……我只是剝奪了沒必要的翅膀而已。」

    「就算這樣,你也做得太過火了。愛莉莎……一定會恨你的。」

    烏爾特小姐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這種事情我早就習慣了。把那孩子跟母親——跟拜爾拆散的時候,她好一陣子都沒跟我說話呢。雖然我也很心痛,但那孩子遲早會明白這樣做才是對的。」

    把愛莉莎跟母親拆散的時候嗎……我想起了在《天使王》體內窺見的愛莉莎幼年的幻影。當時愛莉莎正在哭泣。

    「不過,愛莉莎已經不是那時候的小孩子了。」

    那傢伙面對任何事物都很認真,絕非出於小孩子的任性才說想見美澄。

    「對我來說,她什麼都沒變,依然是個小孩子喔。」

    「烏爾特小姐!」

    不管我們說了再多,烏爾特小姐都不予理會,只是單方面地說:

    「那麼啟介你們就暫時待在那間小屋吧。時間到了我會來接你們,別走太遠喔。」

    「啊——!」

    還來不及出聲挽留,烏爾特小姐就施展轉移魔術消失了。

    我跟友月被留在不知是哪裡的森林裡面面相覷。

    「怎麼辦……啟介同學?」

    「怎麼辦啊……」

    我只能重複友月所說的話。感覺到懷裡什麼東西蠢動的觸感,我才想起自己還抱著由衣。

    「呼——……」

    對悠閒徜徉夢中的妹妹感到羨慕的同時,我束手無策地仰望天空。

    2

    頭頂上的天空覆蓋著厚重的灰色雲霧。跟從我們居住的城鎮看見的相比,這裡的云流速更快,密度也較高。想必這裡一定更靠近風暴吧。

    「對了。啟介同學,我有帶手機喔。」

    「真的嗎!?」

    我望向靈機一動突然大叫的友月。

    「嗯,你看——啊,收不到信號……」

    「畢竟是在這種森林裡啊……」

    一瞬間的喜悅落空了。我嘆著氣垂下了頭。

    「——對不起。」

    「不,友月不需要為這種事情道歉……對了,現在幾點了?」

    我這麼一問,友月便確認起手機上的時間。

    「五點……二十七分喔。」

    「是嗎——」

    目標二十分已經過了。愛莉莎現在怎麼樣了呢?既然無法阻止風暴,就算搭上首班電車也沒用。在車站等候的歐魯恐怕正擔心著我們吧。

    「我們就這樣什麼也辦不到嗎……?」

    我這麼問自己。烏爾特小姐是認真的,即使知道這裡是哪裡,回到美傘市時恐怕也已經來不及了。我試著集中精神探索跟愛莉莎之間的『通道』,不過不知道是距離太遠,還是也被烏爾特小姐的魔術截斷了,我完全感覺不到。

    「友月……你不會使用轉移魔術吧?」

    我不抱希望地試著這麼問。

    「嗯。《悲嘆魔王》的魔術之中沒有那麼方便的……不過可以用來移動的魔術倒是有一個。」

    「那有什麼問題嗎?」

    「這個嘛,雖然可以在空中飛行,可是卻無法像愛莉莎的飛行魔術那麼快。而且又不知道現在的所在位置,該往哪裡去也是個問題……另外還有——」

    友月接連列舉出問題點。不過從現狀看來,我們也只能靠它了。

    「欸,你可以先試試看施展那個魔術嗎?只要有移動方式就到得了附近的城鎮。在那裡確認過位置後,我們應該就能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了。」

    我打斷友月的話請求著說。友月不知為何不安地眺望天空,然後才應了聲「我知道了」,並把手掌舉到前方。

    「掠奪就是幸福。在滿是令人暈眩的血紅深處中,其勇猛之姿因疼痛而顫抖。毀滅希望的悲傷之王——顫抖吧、翻滾吧、莫忘彼日,煎熬於永劫之人……」

    友月詠唱《姿態語言》以定義借助力量的對象,以及即將引發的現象。

    「駝送王的疾足,嘶啼的紅色駿馬,化身下僕前來此處!」

    分三段完成咒文後,友月以強而有力的聲音念出《起動語言》。

    「炎鬣軍馬!」

    火焰高高捲起,隨即凝聚成馬的形狀。我曾經看過一次,那是長著火焰鬃毛的紅色駿馬。

    「好厲害啊。這傢伙可以騎嗎?」

    「嗯。雖然基本上是攻擊用的魔術,不過也可以用來騎乘移動。對我沒有敵意的人感覺不到火焰的熱度,所以沒問題的。」

    高聲嘶啼的巨大炎馬看起來非常可靠。

    「好,那我們走吧。」

    這麼說完之後,一滴水滴在鼻頭上彈了開來。看來終究還是下雨了。不過有個東西卻對雨珠表現出更甚於我的過度反應。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之前都很安分的《炎鬣軍馬》突然開始暴動起來。

    「啊——果然!」

    友月一邊輕聲說,一邊連忙安撫它。

    「果然?」

    「其實……這孩子非常怕水。不知道是我控制得不好,還是半自立型魔術本身有像是個性的東西,它一碰到水就會像這樣開始胡鬧。」

    就在友月這麼解釋的時候,雨勢開始逐漸增強。友月再也無法駕馭,好不容易變出來的馬就這麼消失了。

    「對不起。剛才還來不及說,一旦下雨就不能用來移動了……」

    「是我不對,沒有把話聽完……雨下得越來越大了,我們先進山中小屋吧。」

    「嗯……」

    雖然對於照著烏爾特小姐的想法行動感到有些惱火,但由於只有那裡可以遮風避雨,我們便往那邊移動。小屋沒有上鎖,可是拉門不好開關,我們費了一番功夫才打開,不過好歹是在雨下大之前進了小屋。

    「呼……看來現在只能待在這裡了。」

    小屋內非常單調。房間角落擺放著毛毯與幾個瓦愣紙箱,牆上掛著鐵鏟子與稻草粗繩,除此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不過地板卻沒什麼灰塵堆積,看得出有定期在維護。這裡大概是給遇難者或森林保育員使用的設施吧。

    「是啊,在雨停之前也沒辦法行動。」

    關上門擋住隨風吹進入口的雨後,友月點了點頭。小屋內只有一扇窗戶,所以門一關上,屋內馬上就變得十分昏暗。為了可以看到外面,我在正對著窗戶的牆邊坐下。友月也坐到我身旁。

    雖然距離不至於近到肩膀彼此碰觸,但卻感覺得到體溫與呼吸,令我暗自緊張起來。如今我才意識到因為由衣還在睡,我們等於是兩人獨處。

    窗外傳來的雨聲逐漸變大,風吹得窗框咖嗒作響。種種雜音讓室內顯得更為沉默。

    「——愛莉莎會放棄嗎?」

    由於想不到其他話題,我輕聲地這麼說。

    「不知道。如果是我的話,或許會覺得已經走投無路了也說不定……不過畢竟是愛莉莎啊。」

    友月苦笑著回答。

    「也對。如果是愛莉莎的話,感覺應該還不會死心吧。可是實際上所有手段都被封印住了……」

    除了讓我的《魔狼》吞噬掉,或是用友月的魔術破壞以外,恐怕沒有其他方法能夠解除烏爾特小姐施展的魔術吧。使用《天使王》之劍這招我不在也不能用。

    「嗯……不過感覺她好像會用什麼看起來很魯莽,卻又出其不意的方法一舉扭轉情勢呢。既然不能搭飛機,那就用魔術橫渡海洋,這種點子我根本想不到。愛莉莎是沒有極限的。所以她面對任何事情都毫不猶豫,連一般會捨棄的可能性都能從中找出希望……這類方法往往會讓自己受罪,大家多半都不會考慮的。」

    友月的語氣隱約透露羨慕之情。

    「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一看到愛莉莎就會被迫意識到自己假裝沒看見,或者是刻意逃避的地方——也就是自己軟弱的部分。那傢伙越是勇於面對……這種體會就越深。」

    話說出口我才發現。沒錯,現在胸口也還是陣陣作疼。不知該不該維持現狀的焦躁感逐漸燒灼著內心。

    理由——我已經知道了。因為那總是不時閃過我的腦海之中。

    「啟介同學才沒有逃避呢。你總是挺身而戰啊。」

    友月這麼說,但我卻搖了搖頭。

    「不,我現在大概在逃避吧……」

    「咦?」

    友月困惑起來。我猶豫著該不該解釋給她聽,不過都說了這麼多也不能再保持沉默了。確認過在膝蓋問縮成一團的由衣還在睡後,我便開口說:

    「那個啊,其實——我收到信了。」

    「信……?」

    「是援助我的叔父寄來的。他在信上叫我今年夏天回去一趟。」

    「咦……可是啟介同學,你不是說沒有要回去老家——」

    友月露出超乎預期的驚訝表情看著我。

    「啊啊,我是這麼打算的。現在回故鄉讓由衣面對現實還太早了,所以我才決定不回去。」

    「那怎能算是逃避呢?我認為……啟介同學是認真考慮過才做出了選擇。」

    「沒錯,我是考慮過了。可是我就是不能釋懷。不是什麼應該回老家去才對——而是我總覺得自己沒有像愛莉莎那樣正面面對。」

    「正面……面對?」

    「哈哈,不過我連哪邊是正面,該怎麼做才算面對都不知道就是了。」

    聽了我說的話,友月不知為何露出了微笑。

    「我們——是一樣的呢。不懂的事情有很多,不願去想的事情……也多得是。」

    「友月也是?呃……那個,方便的話就說給我聽吧。」

    最近友月總是一副隱瞞著什麼的態度,讓我非常在意。我心想現在正是突破的好機會,於是這麼對她說。

    「呵呵,沒用的,啟介同學。」

    「為什麼?」

    「我不去看、不去想的事情根本無法言喻。因為我不懂啊。」

    不知道那是想岔開話題,還是真心話,我的提議三兩下就被打發掉了。

    「是、是嗎……」

    「不過既然說得出來,我想啟介同學應該比我清楚才對。你自己一定就快要發現了吧。所以我或許幫得上你的忙也說不定。欸,啟介同學,我可以……看看啟介同學不願意看的部分嗎?」

    友月稍微湊近身子窺視著我的臉。

    「啊、啊啊——如果可以拜託你的話……」

    我無法跟她視線相接,只得別過臉去點了點頭。胸口好熱,我覺得呼吸困難。

    「——那個,對不起,如果我有說錯的話,那我先道歉。」

    結束這段開場白後,友月便開始說:

    「啟介同學的話裡有一個地方讓我很在意。」

    「什麼地方?」

    「那個啊,啟介同學是為了由衣才決定不返鄉吧?」

    「是啊……」

    「那麼,你有問過由衣她自己是怎麼想的嗎?」

    「不……因為不想讓她背負無謂的重擔,我什麼也沒說——」

    這麼回答之後,我赫然發現自己產生了跟某人一樣的誤解。

    啊……

    彷彿被電流擊中的麻痺感與理解在腦內來回奔騰。

    『——那選擇不歸我,而是屬於透子的。』

    我回想起愛莉莎所說的話。沒錯,愛莉莎之前一直以為自己的選擇將決定美澄的命運,不過後來卻發現那是自己誤會了。

    「是嗎……友月,你說中了。我沒有搞懂最重要的事。」

    這不是我的選擇,而是由衣應該決定的事情。可是我居然連這麼單純的道理都不明白。

    「看不見原本看得到的東西時——一定很可怕吧。」

    看了我的表情,友月這麼說。

    「可怕……沒錯,覺得害怕的不是由衣,是我。」

    一切都跟心底完全吻合。我之前一直都沒有想過要回故鄉的城鎮,那是因為我很害怕。因為不願回去逃離的地方,我才會冠冕堂皇地拿由衣當藉口,拒絕繼續想這件事情。

    「——我有幫上你的忙嗎?」

    「啊啊,幫了非常多呢。謝謝你。」

    我一道謝,友月便開心似的露出微笑,不過隨即又臉色一沉地說:

    「那麼啟介同學,等由衣醒來後你要問問看嗎?」

    「這個嘛,我大概會這麼做吧。」

    就算不是起死回生了,由衣依然是由衣。哪怕是以魔術的形式現形,她也絕不是什麼道具。我應該把她當成一個對等的人看待才對。

    「如果……由衣說想要回故鄉去的話,你打算怎麼辦呢?從這裡開始就是啟介同學的選擇羅。」

    友月一副非常不安的樣子。這麼說起來,友月很期待跟大家一起去旅行呢。如果我說要回去的話,就不能一起去了。我想起了友月開心訴說著這是她改姓『友月』後第一次為了玩樂去旅行的表情。可是我——

    「……如果由衣做出了那樣的選擇,那麼我也不能逃避了。我會去叔父家。到時候我恐怕不能去友月的別墅了,對不起。」

    「——沒關係。我說過早就知道事情可能會變成這樣了。能夠幫上啟介同學的忙真是太好了。」

    友月露出有點勉強的笑容點了點頭。雖然覺得心痛,但現在我只能這麼回答了。

    「不過這樣一來,愛莉莎那傢伙好像會很囉嗦呢。就算我說不行,那傢伙大概也會硬是跟來吧。」

    為了緩和變得有點沉重的空氣,我以開朗的語氣拿愛莉莎當話題。然而友月卻失去笑容低下了頭。

    「——啟介同學很肯定愛莉莎不管到哪裡都會跟來呢。」

    「咦?這個嘛,畢竟那傢伙的個性就是那樣……」

    「我不是這個意思,啟介同學。」

    不知道為什麼,友月帶著悲傷的表情打斷了我的話。

    「友月?」

    「——不對喔。」

    「什麼不對……」

    「由衣睡著了,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喔,啟介同學。」

    我明白友月看似渴望的眼神在企求著什麼了。

    「……未由?」

    聽我直呼其名,友月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她稍微傾斜身體,咚一聲地碰到我的肩膀。明明只是非常輕微的接觸,我卻覺得接觸到的部分熱得不得了。

    「昨天啟介同學說過吧?我是你第一次想要主動接近的人。」

    「嗯、是啊。」

    這句話不是騙人的。打從一年前友月身陷困境的時候開始,我就想為她做些什麼了。雖然實際上是在認識了愛莉莎,得到踏出一步的勇氣後才行動就是了……

    「那麼,如果我也主動接近啟介同學的話——」

    可是友月說到一半卻突然閉口不語,然後搖了搖頭。

    「……我在說什麼呢?我完全不懂。明明已經足夠了……這樣簡直就像是我還覺得不夠滿足一樣。」

    我無法理解友月話裡的意思。可是我也想看看友月看不到的東西,為她盡一己之力,所以我開口說:

    「那個啊,只要照著自己的想法去做不就好了?在想得太多開始害怕之前。這樣的話,或許就能看到什麼也說不定。」

    那是愛莉莎面對美澄的問題時得到的結論。我知道事情不像嘴巴上說的那麼簡單。我自己也是因為想太多而看不見自己的真心,可是我又想不到其他的建言。

    「照著自己的想法去做……」

    友月輕聲呢喃,並筆直地注視著我的眼睛。

    「未、未由?」

    「可以嗎?」

    因為不知道她在問什麼,我既無法肯定也無法否定,渾身都僵住了。

    「——欸,啟介同學。我……」

    我咕嚕地吞了口口水,等待友月繼續說下去。不過,這時在膝蓋間縮成一團的由衣微微抽動耳朵搖晃著尾巴,我們中斷對話低頭看著由衣。

    「嗚嗚……」

    由衣彷彿打呵欠似的叫了一聲,隨即睜開眼睛。然後她環顧週遭,露出茫然的表情。

    「汪?」

    發出像是疑問句的叫聲後,由衣便跳下我的膝蓋變身成人型。她東張西望地觀察山中小屋內部,一副還沒有完全掌握情況的樣子。

    「由衣,早安。」

    友月開口向由衣搭腔。她似乎不打算繼續剛才的話題了。我也放鬆下來,大大地吐了口氣。

    「早安,未由姊姊。還有哥哥。欸,這裡是哪裡啊?」

    由衣顯得有點不安。如果在陌生的地方突然醒來的話,會有這種反應也不是沒道理的事情。為了讓她放心,我露出笑容回答:

    「啊啊,早安。這裡是某處森林裡的山中小屋,關於地點我只知道這麼多了。」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跟困惑的由衣解釋到目前為止的來龍去脈。

    「——這樣啊。烏爾特小姐她……」

    「啊啊,所以我們才會跑到這種地方來躲雨。不過由衣,你也真會睡啊。我想剛才應該滿吵的說。」

    「沒辦法啊,啟介同學。現在才早上六點呢。平常這時候你都還在睡覺吧?」

    面對友月的問題,由衣點了點頭。

    「嗯……我還是好困喔。」

    由衣揉著眼睛打了個呵欠。看來她的意識還沒有完全清醒。雖然已經下定決心要問由衣回不回叔父家,但還是等回到鎮上再好好說會比較好吧。而且,雖然什麼都辦不到也說不定,但在愛莉莎的問題解決之前,我也靜不下心來。

    「由衣,如果覺得困的話,你可以再睡一下沒關係喔。」

    這麼說完,友月稍微遠離了我。碰觸到的肩膀分開後,熱度也隨之退去。

    「嗯。」

    由衣一屁股坐在我們之間的空位。

    馬上打起瞌睡的由衣靠著友月閉上了眼睛。小屋內十分安靜。雖然聽得到風雨奏出的雜音,但只要習慣了,那就跟有聲音的寂靜無異了。

    總覺得現在的沉默非常舒適。感覺好像我跟友月隔著由衣共享了同一種東西。我倆只是目不轉睛地眺望著窗外。包覆天空的云層變得越來越厚,明明太陽應該早已升起,世界看起來卻接近入夜。

    在那之後到底過了多久呢?我一直在腦海中思考突破現況的方法,可是卻想不出什麼好點子,精疲力竭的意識突然感到睏倦。在寂靜的催化下,我閉上了眼睛。

    「——這樣啊,以現在的啟介同學來看還真叫人意外呢。」

    「嗯,我也嚇了一跳呢。」

    察覺到說話的聲音,我睜開了眼睛。往旁邊一看,由衣跟友月正有說有笑。由衣是什麼時候醒的呢?

    「奇怪……我睡著了嗎?」

    「啊,哥哥,早安。對啊,你睡得很熟喔。」

    聽了由衣所說的話,我著急起來。

    「咦!?現在幾點了?」

    「已經過八點半了吧。」

    面對我的問題,友月拿出手機回答。沒記錯的話,飛機的出發時間應該是八點才對。看窗外天色沒有改變,班機恐怕是確定停飛了吧。這下真的變成只剩自力橫渡海洋一途可走的情況了。

    愛莉莎她……果然還是束手無策嗎?

    我在心中這麼問自己。這時,我突然有種被線牽引的感覺。

    這是——《通道》?

    入睡前明明沒有任何反應,現在我卻可以感覺到跟愛莉莎之間的《通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呢?是烏爾特小姐解除了魔術嗎?還是說——

    「哥哥,怎麼了?」

    由衣好奇地看著突然望向遠方渾身僵硬的我。

    「我發現愛莉莎的《通道》了。這感覺是……正在接近嗎?」

    互相拉扯的感覺逐漸增強。

    「愛莉莎正往這邊過來嗎?可是她是怎麼……」

    面對友月的疑問,我根本無從答起。

    「總之先去外面看看吧。她大概馬上就要到了。」

    我能感覺到跟愛莉莎之間的距離正加速縮短。我起身走向入口。門一打開,猛烈的強風頓時夾著雨水灌了進來。友月跟由衣藏身門後躲避風頭,但我舉起手遮擋風雨維持視線,就這麼踏出門外。

    這時,天空閃過亮光。我以為是打雷,可是卻聽不到後續的雷聲。舉頭望去,那裡有個人影。人影就這樣往下掉落,不過在即將撞上地面前緊急煞車安然著陸了。

    錯不了的,那是愛莉莎。她身上穿的不是烏爾特小姐的《暗天法衣》,而是她自己的法衣。

    可是成功著陸的愛莉莎卻搖晃著身體,好像很痛苦似的跪在地上。

    「愛莉莎!?」

    我連忙衝了過去。從入口處探頭觀望的友月跟由衣也臉色大變地跑了出來。

    「——咳咳,嗚嘔……我循著《通道》……總算是找到你了,啟介。」

    雖然愛莉莎面露笑容,可是隨著咳嗽吐出來的卻是鮮紅的血。

    「喂!你到底做了什麼啊!?」

    「我只是用了有點粗暴的方式破壞阿姨的魔術罷了。別擔心。」

    「你說粗暴的方式……明明我們都不在,你是怎麼——」

    「很簡單喔。那裡還有個憑著拳頭就能對抗魔術的人在啊……」

    聽她這麼一說,我想起了之前都沒注意到的人物。

    「難道是——歐魯嗎?」

    的確,歐魯的一擊幾乎可以粉碎我的《貪食魔狼》,或是愛莉莎的風之障壁……

    「沒錯,雖然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說服他,不過好歹是成功了。」

    「難不成你用身體接下了他的攻擊!?」

    我臉色發青。歐魯說過那是『必殺』之拳,如果接下了不可能全身而退。

    「放心吧。阿姨的魔術有相當的強度,而且歐魯也手下留情了。治療魔術也施展過了,不會有生命危險的。我只是把少數殘留肺部的血吐出來而已。」

    儘管嘴巴上這麼說,愛莉莎還是繼續跪在地上,連要站起來都很費力。

    「看起來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啊。總之,你先好好休息確實接受治療。」

    「不行。不快一點會被阿姨發現的。把未由她們送走之後,我要直接去透子那裡。」

    這麼說完,愛莉莎便把手伸向不安地在我身後觀望的友月與由衣。

    「——抓住我。要轉移羅。」

    「嗯、嗯。可是姊姊,你看起來好像很累耶。」

    由衣滿臉愁容擔心地說。

    「我沒事。好了,未由也快點抓住我。」

    「愛莉莎真的沒有極限呢。」

    友月也帶著複雜的表情將手重疊上來。愛莉莎最後硬是抓著我的手,施展了轉移魔術。由於可以一次飛到知道的地方,我們眨眼間就移動到自然公園的小丘上。雨滴打在身上的觸感消失了。

    這邊似乎還沒有下雨的樣子。風暴或許受烏爾特小姐的力量影響停滯在機場周邊也說不定。

    「——那麼啟介,跟我一起來。」

    愛莉莎放開友月跟由衣的手,然後這麼對我說。

    「咦……我也要去嗎?」

    聽到出乎意料的一席話,原本打算勸她「不先休息一下也太勉強了」的我頓時驚慌失措。

    「沒錯,為了讓阿姨無法使用同樣的手段,我穿上了自己的法衣,可是她或許還會用其他方法阻撓我也說不定。這樣一來,憑我一個人是無法對抗的。所以我才會明知已經沒有時間,卻又跑來接啟介你們。未由,由衣就拜託你了。」

    「……我知道了,你們要小心喔。」

    友月擔心地看著我們回答。

    「愛莉莎,不要自己說了算啊!」

    「吵死了。之後愛怎麼抱怨都隨便你——《遠颺之風》!」

    愛莉莎用力攫著我的手飛上了天空,眨眼間友月她們的身影就變得宛如豆粒般大。不過就在快要逼近云海時,上升速度開始逐漸緩了下來。

    「——上空的風都在阿姨的支配之下呢……只能上升到這裡了。」

    輕聲這麼說完,愛莉莎居然在半空中解除了魔術。包覆著我們的風散去,激烈的氣流朝我們席捲而來。

    「嗚……」

    我差點忍不住鬆手,不過愛莉莎使勁抓住了我。急遠的墜落感令我感到反胃。我跟愛莉莎狼狽地順從重力的召喚往下掉落。

    她到底打算怎麼做啊……

    在連呼吸都很困難的風壓中,我注意到愛莉莎正筆直地注視著遠方。

    「啟介,接下來要開始連續使用轉移魔術羅!」

    愛莉莎高聲施展魔術——行使著不存在的奇蹟。

    「迅疾光輝!」

    玩弄我們的狂風瞬間中斷,眼下的景色改變了。這裡不是美傘市,而是蔓延著田園的陌生大地.寬闊的河流一直往遠方而去。由於身處高空,前方一望無遺。

    是海。平原盡頭可以看到河川流入的湛藍大海。

    「迅疾光輝!」

    愛莉莎再度使用轉移魔術,於是我們來到了那片海的上空。我回頭一看,只見模糊的海岸線已經在遙遠的後方了。

    「——迅疾光輝!」

    再一次移動時,海以外的東西都從眼下消失了。愛莉莎滿頭大汗地瞪視著徹底覆蓋天空的云幕,以及與深藍色海洋交錯的水平線。

    「迅疾光輝!」

    愛莉莎……

    事到如今也不能勸她打消念頭了。不,不管是誰都無法阻止現在的愛莉莎吧。

    我也好,烏爾特小姐也好,都不該阻擋愛莉莎想要前進的道路。

    「——加油。」

    雖然覺得只能袖手旁觀的我這麼說很不負責任,但我也只能對愛莉莎說這句話了。愛莉莎一瞬間看著我笑了。

    「迅疾、光輝!」

    愛莉莎用更強而有力的語言橫渡天空。

    景色已經不再改變了。上面是云,下面是海,愛莉莎在兩者的夾縫間一味地前進。

    「迅疾光輝——迅疾光輝——迅疾光輝——迅疾光輝——迅疾光輝——迅疾光輝——迅疾光輝——迅疾光輝——!」

    愛莉莎連續五秒接連不斷地使用魔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邊掉落邊轉移到相同的高度,墜落感始終沒有中斷。

    大概是在魔術施展了幾十次的時候吧。面對沒什麼變化的風景,因而開始產生彷彿原地掉落般的錯覺時,依然遮蓋著頭頂的陰沉天空開始染上了紅色。

    難道已經傍晚了嗎?

    我嚇了一跳,不過隨即發現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我們正以不合常理的速度向東移動。越是前進,太陽就越是往後方跑,我們接近了黑夜的領域。

    每次轉移,天空都像是慢速攝影般漸漸變暗。

    不久,讓人區分不出天空跟海洋的黑暗包圍了我們。

    「——遠颺之風!」

    這時,愛莉莎不知道為什麼放棄了轉移魔術,轉而施展起飛行魔術。受到猛然向上的力量作用,我才知道我們停止了墜落。不過我訝異地看著愛莉莎。因為目的地還沒到。

    「怎麼了?愛莉莎。」

    「啟介,我想得太簡單了……」

    愛莉莎提起肩膀喘氣,面露愁眉苦臉的表情。

    「——接下來不能使用轉移魔術了。」

    「不能使用……為什麼?」

    「我跟陽名解釋轉移魔術的條件時,啟介也有聽到吧?如果要移動到不知道的地方,先決條件是要在可識別的範圍內,還要有共通的光源。如今在云層的遮蔽下沒有星星跟月亮,甚至連水平線都看不到。既然被風阻擋而無法升至云上,轉移魔術自然就無法繼續使用了。」

    「怎麼會……」

    太陽就算在云後也能透出光來,可是星星跟月亮就不行了嗎?

    「阿姨肯定先飛到云層上方搶先我們一步了。怪不得怎麼飛天空都沒有放晴。她大概是想讓我們無法從高處進行轉移,藉此縮減我們每次的移動距離,不過最終目的是讓我們無計可施。」

    愛莉莎看似很冷靜地分析,不過她跟我交握的手卻很僵硬。

    「那該怎麼辦呢?」

    「只能……繼續前進了。」

    為避免氣流影響,愛莉莎降低高度,開始在黑夜中飛翔。由於周圍圍繞著風的結界,呼吸起來比之前還要輕鬆多了。不過移動速度應該下降到無法跟之前相提並論的程度才對。

    「來得及嗎?」

    雖然不知道到底飛多遠了,但接下來的路程是能夠正常飛抵的距離嗎?

    「這我哪知道。不過我感覺到跟透子的距離縮短了不少,應該有超過一半以上喔。」

    一半以上……即使如此,那也是正常飛行無望抵達的間距。而且烏爾特小姐不見身影等於是宣告我們不管做什麼都沒用。

    不過愛莉莎卻咬緊嘴唇,看著沒有光線的前方提升了飛翔速度。

    愛莉莎——並沒有死心啊。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潑她冷水。

    「愛莉莎,就像還是精神體的時候一樣,你拿我的精神力去用吧。應該不無小補才對。」

    「——可以嗎?」

    「那當然。直到不久之前我們都還是一心同體,你不用客氣啦。」

    我笑著這麼回答,於是愛莉莎也斂去嚴肅疲倦的表情露出笑容。

    「也對,呵呵——我會毫不留情地吸取力量,你可要做好覺悟了。」

    我們兩人繼續飛行。不看眼前綿延不絕的絕望,只是相信著不曉得存不存在的希望勇往直前。

    夜色漸深,變得越來越濃烈的黑暗令人分不清楚上下左右。世界彷彿一個闔上蓋子的黑色箱子,在這之中,我們掙紮著不斷前行。

    3

    我們到底飛了多遠呢?我已經搞不清楚經過多長的距離了。

    永無止境的黑色景像甚至令人失去了暗間感。

    由於以魔術飄浮在空中的緣故,身上並沒有加諸體重的負擔,不過一直牽著的手已然麻痺,幾乎沒有感覺了。眼前的黑夜讓人無法分辨自己的眼睛是睜開還是闔上,不停侵蝕著我的意識。愛莉莎跟我精神力都接近極限了。為了讓意識保持清醒,我開口對愛莉莎說:

    「欸……見到美澄之後,你打算怎麼做呢?」

    我想知道愛莉莎不惜做到這個份上的理由。況且她還不是為了說服美澄。我原本認為走到這個地步也不用刻意再問了,不過看到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棄的愛莉莎,我改變了心意。知道她的理由後,我或許還能再多撐一會兒也說不定。

    「——我想讓她看看夢想。」

    「夢想?」

    愛莉莎點了點頭。

    「跟透子通話時我曾問她在怕什麼。因為我不認為透子會像歐魯說的那樣,只因怕死而不肯接受手術。」

    「美澄怎麼說呢?」

    「一開始她很猶豫,可是最後還是說了。的確,透子很害怕手術失敗。不過最大的理由不是害怕死亡,透子怕的是丟下歐魯一個人。」

    「為了歐魯啊……這真像是美澄的作風呢。」

    說來諷刺,就像歐魯為了美澄的幸福而希望她接受手術一樣,美澄也為了歐魯而拒絕手術。

    「透子說她夢見了『最壞的結果』。在自己死後的世界裡——歐魯……還有我都哭得很傷心。」

    「真是討厭的夢呢……可是那畢竟只是夢吧?雖然不吉利,不過也不用那麼……」

    「我也是這麼想,可是透子好像把那個夢跟未來搞混了。她堅持說……既然已經知道『最壞的結果』,自己就不能選擇那條路。」

    「最壞的……未來啊。」

    烏爾特小姐也說過同樣的話。

    「不過我認為那樣是不公平的。透子只看到了最糟糕的結果,我希望她也能明白歐魯期望中最好的未來,而且不管接不接受手術,最糟糕的夢都不會從透子心中消失。所以為了平衡透子的心情,我想讓她作個美好的夢——不,是讓她看看最好的未來。」

    「這就是愛莉莎想做的事情啊……」

    「嗯。難不成你傻眼了嗎?你覺得這麼亂來的我很蠢吧?」

    愛莉莎苦笑著望向我。

    「不,我想為你加油。」

    我真心地這麼說。我想要儘可能實現愛莉莎的願望。

    「真的嗎?啟介也是個傻瓜呢。」

    愛莉莎開心地說。

    「不過有可能讓人作夢嗎?」

    「我認為無論意識或思考都很接近『流轉』和『波動』的屬性。所以《流星之龍》裡也有這類魔術。其實我也曾在啟介面前用過一次喔。」

    「咦?可是我不記得有這種事情喔。」

    「因為當時不是用在讓人作夢的用途上啊。而且啟介人又是清醒的。哎呀,等到了就知道了。」

    愛莉莎爽朗地說出『到了』一詞。不過……其實她應該知道自己已經接近極限了。她只是裝作沒發現而已。

    「那我就等著看羅。」

    可是我也虛張聲勢,表現出精神飽滿的樣子。

    「嗯。誰叫我是透子的天使嘛。我一定會把這個夢送到她身邊給你看的。」

    天使——我突然在意起這個字眼。這麼說起來,還有個『力量』沒有用到呢。事到如今我才意識到這點。

    可是那在現在的情況下有意義嗎?

    我這麼問自己。不過或許有一試的價值也說不定。

    「欸,愛莉莎。天使的翅膀……可以用來飛嗎?」

    我這麼一問,愛莉莎頓時愣住了。

    「你該不會是在說《天使王》吧?」

    「啊啊,就像把劍實體化一樣,如果把翅膀召喚出來的話,我想應該可以稍微提升飛行速度吧。」

    「啟介,你可真是想了個好點子啊!」

    愛莉莎高聲歡呼。不過我並沒有什麼自信。

    「可是,就我從外面觀察,《天使王》背上是有翅膀沒錯。不過那感覺像是裝飾,並沒有特別使用的跡象。我終究只能引出力量,如果那翅膀不具備飛行能力就沒有意義了。」

    「嗚……的確。可是不做怎麼知道呢?啟介,快試試看。」

    「也對——如果我的精神力耗盡了,到時候想試也沒得試了。不過因為不知道效果如何,愛莉莎也要小心喔。」

    我這麼提醒過後,便一邊在腦海中思索著適合的句子,一邊念出《姿態語言》。

    「金色降臨。領著風舞動的少女。邊界之王的小搖籃——搖曳著黃金的發絲橫渡天空、開拓道路,不知停留者——」

    定義完愛莉莎·柯朗諾·史特林·萊特·梅塔隆的存在後,我接著思考引導力量的話語,同時將它編排出來。

    「蘊藏其中的尊貴之光,驅逐黑暗的天之輝耀。匯聚碎片的璀璨翅膀——宿命與使命於此分化,成為他背上的境界之翼!」

    四節《姿態語言》制定了魔術的形式。我往牽著愛莉莎的左手使力,隨即決定並說出最後的《起動語言》。

    「飛天雙翼!」

    愛莉莎身體散發金色光輝,兩道光柱從背後往天空延伸射出。可是其餘勁卻害我們被愛莉莎製造出來的魔法之風吹得東倒西歪,倒栽蔥地往海面墜落。

    完了,天使的力量太強,不能跟魔術合併使用嗎?

    「喂,愛莉莎!飛得起來嗎!?要掉下去羅!」

    為了不輸給呼嘯而過的風聲,我對愛莉莎大喊。

    「等……等一下,啟介!這要怎麼讓它動起來啊!?」

    雖然源於愛莉莎背部的光已經化為翅膀的形狀,但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我怎麼可能知道啊!隨便做點什麼吧!」

    「什麼隨便!我說你啊,哪有人把東西弄出來就不管的啦!給我負起責任喔!」

    愛莉莎慌亂地揮動手腳,同時緊抱著我不放。

    「不、不要用那麼奇怪的說法啦!」

    「我又沒說什麼奇怪的話!」

    「啊——對、對了。別管這個了,你先默唸著飛起來試試看。魔術是用精神操控的東西吧。」

    在我們爭論不休時,我感覺得到海面也正逐漸接近。雖然天空跟海洋一般黑,但海的黑卻是深不見底的黑。變得越來越濃烈的潮水芬芳告訴我,距離被大海吞噬已經進入倒數計時的階段。

    「用精神啊。事到如今,我也豁出去了。快給我飛起來——既然是我的翅膀,那就快給我動啊!」

    金色翅膀稍微顫動了一下。

    「快飛!快飛!快飛啊!我說快把我送到透子身邊去啊啊啊啊啊!」

    轟!

    一瞬間映入眼簾的是包圍著我們的巨大浪花。我還以為我們掉進海裡了——其實不然。

    強大的力量把我往水平方向拉扯,過於猛烈的加速度讓我的意識變得一片空白。幸好墜落時緊緊抓著彼此,我才勉強沒跟愛莉莎失散,不過若是只有抓著手的話,恐怕眨眼間就會被甩掉了吧。

    「嗚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愛莉莎似乎也被自己飛行的速度弄得不知所措,不顧形象地大聲慘叫。

    我咬緊牙關忍受著雲霄飛車無法比擬的G力。移動視線往下方望去時,我才發現其實我們正貼著海面飛行。高聳的浪花緊連在我們後方,彷彿大海被切割成兩半一般。

    「愛、愛莉莎!可以把高度往上拉一點嗎!?要不然一個不小心可是會撞上海面的!」

    「……我、我知道了!我試試看。」

    聽到我的聲音,愛莉莎才回過神來,開始把路徑朝上空修正。看來她似乎已經掌握控制的訣竅了。

    「好像行得通呢!」

    天使的翅膀似乎蘊含著超乎想像的力量。雖然不知道速度可以快到什麼程度,不過這勁頭讓人覺得要趕上也是有可能的。

    「是啊。照這樣看來!」

    愛莉莎也臉色一亮點了點頭。

    然而這時我們前方出現了一道粗大的光柱。緊接著震耳欲聾的爆裂聲傳來,我這才明白原來是打雷了。

    「嗚!?」

    愛莉莎擺動翅膀停止前進。烙印在視網膜上的白色逐漸淡去後,雷電直接命中的海上浮現了人影。

    在這個情況下,只有一個人會阻擋在我們面前。

    「——阿姨。」

    愛莉莎這麼輕聲說完,便恐嚇似的大大展開光之翅膀與自己的阿姨——烏爾特·柯朗諾·史特林對峙。

    4

    當雷鳴的殘響還迴蕩在耳裡時,烏爾特小姐開口了。

    「沒想到你居然使出了這種秘技。這下子我也不得不出面了。」

    烏爾特小姐的語氣中參雜著重重的厭倦。

    「拜託你,阿姨。讓我去吧。」

    愛莉莎以毫不動搖的眼神注視著烏爾特小姐說。

    「愛莉莎,你不相信我嗎?為什麼那麼固執呢?這不是你可以干涉的問題,要我說幾次你才會懂?」

    「我不是去說服透子的!」

    「——我一直在上面看著,所以都聽到了。你說想讓她作夢是吧。這樣就更不行了。這種行為明明嚴重干涉了那孩子的意志,你卻毫無自覺。」

    烏爾特小姐盤起雙手勸告似的說。

    「我明白……自己的行動可能會導致透子改變決定。」

    「明白?那你想像過了嗎?在種種可能性中可是確實存在著那孩子死去的未來喔。如果這種未來降臨的話,你打算怎麼辦呢?」

    烏爾特小姐終於切入了核心。乍看之下,比起烏爾特小姐告訴過我的什麼《方舟》的苦衷,她更像是單純以阿姨的身份想要阻止愛莉莎。

    可是面對烏爾特小姐的質問,愛莉莎卻一點也不害怕。

    「我也聽歐魯——聽透子的爸爸說過同樣的話。歐魯說他會後悔得無以復加。我也一樣喔。我會感到後悔,也一定會哭。可是!」

    「——!」

    烏爾特小姐被氣勢洶洶的愛莉莎給震懾住了。

    「透子如今正煩惱著、痛苦著!夢見最糟糕的未來後,她應該很害怕、很煎熬才對!歐魯也不在身邊,透子就這樣被迫獨自面對龐大的抉擇。必須要有誰去支持她、幫助她才行!所以我——現在要去做能為透子做的事情。」

    「……這根本是不顧後果的愚蠢行徑啊。」

    「不對。因為未來不是我應該看的東西,而是要靠透子親眼去看、親自選擇的喔。就算我想代替她選也選不了。我能做的只有現在去透子身邊多少幫她一些而已。」

    聽了愛莉莎所說的話,烏爾特小姐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現在……是嗎?所以是為了未來而犧牲現在的我錯了嗎?以前我曾剝奪愛莉莎與拜爾共處的時間,藉此排除掉悲哀的未來。這次我也打算做同樣的事情,我相信那就是我的使命。你想要否定這樣的我嗎?」

    「我從來沒說過阿姨是錯的。我反而很感謝阿姨。對我來說,阿姨所做的事情大概是對的。所以——謝謝你。」

    「愛莉莎……?」

    聽到愛莉莎開口道謝,烏爾特小姐驚訝得目瞪口呆。

    「不過,這次的事情『對我來說』並不是最好的。為透子加油打氣,讓她能夠好好面對眼前的問題才是最重要的。對不起——阿姨。或許最後我會悲傷難過也說不定,但那卻是身為透子朋友的我現在不得不做的事情!」

    愛莉莎彷彿對著烏爾特小姐宣洩出所有情感般扯開嗓子大喊。烏爾特小姐帶著吃驚的表情目不轉睛地盯著愛莉莎。

    「是嗎……瞧你說得頭頭是道的。換句話說,你的最好跟我的最好沒有共識羅。」

    烏爾特小姐嘆了口氣。

    「所以結果就是看誰能把自己的任性貫徹到底了。」

    「阿姨!?」

    這時,烏爾特小姐指尖指向了天際。

    愛莉莎見狀立刻擺出架式。

    「——墮天雷帝!」

    烏爾特小姐的聲音響徹雲霄,旋即云海內側發出眩目光芒,好幾道電光往海面打去。不過那些閃電並未瞬間消失,反而不自然地糾結在一起,形成彷彿巨大雷龍般的電氣帶。然後那以名副其實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我們團團包圍,盤繞似的開始迥轉。接著雷電又逐漸縮小了包圍網,看來是想讓我們無法動彈。

    「啟介,就這樣不要亂動。」

    不過愛莉莎以冷靜的口吻對我說完,便大手一伸似的展開光之翅膀,將我們包進了翅膀內側。

    我感覺得到羽翼正綻放強光,逐漸蓄積力量。然後愛莉莎一口氣鼓動翅膀。

    被翅膀觸及的雷龍劈哩一聲崩裂消散了。殘餘電流在空氣中啪啦啪啦地綻放微弱閃光的同時,愛莉莎目不轉睛地筆直看著烏爾特小姐。

    「阿姨——我不會死心的。」

    烏爾特小姐面露倦色垮下了肩膀。

    「一旦用上《天使王》的力量,果然竭盡全力也莫可奈何啊……在無法口頭說服你的時間點上,我就注定是輸了呢。」

    烏爾特小姐苦笑著說,隨即往旁邊移動讓出路來。

    「可以嗎……?」

    「潮流很容易因為一點小事而改變方向。我想試著寄望愛莉莎強烈的意志能導向比我更好的未來。因為相較於令我憂心最壞結果的曖昧根據……你剛才的表情還要更來得可信。」

    「謝謝你,阿姨!」

    愛莉莎滿臉喜色地大叫。

    「快去你朋友那邊吧。」

    「嗯!」

    愛莉莎點了點頭,然後重重地往天使之翼使力。不過,烏爾特小姐彷彿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瞪著我補充說:

    「啊,啟介。只不過我要為阻撓我一事懲罰你喔。還有,如果『最壞的結果』實現的話,我也不會原諒你的。」

    「咦?」

    由於這話是在愛莉莎突然加速飛出去的前一刻說的,我連要反問都辦不到。

    「要走羅。」

    金色的翅膀擺動,烏爾特小姐一瞬間從我的視野中消失了。

    所謂的懲罰……會是什麼呢?

    雖然烏爾特小姐面露笑容,但她的眼神卻讓我留下了非常嚴肅的印象。可是我的確聽烏爾特小姐說了許多內情,卻又站在愛莉莎那邊,無法堅守中立。終究我還是偏著愛莉莎,我的責任重大。

    「啟介也是,對不起喔,結果或許讓你背負了跟我相同的東西也說不定。」

    雖然愛莉莎不可能讀出我心裡的想法,但她卻盯著夜晚的盡頭說。

    「別在意。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聽我這麼回答,愛莉莎露出了有點不懷好意的笑容。

    「——阿姨的處罰很恐怖喔。」

    「我會做好覺悟的。」

    我懷著各種不同的用意這麼回答。

    我們貫穿黑暗疾馳空中,快馬加鞭地趕往美澄身邊。

    由云層堆疊而成的頂棚逐漸瓦解,星辰的光輝在頭上露臉。烏爾特小姐大概停止操控天候了吧。在星光照耀下開始看得到零星云朵的形狀時,我才產生了我們正在高速移動的實感。

    云兒猶如柔軟的棉花般改變形狀,一瞬間流逝而去。這是一幅彷彿天空變成滔滔大江的光景。平常察覺不到有在移動的星子,這時也可以清楚看出正緩慢地運行著。這或許比必須花時間詠唱的轉移魔術還要快也說不定。大概是因為愛莉莎已經能夠完美掌控翅膀了吧,身體承受的負擔也減少了。這對翅膀似乎還具備了抵禦外來壓力的效果。

    「啟介,你看那個。」

    愛莉莎指向前方。仔細一看,沿著水平線可見零星光點。

    「那是……城市的亮光。我們真的橫跨了海洋嗎——」

    就在我這麼呢喃著的時候,我們抵達了亮光上空。這裡恐怕是深夜時分吧,耀眼燈光閃爍明滅的高樓大廈通過我們下方後,接著什麼光源都沒有的荒野在前方擴展開來。

    「還差一點!我感覺到透子離我們很近了。」

    天空彼端開始泛白,天或許就要亮了也說不定。想到我們跨越了整整『一天』,我頓時萌生一種奇妙的感觸。

    「如果要讓美澄作夢的話,還是儘可能在晚上的時間會比較好吧。來得及嗎?」

    「說得也是,時間或許有點趕。所以——」

    愛莉莎露出一抹有點猙獰的笑,然後扯開嗓子大聲說:

    「要開始最後衝刺啦啊啊啊。」

    翅膀閃耀強烈光芒,膨脹成一倍以上的大小。在下一個瞬間,周圍的景象全都變成了『線』。因為速度太快了,眼睛無法捕捉到形體。

    線與色彩以目標一點為中心裡放射狀擴散開來。如今我們或許甚至超越了光也說不定。

    彷彿啪一聲突然蹦出來般,世界恢復原本的樣貌。

    往下一看,那裡有座寬敞的設施,並排著好幾棟白色外牆的建築。

    「到了,就是這裡喔。」

    愛莉莎指著那些建築物,咻一聲地開始降落。雖然天空的黑暗開始變淡不少,但地上依然屬於夜晚的領域。醫院的建築物只有幾處房間亮著燈,其他都籠罩在鴉雀無聲的寂靜之中。

    愛莉莎毫不猶豫地接近三樓某扇黑漆漆的窗戶前。窗後看得到芙澄久違的臉,她正緊閉雙眼熟睡著。

    「透子……」

    愛莉莎感慨良多地呢喃著。

    「接下來該怎麼辦?要潛入房內嗎?」

    「等一下。」

    愛莉莎朝窗框輕輕伸出了手。

    「——太好了,鎖是開著的。」

    這麼說完,愛莉莎稍微打開窗戶。一定是因為病房在三樓的關係,不用太擔心門戶安全吧。愛莉莎也沒有多做什麼,就這樣移動到醫院的屋頂上,然後解除了《飛天雙翼》。

    「只要聲音傳得到,魔術的條件就滿足了。我現在要讓透子作夢羅。」

    語畢,愛莉莎朝天空高舉著雙手。

    「野原之笛!」

    之前沒意識到的風聲開始規律地奏出明確的『音樂』。

    「這是——」

    這個我知道。我曾經聽過一次。剛認識愛莉莎沒多久的時候,她曾在那座自然公園施展用風演奏曲子的魔術給我看。

    「還記得嗎?啟介,你曾經稱讚說這是首好曲子呢。」

    「啊啊,我記得喔。雖然只聽過一次,但我記得一清二楚。這就是讓人作夢的魔術嗎?」

    「沒錯。可是只有演奏曲子的話,這個魔術還不算完成。現在只是播放音樂而已,還要隨著音樂編織夢境才能發揮原本的效果。」

    「隨著音樂編織夢境?」

    愛莉莎的說法讓我摸不著頭腦,只好反問。

    「意思就是——我要唱歌。」

    「唱歌……」

    「嗯。小時候我作惡夢哭泣的時候,媽媽經常把它當搖籃曲使用。所以我最先學會的就是這個魔術喔。可是要編織夢境很困難,之前我都無法邊唱邊做。不過如果是現在的話,我應該就能把夢編進歌曲裡了。在那間教會唱著不屬於我的歌時,我覺得我就已經學會了那個方法。」

    ……所以那時候愛莉莎才會說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啊。

    「是嗎?愛莉莎從優耶身上學到的啊……」

    「大概吧。不過我一定沒辦法唱得那麼動聽。因為這是我自己為透子唱的歌。」

    「——唱得不好也沒關係啦。如果是現在的愛莉莎,我想一定能唱出美澄心中最棒的歌。」

    愛莉莎害臊地點了點頭後,便配著風的曲子編織出言語。

    風逝去之處乃流轉的天空引導的明日。

    交會的道路與重疊的腳步聲。

    你笑了,我微笑了。

    你笑了,大家微笑了。

    這首歌非常非常溫柔。我坐在愛莉莎身旁豎耳傾聽。

    那跟優耶的歌無法分出優劣。此時此刻,那就是最美妙的樂曲。

    云逝去之處乃流轉的星辰引導的未來。

    交會的話聲與並行的腳步聲。

    我笑了,你微笑了。

    大家笑了,你微笑了。

    愛莉莎編織的夢境一定就像這首歌一樣平靜吧。

    那跟烏爾特小姐所謂『最壞的結果』不同,或許不是未來即將造訪的可能性之一也說不定。或許是沒有任何可信根據的夢話也說不定。可是只要有人祈求,那樣的未來一定就會變得越來越近。

    我聽著愛莉莎反覆哼唱的歌曲:心中這麼堅信。

    動人的歌聲流入耳中,消解了之前累積的疲勞,我自然而然閉上眼睛。過去聽這首歌時的記憶隨感覺復甦了。還略帶寒意的空氣、乘風而來的草木香氣、正準備從藍置換成火紅色的天空,以及亮起燈光的街道。

    嗯……真是首好歌。

    我在心中一再反覆那時對愛莉莎說過的話,然後又補充了一句。

    這首歌很棒喔,愛莉莎——

    *

    現在我不知道哪裡是夢,哪裡又不是夢。

    當我為重大的選擇困惑不已時,『某人』出現在我面前這麼說:

    「——讓在下來消除你的疑惑吧。」

    我不記得那人長什麼樣子,甚至連是男是女都沒印象。記憶中的我對著彷彿被橡皮擦擦去景色般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反問:

    「你是誰?說什麼消除我的疑惑,這到底是……」

    「在下感覺你是『佚失碎片』的同類——所以才來到了這裡。可惜的是你似乎已經是空殼了,不過迷途羔羊不能放著不管。給予慈悲的啟示乃在下的存在意義。所以就讓在下來告訴你應當迴避的『最壞結果』吧。」

    那個誰向我伸出了手。雖然看不見相貌,但我記得對方做過這種事的事實。

    我猶豫了。那個誰很像當人被迫面對必須自力克服的苦雞時,挾著甜美的誘惑對自己伸出援手,令人墮落的存在。

    跟過去曾經幫助過我的她完全相反的使者——惡魔。

    可是我不夠堅強,無法推開那隻手。

    然後我知道了『最壞的結果』。

    我夢見了作夢的我。那時作過的夢也在今晚的夢中重演了。

    那裡並沒有我。爸爸在手術室前號啕大哭。在橫跨海洋的遠方,我的朋友單手拿著電話哽咽不止。

    失去我的爸爸消失在非常非常昏暗的道路上。重要的朋友內心受創倒下,從此遺忘了真正的笑容。

    我明白了僅只是像自己這樣脆弱的人類不在,期望我過得幸福的人們就會像這樣徹底崩潰。

    為了活下去而賭上性命——對於始終與死亡比鄰而居的我來說,那並不是辦不到的事情。可是現在已經不行了。我不能容許被遺留下來的世界就此崩毀。

    因為我最想要的是爸爸跟朋友的笑容。

    不過就在這時,陌生的旋律溜進了作著無盡惡夢的我耳裡,心情不可思議地愉快。

    知道最壞的結果以來從未斷絕過的惡夢遠離了。

    恬靜的樂曲,還有與之應和的歌聲……

    ——嘰哩哩哩哩哩!

    聽到令人頭痛的鬧鈴聲,我跳了起來。

    那裡是我大約一個月前還居住其中的狹窄公寓一室。

    「透子,再不快點起床,上學就要遲到羅。」

    爸爸穿著不合襯的圍裙從廚房探出頭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好,我知道。我要換衣服了,爸爸快點出去吧。」

    嘴巴無視我的困惑,自顧自地動了。我迅速換上衣服,在廁所整理好儀容,跟爸爸一同圍坐在餐桌旁。然後我們一邊看電視,一邊為無聊的話題一同歡笑。

    爸爸粗獷的臉上綻放笑容,看起來非常開心。我從未看過他像適樣放聲大笑。

    最近他總是帶著忍受痛苦般的表情,稍微扭起嘴角笑而已。

    對了,這是夢。是夢的後續。

    「啊,都這麼晚了!那我出門羅。」

    「啊啊。路上小心。」

    在爸爸的催促下,我踏出家門。我踩著輕快的腳步奔跑在步道上,轉了幾次彎後,我發現了在十字路口等著的愛莉莎。

    她穿著跟我一樣的制服,朝這邊揮著手。

    「透子——!你好慢喔——!」

    「對不起!」

    愛莉莎在我們還隔著一段距離的時候就這麼大叫,於是我也大聲回應。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地抵達愛莉莎身邊後,我們便並肩邁開腳步。

    在抵達學園之前話題始終沒有斷過,我跟愛莉莎好幾次捧腹大笑。

    一到教室裡,啟介同學和為我介紹醫院的友月同學,還有從未見過的男生女生們都親切地跟我攀談。我也以溫和的語氣一一回應。

    自從國中發病以來就沒能再上的課令人懷念,感覺好新鮮。雖然內容完全聽不懂,但只是聽著粉筆敲著黑板的叩叩聲就叫人心情愉悅。到了午休時間,大家躲著老師到屋頂上圍坐在一起吃午餐。

    然後下午的課程結束,眨眼間就放學了。我跟愛莉莎來到早上約好的十字路口。意識到這一天結束了,我不禁悲從中來。因為就算知道是幻影,我還是非常非常開心。

    「透子,明天見!」

    可是聽到愛莉莎所說的話,我嚇了一跳。

    明天……見?

    對了,這樣的日子會持續下去,不斷重複。這就是『日常』。

    多麼高貴、奢侈的東西啊。對於現實的我得不到的奇蹟,我既是忌妒又是羨慕。

    不知不覺中,我跟夢中的我重疊了。洋溢而出的情感令我不禁流淚。

    「愛莉莎……明天見。」

    面對帶著燦爛笑容揮著手的愛莉莎,我低下頭哭著這麼回答——

    ——歌聲停了。

    睜開眼睛時可以看見熟悉的白色天花板。不過視野卻不知道為什麼糊掉了。

    臉頰涼涼的。我發現自己正在哭泣。

    胸口跟作了最糟糕的夢時一樣疼痛。

    「……?」

    我隱約感受到風的吹拂,於是轉頭望向朝陽射進來的窗戶。我原本以為忘了關,可是窗戶卻關得好好的。

    在那之後我一直躺在床上,就這樣眺望著窗外的藍天。

    不久,敲門聲響起,主治醫生走了進來。醫生開口先說今天是最後確認,接著便詢問我是否接受手術。

    「我不接受手術。」

    我是打算這麼回答的,可是嘴巴卻不肯動。

    我想起了夢中見過的爸爸與愛莉莎的笑容。然後又想到了現在爸爸的笑臉。我想保護的笑容存在於現在這個時候嗎?我前進的路途上就不存在了嗎?

    我打算回答的話語真的是我期望的未來,真的是能夠讓大家確實繼續展露笑顏的選擇嗎?

    ——我已經搞不清楚了。

    醫生耐心地等候沉默不語的我。我用力握緊被單思考著。

    居然被那種夢打動,我是怎麼了?跟『最壞的結果』相比,那種夢也未免太美好了,一點都不實際。那麼理想的未來根本不可能造訪。

    可是,如果可以的話……

    我想看爸爸發自內心放聲大笑,也想跟朋友住在同樣的城市,過著普通的生活一同歡笑。

    我可以任性而為嗎……?

    不是為了爸爸,也不是為了朋友。為了自己,我想看看那樣的世界。我想試著朝宛如奇蹟般的日常伸出雙手,希望下次可以面帶笑容交換『明天見』的約定。

    『最壞』的情景並未離開腦海。不過即使如此,我心中萌生的願望還是渴求著不確定的希望。

    我鬆開握緊的拳頭,靜靜地做了個深呼吸。

    然後我對站在床邊等待回答的醫生低下了頭。

    「——手術的事情就拜託您了。」

    我想要笑著活下去看看。

    在心中補充了這麼一句話後,我放棄了惡魔告訴過我『絕對不會錯』的選擇。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582l582 發表於 2013-4-12 10:06 AM

第四章 搖擺不定的未來,灑落的淚滴

    愛莉莎獨自待在遮陽傘底下,抱著膝蓋一直看海。

    1

    倏地睜開眼睛時,可以在廣闊的枝葉後方看見星空。

    頭底下好柔軟。我移動視線,看到了靠著樹幹的愛莉莎。看來她似乎把膝蓋借給我躺了。

    「愛莉莎?」

    「早安,啟介。」

    「我……奇怪?這裡是——」

    「啟介那個城鎮的自然公園,就是我們常去的小丘喔。唱完歌回過神時,我才發現啟介睡著了。我心想讓透子感冒就不好了,所以跑去把窗戶關上,可是我也到了極限……在那之後就失去了意識。一定是因為我們都耗盡了精神力的關係吧。然後等到醒過來的時候,我們就在這裡了。大概是——阿姨把我們送過來的吧。」

    「什麼……那麼美澄最後怎麼樣了?」

    我驚訝地撐起身體問。

    「不知道。不過我想她一定會順從自己的心情做決定吧。雖然記不太清楚了,但我總覺得好像在夢裡看到了這樣的透子。」

    「啊……這麼說來,我也——」

    我好像作了什麼關於美澄的夢。

    「……哥哥!」

    聽到小丘下傳來聲音,我們朝那邊望去。在那裡的是跑上小丘的由衣,緊接著還有友月、陽名,以及歐魯。

    「為什麼……大家會在這裡?」

    我這麼詢問聚集在眼前的大家。

    「是烏爾特小姐告訴我們的。她說有兩個笨蛋睡在這裡,快去接他們。你們回來得比想像中早呢。」

    陽名這麼回答。這麼說來,就時間上來看還過不到一天吧。所以是早上從這裡山發,當天晚上就回來了嗎?

    「在那之後我們去歐魯先生那邊轉達啟介同學你們的事情。接著就一直在我家等了,可是烏爾特小姐卻突然出現,還留下剛才的口信……」

    友月接在陽名後面說。

    「烏爾特姊姊說她很生氣,所以把你們丟在戶外任憑風吹雨打呢。」

    聽了由衣所說的話,我跟愛莉莎都苦笑起來。不肯送佛送上西天的確很像烏爾特小姐的作風。

    「——我真的衷心感謝你們兩個。」

    歐魯從友月她們背後走上前來,對我們低下了頭。

    「剛才我跟醫院打過了電話。聽說透子決定接受手術了。這都是——託了你們的福。」

    不知怎的,我就覺得事情會是這樣。我跟愛莉莎或許都在夢裡隱約看見了也說不定。

    「——歐魯,你不用道謝。畢竟結果都還沒有出來,之後會變得怎麼樣也還不曉得。所以歐魯快點回去支持透子吧。」

    「啊啊……說得也是。我知道了。」

    聽完愛莉莎所說的話,歐魯正嚴厲色地點了點頭。

    沒錯,事情還沒有結束。一切從現在才要開始。

    接下來美澄即將面臨手術。在結果出來之前,愛莉莎跟歐魯恐怕會焦急得坐立難安吧。

    而我也還沒有面對擺在自己眼前的選擇。

    我瞥了由衣一眼。

    明天結業式結束後,大家預計聚在友月家討論旅行的細節。在那之前,我還有不得不弄清楚的事情——

    用過遲來的晚餐後,我在宿舍的房間內劈頭就對由衣說有正事要談。

    愛莉莎不在房裡。現在她應該還在友月家才對。在那之後,歐魯立刻動身離開這個城鎮,友月跟陽名則是回到了女生宿舍。我拜託留下的愛莉莎讓我跟由衣暫時獨處一會兒。

    「欸,由衣,你還記得前天有信寄來嗎?」

    我吞了口口水潤潤喉後,便開口問道。

    「嗯,是透子寄來的信吧?」

    「不,還有另一封信是寄給我的。」

    「啊——這麼說起來,因為哥哥馬上就收起來,我都忘了呢。」

    由衣啪地擊掌,看來似乎是想起來了。

    「其實啊……那封信是叔父寄來的。信上寫說要我回去。」

    「咦?可是哥哥不是說要跟大家一起去旅行嗎?」

    面對傻愣愣地這麼發問的由衣,我道歉著說:

    「對不起,那不是我可以自己一個人決定的事情。我——判斷現在由衣回那個城市去還很不好受,所以以此為藉口擅自決定不回去。」

    「哥哥……」

    由衣露出為難的表情。

    「——既然哥哥都決定了,我覺得這樣就好。不用勉強回去也沒關係……而且哥哥也想去旅行吧?」

    「不對。問題不在這裡。總之,我必須詢問由衣的意見才行。不問過就做出選擇,我心裡實在是不痛快。愛莉莎是那麼地努力,我卻想要逃避,你不覺得這樣很不舒坦嗎?」

    「……是啊。姊姊非常努力呢。」

    聽完我說的話,由衣點了點頭。

    「所以告訴我。由衣,你想回我們的故鄉嗎?」

    「嗯……如果問我想不想回去的話,我當然是想啊。」

    由衣沒有多想就立刻回答了。

    「那個啊,可是回到那裡的話,你就會感受到三年歲月的空白喔。比方說之前你唱的那首動畫歌,知道那東西已經過時的感受還會再體驗很多次喔。這樣你也承受得了嗎?」

    「啊……」

    由衣似乎想起了那時的感情,於是低下了頭。

    「況且……事到如今我就直說了吧,那個城鎮已經沒有由衣的容身之處了。墓碑上刻著你的名字——也就是你已經不在的證據確實存在著。就算見到認識的人,你也不能上前攀談。回到這種地方由衣不會後侮嗎?」

    我一個勁地說完後,由衣保持沉默,就這樣眼角浮現淚光。我或許說得太過火了也不一定。可是如果真的回去了,恐怕會有更多機會嘗到痛苦的滋味。所以這些問題是不可避免的。

    有好一會兒,由衣都沒有開口。不過我知道這種時候由衣往往都在腦海中拚命思考。一旦碰到了難題,在得出結論之前,由衣總是堅決不肯離開原地半步。那是很久以前還是家人時的記憶。

    時鐘的秒針滴答滴答地刻劃流逝的時間。那聲音數到有一百的時候,由衣抬起了頭。

    「——我說過要去掃墓了。我想見爸爸媽媽……不管是什麼樣的形式都好。」

    「我知道了。」

    我把手放在由衣頭上點了點頭。

    「……那就回去吧。」

    那是我得出的結論。

    故鄉有很多東西正等著我們。而且現在才說要回去的話,山崎他們或許會生氣也不一定。不過為了讓自己能夠在愛莉莎跟由衣面前堂堂正正地挺起胸膛,那是唯一的答案。

    2

    禮拜一,無聊的結業式結束後,我在聚集到友月家的山崎與冬上他們面前低下了頭。

    「對不起,我不能去旅行了。」

    「咦!?等等,遠見同學,怎麼這麼突然!」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冬上。

    「——今年我決定返鄉。跟大家討論了那麼多之後才說這種話,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大家。不過……這件事無論如何都不能退讓。」

    「返鄉這種事情不能在幾天內很快結束嗎?」

    「抱歉。我想儘早回去,大概在暑假快要結束前都會待在那邊。」

    如果要對抗剩下的問題,連暑假這段期間都還嫌太短。我不能用只返鄉幾天當藉口逃回來。

    「那還真是可惜……」

    陽名露出沮喪的表情。事先知會過的愛莉莎並沒有插嘴,只是在一旁觀望。

    ——友月雖然開口想說什麼,最後卻一臉落寞地把話給吞了回去。

    對不起,未由。

    我在心中道歉。我也想去旅行。那一定會非常快樂吧。不過那是我不能選擇的答案。

    再來是山崎跟宮島了……

    我戰戰兢兢地窺探兩人的樣子,心裡早已做好被山崎他們痛罵一頓的覺悟。

    「——這樣啊,加油喔,遠見。」

    不過山崎卻出乎意料地說出了像是鼓勵的話。我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咦……你們不生氣嗎?」

    「如果你是因為跟其他人有約才反悔不去旅行的話,那我們當然會生氣。可是實際上不是這樣的吧?看你那張臉就知道不是去玩的。」

    宮島在山崎身旁面露苦笑點了點頭。

    「我總覺得遠見跟我們一樣都是『不想回家組』。不過即使如此,你還是決定回家了,我反而覺得你很厲害呢。所以我會為你加油的。」

    本以為應該最強烈反對的兩人居然最表示諒解,這讓我嚇了一跳。

    「……謝啦。我會買土產回來的。」

    「喔,拜託你羅!既然遠見不在,旅行也吹了吧。這下可不是一顆饅頭就能打發的喔。」

    面對山崎的叮囑,我笑著回答「瞭解」。

    「咦?這樣大家真的可以嗎?」

    最不情願去旅行的冬上反而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掃視每個人的臉,最後目不轉睛地盯著友月的表情,不悅地嘆了口氣。

    「——好啦。算了,隨便你們。」

    這麼說完,冬上便扭過頭去。與其說是我,冬上講話的對象更像是友月。

    現場充滿尷尬的氣氛。

    「那個,各位,可以打擾一下嗎?」

    這時,九棚先生客氣地出聲說。

    「我對九棚先生也很抱歉。你都特地招待我們去別墅了……」

    我一道歉,九棚先生馬上搖了搖頭。

    「不,沒關係的。畢竟遠見同學有事不方便去。不過,我個人也覺得各位的旅行徹底中止很可惜……所以我有個替代方案。」

    「替代方案,是嗎?」

    「是的——明天跟後天大家一起去海邊如何?我會負責開車送各位過去。遠見同學也不是說現在馬上就要返鄉吧?」

    現場頓時竄起喧鬧聲。

    「是、是啊,因為還要做很多準備,我打算七月底左右再回去……不過真的可以嗎?對我來說,這提議是求之不得啦……」

    「既然這樣,那就沒問題了吧。各位意下如何呢?」

    因為九棚先生的提議而重新對夏天燃起希望的山崎與宮島跳了起來。

    「好耶!要去海邊啦,海邊!我們沒問題喔。雖然好像有些有的沒的安排,但為了海邊,我們一定排除萬難!」

    「我也會確實把時間空出來的!」

    連陽名也加入山崎他們擺出了勝利姿勢。

    「——沒辦法。既然如此,我也會想想辦法的。因為還必須把已經定好的約會改期,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是後天去。」

    冬上說話的口氣好像覺得很麻煩,可是那張臉卻是在笑。

    接著就只剩下有點無精打采的兩人——友月跟愛莉莎了。

    「啊,我沒問題喔。」

    注意到我的視線,愛莉莎這麼說。友月也點了點頭。

    「雖然家裡還有事情要處理,但那是三、四天後的事了,所以我也能去喔。」

    兩人帶著生硬的笑容同意了海邊行。

    「——那麼應冬上同學的要求,集合時間就定在後天——早上六點在這裡集合吧。這樣可以嗎?」

    因為要出遠門,如果不這麼早出發的話,恐怕會沒什麼時間玩吧。大家都沒有異議,於是我們便決定以當天來回海邊取代原本的別墅合宿了。

    3

    隔天,除了冬上、山崎、宮島以外,其他有時間的人一同上街去買泳裝。不過相較於開心喧鬧的陽名與由衣,愛莉莎跟友月顯得情緒低落。

    就算開口搭腔,愛莉莎也只是一直看著天空,友月則是不斷沉思著什麼。彷彿夏天的好天氣感染不到兩人一般。

    「——那麼由衣也要一起去鄉下羅?」

    「啊啊,要不然就沒有意義了。只不過到那邊的時候得讓她變成小狼的模樣才行。畢竟被熟人看見由衣的話,可是會引發軒然大波的。」

    然而就在我跟陽名談到關於返鄉的事情時,友月突然抬起頭加入了對話。

    「那個,遠見同學。愛莉莎最後決定怎麼做呢?」

    友月斜眼看著邊走邊發呆的愛莉莎問。

    「這麼說起來,我還沒問呢……」

    她八成為美澄的事情耗盡了心神吧,不過去過海邊之後馬上就要開始進行返鄉的準備了。我得先跟她確認才行。

    我拍了拍愛莉莎的肩膀,讓她回過神來,這才問她我們返鄉期間打算怎麼辦。

    「咦?我也要一起去喔。這不是當然的嗎?」

    若無其事地這麼回答後,愛莉莎又恢復了發呆模式。她的意思大概是只要回答這樣就夠了吧。

    「喂,這種事情要再多考慮一下……」

    只要有愛莉莎在,問題就會一口氣暴增接近一倍。意識到這點時,我不禁頭痛起來。

    「那個,啟介同學——」

    「嗯?」

    雖然友月好像想說些什麼,但我一反問,她馬上低下頭說「沒什麼」。

    結果陽名跟由衣幹勁十足地連愛莉莎跟友月的泳裝都一併挑好,然後我們便就此解散——

    這天晚上,從友月家回來後,愛莉莎露出了不像是明天要去海邊玩水的嚴肅表情。

    「剛才未由家接到電話……我在電話裡聽說的。透子的手術馬上就要開始了!」

    「真的嗎!?好快啊……」

    不,既然原本就已經在等待答覆的話,手術時程或許大致上都定下來了也說不定。可是之前只是隱約感受到命運分歧的一瞬間突然來訪,這讓我不禁動搖起來。

    我本來以為幾天後才會有消息傳來,所以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愛莉莎受到的衝擊恐怕更甚於我吧。連由衣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欸,啟介……透子不會有事吧?」

    愛莉莎一屁股坐在床上呢喃著說。

    「——我們只能祈禱手術成功了。」

    我不能不負責任地說絕對沒問題。激起不安的話更是說不出口。所以我這麼回答了。

    「是啊……這我知道。可是我還是會害怕……我很怕啊。」

    「姊姊……」

    由衣擔心地湊上前,愛莉莎立刻用力抱緊了她的身體,彷彿依賴著她一般。

    在這種情況下,明天就要去海邊玩水了。既然友月跟九棚先生都在,手術結果一出爐就會立刻通知我們吧。

    希望明天會是愛莉莎能夠開懷大笑的一天。

    我殷切地祈求我們的行動不會導致悲劇的結果。

    4

    然後到了海水浴當天,我們乘坐大型露營車前往海邊。除了駕駛座以外,車內構造幾乎都跟一般房間相同,在友月家看到時著實令我吃了一驚。九棚先生滿不在乎地說因為出遊人數眾多,便去租了一台車過來,不過光是租金恐怕就相當可觀了吧。

    九棚先生坐在駕駛座上。烏爾特小姐也一起來了,可是她跟愛莉莎之間似乎有點尷尬,所以選擇了坐副駕駛座。剩下來的我們在車內圍坐成一圈,興高采烈地玩牌或聊天,不過我光是配合週遭就耗盡了所有力氣,實在沒有餘力發自內心享受。

    愛莉莎從中途開始就脫離我們的圈子,獨自抱著小狼模樣的由衣睡著了。畢竟她昨晚都沒闔過眼,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今天早上集合聽九棚先生說還沒接到關於手術結果的報告時,她那緊繃的神經恐怕就已經到極限了吧。

    我身旁的友月乍看之下很開心,可是表情也很僵硬。此外連冬上也有點不太高興的樣子。在這種氣氛熱絡不起來的情況下,我們於上午抵達了海邊。

    「喲喝!是海邊耶。」

    不過親眼看到白色沙灘與蔚藍海洋的瞬間,山崎跟宮島的亢奮似乎抵達了最高峰,只見他們吶喊著往海灘跑去。雖然人還算多,但並不擁擠。來時路上往窗外看時,我發現我們來的地方還滿偏遠的,所以這裡大概是主要由當地人使用的私人海灘吧。

    趁著女生們在車內更衣的時候,我幫忙九棚先生搬著大遮陽傘與裝了果汁的小冰箱,努力地打點我們的據點。如果是平常的話,我應該會對把麻煩事推給我自個兒跑去玩的山畸他們心懷怨懣吧,不過現在動動身體才不會胡思亂想,我反而覺得慶幸。

    架起兩把遮陽傘,鋪好塑膠墊後,九棚先生說要去借泳圈跟水上玩樂器材,便往海邊的商家去了。這個人還是老樣子,總是全心準備面面周到。目送在夏日海灘上顯得格外突兀的黑色管家服的背影離去後,我便橫躺在塑膠墊上。

    我打了個呵欠。老實說,我昨晚也沒怎麼睡。

    我開始昏昏沉沉地打起盹來,不過一注意到身邊傳來腳步聲,我便撐起了上半身。

    那裡站著換上泳裝的陽名。

    「啊,啟介哥,辛苦你了。怎麼樣,好看嗎?」

    陽名轉起圈子展示著昨天買的荷葉邊連身泳裝。

    「嗯……我覺得很好看喔。」

    「你說得好沒誠意喔……不過這也沒辦法吧。我聽未由同學說了。愛莉莎的朋友現在正在動手術是吧?」

    「啊啊。我想大概也差不多該接到通知了。」

    「這樣啊……要是能夠順利就好了。」

    就在我們談論著這種事情的時候,冬上來了。她穿著一套襯托出好身材的白色比基尼。

    「這個很適合我吧。」

    「——不是發問,是確認喔?」

    看到冬上自信滿滿地擺出強調胸部的姿勢,我不禁感到渾身無力。

    「那當然。畢竟我花了很久的時間才選好的,如果遠見同學敢說不適合,那就是你的品味有問題。」

    「這個嘛……我是無法反駁啦。」

    那確實適合到像是訂做的一樣。要是太頻繁盯著看的話,感覺好像會被取笑,於是我撇開了視線。這時我看到烏爾特小姐走了過來。

    「不過——人上有人啊……」

    順著我的視線望去後,冬上縮起了肩膀。

    「好、好厲害啊……」

    陽名也嘆了口氣。

    「啟介,車子空下來羅。」

    往這邊走近後,烏爾特小姐便指著後方這麼說。她跟冬上一樣都穿著比基尼泳裝,但破壞力卻天差地別。一邁開步伐就會隨之搖晃的胸部已經抵達了凶器的領域。

    如果是平常的話,我或許會看得入迷也說不定,不過現在我很擔心從後面拖著腳步走來的愛莉莎。

    愛莉莎穿著兩件式泳裝。雖然很適合她,但由於愛莉莎本人沒什麼精神,原本的光彩反而感覺變薄弱了。她懷裡還抱著由衣。

    「啊,啟介。車子不能沒人顧,所以未由留下了。你快去吧。」

    一看到我,愛莉莎便露出無力的笑容這麼說。

    「我知道了……」

    雖然我想為她加油打氣,但在得知結果之前我什麼也辦不到。我點了點頭,然後前往停放在海灘旁停車場上的露營車。從架起遮陽傘的地方也看得到站在車旁的友月。

    友月穿著黑色比基尼泳裝。腰際纏著蕾絲花紋浴巾,有種說不出的優雅。

    我記得之前友月的樣子好像也很奇怪……

    這次在被問之前,我先開口說了。

    「友月,很適合你喔。」

    雖然覺得自己語彙貧乏,但我也想不到其他更討人歡心的話了。不過友月卻露出了今天第一個自然的笑容。

    「謝、謝謝你,啟介同學。」

    友月面紅耳赤地用手遮掩著胸部。

    「那、那個,那我去叫山崎同學他們羅。等到你們換完衣服,九棚應該就會過來換班顧車了。」

    飛快地這麼說完,友月便急急忙忙地往遮陽傘跑去了。

    「啊……」

    原本打算再說一會兒的我垮下肩膀。

    我總覺得友月神色有異的原因來自前天在山中小屋裡,還有昨天去買東西時欲言又止的話裡,所以還想說要問問看的。

    遠遠看著注意到女生們出現後往遮陽傘猛衝的山崎他們,我覺得幫不上任何人的自己很沒出息——

    在那之後整個上午,大家各自享受著海水浴的樂趣。不過唯有愛莉莎獨自待在遮陽傘底下,抱著膝蓋一直看海。

    看到不管是誰邀請都不打算離開原地半步的愛莉莎,我離開準備開始打沙灘排球的眾人,往愛莉莎那邊走去。

    「怎麼了?啟介。」

    「我有點累了,想在這裡休息一下。」

    我在塑膠墊上躺下,然後閉上眼睛。事實上我的確又累又困。不過那當然也是藉口就是了。

    「……謝謝你。」

    愛莉莎呢喃著這麼說,可是我什麼也答不上來。視野封閉後,海潮聲與冬上他們玩耍的聲音都能聽得很清楚。其實我原本沒打算要睡,不過遮陽傘底下意外地舒服,我的意識不自覺地變得越來越模糊。

    現在要鬆懈下來……還太早了——

    雖然我試圖挽留意識,卻沒有抵抗的力氣。

    在即將進入夢鄉之前,我好像聽到有誰在哼歌。

    「——啟介哥,啟介哥。」

    聽到呼喚我名字的聲音,我突然清醒過來。陽名正低頭注視著我。

    往旁邊一看,愛莉莎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

    「啊,你總算醒了。啟介哥,不要再睡了,來玩沙灘排球吧。難得來海邊一趟,不盡情地玩多可惜啊。」

    「咦……好、好是好啦——不過愛莉莎去哪兒了?」

    「愛莉莎嗎?這麼說起來,剛才她好像跟九棚先生一起往車子那邊去了……」

    跟九棚先生……?

    「——抱歉,沙灘排球等會兒再打。我過去一下!」

    我慌慌張張地爬起來,然後拔腿跑向停車場。如果九棚先生找愛莉莎有事的話,那很有可能是跟美澄有關。

    「啊,啟介哥!」

    我沒有閒功夫回頭去看叫住我的陽名。

    手術結束了嗎?成功了嗎……還是說!

    雖然想要趕快抵達,可是腳卻重得不得了。

    隨著車子接近——耳邊可以聽到聲音。

    身體直打哆嗦,胸口疼痛起來,感覺快要無法呼吸了。

    越是向前邁進,聲音就變得越大。然後踏出下一步的腳也變得更為笨重。

    因為我聽到了聲音。

    我聽不清楚那在說些什麼。因為那只是單純的聲音。

    不帶有具體意義,卻又比什麼都更能表現情感的聲音。

    我不願承認。這不是那種聲音。

    可是隨著車子接近,現實也逐漸穩固下來,讓人無法矇蔽過去。血淋淋的事實打擊著我,不容許曖昧模糊的理解。

    站到露營車的門前時,我只能承認了。

    這是聲音。

    是愛莉莎的——哭聲。

    周圍的人也好奇地投來視線。

    我緩緩地把門打開。在那裡的是單手拿著手機,哭得死去活來的愛莉莎。九棚先生神情沉痛地站在一旁。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愛莉莎叫得好像要把靈魂都擰出來似的。

    為什麼我沒有在她身邊呢?打起瞌睡的自己讓我痛恨到幾乎想親手殺掉。

    「……愛莉莎。」

    我輕聲呼喚了名字之後,愛莉莎轉頭看著我。

    「啟、啟介……透子……透子死了……她死掉了啊。」

    我握緊拳頭。

    事情有可能會變成這樣。這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我卻無法遏止無處發洩的怒火湧上心頭。

    「——可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將絕望一股腦地吐出來。這就是我們選定道路之後得到的結果嗎?愛莉莎非但沒有逃避,還那麼努力地得出了結論,而我也堅決站在她那邊——可是最後未來卻是這樣嗎?

    不可原諒。

    我想要抹消幫助愛莉莎時的自己。可是已經無法挽回了。路選下去就不能回頭了。

    明明應該已經做好了覺悟,我的心卻完全無法接受。面對著哭泣的愛莉莎,我連一步都動彈不得。

    什麼最壞的結果降臨之後的事情,這些我都沒有想過。

    「沒錯——這就是我看到的『最壞的結果』喔。」

    背後傳來烏爾特小姐的聲音。那語氣冷冽得刺人。

    「烏爾特小姐……」

    我好怕,無法正眼看她。我就這樣頭也不回地鐵著心等候接下來的定罪之語。不過就在此時,又哭又叫的愛莉莎突然斷了線似的倒在地上。

    「愛莉莎!?」

    我嚇了一跳,連忙把她抱起來,這才發現她的身體帶有異常的熱度。

    「愛莉莎跟《天使王》之間的平衡是靠肉體與精神的度量來維持。內心受了嚴重的創傷後,這個平衡也會崩解。如果冷靜下來的話,我想是會醒過來,不過一直這樣下去也是有可能的。」

    「怎麼會!」

    聽到烏爾特小姐沉著嗓子這麼說,我才明白事態的嚴重性。

    「你明白我想要迴避的未來了嗎?」

    「……是。」

    我用嘶啞的聲音回答。我什麼都無法辯解。

    「——那就夠了。」

    「咦?」

    不知道為什麼,烏爾特小姐的語氣非常溫柔,讓我嚇了一跳。然後在我準備回頭的瞬間,世界染成一片雪白——我又聽到了彷彿耳語般的歌聲。

    我睜開眼睛。色彩鮮明的遮陽傘掩蓋了我的視野。

    「哎呀……?」

    理解追不上眼前的景象。我明明看到愛莉莎在車子前面哭啊……

    時間彷彿倒退回陽名叫醒我之前了。

    我連忙起身望向旁邊,那裡不見愛莉莎的身影。

    反而是——鳥爾特小姐坐在那裡。

    「惡夢結束了喔,啟介。」

    這麼說完,烏爾特小姐啪吵啪吵地撫摸著我的頭。

    「咦……夢?」

    「沒錯。好了,男孩子不要哭哭啼啼的。」

    烏爾特小姐苦笑著用手指擦拭我的臉頰。在這之前我都沒發現自己流淚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啟介,之前我說過我有擔憂最壞結果的根據吧?」

    「是……」

    「剛才那個就是。這個世界流向的其中一支可能性,同時也是賦予我的指針。我施展《野原之笛》讓啟介以作夢的形式看到了那個。」

    「那、那麼……」

    充滿胸口的絕望逐漸消去。

    「沒錯。剛才那些不是現實。對不起,我做了很沒品的事情。不過,我希望啟介能夠真正明白我不惜做出那些事情也要阻止你們的理由。就算那條流向未來的支流很細,既然看到了,我就只能那麼做了。不管是做為方舟一員也好,還是做為那孩子的阿姨也好。」

    「哈、哈哈哈哈……我明白到……不能再明白了。」

    我幹笑著點了點頭。

    「以懲罰來說或許有點太重了呢。讓你感到痛苦了。」

    這次烏爾特小姐安慰似的細細撫摸我的頭。

    「真是……太好了。奇怪?那麼愛莉莎現在人呢?」

    我這麼一問,烏爾特小姐便指著車的方向。

    「剛才被九棚叫去了。大概正在告知手術的結果吧。」

    「什麼……?」

    「好了,我們走吧。」

    當我正愣住的時候,烏爾特小姐拉著我的手硬是讓我站起來。

    然後我被推著背部邁開腳步。

    對了,結果還沒出來。

    我必須再面對那個瞬間才行。

    來到車子旁邊時可以聽得到聲音。

    雙腳癱軟了。

    那是哭聲。該不會——又是?

    在夢中嘗到的後悔與絕望重新復甦,我無法動彈。看著這樣的我,烏爾特小姐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說啊,啟介。如果現實跟夢一樣的話,讓你作夢就沒意義了喔。」

    「咦——?」

    在我理解烏爾特小姐所說的話之前,我就被推到門前了。

    「——嗚……嗚咕……」

    車內傳來哽咽聲。不過那不是在夢中聽過的吶喊似的哭聲。

    我用顫抖的手打開車門。

    「啊……咿……啟、啟介……」

    愛莉莎單手持手機呆坐著哭泣。看到我之後,眼淚開始從她眼裡撲簌簌地落下。

    愛莉莎哭得死去活來的。

    邊哭——還邊笑了。

    「聽說透子……手、手術成功了……而且術後也沒有排、排斥反應……歐魯守在透子身邊觀察情況,所、所以才會這麼晚聯絡……」

    愛莉莎連溢出眼眶的淚水也沒擦,就這麼說完之後,便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

    「太……太好了!」

    雖然情緒追不上天大的喜訊,但我這麼回答了。

    儘管哭得抽抽搭搭的,愛莉莎還是直點著頭,隨即走近我用力抓住我的左手腕。

    「愛、愛莉莎?」

    「……太…………太——」

    「你說什麼——」

    當我聽不清楚而開口反問時,愛莉莎突然拽著我的手跑了起來。

    「太好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愛莉莎邊哭邊大喊,同時朝大海直衝。

    「嗚哇啊啊啊啊啊!?」

    我們跳過小孩子做的沙堡,驚動了沙灘上的螃蟹,一路上我幾乎是被愛莉莎拖著跑。

    嘩啦一聲地在海邊站穩後,愛莉莎就這樣拉著我朝啪唰打來的浪濤跳了進去。

    「咳、咳咳咳!」

    我不小心喝了幾口海水,腥鹹的味道嗆燒著喉嚨。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愛莉莎看著這樣的我放聲傻笑。

    「啊哈哈!太好了,太好了,啟介!真是太好了。」

    在腰際以下都泡在海裡的狀態下,愛莉莎一直笑個不停。由於海水從頭上灌下去,我已經分不清她到底有沒有在哭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也不自覺地笑了起來。與此同時,我確實感覺到我們抵達了愛莉莎能夠放聲大笑的未來。幸好全身都濕透了,這樣想怎麼哭都沒關係。

    「喂,遠見?還有愛莉莎也是,你們怎麼了?」

    在附近玩沙灘排球的山崎他們靠了過來,目瞪口呆地看著笑得旁若無人的我們。知曉內情的友月與陽名露出彷彿訴說著「難道是……」的表情。

    「未由、陽名,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呢!」

    愛莉莎跑到友月與陽名跟前抓起了她們的手,像我一樣把她們拖進海裡。盡情折騰了困惑的兩人後,愛莉莎迅速搶走了冬上手中的沙灘排球。

    「愛莉莎,你幹什麼——」

    冬上嚇了一跳。愛莉莎不以為意地把球高高拋起,然後跳起來揮動著手。

    「啟介,我要上羅。」

    「咦?等、等一下,我還沒擺好姿勢啊!」

    面對依然倒在地上的我,愛莉莎狠狠地展開攻擊。

    「喝啊!」

    被我的臉接住後,球又高高彈了起來。

    「喂,陽名,我要往那邊打羅!」

    「好、好的!」

    陽名勉勉強強地接住了球。被彈開的球畫出清晰的軌跡,隨即命中宮島頭部。

    「嗚哇!」

    宮島發出奇怪的慘叫聲跌了一跤。

    「啊哈哈哈!再來是未由,接著!」

    「嗯!」

    這次換友月把掉進海裡的球給撿了起來。

    「什麼?再來換我嗎?」

    儘管皺起了眉頭,冬上還是滿臉笑意地把朝自己飛來的球打向山崎他們那邊。

    愛莉莎的笑容眨眼間感染了大家,不知不覺中,大家開始玩起了傳接球。

    沒錯,總算開始了。

    我忍著顏面的疼痛,發自內心地笑了。

    抬頭看著飛旋在藍天之中的球,我下定決心這個夏日要盡情地玩個痛快。

    *

    看著在海邊玩鬧的孩子們,烏爾特·柯朗諾·史特林露出了微笑。

    「你揭示的未來落空了呢。」

    她獨自坐在遮陽傘下喃喃自語。

    「——沒錯,就機率來說,成功的比例要高得多了……所以這個結果沒有什麼好不可思議的。只是我沒有完全相信而已。」

    她彷彿跟誰交談似的對著虛空說。

    「可是,那在你給的預言之中顯得特別鮮明。所以我特別留心注意了,不過最後抵達的結果還算合理。或許……除了我們之外還有誰正觀測著未來也說不定。所以這個可能性才會變得容易看到。啊——你果然也是這麼想的嗎?」

    她面露苦笑搖了搖頭。

    「……如果是這樣就怪了。這是告訴我們千年前的方法已經行不通的警告,不,是開戰宣言嗎?也許之後還是不要過分相信預言會比較好吧。而且情況終於開始變化了,『她』卻還沒有主動接觸,這點也很奇怪。」

    烏爾特正顏厲色地說。

    「這一千年來她都一如預期地完成使命……雖然我不願相信她會背叛,但確實是很可疑。欸,我該怎麼做才好呢?」

    她對著空中這麼問,可是卻像是頭痛似的皺起臉來。

    「真是的,我知道啦,不要凶我。我很明白必須憑自己的意志行動才行,只是問問看罷了。不過如果看到什麼的話,你要馬上告訴我喔。我會把眼睛借給你的。」

    這時在她的視線前方,金發少女腳絆了一下摔倒了。

    「哎呀,還是一樣笨手笨腳的。跟拜爾比起來,總覺得那孩子更像小時候的你呢。」

    她興味盎然地輕聲低語。

    「——呵呵,你不反駁啊?原來你也有點自覺呢。也對,就某種意義上來說,你比我更接近那孩子嘛。」

    她有點羨幕似的說。

    「在『約定的時刻』來臨之前,就讓我們通力合作保護我們可愛的外甥女吧。不管她——未永·友月在想些什麼……」

    她憐愛地望著摔得四腳朝天的金發少女,同時以充滿決心的語氣呼喚著看不見的某人——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582l582 發表於 2013-4-12 10:07 AM

終章

    連一大早都會開始冒汗的七月邁入了最後一天。

    我肩扛著旅行用的手提袋前往車站。

    身旁是背著輕便背包的愛莉莎,以及兩手空空的由衣。

    今天是睽違一年半的返鄉日。

    「愛莉莎,你帶得那麼少可以嗎?該不會忘了東西吧?」

    我好奇她行李怎麼帶得那麼少,於是開口問道。至於由衣的話,因為到那邊之後要讓她變成小狼的模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啟介才是,到底要塞什麼東西才會變得那麼大包啊?我幾乎沒有自己的東西,所以才會這樣出門啊。」

    「就算這樣……好歹也該放點換洗衣物吧?」

    我斜眼看了完全不鼓的輕便背包後,這麼向愛莉莎確認。

    「咦?可是衣服都是未由的啊。現在穿的是不得已借來的,要是再多拿的話,對人家也太不好意思了吧。」

    這麼說完,愛莉莎指了指現在穿著的白色連身洋裝。

    「……啊?要不然到了那邊之後衣服要怎麼辦?」

    還是精神體的時候,無論什麼衣服愛莉莎都能憑印象重現,可是現在已經無法這麼做了。

    「啊——總、總有辦法的啦。如果是法衣的話,我就能用魔術變出來。」

    「穿成那樣哪能在街上走啊!」

    我突然對未來感到憂心忡忡。雖然姑且是有想過到了那邊之後的事情,但這下麻煩事又變多了。

    「啊哈哈!」

    看著我倆的一來一往,由衣笑了。

    由衣也是從今天早上開始就一宜都很緊張的樣子,不過像這樣閒扯淡的時候似乎還沒問題。

    只是我發現每次笑的時候,裙子底下總是不住蠢動。

    「由衣,你可別在電車裡不小心露出尾巴喔。」

    「啊,嗯。對、對不起,哥哥。」

    由衣注意到尾巴的狀況,便壓住了裙子。

    雖然不脫下麥桿草帽跟披肩就看不見獸耳和項圈,但尾巴只能靠自己縮回去而已。

    「那麼由衣,要來測試看看嗎?」

    愛莉莎笑了笑,玩鬧著用手指輕輕割過由衣的腋下與背部。

    「啊哈,呀哈哈哈哈!住、住手啦,姊姊!」

    看到藏起來的尾巴在裙子裡啪嗒啪嗒地亂甩,我嘆了口氣。

    看來只能靠我們多加注意了。

    在這種情況下抵達車站的剪票口後,我在售票機前看到了倚著柱子的友月。

    「是未由姊姊!」

    由衣大叫著跑了過去。

    「怎麼了?友月。你是來替我們送行的嗎?」

    聽我這麼一問,友月搖了搖頭。

    「不,我有話想對啟介同學說,所以才到這裡等你。」

    「有話想對我說?」

    友月點了點頭。

    「——啟介同學,你還記得嗎?之前我說有好多事情都不懂的時候,你告訴我只要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了。」

    「啊、啊啊。」

    「可是圍繞著我的事物非常沉重,無法輕易動搖。既然錯失了機會,我也就看開,想說算了。」

    友月的表情很悲傷。我想起來了。這麼說來,去過海邊之後,友月好像有《家》裡的事情要處理。

    「難道……又發生了什麼問題嗎?那個……就是《家》裡的事情。」

    「這個跟那個沒關係啦。啊……或許有點關係也說不定——可是我現在要做的是之前就在想的事情。」

    這麼說完,友月迅速地將視線轉向愛莉莎。

    「愛莉莎果然很厲害呢。你用亂七八糟的方法貫徹自己想做的事情,最後還得到了最期望的結果。」

    「是、是這樣嗎?」

    愛莉莎有點不自在地搔著臉頰。

    「嗯,很厲害。真的非常厲害——所以我很不甘心。要是不把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完……我也會覺得不舒坦。」

    友月筆直地抬頭注視著我,臉上露出苦笑。

    「友月……?」

    「欸,啟介同學。我——」

    友月的表情跟在山中小屋時想說些什麼的她重疊了。

    我咕嚕地吞了口口水。

    「我、我——我想跟啟介同學一起去!」

    友月的聲音響徹了安靜的車站內部。

    「……咦?」

    「請帶我去啟介同學的故鄉!」

    友月從柱子後面拿出大旅行袋,對我低下了頭。

    『——第四線到站的普通電車即將於七點三十五分發車——』

    月台與車內響起了廣播聲。我們坐在包廂四人座等待發車。

    「對、對不起……我這麼突然——」

    坐在斜對面的友月面紅耳赤地低著頭。

    「沒、沒關係啦……事到如今,多一個人也沒差……」

    我視線朝向窗外回答。就各方面的意義上來說,我也覺得很害臊。

    我想把那一瞬間預想過的許多事情從腦海中消除。

    「未由姊姊也一起來,我好高興喔!」

    由衣在一旁天真地笑鬧著。

    不過既然由衣在那邊不能維持人型的話,友月來了或許才不會招致不必要的誤解。

    我樂觀地這麼心想,隨即重振精神,向坐在對面寶貝似的抱著輕便背包的愛莉莎搭腔。

    「欸,愛莉莎。既然你沒帶換洗衣物,那麼那裡面到底裝了什麼啊?」

    「咦?你想看嗎?」

    「這個嘛,我是有點在意啦。」

    「呵呵,其實啊……是這個啦!」

    這麼說完,愛莉莎從背包裡掏出了白色信封。

    「信?」

    「是啊。」

    愛莉莎從信封裡取出信紙給我看,可是內容卻是一片空白。

    「收件人跟地址都沒寫耶……這是要干麼?」

    「那還用說。如果在啟介的故鄉發生了有趣的事情,我打算寫信告訴透子!」

    「啊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聽到很有愛莉莎風格的答案,我苦笑起來。

    「還有呢?」

    「咦?就只有這樣而已喔。」

    「啊……?」

    我、友月,甚至連由衣也露出了傻眼的表情。

    「啊,我忘了。還有一樣東西!」

    「什麼還有一樣東西,我說你啊……」

    我只能嘆氣了。

    不過愛莉莎最後拿出來的東西卻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愛莉莎手裡的是一張照片。

    「這個也要放在信封裡寄去才行。」

    在那張照片裡,以頭頂著狼型由衣的愛莉莎為中心,我、友月、冬上、陽名,還有山崎跟宮島都穿著泳裝比出勝利手勢。

    我可以想像美澄看了這張照片後的反應。

    她一定會帶著跟照片中的我們相同的表情——綻放笑容吧。

    嘟嚕嚕嚕嚕嚕——

    發車的信號聲響起。

    隨著沉重的震動傳來,電車開始緩緩駛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582l582 發表於 2013-4-12 10:08 AM

卷末附錄R×L 用語集Ver.01

    K.W.F01

    魔術的起源

    ——《天使王》與天使因子

    一千年前,這個地面上——《物質界》充滿了『魔術』。

    隨著文明的發達,人類透過「祈禱」及「儀式」摸索出與棲息在《形成界》的《高次元存在》接觸的方法,並稱藉此引發的奇蹟為魔術。不過如同字面所言,那也是扭曲世界真理的『入魔之術』。操控魔術之人掌握奇蹟的同時,也得知了這世界上存在著糾正扭曲秩序的法理守護者《代界存在》。《代界存在》被稱為『天使』,其存在定義的解釋依各文化圈區分為72種。那也意味著《代界存在》的魂魄分化成72個碎片(天使因子),並沉睡在散佈地上的72人(天使因子持有者)心中。

    當世界因人類過度使用魔術而嚴重扭曲時,散佈地上的72片《代界存在》將甦醒消滅魔術師們。就算擊退了一片《代界存在》,天使因子還是會跟其他碎片結合而復活。一旦天使因子全都集結於『容器』之中,以真實的樣貌《天使王》之姿現身,屆時不管是誰都無法抵抗了。

    不過這個平衡卻因大魔術師赫斯·史特林的出現而崩壞。赫斯利用未知的魔術創造出阻絕《物質界》與《形成界》的障壁——《天牢》,從這個地上篡奪了所有魔術。當然,此一扭曲也導致《天使王》的現身,不過赫斯卻打倒了人類絕對無法抗衡的《天使王》,並將之對印起來。

    ◆

    在那之後,世界失去奇蹟長達千年之久……

    K.W.F02

    《方舟》的居民

    ——大魔術師赫斯·史特林及其後裔們

    由於從地上奪走了魔術而被稱為《篡奪者》,並遭全世界魔術師追殺的赫斯·史特林及其一族。

    赫斯創造出阻絕《物質界》與《形成界》的障壁——《天牢》,並帶著一族逃進了稱之為《方舟》的小島。自此之後他的一族在島上張開結界,為了潛身此處而活在不同於《物質界》的時間裡。

    赫斯·史特林跟妻子之間育有三個女兒。不久,次女拜爾·柯朗諾·史特林與赫斯的弟子,魔術師哈利·萊特之間也生下了孩子。

    由於赫斯偷偷將《天使王》的容器封印在拜爾胎內,拜爾的女兒愛莉莎·柯朗諾·史特林·萊特誕生時身上便寄宿著《天使王》的容器。因此,愛莉莎被一族視為「禁忌之子」,禁止進入《方舟》的中樞——《箱庭》。

    《物質界》經過了千年歲月後,某一天,一艘普通客船撞上了《方舟》的結界。愛莉莎在《方舟》內部目擊了這一幕,為了把乘客從逐漸沉入海中的船上救出來,她打破『戒律』飛出了結界外。

    此時,她在《物質界》最先接觸的少年,遠見啟介的右手發動了赫斯設下的《天牢》防衛裝置《反牙》。啟介的肉體做為「噬盡所有魔法」的反魔術——《魔狼》的介質而大幅產生變化,不過這個時候愛莉莎跟啟介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這點。

    另一方面,一手策劃客船撞擊事故的罪魁禍首,『地上最後的魔術結社』《群聚》的一員,陣·海道·洛姆威爾(代號:鴉(克勞烏))趁著混亂成功地偷偷潛入了《方舟》。

    ◆

    陣從《方舟》偷走魔術逃亡了。

    愛莉莎也追尋著他的消息飛到了地上,途中重新見到了遠見啟介。

    然後故事就此展開……

    K.W.F03

    最後的魔術結社《群聚》

    ——意圖讓地上被剝奪的魔術復活之人

    赫斯·史特林自《物質界》奪走了魔術後,這個地上形形色色的魔術結社便走上了衰退而徒具形骸一途。

    不過即使如此,還是有些人不停地探求奇蹟與新的力量。這些魔術師彙集執念創造出來的組織便是《群聚》。

    在聯繫《高次元存在》的《通道》被斷絕的地上,他們首先摸索其他獲取力量的方法。那不是探求接觸《高次元存在》而產生的『外在』力量,而是從自己『內在』引出超常力量的《內在魔術》。他們接連併吞了變成空殼子的魔術結社,逐漸成長茁壯。然後過了一千年之後,《群聚》依然做為這個地上唯一『有力』的魔術結社暗中活躍。

    組織型態很單純,由被稱為黨首的一人統治一切。黨首從名為《鐘樓》的地方驅使傳令,將命令下達給各支部的幹部。據說在組織內也只有極少數親信知道黨首的真面目。

    成員們以《鳥之名》互相稱呼。那或許意味著組織意圖「往更高處爬」的意志也說不定。

    《鴉》按計劃與《方舟》接觸後,黨首便與「赫斯一族的背叛者」哈利·萊特聯手合作。然後,他們的劇本進入了最終階段。

    「促使《天使王》現身破壞《天牢》,讓魔術重現地上」,新是魔術師們長久以來都無法實現的夙願。

    一如哈利·萊特的企圖,《天使王》最後終於短暫現身了,不過赫斯設下的《天牢》卻超乎預期地強大,所以在計劃沒有徹底完成的情況下,《天使王》又再度被封印在身為『容器』的愛莉莎體內。

    ◆

    連哈利·萊特也被自《方舟》降臨的赫斯長女烏爾特·柯朗諾·史特林幽禁後,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重整體制,《群聚》現在始終保持沉默……

    K.W.F04

    美傘市與友月一族

    ——承襲古老傳統的神秘財閥

    以屈指可數的財閥之姿名震天下的友月家是自平安時代延續至今、家世淵博的名門世家。

    友月古時候是寫作「朋月」,意指「月亮的朋友」。因為這個姓氏的關係,甚至有傳說暗指友月家的祖先來自『月亮』。

    當家慣例代代由直系女性承襲「友月未永」之名,並招贅權勢與財力兼具的男性為婿。聽說他們就是像這樣隨世代更迭而增進勢力。

    想當然,繼承紛爭多半都很慘烈。現在這一代襲名時還發生了長男夫妻遭某人殘殺的事件。

    目前友月本家位於東京首都圈內,不過據說當家未永並未住在那裡。

    友月家還有二崩家及九棚家等等諸多分家,分別散佈在日本各地。這些分家與友月家緊密相連,全部合起來才真正等於一個『家』。

    美傘市內也有友月家的宅邸,聽說自古以來就跟當地有很深的淵源。鎮上矗立著友月家出資建造的醫院及表演廳等等,上任當家的二男友月灘世長期擔任這些地方的理事。不過灘世陷入昏迷後便改由養女友月未由繼承了。

    ◆

    灘世變成廢人一事是個『不解之謎』,據說事情背後與魔術結社《群聚》有關。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582l582 發表於 2013-4-12 10:09 AM

後記

    大家好,我是司。

    又到了噴嚏打個不停,外出時連眼睛都會癢起來的時期。

    在空中飛舞的花粉真是可恨啊。而且我的體質一戴上口罩就會呼吸困難,所以只得在沒有任何裝備的情況下熬過去了。不過正因為是痛苦的季節,我才能確實感受到一年去了又來。

    感覺鼻塞頭昏的同時,我想起了第二集於去年春天出版的事情。總覺得當時跟現在的心境有些相似。這一定是因為第二集也跟這本第六集一樣,就故事來說都是全新開始的緣故吧。由於揭開了新的序幕,再加上或許有人第一次拿起本系列作閱讀後記,我想在這裡稍微回顧一下整個故事。

    「RIGHT×LIGHT」系列到本書已經是第六集了。

    『RIGHT×LIGHT~讓物體憑空消失的魔術師與半透明的飛行少女~』於第一屆小學館輕小說大獎文庫部門獲得期待獎,因而有幸得以出版。

    主角名叫遠見啟介,是個心靈充滿創傷的少年。他認識了來自《方舟》、不按牌理出牌的少女愛莉莎·柯朗諾·史特林·萊特,自此故事便開始了。接著被稱為魔女的同班同學·友月未由也登場了,這兩人都跟主角牽扯頗深。故事的構成要素可以說是魔術、愛情喜劇,還有戰鬥吧。

    在接下插畫工作的近衛乙嗣先生手下成形的他們,經過第二集、第三集、第四集,最俊在第五集克服了艱困的障礙。

    本集『RIGHT×LIGHT~搖擺不定的未來與橫跨天際的風之歌~』是新篇章的開始。大主線告一段落後,為彌補之前匆忙趕路的份,本集決定以日常生活及愛情喜劇為中心。往後將一邊舍起之前略過的東西,一邊向前邁進。

    當初我原本想要寫成連續短篇的形式,不過最後還是變成像之前那樣一個大主線加上其他小支線的結構了。可是放不進來的角色和情節還很多,如果哪天有機會的話,我希望可以再寫個短篇。

    然後第七集舞台將首度移出美傘市。不是像番外篇的感覺,故事預計會以啟介與友月為中心開始大幅進展,敬請期待。

    ——接下來,還有一些篇幅,來寫點什麼吧。

    因為實在是太沒梗了,我想就以一開始的《口罩呼吸困難症》做為起頭,來談談關於我的奇妙體質好了。老實說,我認為這話題可有可無,各位要跳過也無所謂。

    首先是《僅限右手·一提到血的話題就貧血症》。如同字面上所述,這是談到血液或血腥的事情時,只有右手會陷入貧血狀態使不上力的症狀。漫畫之類的常出現身子一晃倒下的人,大概就是那個的右手限定版。如果是吃飯途中發作的話,連筷子都會拿不太好,真是傷腦筋。豆腐之類的都夾不起來呢。我想這恐怕是源自於小時候極度排斥抽血的心理創傷吧。順帶一提,左手完全沒有問題。

    接著是《紅白帽的橡皮繩好難受症》。這是一繫上紅白帽的橡皮繩就會難過得不得了的症狀。當然,這情況僅限於念小學的時候,不過現在我還是很怕壓迫到脖子,我真的會覺得呼吸困難喔。

    其他還有引起很多人共鳴的《盤子摩擦聲恐懼症》等等,不過請容我在此割愛。

    我想差不多該開始致謝了。

    前半部也有稍微提到,近衛乙嗣先生,感謝您每一集都畫出讓人看得入迷的美妙插圖。角色們之所以能夠栩栩如生,近衛先生功不可沒。這次將會是泳裝的圖,我很期待可以趕快一飽眼福。

    然後是責編M先生,這次也謝謝您讓故事趨於完成的建議。每次我覺得完成的時候,您總是會留意到其實還有不夠完善的部分。近衛先生與M先生,若是沒有您兩位,我想就不會有現在的「RIGHT×LIGHT」。今後還請兩位多多指教。

    也感謝把這篇文章看完的各位讀者們。

    那麼,下次見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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