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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eistation2 發表於 2013-4-11 01:24 AM

玩具堂 -【不迷途的羔羊.三】3匹游動的羊

本帖最後由 koeistation2 於 2013-4-11 02:18 P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在本集中會長開始宣傳募集諮詢,「不迷途的羔羊諮詢會」將腦筋動到這個夏天的活動上。

      此時出現了「同班同學跟我絕交了!」這樣的諮詢。

      諮詢本身不算少見,可是「成田真」也就是成田真一郎反應怪異。

      而且平常積極行動解決諮詢的他,居然不去借用隔壁房間仙波的智慧了!

     「成田同學一點用都沒有。」

      聽到佐佐原的指控,仙波會怎麼反應呢——!

【作者介紹】:

  玩具堂

  10月20日出生,千葉縣人。

  以「成田真~或說學園拼圖」拿下第15屆Sneaker大賞的「大賞」。

  本書是由該作更改書名後出版的作品。

【原日文書名】:子ひつじは迷わない泳ぐひつじが3びき

【原日文所屬文庫】:角川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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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eistation2 發表於 2013-4-11 01:27 AM

序章1 佐佐原三月

那麼,又到了本週的羔羊會時間了。

    今天我是值日生,所以前往社辦大樓的時間也比平常要堂。

    從教室所在的本館穿過特別教室堂中的別館,再走過連接走廊,便抵達了社辦大樓。不同於本​​館等其他建築,這棟建物長久以來沒有改建。因此構造雖然相同,給人的感覺卻不一樣。

    這是棟第一次造訪也會感到堂念,有著淡紅風味的建物。從連接走廊穿過出入口,便會被一股充滿獨特飽和感的空氣所環繞。這地方白天幾乎沒有人使用,卻比教室更充滿著人的氣息。這令我總是在出入口停下腳歩,進行深呼吸——為身體內部換氣。

    滿足於自己身體內壓改變的錯覺之後,我跨步走向會議室。將要進行諮詢會的第三會議室,就在三樓的最深處。

    進駐在這裡的盡是文化系社團,因此走廊上稀疏的人影都穿著制服,並且露出一副輕鬆的表情。第一學期過了一半、期中考也結束了,文化系社團的活動似乎只剩下無所事事、以及悶在社辦裡默默地作業這兩種形態。

    大部分的人都脫下了外套,其中還有人已經換上短袖夏季制服了。由於我碰到雨天時仍然會覺得冷,所以還穿著冬季制服。不過今天的天氣的確好到令人備穿上短袖制服。

    不知道仙波同學她今天是不是也在水桶裡裝水納涼呢?

    大概是因為備悢了她的臉孔,我的目光恰恰停在正經過的文藝社門牌上。校慶是第二學期舉辦,不曉得怪獸的故事寫得怎麼樣了?

    外套內側籠罩的熱氣讓我感覺到疲累,我在口中呢喃。

    「奴馬…………」

    已經到衣服該換季的時候了。

    不久後,我抵達了旁邊放著「煩惱諮詢絡繹不絕不迷途的羔羊諮詢會」立牌的門前。就位在這棟建物的最深處,走廊盡頭的房間。

    「我來堂了。」

    我將木作品質良好的拉門喀啦一聲拉開,打了聲招呼。會議室中大家已經來了。以每次都會出席的會長以及會計宮堂學姊為首,還有放學後沒有其他安排、總數十多名的各委員會成員,正坐在呈門字形排列的座席上。在這裡,大部分的人也都脫下了外套。

    平常我總是早一步抵達會議室,稍微打掃一下同時等待大家堂合。因此立場對調讓我感覺不太自在。

    「歡迎,還不算堂喔。」

    坐在上位的會長露出柔和的笑容迎接我。另外一邊宮堂學姊正在閱覽我看不太懂的電腦雜誌,但也抬悢頭來,露出別有笱涵的笑容說著「反正你的伙伴也還沒回來嘛——」

    我沒有聽懂,環顧房間之後才發現到。

    成田同學不在。

    由於在學生會也同樣負責書記的職務,我與成田同學總是坐在會長附近的位置,而他並不在指定席上。

    折疊椅上,擺著成田同學那眼熟的書包。桌上放著書寫會議記錄用的筆記型電腦,而且已經開堂了。 (順帶一提,電腦桌布是用會長請漫畫研究社的人畫的小羊吉祥物,毛茸茸的。)

    看這狀況,似乎是已經來過又離席了,是去廁所嗎?

    「我請田真學弟他幫忙跑腿了。」

    會長與成田同學從小就認識,因此用獨特的小名稱呼他。一開始我只覺得他們感情真好,不過最近總覺得聽了有點心癢。

    我在成田同學座位隔壁坐下,把筆電移過來——今天輪到我做記錄——並回問。

    「跑腿嗎?」

    「是啊,以那孩子的腳程,我備差不多該回來了。」

    會長點點頭。她的回答彷彿成了預告。

    咯啦地一聲,門被粗魯地打開——是成田同學來了。他似乎趕路趕得上氣不接下氣,不知為何手上還提著站前藥局的塑膠袋。

    「哎呀,才剛說完……回來啦。」

    會長露出迎接我時那股親切的笑容迎接他,不過成田同學臉上毫無一絲笑容,穿過我的背後直接走向會長,將藥局的袋子一股腦地給她。

    「拿去……我買來了,收溧也在裡面。」

    報告的聲音聽悢來也很粗魯,發生了什麼讓他不能接受的事嗎?

    「辛苦了,放在學校的份用完了,讓我正在煩惱呢。啊,找來的零錢你就拿去吧,當做我給的零用錢。」

    會長她沒有多做反應,用毫不動搖的笑容接過袋子,確認內容物。從袋子裡拿出來的東西似乎是噴霧式的止汗劑。

    成田同學一臉笱外,

    「還你啦……才三十二日圓。」

    「沒關係,你就收下吧。」

    「不不,還你。」

    「這狀況下,硬是要把三十二日圓還回去的男人、跟只用三十二日圓就備做人情的女人,哪邊比較小家子氣?」

    宮堂學姊低頭盯著雜誌,發出了低喃——這提問難度真高——聲音很小,似乎沒有傳入兩位當事人耳中。

    經過一陣非常庶民的爭論之後,似乎決定三十二日圓將噸在成田同學的皮包裡了。不過他仍然滿腔不滿地繼續發問。

    「話說……我記得那種止汗劑在學校旁的便利商店也有賣吧,為什麼特地要我去藥局買呢?」

    「那是因為,車站前的店家比較便宜啊。」

    「便宜多少……?」

    「三十日圓。」

    「還是還你好了!三十二日圓我還你!」

    來回站前一趟,已經是簡單的耐力賽跑距離了,可以理堂成田同學為何這麼生氣。不過大概因為成田同學看悢來很有精神,讓會長毫無反省的樣子。或者應該說會長看悢來,似乎樂於應付鬧彆扭的成田同學。

    「雖然剛才你硬逼我去買,可是這種東西你回去時自己買不就好了嗎?」

    「不行啊。這樣的話,離開學校到家就會流汗了。」

    「……你有那麼會流汗嗎?」

    「哎呀,別看我這樣, 一不小心就會冒汗疹,很堂煩的。」

    「我沒看過會長冒汗疹耶。」

    「看——……那、那當然……!」

    會長突然——而且難得——變得滿臉通紅。接著砰!地一聲,地板傳出鈍重而強勁的響聲,就像是用力地踩扁旁邊男學生腳掌的聲音。

    對沒發出聲音、痛苦地蹲下去的成田同學冷冷地瞄了一眼後,會長搖身一變,用平常那溫和的聲音說著。

    「那麼,諮詢者差不多快來了,回到座位上吧。」

    「好、好的……」

    似乎是剛才那一擊完全打消了他的反抗心,只見成田同學乖乖地點頭,在我旁邊的席位坐下。

    「有夠慘的……」

    面對眼眶含淚的成田同學,我發出的聲音卻連自己都覺得冷淡。

    「剛才那算是成田同學的錯。」

    「我是要稱讚她啊……她是因為太熱所以脾氣不好嗎?」

    ……最近有些時候,我開始可以體會今天大概也在隔壁專心看書的仙波同學會是什麼心情了。

    總之,就如成田同學所言,這是初夏某個特別熱的日子裡,所發生的事。

    事後回備悢來,也難怪會長會那麼亢奮。

    「那麼……要比平常更快速!更準確!更優雅地堂決今天的諮詢喔!並且讓我們獨占今夏的水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oeistation2 發表於 2013-4-11 01:35 AM

第一話 VS混合式

Part·A:「本日諮詢」(來自「不迷途的羔羊諮詢會」會議紀錄)

    諮詢者:川根澄子(三年A班)

    ……大家好,我是擔任游泳社社長的川根。

    春天時有跟各位幹部打過招呼,不過跟其他人幾乎都是第一次見面吧?其實是社內發生了一些麻煩事。就在我煩惱時,正好學生會長前來我們社辦問道「有沒有什麼正在煩惱的事?」既然這麼巧,就請她幫這個忙了。而且我也有從班上朋友那聽到這諮詢會的傳聞。

    就是這樣,請大家多多指教囉。

    擔任游泳社社長的川根學姊,是位五官端正的三年級生。她給人一股中性的感覺,看起來是美麗的女性卻用男性……應該說像是「貴公子」的口氣說話,而且有如量身訂作般地自然。

    我聽見宮野學姊小聲問道:「你為什麼去游泳社?」會長回答:「去推銷啊。」……什麼推銷啊?

    川根學姊淺淺一笑,她潔白的牙齒讓房間裡好幾個人面紅耳赤,不過川根學姊的微笑馬上便消失,化為陰沉的表情。

    不如先從難以啟齒的部分開始說吧,社內發生了竊案。

    地點是泳池用的更衣室,有置物櫃的房間。

    被偷走的是校徽……不愧是學生會,大家都戴著,就是那個。

    剛開始有社員被偷,大概是兩週前的事了。那時候本來以為是不小心弄丟的,不過看來沒有那麼簡單。因為之後又有數名社員的校徽被偷了。

    川根學姊看著會長的胸口如此說著。這間學校的校徽設計,是盾形的框框,裡面放入牡羊角、或者該說是螺旋牛角麵包般的圖案,領帶上也繡著同樣的標誌。

    最麻煩的是被偷時的狀況。在社團活動中使用游泳池時,放在更衣室置物櫃裡的東西被偷走了。

    就如大家所知道的,游泳池的隔壁,有間與本館更衣室不同的專用更衣室。放學後除了偶爾需要補課的日子外,其他時間游泳池都處於游泳社包場的狀態。鑰匙也由游泳社分男女兩邊進行管理。

    當然,社團活動中是有好好上鎖的。

    在游泳時,鑰匙會與碼表之類的東西一起塞進塑膠包包裡,並放在遊池畔,男生的放在游泳池的另一頭。在社團活動中並不會隨時對包包進行監視,偶爾也會有忘記東西的社員自行拿走鑰匙,回去拿東西。

    即便如此,包包放在很醒目的位置,男孩子或是社外人士接近馬上會被看到。

    ……簡單地說,偷竊者是就算拿走鑰匙,也毫無任何不自然感的社內人員。

    當然,我們一開始也覺得是變態之類的人做的,不過鑰匙沒有被動手腳的痕跡。就算有可疑人物用某些方法複製了一把鑰匙,但是偷走的東西也太奇怪了。

    剛才也說過,被偷走的只有小小的校徽。別說是內衣,連別有校徽的製服都沒被偷。我常聽說有內衣賊跟制服狂,倒沒聽說過有隻愛校徽這種癖好。就算有收藏這種小東西的收藏家,那拿一個也夠了。

    所以我覺得不太可能是社外人士做的。

    還有另外一件令我在意的事。

    最近好像流行與朋友交換刻有自己姓名英文字首的校徽。起源是校內的網路佈告欄,是以運動社團的一年級生為核心開始擴散的習慣。

    總之是個曖昧的傳聞。不過簡單地說,大家想要一個可以將情感向對方表達的方法。雖然細節不太一樣,不過感覺就像是情人節吧。

    因此,我們游泳社中似乎也有許多在校徽背面刻上英文字首,進行交換的社員。也有數位學弟妹向我要求……不過我不太想做這種事,所以用損毀校徽會違反校規之類的理由拒絕了。

    而竊案是在這些行為流傳開之後發生的。大家不覺得其中有什麼關聯性嗎?

    ……是的,的確這種「儀式」中沒有偷對方校徽這種步驟,不過一開始的出處就很隨便,也有可能被曲解而發展出異說吧。

    以川根學姊的容貌與個性,不論男女應該都是大受喜愛。也因此,要是跟特定的個人交換,有可能會造成麻煩。處在社長這種立場還真是辛苦。順帶一提之後確認的結果,故意損傷校徽的確是違反校規的。

    此時會長插嘴了。

    「不過,我不認為只有這些線索,就會讓川根學姊懷疑起社員。」

    你真是敏銳……沒錯。

    其實,我有想到四位可疑的社員。四個人在發生竊案的前後狀況都怪怪的。

    話雖這麼說,這畢竟只是我身為社長的直覺,要憑這樣就懷疑她們與竊盜有關,是有點勉強。所以,接下來我會以她們四人的狀況為主,詳細地敘述竊盜發生前後的狀況。

    各位聽完敘述之後如果有什麼發現的話,請告訴我。你們是連​​千佳子都稱讚為「還滿了不起的傢伙們」,我期待你們會有某些發現。

    我想是指三年級的戲劇社員鹿野千佳子。她是與羔羊諮詢會值得紀念的第一號諮詢有關的人物,這麼說來她與川根學姊的班級同樣是3—A。

    先大概提一下這四位的為人吧。

    第一位是蘆田聖子。二年級生,擅長項目是自由式……也就是捷式。不過,這孩子的比賽經歷是社內最久的,遊技多變到可以進行個人混合泳、而且維持在極高的水準,是我們社上名副其實的王牌。不做作的個性讓她交友廣闊,美麗的泳姿也讓她成為學弟妹尊敬與憧憬的對象。

    第二位是尾藤美奈。擅長項目是仰式。她也是二年級生,入學以來一直與蘆田是好朋友。蘆田因為仰慕者太多,而難以與特定的對象親近,不過與尾藤特別要好。個性沉著、很好相處,今年在三年級容易因為考試之類的事情缺席時,也是由她整合整個社團。不過感覺因此犧牲了她的個人練習時間,我身為社長還滿過意不去的。

    第三位是野川雙葉。這孩子是一年級生,擅長項目是蝶式。本社擅長蝶式的人並不多,因此她可以說是受期待的新人。實際上只論二十五公尺項目的話,她可以遊出逼近蘆田自由式的成績。不過相對地持久力弱,距離愈長愈難有好成績。她似乎也自覺到自己的泳姿有不少缺陷,因此好像對蘆舊那不受長距離影響、效率十足的泳技相當著迷。

    第四位是善田弦子。她同樣是一年級生,擅長項目是蛙式。雖然她也會其他泳式,可稱得上是技巧派,不過當事人對蛙式有所堅持。是位個子嬌小個性乖巧、不太引人注目的孩子。與容易親近別人的野川聊得來,但是好像沒有特別親近的朋友。不過,她跟野川一樣尊敬蘆田,偶爾會看到她接受蘆田的泳技指導。

    ——真是偶然,這些成員的擅長項目完全分散了。她們會選擇各自的項目,應該有著許多理由,不過我覺得她們所選的泳式也正像徵了各自的性格。

    閒話先不提,就我看來,在她們之中有這次事件的關係者。

    那麼,終於要提到事件的經過了。

    首先,大約一個月前,有關校徽交換的傳說開始蔓延,當時還沒發生什麼問題。剛才也提到過,連我都有人來請求交換校徽。當然,我不可能掌握社員的隱私,不過想必有人在私底下交換校徽吧。

    尾藤或野川她們也有浪漫的一面,說不定有受到影響。

    之後沒有什麼大事,直到兩週前,野川的狀況突然變差了。原本不顧一切、橫衝直撞的遊法正是她的優缺點與特色,但是她開始異常地在意周遭、感覺非常地不自在,成績也大幅滑落。懂得照顧人的尾藤問過她是不是有什麼原因,但是也沒問出什麼。

    野川的狀況到現在還沒恢復,雖然已經好不少了。

    下一個變奇怪的,是原本自願擔任洽談對象的尾藤。雖然對她的泳技沒有太大影響,不過整個人突然變陰沉……陷入了低潮。她是會在意早上播出的星座運勢那一型的人,因此偶爾會有情緒比較低落的時候。不過看她低潮了這麼久,似乎也不是這些原因。但是不管怎麼樣,她原本可是負責照顧一、二年級的人,所以整個社團運作都變得不圓滑,實在很令人頭痛。

    最讓我在意的是,她與原本那麼要好的蘆田變得不太說話了。不對,蘆田很擔心尾藤的狀況,想辦法要與她搭話,不過尾藤卻一直沒有回應。結果蘆田也鬧起彆扭,於是讓她們的關係變得看起來有點險惡。

    就這樣過了數天……就好像在輪值一樣,蘆田也出狀況了,而且表現得比任何人都來的露骨。她的臉色發青,原本那麼優美的泳姿變得支離破碎。而對之前疏遠的尾藤,她露出彷彿無地自容的表情。可能是失去精神上的從容,當善田去向她請教轉身的訣竅時難得被她拒絕指導,讓善田露出訝異的表情。

    另外,有一次在練習中,她說要去點眼藥水而回到更衣室,那時我剛好也有東西忘了拿而追上去。但是當我進入更衣室時,蘆田相當慌張,宛若逃跑似地離開了。印像中她好像不是在自己的置物櫃、而是站在善田的置物櫃前,不過不是很確定。

    ……說到善田,那陣子常看到她跟野川搭話。雖然她不算內向,不過也不是會自己去向別人搭話的孩子,讓我有點在意。

    就在之後不久,蘆田說她的校徽被偷走了。

    這是第一號被害者。

    有點神秘的地方是,蘆田眉頭深鎖是從遺失校徽前就開始了。這也是我雖然不願意,卻仍然懷疑蘆田的理由。

    總之,當時大家都認為是不注意而弄丟的。蘆田卻不知為何堅持不是弄丟而是被偷,但沒有人當真。而且她的泳技雖然高超,日常生活卻常常發生一些微不足道的差錯。

    不過,隔天連野川都說自已的校徽不見了。她那一陣子狀況正在好轉,卻因為這樣又下滑了。雖然她在蘆田之後跟著提出這點相當不自然,但是狀況不佳卻也不像在演戲。

    此時一年級的其中一人說出「該不會是真的被偷了吧?」平常只會覺得是弄丟了而已,不過蘆田一開始就堅持竊盜說、加上交換校徽的習慣廣為流傳,結果產生了十分棘手的疑慮。蘆田與野川各自都是學年中受歡迎的人物,這也讓疑慮進一步加深。

    這麼一來,周遭開始不管兩位當事人的意向,陷入疑神疑鬼的狀況。幾個冷靜不下來的人甚至說出應該檢查所有人的持有物。

    結果是經過我跟尾藤勸諫,同伴之間不要說這種傻話,才控制住場面,不過也讓人開始懷疑兩件失物是被偷走的。與蘆田及野川比較要好的善田似乎也受到衝擊,平常頗為我行我素的她難得露出呆若木雞的表情。

    ……之後的發展可說是急轉直下。

    又過了兩天——也就是三天前,幾乎所有人的校徽都被偷過一輪了。

    這次毫無疑問是被竊。因為之前連續發生蘆田與野川的例子,大家都會在更衣前確認校徽有沒有弄丟,才前往泳池。但是即使如此,當活動結束回到更衣室時,校徽幾乎全滅了……會說是幾乎,是因為有些人根本沒帶校徽來、或是預防萬一自行在置物櫃上加鎖,才得以倖免。

    事到如今,也只能承認發生案件了。原本我們懷疑是社外人士,不過就如一開始所言可能性很低。不得已之下,只好徹底檢查全體的置物櫃,不過完全沒找到被偷的校徽。接著我們對更衣室的周遭地毯式地搜索了一遍,卻還是沒找到。

    雖然是小小的校徽,不過十幾個放在一起應該挺醒目的,卻完全找不到。如果是內部犯案的話,這點算是最大的謎團。只是打開所有沒上鎖的置物櫃拿走校徽也就罷了,但是要拿去藏起來的話,練習中離開這麼久肯定會引人注意。不過,沒有人有印象。

    於是就這樣,到現在別說是犯人,連動機都沒有弄懂。

    目前除了顧問外,我們還沒告訴其他老師。主要是大會已經逼近,加上還沒弄清楚詳情、連事件的性質都還十分曖昧,在這種狀況下把事情鬧大也太蠢了。

    即便如此,這件事也不能放著不管。遺失校徽這件事總有一天要呈報上去,更重要的是這關係到社內士氣。知道身邊有個意圇不明的竊賊,是無法讓精神保持在最佳狀況的。

    如何?聽完以上描述,大家有沒有什麼發現?

    不管是犯人是內部或是外部、校徽為什麼被偷、與那四人有關的事、或是校徽的下落,什麼都可以,總之我想聽些可以打破膠著現況的意見。就麻煩各位了。

    川根學姊誠懇地一鞠躬,環顧所有人一眼。她認真的表情也宛如一幅畫般優雅。

    Part—B:佐佐原三月

    ……般優雅。完畢……

    把川根學姊的諮詢內容打進筆電後,我帶著些許壓不下來的悸動,對隔壁的成田同學搭話。

    「成田同學,發生案件了。」

    「的確是案件呢。」

    成田同學意外冷靜地點點頭,之後有點疑惑地開口。

    「佐佐原你好像頗興奮的。」

    是這樣嗎?也許吧。

    之前的諮詢裡,雖然也有網路流言板中傷或是虐待動物嫌疑等等事件,不過以結果來說真相都相當輕鬆。但是這次可是竊盜,雖然應該有些錯綜複雜的經過,可是毫無疑問地是案件。是因為碰觸到犯罪這種非日常,而讓我也感到害怕、又或是亢奮嗎?

    我自問著,感覺好像不是這麼回事。

    不過要問是為什麼,我也說不上來,於是我用反問代替回答。

    「不過成田同學您倒是很冷靜呢?」

    「與其說是冷靜……應該說是迷惘吧。」

    「迷惘?」

    「是啊。這次跟以往不同,幾乎可以篤定是案件吧?校徽一個……多少錢啊?雖然不會值多少錢,算是小案子……但是我還在迷惘該用什麼態度去介入其中。 」

    「原來如此……」

    的確,這次的事件能不能像之前的事件一樣,由我們不負責任地隨意想像,想到這點會迷惘也是當然的。畢竟視狀況不同,我們指出的犯人很有可能受到社內排擠。必須給出一個負責任的答案。

    我請雙手叉在胸前的成田同學校對會議紀錄之後,仔細聆聽房間內的聲音。大家有些什麼樣的意見呢?

    「我也聽說過,在校徽上刻上英文字首交換的話,友情更加堅定的傳聞。」

    「男女之間就是戀愛成功是吧?還滿常見的嘛。」

    「不過,這樣為什麼會變成偷走啊?如果是擅自替換掉我還可以理解。」

    「如果是那種偷別人東西一點感覺都沒有的傢伙,那麼從交換不知不覺變成單方面的收集的話,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就是。」

    「就算如此,我不懂幹嘛把所有人的份都偷走,這也太沒節操了。」

    「等等,在這之前,真的不用去思考社外人士這個可能性嗎?就算更衣室有上鎖,總是會有技術高超的小偷可以不留痕跡地撬開鎖吧。」

    「就說過了,問題在偷的東西上啊。為什麼只偷走校徽?置物櫃裡還有皮包或衣服,不管是偷錢的或是變態,偷那些東西不就好了。」

    「……這次的重點,果然在於被偷的東西只有校徽嗎?」

    「是啊,光憑這一點,幾乎可以認定社外人員的可能性消失了。」

    成田同學大致確認過會議紀錄後,回應了我不自覺的低喃。我回過頭去,會長不知不覺地已經站在成田同學的背後。

    「哎呀,為什麼你會這麼想呢?」

    成田同學似乎沒有查覺到會長過來,因此被突如其來的搭話嚇了一跳。他連忙轉過頭去回答。

    「呃、這是、因為……反正都要翻置物櫃了,應該偷些別的東西?」

    會長手貼著臉頰,莞爾一笑。

    「也對,要是田真學弟你,就會毫不猶豫地拿走內褲吧。」

    「……請不要用人畜無害的表情做這種糟糕發言。」

    已經習慣被戲弄的成田同學雖然臉頰抽動著,仍然冷靜地避開話鋒。不過會長笑容更加燦爛地繼續說著。

    「哎呀?可是你穿過我的內衣吧。」

    我的腦中化為異次元了。

    七色的星云不斷地旋轉,化為漩渦。

    我不自覺地退了一步,與成田同學保持距離。太扯了。這個、再怎麼樣、都有點、太扯了。

    好幾個人聽見會長這句話,而堵住嘴巴看著成田同學(只有宮野學姊不知為何「啪」地一聲探出身子來〕。

    而太扯的成田同學或者該叫扯田同學發出「嘎……!」的聲音,啞口無言地看向我跟會長,又將目光移向牆壁的另一頭之後,滿臉通紅、猛烈地提出抗議。

    「那是!小時候!岬姊你滿身泥巴來我家玩,跑去洗澡時把上衣往洗衣機一丟就忘記了,而我不知道就拿來穿上去而已吧?誤導式報導也該有限度啊!」

    成田同學居然會忘記對學姊使用敬語,真是難得……「岬姊」是會長「竹田岬學姊」的暱稱嗎?

    「哎呀!真抱歉,我少講了幾句——」

    「你一定是故意的對吧!都幾年前的溫馨小故事了卻被你改造成人生陷阱!對我進行社會性欺壓這麼有趣嗎?」

    就算眼淚快要流出來的成田同學對她叫囂,但是會長仍然只是露出一副笑咪咪的——更加心情舒暢般地露出奸笑——的表情。

    ……該不​​會是在報剛才止汗劑的一箭之仇吧。

    其實沒那麼扯的成田同學,之後仍然繼續對會長開罵,不過發現我回到定位後,他也大大地咳了一聲坐回去了。雖然他還漲紅著臉,不過與其說是在生氣,比較像是在為自已又被會長牽著走感到難為情。

    「先不管這些……的確,為什麼只有校徽被偷這點很令人在意。而且為什麼不是交換,而發展成了偷竊這種結果。」

    會長若無其事般地將話題拉回來,不過成田同學卻看著正前方不做反應。似乎是剛才的騒擾讓他咽不下這口氣,徹底鬧起彆扭來了。

    沒辦法,只好由我來回應。

    「川根學姊提到,狀況不佳的那四位也很令人在意。」

    「是啊……哎呀,這是那四位的行動整理?」

    「啊,是的。」

    會長用表情示意,於是我把寫在筆記本上的表遞給她看。是川根學姊諮詢的整理版。

    一個月前:開始流傳交換校徽可以加深友情的傳閭。

    ↓:

    兩週前:野川雙葉變得不自在並且狀況變差。

    ↓:尾藤美奈學姊陷入憂鬱。

    一周前:蘆田聖子與尾藤學姊關係變得險惡。

    ↓:蘆田學姊在更衣室有怪異舉止。善田弦子同學親近野川同學。

    ↓:蘆田學姊表明校徽被偷。

    ↓:野川同學亦表明校徽遺失。善田同學受到動搖。

    三天前:大多數游泳社女性社員的校徽遭​​竊。

    另外,還畫上了簡單的全員插畫。我不曉得每個人的長相,所以用上泳姿做出不同的漫畫表現。蘆田學姊用捷式、尾藤學姊是仰式、野川同學用蝶式、善田同學是蛙式。

    「唔……這樣看起來,似乎有什麼走向……」

    會長的眼睛盯著事態的流程看,但是不久後遺憾地嘆一口氣。

    「看不出來呢。」

    在遺憾之餘,會長對徹底無視她的成田同學後腦杓賞了一記肘擊,同時將筆記本還給了我。

    ……這感覺有點不可思議。會長平常總是努力地做個諮詢會的統整者,不過今天卻一反常態地積極、而且認真。這麼說來,在川根學姊來之前,她就已經充滿幹勁了。

    「……您今天似乎比以往來得熱心呢?」

    聽到我的提問,會長陰暗的表情一下子變得開朗,並露出笑容。

    「夏天就是要去遊池嘛。」

    ……?我不太懂她的意思,不過會長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開口說道。

    「總之無論如何,我都要解決今天的諮詢——麻煩你們了。」

    被她微睜的目光震懾住,使得我不斷地點頭。

    之後,會長宣布休息二十分鐘。

    我們前往會議室旁——現在已經幾乎沒有人使用,被遺忘的研究大樓資料室。所謂的我們是指我與成田同學,在休息時間的吵雜聲中,盡量不引人注目地進行移動。

    這房間專門用來堆積文化系社團那些「已經用不到但是卻又不敢丟掉」的資料或備品,不過容量也已經達到極限——要是繼續堆下去將會難以取放資料——因為這樣,現在幾乎沒有人造訪。

    佔去整面牆的書架以及小書櫃、積滿灰塵的整列資料夾、箱子裡裝了到現在連播放器都沒剩幾台的古老記錄媒體、戲劇社壞掉的小道具……而被這些東西環繞的閱覽桌旁,收納了坐在折疊椅上的仙波明希同學。

    她的身材嬌小而細瘦、頂著一頭沒梳理的亂發而成為某種造型、總是滿臉睡意地看書。如外表所見,她是位個性相當彆扭的人,不過每當羔羊會遇到難題,她總是肯以個人身分與我或成田同學洽談,是位擁有全方位知識的智者。

    不過——

    「……你今天的穿著更奇怪了。」

    就如成田同學所言,仙波同學的狀態比以往來得更加奇妙。

    上半身是體育服,下半是裙子這種奇異的打扮……看來這應該是她手邊的衣服中,最涼快的組合吧。窗戶雖然大開,不過在這狹隨的室內還是相當悶熱。

    她的腳下放著之前看過的藍色塑膠水桶。裡面裝了一半的水,仙波同學光著她細嫩的腳泡在其中。而且,今天跟之前不同——水面還漂著冰塊。

    仔細一看,桌上有個鋁製的碗,裡頭放著許多一口大小的冰塊。這樣的配件與這間帶有腐朽氣氛的房間完全不搭調。

    大家是否了解了呢——穿著體育服配裙子這種裝扮,雙腳浸在裝滿冰水的水桶中,並且把香菇型的抱枕當做看書架看著相當厚的書……這就是我們仙波同學的品味。

    仙波同學從碗中挾出一塊冰塊,含在口中。像是在舔糖果一樣,讓冰塊在口中滾動。成田同學的發言完全被無視了。

    ……沒錯,仙波同學極度討厭成田同學。可是成田同學不屈不撓,頑強與行動力正是他的優點。由我開口的話,事情也許會發展得順利一點,不過現在就先看看成田同學的挑戰吧。

    「你那些冰塊是從哪拿來的?保健室還是家政準備室?」

    仙波同學繼續翻她放在抱枕上的書——雖然看不到封面標題,不過從旁瞄到的內容,很難得地照片頗多、紙面是藍色的——對成田同學視若無睹。

    「……我知道很熱,不過你這樣不會太冷嗎?會感冒喔。」

    仙波同學繼續讀著書,沒事做的雙腳在水桶中打出水聲,仍然不理他。

    「……那個,我希望你能幫我們忙。」

    仙波同學已經有如佛像般無視他了。

    成田同學快要被擊垮了,不過仍然繼續賭那一絲希望。

    「…………你、你有聽到過程吧?」

    「嗯,我有聽到你是穿上女童的服裝便會感到喜悅的人種。」

    「為什麼你只對這句有反應啦!」

    她終於回應了——恭喜恭喜——不過從成田同學的慘叫聽來,似乎不如他所願。

    仙波同學瞪了他一眼,又拿起一塊冰塊。

    「不要叫那麼大聲。」

    接著她丟出冰塊,冰塊啪地擊中成田同學的額頭,彈回去掉在桌子上。

    成田同學搗著紅腫的額頭癱了下來, 口中念著「我不干了……」這下終於輪到我代替他開口了。

    「仙波同學,發生案件了。」

    「你很中意這句話嗎……?」

    仙波同學困惑地低喃著,不過在大大地嘆了一口氣後,她啪答一聲闔起正在看的書。

    「……那,要我做什麼?」

    看來她肯聽我們說了。我把剛才讓會長看的筆記本同樣遞給她。

    「既然您有聽到成田同學把會長的待洗衣物拿出來玩弄這一段話,那麼我想您應該也很清楚川根學姊的諮詢內容。」

    「咦?怎麼連佐佐原都背叛我了?」

    「是啊,雖然不願意,不過大部分我都聽到了。就像那男人曾經是很自然地會穿上女性內衣的孩子那段話一樣。」

    「是不是變成一種遊戲了?」

    「把女孩帶回家還趁她不注意時奪取衣物的男人閉嘴。」

    「成田同學,好不容易仙波同學肯聽我們說了,請不要做一些無關的發言。」

    「……好的……」

    成田同學失落地低下頭……反正剛才他跟會長聊童年回憶聊得那麼愉快,那麼現在讓他沮喪一點也很​​合理。

    我們不管安靜下來的成田同學,繼續原本的話題。

    「這次的事件,您有沒有註意到什麼地方呢?」

    「……」

    仙波同學沒有馬上回應,看著我的筆記本,用冰塊潤濕的舌尖舔了舔嘴唇。

    「這事情經過要一下子掌握住太勉強了……先照時間順序去推論吧。」

    「順序……這麼說,要先從一個月前,交換校徽的習慣廣為流傳開始嗎?」

    「可、可是,那時候好像沒有什麼異樣喔?」

    成田同學戰戰兢兢地開口。仙波同學用異常冷淡的目光瞪了他一眼,不過仍然同意繼續話題。

    「在川根學姊掌握的範圍內是如此沒錯,

    可是——」

    她指向我畫的插圖之一,仰式的圖。

    「她說過這位尾藤學姊、還有野川同學等人都有可能參加這個遊戲吧。」

    「啊……這麼說來……」

    輸入了會議紀錄的筆電還放在會議室裡,不過川根學姊是有說過類似的話。

    「然後,尾藤學姊與蘆田學姊是好朋友。那麼,可以想見尾藤學姊交換校徽的話,對象應該就是蘆田學姊。

    說話的同時,仙波同學用放在桌上的原子筆,在筆記本上寫了一些東西。

    蘆田聖子 SA

    尾藤美奈 MB

    野川雙葉 HN

    善田弦子 IZ

    右邊是有嫌疑的四人名字,左邊似乎是英文字首。

    「一旦進行交換,就會變成這樣。」

    蘆田聖子 MB

    尾藤美奈 SA

    野川雙葉 HN

    善田弦子 IZ

    原來如此,英文字首似乎代表校徽的所在處。

    「啊,可是,野川同學好像也很仰慕蘆田學姊。」

    「是啊。可是,就算野川同學想跟蘆田學姊交換校徽,蘆田學姊也不太可能會放著入學至今的好朋友尾藤學姊不管,讓野川同學優先。而且,你回想一下兩週前發生的事。」

    聽她這麼說,我便看向自己的筆記本。此時成田同學也一起探出身子,使得我們的肩膀相碰,讓我完全無法冷靜。不過集中精神看著筆記本的成田同學卻一點也沒發現,讓我有點「哼」的感覺。

    「兩週前……是野川心慌意亂、尾藤學姊意志消沉的時候嗎?」

    「沒錯。如果蘆田學姊不是跟尾藤學姊、而是跟野川同學交換的話,那麼尾藤學姊有理由消沉、可是野川同學卻沒有理由不知所措。

    雖然還不能夠斷言,不過先以尾藤學姊和蘆田學姊​​交換校徽的狀態為前提,來思考一下野川之所以心慌意亂的理由吧。 」

    「會不會是知道蘆田學姊已經和尾藤學姊交換,所以期盼落空了呢?」

    我開口之後,成田同學似乎才自覺到現在的體勢。他連忙且小心翼翼地抽回身子,看起來似乎還有點臉紅……讓我有點「阿嗚」的感覺。

    仙波同學用沒什麼精神的眼神看著我,輕輕地搖頭。

    「這樣的話,尾藤學姊就沒有理由消沉、還跟蘆田學姊吵架了。」

    「可是,這種狀況下,有什麼動作會讓尾藤學姊與野川都發生異常嗎?」

    「舉例來說,要是變成這樣——」

    蘆田聖子 HN

    尾藤美奈 SA

    野川雙葉 MB

    善田弦子IZ

    蘆田學姊所持的尾藤學姊校徽,與野川自己的校徽交換了。這是……

    「野川同學擅自拿蘆田學姊的校徽,與自己的交換的情況嗎?」

    「沒錯。野川同學雖然仰慕蘆田學姊,可是蘆田學姊社內仰慕者也很多,營造出一股無法隨便接近她的氣氛。野川煩惱到最後,趁社團活動中更衣室沒人時擅自交換了校徽。而且,在這種冒險行為的緊張感之下,她沒有多餘的心力​​去確認刻在小小的校徽上那更小一號的英文字首。

    這樣的話,意外地得到MB——而不是SA校徽的野川同學陷入混亂,也就構成她狀況下滑的理由。 」

    「?可是,這對尾藤學姊沒有影響不是嗎?」

    「那是下一個階段。

    得到從MB校徽的野川同學困惑而無法好好練習,此時對她搭話的正是尾藤學姊。這時野川想到,這MB的校徽該不會是尾藤學姊的,自己換錯置物櫃了吧? 」

    「……是嗎。」

    成田同學似乎理解了仙波同學想表達的狀況,不過我還沒有頭緒。

    「野川想歸還校徽,於是將尾藤學姊置物櫃中的校徽與自己所持的MB校徽交換。所以——」

    蘆田聖子 HN

    尾藤美奈 MB

    野川雙葉 SA

    善田弦子 IZ

    「……變成一開始野川同學意中的狀況了。雖然尾藤學姊自己的校徽跑了回來。」

    看到我還無法理解,成田同學隨後補充。

    「沒錯,尾藤學姊發現異常時,應該會認為是……

    代表友情印記的校徽被退了回來。 」

    「啊……」

    我終於也理解了。尾藤學姊看到自己原本的MB校徽回來,應該會認為是從盧田學姊那裡回來的。尾藤學姊提出的校徽交換,卻被蘆田學姊換了回來,也可以解釋成拒絕這段友誼。

    「於是尾藤學姊感覺與蘆田學姊之間有隔閡、野川雖然順利得到蘆田學姊的校徽卻無法釋懷,不過也不想還回去。

    ……蘆田學姊此時恐怕還沒發現校徽被掉包了,因為原本就是尾藤學姊才會喜歡這類小咒術。

    ——以上是兩週前一切事情的解釋。 」

    我與成田同學對望了一眼,接著再看了一次筆記本。雖然有點超乎想像,不過的確與四人——雖然還沒提到善田同學——所發生的異狀一致。

    雖然有事後諸葛的感覺,而且發展有點讓人無法苟同,但是也無法完全否定會有這種發展。

    仙波同學等待我們確認完事情的發展之後,繼續她的推測。

    「那麼,想像一下這種狀況下發展到一周前吧。」

    一周前發生的事情有——

    蘆田學姊與尾藤學姊關係變得險惡。

    蘆田學姊在更衣室異常的舉動。善田同學接近野川同學。

    蘆田學姊提出校徽被盜。

    野川同學也提出校徽被盜。善田同學產生動搖。

    「蘆田學姊與尾藤學姊會關係變差,是因為尾藤學姊一直誤會而才變冷淡的嗎?」

    「是啊,不過蘆田學姊不久後也發現到,自己的校徽從MB變成HN了。並且大概也察覺到這跟尾藤學姊的態度大變有某些關聯。

    既然這樣,要修復關係最快的方法,就是把HN的校徽還回去、並拿回MB校徽。因此她也學別人對她做的事情、趁活動中在更衣室調換。 」

    「此時被川根學姊給目擊到了,對嗎?」

    成田同學出聲確認,仙波同學從碗中拿出新的冰塊,並且點點頭。不過,有一個奇怪的地方。

    「可是,照川根學姊的講法,蘆田學姊是站在善田同學的置物櫃前。要還回HN校徽的話,不是應該打開野川同學的置物櫃嗎?」

    仙波同學臉朝上,將冰塊放在滲出汗水的額頭上。原本就已經快融化的冰塊碰到肌膚的溫度而一瞬間崩解,一道水痕從仙波同學直挺的鼻樑滑落到她柔軟的下巴。

    「是啊。不過要是蘆田學姊不覺得HN是HN呢?」

    從下顎滑落的水滴,在體育服的胸口染出小小的水漬。成田同學用彷彿做了什麼壞事的表情移開目光。

    「這是什麼意思?」

    我回問道。不知為何成田同學彷彿嚇了一跳挺直腰桿,不過回答我的還是仙波同學。

    她將冰塊含在口中,開始在筆記本上寫字。

    H

    N

    HN。是野川同學的英文字首。仙波同學把筆記本轉了九十度。

    橫著看,看起來就像是IZ。而IZ正是善田弦子的英文字首。

    「是嗎……用雕刻刀之類的東西刻校徽的話,除非刻得很仔細,否則很難把I表現好。視狀況看起來也有可能像H。」

    其實說起來,不只是野川同學,善田同學也仰慕著蘆田學姊,的確有弄錯的可能性。可是……

    「為什麼先懷疑善田同學,而不是野川同學呢?」

    「大概因為先前,善田同學教蘆田學姊游泳訣竅被回絕,所以留下印象了吧。」

    這麼說來的確有提到這件事。仙波同學每次都說她不想被牽連,可是話還聽得真是仔細​​。

    「蘆田學姊也許有發現善田同學的校徽不是MB——應該說善田同學有刻英文字首的可能性都滿低的——不過,被川根學姊看到,只好維持交換的狀況沒有換回來。也許是因為偏偏是被當社長的川根學姊看到,讓她陷入混亂吧。

    那麼,此時每個校徽的持有者變成這樣——」

    蘆田聖子 IZ

    尾藤美奈 MB

    野川雙葉 SA

    善田弦子 HN

    「之後,善田同學有發現到自己的校徽變成了HN。她想也許是多少有點交情的野川同學給她的,為了確認這點而積極向野川同學搭話。」

    「不過實際上野川同學沒有給她,所以應該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吧。」

    「就在這個時候,已經無法掌握事情走向的蘆田學姊,終於公開說出自己的校徽被偷一事。

    這樣的話,害怕的犯人也許會把校徽還回來。不過這其實是一開始就該使用的手段,尾藤學姊的誤會也會馬上解開。不過蘆田學姊硬是想自己解決,讓她陷入失去HN校徽這個線索,手邊又有清白的善田同學校徽這種把柄的窘態中。結果主張被偷走的根據薄弱,被社員們認定是自己不注意遺失的。 」

    真的是晚了一步。

    「可是,目前持有蘆田學姊校徽的野川同學卻捏了把冷汗,同時她也陷入混亂了吧。一陣曲折離奇之後,在不可思議的發展下交換來的蘆田學姊校徽,卻變成了贓物。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被發現自己的校徽是SA的。」

    「所以,她才當做自己的校徽也被偷了嗎。這樣一來,不管之後事情怎麼發展,至少不會陷入自己的校徽被調查的危險中。」

    「這麼一來,輪到善田同學苦惱了。她在完全不知情下,拿到了似乎是野川同學的校徽。」

    「沒錯,跟野川同學一樣……不,善田同學她完全不知道事情經過,所以她感受到的困惑及不安又更勝數倍。最差的狀況下,也許她曾經想過自己是不是因為什麼理由被野川同學陷害。

    ——到此是一周前所發生的事。 」

    仙波同學仍然將話題分段,不過之後也只剩三天前的「案件」,女子游泳社員幾乎全員的校徽都被偷了。

    「……那,結果把大部分社員的校徽偷走的是善田嗎?」

    仙波同學手靠在烤派先生身上,撐著臉回答成田同學的問題。大概是在悶熱的環境下說話說累了,她逐漸露出疲態。

    「剛才說的經過是事實的話,就會是如此。

    雖然要避開偷走野川同學校徽的嫌疑,只要跟野川同學一樣當做自己也被偷就好了,不過連續三個人說出同樣的話,也太不自然了。就算不考慮這一點,人類的心理也會下意識地避免連續發生同樣的事。

    因此她狠下心來,把所有能偷的校徽都偷走了……簡單地說就是重來。當被害者變得曖昧時,加害者也會跟著變得曖昧。

    所以,如果這說法是真的……我想放著不管,校徽也會在某個時機歸還。然後以犯人不明劃下句點,大概就是這樣吧。 」

    話說到此,仙波同學的推論似乎是結束了。

    我與成田同學都安靜了一鎮子,仔細思索這些話,接受、並且反芻。

    過了一會兒,成田同學小聲地開口了。

    「那個……雖然是很合理啦。不過,你推測那四人的心理動向,會不會講得太斬釘截鐵了?雖然我也沒有其他假設……」

    我大致上也有同感,因此跟著猛力點頭。跟往常的仙波同學比起來,這次的發展顯得有點牽強。

    仙波同學嘆了口氣,又拿起冰塊含在口中。

    「……每次我都會強調,我說的畢竟只是推測,所以不肯定是很正常的,理所當然。不過,硬是要補足這次事件的話,就要提四人的遊法了。」

    「遊法……你是說游泳動作嗎?」

    我的目光反射性地移向自己畫的插圖。據說她們四人擅長的全部都是不同項目。

    「沒錯,據川根學姊的說法,她們四人各自的擅長項目正代表她們的性格。

    首先是蘆田學姊的捷泳。這也是自由式的代名詞,重點是這是目前已知最快的游泳動作。學校也會優先教導,是最普遍的遊法。不過速度快的同時,必須把臉浸在水中頻頻進行換氣,所以在水上求生、或是長時間的救助活動中不甚有用。

    所以我認為蘆田學姊偏好眼前的機能性以及正攻法,與其安定,她寧可選擇前進。基於這理由,所以我會推測她一直沒有發現尾藤學姊受傷害、以為偷走校徽的是最近講過話的善田同學、還有老老實實地想用對方所用的方法還回校徽。 」

    我跟成田同學,都無法回應她。

    「接著是尾藤學姊的仰式。這以仰角游泳的動作,與捷式相反,是四種代表性遊姿之中速度最慢的。另外因為看不到前方,所以要筆直地游動需要平衡感。不過湘對地,臉部總是在水面上、易於換氣、視野除了前方之外非常良好。在游泳中需要休息、或是跳入污水等情況下易於求生。

    就以上特點來說,我推測尾藤學姊個性沉著、擅於保持事物的平衡,但是缺乏競爭心與積極性。所以我推斷當自己的校徽回來時,她也沒有自己去追究理由,而是靜靜地與對方疏遠。 」

    這個人到底看透到什麼程度呢。

    「野川的蝶式是由蛙式發展而來,算是最新式的遊法。強力的游泳動作讓它速度僅次於捷式,但相對地容易疲勞、維持動作及換氣也相當困難。原本蝶式的地位,算是從蛙式變形而誕生的項目,因此屬於競技取向,實用性偏低。不過,由於還是新式遊技,因此就進化成長的空間這方面受人期待。視今後的發展有可能與捷泳並駕齊驅。

    從這性質來預料野川同學性格的話,我認為她的類型,是在面對難題時,有勇氣去對較大的可能性下賭注。可是沒有持續力、容易一時大意搶先而陷入窘境。所以在這次的事件中,她大膽地將自己與蘆田學姊的校徽調換。不過遇到了隨後事態的洪流,她也只能無力地隨之漂流。我模擬的是這樣子的角色。 」

    仙波同學用彷彿睡眼惺忪的目光,淡淡地說著。

    「最後是善田同學的蛙式。跟其他遊法比起來,蛙式在競技時的限制是最多的。另外,這種遊法的速度大幅受到技術影響,因此對體格不利的日本人來說,也是比較容易贏得大賽獎項的項目。視野及換氣的優秀程度僅次於仰式,因此實用性很高。

    考慮到適合這種遊法的個性,我推定善田同學是甘願接受嚴格的限制、活用自己的技術頑強地等待機會來臨的人。因此我認為這次事件中,雖然她碰到完全無法理解的災難,不過卻能夠擬定對策,將所有可以回收的校徽全部回收以避掉嫌疑,並趁著更衣室空無一人的時機執行。

    ——於是,就這樣想像、而捏造出故事來了。 」

    ……當然,在沒有證據的狀況下,我們無法確定這推論是否正確。

    但不管真相如何,能推敲到這種境界,讓我與成田同學只能拿筆記本跟附近的書幫仙波同學掮風。

    「辛苦了。」

    不過被我們掮的風吹著,仙波同學反而皺起臉來,額頭上的汗珠也變多了。

    「少來……」

    Part·C:仙波明希

    呼……呼……

    之後過了一周,某一天。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從地獄爬了上來。

    「好,仙波你可以休息了。」

    在頭上說話的,是名為體育老師的獄卒,同時也被找去當壘球部顧問等職務的梁井湧子老師。在搖擺不定的視線中,她穿著競技泳裝拿著書寫用板夾,正在夾住的紙上寫些什麼。八成是我的評分吧。

    「中瀨,腳著地休息也沒關係,不要用走的。總之游泳前進。」

    「是、是的!」

    梁井老師正對緊接在我之後跳入地獄的犧牲者——這聲音似乎有聽過——說著話,但是總之我已經休息了,於是我摘下壓迫頭部的泳帽。

    我轉動蒙矓的視線,走到應該是自己的毛巾旁邊,戴上跟毛巾放在一起的眼鏡。視野總算變清楚,讓我鬆了一口氣。現在時間已經接近傍晚,不過大概因為夏天接近,天空仍然十分明亮。

    泳池邊沒有遮棚之類搶眼的東西遮蔽,應該是相當酷熱,但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我的身體還在滴著剛才曾經撥弄我的水珠,仍然相當寒冷。明明很冷卻氣喘如牛,真是地獄。

    就在周圍男女游泳社員進行平常的活動之中,只有一個水道特地空出來,這就是我們的地獄。

    這是課後輔導,游泳課的課後輔導。

    開始上游泳課已經數週了,而我一直以身體狀況不佳為理由翹課或是見習……不過今天終於被梁井老師逮到了。梁井老師外表看起來冷酷,卻是這年頭少見、相當熱心的老師。還說出要是有危險我會救你這類男子氣概過剩的話,然後把我丟進泳池裡。

    ……為避免誤會,話先說在前頭,我不是不會游泳。

    我只是非常、非常不擅長游泳。

    剛才我邊遊邊休息地遊了五十公尺,就覺得我快死了。有夠不划算,與其做這種事,不如練習快速穿上救生衣的方法才是真正有益吧。量身材之後就再也沒穿過的泳裝,也許因為穿不習慣有點緊繃,讓我被綁得好痛這一點也非常地慘。

    就在累癱的我細數這些身心上的痛苦,放鬆雙腿、閉目養神時,突然聽到啪嚓一聲、相當不祥的電子音。

    當我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不知何時出現、穿著制服的學生會長,正闔上附攝影功能的手機。

    「……這種光明正大的偷拍真是前所未見呢。讓學弟穿自己內衣之後不斷地欺負他逗自己開心的學生會長。」

    「順帶一提,那時候我們是一起洗澡的,不過那孩子每次跟我洗澡都會哭呢,為什麼呢?」

    我哪知道。

    我在心中咋舌。對我來說文藝社社長東原學姊還只是「難以應付」,不過這看似溫柔實則姦巧的學生會長卻是「討厭」的對手。雖然只說過幾次話,勉強能算是打過照面,不過我們倆怎麼想都合不來。個性跟外表都完全相反、光是站在身旁都會覺得心情變差。

    我不愉快的心情應該分毫不差地傳達出去了,不過會長卻仍然保持滿面的笑容繼續向我搭話。

    「仙波學妹要課後輔導啊?」

    「看也知道吧。」

    「仙波學妹頭髮一濕,變得好像毛羽毛現喔。」〔一種毛茸茸的日本妖怪。 〕

     ……先擅自偷拍後,接著把別人叫成毛怪啊?你也太自由了。

    雖然我想無視她,不過放著她不管的話,我一定會繼續聽到一些有的沒有的發言。我把放鬆的雙腿抱起來,勉強地開口了。

    「……話說會長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

    「就校徽遭竊的事做事後確認,還有點小事。」

    ……說「有點小事」時她為什麼露出邪惡的表情?雖然我有點在意——

    「喔,這樣嗎。」

    那跟我沒關係,聽聽就算了。不過會長還沒膩。

    「對了對了,也得跟仙波學妹你報告一下。這次你似乎也很拚命地幫忙思考呢。」

    「……你在說什麼呢?」

    我不記得最近曾經有拚命地思考過,不過這回答還是被忽視。

    「至少大致上的發展跟仙波學妹的推測相吻合。證據是,校徽在本週一還回來了。雖然不知道之後怎麼樣,不過這次的騷動讓她們學乖了,同樣的事應該不會再發生第二次了吧。這下事情順利落冪。

    身為犯人的川根學姊也非常滿意。 」

    ……沒錯,這次的案件,結果是以社長川根學姊犯下的,這種設定做總結。

    那一天,回到會議室的成田真一郎這麼說。

    「犯人是川根學姊。」

    「咦?」

    川根學姊發出困惑的聲音。不過成田繼續說著。

    「川根學姊看穿了騷動的根源在於交換校徽這種人云亦云的風潮上,因為憂慮社員個個疑神疑鬼、打亂了團結心,因而出手偷校徽。」

    川根學姊似乎露出苦笑。

    「還有這一招啊。不過,實際上我並沒有偷。如果要自導自演,我也沒有理由來這諮詢會了喔?」

    「是的,所以本次諮詢的答案,是川根學姊您得要是犯人。」

    之後成田在不透露善田名字的狀況下,只說明了善田偷走多數人校徽的理由。

    接著川根學姊只聽了這些,就完全理解了。

    「原來如此,那麼就算什麼都不做,校徽也會全部自己還回來對吧。

    要是這樣的話,我就用剛才的理由表明是我做的,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

    那一天的聲音,在我的耳中與現在站在身邊的學生會長聲音交疊。

    「仙波同學你——諮詢會後聽田真小弟他們的講法,最後偷走大家校徽的是善田學妹,想要在犯人身分曖昧的狀況下讓事件畫下句點。

    不過,犯人不明的話,社員之間的疑慮無法解開。可是善田學妹自供的話,她的立場會變得非常糟。此時有人望又負責任的社長,自己為了將這股輕率的風氣導回正途而做出這種事,也算是大義名分十足。

    善田學妹她們也許會困惑,不過只要社長裝出一副知道內幕的表情,那她們也會比較好過吧。

    川根學姊她演技可是很好的。 」

    會長的視線,看著背負​​了竊取校徽污名,卻仍然被許多學妹環繞的川根游泳社長。包括這次她那闊達的判斷在內,她感覺起來真的很適合薔薇或是男裝。

    她的視線與會長對上,露出心情複雜的苦笑。連那苦笑都相當地花俏。

    「說她演技好……她的個性根本就是那樣了吧?」

    「不不,別看她那樣,裡面說不定有顆少女心喔。」

    「……什麼意思?」

    聽到我的提問,會長揚起嘴角笑著,視線環顧四周。

    「提示,川根學姊為什麼會知道破壞校徽是違反校規的呢?」

    我朝著她的視線看去,看到男子游泳社員似乎正集合開會。大部分都在偷瞄專心進行課後輔導的梁井老師——畢竟從女性目光也覺得她身材真棒——不過其中只有一位剃五分頭、看起來很認真的男社員,看著川根學姊。

    另一方面,川根學姊的視線很不自然地完全避開那個方向。

    …………原來是這麼回事、嗎?

    大概是看到我似乎懂了,會長說了聲「嘿咻」,像個老太婆似地站起身來……看來她總算肯離開了。

    「那麼,我還有工作,差不多得回去了。課輔加油喔。」

    「多謝……」

    會長露出一如往常……不,她今天的笑容似乎比平常來得更輕浮。目送她離去後,彷彿換班似地,梁井老師的聲音傳來,「仙波,再遊一趟。」

    唉……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雖然我用手指對難以合身的泳裝做調整,不過狀況完全沒有變好。想到還要再次投身於那藍色搖蕩的地獄,我就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腦子燒壞了。

    太不合理了。

    原本為了在這種時候可以輕鬆點,才去讀了沒什麼興趣的游泳教學書,結果只對神奇的偷竊案件有幫助而已。

    所以對我來說,這次得到的教訓只有一個。

    ——看書無法學會游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oeistation2 發表於 2013-4-11 01:36 AM

終章1或說序章2 成田真一郎

於是,游泳社發生的校徽偷竊事件,檯面上以一切都是社長深謀遠慮所帶來的結果劃下句點。

    之後,聽說蘆田學姊、野川、善田三人相繼前去拜訪川根學姊,並且坦承了自己身上發生的事、以及自己所做過的事。川根學姊靜靜地聽,沒有責備她們,不過相對地似乎排給她們三人凶狠異常的練習課表。

    之後,我不知道校徽交換這傳聞怎麼樣了。不過,我有聽說游泳社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迎接夏天的大賽。

    順帶一提,聽說善田是把偷來的校徽放入藍色的防水包、並且沉到游泳池深度最深的位置。包包的顏色與池底的顏色形成了保護色而不醒目,加上大部分的學生腳碰不到底,在清理游泳池之前都不需要擔心被發現。可說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吧。

    ……話說回來,一直都是酷熱的天氣,也可以理解仙波為什麼連冰塊都用上了。

    而我脫掉外套上學的次數也變多了,會長更是每天的穿著都不一樣。每天乖乖穿著外套來上學的大概只有佐佐原,她似乎想這樣穿到換季。

    不管是冷是熱,她總是那一號表情,所以她的感覺到底如何原本一直成謎,不過先前答案終於揭曉。其實她似乎熱到快垮了,雖然這也是很正常的。

    某一天學生會的工作早早結束,我們倆去研究大樓的資料室玩。仙波一如往常在水桶邊看書,並且一如往常地狠狠瞪著我,不過那時腿軟的不是我而是佐佐原。

    看來她有點熱昏頭的症狀,看不下去的仙波把水桶借給了她。佐佐原之前似乎就對這動作十分感興趣,她舒展雙腿浸在水桶中。雖然面無表情卻散發出興奮的氣息。

    看到她的樣子,我感覺到的——是羨慕。

    仙波與佐佐原在這幾個月間感情變得很好。跟春天那時不同,此時她們毫無壓力、自然地聊著天。雖然她們倆都算是不同方面的怪人,所以聊天內容有點奇妙。

    就算排除她們倆都是女生這點,也還是與我差很多。

    我到現在,還無法理解仙波為何這麼討厭我。雖然跟以前比起來,我們的對話順暢許多……不過那隻是因為我累積了對話經驗值,而仙波那頭看起來完全不打算對我敞開心胸,反倒是罵聲增加了。

    不過,雖然如此——不、也許正是因為無法理解——我對仙波愈來愈在意了。

    所以,我每天等待著可以多接近她的機會。

    不過這時我還沒有理解到,所謂的接近以及接觸,也會使衝突與反彈更容易發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oeistation2 發表於 2013-4-11 01:50 PM

第二話 EX資料室養病記

Part·A:成田真一郎

    感受到太陽的照耀,使天空的蔚藍微微暈開的同時——

    「……這樣好嗎?」

    我無法冷靜下來,正在自言自語著。

    時間是星期天的上午十點左右。今天是梅雨季中難得的晴天。天氣爽朗,而且很熱。

    就算隔著學校指定泳褲,也感覺得到粗糙的柏油地表面那股不斷累積的熱氣。

    地點是學校。學生會並沒有什麼工作,原本這一天我是沒有理由來學校的。不過我目前身在學校。

    「有什麼關係?反正游泳社的人上午也得練跑。」

    聽起來理所當然的口氣,回答的人是綠化委員長、同時身兼園藝社員的梶尾學長。他正在我身旁盤坐著。

    他是位因興趣而接上這個職務的人。由於經常從事戶外​​活動,體格相當健壯。現在跟我一樣只穿著泳褲,因此毫不保留地展露出他日常生活鍛煉出的獨有肌肉。

    ……我算是沒什麼肌肉的人,像這樣坐在一起,會讓我自卑感發作。

    剛才會長也對我的胸部摸來摸去說著「這胸膛還是這麼不可靠」,當我提出抗議,要她不要突然亂摸時,又被她笑道「哎呀呀,反應也好像女孩子喔——」那人怎麼可以這樣若無其事地踐踏青春期的男兒心啊……?

    還有,宮野學姊說著「會長你欺負得太過火了」前來製止還沒什麼問題,但是之後她一邊低喃著「不過,畢竟是受嘛……」一邊瞇起眼睛又是怎麼回事……?也許是因為她沒戴眼鏡跟隱形眼鏡,那眼神還頗可怕的。

    就在我暗中沮喪之際,梶尾學長溫吞地繼續說著。

    「比起那些,現在先享受面前的眼福吧。」

    ……的確視野中的景象,實在滿棒的。

    在上午明亮的陽光之下。

    涼爽的水沫啪答啪答地飛舞、並且消失。

    水面清澈不帶一絲混濁、足以透視池底的藍色塗層。

    不迷途的羔羊

    清涼的搖籃,正在安撫穿著泳裝、在籃中快樂地嬉鬧的男男女女。

    ——這裡是游泳池。位於校捨一隅,上課及社圑活動時使用的學校泳池。

    以高中的泳池來說,它算是頗大的。單程五十公尺、有八條水道。設備本身雖然不新,不過聽說去年重新整修過,而沒有不清潔感。

    由於已經開始上游泳課了,因此一年級的我也曾經來過。不過,今天過來與上課時過來,有很大的差異。

    就是使用人數比較少。上課時要讓四十個人輪流使用的池子,現在被不到二十個人佔據著。

    組成人員不需多說,便是羔羊會的成員。而身為核心人物的會長,正在寬廣的池子中央優雅地劃著水。

    昨天她還說出「穿私人的泳裝不行嗎?」這種危險的話、讓我擔心了一下,還好她穿的是普通的學校用泳裝,並且將微捲的長發綁在後腦形成馬尾。有趣的是雖然她跟佐佐原是同樣的髮型,不過因為髮質不同,給人的印像也完全不同。

    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會長穿泳裝了,這感覺該怎麼形容…………面對一個從小就認識的人,一時突然這麼明白地看到性別不同之處,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會長查覺我的視線,露出微笑向我揮手。她從指尖到腋下的肌膚還沒有被曬黑,鮮明的膚色讓我不自覺地心動了一下,不過我沒有力氣對她揮手。

    「她還是很『中意』你呢。」

    ……我不揮手就是因為知道會聽到梶尾學長這種奇怪的揶揄法。而且怎麼想都覺得,會長就是知道我會難堪才故意揮手的。

    總之,我的目光從正在搶宮野學姊手中浮板——聽說宮野學姊是旱鴨子——並且以此為樂的會長身上移開。雖然沒盯著她會令人感到不安,不過這樣繼續看下去,不知道會被別人誤會成什麼樣子。

    而這位會長好像去和游泳社交涉,拜託他們在上午社員進行路跑時,讓我們使用泳池。名目是用「學生會檢視游泳社的活動環境」,不過實際上可以說是羔羊諮詢會那次諮詢的報酬。據說游泳社的顧問教師也是一臉苦笑地核准的。

    公私不分的極致在此展現。但最令人感慨的是學生會沒有人反對這超法規的處置……對,連我都沒有積極地加以阻止。

    如果可以不用為了上課跟社團活動,在學校的泳池玩水的話……我居然覺得這樣真好。會這麼想,大概是因為我下意識地對某位在學校中發現了綠洲、過著悠閒自在讀書生活的某眼鏡娘感到羨慕吧。

    ……也不對,說我羨慕她倒沒有錯,不過也不算正確。我一定是想做出跟她同樣的事、多少了解一下她的心情吧。

    做一些輕微、卻反社會的「壞事」。

    實際上置身於這種環境——感覺、還不錯。

    特別是看到佐佐原在離泳池畔有點距離的地方正座著、拚命地想把她的長發盤起來的樣子,讓我感觸更加深刻。

    佐佐原平常都綁著馬尾,只是綁起來長度仍然會妨礙游泳,所以她想再對折盤起來。由於用上雙手,使她用嘴叼著綁頭髮用的橡皮圈,此時她的側臉看起來相當有新鮮感,讓我不自覺地盯著她看。

    ……………………

    …………真意外,她是穿著衣服比較瘦弱的那一型…………

    「佐佐原啊……」

    梶尾學長隨著我的視線看去,我原本有些出神的意識被他的聲音喚了回來。

    「乍看之下很冷淡、而且有時說話會偏離常識,不過還真可愛。」

    被喚回的同時,我的心中發出咯吱地一聲。與被會長捉弄時不同種類的不舒服感,突然湧至喉嚨旁。感覺來得突然、模糊、神秘、令我無法冷靜。

    「學長你在說什麼?」

    大概是因為各種感覺搖擺不定,讓我發出的聲音有如在背原槁般毫無抑揚頓挫。

    可能是我的表情跟聲音一樣糟。我一回頭,原本放鬆心情的梶尾學長表情僵住,並且退了一小步。

    「成、成田你怎麼了……?你是想殺誰?」

    「我記得學長你有女朋友了吧?不可以亂講話喔。」

    沒錯,記得梶尾學長應該已經有外校的戀人了。他常常炫耀是在去年校慶時認識的。所以、佐佐原不行、不能用那種目光看她。嗯,比照一般倫理之後這算是妥當的發言,沒有什麼不自然的地方。

    對自己的發言隨後補上理由、感到滿足之後,我的頭腦總算冷靜了下來。因此我查覺到,梶尾學長突然萎靡不振地低下頭去。

    這次輪到我慌了。莫非說出字眼的其實是我嗎?

    「那個……怎麼了……?」

    「……不,那之後我跟憩子,發生了不少事……」

    梶尾學長一臉慘淡地抬起頭來,那混濁的雙眼拚命地放出「聽我訴苦吧之氣」。大部分造訪羔羊會的人都有這股氣息。

    我想憩子應該是指梶尾學長的女友……這很明顯不是該在泳池畔聊的話題,不過是我先提到的。難得來游泳卻讓人想起不好的回憶,那麼我是該負起責任。

    「不少事、是嗎……?」

    我做好心理準備,催促他說下去。

    一開始學長用嘆息聲回答我,不過他似乎仍然想找人傾訴,於是開始告訴我詳情。

    他們開始交往約有半年,由於不同學校等因素、進展相當緩慢。不過,畢竟他們認識的契機是「熱烈討論在校慶的花市展出的盆栽長得如何」。這種園藝情侶交往,自然是跟種花一樣充滿耐心、小心翼翼地培養感情。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碰到危機。憩子不會操作機械,手機也是最近才開始用的,好幾次陷入久沒連絡、感情自然消滅的危險。

    不過每次他們互相都會直接拜訪學校,彼此確認心意。由於兩邊學校似乎離很遠,憩子會參加我們的校慶,也是因為國中朋友在本校就讀,才會特地過來的。正因如此,即便距離遙遠,他們仍然互相傳遞心意,加深兩人之間的羈絆。

    而最近憩子終於買了手機,之後他們幾乎每天通電話。

    「憩子她還不太會傳簡訊,所以會問我怎麼操作,那拼命的樣子真是超可愛的。」

    梶尾學長講這話時,臉上透出一種不明的感覺讓我想一拳扁下去,不過反正之後就會變回陰沉了,我這樣說服著自己。

    果然,隨著故事接近尾聲,學長的表情也跟著暗淡了下來。

    幸福的狀況轉變是最近的事,發生在學長第一次招待憩子到自己房間之後。

    招待到房間、這情境似乎讓我心頭大亂到表現在臉上,學長連忙補充「不不,我可沒做什麼怪事,我母親還在客廳啊。」他不是會撒謊的人,這點應該可以信任。

    「什麼怪事」都沒做,可是那天之後憩子的態度就變冷漠了。正確地說,學長的母親那一天忘記去買東西,於是學長受託去了附近的超市一趟,約五分鐘後回來,就開始出現隔閡了。代表性的事實是學長的母親留憩子吃飯,憩子卻婉拒而回家了。

    那一天之後到今天為止的一周之內, 一直持續著她沒有打電話來、學長撥過去也沒人接聽的狀態。

    說到這裡學長已經是嘆聲連連。雖然有想過直接去憩子的學校造訪,但是不清楚理由也讓他提不起勇氣,學長痛苦地呻吟著。

    唔……女朋友在男朋友的房間等待了一小段時間,之後態度突然變僵的理由,這麼說來——

    「——該不會是黃色書刊被發現了?」

    「不,這是可以預想到的狀況,所以我慎重封印了。全封在裝電腦的紙箱裡塞得一點縫隙都沒有、最後用膠帶牢牢貼死。」

    「原來如此。只有五分鐘,要拆開看裡面再裝回去是不可能的。」

    「是啊。而且憩子是機械白痴。不會隨便去碰她不懂的電子產品外盒。」

    「這真是無懈可擊……不過,可以裝滿電腦的空箱子,你是有多少本啊?」

    梶尾學長專心地講話、而我也專心地思考,所以當我們發現對話混入不能夠無視的雜訊時,已經太晚了。

    「……你在做什麼啊,桃子學姊。」

    聲調充滿朝氣的這道雜訊,源頭來自於一位腳底板相貼地盤坐的二年級女性。

    鹿野桃子學姊。過去曾經來羔羊會諮詢、之後發生不少事情的學姊。她雖然不是學生會、也不是羔羊會的成員,不過之前辦的壘球比賽——說明經過會太長所以割愛——曾請她來當助拳人,因此為了答謝而招待她一起來。

    她坐在我與梶尾學長的面前,使得現場成了最小單位的圓圏。

    「問我做什麼……」

    聽到我的提問,桃子學姊歪著頭。她吊在脖子上的蛙鏡晃了一下。

    雖然其他女孩跟她一樣穿著泳裝,不過參加田徑隊的她已經有明顯的曬痕了。社團活動時會遮住的上臂及大腿沒有曬黑,因此形成了曬黑、膚色、泳裝三層顏色。

    「因為你跟尾巴好像在密談什麼,讓我很在意。」

    這一說我才想到。桃子學姊與梶尾學長,兩個人都是二年C班。尾巴八成是梶尾學長的外號吧。

    「鹿野你很過分耶,居然闖入男人之間的對話。」

    「真抱歉啊尾巴,還有為你的失戀致哀。」

    梶尾學長不知道為什麼看了我一眼,然後回嘴。

    「……你連戀情都沒開始也敢講我。」

    這兩個人同班,而且都是直率的人,兩邊發言都不留餘地。桃子學姊撇開視線,而梶尾學長又露骨地陷入低潮之中。

    「可惡,今年運氣真是背……之前掉了手機、資料全沒了……還好有另外寫下憩子的電話號碼,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記得是掉進廁所裡?超遜的……難怪會被甩。」

    桃子學姊像洋人一樣用誇張的動作聳聳肩嘆氣……這好過分。梶尾學長低著頭顫抖。

    「這麼丟臉的事怎麼敢跟憩子說……而且人家還沒被甩啦!」

    「尾巴口氣突然變噁心了!」

    「什麼噁心!憩子就是這種語氣!」

    「憩子的話就沒差!還滿可愛的嘛!」

    ……開始胡言亂語的兩人、與泳池中眾人戲水的嬉鬧聲隔成了兩個世界。會長漂亮的跳水動作讓周遭發出尖叫聲、還有吵雜的水花聲,聽在耳里遠在心裡。

    唉……早知何必煩惱那麼多,趕快跳進泳池就好了……

    回頭一看,佐佐原還在忙著盤發。她明明不是手拙的人——應該說她的手巧到無人能比——為什麼那麼花時間?不知為何她頻頻看向這裡,雙手也冷靜不下來,說不定原因就在此。

    「可惡……算了,想與別人分享跟憩子在一起的苦樂,本身就有矛盾了……我要去淨身洗清這些罪過!」

    當我注意力放在佐佐原身上時,梶尾學長終於哭了出來。他氣勢十足地站起身、腹部朝下跳入水中,啪嚓!地,發出一聲聽起來很痛的入水聲。梶尾學長沉了下去,一陣子沒有浮上來。直到我開始擔心時,梶尾學長的頭才浮出水面,兩眼紅通通的。

    看到他這樣子——

    「真是嚴重……」

    意外地,桃子學姊的語氣似乎挺擔心的。雖然她看起來只是不負責任地亂鬧,也許那是桃子學姊的激勵手段吧。

    「他在教室裡也這個樣子?」

    「嗯……雖然原因我剛剛才知道。」

    雖然原因只是很大的誤會,不過挑子學姊自己也曾經深刻地煩惱過。看到同學的窘境,也許別有一番不同的感受。她貼合的腳趾尖,也煩躁地扭動著。

    我是也很想盡一份心力……

    「……話說回來,那個水母頭沒來嗎?」

    水母頭是指……

    「你說仙波嗎……?」

    「沒錯,就是指她。那孩子說不定可以想到什麼異想天開的解決法?」

    桃子學姊是少數與仙波有打過照面的羔羊會諮詢者之一,而且親眼看到她那做出超乎常理的邏輯推論。

    所以我可以理解桃子學姊期待她能解決……不過學姊對仙波的態度總是帶剌,這是個性上的不合嗎?

    先不管這些,我嘆著氣回答。

    「她怎麼可能來呢。羔羊會裡,除了佐佐原之外沒人認得她。」

    我理所當然的答案,讓桃子學姊露出奇怪的表情。

    「咦?可是我在那之後」

    然後她話說到一半——途中不自然地閉上嘴。她露出宛若感受到殺氣般驚愕的表情,用手壓著頸部。我聽到她發出「有叫我別說出去嗎……」之類的低喃聲,不過聲音太小也許有聽錯。

    我感到奇怪,看向桃子學姊的後方。不過沒有異狀,只有會長笑嘻嘻地看著這裡。

    「抱歉,沒事……」

    「?……反正,就算叫了她也不會來吧。」

    仙波是體育課好像只上了一半時數的人。我還看到她​​之前終於被梁井老師逮到,而接受課後輔導的現場。當時她用快死掉的表情挑戰耐力跑,但是除此之外她好像也在泳池受過好幾次輔導。

    雖然說我不想看仙波穿泳裝是騙人的……不過我完全無法想像那樣子,特別是她不戴眼鏡的臉孔。

    桃子學姊毫不掩飾地咋舌。

    「嘖……真沒用。」

    「呃,你這講法也……」

    太勉強人了吧,我反射性地正想開口,桃子學姊卻給了我一個白眼,揮了揮手——

    「好好……真抱歉我說那女孩的壞話。是啊,反正你啊,

    就是那個嘛——」

    …………我都忘了。桃子學姊她,知道我對仙波……呃,總之……就是那個。我因為「一時的勢頭」而說溜了嘴。

    仔細想想,這炸彈還滿大顆的。連桃子學姊都是這種態度了,要是被會長知道了,那不知道會用多麼陰險的手段來玩弄我。而且她戲弄人的手法,一定會讓仙波原本對我差到不行的印象突破極限。這簡直跟人生破滅同義。

    我的臉貼近桃子學姊,這些話需要小聲地說。桃子學姊好像嚇了一跳,不過只是目光飄移,沒有逃開。

    「三毛祧子學姊。」

    「不要加三毛啦!」

    她對自​​己曬黑的部分與泳裝形成有趣的色均衡似乎有自覺,桃子學姊那像貓一樣的臉孔紅通通的。

    受捉弄的反應令人感覺愉快,這點也跟貓很像……先不提這些,我向她鄭重請求。

    「那個……知道這件事的只有桃子學姊你而已,請不要向別人提起。」

    「咦?……只有我?」

    「是的。」

    桃子學姊愣了一下,像是在找尋逃生出口般慌忙地看向四周。接著,桃子學姊的目光停留在與仙波共處時,在場的另外一人身上。

    「佐佐原也不知道?」

    我只有點頭。不知為何我遲疑了一下、沒有發出聲音,不過桃子學姊似乎有理解我的意思。

    「喔……只有我啊……」

    她露出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

    「…………不對,這一點都不讓人高興喔?」

    接著表情又正經了起來。的確,知道這種事也沒什麼好開心的。

    之後她又在口中喃喃地自言自語著,過了一會,她嘆著氣點頭了。

    「唔……叫我不要說的話,我是不會說啦。」

    她話說到這里中斷,露出微笑,那是狩獵民族的笑容。

    「——反正也沒有進展對吧?」

    答對了

    「你沒被當一回事嘛。」

    說得沒錯

    「應該說,你們根本不搭嘎嘛。」

    正中核心

    一瞬間我還以為我失去意識了。

    結果我是跪倒在桃子學姊面前。

    在我沒有自覺時,全身的肌肉已經自動執行了投降儀式。

    ……拜託……

    ……麻煩、饒了我吧……

    我的心被名為真實、毫無慈悲的暴力擊碎。連話都說不出口的表現似乎令攻擊方十分滿意。桃子學姊宛如剛才緊繃的表情不存在般開懷地笑著,她活力十足地拍拍我的背……手腕的力道拍得我的背好痛。

    「哈哈哈。唉呀,要是受不了的話,姊姊會安慰你的。」

    她順勢用我的背當支點站起身來,發出「唔唔~~」的聲音,伸了個舒暢的懶腰。

    這人沐浴在陽光之下的感覺,實在很協調。

    「那麼……雖然我很在意尾巴的狀況,不過難得有機會在空出來的游泳池玩,得好好活用才行。

    我先下去囉! 」

    就這樣,桃子學姊在隨心所欲地削弱我的HP之後,跳入了另一個世界(泳池)。

    我挺起身子,看著高高濺起的水柱,嘆了一口氣。

    「雖然桃子學姊也是好人……」

    「桃子學姊、是嗎?」

    「咿?」

    突然被人從背後搭話,使我的喉嚨發出丟人的聲音。說話者的臉孔反射性地出現在我的腦中,不過那明明是不需要警戒的人。

    我連忙轉過身去,果然坐在身後的就是盤完頭髮的佐佐原,她還是保持著正座的動作。我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只好開口問她我從剛才在意到現在的事。

    「佐佐原……你的腳不會痛嗎?」

    「沒事。」

    「是、是喔……」

    我自己也從下跪的動作改變方向,變成了正座動作。我們不期然地形成面對面正座的狀況……遠方傳來「他們幹嘛在泳池相親啊……」「噓……先看看吧。」之類的低語,感覺相當丟人。

    近距離看,佐佐原仍然是一派面無表情……但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她的目光比平常來的冷淡。也許是因為眼中映著泳池周遭的涼意吧。

    而我則感覺到,太陽穴一帶無端地開始冒汗。

    「兩位何時關係好到直呼名諱了?」

    「不是……因為學校有其他姓鹿野的名人,很麻煩吧?所以她要我直呼名字……」

    我屈服於不知名的壓力,使得語氣變得像在替自己開脫。佐佐原很明理地點頭,不過從她毫不動搖的目光中、散發出的那股寧靜的怒氣,仍未退去。

    「原來如此。不過成田同學,這裡是什麼地方?」

    「咦……?呃、泳池……?」

    「說得更精確一點呢?」

    「學校的泳池。」

    「沒錯,學校的泳池,是用來跟女孩子融洽地聊天的地方嗎?」

    「不、不是的……」

    我終於開始用敬語了。對面會長跟桃子學姊正要比五十公尺誰游得快、氣氛正熱絡時你跟我講這個……雖然心裡這麼想著,我卻不敢頂嘴。大概因為佐佐原挺直了腰桿、動作十分漂亮,讓我感覺有如被上位者訓話。

    「成田同學您聽好。我們的目的是來檢驗游泳社的活動環境的。」

    「是的……」

    「可是,成田詞學您身為乾部卻跟學姊臉貼臉地講悄悄話,實在是太不小心了。」

    「是啊……」

    「竟然還下跪了。成田同學您為什麼要在學校的泳池下跪呢?您不覺得丟人嗎?還是因為丟人您才這麼做的嗎?」

    「……是啊,為什麼……呢…………?」

    時值初夏。背景音樂是獨占泳池享受的眾人歡呼聲,而我卻得被穿著泳裝的女孩滔滔不絕地數落自己過錯度過初夏時光。慘淡的初夏時光,以顏色來比喻,就像是偏藍的植色般的初夏時光。也許反而會成為一輩子的回憶,一般將其稱為心靈創傷的初夏時光。

    ……我為什麼得違背良心來到泳池,還得聽佐佐原說教?

    不對,我在佐佐原面前,幾時變得這麼沒有立場?平常雖然沒什麼感覺,不過現在,我感覺就有如被佐佐原抓住很大的把柄。

    ……又或者,變堅強的其實是佐佐原?

    春天時,她會配合其他人的言行,順利地導出預定的結果。所以我跟佐佐原說話時,也可以預想到說話之後的結果,實際上也得到了預料中的回答。雖然外表冷漠,不過跟她溝通還挺順利的,我覺得這是她的優點。

    現在卻不行了,我完全看不透她。她會講些常人思考所不及的不可思議回應、或是像現在一樣原因不明地開始生氣。

    她成了我完全無法想像的佐佐原三月。

    不過這同時……也是有趣之處。

    沒有什麼表情。

    可是腦袋裡想著些不得了的點子。

    偶爾會在出人意表的時機展現。

    思慮周全。

    可是常常白忙一場。

    在使盡全力地白忙一場之後,又害臊地想敷衍了事。

    目前正在游泳邊正座、不理會周遭的人拚命說教。

    ——只要有好奇心,誰都會被吸引的。

    「……您在笑什麼呢?」

    看來我把思考表現在臉上了。回過神時,佐佐原正訝異地看著我。雖然表情看起來與往常一樣完全沒變,不過又像是覺得我沒在聽、而鬧著彆扭。

    我感覺到自己臉上的笑意加深,突然冷靜了下來。正確地說,是好奇心勝過了動搖。剛才這件事,佐佐原她會有什麼看法?

    「不……我跟桃子學姊只是在聊梶尾學長的煩惱。」

    「?梶尾學長的煩惱嗎?」

    我將開始麻痺的雙腳放鬆,目光望向游泳的一隅,佐佐原也跟著看去。

    梶尾學長有如鬼魅般、以虛無的形像在水面漂浮著。形成一幅死掉的鮪魚莫過如是的景象。

    ……偏偏他體格又不錯,看起來相當恐怖。他周圍沒有人敢靠近,在原本就已經很空的泳池裡,構築出一塊更加寂靜的空間。

    我把剛才從梶尾學長那聽到的話,整理出摘​​要說給佐佐原聽(黃色書刊那段被剪輯過了)。佐佐原方才的說教模式一下子消失、很認真地點頭聽著。基本上佐佐原是個正直而且轉換心情很快的女孩,這點倒是春天到現在都沒變。

    佐佐原聽完,將拳頭抵在下巴、低頭念著。

    「進房五分鐘,突然面臨最壞的結局嗎……」

    她念著有如冷凍食品廣告詞的概要,陷入沉思。看著她的樣子,讓我突然感到不安。

    …………要是她像桃子學姊一樣提出黃色書利發現說該怎麼辦?剛才是因為桃子學姊個性夠男孩子氣、聽完就算了,但如果從佐佐原口中說出同樣的話,憑我這點斤兩可沒有辦法聽聽就算了。

    就在我自顧自地慌張時,佐佐原似乎想到了什麼。只見她突然抬起頭,用很認真的聲音說道:

    「您覺得香味,如何呢?」

    「香味?」

    最壞的局面似乎沒有發生,不過卻傳回一個聽不懂的答案。

    「是的。請想像一下。第一次進入戀人的房間時,要是——」

    佐佐原那總是十分冷靜的瞳孔中,燃起熊熊的知性之焰。

    「充滿了咖哩的味道的話——」

    ……………………

    「厄,佐佐原……」

    她大概發現到我的表情漠然地帶著否定了,佐佐原似乎想補強論點而繼續說著,非常拚命。

    「五分鐘喔?在沒有其他人、不熟的地方待上五分鐘,還受到不知何方飄來的咖哩香味折磨。不只是刺激性強、還有多樣化辛香料搭配而生的複雜奇特風味在迷惑著自己。除非是印度人,不然這應該會是很大的負擔。」

    「呃…是有點可怕啦……」

    「不只是可怕而已。不久後眼睛鼻子嘴巴都會開始麻痺,造成異常的流汗與落淚,有如水深火熱般的痛苦。可是咖哩原本就是辣的,完全不能期待它手下留情。」

    「這已經是催淚瓦斯之類的東西了吧。」

    「是咖哩。」

    佐佐原對這一點非常堅持。

    「我吃的話就會變那樣。」

    「……會哭啊?」

    「可是我超喜歡的。」

    「超喜歡啊……」

    「請記住這點。」

    呃,這我是很樂意啦……

    「總之,我想梶尾學長並沒有住在那麼特殊的房間裡。如果是這種需要加註記的房子,那他應該會另外說明。」

    「這倒也是……不過這樣一來,真相就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提出的假設被否定,佐佐原仍面不改色。但其實她有點失落,要看習慣才看得出來。雖然她根本沒有義務幫忙,不過對幫不上忙這點還是感到沮喪。

    「佐佐原……」

    ……………………

    …………怎麼辦,從剛才話題的走向,我找不到話安慰她。

    接著是一陣難堪的沉默。這要是真正的相親,應該已經告吹了。

    不過也不能一直保持沉默。我只好笨拙地開口。

    「……總、總之,明天也去問問仙波的意見好了。」

    佐佐原僵硬的表情稍稍和緩。聽到仙波的名字,似乎讓她有種放心感——

    「對啊,仙波同學她一定——」

    「是?」

    從旁傳來的回答,讓我心臓差點停止。

    一瞬間,我還以為是仙波在回答。

    不過隨後想起來,這實在是很奇怪的事。

    那個人似乎剛從更衣室出來,不過她跟仙波完全不像。從形象來說,可以說正好是兩種極端的。

    身高跟體格,都比矮小瘦弱的仙波大了一號,最重要的是那天真的表情與活潘的行為可說是完全相反。

    她身上穿的泳裝,是就算天地異變那傢伙也不可能穿的款式。淡雅的色調與學校指定的深藍色天差地遠、是附有裝飾的兩件式泳裝。雖然這是露出度較低、適合中學生穿的款式,不過會在學校的泳池看到,讓人感覺實在很不協調。

    「佐藤同學?」

    佐佐原說出她的名字,可是這傢伙卻呆呆地眨動眼睛。

    「嗯?…………——啊!」

    不過,她隔了一拍才發現是在叫她——

    「沒錯我就是佐藤!不要說些會讓人誤會的話嘛!」

    自我介紹怎麼聽都像可疑人物,你後半段是在講什麼啊。

    不只是我,連不太懷疑別人的佐佐原都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她。

    「什、什麼啦……?」

    「不……沒事。」

    很明顯有鬼……不過,名字倒是不重要。這傢伙一開始來的時候也沒有講名字,反正會長知道她的身分,至少不會是怪人吧。

    這位佐藤是之前因為姊姊就讀這間學校,而透過這層關係前來羔羊會諮詢的國中生。之後,在對壘球社的比賽中,與祧子學姊一起以幫手的身分前來助陣……

    「今天是被會長叫來的嗎?」

    「是啊,大姊說是打壘球的褒獎,而找我來的。」

    聽到這問題,佐藤綻放出笑容。

    這孩子不知為何稱呼會長為大姊,非常地仰慕她。雖然我不太懂,不過大概是波長對上了吧——都喜歡熱鬧。

    不過,我記得她是……

    「你不是考生嗎?」

    「正因為是考生才要來啊,我是來參觀校舍的!還沒入學就先入池真是劃時代的體驗呢。而且我還為了這一天買了新泳裝!」

    佐藤用拇指指向自己的泳裝——也就是胸口——我的目光跟到那裡……然後連忙移開。也許這個部分,才是她與仙波最大的差異。

    ……不過這傢伙,明年打算進入這間學校嗎?會長好像也這麼說過。

    就在我想這些事時,佐藤對佐佐原說了一些今年泳裝價格高漲之類的話。佐佐原不斷點頭,不過看不出來她對泳裝有沒有興趣。沒有表情的佐佐原,對在意的事情看起來毫不關心、相反地對不在意的事卻又不像毫不關心。就這方面來說,她真是位最棒的聽眾。

    「……所以,雖然這是特賣品,但是原本的品質就很好,所以還是滿貴的。不過,因為很可愛所以我還是狠下心買了。雖然姊姊因為這樣又開始消瘦了。」?我對泳裝的價位沒興趣所以沒仔細聽,不過卻注意到某個搞不懂話題連貫性的地方。她剛才說的「姊姊」應該不是指會長、而是在講親姊姊吧。

    「為什麼你買泳裝,你姊姊就會消瘦?」

    「喔,在家裡是姊姊給我零用錢的。要是我用得太兇,會影響到姊姊的餐費。」

    「……這姊姊真令人同情。」

    「是啊……」

    我們一起表達遺憾,不過佐藤失望地搖搖手指。

    「不不,可不是這麼回事喔。我家的姊姊如果不靠我照顧,根本沒辦法正常地生活。不只打掃洗衣做菜、早上我不叫醒她的話會睡到中午、衣服脫了就亂丟、澡都隨便洗……不然就是泡澡泡到睡著、心情老是很差嘴巴又毒、而且懶惰又放任自己墮落。明明身體不好可是興頭一來動不動就熬夜、怕熱愛吃冰卻又容易吃壞肚子、每逢換季身體一定出問題……昨晚也因為會熱就只穿內衣睡覺,而且還踢掉被子,八成馬上就會感冒。」

    「這姊姊好像很麻煩。」

    「是啊。」

    佐藤似乎對這次的感想很滿意,露出滿臉的笑容。

    「是啊,她真的是非常麻煩!」

    而且,看來是位很有趣的姊姊。複雜、麻煩、卻吸引人……我跟佐佐原都很了解那種事的感覺。

    ……那傢伙現在,在做什麼呢……?

    「話說你們兩位在做什麼?」

    這問題簡直像是我腦中的獨白被照念了一遍,讓我又嚇了一跳。

    我跟佐佐原對望著。雖然我們剛才在討論梶尾學長的煩惱,但是對佐藤說明這些似乎沒有什麼益處。

    不過性急的佐藤似乎連五秒的沉默都受不了,硬是拖著我與佐佐原的手,她的手傳來的體溫還真高。

    「泳池不是用來聊天的地方。快點來玩吧!」

    雖然她並不像會長一樣有奇大無比的腕力,但我跟佐佐原還是被她拉起身了,沒有理由抵抗。雖然學校的泳池不是聊天的地方、更不是玩的地方。

    不過人就是想玩嘛。

    「喔喔,小妹你來了啊!」

    與桃子學姊比賽獲勝、正在凱旋回泳的會長察覺,唰地展開雙臂——從那稱呼聽來,會長認識佐藤的姊姊? ——

    「好久不見了大姊!」

    佐藤馬上放開我們的手奔跑,用力躍入會長的懷抱。這衝力連會長也擋不下來,與抱住的佐藤一起落入水中。不過浮上水面時,兩人都相當亢奮,啊哈哈哈哈地大笑著……雖然有過度活潑到病態的感覺,不過倒也能體會她們的心情。

    夏天、泳池。

    我已經冷靜不下來了。我轉向身旁的佐佐原,開口說道:

    「那麼……我們也去進行『游泳社活動環境的確認』吧。」

    「好的,加油吧。」

    佐佐原淡然地點頭。不過,她緊握在胸前的拳頭不安分地晃動著。

    結果,我們整個上午在泳池玩得非常徹底。

    像是我被異常亢奮的會長與佐藤追著跑、好幾次沉到水里。

    「咳!嘎……會死!我真的會死啦!」

    「連兩個女孩子都甩不開,你真是連體力都不可靠。」

    「就是啊!這種樣子,怎麼能夠靠你呢!」

    「……什麼東西要靠我?」

    「當然是,非常麻煩的東西啊。」

    滿臉笑容的佐藤想表達的內容完全成謎,不過別再給我出什麼難題了。不光是原本就彷彿可以跟熊對打的會長,連佐藤也用無窮無盡的體力不斷追來。

    更重要的是,要是我過度抵抗……也許會發生意料之外的接觸。她倆增加表面積的凹凸之處都相當大,不小心一點,我會很困擾。

    又或是幫弄丟了蛙鏡、快哭出來地說著「我沒有那個就不會遊了啦」的桃子學姊尋找東西。

    「啊,該不會是這個吧?三毛學姊。」

    「嗯,就是這個……跟你說過不要叫我三毛了啦,真是……當個學弟還這麼囂張。」

    「哈哈哈……抱歉,我不會再這樣叫了。」

    「……是沒差啦——」

    「你說哪一種?」

    桃子學姊彷彿刻意遮起眼睛似地戴上蛙鏡,小聲地回答。

    「……都沒差。」

    或著是,把會妨礙其他學生游泳的梶尾學長——當他搶下宮野學姊的浮板開始咬時,會長給了他一張紅牌——撤走。

    「振作啊學長……你這樣醜態百出的,原本能跟憩子復合的都變得不能複合了。」

    「囉嗦啊成田!這種莫名其妙就被喜歡的女孩子厭惡的感覺你怎麼會懂!」

    「嘎啊——!」

    「噗喔?成、成田竟然發飆了……?我的話踩到他的地雷了嗎?——不過我不會退讓的!為了憩子!」

    就這樣,踩到我底線的梶尾學長,與我展開了一場壯烈的水中摔角。

    就在我與梶尾學長雙方都快哭出來地壓沉對方、周遭看熱鬧的氣氛正熱絡時,宮野學姊一句熱切的話「喔喔……激烈的糾纏著……」穿過吵雜聲傳入我的耳中。一股不知名的恐懼感讓人汗毛豎起,使得我與梶尾學長都回過神來停下了動作。

    嗯、不可以起爭執,和平才是最棒的。一旁宮野學姊一臉無趣地咋舌,更讓人感到和平的可貴。

    又或者是,我的目光被佐佐原游完一周、爬離泳池時那頭濕潤的頭髮吸引。

    「……佐佐原你有用什麼特別的洗髮精嗎?」

    「咦……?啊、是的,母親從朋友那拿到很多試用品或是試作品,我都用那些……為什麼問這個呢?」

    「沒事……只是覺得這味道很少聞到。」

    「是這樣嗎?」

    佐佐原抓了一搓自已的頭髮,拿近鼻子。那樣子就有如在做餘興表演「鬍子」一樣,不過要是講出來她可能就不做了,所以我保持沉默——我還想慢慢看——

    「也許很少見吧,可是我自己不清楚……」

    「也許都是這樣子的吧。」

    「我想是什麼花的味道,是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應該說這是第一次聞到的味道。所以就我現在的感覺,這就像是『佐佐原的味道』一樣。」

    「…………」

    佐佐原保持「鬍子」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一言不發地跳進了泳池。

    「?佐佐原你怎麼了?」

    「沒事……我覺得好熱,所以想泡在水里。」

    「這樣啊,今天也好熱呢。」

    佐佐原低下頭,水浸到她的嘴邊。她的後頸浮在水面上,膚色十分白皙。

    「是的,今天好熱……」

    她低聲說道,嘴唇的動作化為小小的波紋妝點在水面上。我注視著那藍色的紋路,直到淡去消失。

    ……總之,發生了許多讓我疲勞密度居高不下的事……不過很滿足。就有如一次享受數年份的泳池樂趣一樣。

    接著我們稍微檢查了一下設備的狀況。之後就算被找麻煩,至少可以捏造一份用來當藉口的報告書吧。

    在全員進行水面清理後、與游泳社交接時,天空開始變暗了。但是看起來不會下雨,所以應該不​​會影響游泳社下午的練習吧。看來沒有浪費掉他們寶貴的練習日,讓我鬆了口氣。

    ……不過,今晚看來會有點冷。

    隔天,週一。天氣一變、是個晴朗的早晨。

    今天也好熱……因為昨晚很冷,所以我穿著冬季制服來,不過也許差不多該換成夏季制服了。

    我在教室中與朋友們道過早安、正在準備第一節課內容時,看到斜前方位置的同班同學勉強在時間內到校,那樣子讓我嚇了一跳。

    我連忙站起來跑到她的位置旁,狼狽的樣子連我自己都感覺得到。雖然比起在資料室搭話、她更討厭在教室被搭話,不過現在不是在意的時候了。

    「餵……仙波你怎麼了?」

    「…………」

    我一如往常地被她無視,不過仙波她坐下來隨手把書包往桌上一丟的樣子,實在不算是一如往常。

    可說是搖搖欲墜。

    她的頭就像頸部還沒穩定的新生兒般晃來晃去、眼鏡中的瞳孔焦距對不准,而且全身軟趴趴的……這倒是一如往常,不過今天比平常來得更沒有朝氣。

    「仙波同學,你沒事吧……?」

    坐在仙波後面,當班長的樋口也擔心地向她搭話。

    仙波在班上的形像是「沉默不好相處的人」,但是不會做出刻意無視別人搭話這類「感覺很差」的態度,因此目前沒有陷入致命性的孤立。大概也是仙波她有努力地維持平衡、盡量不引人注目的結果吧。

    其中的一環,就是她沒有無視樋口。

    「只是有點小感冒……沒事,我吃了藥才過來的……」

    她簡短地回答,接著趴在桌上。那感覺與倒下來沒有什麼兩樣,令人十分不安。

    樋口的感覺大概也一樣吧,她搖動仙波的背喊著:

    「等一下仙波同學,你真的沒事嗎?成田同學也很擔心你喔?」

    「……那我死也得說我沒事了……」

    「為什麼?」

    樋口困惑地看著我……不過我也想知道,同時還想哭。

    總之仙波怎麼看都不是沒事的樣子,漲紅的臉顯示她有些微地發燒、即使坐下來呼吸也很急促。

    仙波會在夏天感冒讓我有點意外。不過仔細想想,就算天氣再熱,泡在水桶或冰塊裡總會感冒的。說不定她在家裡也是這麼不健康。

    話說回來……這傢伙在這種狀況下,為什麼還要來學校?

    可是,我沒有時間可以思考這個疑慮。班導馬上進入教室,開始早上的班會了。當然老師也有察覺仙波的狀況、向她訊問,不過班導相信了仙波說的「如果撐不下去,我不會勉強自己,乖乖回家」便允許她出席了。

    這樣一來,我也沒辦法說什麼了。幸好她的位置就落在我的視線之中,至少得觀察她第一節課是數學,不過太在意仙波的狀況,讓我更加聽不進上課內容。而仙波她雖然有抬起頭來,但是看樣子沒有做筆記。

    就這樣第一節課結束,到了下課時間。我受值日生拜託、幫忙去搬下一節課要用的幻燈機。雖然很擔心仙波的狀況,但是就算我在,狀況也不會比較好。

    不過,當我搬回幻燈機時,仙波已經不在教室了。一開始我還想說她會不會是去廁所,不過卻連書包都消失了。一問樋口,才聽說是太不舒服而早退了。

    「她自己回去?」

    「嗯。雖然有點擔心,不過她看起來走路還不成問題。我已經跟老師說過了。」

    「這樣啊……」

    感覺有點落寞,不過這也沒辦法。

    我了解一切後,正要迴座位上,這次卻被樋口叫住。

    「……那個,成田同學。」

    「嗯?」

    「這種事不知道方不方便問……你跟仙波同學間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覺心頭一震。樋口顯然不會知道資料室或羔羊會的事情,但是如果排除掉這些事的話,我跟仙波看起來是什麼樣子?我想聽聽客觀的意見。

    「沒有……為什麼這麼問?」

    「呃……仙波同學她有點冷漠,感覺像是對什麼事物都沒有『好惡』的人——」

    此時樋口似乎想挑一下形容詞,但結果還是沒有其他詞能用而說了出口。

    「但是成田同學你好像異常地受她討厭?」

    這次輪到我快倒下了。

    ……在樋口的話讓我受重傷之後,接著開始的第二節課十分漫長。

    值得慶幸的是,為了播放資料的幻燈片,教室十分地暗,就算發呆也不會被質疑。

    世界史的老師指著投影出來的當時遺物及想像圖,熱切地對古代希臘文明做解說。而我只是隨便聽聽,腦子裡想的還是仙波的事。

    一半是擔心她的身體狀況、另一半是對她行動的疑惑。

    關於前者,我有自覺再怎麼想都沒用。仙波也不是小孩子了,既然她判斷自己回得去,那就是回得去了。但是這麼一來,就有一點我想不通了。

    ……那傢伙為什麼,要拖著擺明沒辦法上課的身體來上學?

    仙波雖然常常翹掉體育課,不過其他課都有上、也很少缺席,出席堂數上應該不成問題。也許她有我想像不到的理由,不過這樣的話她馬上回家這點更讓我在意。

    我覺得這麼不合邏輯的行動,實在不像仙波。假設成她因為感冒而思考混亂雖然也說得通……還是哪裡不太對。

    我看著斜前方的空位,有關希臘文化功過的課程從我頭上飄過。

    ……如果仙波因為某些理由而留在學校的話——

    「……果然是這裡。」

    第二節課結束之後。

    我來到仙波在校內的居所——研究大樓資料室。用走路來回的話會剛好用完下課時間,所以我用小跑步跑來的。

    不過也因此,我找到了我的目標仙波明希。

    仙波一如往常地躺在桌子上。不對,之前是趴著看書,現在只是橫向癱在桌上。最大的不同是,沒有看到她每次都會用的香菇形抱枕。雖然總比躺在地板上要來得好,不過頭直接靠在硬梆梆的桌上,看起來頗痛。

    「…………」

    我從走廊側門口進房,仙波的目光慵懶地看向我,不過只有這樣。與其說是平常的無視、不如說是沒有精神反應。

    進房間後,我被仙波亂丟在地扳上的拖鞋與書包絆到差點跌倒。看起來是她對樋口說要早退之後,到了這間房間、爬上桌子之後就沒力了。

    「你……都早退了為什麼還待在這裡?」

    我發出理所當然的疑問——

    「……這跟你沒關係吧。」

    她用聽起來呼吸困難的聲音,一如往常地回我話。對仙波來說只是說出理所當然的事實,不過正因為一方面是事實,被她這樣講還挺傷的……

    不過,比起現在的我,仙波看起來更加痛苦。雖然呼吸穩定,不過臉頰稍微漲紅、身體癱軟一動也不動。光是仙波到了這房間卻沒在看書,這本身就是緊急狀態。

    我先不管自己的問題與仙波的回答,往仙波頭的方向靠近。

    「……這樣子頭會痛吧。烤派先生到哪去了?」

    「…………」

    這次被無視了。沒辦法,只好出言恐嚇她。

    「仙波,你不講我就不會回去喔。」

    仙波口中傳來咂嘴聲,懶散地指著角落書架最下面的那一排。那整排都被細長的紙箱佔領著。

    我為了脅迫居然成立而沮喪,但還是拉出紙箱打開。裡面裝著一個有拉煉的不織布收納袋,再拉開拉煉,出現的是早已司空見慣的香菇狀抱枕。與它的臉不期然地正面相對讓我有它被打招呼的錯覺。

    唷。

    「我想說你平常躲在哪裡,原來躲在這種地方啊……」

    我抱起那觸感很好,不知道是什麼布料做成的抱枕遞給仙波。仙波發出細細的呻吟撐起上半身,把烤派先生當成枕頭墊在頭下方。順便還轉成仰臥的動作。

    仙波空虛的目光望向天花板,吐了一口氣。她看起來似乎有好一些,不知是否只是我的期望。

    「……我再問一次,為什麼不回家?睡在這種地方病情肯定會惡化的。」

    「我同樣地再說一次,跟你沒關係。你再不回教室,下一節課就要開始了。」

    仙波大概是要強調自己沒事,她用比剛才更堅定的語氣指正我。的確,再不回教室,下一節課就要遲到了。

    可是……就這樣放著身體狀況明顯不佳的仙波不管,真的好嗎。為了仙波的身體著想,我想就算施些強硬的手段也得讓她離開。不過跟老師告狀逼她回家之類的事我也不太敢做。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讓第三者知道這間房間與仙波的事。

    我的想法有夠任性、而且是壞習慣,這點我有自覺,但是我仍然思考著。

    然後,下定決心。

    「……我懂了,那我回教室了。」

    我背對仙波,走向走廊。

    當我背手關起拉門時,似乎聽見了仙波深深的嘆息聲。

    然後過了二十分鐘左右,我再次回到研究大樓資料室。

    這次行李比較多,我用腳勾開拉門進入房間,同時看到難得一見的景象——仙波驚訝的表情。其他的狀況跟剛才完全沒變,看來她是真的不想動了。

    「……為什麼?」

    這次換仙波開口問了。會有這疑問也很正常,因為第三節課已經開始了。

    我跟仙波不一樣,老實地回答了她問我的問題。

    「跟你一樣,我早退了。」

    所以我的書包正夾在腋下。由於我沒有身體不適的徵兆,與樋口說我要早退時,她顯得很困惑。不過我強調我的頭在痛之後,她接受了這理由,並且答應會跟班導說一聲。與其說她相信了我的話,不如說她察覺到有什麼隱情了。這人情總有一天得還她。

    我把書包放在一旁,另一隻手把抱住的東西推給仙波。是裝在塑膠袋中的毛毯。這玩意兒拿起來滿佔空間的。

    仙波懷疑地看著自己抱住的東西。

    「這什麼……?」

    「學生會的備用品。為了有需要留下來過夜時準備的……啊,好像拿去洗回來之後就一直放著,所以沒弄髒喔。」

    「……這種東西可以擅自拿出來嗎?」

    「你也敢講,你老是擅自拿學校的備用品來用吧。」

    像是水桶還有冰塊。

    仙波難得語塞,然後又開始抱怨別的。

    「才不要……就已經很熱了。」

    的確,雖然窗戶的方向讓直射日光進不來,不過密閉的房間沒多久就變得悶熱。東西太多而顯得很狹窄也是原因之一吧。意識到這點的同時,我也開始感覺冒汗,把外套脫下來掛在折疊椅椅背上。

    「至少把毛毯鋪在下面吧,這樣睡身體會痛的。

    ……要開窗戶嗎? 」

    就算感冒了,不過在這樣的悶熱之中一直流汗,對身體也不好吧。仙波沒有多說什麼,於是我打開鎖,喀啦喀啦地推開窗戶。幸好吹進來的風意外地涼爽,而且也不至於強到會捲起室內的紙張。

    我鬆了一口氣,回頭一看,仙波把毛毯抱在肚子上繼續瞪著我。我嘆了一口氣。

    「拜託……你這樣子我沒辦法心安。」

    「你的心安,比在舊書店裡買到中途寫上犯人名字的偵探小說還沒價值。」

    「這哪門子譬喻……」

    你買到這種舊書過嗎?然後我的內心安穩比這種讓人遺憾的玩意兒還沒價值?

    先不管這些,仙波既然要留在這裡,那就得做留下來的準備。平常我不想多囉嗦,不過現在她可是病人。

    既然這樣——我深呼吸了一口氣。

    「那我要自己把毛毯蓋在桌子上囖。」

    話說完,我探出身子,想把毛毯從仙波手中搶過來。

    唰!

    不過,被她給逃了。她跑到桌角、那勢頭有夠誇張。她用一不小心就會摔下桌的勢頭跑掉了。

    哈哈哈,你是病人耶,這反應簡直就像有蟑螂突然從腳下穿過一樣,這麼緊張乾嘛。

    ……我是不是死一死比較好?

    這讓我真的很沮喪,於是我出聲抗議。

    「也、也不用這麼討厭我吧……?」

    「……昨天……沒洗……所以……」

    仙波口中念念有詞地回答。不過她聲音原本就有點沙啞、加上臉轉向另一邊,讓我幾乎聽不清楚。

    「嗯?什麼?」

    「……嗚…………」

    仙波一下子沒有回應——不過感覺得到她煩躁的情​​緒——隔了一陣子,她直截了當地開口。

    「有汗臭味,不要過來。」

    …………

    我開始問自己。

    ——為什麼呢?

    同一句話我不是第一次聽到。上完體育課之後、同年級的男孩子會半開玩笑地這麼說,這在學生階段一點都不稀罕。家人也一樣,我記得連會長——沒有外人在時她的嘴巴可是毫不留情——都對我說過幾次。不過,我從來沒在意過。

    說汗臭味通常也沒多臭,而且我知道他們講起來只是開玩笑,所以也不會受傷。

    ——可是,為什麼?

    現在的我,卻坐在地板上抱著頭。

    仙波這麼說,讓我心靈的支柱被打碎了。

    不對,我昨晚有好好洗澡,之後也沒有做什麼重度勞動,我想不可能那麼臭吧……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我要是因為骯髒而被仙波嫌棄……光這麼想,就讓我一時之間無法重新振作。

    我突然可以理解會長要我盡快去買止汗劑的心情了。我回去也買一瓶吧,去比便利商店便宜三十日圓的藥局買一瓶吧。就算被男性朋友取笑嘲弄又何妨,比起現在這種感受,我寧可每天都用止汗劑。

    就在我看著地板、暗自下決心時,另一頭傳來沉重的嘆息聲。

    「……知道了啦……我用就是了。」

    你是說止汗劑嗎?我邊想著邊站起身。定神一看,仙波把洗衣店的塑膠袋隨手扯掉,將毛毯鋪在桌上。這毛毯的尺寸可以包住一個成人,所以對折之後差不多符合這張桌子的面積。

    「有點剌剌的……」

    雖然口中抱怨著,仙波還是躺在毛毯上,並且用對折的那一半蓋住身體。與呈現枕頭狀態的烤派先生搭在一起,成了一張簡易的床鋪。

    仙波低頭看著自己的狀態,用不滿的聲音低喃著。

    「這是怎樣……?」

    「呃……不就是張完整的床嗎?」

    「幹嘛用疑問句回答……」

    「是張不太好看的床。」

    「……這樣你滿意了?」

    似乎還是會熱,仙波稍稍拉開毛毯、不高興地說。我硬是擠出笑容,同時保持距離,注意不要太靠近她。

    「嗯,謝謝你。」

    仙波沒有回應,只看了我一眼、便移開視線。

    一股懸在空中般的沉默感降臨……此時我想起來,有件可能比毛毯更重要的事。

    「對了……我去保健室要了感冒藥。」

    我從書包中拿出塑膠包裝的膠囊、以及買來的瓶裝礦泉水。

    仙波不知道是真的累了、還是單純地想吃藥,這次她沒多抱怨、很老實地接下藥品。

    她的手肘頂在烤派先生身上,將藥劑含在口中、並且轉開寶特瓶蓋。她的動作很笨拙、手將寶特瓶貼近嘴邊時也微微顫抖著……果然比早上惡化了。

    看著仙波細瘦的喉嚨慢慢地吞下礦泉水——我又想到另一件事。

    「啊!你會不會過敏?」

    「咳!」

    我不自覺地喊得太大聲,害得仙波嗆到、部分喝下去的水又吐了出來。雖然量不多,只弄濕了襯衫的胸口……她用狠狠的目光瞪著我,嘴角還留有一絲水流。但是看到她這難以恭維的形象,我卻仍然心動了一下……我的神經也愈來愈奇怪了。

    「抱、抱歉……不過,聽說這藥效頗烈,視體質不同可能會有副作用……」

    仙波用襯衫的袖子擦擦嘴角,再次喝了水之後開口回答。

    「沒事的……春天我也拿過一樣的藥。」

    「這樣啊?你的體質容易感冒嗎?」

    「我有生以來每逢換季必定感冒,百分之百從不缺席。」

    「你體質受病毒喜愛嗎……」

    「我家有當我夏天感冒時,就開始準備中元節的習慣。」

    「……這是開玩笑吧?」

    「我幹嘛對你這種不愉快製造機裝幽默。」

    「…………唉,我懂了。所以下次你感冒就是歲末了對吧。」

    「不,秋天也很危險。」

    「你是多虛弱啊……」

    「不用你管。」

    仙波回到仰臥的體態,對話到此中斷。我也從附近拉了張折疊椅坐下。能準備的東西都給她了,在校內能做的事也只有這些。

    「那藥因為藥效強、吃了會想睡。你先睡一覺吧。」

    「用不著你提醒。我現在也沒心情看書……」

    如她自己所言,仙波將頭埋入烤派先生的腹部,並閉起眼睛。

    ……不管是不看書、還是只說了1壞話(剛想到的單位)就聽我的話,今天的仙波真的很奇怪。雖然不想自誇,不過還好我沒有置之不理。

    想到自已的行動對仙波的恢復有貢獻,讓我寬心許多。雖然仙波還是討厭我,而且我今天多管閒事可能加深她對我的厭惡,不過也沒差了。反正平常就是這樣了,而我也不認為我「平常做的」是壞事。

    快點讓仙波恢復正常,才是最好的。

    趁著仙波閉上眼睛,我盯著她的臉看。雖然我已經看慣她的臉了,不過能盯著不放,這還是第一次。不期而來的特等席。

    雖然她並不是特別可愛,不過因為平常的言行舉止,她那一直令我誤以為很嚴肅的臉孔其實很柔和,白色的肌膚因為這陣子強烈的日曬而稍稍變深。不過她連睡覺都不拿下眼鏡的嗎——

    想到這裡,仙波的眼睛突然睜開,嚇得我心臟差點停止。

    「怎、怎麼了?不睡嗎?」

    「……睡不著。」

    她低喃著,不知為何恨恨地看著我……好想說這真是好心被雷劈,我明明小心翼翼地不發出任何聲音了。是氣息嗎?有氣息錯了嗎?我真的會哭喔?

    「……是因為昨天睡太久?」

    「其實是睡眠不足,不過我睡不著。」

    「那你要像平常一樣看書嗎?」

    「就說了我沒心情看……」

    在些許沉默之後,已經很奇怪的仙波,說了今天最奇怪的話。

    「講點話。」

    「咦?」

    我腦袋一片空白,發出極蠢的聲音。

    仙波?要我說些話?

    這狀況幾乎不可能發生。我陷入混亂、無法正常思考。這是怎麼回事?我該高興嗎?話說我的嘴角已經上揚了,連我自己都覺得頗嚼心。

    「呃……說什麼話?故事之類的?」

    提到說話讓人入眠,我只想得到這個。不過仙波發出煩悶的嘆息否決了。

    「不對,不是那種東西……總有平常聽到的那些事吧?會被拿來不迷途的啥玩意兒講的……那些毫不重要卻很煩人的事。

    聽到那些,我就會想睡。 」

    ……這是什麼架構?用了腦會消耗氧氣之類的嗎?

    不過,倒是正好有件跟羔羊會有關的事。就是之前打算找時間與仙波談的梶尾學長與他女朋友那件事。

    於是我把折疊椅反轉,將手靠在椅背上,將昨天在泳池畔聽到的梶尾學長煩惱從頭開始講起。

    綠化委員梶尾學長,有位就讀其他學校的女友。

    雖然她讀的學校距離很遠、連絡也常常中斷,不過兩人之間努力地保持關係。

    憩子最近買了手機,之後他們就沒有斷過連繫。

    不過,梶尾學長叫憩子到他家之後,狀況開始變得很怪。

    契機似乎是憩子在學長的房間獨處的那五分鐘。

    ——以上的話講完,仙波非常直接了當地開口。

    「是不是看到了興趣特殊的下流書籍?」

    ……桃子學姊也一樣,為什麼你們都說得泰然自若啊。雖然仙波的形象本來就很直接,所以還在容許範圍內。

    「不不,他說過那些東西都封箱了,我想不至於。而且因為憩子不懂機械,他還特地藏在電腦的箱子裡。」

    「……為什麼你剛才話中沒說?」

    仙波的眼神不知為何似乎有點冷淡。我移開目光。

    「我、我忘記了。」

    我不敢說這是男人的慈悲。

    仙波的眼神仍然充滿懷疑,不過大概了解到提這點沒有意義,繼續原本的話題。

    「還有沒有其他漏講的?」

    「應該是沒有了……要說的話,就是梶尾學長最近一直很倒楣吧。」

    「比如說?」

    「像是跟憩子鬧僵之前,手機掉到馬桶裡、資料全掛了。」

    「……這件事女朋友知道嗎?」

    「不,他說不知道。要向女朋友說手機壞掉的理由是掉進馬桶裡,這其實還滿丟臉的。幸好他有另外記錄憩子的電話號碼,所以不需要再問她一次。 」

    「原來如此……」

    仙波微微點頭後,眼睛盯著天花板不動。她做出拿烤派先生的手遮住嘴巴的奇妙動作,似乎正在思考……雖然這八成是她無意識的動作,不過我覺得還滿可愛的。

    「……那或許原因就是那個。」

    所以,我一下子無法理解她之後這句話的意義。

    「『那個』是?」

    「我是說,那個叫什麼憩子來著的,是不是看了幾乎清空的手機。」

    「清空……你說梶尾學長的手機?」

    「當然。雖然沒跟梶尾學長確認前不敢打包票,不過既然是五分鐘可以往返的跑腿,那他沒帶手機出去的可能性很高吧。」

    「然後憩子偷看了?不過聽梶尾學長的說法,她的個性還滿拘謹的。」

    「那是因為男人用偏心的角度去看啊……就算不管這些,他們也算小小的遠距離戀愛,感情愈深、就愈關心對方的動態。換句話說,就是不安。

    加上憩子對機械不拿手。就這方面來說,我想她與擁有電腦、而且相關知識不少的梶尾學長之間,有很大的認知落差。比方說,每次梶尾學長毫不在意地講出專業術語時,憩子應該都會感受到一股他擁有自己所不知道的世界、那種疏離感。

    而在那不知道的世界之中,自己勉強也能夠理解的就是手機,因此我想她無論如果都會有查看內容的念頭。 」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梶尾學長說過憩子拚命地想記住簡訊的用法,也許是想找機會看看梶尾學長手機的內容。

    「這個我了解了……可是看到資料消失的手機、為什麼憩子的態度會惡化?如果手機裡有偷吃的記錄我還可以理解,現在這樣剛好相反吧?」

    仙波小小的手抓住烤派先生的手腕,只有視線看著我。

    「問題就在於一片空白。對於里面什麼都沒有這個事實,我們知道那是單純因為故障,可是她不知道這個理由。因為不知道、所以會去想像。

    ——為什麼他把資料刪掉了? 」

    啊……我終於明白仙波想說什麼了。同樣是一片空白,理解為「消失了」跟「刪掉了」印象完全不一樣。前者會先想到單純的意外,但是後者就會去對理由做出各種聯想。

    「這時必須注意的是,剛才提過他們兩人的關係時常帶著強烈的不安全感。可以想成是當『疑問』發生時就變成了更負面的『疑慮』。

    人類會以整體性去理解事物。比如黑灰相間與白灰相間的格紋比起來,就算是同一種灰色,前者的灰色看起來會比較暗。

    所以受到不安影響、『空空的手機』這個事實可能會被理解為『被自己看到會很麻煩所以刪掉了』。雖然不知道她對『被看到會很麻煩』做了什麼具體想像,但是原本與對方的關係就不安定、又被懷疑藏有秘密、於是對學長完全失去了信任吧。 」

    到此,仙波的推論似乎告一段落了。

    乍聽之下,似乎會覺得是憩子不夠成熟。不過現在想起來,梶尾學長的口氣中,也有嘲弄或是利用憩子不懂機械的地方。實際上,他的確拿憩子拚命想學手機操作法這件事來說嘴、也利用她的弱點藏起不能被看到的書。恐怕就是他不自覺地表現出那股優越感,才帶給憩子疏離感吧。

    這麼一想,我開始能理解仙波所說的話了。至少有去跟梶尾學長確認狀況是否一致的價值。

    「原來如此……我明天去向梶尾學長確認看看。謝謝你仙波,又欠你人情了。」

    仙波的視線回到天花板上,烤派先生的手宛如已經沒用似地被她隨手一丟。就如剛才所說的,她看起來睡眼惺忪。

    「照例只是有這種可能性。不知道是否為事實。」

    「不論如何,這都是很有趣的解釋。問你真是問對了。」

    仙波沒有回應,輕輕吐了口氣閉上眼睛。

    「想睡了嗎?」

    她還是沒回應。不過嘴唇微微地晃動,似乎正這麼說著。

    「比數羊來得有效。」

    過了一陣子,我開始聽到規律的睡眠呼吸聲。雖然只是小小的呼吸聲,不過上課時間中的研究大樓一片寂靜,使得聲音明確地在耳中立體旋繞著。

    如此一來,這下輪到我靜不下來了。看到她意外安穩的睡像、以及抓住毛毯邊緣那纖巧的指尖,都讓我感到一股心臟起雞皮疙瘩的感覺。雖然舒服,卻好像在做什麼壞事。

    沒辦法,我背對睡眠中的仙波,眺望那覆蓋整面牆壁的書櫃。既然沒事做,那麼偶爾學學仙波看點書吧。

    ……原本我是這麼想的,不過仙波收集的書盡是難以理解的小說、或是不知為何目的而看的神話解釋書籍,沒有太多我想看的書。不,這裡面大概也有不少我能享受的書籍,可是平常就沒有讀書習慣的我,只看書背的話、無從判斷哪一種書比較易懂。

    跟仙波差真多……

    這麼一想,我多少能夠體會憩子的心情了。如果有個對象,讓自己想要親近他勝過任何人,而那對象卻像這樣展現出自己活在不同的世界,那麼自己當然會感到不安與憂鬱。在他的另一個世界,是不是有個比自己更重要的人存在?而無法踏入那個世界的自己,是不是沒有資格留在他身邊?

    ……不過,我的狀況比較輕鬆。畢竟我現在就被徹底討厭了,那麼接著只能盡量努力去接近她。

    首先……我先拿了標題類似東西相聲傑作選之類的書。拿起來翻閱了一下,記述是現代文、而且附簡單的解說,我似乎也看得懂。

    第一步大概就像這樣吧。

    我偷瞄了一下仙波的睡臉,不妨礙她睡眠、靜靜地開始翻頁。

    Part·B:佐佐原三月

    今天的學生會活動,難得是在學生會室舉行的。

    這間房間留有過去的學生會資料、以及歷代幹部所留下來的雜物等東西,使得它比第三會議室更窄。加上臨近教職員室這種精神上的緊張感,平常盡量避免使用這間房。不過今天是只有乾部參加的內部活動,因此沒有顧慮太多。

    今天議題,是關於為學校新聞撰稿的記事內文。

    新聞社毎個月、都會獨立製作數篇跨頁兩頁的簡單報導,並貼在告示板上。但除此之外還有每一季製作、類似總集號的報導。據說依慣例、其中的記事要由學生會幹部提供。

    春天時,會長不知為何提出了「00年代殭屍電影總評」這樣的記事——聽說獲得空前的讚賞——但這次要怎麼辦?這個問題,最後由副​​會長的意見「連續出兩次怪招不太好吧」這正經理論過關,決定提出「近數年來的學生會預算明細及其投資報酬率的檢討」這種聽起來很難的內容。

    由於記事內容的調性、負擔幾乎都在會計宮野學姊身上這點令人有點擔心,不過宮野學姊本人倒是隨意揮揮手。

    「反正之後還是得做類似的資料。這種感覺就像稍微修改一下就能一槁多投、反而是偷懶呢。」

    學姊說道,她仍然站在經濟面思考。

    而身為學生會書記的我,再將確定內容打入筆電中。但是我卻一直無法專注地作業。

    除了各委員會長、還有三年級生擔任名為監察的特殊職位之外,學生會幹部有學生會長、副會長、會計、書記兩名,一共五位。今天預定集合的就是這五人,但是現在只有四人在場。

    另外一位書記、成田同學缺席。在會議一開始,會長就說他今天似乎早退了。

    昨天他還很有精神的樣子……

    一開始想就愈來愈在意,原本打字就很慢的手指更容易亂掉。

    我突然感覺到視線而抬起頭,與宮野學姊四目交會了。由於活動結束得比平常早,她現在正懶散地吃著零食。她那目光似乎正享受著樂趣。

    宮野學姊把口中含的零食吞下去,轉向會長開口詢問。

    「那,成田他為什麼早退?」

    「午休時前來報告的那位班長,說他頭痛。」

    宮野學姊與會長是同班同學,看起來已經習慣於對話了。

    「你沒有問詳細狀況嗎?」

    「沒有耶——」

    會長用福利社買來的罐裝咖啡潤潤喉嚨,露出微笑。

    「畢竟我不是那孩子的監護人。」

    不愧是會長。言語雖然冷淡、語氣卻很柔和,聽得出來這話是建構在信賴之上的。泰然自若所形容的就是這種態度吧,會長這份冷靜總是令人憧憬。

    宮野學姊似乎也有同感。她刻意用欽佩、但是呆板的聲音回話。

    「喔——這麼說來,下午你手機打了幾十次、上課中每三十秒就看一次來電履歷,都是為了別的事情囉。」

    「……沒錯。」

    會長保持著笑容點點頭,同時桌子底下響起喀!地一聲、有如用鐵棒打斷木材的怪聲音。宮野學姊也連帶地發出不成聲的慘叫趴在桌上,是小腿踢到桌腳了嗎?副會長則是露出一副「我無關故我不在」的態度整理著資料。

    會長完全無視手壓著腳、咬牙露出痛苦表情的宮野學姊,微笑地看向我。

    「佐佐原學妹你不用操心,那孩子的特點就是與水熊蟲一樣耐命。」

    「而且俗話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連平常不太說話的副會長都開口安慰我了。

    「啊、不會……」

    我對成田同學的擔心有這麼露骨嗎?這一想、臉頰開始熱了起來。為了敷衍這種感覺,我專心地敲著鍵盤,使得今天的會議紀錄沒多久便完成了。

    當我勘誤時,心裡面想的仍然是成田同學。雖然副會長那麼說,可是連會長都沒有接到直接聯絡,我想這樣的狀況仍然相當異常。

    雖然我想知道成田同學早退時的狀況,不過很遺憾地,A班沒有我認識的人……正要放棄時,我想起來了。

    有了,成田同學的同班同學中,我唯一認識的人。

    而且,那個人可能還留在校舍內。雖然她不太可能會對成田同學有所關心,不過要是成田同學樣子很痛苦的話,她應該會欣喜雀躍地講訴給我聽吧。

    我為了儘早前往研究大樓,而集中精神在眼前的工作上。

    Part·C:仙波明希

    雖然這說來理所當然。

    我現在也很矮,但是以前更矮,而且還更瘦,不過胖瘦就不一定是理所當然了。

    總之那時我很矮、很瘦、很柔弱。

    叮咚——

    門鈐聲響起。我去開門後,看到的是親戚中的叔叔。雖然跟他沒有說過太多話,不過我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他給了我故事書。那是本主角被森林的動物一直追著跑、最後成為朋友的書。我心想跟老虎握手應該很痛。

    現在叔叔拿著水桶。普通的藍色塑膠水桶。

    叔叔一言不發地將水桶遞給我。雖然他沒有說,不過我明白他想要託我幫他保管。

    我用雙手接下了水桶。水桶裡裝了一半分量的水,叔叔一放開手、我抱住手桶的身體跟著扭曲,水的重量搖晃地壓在我的腹部。

    我探頭看向水桶內,透底的藍色中映著我的臉孔,扭來扭去地搖動著。慘白、貧弱、而且倒影輪廓模糊,簡直有如幽靈。

    不過,水桶中不只有我的倒影。有好幾匹白色、軟綿綿的東西浮在水面,仔細一看是羊。從毛茸茸接近橢圓形的綿絮中,露出短短的四肢與小小的頭。

    羊的頭數多到我懶得去數。不知有什麼目的,它們拍動短短的四肢在水面繞圈子。每匹羊動的速度都不一樣,不過沒有一匹留在原地。也許跟回游魚的習性一樣吧。

    在我盯著羊看時,發覺雖然圓的大小不一、不過每匹都是巡著固定的圓形軌跡游動的。雖然那沒什麼大不了的。

    只會做相同動作的羊群,讓我一下就看膩了。我從水桶抬起頭來,發覺叔叔不知不覺中消失,我想他是回到遠方去了。

    叔叔他——身邊的大人一消失,反而讓我感到緊張。如果兩手空空我還會鬆一口氣,但是現在我的手中有這群幫人保管的羊。羊群不會叫、也沒有查覺我的存在,然而它們卻是活著的。

    啪嚓啪嚓地晃動的水,對我不可靠的雙手來說太過沉重。剛才我提起來還沒什麼感覺,現在雙手卻突然痛得好像要扯斷了。

    我稍微想了一下,決定先拿去二樓。我覺得必須要在被妹妹發現前先藏起來。要是被那孩子發現,馬上就會弄得一團亂。她比我笨、比我吵、比我強、比我——

    也許是一邊想事情一邊走樓梯的錯,讓我摔了一跤。可能還被沉重的水桶在空中甩了一圈,在漫長而令人不快的滯空之後,我摔下來背部著地。

    很不可思議地、身體不覺得疼痛。宛如掉在有彈性的立足點般,衝擊力被吸收掉了,使得我能夠立刻站起來。然後我想到——

    水桶、羊。

    在我意識到時,這些東西立刻映入我的眼中。水桶橫躺著、將內容物灑落一地,理所當然地內容物之一的羊群也散落一地。

    真是的,搞砸了。我先將水桶撿起來直放,裡面幾乎沒剩多少水。接著我將濕淋淋的地板上其中一匹羊撿起來。它全身濕透、觸感有如冰冷的麻糟,也許是沾到地板的污垢而變成灰色,而且……

    死掉了。

    曾經那麼忙碌地拍動的腳,現在卻一動也不動,那四肢癱軟的模樣中感覺不到一絲的生氣。

    不不、怎麼可能、這樣……

    「只是掉下來而已……」

    流入腦中、從口中溢出的否定句,逼著我將這匹死、不對、不動的羊放回水桶內,裡面還剩一點水放回去也許會活回來——不、還是不行、已經死了。

    它已經不會動了。

    我意外冷靜的心境,朝玄關看去。叔叔他什麼時候,會來把託付在這的羊拿回去呢?他又會用什麼樣的表情、看著這些再也不會復活的羊呢?

    我心中很平靜、卻不斷地冒出汗水。好熱,是夏天嗎?沒錯,現在正是夏天。

    當我這麼一想,毫無緣由的蟬聲唧——唧——地響起、極為絮亂而猛烈的蟬鳴如雨般打在我的身上、淋得我一身濕。感受過酷夏悶熱的身體中,竄入一股雨水的冷氣、並且螺動、集中在眼皮之內帶來疼痛感。

    此時,玄關的門開了。

    同時,蟬鳴如同不存​​在過般地停止、我的內心也凍僵了。只剩下眼中的痛楚,只有疼痛……好痛、好痛……

    ——叔叔、斷罪者回來了。因為保管在我手上的羊隻折損,他將會對我處以重罰。

    不過不是這樣、完全不是這樣。站在那裡的不是叔叔。在門濫的另一頭,站的是成田真一郎。

    「唷……事情好像變得很不得了。」

    在我還沒開口說話前,成田一如往常、厚臉皮地進到家中。他看到灑在地板上的水與羊,皺起眉頭。

    「事情好像變得很不得了。」

    為什麼要說兩次?不過先不管那些。

    「死掉了,已經沒救了。」

    我淡然地說著,這一點毫無挽回的餘地。託付給我這種無力、書呆子小女孩,而害羊死掉了。是我想著要搬到二樓去養育這種超出能力範圍的事,才變成這副德性的。

    不過,成田他一如往常地無視我的話。也許是因為我的聲音沒有喊出來,對方大概沒聽到吧。而且這傢伙總是這樣,剛才也一樣,我說因為昨天就有感冒徵兆而沒有洗澡、叫他不要靠近,可是他完全沒有察覺。他怎麼不去接收毒電波死一死啊。

    「仙波,烤派先生在哪裡?」

    他果然沒在聽,而且還回問一個唐突的問題。已經很累的我乖乖地告訴了他。

    成田從書架拿出了烤派先生。

    「咪嗚~」

    被粗魯地拉出來,使得烤派先生叫出聲。

    成田他抱著烤派先生往前遞,並且用堅定的語氣說著。

    「這樣就沒問題了,仙波。」

    什麼啊?就在我疑惑時——

    「咪咪咪咪咪咪咪咪」

    烤派先生的眼睛發出藍白色的光芒,被照射的水桶彷彿發生了奇蹟般充滿乳白色的熱水,那顏色看起來似乎可以治腰酸背痛。

    成田把掉落在地上的羊檢起來,輕輕地放回熱水之中,接著羊恢復氣息,啪嚓啪嚓充滿精神地拍打水面。雖然羊毛還是臟的,不過它的氣勢宛如剛才只是裝死般、在水桶裡無拘無束地游動著。

    「太好了……看來可以解決。」

    看到羊的樣子,成田作勢擦了擦額頭的汗……那他剛才充滿自信的態度是什麼意思?這人還是一樣信口開河。

    我對他無計可施、嘆了一口氣,成田也怯懦地笑著。多麼無力的笑容,這讓一股火氣沖上我的腦袋。

    我按下牆上的秘密按鈕,於是烤派先生側頭部冒出青筋,給了成田一記強烈的腹部重擊。成田發出「咕噗」一聲,彎著身體跪倒在我的面前。我開口說道。

    「說堆不起。」

    「堆、堆不起……」

    我發出Pe!的咋舌聲,坐在變形成椅子的烤派先生身上。打開從烤派先生的菇傘下拿出來的文庫本,視線落在印刷字體上。

    成田虛弱地嘆息著,開始進行到處撿羊的作業。

    我從文庫本中開的菱形小洞窺視著他的動作。接著無意義地開始數起他撿起來的​​羊。每次數羊,我眼中的痛楚似乎就逐漸減緩。

    一匹……兩匹……三匹……

    ——還有幾匹? .

    到此、我醒了過來。

    我慢慢地睜開眼睛,視野中出現已經見慣的資料室天花板。

    我意識不清地轉動視線。房間被染成一片通紅,傍晚傭懶的陽光、從打開的窗戶照射進來。

    ……好熱,雖然窗戶吹進來的風感覺頗舒服,但是進入夏天、會被夕陽照射的狹窄房間就有如小型的三溫暖。我感覺到全身是汗,拉開了蓋在腹部的毛毯。

    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人。不過,有不屬於我的書包放在房間角落,所以那傢伙看來還沒回去。操場傳來疑似運動社團的呼喊聲,應該已經放學了,不過他似乎很老實地——應該說是多管閒事地——等睡著的我醒過來。

    總之現在他不在位置上。不知是去廁所、還是去呼吸外頭的空氣。眼前存在的,是平常那理所當然地沒有人在、理所當然地安靜的空間。與平常不同的,只有那不屬於我的書包,還有不知為何放在折疊椅上的相聲書籍。

    我試著慢慢地撐起上半身,身體的活動比睡覺前順暢許多。我揉著蒙矓的眼睛,吐了口氣。

    ……我作了個夢。雖然有一半以上快忘記了,但是我想不是多麼好的夢。我在身體虛弱時作的夢,幾乎都是當年身體比現在更弱時的夢,而且還會有許多細節被扭曲。

    而作過這種夢之後,我都會被一種理性所無法消除的憂鬱籠罩……不過今天很不可思議地沒有這種感覺。反而比平常起床更加清爽。

    是那感冒藥生效了嗎?

    那麼,這一點——至少這一點,也許不得不感謝他。

    「……真討厭。」

    口中流露出的低喃聲,有如自己所不熟悉的聲音。是因為感冒?因為剛起床?還是因為夢境——

    如同在確認般,我用手指順著喉嚨、下顎、嘴唇一路劃過,我的身體已經比夢中要好得多。只是嘴唇十分乾燥。我將勾在烤派先生手臂中的礦泉水含在口中,慢慢地啜飲。之後用沾過水分的舌頭舔了舔嘴唇。

    ……………………

    我暫時置身於睡過頭時、那股令人難受卻又舒暢、獨特的慵懶感。回想起來,也許我很久沒有這樣沉眠了。平常要是睡過頭就會被妹妹拉起來,非假日就罷了、連假日都被這樣照顧,有時還滿累人的。

    今天我會撐著狀況不佳的身體來學校,某方面來說也是因為妹妹。她看到我得了頗嚴重的感冒,開口說出「我也要請假在家照顧你!」開什麼玩笑。

    與那囉嗦的妹妹在一起、我不覺得可以休息到,更重要的是我不想欠她人情。所以我硬是前來上學,結果還是早退了。但是,早退的事實被她知道的話,她肯定會擺出一副「我就說吧!」的態度、並且得意忘形開始嘮嘮叨叨地挖苦我。所以,我需要一個消磨時間到傍晚的地方。

    這間房間不會被任何人打擾、可以好好休息,本來我是這麼想的。

    可是實際上,不知為何被成田察覺、使我遭受被他看護這種屈辱。蓋了毛毯、吃了藥、還叫我睡覺。雖然他沒說我也打算睡一覺,結果卻冷靜不下來而睡不著。於是當我要他說些話時,他不知為何很高興地開始說起學長陷入的危機。

    ……那是怎麼樣?如果他只是應付那些帶來恙羊會的諮詢,我還能夠理解。不過,今天的狀況太奇怪了。為什麼要弄到自己早退,來照顧普通的同班同學?原本我就覺得這男人簡直像是多管閒事這個字眼做成的標本,但是今天這件事讓我對他更加難以理解。

    就在我沉浸在思考之際,走廊突然傳來腳歩聲。這樓層的人很少,因此連不算很吵雜的腳步聲、聽起來都頗為清晰。

    今天第三會議室似乎沒有被使用,應該不會有人接近這間被大多數人遺忘的房間。除了把書包放在這的那一位之外。

    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

    我再度躺下、閉起眼睛開始裝睡。這行為連我自己都無法理解意義何在,也許是因為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迎接他。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在這房間前停下。我開始在內心做出如果那不是成田的話、我該怎麼蒙混過去等心理準備,不過馬上了解那是杞人憂天。

    「……真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

    我聽到了成田在門前說話的聲音。

    不知為何,我一下子沒能理解到這時所感受到的那股不協調感從何而來。這明明是很簡單的事。

    門被拉開,人的氣息進入房內。

    「仙波同學似乎在休息。」

    接下來聽到的,是有如碳酸跑掉的汽水般清涼的女性聲音。過度禮貌的語氣、客氣至極而無抑揚頓挫的聲調,是佐佐原同學那讓我已經聽慣的聲音。

    他不是一個人啊……我察覺自己是對這一點感到不協調,而感到訝異。這兩個人總是成對一起來到這裡吧,沒有什麼好奇怪的。應該說,這一刻起、這裡才恢復到那不正常的日常。

    「咦?她還在睡啊。」

    「那藥效滿強的呢。」

    「她有說自己睡眠不足,也許是因為這樣。」

    他們顧慮到我而小聲地說話,同時似乎先找了椅子坐下。

    「成田同學不要緊嗎?」

    「是啊,身體好是我的優點。」

    我閉著眼睛聽他們的對話。過程似乎是佐佐原同學知道成田早退之後,想來找我問問當時的狀況,而正好碰上買飲料回來的成田。

    「我應該跟佐佐原你通知一聲的。」

    「不會。我還不要緊,不過會長她……有點……」

    「……她生氣了?」

    成田句尾聲音發抖、透露出恐懼感。而佐佐原同學回答的聲音,則帶著幾分宛如惡作劇的語氣。

    「我無法回答,不過我想做好覺悟會比較好。」

    「嗚哇……」

    之後,他們開始聊起今天學生會的狀況。而對幾乎只知道羔羊會的我來說,聽到也只會有「原來他們還有在做這種事」這種感想。令我意外的是,成田會進行普通——應該說就像是位幹部一樣——的事務性交談。

    他們兩個平常在這房間,不會進行這種對話。雖然不知這是不是他們刻意而為的,但也許是以為我睡了,因此做出平常不會有的行動。

    大概是因為這些內容聽起來頗無趣,我想起了睡覺前聽到的男女話題。受到睡意束縛的我,是怎麼答覆的?隔絕的環境、不對稱的認識、空白的手機、填補那空隙的不安與疑慮……

    不久後成田他們的話題改變,不知為何轉到「琉莊園」去了。那是我姑姑經營的咖啡店,因為某些原因、而與羔羊會有點關係。我升上高中之後還沒去過,不過他們兩個最近似乎有造訪過。

    「難得去一次還滿想點那道蛋包鈑的,不過只在午餐時段供應、還不一定有……」

    「……我則是沒有吃的資格。」

    「為什麼?……話說吃蛋包鈑是要什麼資格?」

    「一知道便會踏入無法回頭的邪魔歪道——這樣您也想知道嗎?」

    「這話題有那麼帥氣嗎……?」

    ……我差不多覺得,這樣無意義地——而且是前所未有、徹頭徹尾毫無意義地——繼續裝睡,已經達到我的極限了。

    當我一睜開眼睛,他們兩人馬上便察覺到。

    「呃、那個……早安。」

    「您好。」

    成田的態度令我覺得會害羞乾脆別說,佐佐原同學則是一如往常。

    我緩緩地抬起身體,做出宣言。

    「回家。」

    這次,我正常地發出熟悉的聲音。沒錯,我的聲音就是這樣,口氣如同冷掉的剩鈑。

    成田用帶點難堪的聲音,對有如殭屍般站起身的我搭話。

    「還真是突然……你身體沒事了嗎?」

    「睡昏時走路很危險的喔。」

    佐佐原接著說道,節奏真好。

    我想開口說話時,卻被一口氣堵住,於是我用力將話吐了出來。

    「你不在的話,我應該就沒事。」

    聲音很順利地傳了出來,我想應該也有好好地帶著刺。

    聲音與語言,都只是動物為了避免接觸而發展出的支撐桿。所有對話文的句尾都在大家的默契之下省略掉以下句子:「不准碰我」。

    「……我知道你很討厭我,但是現在不是這種問題吧。」

    「就是這種問題。」

    我斬釘截鐵地斷言著。成田一下便被擊敗而噤口,真弱。他行動時那麼強硬、可是當他自己冷靜地被否定時卻無法反擊。

    就是因為這樣,我的話沒有停下,也無法停下。

    「做了今天這種事、你滿意了?就為了一個同學、連你自己也早退,沒人拜託你也要來照顧別人、浪費時間……雖然不喜歡這樣分類,不過我還是得說——你太異常了。」

    「不、這是——」

    他張開嘴巴似乎想還口,但是我無視了。我知道佐佐原同學呆呆地看著我們,但是我也無視了。

    「你知道『彌賽亞情結』嗎?那是在說不願正視自己低劣之處的人,去找比自己更低下的人,將好意強加在那些人身上。固執、並且不顧當事人的困窘。這樣一來,他們自認進行施捨的自己,至少比那些人來得高級。

    至於你嘛,你那雞婆雖然是天生的個性,但是莽撞讓你數度失敗、在體會到無力感之後使得你的情結加重,拚命地想與他人扯上關係。這讓負面的循環不斷加速。 」

    話說到這里中斷,單純只是因為沒氣了。不過、成田與佐佐原同學都沒有在這空檔中插話。平常的話……不對,這樣的平常不存在。他們的平常,存在於這間房間以外。

    所以,迴響在這間資料室中的,只有在我心中循環的話語。

    「而對這樣的你來說,我是很剛好的目標吧。乖僻、寒酸、書呆子、任性、沒有生活能力、身體虛弱……最重要的是,處境孤立沒有其他幫助的人。

    你一定相當滿足吧?平常就不斷搭理我、塞給我毛毯、丟給我藥——真是值得同情的弱者。 」

    「仙波!」

    他突然大叫。成田真一郎發出製止的聲音。他會用這種語氣與其說是在生氣、不如說是因為過度拚命,也像是因為陷入絕望。不過,那又如何。

    我可是相當地火大。

    「不要拿我去核對你人生的帳目。

    這讓我極為不偷快。 」

    ——過了一陣子。

    在佐佐原同學的幫忙下,我將毛毯整齊地對折。

    成田已經不在了。那之後,他臉色蒼白地陷入沉默,只說了句「我知道了」就回去了。讓我意外的是佐佐原同學沒有阻止他。不僅如此,在成田回去之後,她還留在房內,幫我進行許多清理工作。

    將折好的毛毯放回塑膠袋後,坐回折疊椅上的佐佐原同學淡淡地開口問道。

    「兩位今天一整天都在一起嗎?」

    我無法從她臉部的表情中,讀到一絲感情。她只是用那呆滯的視線,看著放在膝蓋上那本相聲書籍。

    「誰曉得?我幾乎都在睡覺?」

    「這樣啊。」

    那又怎麼樣?我心想著,不過在我開口前,佐佐原接著說了下去。

    「您今天……心情很差呢。」

    「是啊,延著垂直線往下掉。」

    「垂直落下嗎。」

    「雖然我老是這樣就是了。」

    「不。」

    佐佐原同學突然抬起頭,並且筆直地看著我的眼睛、加以否定。

    「比平常、更可怕一點。」

    佐佐原同學的眼睛有如鏡子般清澈。當然,還不至於映出我的臉。不過、她那過於平淡的視線,確實會反射出觀者的感情。

    原來如此……的確、很可怕。看來我相當地煩躁。

    有了自覺之後,我的心情平靜不少。至少能夠查覺到佐佐原同學一直縮著肩膀。

    我吐出慘敗的嘆息。今天真是糟透了,這樣還不如讓妹妹照顧。不過正因位如此,現在這才是正確的狀況。果然不能跟那男人扯上關係,他竟然擾亂我的思緒到這種程度。

    「仙波同學。」

    「……什麼?」

    「剛才,我從成田同學那裡聽過您對梶尾學長那件事的看法了。」

    「是嗎。」

    「雖然很遺憾不是咖哩,不過我想起之前仙波同學您說的話,讓我能夠理解了。」

    ……咖哩是哪來的?不對,我說過什麼跟這件事有關聯的話嗎?想不起來。

    「想要互相了解是很危險的慾望那些話。梶尾學長與他的對象,都過於想知道對方、掌握對方,卻因為做不到而感到痛苦、失落、狂亂。」

    ……這麼說來,在頗久以前,鹿野桃子的諮詢發生爭執時,我好像說過這種話。

    畢竟這是自己說過的話,我只能點頭。

    不過佐佐原同學她沒有再多說什麼。她悠然地站起身,將手上的書插進書架的空隙。

    有點拽氣的我,也將烤派先生放回原本的位置了。被擠進箱子時那扭曲的臉,看起來有些悲傷。

    「毛毯明天會由我或成田同學放回學生會室。」

    在佐佐原同學這麼說之後,當下已經沒有其他事情了。

    「回家吧。」

    從學校回家的路上,我跟佐佐原同學並肩走著,卻幾乎沒有對話。

    我們兩個本來就是話少的人,加上我雖然恢復了、卻仍然算是狀況不良,會這樣原本是理所當然的。不過說實在話,這氣氛之僵、令人覺得這股沉默別有意涵。

    「繼續剛才的話題——」

    先打破沉默的是佐佐原同學。此時已經接近車站,快要與必須搭公車的她道別了。

    「就如仙波同學所言,承認無法與他人互相理解,並且加以尊重,就能避免爭執了。」

    她背對著夕陽、化為朱紅色的影子向我提問。

    「可是,既然如此、仙波同學您為何那麼生氣呢?」

    我無法立即回應、反射性張開的嘴頓住了。

    佐佐原同學留下一句「那麼、再見」往公車站跑去。

    雖然馬上查覺她是說完就逃,不過我沒有理由、也沒有體力追上去。

    而且,佐佐原同學的提問弄錯焦點,可說是個蠢問題。

    「……因為我肚子餓。」

    實際上,今天我不但沒吃早餐、連午餐也沒吃。會煩躁不愉快可說是生理上的必然現象。不需要找其他理由。

    肯定是這樣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koeistation2 發表於 2013-4-11 01:51 PM

終章2或說序章3 佐佐原三月

——夜晚,吃完晚餐之後,我正在浴室洗澡。

    我從父親因興趣而使用的檜木製澡盆中舀起熱水,從上到下、依序將水灑在身上。感受到衣服中的汗水、隨著那舒暢的熱度流去後,我自然地嘆了口氣。

    ……我又做了「壞事」。

    我對仙波同學說了多餘的話。實際上,我並不知道那問題會讓仙波同學有什麼反應。我只是說完就逃而已。不過,我能想像得到她聽了不會高興。

    光是回想起來都讓我緊張得心跳不止。為什麼我會做那種事呢?

    我想我也許有點混亂吧。是為了成田同學翹課與仙波同學兩人獨處?不、我想不是。成田同學他就算心有芥蒂、仍然會做出這種事。這次只是正好仙波同學的狀況特殊,否則不管對像是誰,他都會一樣地亂來。明明又驚又怕又沒自信,卻只有下決心時十分果決。

    真正讓我驚訝的,反而是仙波同學的態度。

    的確、仙波同學平常就對成田同學態度很差,但是那時候的狀況明顯不同。平常她就算講話很毒,不過給人一種在內心深處自製的印象。雖然會攻擊、不過還是會留​​一條退路把人趕走。

    可是、今天的仙波同學不論是用詞或語氣,都苟刻到彷彿要將成田同學逼入絕境。平常極度討厭與人口角的仙波同學,會這樣把對手轟到體無完膚,就算對像是成田同學仍然相當異常。

    這麼稀罕的事——想到仙波同學與成田同學兩人獨處的那數小時中,發生過連仙波同學都會動搖的事情,就讓我的腦中一片混亂。

    這事實不禁令我焦慮、令我羨慕,並且讓我對曖昧不清的自己感到著急。

    但是另一方面,我最後對仙波同學的提問,會對她帶來什麼影響、下次見面她會有什麼反應?想到這些,我內心就雀躍得有如等待煙火綻放,這也是事實。

    「看著她就像在欣賞珍奇動物般有趣」

    ——文藝社社長東原學姊這段對仙波同學的評價,我覺得我終於能夠體會了。

    ……莫非我覺得這種狀況有趣嗎?覺得非常有趣嗎?這樣子想也許有點壞心眼,不過我偶爾也想當個壞心眼的女人。

    我的臉映在浴室的鏡子上,蒸氣隱隱讓我的樣子變得蒙矓。

    只有長長的黑髮最為顯眼,不知道在想什麼、毫無表情的女人。沒有辦法像會長那樣態度悠然自得從容不迫、也沒辦法像鹿野祧子學姊那樣露出誠懇的笑容、更沒辦法像仙波同學那樣毫無虛假地表達一切,只是個陰沉的女人——不過,這就是我。

    我使勁將熱水淋在頭上,在掌中註入比平常多一倍的洗髮精。不知名的花朵香味充滿在狹窄的浴室內、以及更狹窄的心中。

    我用舌尖捲動含在嘴裡的熱空氣、化為不著邊際的一句話。

    我也可以。

    之後。

    這狀況雖然對我來說很有趣,不過對成田同學來說似乎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被仙波同學完全否定人格的成田同學,隔天之後仍然繼續上學以及參加學生會活動,不過很明顯地沒有精神。不管做什麼都變得被動,有事找他幫忙時他會認真做,不過沒事時便陷入沉默、偶爾嘆一口氣。

    聽到梶尾學長與戀人重修舊好時,他獻上祝福的笑容似乎也頗為虛弱。

    據彷彿與成田同學換了個人般恢復精神的梶尾學長表示,憩子狀況不對勁的原因如仙波同學所言,是因為偷看了手機內容。不過這只是契機,原因得歸咎於從以前累積至今的不安與想法差異、表面化之後造成這種結果。

    「我們倆也針對這一點聊過並加以解決,也就是說我們無敵了。」

    梶尾學長說著一些意義不詳的話、沉醉在幸福之中。之後,學長不斷地對給他提示的成田同學道謝,不過成田同學仍然虛弱地搖頭、用更為卑微的聲音說著。

    「不……我什麼都沒有做。」

    我後來套他話的結果,那之後他就沒再和仙波同學說話。想到之前他不管被多麼討厭都努力搭話,這次症狀相當嚴重。

    而我也沒有再與仙波同學說話。曾經有一度與她在走廊下擦身而過,我們四目相對、卻雙方都開不了口。這麼想來,我也頗為難受。

    我不知不覺間似乎為仙波同學著迷了,也許成田同學也是這樣吧。

    不能再想著什麼羨慕或是有趣的了。必須再與她對話、和好——……這樣說好像有點怪,但總之得要想辦法恢復原本的關係。

    我在內心偷偷期符著下週的羔羊諮詢會。羔羊會讓成田同學與仙波同學第一次正常交談、也是我與仙波同學認識的契機。我想和那時一樣,再次與仙波同學相會。

    不過,下一次的羔羊會時,我們根本沒有餘力去想那些。

    這是什麼樣的命運呢。仙波同學所說的,過去那些驅動現在成田同學的失敗。

    就有如證據般、擺到了我們面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oeistation2 發表於 2013-4-11 01:56 PM

第三話 VS不幸少女

Part·A:「本日諮詢」(來自「不迷途的羔羊諮詢會」會議記錄)

    諮詢者:春日友佳(一年D班)

    那、那個!

    我的、朋友…………不對、我想來談同班同學的問題!

    …………啊。

    對、對不起……我突然講這種話!

    一年級的春日同學是位嬌小,有點像小動物的女孩子。這不光是指可愛或是柔弱這些方面,而是她小小的身體中,讓人感覺藏有一股純樸的活力。雖然她似乎進了手藝社、而且也滿搭調的。不過從她給人的感覺、就算說她是運動社員也沒有什麼不協調感。

    大概是看到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春日同學變得面紅耳赤。看來她不只不習慣,也不擅於在眾人面前說話。不過會長那安穩的微笑,似乎讓她鼓起勇氣、深呼吸之後,冷靜地——雖然有點結巴、不過確實地——

    開口說下去。

    呃……真、真是不好意思。我……我是一年D班的春日友佳。

    我今天……是來諮詢的……啊、這是諮詢會,這也是理所當然嘛?

    那麼,至於我想諮詢的內容,是關於我的……同班同學。

    我一直把她當朋友看待。實際上,她直到前一陣子也跟我很要好。我們一起吃午餐、互相對作業、聊喜歡的電視節目……

    不過,大概一個禮拜前,她突然跟我絕交了……真的非常突然。理由……我不知道、也想不到。

    我有問過她,我做了什麼不對的事?會讓你討厭的事? ……可是,她不肯回答,只叫我別再跟她說話、別理她了……

    自從那天之後,我就沒有再與那女孩——松宮楓同學說過話。每當我想接近她,就會被她不經意地避開、或​​是用堅定的視線回絕……

    我覺得……如果被她討厭了也沒有辦法。那樣的好女孩會討厭我,那一定是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可是、至少……至少要知道我之所以被討厭的理由。

    不知道的話,不但沒辦法道歉……就算道了歉也不會得到原諒,而且以後也無法讓自己不再犯錯。我想知道……我必須弄清楚……

    所以……拜託大家,請跟我一起想一想。

    接下來我會對小楓——小楓和我之間的關係盡可能詳細地描述。如果大家有聽出任何一點線索的話,請告訴我。

    麻煩大家了……

    春日同學的聲音顫抖著,可是沒有哭。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那眼神宛如在對自己說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也許是錯覺,不過「小楓」這名字出現時,隔壁的成田同學肩膀似乎抖了一下。不過偷看的結果,他的臉色並沒有變。是錯覺嗎?

    春日同學抬起頭來、環顧我們所有人。並且深深地一鞠躬。

    我與小楓是上了高中才認識的。

    小楓是位眉清目秀的美人。不過她的感覺並不華美、苗條的身型加上她偶爾流露出倦怠的表情,有種虛幻感。髮型是披肩長發……將來去當氣象主播應該很搭。

    松宮楓這個名字,感覺也像女明星一樣好聽。

    入學式之後我在教室見到她,第一眼就覺得她真是位漂亮的女孩。我是個矮冬瓜、沒有當美女的命,所以對她抱持著憧憬。而且她說話態度又從容,完全無法想像我們同年。

    從她的自我介紹聽起來,她國中時住在遠處,為了配合搬家而報考這間學校。所以包括我在內,她在學校裡幾乎沒有國中以來的熟人。

    小楓在自我介紹時是這麼說的:

    「我叫松宮楓。因為母親的關係,最近剛搬來這裡。所以學校裡沒有認識的人。我想儘早交到朋友,請大家多多指教。」

    我心裡浮現疑問。 「因為母親的關係」這講法,讓我有點在意。平常應該會說「因為家人的關係」或是「因為父親工作的關係」之類的。我瞄了一下教室裡,除了我之外、還有幾個人也露出詫異的表情。

    因此接下來的休息時間,去找小楓搭話的其中一個人,委婉地問了這件事。於是小楓露出宛如蟬翅般透徹、並且虛弱的笑容開口。

    「抱歉,我的講法有點奇怪。我母親是所謂的單親媽媽,總是要為工作改變住處。這一次的時機不錯,正好在我升學的同時搬家。」超乎想像的沉重答覆,讓所有提問的人都慌了。 「抱歉,我問了不該問的……」「沒關係,這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小楓露出和緩的苦笑,說不用在意。可是,小楓的笑容總是帶著陰影。這使得大家不安,不知不覺又有人開口了。大概就像是看到洞口、就會想去窺探的那種感覺。 「你說這一次,那表示你轉學過好幾次嗎?」「嗯,光是國中就三次。小學時……也是三次吧?」「這麼多?好可憐……不會寂寞嗎……? 」

    「哈哈……我對於搬家都已經習慣了。講到疊紙箱跟組紙箱,我可是跟職業的一樣厲害喔。封箱膠帶可是我的朋友。」

    轉眼間,小楓已經被同情的人們包圍。不只直接與她對話的人,還有不小心聽到——因為訝異於轉校次數而發出的聲音大得像是尖叫——的同班同學,也偷偷看著小楓。

    而她對此並不感到害臊,並且溫柔地接受一切,隨著提問述說著自己的故事。

    她應該難受到令人難以想像,卻毫無一絲厭惡的表情、淡淡地說著。

    我遠望著她的樣子,沒有勇氣進入環繞她的那一群人之中。因為,我老是被別人說不夠沉著,可能會因為不經意地一句話、傷害到小楓。

    之後過了一個禮拜,教室中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小楓的故事了。

    不知不覺、真的是不知不覺中就知道了。

    大家就是這麼地關注小楓、將聽來的故事在教室中不斷循環著。

    整理起來,大概是這種感覺——

    小楓生長在這附近,直到小學三年級時雙親離婚。

    母親的工作是負責幫公司宣傳,調動極度頻繁,因此將小楓暫時託給鄉下的外婆照顧。外婆對她很好、可是一起住了一年左右,外婆就過世了。小楓說,這是她懂事之後第一次參加葬禮。那一天是雨天、她到現在都忘不了那天的雨聲。

    之後、除了毫無接觸的父系一族外,小楓與唯一的血親——母親一起,開始過著幾乎每年都要搬家的生活。母親並非不重視小楓、但仍然以工作優先。畢竟離婚時發生過許多事,日子曾經相當難過。

    也因為這樣,小楓自然地成了常常獨處的孩子。

    之前她們都是這麼生活的。後來母親的工作地點終於穩定下來,回到她故鄉這塊土地上。這也是小楓自己的願望,她希望回到小時候,住過最久的這座城鎮生活。

    就這樣,我遠遠地得知了小楓的故事。

    我覺得她真是了不起。雖然沒有直說,但是她一定有過許多痛苦的事、悲傷的回憶,而小楓總是微笑著、不會表現出來。她的成績優異,對話時也總是先一步引導我們。用感覺成熟已經不足以形容,感覺就好像她所在的世界,與我們所過的平凡日常是脫節的。

    知道這些事之後,其他的人也開始對她同情或抱持敬意。不過、我有點不一樣……應該說,我的確尊敬著小楓、說得更直接點是對她抱有憧憬……不過我更強烈地感覺到、我想和她做朋友。

    小楓似乎很寂寞。

    的確,現在的小楓受到大家親切的對待,不只是同年級生、連老師都相當看重她。可是、不管是「親切對待」或是「受到仰賴」,我覺得都不是用來形容朋友的形容詞。這樣的距離感好像有點——比起朋友來得疏遠了一些。

    這也是我不敢與小楓搭話的原因。我覺得我不夠格當小楓的「朋友」。大材小用……不對、是小材大用。可是,我卻一直注意著小楓。看著看著,我輸給自己的慾望了。

    有一天,我鼓起勇氣跟小楓搭話。問她要不要一起吃便當?至今完全沒有跟小楓對話過的我說出這種話、讓她似乎有點驚訝,不過她一如往常般露出沉著的笑容答應了。

    最初那一天說了什麼話,我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我非常緊張,從頭到尾都紅著臉、一直雞同鴨講。連小楓都感到困惑,有點受不了地說「春日同學可能要再沉著一點比較好喔。」

    我很不好意思、非常不好意思,一不小心——

    「嗯,對啊!」

    ——就給了她這種非常笨的答覆。不過、聽到這句話時,小楓嘆地一聲笑了出來。看來我混亂的樣子反而戳中她的笑點,她用之前沒有露出過的表情失笑著。我也跟著笑出來,感覺很多事情都變得不重要了。

    之後,我們開始每天一起吃午餐。我們很少只有兩個人吃飯,都會跟幾個同學一起聊天。可是,除了小楓與我之外的成員每天都在換。

    對其他人來說,小楓大概是日常的調味料、少許的非日常。小楓她有著特別的經驗、並且肯毫不隱瞞地說出口,可能因此成了班上同學的一種娛樂。所以不接近也不遠離地鑑賞她,為每一天帶來剌激。

    但是我不一樣,我想讓小楓成為我的日常。我也想成為小楓的日常。

    所以,我積極地向小楓搭話,說了許多話——關於學校、關於家裡、關於興趣,以及關於小楓對自己的事……該怎麼說、雖然不是刻意要問,卻自然而然地說了出口,於是小楓她的態度不再像以往般沉著,有點害羞地回答著我的問題。比如她每天都會錄午間連續劇、或是不會應付野貓等等。

    我跟她聊起手藝社的事,還告訴她隔兩站的站前百元商店可是四層樓的大型店鋪、貨色比一般手藝用品店更加齊全後,小楓似乎很感興趣、於是我們約好要一起去逛。

    然後,我們約好禮拜天會合之後,兩個人一起逛街。會合地點是學校附近的車站,那天小楓的打扮非常成熟、看起來跟我完全不像是同年紀,讓我對她更加憧憬。

    雖然百元商店在商業區有個三、四間很理所當然,不過像那家規模那麼大的大型連鎖店我想應該很稀有。小楓也有點興奮地說「之前住的地方沒有這麼大間的店。」快步地在店裡面打轉。還叫著工具好便宜!有賣舊書! ……那麼亢奮的小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我也變得很開心,在手藝用品賣場說明這項道具怎麼用、這布料要這樣用,我難得可以不口吃、說得那麼流暢。

    回家時我們前去家庭餐廳,兩個人都單點了最便宜的多利亞鋦飯。我們還小聲地說店員一瞬間楞住了耶、對啊愣住了,並且竊笑……啊、呃,有點寒酸是嗎?還是應該要多點飲料吧比較好?

    ……先不提那些,我們愉快地度過了一個假日。

    之後,我們好幾次在周末一起出遊。

    我們逛了好幾家附近的唱片行、訝異於試聽區的充實,或者是到那種一個人去會嫌太遠的購物中心只逛不買……最近我們去看了電影,是一部還在上映的動畫電影。

    講、講起來不太好意思,不過我喜歡兒童向的動畫。一方面是故事簡單易懂,還有那些算是小道具吧?我很喜歡那些小飾品的設計感,在社團做的東西也受到不少影響。

    那一天看的是「劇場版眾所周知!怪僧少女拉斯普」。

    說不定,這邊也有看過的人……沒有嗎?真可惜。這部片一如片名是魔法少女類型,劇場版以王子殿下尼可為中心,與九尾少女玉藻藻之間白熱化的傾國之戰大受好評。

    雖然我覺得小楓不會看這種兒童向的電影,不過試著問過她之後,她說對最近的兒童節目是什麼樣子有點興趣,陪我一起去看了……那種電影的客群幾乎都是小學生或幼稚園小朋友,我一個人去看會不太好意思、所以她幫了我一個大忙。

    在電影院大畫面上看拉斯普的西伯利亞忍術,超西伯利亞超特Q真是魄力十足!還有看穿玉藻藻九尾真面目其實是埋藏在金甲十二單衣下的九連導向雷射並且逆轉的那一幕發展真是令人掌心冒汗。很、很推薦喔!

    最後混身是傷的玉藻藻消失在永久凍土的暴風雪中那一幕讓我眼眶濕了,不自覺地握住隔壁小楓的手。小楓好像嚇了一跳,不過馬上便露出微笑溫柔地回握住我的手。

    看完電影之後,我們在附近的咖啡廳聊天、接著回家。不過小楓露出帶著疑慮、不可思議感的表情看著自己的手。我馬上想起在電影院的事,開口問道:「抱歉、惹你厭了嗎?」只見小楓輕輕地搖頭,以彷彿想起什麼、最後又放棄了那種深沉的表情說:

    「不……不是這樣……」

    之後她變回平常的小楓,我們聊起拉斯普的觀後感。

    在車站道別時,我說道:「明天也請多多指教。」小楓也露出笑容回答「嗯,明天見」……那笑容看來不像是騙人的。

    可是,小楓對我的態度開始變奇怪,就是從那一天的隔天開始的。

    此時春日同學再度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膝蓋。看來是說到令她回想起來都很難受的部分了。

    週一大清早,我正在跟其他朋友對作業的答案——因為數學的町田老師有時會要寫錯的人重寫。

    對著對著,過了一陣子小楓也來上學了,所以我邀她一起對答案。這不是什麼稀罕的事,同樣的動作之前也做過好幾次,而且怕生的小華也——啊、這是那時在一起的朋友中瀨同學——也喜歡小楓,所以非常歡迎她。

    不過,小楓浮現以往——以往那種淺淺的笑容,很客氣地回絕了。我雖然感到不太對勁,不過那時沒有多問。畢竟我也被作業逼得很緊。

    之後,小楓的態度就一直是那個樣子。她不再主動找我搭話、我去找她說話也會被隨便找個理由避開。前一天我們明明還聊得很自在的。

    知道早上那件事的小華也很擔心——

    「松宮同學她是怎麼了?週末之前她還笑得很自然,現在好像變回原本那有些陰沉的樣子了。」

    她訝異地這麼說。

    ……沒錯。最近的小楓,從旁人的目光看來也改變了。之前原本感覺成熟、宛如住在不同世界的小楓,開始常常露出天真的笑容或慌張的態度。原本因為小楓那超脫世俗的感覺而不敢接近的人,也開始安心地與她搭話。

    可是,那天宛如小楓變回以前的她,用非常圓滑的態度,順利而不露破綻地與人相處。我感到有些不安,於是想找小楓好好地談一談。

    放學後,我逮到敬完禮的同時就拿起書包想回家的小楓,開口問她是怎麼了。小楓看著我、露出很為難的表情之後,一言不發地走掉了。而我當然跟著追了上去,可是卻不敢再開口搭話、兩個人默默地走到校門外的銀杏林。此時小楓轉頭看向我,開口說道:

    「……別再跟我說話了,我很困擾。」

    我沒辦法理解、也不想理解——我想好好看看小楓的臉,可是被風吹落的落葉正好遮蔽視線……等風吹過時,小楓的背影已經遠去。

    ——這次,我沒能再追上去。

    之後,小楓仍然不肯與我說話。跟其他人雖然會交談,不過卻保持著那種籠罩在迷霧中的距離感、而且也不太露出笑容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我不斷地想著,卻找不到答案。

    ……我跟小楓之間發生的事,有印象的部分我幾乎都說了。有聽出什麼原因嗎?

    這樣下去什麼都不知道的話,我……該怎麼辦……

    拜託大家。請將你們的智慧借給我……

    春日同學抬起頭環顧房間,然後鞠躬致意。

    Part·B:佐佐原三月

    ……雖然我覺得這樣並不好。

    不過比起春日同學這筆剛才全部輸入筆電的諮詢、我更在意隔壁低著頭的成田同學。

    成田同學在春日同學的話說到中段時,便一臉難受的表情,到最後幾乎是臉色蒼白就算他跟仙波同學吵架(?〕陷入低潮,在諮詢會開始前,至少表面上還是很有精神的。

    「成田同學……您不要緊嗎?」

    結果我平淡地開口問時,成田同學抬起頭、露出很明顯地在勉強自己的笑容。

    「嗯……我沒事。」

    樣子看起來完全不像沒事。

    「……難道您認識松宮同學嗎?」

    我想起他對春日同學說的名字有反應,而這麼問道。

    「…………不,我不認識姓松宮的,是不認識的人。」?他給我的答案仍然很奇怪。成田同學很難得這樣不乾不脆地回答我。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不過他似乎不希望我繼續問下去,因此我閉口了。說實話我非常地在意,不過現在要優先思考春日同學的諮詢。這問題頗為嚴重,必須認真地思考。

    就在我轉換心境時,會議室裡已經開始談起各自的推測。

    「……雖然這樣講對春日同學不太好意思,但對方會不會只是不喜歡跟人太親近呢?聽起來她似乎是個性沉著的人。」

    「的確是有這種人啦……」

    就算聽到這種意見,春日同學也沒有別過頭去、用認真的表情等待著結果。

    「從鄰居那領養來的小狗黏著我家的貓,讓貓感覺總是很煩悶的樣子。」

    「不,春日同學又不是狗……」

    「這是譬喻。意思是有人喜歡跟別人很要好,也有人不喜歡。」

    ……這個意見,我能夠了解。我自己也有這種傾向、還有個最極端的例子在隔壁房間看書。那簡直是貓王。乾脆稱她帝王好了。

    我想著成田同學會不會也有同樣想法、偷偷一看——他仍然是一臉無法釋懷的樣子,看著表情與他差不多的春日同學。

    ……那樣子還是很奇怪。該不會讓他在意的不是諮詢內容、而是春日同學本人吧?真是頭大。

    「我想不是……」

    成田同學突然低喃、嚇得我心臟差點停了。

    「對、對不起。」

    「?你幹嘛道歉?」

    「不、不小心就……」

    我含糊其詞,而成田同學也沒有繼續追究。

    「……我認為那位松宮真的覺得春日麻煩的話,應該會更早、更巧妙地疏遠她,並且做得委婉而不起衝突。從春日的話聽來,她應該是做得到的。」

    「您這麼一說……聽起來她的確很像擅長於處世哲學的人。」

    「嗯……所以,她一定不是打自內心討厭與春日來往。不過這麼一來,就完全想不通她為什麼突然說那種話……」

    我的目光移往房間裡側的門。

    「要問問看嗎?」

    「…………」

    成田同學沉默了一陣子。然後,和我一樣看向資料室的門——隨即移開了視線。他與仙波同學之間的芥蒂……應該說,被那麼明確而激烈地拒絕所帶來的震撼,看來仍然無法抹去。

    不過,就算這樣成田同學還是點頭了。

    「……嗯,有些讓我掛心的地方,去問問意見吧。」

    「是啊。那麼,休息時間一到——」

    說到一半,我的話就中斷了。

    因為我察覺成田同學的視線避開門扉與我,目光落在桌子上陷入沉思。

    數分鐘後。

    看到我獨自走進房間,仙波同學露出了很稀罕的表情。

    倒是沒有什麼劇烈變化。那表情就好像球拍揮空之後、發覺應該有的東西卻不見了,那種失落的感覺。

    在那之後,我等待會長宣布休息、前來見仙波同學。不過成田同學沒有站起身而留在房內。會長難得露出驚訝的表情看著留在位置上的成田同學,不過並沒有向他搭話。

    我背手關起門,看向一如往常趴著看書的仙波同學。今天是陰天、天氣有點冷,所以仙波同學很普通地——這樣講好像有點奇怪——像是趴在桌上般看著書。

    最後是那樣子道別、又好幾天沒有對話的仙波同學感覺宛如陌生人。不過正因為這樣,我努力地用平淡的聲音向她搭話。

    「午安。」

    不知道這是好是壞——仙波同學將視線移回書上,用如往常的態度回答。

    「已經傍晚了。」

    ……不對、仙波同學基本上態度是低調而冷淡的,所以難以判斷。

    不過,反正她橫豎都是不好相處,反而也讓我肆無忌憚了。

    「成田同學留在隔壁。」

    「我又沒問。」

    不迷途的羔羊

    剛講完就被仙波同學否定了。本來以為她要是在意先前的事,應該會有什麼反應,看來至少表面上沒什麼變化。

    雖然我想繼續試探她,不過還沒行動,仙波同學就從書中抬起頭來。四目交會的同時、我的身體也僵住了。

    啪噠一聲——書本闔起的聲音。聽到這已經聽習慣的淡泊聲音,讓我感覺肩膀的放鬆許多。仙波同學態度厭煩地挺起身子,雙手有如合掌般地夾住文庫本、並移到胸前。

    「我今天吃了福利社的超值巨大波羅麵包,所以肚子不餓。」

    「喔……」

    這是什麼意思……?我本來以為會有說明的,不過仙波同學就這樣靜下來了。不過,她把書放在桌上,抱起了布偶。

    這是……表示她肯聽我說了嗎?雖然我不清楚這跟空腹的關聯性,不管總覺得追問太多會惹她不高興。

    我看著一如往常懶洋洋的仙波同學臉色,並且開口問了:

    「成田同學的狀況很奇怪。」

    她回給我一個毫無興趣的嘆息。

    「……大概是感同身受吧。」

    「?您心中有數嗎?」

    仙波同學輕輕地聳肩。

    「沒有,只是這麼覺得。真的在意的話,去問當事者就好了。」

    「是啊……不過,現在先請您說說對春日同學諮詢的意見。」

    「那個……你要是以為我一定有答案,我也挺困擾的。」

    仙波同學發出困惑的呻吟,不過話中並沒有拒絕的意思。看來她一如往常地聽到了諮詢的內容。

    我坐在仙波同學的對面——平常成田同學坐的位置——並且開口問道:

    「不用說中核心也無妨,您有什麼察覺到什麼嗎?我總覺得那位松宮同學會疏遠春日同學,是有什麼特別理由的。」

    短暫的沉默之後。

    仙波同學慢慢地開口。

    「……有句話叫紅顏薄命,不過這種狀況,不是因為紅顏所以薄命——一定是因為薄命、才會紅顏。」

    …………

    我努力想了數十秒之後,老實地開口。

    「這是什麼意思……?」 ,

    我多少可以了解她的意思,不過不懂其中與這次事件有什麼關係。

    「這畢竟只是我聽完的感想——」

    仙波同學說了開場白之後,將目光定在桌上開始說起。

    「就算運氣差或是不幸,不過經歷過之後,就不一定是需要忌諱的事。反而可能成為當事人的立身之處。

    比如說……我想想——

    中國的三國時代,吳國孫權的部下有位武將叫周泰。有一次他為了保護受到襲擊的主君,全身多處受到創傷,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不過周泰還是活了下來立下戰功,晉升為一軍之將。但是他的部下中有人輕視、不服他的命令。孫權聽到這件事,自己前往周泰的值勤地召集諸將,將周泰身上的傷口一個個指出來,並細述由來。之後,再也沒有人會違背周泰的命令。

    ——不光周泰,在價值觀隨戰爭而定的時代,對將士們來說戰傷可是值得誇耀的。 」

    我想起以前跟母親一起看的時代劇而點頭。那時看的好像叫什麼縱橫天下的傷痕。

    「當然,他們並不是想受傷才受傷的,而且一但死掉什麼都完了。正因為這樣所以才有價值。那是他們曾經跨越這種風險的證明,就像勳章一樣。

    舉其他的例子。世界第一位以女性飛行員身分單獨飛越大西洋的愛蜜莉亞·厄爾哈特,採取了與林白相同的飛行路線……明明落於人後卻仍然在歷史上留名。這大概是因為在當時的認知中,社會地位與體力較為不利的女性、竟能在飛行員這種危險的職業上留下可與男性比擬的偉業。在這狀況下,可以說原本是偏見來源的『身為女性』這件事實,最後反而帶來加分效果。 」

    「……也就是說,松宮同學把她的不幸當成一種身分地位,是嗎?」

    「有此可能……不、很有可能。

    本來聽事情的發展,松宮某某人的言行就相當不自然。她總是話中有話地刻意引導旁人的好奇心,口中說不痛苦、已經習慣了,卻大張旗鼓地訴說自己過去的不幸……真的不在意的話,根本就不會拿來當做話題了。就是因為想引人注意、想讓人意識到,才需要說出來。

    她希望將自己打扮成非日常的住民,化為受任何人敬重、無可侵犯的存在——這樣想的話,她會撥開日常世界中伸出來的那雙手,便有了十足的理由。

    這就好像不斷敗北而聲名大噪的賽馬,卻在一場小比賽得到一次平淡無奇的勝利……讓至今的一切全部白費了。 」

    …………原來如此,我心想著。當然,我無法確定這是不是正確答案。可是——

    「也就是說春日同學她,做了成田同學很可能會搞出來的事情對嗎。」

    我好像能理解成田同學消沉的理由了。他過去大概也在類似的狀況下搞砸過吧。伸出不被期望的救援之手、強硬地握手,最後被殘酷地拒絕了。

    所以,這次事件他也不敢積極地參與。我好像能明白仙波同學剛才所說的話了。

    「大概吧……當然、曾經一度接納春日同學的松宮同學為什麼會在途中態度大變,這些思考的細微隱情我就沒辦法預測了。」

    「……春日同學她該怎麼做呢?」

    對我這大概是今天最後的提問——仙波同學將視線移向天花板,並且回答。

    「很簡單……不要再有牽扯就好了。就承認調性不合,去配合對方所期望距離感。」

    這大概是那一天,仙波同學對成田同學的要求。

    「能做的、頂多就這樣而已。」

    接著,她小聲地補充。

    「——在我想得到的範圍內。」

    ——結果之後我回到會議室,把仙波同學的想法——松宮同學也許是拿自己的不幸當做賣點,這個說法提出來。

    不過,我沒有提到今後應該怎麼做。雖然我能理解仙波同學的說法,不過這一點得要讓春日同學自己去選擇。

    春日同學很認真地聽完我的話,之後用為難的表情說「我會好好想一想」。

    成田同學也露出同樣的表情。

    諮詢會以目前為止最不乾不脆的方式結束,過了兩天后。

    午休時間,前往學生餐廳的途中正巧會合的我與成田同學,在走廊上遇見春日同學。

    大概是正要去學生餐廳或福利社,她正在確認可愛的吉祥物形——既然她是手藝社員,那應該是手工做的吧——錢包裡的餘額。

    春日同學的表情看來仍無法釋懷,不過看到我們之後露出了微笑。

    「啊……羔羊會的成員,午安。」

    春日同學的身高比仙波同學稍高一點,她那積極努力的態度會引起人的保護欲。

    我帶著一點羨慕的心情,回應她的招呼。

    「是的,午安……那天之後怎麼樣了?」

    「這個,我還下不了決定……」

    這也沒辦法。聽了那麼麻煩的建言,沒辦法立即判斷該怎麼處理吧。

    「真抱歉,都特地請你們幫忙思考了。」

    「不會,這事情又沒有時間限制,請慢慢思考吧。」

    「嗯,謝——」

    說到一半,春日同學的話不由自主地中斷了。

    然後,我也注意到了。剛才到現在,成田同學一言不發、表情凍住了。

    我隨著春日同學與成田同學的視線——看向一位不知何時出現的女生。

    她柔順的黑髮在肩膀附近切齊、是位感覺很沉著的女孩。身材瘦弱、有種虛幻感過給人的感覺有如柳樹般從容不迫。

    「……小楓……」

    春日同學半自言自語地叫她,不過松宮楓那充滿透明感的瞳孔,卻看向我隔壁的——

    「好久不見了,真一郎。」

    Part·B·2:成田真一郎

    ……果然是這麼回事……

    出乎意料地、我沒有很驚認。大概是預想到了吧。

    好像在哪聽過的不幸女孩、楓這個少見的名字——還有,現在映入眼簾的長相。

    沒有錯。

    眼前這名少女用指尖撥弄頭髮的動作,我的確有印象。

    說話聲音雖然比以前略低了點,不過這樣的女高音我一輩子大概都不會忘。

    「雖然讀同一間學校的同一學年,不過意外地都碰不到面呢。說起來,我們已經好幾年沒見了、姓氏也換了,就算見到臉也認不出來吧。」

    沒錯,我認識的這個人,名字叫中川楓。所以,就算無聊時拿起學生手冊來翻,也不會發現。

    「……兩位認識嗎?」

    在身旁屏息的佐佐原問道。而我還無法發出聲音,只能點著頭。松宮代替我開口了。

    「我們是小學同學。」

    聲音很沉著,同時也很冷淡。

    她與聲音同樣冷淡的視線,從我身上移向春日。

    感覺與春日眼神交會的一瞬間,松宮沉著的目光似乎僵住了。

    「……雖然我不知道你原來認識春日同學。」

    「那、那個,小楓——」

    大概感覺到氣氛不對勁,春日連忙開口。

    「我、我怎麼樣都想不到為什麼被小楓你討厭,所以去找羔羊會諮詢了。這些人是、那時候替我諮詢的人……那個……所以……」

    後半的聲音愈來愈小、逐漸消失了,不過松宮應該正確理解了春日想要表達的話,理解到她至今仍想和自己親近地交往。

    即使如此,她仍然冷冷地看著春日。松宮那足足高出一顆頭的視線,似乎給春日相當重的壓力,讓她縮起了肩膀。

    「春日同學,我再說一次,不要再和我有牽扯了。我……跟春日同學合不來。」

    可是,春日沒有罷手。

    「我……給你添麻煩了?」

    松宮沒有立刻回答。不過下一句話充滿決心。

    「是啊,很麻煩。」

    春日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應該只是有覺悟會聽到這句話了。

    不過,她無法阻止眼眶反射性地滲出淚水。

    「餵、楓……松宮。」

    回過神來,我僵住的嘴巴開口了。

    「不需要說成這樣吧。」

    松宮的臉頰抽動了一下。在這種時候我卻想了起來,那是仙波常有的反應。尤其是火氣一瞬間升上來的時候。

    「你還是這樣插手別人的事、隨你的意思亂來…………你以為這是誰害的……!」

    細微的感情讓寧靜的表情扭曲、不斷低吟的怨言也讓我有既視感。

    ……咦?難道我比自己想像中還受女孩討厭……?

    不過,感覺眼熟的地方也只到此為此。松宮深呼吸一口氣,恢復原本成熟的表情、撥起蓋住額頭的瀏海。

    「你真是……真一郎你完全沒有變吶。」?不知為何佐佐原跌了一個踉蹌……抱歉了,我現在無法分心。

    「你也是……你還是沒辦法跟任何人融洽地相處嗎?」

    「不會呢,我有許多親切的同學們,過得很愉快啊,託你的福。」

    ……她那帶剌的聲音,讓人懷疑最後一句是不是應該說「真可惜啊」。這又黏又稠的挖苦,與我早已聽習慣的那個感覺有些許不同,可說是全新感受。雖然我一點都不高興。

    不過就算是諷刺,肯與我對話便值得慶幸了。比起絕大多數情況都無視我的那個來得好講話——阿楓她以前就是這樣。

    「可是你跟春日吵架了對吧?」

    這次松宮聽我提到春日,她的表情也沒有變。可是,撥動瀏海的手看起來似乎多了幾分力道。

    「……不用你管。跟你又沒關係,也沒有給其他人添麻煩。」

    我感覺到自己屏住呼吸。沒關係、不用你管……這是仙波常說的話。那一天,仙波前所未有地激烈責難我的表情浮現在腦海。

    可是,現在眼前的不是仙波,而且春日一定跟我不同,沒有被打從心底討厭著。那麼,我還不能閉口。

    「你們不是處得很好嗎,為什麼突然改變態度?」

    「……我轉學之前的事,你不記得了嗎?」

    「這……」

    我怎麼忘得了,就算是小時候發生的事……不,正因為是小時候發生的事,所以我忘不了那句話。加上想到剛才松宮的低喃——你以為這是誰害的…………

    也許是看到我語塞而心滿意足了,松宮楓——雖然不知道她的目的地——邁開步伐。她看了春日一眼,然後穿過我身旁。

    「……我會說上無數次。」

    擦身而過時,她用低沉的——並且與那一天一樣的——聲音說道。

    「都是你的錯。」

    我無法回頭目送她離去。

    數分鐘後,我們三人坐在學生餐廳的餐桌旁。

    成員是我、佐佐原還有春日。那樣道別只會讓春日更加混亂,為了說明我與阿楓的關係而邀她同席。

    幸好,今天人不多。因此得以占到角落、不易被其他學生聽到的位置。我與佐佐原點了今日特餐的親子丼、春日面前放著醬油拉麵,眾人陷入沉默。

    「「「…​​……………」」」

    那麼……該從哪開始說起呢?

    雖然是小學時的事情,不過我並沒有忘。就是因為沒有忘,記得相關的許多事情,所以需要整理出重點再講。人生很短、午休更短。

    「請問發生過什麼事?」

    打破沉默的,意外的竟是佐佐原。

    她看來一如往常地毫無表情、卻用前所未見的強韌眼神,盯著我的眼睛。我察覺到她實在替我操心,突然然壯起膽子。

    因為一些奇怪的想法去妝點事實也沒有意義,有什麼說什麼吧。

    我對佐佐原點點頭,再度看向春日。她雖然在顫抖、不過卻用很認真的眼神望著我。

    「我跟春日一樣。

    ——你聽過松宮小時候,住在這附近這件事吧? 」

    「是的。跟成田同學你同一間小學嗎?」

    「嗯……那時候她的名字叫中川楓。我們當同班同學大概三、四個月吧。我記得她在暑假前轉學了。

    ——那是她的雙親還沒離婚之前、呃……似乎是家境特殊的孩子。連夏天也穿長袖。雖然我不知道現在如何……」

    體育課也幾乎都是旁觀,不讓人看到肌膚。當時我不懂那意思,不過現在想起來,應該是有什麼痕跡吧。

    大概是從語音中查覺到了,佐佐原微微地皺起眉頭。

    春日雖然表情僵住了,不過放在桌緣的指尖多了幾分力道。

    「……不過,跟現在一樣,她將這樣的不幸發揮到最大限度。仗著老師對她提心吊膽而不做作業、若無其事地翹掉無聊的學校行事。而且,通常這種事次數一多,會被質疑偏袒,不過阿楓沒有犯下這種錯誤。

    不管是男是女,她似乎讓那些有可能去欺負別人的小孩,都看了她的袖子底下。看過的小孩,之後都好像很害怕地不敢再接近阿楓。而不害怕的對象,她便用超乎兒童的智慧去迴避與那些人正面衝突,不過從不拒絕別人的親切。 」

    「她從以前就是擅於……不得不這樣活下去的人呢。」

    「是啊,她處在那種環境、擁有那種才能。

    不過……就像春日感覺到的一樣,她總是有一股寂寞感。由於自己的特別而受到恩惠,相對地也沒辦法與其他人處在同一個立場下。 」

    我停了一下,目光看向春日尋求同意。她連忙點頭。

    「那麼,成田同學你做了些什麼?」

    「我跟她一起玩啊,半帶強硬地拉著她。就這樣。

    我們做了什麼……因為沒有邀其他人,所以兩個人能玩的……躲避球啦、撲克牌啦、海戰棋啦……還有讓她看漫畫。啊、偶爾有加會長一起三個人玩。 」

    會長跟阿楓感情異常地差,每次見面就吵架、把阿楓弄哭。不過這兩個人在另一個人不在時,絕對不會講對方的壞話。

    「……當然, 一開始我被她嫌、而且我身為一個小學男生去找女生講話,實在有夠害臊的。不過,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那時開始我被會長拉著跑,對女孩子跟害羞已經有免疫力了,這方面我意外地不太在意。

    阿楓也一樣。習慣了之後,她會露出一副拿你沒輒的表情,卻仍然陪我玩。說真的,明明沒有朋友卻這麼會翹課,她應該閒到不行吧。玩桌遊她異常地強悍,而且喜歡刻意讓賽之後壓勝。只有這種時候她會露出坦率的笑容……真是討厭的孩子呢。 」

    「你們以前感情真好。」

    春日溫和地低語著,露出微笑。不過——

    「……原來如此,你就是這樣跟阿楓同學親密起來的。」

    ……為什麼總覺得佐佐原的話中帶剌?我被自己都不太能理解的焦慮感逼迫、發出宛如辯解的聲音。

    「是她本人要我這麼叫的,她說不喜歡別人叫她中川。」

    「意思就是你們有那麼親密囉。」

    她並沒有瞪我,那是一如往常的平靜目光。可是,佐佐原朝上瞄著我看的目光——不知為何讓我非常不自在。於是我做出本來不太想講的補充。

    「不是……我想是因為那是父親的姓,所以她不喜歡。」

    佐佐原似乎臉色發白,發出小小的聲音。

    「很抱歉……」

    「不、你不需要道歉啊……」

    春日代替萎靡的佐佐原,繼續這個話題。

    「……不過、這樣為什麼,那個……會變成那樣?」

    「我也想問……雖然想這麼說,不過現在回想起來,我多少可以明白了……」

    腦中浮現出仙波的臉孔。與她說話之後,感覺我好像變得比較會思考了。

    「有了我這個朋友——至少看起來是這樣——之後,阿楓……松宮周遭的人,全都放心了。原本必須像處理刺痛的傷口般慎重、溫柔地對待的松宮,看起來變得像普通的孩子一樣了。害怕她的人變少、同班同學也開始隨口向她搭話。老師倒是很小心,看護著松宮融入班級之中。

    ……不過,松宮本人無法忍受。這是令她難以忍受的屈辱。 」

    「屈辱……?」

    我對不解地歪著頭的春日點點頭。現在我能夠肯定了。

    「嗯……那時候的我,對這一點不夠了解。就像仙波說的,松宮應該有透過不幸的報酬……去感受那些褒獎而保持內心的平衡。正因為自己受了這樣的傷,所以大家才對我特別待遇、對我好。不然的話,無法接受自己這樣的境遇。

    ……而神經大條的我,大概將這些奪走了。 」

    「我想……這也不一定是壞事……」

    大概是為了不讓這話聽起來像說謊,佐佐原很認真地看著我。

    ……她努力得讓我都覺得對不起她。但我卻無法坦率地接受她這樣替我說話、這令我感到難堪。

    「謝謝你……不過,至少我的做法是錯的。我實在是太不小心了。於是,就因為一個白痴、害得自己築起的城堡被破壞,讓阿楓這樣叫著:

    都是你的錯!

    於是,之後她就沒有再來學校,就這樣轉學了。現在想起來,應該是那時她的雙親正決定離婚、而使一切都亂成一團吧。不過那時候,我以為是自己對阿楓做的事、害她只能遠離這個地方。 」

    一想起來,心屮還會隱隱作痛。不過這正如我願。我認為這是不能忘卻的痛楚。

    「之後有一陣子,我做什麼事情都畏畏縮縮的。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就算做自己覺得對的事、也有可能傷到別人。在那之前,雖然也曾因為我的任性、給周遭添些小麻煩。不過從沒有像阿楓那時候被徹底怒罵之後斷絕關係,這讓我大受打擊。

    不過,即使如此我還是改不了自己的天性、現在也還是這種個性。 」

    過去的故事,到此結束了。

    這是我一路走來,無數次的失敗之一。

    不過,這次這個,有一個很大的不同點。

    阿楓她……松宮楓想表達的,是這個意思吧——

    「松宮會突然拒絕春日,大概是想起過去與我有糾葛、而使一切全部泡湯了。」

    都是你的錯。

    因為我自己的任性或失敗而遭到報應、或是不被原諒,我可以忍受。因為我不能不忍耐、我也應該忍耐。

    可是,我不成熟的代價,現在卻讓春日來負擔。而且不只傷害過去、也傷害了現在的松宮

    ……過錯龜裂到這種地步,我該如何補償?或者我不該再插手?

    我變得不知所措。

    Part·C:仙波明希

    「成田同學一點用都沒有。」

    呃……

    「佐佐原同學……我很想恭喜你得到認清現實的勇氣,不過突然這麼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午休時的研究大樓資料室。這一層因為沒有熱衷於活動的社團,放學後就罷了、但是中午幾乎沒有人跡。

    我在沉靜的房間裡,正在吃午餐——福利社的新菜單、雞蛋美乃滋麵包——的時候,佐佐原同學毫無前兆地跑來了。她跟往常一樣毫無表情,不懂她在想些什麼。

    而且, 一開口就是這種話。

    佐佐原同學等我停下來、並用紙盒包裝的藍莓汁潤潤喉之後,繼續說道。

    「仙波同學您不這麼覺得嗎?」

    「……我以為一直以來,我總是清楚地表明對那男人的遺憾之意……真抱歉,看來我講得太委婉而沒有讓你會意過來。

    他應該去撞保齡球死一死。 」

    聽到我真心流露的話,佐佐原同學卻揮揮手。

    「不對、不是這意思……我是說這一個禮拜——春日同學的諮詢之後。」

    聽她提起、算了一下——那件事正好過了一個禮拜。

    「您不覺得特別嚴重嗎?」

    什麼特別……我又沒差。

    ……的確……這陣子的成田真一郎異常地乖。雖然不願意,不過我每天都有機會跟他見面,就算不想知道也得知道。

    每次看到都擺出一副陰鬱的表情、有人跟他搭話也只是應付一下避免長談。雖然沒有缺席或翹課,不過言行無精打采、又常常呆呆地看著窗外。而且……也沒有再來這間房間了。自從那一天——我感冒而臥病的周一以來。

    我不知不覺聯想到,被蟑螂屋之類的東西困住的蟑螂,會在養分耗盡之前,先失去求生意志而死這種說法。

    調整了眼鏡位置之後,我回答她。

    「不用管他就好了。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不過他肯安分下來真是再好不過了。」

    「……如果是自然地變成這樣,或許也好——」

    佐佐原輕輕嘆氣、並且開始說起成田與松宮楓之間發生的事……我明明沒問她的,這孩子究竟是學誰,變得愈來愈強硬……而且最後果然提出了無理的要求。

    「您有辦法嗎?」

    ……此時我可以發脾氣吧?我猶豫了一下,不過發現佐佐原同學的眼神充滿煩惱,讓我嘆了口氣。那種目光太卑鄙了。

    「……就算你找我問這個……」

    我無計可施地說著,突然想到。

    「我說啊,成田的事你去找那個會長談吧。他們一整年都鈷在一起,也很清楚現在的狀況吧?」

    沒錯。那個人既然從小認識,那麼對成田真一郎的處理法,她應該比我清楚數百倍。

    根本輪不到我當保姆。

    可是佐佐原同學的眼神困惑地晃動著,並且搖搖頭。

    「不,我已經跟她談過了……她露出平常的笑容對我說『就放著他不管吧。這種事要靠他自己解決比交好。』」

    「……比交?」

    「發音不清楚。」

    「佐佐原同學你嗎?」

    「不、是會長。」

    那個人對待成田同學的立場也令我難以理解。到底在尋他開心還是替他擔心、放任​​他還是寵壞他,似乎是因時而異。當然也可以說她只是隨興而已,不過想到在其他事情上,她那狡猾的手段……

    ……不對、這種沒有答案的思索無濟於事。而且、根本不重要。

    我不想再與成田真一郎有瓜葛……對方應該也是這麼想。

    「……連監護者都這麼說,不要管他就好了。雖然我不喜歡這種講法,不過也就是他變成熟了吧。」

    佐佐原同學的回應毫無一秒的猶豫。

    「我不認為那個人會變成熟。」

    「……呃…………你是不是不太高興?」

    這問題好像出乎佐佐原同學的意料,她茫然地眨眼。

    「是這樣嗎?」

    …………看來她是認真的。

    「你問我我也不曉得……不過,你說話的感覺比平常來得帶剌。」

    「仙波同學這麼說的話,也許就是這樣。」

    她仍然講得彷彿不關己事,然後低下頭去。

    之後沉默了一陣子。她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最後終於說了出口。

    「我覺得松宮同學……太狡猾了。」

    「什麼地方?」

    「舉著自己人生經歷的大旗、集聚別人的好意加以利用。可是,一旦春日同學跟成田同學的存在對她不利時,就被切割……太任性了。」

    ……真是難得,我第一次看到佐佐原明確地責難別人。

    我稍微猶豫了一下該怎麼回答,不過還是說了實話。

    「這並不是需要批判的事,每個人多少都有做過同樣的行為。松宮的程度也許有點超過,不過也沒有給人帶來實質上的危害。」

    實際上聽起來,松宮楓這個人的處世哲學的根源,不是出自個人意願、而是為了自衛。既然那對她是必要的,那麼外人就不該多嘴。

    不僅如此。

    「說不定,她反而幫周遭的人引出平常不會使用的善意,負責幫大家的良心復健呢。同情她、對她親切的人會覺得『啊啊,我溫柔地對待可憐的松宮同學。這可是好事,所以我是好人』。在現實中體認自身善心的人們,之後成為可以對邪惡毅然說不的人呢。『我可是好人耶』,可喜可賀。

    ——這麼一想,還會覺得她真是學校以及社會需要的人材。 」

    佐佐原同學似乎對我的話感到意外,她張著口、做出明顯感到驚訝的表情。

    「……仙波同學,你肯定松宮同學的行為嗎?」

    「沒有否定的理由。」

    不過,如果問我自己想不想跟這種薄命紅顏有瓜葛,那麼答案是NO。

    坦白說,我現在正帶著與解剖生物同類的興趣看著佐佐原同學。這孩子要是被仰賴的對象推開的話會有什麼反應——連自己都覺得差勁的好奇心讓我抬起頭來。

    佐佐原低著頭。與其說是消沉、看起來像是在思考。

    接著,她做出了奇怪的舉動。她拿起一戳頭髮,放在鼻尖前。從她迷茫的目光看來,應該是思考時無意識的動作吧。

    「…………鬍子?」

    被我指出那模樣,佐佐原猛然回神、抬起頭來。

    「嗚……」

    她發出低吟聲、不安分地轉動手指中的頭髮,臉頰染成粉紅色、並結結巴巴地開口。

    「抱、抱歉……我一直很注意不要在外頭這樣做的……」

    她表現出前所未見的慌亂。雖然我有看過她臉色蒼白消沉的樣子,卻也是第一次看到她這麼慌張失措。

    ……?要說滑稽是很滑稽,不過不需要害臊成這樣吧?

    我訝異地看著她,但是深呼吸的佐佐原同學看來是不會向我說明的。

    佐佐原同學冷靜下來的同時、似乎整理好自己的思緒、靜靜地回到話題。

    「是啊……我了解仙波同學所說的……也許我早就了解了。」

    她靜靜地承認、笨拙地自省著。

    「其實、比起對鬆宮同學……真正讓我煩躁的是我自己。」

    「這次跟佐佐原同學你沒有關係吧?」

    「……我想就是扯不上關係……才更讓我著急。」

    話說到最後她哽咽了。忘了是什麼時候聽到的,感情低落時喉嚨會先受到影響。

    ……以前,佐佐原同學說過,自己是不懂別人想法的人。佐佐原並不是無情或冷酷的人,但是情感的頻道與別人脫軌。至少她自己似乎是這麼想的,而且她為這樣的自己感到自卑。

    即使現在,(似乎〕有好感的對象陷入煩惱,她也會為自己無能為力而感到愧疚。不過——

    「佐佐原同學你不用在意,這種事畢竟只能靠自己解決,就算成田他再蠢,不久後也會自己找到平衡點。」

    「而我想仙波同學您,能夠幫上他忙。」

    ……你在,說什麼……

    「我不懂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而且我不打算回應你的期待。 那一天你也聽到了吧,我不想再與成田有瓜葛——」

    「拜託您了。」

    佐佐原同學不肯退讓,再次說著。

    「只靠我無能為力。」

    ……就算你這麼拚命地看著我……做不到的就是做不到。

    雖然我感覺到一股莫須有的罪惡感,不過仍然明白地拒絕了。

    「……辦不到。」

    佐佐原沉默了​​一會,只說了句「這樣嗎」。表情毫無改變。

    就這樣,她用那頭部毫不搖晃的獨特走路方式走出門口。我不禁想到,她今天大概不吃午餐了。

    看著資料室的門虛弱無力地關上,我嘆著氣。

    還沒吃完放在一邊的麵包還剩下將近一半,可是胃好難受。

    我心裡想的,只有一件事。

    一切都是成田真一郎的錯。

    到了這一天放學後。這週似乎沒有諮詢者,羔羊會休會。因為隔壁房間寧靜無聲,使得我的根據地資料室也得到短暫的安寧。

    ——成田跟佐佐原同學也不會來吧。視情況輕重、他們可能不會再過來了。

    這實在是相當理想的環境。在遠方傳來適度的生活音、以及寬廣的可使用空間中,一本一本地閱讀累積在此的書。離洗手間也近(重要〕。雖然偶爾會被東原文藝社長逮到這算是缺點,不過那個人也算是考生、加上她對玩樂也使盡全力,因此沒有太多空閒時間。

    我看向窗外,正飄著無聲細雨。這會讓房間裡亮度不夠、對眼睛不好。不過也因為下雨,讓今天不需要消暑措施。

    這實在是舒適的生活空間。

    也許是這樣幸福的狀況,讓我失去了緊張感。

    我把想看的書忘在教室的桌子中了。幾天前午休時,我從圖書室把書借來,接著塞在抽屜裡忘了放進書包。

    都已經到資料室來了,再跑一趟教室實在很麻煩,但我今天已經決定要看那本書了。

    我沒有多加猶豫,往教室走回去。

    ……回去之後,站在教室的入口,我看到討人厭的傢伙。

    無需多說,就是連日來讓我的精神狀況出現不愉快陰影的蟑螂。他黏在桌上,正看著學生會資料之類的東西。雖然看起來不是很認真。

    ……這是怎麼回事?我該把在這裡碰面當作是偶然、還是當作假設為神的某些人在找我麻煩?

    但是無論如何,我必須做出選擇。

    要無視成田、保持我每日的安穩。或者是——

    ………………

    哼。

    我轉身離去。

    「拿去。」

    啪地一聲。

    面對放在自己桌前的罐子,成田真一郎睜大了眼睛。

    「咦……什麼?」

    並且用那副表情問著。

    我沒有回應,拉開成田前面的座椅坐下。

    下雨使得天氣陰暗,不過保有能夠看到對方臉色的亮度。我看向腳下影子平行地伸長。影子如同轉印了雨雲的顏色般、呈現墨黑色。

    「仙波……?」

    我沒有看向他,開口說道:

    「……你不是很喜歡嗎?」

    「嗚耶!」

    他突然嚇得失態大叫、差點連椅子一起摔倒。有這麼嚴重嗎……?

    「那種咖啡。」

    「……咦?呃…………啊——……」

    不知為何滿臉通紅的成田,看向桌上的罐裝咖啡——細長罐只要一百日圓——發出鬆軟的聲音。

    ……我還特地去福利社旁的販賣機買,反應居然這麼薄弱。雖然這讓我相當不爽,不過事到如今、期待這男人會細心也挺蠢的。

    而且……明明兩個禮拜沒對話,不過他一下子就恢復本來的樣子了。雖然這樣的確比較好處理。不過這事實讓我感覺到不滿、還有一點芥蒂。

    我繼續話題。

    「……你記得我說不想喝那咖啡時的理由嗎?」

    成田仍然一臉驚訝,不過回答了我的問題。

    「記得是會剌激眼睛?」

    「沒錯……常喝的話眼壓會上升、聽說對眼睛不太好。因為一樣的理由,我不太吃辣的東西……雖然只是求個心安。」

    「你也覺得只是求個心安,可是你還是照做?」

    「至少可以心安。」

    就經驗來說,這點意外地重要。

    「精神上的壓力很明顯會影響到身體狀況。」

    「你意外地纖弱呢……」

    突然喀!地一聲。這是成田被我踹了一下小腿、跳起來時膝蓋撞到桌子的聲音。

    「……現在最大的壓力來源竟然有臉這麼說。」

    「真、真是抱歉……」

    成田眼眶含淚地道歉。我哼了一聲,繼續原本的話題。

    「……小學低年級時,我一看連環科幻故事就停不下來,於是熬夜了三天把它看完。隔天我的眼睛痛得要命。」

    「我想只是單純的眼睛疲勞、以及身體狀況變差同時發生而引起的劇痛。現在的我會這麼想。

    不過,小時候的我還不清楚自己的身體結構,而非常害怕。要是就這樣瞎了了該怎麼辦、再也無法看書該怎麼辦……我向學校請假、窩在棉被裡發抖。

    午覺睡過頭讓我在半夜醒來,為了掩蓋恐怖感與眼睛的痛楚,我靠著小小的床頭燈熱衷地看著預防眼疾的書……想當然耳眼睛更痛了。 」

    「仙波你莫非是個傻小孩……」

    「去死。」

    「我閉嘴。」

    成田老實地沉默了,並且拉起罐裝咖啡的拉環。

    「還有、我要喝了。」

    隨便你吧。

    「……總之,之後我去眼科檢查眼睛、看了一個多月之後治好了。之後我對眼睛就特別小心……包括剛才說的求個心安。」

    隔了一段空檔。成田喝著咖啡、確認我的話告一段落之後開口發問。

    「這又……怎麼了嗎?雖然你肯跟我說話這點,該怎麼說……讓我很高興。」

    「那時我明白了。我想讓事情極度單純化的念頭,也就是書癡的生活,對人類的身體來說過於不自然而勉強。

    不過、即使如此。

    雖然我為了看書而吃了苦頭,不過我沒有停止看書。這麼一來,想避免的痛苦與壓抑不了的慾望便會產生衝突。

    所以——因為害怕、卻又想看——而找出折衷的方法。因為我認為忍受痛苦、與避免看書都『不對』。 」

    我再次面向成田、看著他的眼睛……果然,他沒有以前那種不惜帶給人麻煩的氣勢。現在這個人,不會刻意弄錯情書的寄出者而擾亂那些笨拙的人、也不會去找迷途的壘球社員比賽吧。更不可能擔心早退的我,一路追來資料室,並且沒有人求他便自己幫人看護。

    對我來說這樣應該比較好……可是不管選哪一種鬱會讓我煩躁不安,這是為什麼?

    也許是我想著想著目光變嚴肅了,成田同學被我的眼神看得動搖起來。我開口問他。

    「——那麼你,想怎麼樣?

    佐佐原同學告訴我你與松宮楓的一切了。

    過去你搞砸了與松宮的關係。於是,你至今仍為自己的草率、以及其後果而懊悔。

    然後呢?

    反省了、挫折了,這樣就結束了嗎? 」

    「……這、可是……仙波你不也說了,我做的事很異常——」

    哭訴。立刻被我打斷。

    「沒錯。很異常、很不愉快。真是噁心的男人。」

    「你若無其事地愈講愈過分了喔!」

    「不過,那又怎麼樣?要說異不異常,我也很異常……不對,不只是我,人類本身就充滿了個體差異,所以正常或異常的概念沒有意義。」

    我自覺到自己的話亂七八糟。連成田都瞠目結舌了。

    不過……那最好。亂七八糟也無妨。本來我就不在意別人怎麼看我、不在意別人要做什麼,我就是這種人。

    所以、正因為我是這種人,所以我更要說。

    「之前你不是在資料室說過,你有覺悟了?

    那就做啊。跟其他人又沒關係。你就孤單地、到死都要抱著黏土兔子還回去啊。世界上就是有這種奇特的對像在等著你吧?而且,那孩子可不是一開始就在等待。是因為有你這種不講道理的蠢蛋,才會讓她抱持期待。害她等待可是你的錯。讓人等待的人、怎麼能夠停下腳步? 」

    至少佐佐原同學就在等著,起碼要他負起這筆責任。想下決心脫離,也得在算完這筆之後。

    我瞪著他的視線回到腳下,想說的全都說完了。這樣算是盡了對佐佐原同學的義務,而我也稍微……輕鬆了一些。

    之後的事——我哪知道。

    不、應該說我不想知道。

    我有預感會發展成這種結果。

    而宛如在替這種討厭的感覺掛保證一樣——成田真一郎馬上便站了起來。我再次看向他。仍然很脆弱,表情留有迷惘,不過——

    「我——」

    開口的同時,他的眼神湧出力量。就跟去追鹿野桃子之前的眼神一樣。

    「我想做點什麼。

    ——不管是松宮那邊,還是春日那邊,我都不想就這樣結束了。 」

    「是嗎……那你就去做啊。」

    我不知道之後會怎麼樣,但是不會再發生令佐佐原同學擔心的事了吧。 」

    但變成這樣,就算想阻止也無法阻止了。

    我腦海閃過一絲後悔。我幹嘛幫我自己最討厭的人打氣啊?就是這樣,這世界總是出乎意料……

    我呼出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的嘆息。

    而且也許是我的錯覺,我愈嘆息這男人愈有精神。他把廉價罐裝咖啡一飲而盡——

    「謝謝你,仙波。總之我會去試試看。」

    說了句搞錯重點的話。

    「……道謝去跟佐佐原同學說。她可是相當擔心你。」

    「嗯……當然,我也會跟佐佐原道謝。不過,給我這個的是仙波你啊。」

    他雙手包住咖啡罐,宛如那是什麼珍貴的物品。我的臉轉向其他方向、沒有回答他。沒有什麼好說的。

    成田不以為意、仍然繼續說著。雖然沒看到他的臉,但是我知道他帶著笑容。

    「你肯記得,真是太讓我高興了。」

    之後我什麼都沒說,從我自己的桌子拿回要找的書,留下工作還沒做完的成田回到資料室了。

    不過,我的情緒彷彿與成田進行了交換,腦中充滿後悔。連特地帶回來的書,內容都無法進入腦中。

    我也一直沒注意到雨幾時停的,直到要回家前。

    ……真是……

    想要感謝,也得顧慮到被道謝的人是什麼心情吧。

    之後的數天風平浪靜。

    要說有什麼怪事,就是成田變得更常跑來跑去,還有佐佐原同學來跟我道謝。

    「雖然嘴裡念著討厭做不到,不過真不愧是仙波同學。我好像可以理解電視裡說的傲嬌是什麼意思了。」

    我不自覺地賞了她腦門一記手刀。佐佐原同學仍然面無表情地說「會痛」,然後接著說「何必害羞」。於是我用擺在房間角落的游標尺尖端再賞了她一記,這次就安靜了。

    就這樣,到了周六放學之後。

    大概因為是隔週休的上課日,各個社團也不好訂時程表。所以除了熱情的運動社團之外,幾乎沒有進行活動。不只資料室,以文化系社團為主的整棟研究大樓都寧靜無聲。

    我一如往常地將身體拋在桌上,看著之前從文藝社辦(擅自〕借來、很久以前便絕版的小說。這幾天都沒有人煩我、讓我可以專心看書,感覺很愉快。

    沒錯,成田他恢復精神之後,也沒有跑來這間房間。據佐佐原同學的說法,他連學生會的活動都常常缺席,也許是為了松宮同學她們那件事在奔走。那也就是說只要他一直忙這個,我就可以安寧了。

    呼…………

    ……這就叫做小小的幸福嗎。

    有書、有寧靜、有我自己。墊在身體下的烤派先生,似乎也比以往來得柔軟、感覺相當舒適。今天太陽不強不弱,宛如回到春天般舒適。直到太陽西沉都不需使用那個水桶。

    晴讀雨也讀……這麼和平的曰子可以持續的話,那麼說我可以不要其他任何東西也不為過。將社會與自我全部切離、讓自己縱身於豐饒的文字之海。在這里人類社會的柵欄毫無意義。知足之人不會遭受恥辱,太棒了——

    喀啦。

    …………

    ……我聽不見。我現在正一步步地開窮。不可能聽得見古老的門板在門軌上滑動的聲音、那意味著這幸福即將終結。

    「等一下……這裡可以隨便進去嗎?」

    是幻聽,這聲音我沒聽過。

    「這裡是舉辦諮詢會的房間隔壁吧……?」

    這聽起來像是上週三、春日同學從隔壁傳來的聲音。

    是幻聽。

    「是的。就像是分室一樣。」

    佐佐原同學那內容令人想反射性地否定的聲音也是幻聽。

    「啊,仙波。我有事想麻煩你。」

    …………肯定是。

    「我聽不見…………我聽不見所以不存在。」

    Tenser,said the Tensor……(第一屆雨果獎得獎作品,阿爾弗雷德·貝斯特所著「被毀滅的人」之中的歌詞)我在腦海中唱著咒文,將名為現實的虛幻從腦中驅逐。

    「?怎麼了?你的眼神比平常更茫然,是發生了什麼難過的事?」

    「仙波同學,請您振作一點。」

    就好像在嘲笑我不讓他們進入視線範圍的努力般,早看慣的兩張臉探頭望了過來——沒有什麼特徵的娃娃臉男性、以及表情稀少的美少女。兩個人的表情都打從心底擔心,這讓我更為光火。

    ……我拚命地壓抑想翻桌的衝動——那樣一來可能會弄壞貴重的備用品——慢慢地抬起頭來。大概是起身時用了多餘的力量,使得我的背骨發出了一點聲音。

    接著,我用渾身的力氣大喊。

    「滾回去!!」

    ……沒有用,他們不肯回去。

    討厭啦這些人……是跟我有什麼仇嗎……

    我將臉埋在烤派先生的菇傘中,怨嘆著幸福的消逝。

    「等一下……總該給個交代了吧? 你突然找我們來這種地方,是想做什麼?」

    沒有聽過的聲音向成田追究著。

    我沒有力氣抬起頭,只用視線確認房間內部。

    在我知道的範圍內,這是至今房內人數最多的一次——有五個人擠在房間內。

    首先是我。還有成田、佐佐原同學——這兩個也就罷了。

    問題是後面的兩位。

    其中一人身形較瘦——身高接近佐佐原同學、不過體型看起來比較像我——留著披肩長發的女孩。那成熟的臉孔、現在正煩躁地扭曲著。

    另外一位從聲音聽來,就是上週的諮詢者春日友佳吧。這位的身高與我相近,不過體型、應該說比例差相當多,因此看起來格外給人健康的印象。總覺得好像看過她——記得手藝社社辦,就在這一帶正下方——她溫和的目光正如小狗般顫抖著,交互看向細瘦的女孩與成田。

    ……從前後的狀況看來,瘦的女孩是松宮楓吧。

    「松宮你冷靜點。」

    「真一郎你還敢講別人……」

    松宮同學用有點輕浮的目​​光,惡狠狠地瞪著成田……從春日同學的話聽來的形象,我還以為應該是比較穩重的人,看來這才是本性。

    也難怪佐佐原同學會那麼難得地顯露出不快之情。不過佐佐原同學最在意的也許不是松宮同學的個性、而是她對成田同學的稱謂。她現在也正用平常少見的強硬眼神看著松宮同學。

    ……總覺得那孩子雖然缺乏一般的感情,不過嫉妒心與獨占欲等等比人強一倍。幸好我站在旁觀的立場。如果我成了利害關係人,這壓力可能會壓迫到我的胃腸,不過從旁看來只是隔岸觀火。

    成田他似乎在猶豫要從哪開始講起、而沉默了一陣子。結果他投了一顆直球,毫無任何裝飾的正中直球。

    「你其實超喜歡春日的,對吧。」

    ……………………

    陷入一陣沉默。

    我跟佐佐原同學無從反應起,春日同學則當場傻住。

    而鬆宮同學她——啞口無言了。

    想回的話彷彿哽在喉嚨,讓她滿臉通紅。

    她連粉飾表情都作不到,只能在隨後擠出顫抖的聲音。

    「你在、胡說什麼……突然這樣講……」

    「這幾天,我在休息時間及放學後觀察了松宮的行動。」

    所以每到休息時間就不見人影嗎。

    松宮同學彷彿感受到一股惡寒,抱住自己的肩膀霄著身體。

    「等等……你這是、跟蹤狂……!」

    「是期間限定、而且只限學校,請你多多包涵。」

    成田看起來毫不心虛……現在這傢伙是獨善的化身。只要心想是為了對方好,他可以毫不在意地做出近乎犯罪的行為。

    我最討厭的成田真一郎,正發揮著他那令人忌諱的本領。

    「我看得出來,松宮你雖然毫無遺漏地與班上同學保持距離,卻老是對春日非常在意,動不動就偷偷地瞄著她看。」

    「是這樣嗎,小楓?」

    面對成田的指證與春日同學的疑問,松宮同學別過頭。

    「……那是錯覺,是這個人的妄想。 大概是以為這樣的話,他自己也會得到救贖吧?」

    話說到最後,她又恢復了那充滿小聰明的表情。不過那看起來就像是急遽打造的面具。她的瞳孔深處動搖著。

    「話說在前頭,我可不打算原諒——」

    「我的事不重要。」

    被成田斬釘截鐵地這麼一說——讓松宮同學隨即敗下陣來,原本要繼續的叫罵聲也吞了回去。

    「我了解松宮你為了過去的事而怨恨我。不過,那不構成你討厭春日的理由。實際上,你到現在還相當在意春日。」

    「就說了,那是你的錯覺。我並沒有對春日同學……」

    松宮同學說到一半,看到春日同學那寂寞的眼神,不自覺地停住了。此時成田展開行動。那毫不留情的攻勢,就好像數天前的停滯是騙人的。

    「你看到春日被男性搭話,露出宛如監護者般擔心的表情。」

    「……是你的錯覺。」

    「看到春日獨自吃著便當,你壓著胸口看顧著她也是錯覺嗎?」

    「………我沒印象。」

    「那麼瞄到春日把料理實習時做的烤點心送給中瀨,然後趴在桌子上煩悶地喊著『鳴啊啊啊啊~……』是為什麼?」

    「……………………沒可能。」

    「還有回家路上,你一個人邊走邊用陰沉的聲音唱『劇場版眾所周知!怪僧少女拉斯普』的主題曲『怪僧也會談戀愛!』,難道也是因為沒辦法跟春日說到話很寂寞?……

    啊,容我雞婆講一句,那還滿恐怖的,唱的時候記得注意四周。 」

    「不但沒憑沒據而且那已經是校外了……!」

    到最後,松宮同學的臉已經從泛紅變成了鮮紅,真讓人為她難過。

    成田他淡淡地吐了一口氣,隨性地從懷中掏出手機。

    「不過,這隻手機完全錄下了你一連串的奇怪舉動。」

    「你是鬼啊————!?」

    松宮同學終於發飆,用超乎想像的敏捷身手襲向成田。不過,她卻被不知不覺繞到她背後的佐佐原同學給架住。這真是冷靜而天衣無縫的組合。

    ……太殘酷了。我休憩的房間裡出現惡鬼。

    至於被晾在一旁的春日同學,也滿臉通紅,如果這是漫畫應該會噴出蒸氣。她用蒙矓而濕潤的目光看著松宮同學。而鬆宮同學也注意到她的視線,羞恥的汗水流個不停。害羞在兩人之間有如互照的鏡子,在其中無限運行。

    「不、不是的、春日同學……這是那個……這些人的……呃——」

    松宮同學被佐佐原同學抓著,發出尖銳的聲音。第一印像給人的伶俐感此刻已經蕩然無存。

    「陷阱!」

    「是、是嗎……是陷阱喔……」

    ……這哪門子的對話。

    成田用一股冷峻的態度看著她們錯亂不已的樣子,並且繼續說話。

    「松宮啊……你為什麼要這麼勉強?

    ……現在回想起來,小時候我是對不起你。你雖然擺出成熟的態度、總是從容不迫,不過其實你拚盡全力在保護自己的立場。可是,卻被我輕易地打亂了一切。所以你恨我也是當然的。

    可是,現在的狀況與小時候不同。

    雖然我只看了幾天,不過你的做法不像小學時那麼極端,與人交流的從容態度也不只是表面工夫了。就算有一個特別要好的朋友,也不至於讓你的立場動搖吧。 」

    松宮同學仍然被佐佐原同學架住,用強烈的目光瞪著成田。

    「……這些一點都不重要吧?

    ……真一郎你到底想怎麼樣?這是什麼復仇嗎?我可以為口出惡言道歉、不要再管我了! 」

    「阿楓…………」

    成田噤口,不是因為松宮同學的話、而是被她眼中浮現的淚水給擊倒了。就算佐佐原同學放開她,她也已經不打算抵抗,宛如被奪走一切、一無所有地低著頭。而春日同學擔心地看著她的樣子。

    ——這麼一來就很難說服她了。如果松宮同學不是這麼頑固的話,那春日同學也不會來委託羔羊會了吧。

    連偷拍都用上了,此時卻無計可施……成田的絕佳狀況到此結束了嗎。此時我往他看去——

    不知為何眼神交會了。

    「仙波啊,松宮為何會變得這麼固執?」

    啥……

    「……到了這節骨眼又丟給我……?」

    「嗯啊……調查之後,我知道松宮並不討厭春日。我不懂的是,為什麼她不肯承認。至今發生的事情,仙波你大概都聽到了吧。要是你有什麼發現,希望可以告訴我。」

    我深呼吸一口氣,不這樣做我無法保持理性。雖然怒吼是很簡單,可是我知道那樣這些人不會回去。而且,很遺憾的是煽動成田的正是我自己,而且我的確說了。

    要負起責任。真是個沒用的藉口。

    我看向松宮同學,她也用茫然的眼神看向我。我們互相沒有介紹過,所以對她來說,我只是個身分不明的可疑人物吧。

    ——剛才那殘酷的折磨,讓她消耗許多心力。自己心中的矛盾被粗魯地攪亂、還曝露在春日同學眼前,讓她已經不知如何是好。春日同學則是什麼都搞不懂、但一定會更加為松宮同學操心。

    ……既然我心裡有數,那就不能這樣坐視不管。

    我再次抱起烤派先生,對鬆宮同學開口。

    「……雖然這只是我的想像——

    松宮同學你是不是一直在後悔?

    後悔小時候,自己對成田說了那麼過分的話。 」

    「咦……?」

    成田發出了癡呆的聲音。

    松宮同學一言不發地瞪著我。那是將我辨識為敵人的眼神。

    但無論如何她沒有反駁,因此我不理會她繼續說著。

    「松宮同學將自己的不幸當成武器,在小學裡建構出一種獨特的地位。而這一切卻因為被一個來路不明的蠢小孩纏上而差點失去,因此詛咒了那個蠢蛋。我想這段過去應該是事實吧。

    那麼,松宮同學現在是不是為了同樣的理由避開春日同學——我認為不是。如果她只是不想重蹈覆轍,那麼應該會用更和緩、更自然的方法與她保持距離。也許,就能避免發生她跑去找校內知名的諮詢會商談這種麻煩事。從成田那件事經過了這麼久,松宮同學累積了不少應對進退的經驗值,這點事應該辦得到。 」

    「…………」

    我中斷了話題,不過沒有任何人出聲。成田跟佐佐原同學乖乖地聽著、而鬆宮同學與春日同學只是傻眼地看著突然開始長篇大論的我。

    ……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不過也不能停在這裡。我盡可能機械式地繼續說道。

    「不過,你沒有這麼做。松宮同學你刻意殘酷地、毫無道理地拒絕了春日同學、連自己那處於微妙均衡點的立場可能會變差都不顧了。讓你必須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

    想從誠懇又信賴著松宮同學的春曰同學那找尋理由,實在太勉強了——那麼下一步可以想到的可能性,就是動機不是緣自對方、而出在松宮同學自己身上。

    接著,如果執意要從與成田有關的過去追求原因的話,那麼從聽到的內容中,松宮同學對成田所做過的特別行為,只有在轉校之前把他大罵一頓而已。

    如果這是本次的關鍵,那麼就能說明現在的狀況了。如果松宮同學害怕的不是春日同學會威脅自己現在的生活,而是害怕會對自己最重視的春日同學,再次鑄下當年對成田所犯的過錯的話——」

    一切都是推測、毫無任何證據,要否定沒有任何困難之處。不過,松宮同學只是虛弱地嘆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不過竟然可以光聽別人說就想到這麼多。如果猜錯了不就只是妄想症……」

    她彷彿放棄了一樣搖搖頭,慢慢地和盤托出。

    「你答對了……我無法信任我自己……

    我對其他人依賴、欺騙、寄生……一但出了問題就把責任推給周遭而逃走。我並不覺得這是錯的喔?只要不要做得太過分,做這點小事還在容許範圍內。所以,我從小到現在都是這樣活過來的。 」

    松宮同學說到這,看了成田一眼。

    「可是……那一天,我對真一郎釋放的惡意連自己都感到意外。學校說穿了只是個中繼點,只不過是這樣的環境發生變化……我…………沒想到我竟然會狂亂到朝著並不討厭的對象、說出那麼無情的話。當時仍是孩子的我為自己的脆弱感到愕然,但是卻還沒讓自己接訥這一點,我便轉學了。使我失去重新思考當時事件的機會。

    只剩下……那時真一郎蒼白的臉色,一直讓我無法忘懷。 」

    她混有歉疚與怨恨,感情十分複雜的眼神看向成田。

    「雖然你自己看不見……不過你的臉色,真的很慘。」

    而身為當事人的成田,因為過去的事情意義完全轉變、仍然充滿驚訝與困惑。

    「啊……這點、真的…………很抱歉。」

    連一下子擠出來的話都極為癡呆。我聽見松宮同學吐出一句「什麼啊?」,語氣似乎帶著心安。

    「……所以、感覺到與春日同學『成為朋友』時,我突然害怕起來。只為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會在什麼契機下,又像那時一樣背叛而感到不安——要是讓春日同學也露出那種表情,我會無法原諒自己……

    所以,在還沒發生前……」

    「把友誼給斬斷,帶給春日同學的傷害就可以減到最低……你是這麼想的吧。」

    松宮同學低著頭,微微點頭。

    要畫蛇添足的話,與成田再會時說出那麼重的話,八成也是為了相同的理由吧。當然,這一點我沒說出口,說了沒人會高興。

    ——然後便陷入沉默。

    松宮同學虛脫地呆立著。既然事實已經明朗,我就沒有其他好說的了。而今天的佐佐原同學徹底擔任助手身分。成田也許有幾句話想說——不過這次他順從氣氛、保持沉默。

    現在這一刻,松宮同學該面對的只有一個人。

    「……小楓。」

    被叫著名字,讓松宮同學肩膀一顫。不過她沒有抬起頭了。

    即使如此,春日同學仍用溢於言表的話說著。

    「謝謝你替我操心。」

    「不是……這麼回事。」

    「不過……我不要緊的。」

    「啊……」

    春日同學握住松宮同學的手。兩人的目光很自然地交會。迷惘、以及決心。

    「別這樣……總有一天,我一定也會對你做出很過分的事、傷害到你。」

    「我啊,總是覺得——」

    這一瞬間,春日同學的眼神毫無動搖。

    「真的喜歡上一個人,就算被那個人背叛了、殺害了,都不會後悔。因為早已有這樣的覺悟了。

    所以,不管小楓會對我說什麼都不要緊。要是我真的被討厭了,那麼我會乖乖地放棄、不再與你見面。這樣雖然會很悲傷、很難過,不過我絕對不會後悔。

    我已經決定了。 」

    幾乎可以融入今天那溫暖的陽光般、滿臉的微笑。

    「所以……如果小楓並不討厭我,請跟我做朋友。」

    太強了。

    壓倒性地強。

    完全一面倒。

    被這麼令人害臊的生物挑起格鬥戰,就算是不幸少女也得敗了。

    她笨拙地握住那伸向她的手,畏縮地回答。

    「好的……請多指教。」

    ——每次都會有這種蠢到不行的結尾。

    兩人害羞地互望、互相試探鬆手時機的春日同學與松宮同學。看著這兩個人,我突然鬆了一口氣。不知是覺得放心、還是掃興。

    如果是這兩個人的話,就算放著她們不管,總有一天也會摸索出這種令人害臊的結果吧。看她們如此互相思念著,就覺得不太可能彆扭地度過三年。畢竟春日同學實在太有男子氣概了。

    所以,成田所做的事也許仍然只是多管閒事、又或者是自我滿足。他只不過是因為自己看到春日同學及松宮同學鬱悶的樣子會很難過,為了消除原因而行動。而且還用上相當骯髒的手段。

    …………不過,就算這樣。

    在這一瞬間、這個場所,春日同學她們露出幸福的表情這點也是事實。就算只是把終將來臨的那一瞬間往前拉,不過在這個初夏的周六,她們兩人成為了朋友。不管是否承認,這都是事實。

    而這樣的事實……嗯,還不壞。

    回頭一看,成田宛如這幾天的疲勞一口氣爆發般,靠在背後的書架上。看那安心感居多的表情,與其說他對這次的結果滿意、不如說他在慶幸這次沒搞砸。

    佐佐原同學站到他面前,用一貫淡泊的表情說著。

    「辛苦您了。」

    成田用微笑回應她。也許是映出了那道笑容,佐佐原同學的嘴角似乎也輕輕揚起。

    ……這也算是不壞的事實吧。

    「那個……」

    向我搭話的是松宮同學。她似乎是在我沒注意她時靠近的。而春日同學正在向成田及佐佐原同學搭話。

    我淡淡地看著似乎有話要說的松宮同學。由於我對她的感情完全淡然,想來我的眼神應該栢當呆滯。

    松宮同學似乎也一樣。她用不知該如何處置的表情問道:

    「雖然現在才問這個怪怪的…… 結果你到底是誰啊?」

    就松宮同學的立場,會有這疑問是很正常的。

    不過……她問了個很難的問題。

    我是誰?

    ——仙波明希。

    ——一年A班,文藝社幽靈社員。

    ——又矮又瘦、頭髮也總是一團亂、長得一副不討人喜歡的窮酸樣。

    ——喜歡讀書、討厭與人來往。

    ——有奇怪的雙親跟很糟糕的妹妹,最近打工的店倒了。

    能想到的形容詞還不少。

    不過,我想其中哪一個都不是松宮同學想要的答案。她真正想問的,應該是我這種人會捲入這件事、並且像小丑一樣為成田的蠻橫行為助陣的理由。

    ……雖然我更想知道。

    不過我倒是準備了松宮同學|定聽得懂的話。

    「大概,跟你一樣——」

    我的眼神晃動,往成田看去。他正被春日同學過度道謝、剛才的強硬宛如騙局般地不知​​所措。他還是那樣子,鼓起氣勢時與其他時候的落差有天壤之別。

    松宮同學隨著我的視線看去,不滿地皺起眉頭。為什麼我得被那麼自私的人耍著玩?為什麼我甩不掉那麼多事的傢伙?

    看來松宮同學果然與我這股滿是殺意的感覺有同感。所以,我跟你一樣——

    「是那傢伙的受害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oeistation2 發表於 2013-4-11 02:02 PM

終章3或說VS成田真一郎 松宮楓

她說了,受害者。

    這真是巧妙的表達法。

    成田真一郎的確是加害者。而且他那種人自己沒有自覺,所以更糟糕。

    「中川……來打躲避球吧!」

    現在我還記得他第一次跟我搭話的內容。在小學的午休中,我正無事可做地發著呆。

    就算是小學生、不過這真不是男生該找女生玩的遊戲。我這麼想著。

    而且還加上,當時我的生活起居一舉一動都充滿了焦慮。討厭父親、卻又不相信母親,所以世界是扭曲的。

    不幸的小孩。我自己對自己貼上這種標籤,而當真的大人們把我捧起、讓我睥睨其他孩童。我比你們更了解不幸——這種妄想,會讓人意外地傲慢。

    那時候,我原本想讓說這種傻話的男同學——當時連他的名字都不記得——給他瞧瞧而回話。

    「才不要,為什麼不在家裡還要做會痛的事?」

    如果他掃興地離開就罷了,要是他繼續煩我,我就脫掉上衣讓他看看證據。

    不過,那傢伙的反應超出我的預料。

    「沒關係,因為是魔球所以不痛。」

    會痛、對小學生來說會痛。不過,他的魔球的確不痛。到現在我還不明白其中道理、應該說連實際狀況都忘了,不過不會痛的魔球在我們之間是實際存在的。

    ……沒錯,我輸給了對魔球的好奇心,跟他玩起躲避球了。女孩子跟男孩子一對一、在操場的角落玩起躲避球。這還真是冷清的畫面。

    我可以斷言, 一點都不有趣。魔球雖然不可思議卻很無趣。不過、也罷,至少我一直嫌太多的空閒時間,就這樣消磨掉了。

    我問了那男孩子,為什麼要搭理我,是老師拜託他的嗎?而那傢伙毫不心虛地回答。

    「不是……因為你一臉無趣,讓我靜不下來。」

    「我無聊又沒關係。」

    「可是我不要。」

    簡單地說就是他任性。他不像其他人是因為覺得我很可憐,而是看不慣我消沉的表情而來找我的。這讓我愣住了。我這麼不幸,沒有義務跟這種遊手好閒的傢伙來往。

    這魔球這麼無聊,我不要玩了。說完,我就回教室了。之後,上完課回到家裡,我在媽媽的房間翻著日英字典。

    隔天,那男孩又一臉蠢樣地跑來找我搭話,於是我說了。

    「魔球的名字就取做nopoint一號吧。」

    好帥喔! ?那像夥高興地說著。這時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總覺得這名字聽起來好像會凋零。 (真一郎讀音maichirou,可解做「凋零吧」〕

    之後的事,我只記得大概。

    我開始每天跟真一郎消磨時間,就這麼簡單。

    真要說的話,只有每次去真一郎家都會有個眼睛細長、叫做「岬姊」的女人嚼著煎餅、而我一定會被她欺負的記憶比較鮮明而已。 (順帶一提,直到來到這間高中就讀,聽到學生會長自我介紹之前,我一直以為那是真一郎的姊姊。〕

    「聽好喔,真一郎。男人必須讓女人幸福。做不到的男人是垃圾。」

    「嗯。」

    每次我去吃點心,相對地總是會告訴不懂事的真一郎一些社會常識。現在的他雖然變得很彆扭,不過那時的真一郎真是個老實的孩子。不管我說什麼,他都會佩服地點頭。

    「特別是,結了婚之後卻不重視老婆跟小孩的傢伙最差勁了,會下地獄。所以真一郎不可以變成那樣喔。」

    而那女人總是插嘴打亂話題。

    「什麼?你們要結婚嗎?」

    「才沒有!」

    我這樣地過日子之後,發現到周遭的態度開始改變了。

    不幸、可怕、孤獨的中川楓。可是她終於交到朋友,變得不再孤獨、變得圓滑。

    不再不幸了。

    別人開始這麼看我。

    才沒這回事。

    反了、完全顛倒。因為這正是我家裡最緊張、最混亂、喀喳喀喳、嘎滋嘎滋地亂成一團的時候。

    我開始焦慮。這種時候我更需要大家同情、希望大家尊敬——現在的我無法理解這種思維,不過當時我是這麼想的——我希望在家裡只能被耍得團團轉的我,可以作個不幸的經驗者而受到敬重。請來褒揚我的傷口吧。

    可是跟莽撞的真一郎在一起,連我都被當做不足為道的小孩之一了。明明不是、我跟你們明明不一樣。

    我好幾次想疏遠真一郎。可是,只用說的行不通。這我已經試過很多次了。那麼該怎麼辦——不對,我不用煩惱。只要跟平常一樣就行了。

    只要拉起長袖, 一切就解決了。這是那個以為不要出現在臉上就沒有問題的人,完全洩露的證據。連老師們都目不忍睹,並且證明我足以受到特別待遇的證據。只要現給真一郎看就好了——我跟你住的可是不同的世界喔?

    可是——行不通。不知為何,我做不到。

    我不想被看到。

    這麼一來,我無路可走了。我一切從容源頭的那張王牌,不知不覺被撕碎、變得無法拿來使用了。

    一切都脫序了。我這麼不幸、這麼痛苦,可是沒有人知道。原本知道的人們,現在只知道不再不幸的我。而造就這一切扭曲的元兇,卻沒有察覺我被逼入死角,總是露出天真的笑容向我說著來玩吧。

    一切破裂,並沒有花上很久的時間。

    有一天,我突然打傷真一郎、並且當面開罵。現在想想那根本就是歇斯底里。

    都是你跟我說話、我打他。

    都是你太笨了、我罵他。

    都是你讓我笑出來、我吼他。

    真一郎不明所以地受到我打罵,只能一臉茫然地看著狂怒無比的我。而這一點卻最讓我煩躁。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腦中塞滿話語,最後說出了那句話。

    「一切、都是你的錯!」

    那時真一郎最可憐的地方——就是他完全無法理解我話中的意義。

    我竟然畏懼了。

    (因為……我沒想到你會露出那種表情。〕

    年幼時的自己,那彷彿快哭出來的低喃將我喚醒。

    ——我做了一場長夢。察覺這點後,使我咋舌。

    我以為今天可以夢到春日同學的說……

    睜開眼睛,天花板映入眼中。這是出租公寓廉價——可是乾淨的天花板。也是每天早上讓我認識到,母親多麼努力的裝置。

    我鞭策著低血壓的身體起床,站在房間一隅的穿衣鏡前。

    與那時不同、變得有點像大人的臉回看著我。

    「…………嗯。」

    我用手指梳開落入視野的瀏海,同時下了一個決心。

    今天一定要做個了結。

    週一放學之後,一年A班的走廊。

    我與要去手藝社的春日同學道別,獨自來到這裡。站著等了一會兒之後,A班的班會結束,班導走了出來。

    我在陸續走出來的學生中找到真一郎的身影、若無其事地接近他。

    而他也察覺到我的出現,露出驚訝的表情。

    「松宮?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沒有回答,先探頭確認真一郎的左右。

    …………很好。

    「今天那個像終結者一樣的女人好像不在。」

    我小聲地罵道。就算是在其他班級,也不能破壞我文雅的形象。距離內唯一聽得見的​​真一郎皺起眉頭。

    「那什麼啊?……莫非你是在講佐佐原?」

    「她叫這名字嗎?就是老是跟你在一起、像具穿衣模特兒的那位。」

    「我們不同班,可沒有老是在一起。 ……還有,不要這樣講她。你們應該不熟吧?」

    「我要討厭誰是我的自由吧。」

    實際上,我的確討厭那個綁馬尾裝傻的女人。真一郎沒說錯,我跟她沒有好好對話過,不過我直覺到——我們不合。

    長得那麼可愛、卻毫無自我主張,那一天也是受真一郎請託而行動的。看來她一路活來相當輕鬆吧。只要配合別人、自己不必下工夫就可以得到普通的幸福。我久歷風霜的識人慧眼,告訴我她就是這種女人。

    對於就算用有點齷齪的手段、也要支配周遭,並且為此而費心的我來說,那種被動活著——而且就能活下去——的女人,是極度令我厭惡的存在。

    被那透明的眼睛看著,就覺得她在責難我——「你為什麼不能活得乾淨一點呢?」吵死了,不要那麼清高——我就是會這麼想,沒有辦法。

    雖然不太確定,不過總覺得她也討厭我。

    就在我這麼想時,數名學生看著我走過。我對每一道視線投以禮貌的微笑,迴避了所有的疑惑。這種表面功夫是最擅長的。

    真一郎用冷掉的目光看著我的偽裝。我開口問他。

    「能陪我一下嗎?」

    雖然在對方反應之前,我不由分說地拉起他的手便走。

    「等、等一下,我知道了,松宮你別拉我——」

    拉著呻吟的真一郎手腕回過頭的同時,我與一張看過的臉錯身而過。

    一頭亂發、以及樸素的眼鏡。

    她的目光中毫無關切,不過仍然目送我們離去、

    這裡是連接到屋頂的樓梯間。沒有窗戶、不開燈的話即便是白天也很昏暗,因此平常就人煙稀少。視情況可能會受到需求特殊的人歡迎,但總之現在沒有人。

    打開燈會過於醒目,因此我在勉強看得到對方表情的昏暗之中、與真一郎對峙。

    「你、你有什麼事……?」

    看來真一郎仍然對我有棘手的意識,他露出緊張的表情。

    我可以低頭、不讓他看到表情。而且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就算這麼暗我也不想讓他看到表情。

    我吐了口氣。在寧靜的樓梯間中聲音顯得特別清楚,然後開口——

    「真抱歉……我突然這麼強硬。」

    「咦?啊、不會、是沒有關係……該說我習慣了嗎?」

    傻傻地回應的真一郎就許多意思上來說使我非常不爽,不過我努力無視這感覺。

    我將手在胸前握拳,稍微扭動腰部繼續說道。

    「那個喔……仔細一想,我還沒為春日同學那件事,向真一郎你道謝,所以……」

    「不……不用這樣!反正是我擅作主張。」

    ……不過你看起來挺高興的。

    想著的同時,我將外套的鈕扣解開。敞開前方的衣服。

    真一郎他——表情變得十分有趣。

    「等、等一下,松宮你想幹嘛?」

    「我說過,要道謝……」

    外套從肩膀滑落、掉在地上。聲音很自然地變得沙啞。

    我就這麼將指尖搭在真一郎胸前。隔著衣服與胸膛,感覺不到心臟的聲音。不過理解現在真一郎的內心,比應付小孩子還容易——一片混亂。

    「冷靜點啦阿楓!不可以一時衝動!……等等、你為啥穿夏季——」

    真一郎上半身後仰,想要逃走。

    「有什麼關係……應該說——」

    我原本放在他胸口的手指、沿著鎖骨往上爬——用力地抓住衣領。

    「就算你不要也別想逃!」

    咻……飛舞、讓人飛舞那舒暢的躍動感。

    下一瞬間,真一郎已經被我的掃腰(柔道摔技)給摔在地上了。

    「嘎!?呃……啥……?」

    「嚇到了?畢竟我處在那種生長環境,有時候也會想學個幾招防身術嘛。」

    沒錯——現在的我就算是學生會長那個女人也贏得了!

    真一郎不像樣地仰躺在地,無法理解現況令他驚訝地瞪大雙眼。我一股腦地坐在他腹部上。

    「咕喔……?阿楓……你——你想做什麼啦?」

    真一郎似乎感到相當沉重地說著,而我露出自己都覺得兇猛的笑容。

    「我說過了,是道謝。

    可別說你忘了喔?你竟然跟蹤我和春日同學的私生活、還透露下來……! 」

    沒錯——我可沒忘記、怎麼忘得掉呢。在我屁股下這個一臉呆樣的男人,說他在春日同學與我疏遠時進行跟監、並且錄下許多丟人現眼的鏡頭。

    「嗚……!不補、那其實是——」

    「廢話少說!」

    真一郎態度難看地還想找藉口,我的手伸進他的褲襠口袋。記得他是把手機放在左邊的口袋裡的。

    「等等、住手……咿……」

    「囉嗦……不要發出怪聲音。」

    我的臉孔不自覺地熱了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在男生的衣服裡摸索。不對,這是番外篇,不算……

    當我在心裡這麼念時,找到了我要找的手機,並且掏了出來。

    幸好,這是我有摸過的機種——這臭小子竟然跟春日同學使用同一個機種——所以我立刻就能進行想要的操作。我打開資料文件夾。

    「那些丟人現眼的記錄,我要好好地刪掉。」

    「……其實我根本沒拍。」

    他在說什……咦?真的耶。影片資料夾是空的。從目錄看來。其他資料夾也幾乎沒有容量,不像是有放影片的樣子。

    「這算虛張聲勢嗎?其實我是唬你的。」

    「為什麼要這樣……」

    「因為不那樣說,你會裝死到最後一秒吧。」

    「這……也許是沒錯。」

    「而且……你想想就知道了吧?光是別間教室的人探頭看著教室就已經很可疑了,要是還拿手機攝影,那一下就被請去教職員室了。」

    ……聽他這麼一講也沒錯。雖然沒錯,不過被一個動作愚蠢地摔在地上的男人這樣講,總覺得很火大。

    「真是可疑……好像還有幾張照片。」

    「啊!住、住手!」

    真一郎連忙想站起身,不過我站起來逃走的動作快了一步。

    「哼、你突然緊張起來了呢。」

    我維持足夠的距離,看著照片資料架的內容。由於只有幾張照片,所以我很快地掌握到內容。

    喔……我心想著——好你個真一郎,他說不定還滿有拍照的天份。該說他意外地手巧嗎,可以拍出一眼就留下深刻印象的照片。弄展示架、書看板之類的景像似乎是用在學生會工作上的。還有——

    「…………喔。」

    他大概已經察覺被我看到了。真一郎站起身來,臉跟剛才被我貼近時一樣地紅。

    「這個也不算是偷拍?」

    真一郎彷彿在演人偶劇般,不太順暢地移開視線。

    「…………當然啊?」

    「那我砍掉也沒差吧?反正隨時都能重拍。」

    「對不起!那傢伙不太上體育課所以那是很寶貴的一張照片饒了我——」

    嗶、嗶、嗶。

    「砍掉啦——」

    我啪嘰一聲低地蓋上手機,丟還給發出慘叫的物主。

    呼……——感覺真清爽~

    「嗚、嗚啊……沒開玩笑真的砍掉了,你這女人……」

    確認手機內容後,真一郎變得臉色蒼白。我看著他,吐出滿足的一口氣。

    「總之,你在資料室惡整我的答禮,就這樣算了吧。」

    我拋給他大赦的宣言,並且把掉在地板的外套撿起、拍掉上面的灰塵。背後傳來怨恨的視線。

    「……跟春日同學講話時,你明明那麼老實的……」

    我半轉過頭去。

    「啊?你在說什麼?可愛溫柔宛如世界和平象徵的春日同學?跟你這種下流跟蹤礦?你怎麼會覺得可以相提並論?你傻了嗎?」

    「咕……這話肯定不當而且過分、但我無法做出具體的反駁……!」

    …………

    我再次轉向他,不過移開了視線。

    「這也沒辦法啊……

    我一直很想要一個春日同學那樣的朋友。 」

    沒有反應。

    我抬起頭一看,他用了一幅過度溫柔的表情看著我。 No point 一號。

    …………我腦海中某些東西沸騰了。

    總之先揍他。

    「好痛!這又是為什麼?」

    「沒為什麼。」

    「你連理由都懶得加了……!」

    真一郎握拳顫抖著,埋怨這蠻橫的待遇。不過,他接著用溫和的聲音說道:

    「可是……謝謝你。」

    「雖然動手的是我啦,不過這種發展你還跟我道謝……被虐狂啊?」

    「不是啦!」

    真一郎異常地拼命地否定,鬆了口氣——露出微笑。

    「——你是刻意穿著夏季制服的襯衫來的吧。」

    ……………………哼。

    的確,我今天外套底下,穿著夏天的襯衫。短袖的襯衫。

    我沒有回答真一郎,穿回外套​​。把露出的手臂塞進袖口。

    現在,我的袖子中沒有任何不對經的地方。沒有任何痕跡。

    這也是一種證據。

    看到真一郎的臉,我覺得想說的應該都傳達給他了。就算不必開口也能傳達心意。這就是這份證據的性質。

    ——我終於,敢讓他看了。

    終於可以諒解母親。

    交到春日同學怎麼棒的朋友。

    變得敢正面揍你一頓。

    松宮楓,現在很幸福。

    我們兩個人拍拍亂鬥沾上的灰塵——氣氛有點尷尬。

    我還是說出了原本猶豫著該不該說的話。

    「那個……除了道謝,順便送你一句忠告。」

    「忠告?」

    「沒錯。這次是偶然這麼順利……

    不過真一郎你這樣什麼都想插手的做法,近期內一定會發生破綻。 」

    「……什麼意思?」

    真一郎傻傻地反問的臉龐看起來更加稚氣。毫無防備、不自覺地就想欺負他。那令人懷念的臉龐。

    「比如說,我想想——」

    腦中浮現的,是剛才砍掉的兩張照片。

    一張距離相當遠,是一個亂發戴眼鏡的女孩子。似乎是接受輔導,獨自進行長距離跑步。從剛才的話中聽來,真一郎似乎沒有什麼機會目擊她穿上運動服。

    另外一張,這張的構圖光明正大,我想是學生會活動報告用之類的照片。這是為那個最後一筆那​​瞬間的照片。姿勢十分漂亮,徹底捕捉到寫手集中精神時、那凜然的側臉。

    ——我發出自己都覺得壞心眼的聲音。

    「同時喜歡上兩個女孩子的時候。」

    真一郎反射地想還口——卻露出硬把話吞下去的表情。看來一瞬間浮現在他腦海中的臉可不止一個。

    我笑了出來。不是平常為了承受同情的陪笑。

    而是打從內心開懷地大笑,毫不猶豫地罵著朋友。

    「笨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oeistation2 發表於 2013-4-11 02:03 PM

附錄 竹田岬

毛玻璃的窗戶被狂亂的風雨蹂躪、咯嗒咯嗒地像笑聲般搖晃著。

    昏暗的餐廳,只靠一盞天花板垂下的舊式電燈照亮。它發出微弱的橘色光芒,不過與窗戶不同的是,它毫不搖晃。也許是洋館本身的構造夠堅固吧。

    哐當一聲,我順著有點粗魯的聲音低頭看去,毫無皺摺的桌布所包裹的桌面,放上了裝有甜點的盤子。而端來甜品、穿著和風侍女服的女孩,立刻轉過身去、將同樣的盤子放在佐佐原學妹的面前。

    目光看去的同時,電光交加,鮮明的黃色透過毛玻璃照亮了佐佐原學妹端正的側臉。響聲隨後震盪著窗戶與鼓膜。佐佐原學妹表情保持不變。不過悄悄地縮起了肩膀。

    我將手放在佐佐原學妹的肩膀上,悠哉地說著:

    「人說山里天氣變化多端,原來是真的耶。」

    「好讓人興奮喔,大姐!」

    大聲地回應的,是坐在對面的女孩。穿著與剛才那女孩不同顏色的和風侍女服。用輝度不遜於雷光的笑容興奮地說著。

    對著陰森森的館來說非常異質的客人、同時也是侍女,這就是她現在的身份。

    這孩子不管到哪都是這麼醒目呢……我不禁露出微笑。

    「這就叫夏之稻妻吧。記得是季節象徵語?」

    「是啊……不過,八月在過去曆法中算是秋天。因為稻子會在這個時期結穗,過去相信是閃電讓稻子結穗的。所以閃電日文又稱『稻妻』。」

    季節象徵語?夏雷?代替歪著頭聽不懂的侍女回答的,是坐在侍女隔壁那位可愛的女孩。有如市松人偶般黑色的頭髮與白色的肌膚。在黑色的洋裝上披著黑色的和服,說實在話那樣穿著相當奇怪,不過卻和她異常地搭襯。

    轟——閃電再次將餐廳染成一片金色,不過感覺放佛只有那女孩的黑衣仍然昏暗。接著、比剛才大上一倍的巨響充滿了周遭,不過洋館與黑衣的少女都毫無動搖,只是沉穩地、昏暗地存在著。

    這摸樣充滿了象徵性。因為這名十四歲的少女,正是這間奇妙洋館的主人。不知道誰說過,房子會變得像主人。

    身穿黑衣的少女,就有如墨水溶在空氣中般,在這昏暗洋館的每一個角落溶入、生根,甚至可以說她就是這洋館的本身——在這洋館誕生、有義務在這裡度過漫長時光、洋館的主人。

    有趣的同學、世家大小姐、寫成最為憐愛而最愛的妹妹、深山中的洋館主人、千里眼、預言者、不死身的吸血鬼。

    不看鏡子的少女。

    待在這洋館時所聽到、關於少女的那些有的沒有的形容浮現心中。

    「這樣想還真是浪漫呢。別看我這樣,我對結婚可是充滿憧憬的喔?」

    與佐佐原學妹過度壓抑的口氣完全相反,語氣的抑揚頓挫十分飽和、反而無法看穿她的想法。看著這樣的她,會讓人覺得那些過度誇張的閒話多了幾分說服力。能夠如此惹人憐愛到超脫世俗,的確就算說她是幻獸之類的生物也不足為奇。

    「那麼……差不多該讓我洗耳恭聽了。」

    待甜點發配完畢說出的這句話。也帶著幾分妖艷。

    「關於那本『日記』,你瞭解到什麼了呢?」

    她對做完陪膳工作,穿著侍女服回到自己位置的少女——她也身兼侍女與客人雙重立場——說道。

    第三次的閃光,鮮明地照亮她細瘦的肩膀、雜亂的頭髮、樸素的眼鏡、以及陰沉的表情。

    「那個……只有我的盤子還沒來耶……」

    接著,穿侍女服的仙波明希,徹底無視畏畏縮縮地表達的真一郎,開口說道——

    「是啊……我終於瞭解這棟洋館名字的意義了。」

    洋館的名字是萬鏡館。

    實在暑假時把我們困住,毫無一面鏡子的洋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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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eistation2 發表於 2013-4-11 02:04 PM

後記

第二集出版之後,在第三集出版之前,發生了相當嚴重的事件。

    在此向各位災民表達慰問之意的同時,也要向在這局勢不穩定之際、仍然引導本書平安出版的各位人士、以及所有閱讀本書的讀者,致上最深的感謝。

    ——好久不見了,我是玩具堂。

    每次都在一番摸索之中推出《不迷途的羔羊》,這一集我也試著加入不少變化,不各位感覺如何呢?雖然仍然是在沒有名字的學校周圍狹隘的範圍理囉囉嗦嗦的故事,不過希望各位能夠輕鬆地享受這小規模的故事。

    雖然這麼說,不過下一次的舞台完全是學校外。還有另外一顆變化球,就是下一本預定會是第一次的長篇作品。大長篇仙波A夢。不過,全塞在在深山里仍然變得囉囉嗦嗦。雖然劇中是暑假的故事,不過日文版預定在今年秋天出版。覺得秋天夜長難耐的各位,還請繼續給我支持鼓勵。

    接下來是逐漸變成慣例、除了小說以外的發展告知。積極一點。

    由貴島煉瓦老師在Comp-Ace上連載的漫畫版,出版漫畫單行本了!插畫中沒畫出來的無數場面,透過貴島老師纖細的筆觸畫像化!另外畫蛇添足地,我也提供了額外撰寫的極短篇。

    還有,豪華聲優陣容演出的廣播劇CD前篇也正發售中!後篇將於六月三日發售!龍目老師新繪的封面就是最大的記號!請大家多多支持! (以上為日本的出版情報)

    最後是謝辭。

    感謝寄書迷信給我的各位(雖然沒有回信不過我讀了好多遍。我現在的心境已經沒什麼好害怕了),感謝沒有放棄這個系列仍然持續進書的全國書店(我的心永遠五體投地),感謝支持像我這種頹廢人士的所有家族友人(最重要的是謝天謝地你們平安無事),感謝以責編M氏為首的sneaker編輯部全員(交通不穩只能以電話討論讓我頗為寂寞),感謝將我出了三集卻仍然生疏的雜亂文章修訂為小說的各位相關人士(總是受到你們照顧),還有感謝龍目老師畫出了即使說是此書本體也不為過的美麗插畫(彩頁松宮同學的表情真是棒呆了。)

    以及,向肯三度閱讀拙作、充滿慈悲心腸的各位讀者,致上無量的感謝。

    二零一一年四月 玩具堂 敬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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