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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eistation2 發表於 2013-4-10 01:59 AM

三田誠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十四】魔法師的妹妹

本帖最後由 koeistation2 於 2013-4-10 02:30 A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謝謝各位平時對哥哥的關照!」

       打破〈阿斯特拉爾〉平靜的訪客,正是樹的堂妹伊庭勇花。

       為了不讓妹妹發現魔法師的存在,樹慌得手忙腳亂,可是,勇花卻開口表明想雇用魔法師──「魔法師的告白」。

       在「魔法師與家庭訪問」中,老師為了救出被迫穿巫女服在可疑公司打工的美貫而奮戰!

       此外,本集還收錄與〈螺旋之蛇〉的異種魔法對決前夕篇!

【作者介紹】:

三田 誠

在姬路出生、神戶長大的O型牡羊座。現居兵庫縣。
著有魔法人力派遺公司系列1~14(未完),SCAR/EDGE系列1~4、アガルタ・フィエスタ!系列1~3等書。

【原日文書名】: レンタルマギカ14 魔法使いの妹

【原日文所屬文庫】:角川Sneaker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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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eistation2 發表於 2013-4-10 02:10 AM

本帖最後由 koeistation2 於 2013-4-10 02:12 AM 編輯

魔法師與家庭訪問

    1

    有些語言會毀掉世界。

    有些語言會治愈世界。

    或許,那是英雄站在盧比孔河(意大利北部河流)前所發出的名言。

    或許,那是藝術家面對著宛若泥沼般的近代戰爭所吟誦的歌詞。

    在一個合適的時間,在一個合適的場所,由一個合適的人物說出那些語言之時,世界就會真真切切地顛覆。因為所謂的語言,所謂的情報,就是隱含著那種程度價值和可能性的概念。

    ——這個情況。

    今天的工作差不多做完、〈阿斯特拉爾〉事務所的眾人可以鬆口氣的時候,葛城美貫如是發言道。

    「啊、忘記了」

    巫女裝扮的少女這麼大聲說著。

    「怎麼了,美貫醬」

    埋首於巨量書籍中的樹回問道。

    一向很穩重的少年,眼睛下面佈滿了黑眼圈。這是工作與學業兩方面的重重壓迫造成的。

    上個月,〈阿斯特拉爾〉出差去魔術的起源地——倫敦,樹的學業也因此停止了一段時日。雖然授課本身勉強暫停了,但期間的作業和補習之類的就一直堆積,並在其後向一口氣朝少年襲來。

    當然,停止了將近兩週的公司業務也已堆積成山,基本上〈阿斯特拉爾〉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顯露出疲勞之姿。能覺得還有點愉快的人,也就只有所負責的事務工作相對較少的美貫了吧。

    「那個啊。那個啊。這張學校發的通知,說是要交給家里人。好像是在我請假的時候放到桌子裡面的」

    「啊,原來如此」

    美貫和貓屋敷,是居住在這〈阿斯特拉爾〉事務所的。基本上是貓屋敷代替監護人承擔著照料美貫的職責。

    「是什麼樣的通知?」

    穗波翻閱著手邊的書籍,瞟了一眼。

    雖然區區兩週的學校請假並不會影響到她的學業,但她現在還是被〈阿斯特拉爾〉的業務逼得焦頭爛額。穗波一邊以破竹之勢逐步落實賬目,黑羽真奈美一邊為了犒勞下大家在泡涼茶。

    一派忙得不可開交的——〈阿斯特拉爾〉再開業景象。

    在這番景像中,美貫天真無邪地這麼說道。

    「嗯。明天,會有老師來家訪!」

    「…………」

    「…………」

    「…………」

    三人一起,漂亮地僵住了。

    樹和穗波拿著的圓珠筆同時落到了地上,用騷靈現象泡涼茶的黑羽,連同壺和茶杯,像是時間靜止一般凍結了。

    唯有一人,在遠一點的桌子上在石頭上刻咒文的的奧爾德賓·戈爾沃茨,猛拍桌子而起。

    「你說老師會來……來哪?」

    「咦?當然是來這啊」

    「啊——笨蛋(Dummkopf)!到底,有哪家魔法結社會接受家訪啊!」

    「哎!啊!那是因為,老師叫人家選個家裡面有人的日子!」

    美貫鼓起臉。

    但是,對社長樹而言,並非是這點程度的小事。

    「穗、穗波!貓屋敷先生呢?」

    「不、不妙。剛才有編輯傳來消息說,他四處逃命去了」

    穗波青著臉左右搖頭。

    作為去倫敦的等價交換,貓屋敷一回國就立刻被比平常多數倍的、山一般高的臨近截稿日期的稿件所逼迫。

    要是平時的話,即便是臨近截稿日期,貓屋敷也會和〈阿斯特拉爾〉保持聯繫的,但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也不得不銷聲匿跡了。他現在應該是一邊用盡所有手段四處逃竄,一邊在各地一點點地寫稿。

    然後,此時卻有意想不到的麻煩事來了。

    而且,從令人難以置信的角度來看,這還是件超特大麻煩事。

    「那、那麼……」

    樹發出絕望的聲音,呻吟著。

    「這個樣子……了啊」

    穗波相當沉重地點了點頭。

    「我們……美貫醬的……」

    黑羽捂著嘴,只有奧爾德賓轉向另一邊,不想參與他們的討論。

    「必須由我們幾個人,來當美貫醬的監護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的悲鳴聲,響徹事務所之中。

    嘩啦嘩啦地,半壞不壞的吊扇發出裝糊塗似的響聲。

    2

    「……就是這了」

    一位女性站在西式建築前,吞了吞口水。

    這棟小小的西式建築,建立在樓與樓之間的空地上。

    這位置選得非常容易讓人弄錯。實際上,女性在找到這之前就迷路過。不過這些辛苦和疲勞都已經云消霧散了。

    「嗯……嗯,應該沒錯」

    確認了地圖好幾次後,點了點頭。女性——三橋小學三年級三班的班主任,矢車麗·二十八歲咕咕咕地握著拳。

    沒錯。

    她便是,葛城美貫的班主任。

    「……好的,首先從觀察開始」

    麗屏著氣,放低身子。

    在進行正式訪問之前,要先仔細搞清楚居住周圍的情況。

    居住環境的細微之處,有把握學生的線索。這是前輩老師所傳授的。

    麗像是在電視劇中出現的偵探一樣,一邊沙沙地嘎吱嘎吱地大展拳腳,一邊思考。

    (……美貫醬並非問題兒童之類的這一點,由我來證明!)

    使命感讓她熊熊燃燒起來。

    這個家訪本身有一半是因為同事向麗發出急告,而麗強行提出嚴重抗議的結果。

    不管怎麼說,現在的小學,大部分班級都有一兩個問題兒童。

    然而,唯有那個少女,明顯與眾不同。

    她不是,缺乏朝氣或者活力。

    也不是,說她朝氣蓬勃過了頭而影響了課堂。

    雖然只看成績的話是——理科和數學什麼的完全不行,唯有國語是滿分——這麼一個極端情況,但這也算是差強人意。與天真爛漫的性格,還有出乎意料的認真個性配合起來的話,說她是個優等生也不為過。

    問題是——偶爾,會突然搞些“奇怪行為”。

    (是巫女裝……的關係嗎?)

    麗一邊觀察著周圍,一邊回想。

    在上學放學路上,美貫都是穿著像是神社的巫女小姐用的衣服。

    雖然麗沒有實際見過,但在有相當多的學生提供如此證詞的情況下,就不能坐視不理了。

    雖然也有可能是學生們惡作劇地統一口徑。但就麗所知,在沒什麼交集的不同集團之中也都流傳著相同的說法。

    「啊」

    聲音,從麗的喉嚨發出來。

    她在旁邊的大樓牆壁上,發現了古舊的金屬板埋入其中。

    滿佈鏽跡、卻被仔細刷擦過的金屬板上,如此刻道。

    「魔法師……派遣公司……〈阿斯特拉爾〉……?」

    麗吧唧吧唧地,眨著眼。

    「果、果然,在讓她從事奇怪的工作啊……!」

    巫女裝扮的傳言,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話說回來,魔法師派遣公司到底是做什麼工作的啊!

    (如果是做什麼不三不四的事的話……!)

    麗愁眉苦臉地想像著,心臟撲通作響。

    雖然和名為貓屋敷的男性監護人見過幾次面,但他除了作為父親來說太過年輕之外,還有有相當多的奇怪之處,雖聽說他主要是從事寫作工作,但從麗見到他的時候開始,他就一直讓四隻貓貼著他,實在是可疑之極。

    不對,說到底貓屋敷這個是他真名嗎?

    搞不好是個假名,其實他一直是可疑組織的成員吧……? !

    (難難難難難難難道是,暴力組織……!)

    她在想像的基礎上再進行想像,而使得臉色發青的時候,

    「你好」

    「呀啊啊啊」

    麗身體一僵。

    「喔喔喔喔我、我不是什麼可疑分子!我不好吃!就算是大甩賣,也賣不了幾個錢的!」

    她拼命揮舞雙手,一個勁地列舉保命的理由。

    一會兒,那人呆然若失地說。

    「請問……是美貫的老師吧?我的名字是,穗波·高瀨·安布勒」

    「咦?」

    麗仍然一副和個笨蛋一樣的表情,抬起臉。

    站在背後的是,看似正經打扮的女孩子。

    是個混血兒吧。她的容貌不怎麼像日本人,把粟色的頭髮剪成短髮。看上去那自然的頭髮顏色未經染色。最重要的是,清澈通明的蒼冰色瞳孔,絕非是隱形眼鏡什麼的能模仿出來的。

    「請問,你是這公司的人?」

    「是的。聽說老師要來,就一直在等」

    (……啊,有點放心了,也許)

    悄悄地,麗鬆了口氣。

    雖然魔法師派遣公司什麼的還是一頭霧水,但這還有這樣的人在的話,應該沒什麼問題。

    「請問……?」

    「啊,是的!我叫矢車麗!我是來對美貫醬進行家訪的!」

    麗把自己之前在庭院竊竊私語,和對看板緊鎖眉頭的事拋在腦後,大大地挺起胸膛。

    「那麼,請往這邊走」

    自稱穗波的少女,帶麗走向西式建築的大門。

    古舊卻經常打掃的門一打開,便可窺見裡側的寬大房間。

    用隔板和辦公桌粗略地劃分的隔間,有點和職員室相似的感覺。

    但是。

    對麗而言該關注的焦點,是在更裡面的地方。

    「啊啊、是矢車老師!啊!」

    嗖嗖地,活力十足的美觀揮舞著手走過來。

    麗見到那之後,一瞬間放下心來,不過又馬上瞪起眼來。

    純白的袖子,鮮豔的紅跨——歸根結底,葛城美貫所穿的明顯是巫女服。

    「美、美貫醬?!」

    麗氣勢十足地跑過來,問道。

    「你平時,都是這個打扮嗎?」

    「啊——」

    後面的穗波摀住嘴。

    「咦?因為,這裡是公司啊」

    「公、公司?!果然有在上班啊?!小學生就?!」

    「不、不是的!」

    察覺到事態,想急忙否定的穗波挺身而出,卻為時已晚。

    「嗯。因為我,是〈阿斯特拉爾〉的簽約職員啊!」

    「簽、簽約職員!」

    從麗的喉嚨中,迸發出像悲鳴一般的聲音。

    「這,這種事,怎麼可以!這果然是個不三不四的地方?!啊啊,美貫醬,我馬上就搭救你——」

    她帶著氣憤之情,用力抓住少女的手時。

    輕飄飄、地。

    托盤和茶具懸浮著,向這邊飄過來。

    呼吸停止了。

    思考停止了。

    只有眼球,追尋著那怪異景象。

    明顯沒有任何人接觸,也沒看到像是有吊線或玻璃棒子一類的機關。

    不管如何目不轉睛地觀察,也搞不明白讓那個茶具懸浮的原理。

    只是,托盤和茶具自行漂浮著。

    輕飄飄。

    它們輕飄飄地飄過來,降落在麗面前的桌子上。

    不僅如此,茶壺再次懸浮上升,向白瓷茶杯注入琥珀色的液體。小心翼翼地把保溫帽蓋在茶壺上,冒著熱氣的茶杯滑落向麗的方向,表達請喝之意。

    「…………………………………………………………………………………………………………」

    面對如此情景。

    矢車麗·二十八歲一言不發地,口吐泡沫倒了下去。

    3

    「非、非常抱歉!最近來的客人,都是些魔法師的人。所以就習慣性地!」

    「沒、沒轍了。不過怎麼辦!」

    「對不起!我馬上拿用於清醒的芳草過來!」

    「所以,你們都不考慮清楚。讓這種局外人進來這種程度而已的話,乾脆對其進行記憶操作要強得多吧,笨蛋(Dummkopf)」

    「現在不是該說這種話的時候吧!再說,〈阿斯特拉爾〉是和俗世間有聯繫的,一般魔術結社的那些方法並非都能適用。把其記憶消除了卻讓記錄保留下來,像這樣的畫蛇添足是我們應該極力避免的」

    「雖然我很尊敬穗波前輩,但說到底,這都是〈阿斯特拉爾〉對俗世過於敞開大門的問題。不,這是個機會,也許該從葛城美貫的評定來反思。那樣的話,也就沒必要被捲入這種麻煩事——」

    「啊啊啊,奧爾君!你明明說過要保留對我的評定的!」

    「打住,馬上叫醒老師——在那之前美貫醬,把巫女裝脫了!」

    「咦咦—、但現在還在工作啊!」

    「我說脫就脫!啊啊,大家動作快—!」

    4

    清爽的香味,刺激著鼻孔深處。

    這香味簡直就像,要把腦細胞一個個溫柔地搖醒一樣。

    被這香味所牽引,緩緩睜開眼皮——麗就發現,自己躺臥於事務所的沙發上。

    「矢車老師,醒了啊?」

    「美貫醬?!」

    她的意識一下子清醒過來。

    她抬起上半身,緊鎖眉頭,慌忙向聲音的方向望去,美貫從沙發的對面那邊俯視這邊。

    不知何時,少女已經換上了便裝。

    嬌小身子穿的是,畫有漫畫人物的T恤衫加看似清涼的裙子。雙馬尾現在則是由看上去很有活力的紅絲帶綁著。

    「美、美貫醬,剛才那身巫女裝是?!不對,茶具會漂浮的原因是?!恐怖?!怪異?!幽靈屋?!」

    「請……請問……啊,怎麼了?美貫、打從一開始就一直是這套衣服啊?」

    美貫一邊裝不知情地望著外面,一邊說道。

    隨後,

    「老師,是不是做了個惡夢啊……」

    這邊是穗波,用裝模作樣的聲音附和道。

    更有在其後面的,帶著眼罩的少年冒著冷汗注視著。

    (眼、眼罩?!)

    實在是,不怎麼正經。

    那是個覆蓋臉部三分之一的,漆黑皮革眼罩。

    儘管這樣,少年本身給人的感覺是屬於看上去很成熟一類的,即便是戴著眼罩,卻很不可思議地留給人像是小動物似的印象。雖然剛開始會比較驚訝,但適應之後,卻感覺他即使呆在教室裡,也沒什麼不適合的。

    (不對,我已經被矇騙了吧……!)

    麗緊緊地咬著嘴唇。

    剛才在解釋的少女——穗波也是一樣,一開始還以為她是個優等生呢。

    結果就是這樣。二十八歲的年輕女教師·矢車麗,不就是為證明葛城美貫的清白而來嗎?

    麗狠狠地露出懷疑的目光。

    說那是看著嫌疑犯的刑警的眼神也不為過。

    雖受電影和電視劇影響,但總之,麗懷著滿腔憤怒和懷疑等等,大聲喊道。

    「我要變更順序!」

    她如是提議道。

    對此發言,戴眼罩的少年不禁一個抖肩。

    「順、順序是指?!」

    「是的!我想和這個事務所的所有人,逐個進行面談!請同意!」

    「所有人—?!」

    「開什麼玩笑!竟然說讓你和所有人逐個談話……!」

    事務所裡的最後一人,瞬間站到面前來。

    這是個眼神格外兇惡的,亞麻色頭髮的男孩子。

    儘管現在處於七月上旬的室內,他也穿戴著蓋耳帽和鮮紅色的大衣。一個十分很有本事的人物,向麗猛然發威。

    「聽清楚了!對魔法師而言,每個人的人格是和每個人的魔術密切相關的。和一個魔術集團的所有人逐一面談就相當於掌握了這個結社的秘奧!啊啊,對了。雖然剛才樹也說過,但不管〈阿斯特拉爾〉如何對俗世敞開大門,難道連這種事也要睜一眼閉一隻眼嗎」

    「不、不可以,奧爾君!」

    「沒問題的。只是把記憶消除這個程度的話,用符文魔術的秘奧一下子就能搞定!」

    「不、不行!絕對不行!」

    被稱作奧爾德賓的男孩子甩開戴眼罩的少年的製止,咄咄逼人。

    一會兒,麗點了點頭。

    「穗波小姐,面談就請從那個人開始!」

    「咦……」

    「什……啊!」

    麗食指直指啞口無言的奧爾德賓。

    「美貫醬不用多說,一眼就知道了。你也有可能還沒達到就業年齡吧!你,到底幾歲!」

    順帶一提,日本的就業年​​齡是十五歲。

    奧爾德賓的年齡是十四歲。

    「年、年齡……?」

    「得了,給我坐下來!」

    「誰,會聽——」

    站在剛想反駁的奧爾德賓面前,麗一個字一個字地大聲重複道。

    「給·我·坐·下·來!」

    「……啊……」

    被氣勢所壓倒,原本氣勢洶洶的奧爾德賓一屁股坐到位子上。

    麗嘩啦啦地打開一本不知從哪翻出來的大學記事本,開始詢問。

    「姓名是?」

    她目光如炬,擲地有聲地詢問道。

    「奧、奧爾德賓……戈爾沃茨」

    「是什麼原因促使你在這的?」

    「三個月前,我從德國的〈密密爾〉跳槽到〈阿斯特拉爾〉的」

    「從德國!那麼在那邊也有過就業工作經驗是吧?啊啊,難道是人販子?!」

    「都說了……」

    奧爾德賓剛打算辯解,卻說不出話來。

    麗密切……地,注視著。

    就算那視線中還有些猜疑和憤怒,但大體上所包含的還是真摯和熱情。

    沒有比這更棘手的事了。在奧爾德賓一路走來的魔術結社中,也沒有過包含這樣對話的論戰。

    (可惡,是這樣的啊)

    奧爾德賓瞪著在旁邊坐立不安的樹。

    簡而言之,這個教師奇妙的認真個性,和〈阿斯特拉爾〉的第二代社長很像。

    因為把這種吊兒郎當的第二代社長尊為首領,使得現在的自己無法做出對抗的話,是何等丟臉的墮落啊。

    (我和這個遲鈍鬼(langsamer),已經相交有三個月了啊……!)

    奧爾德賓特別火大,一腳踢飛了桌子。

    「這是什麼意思,你這態度」

    「我才不想無端被你詳細盤問!而且,我也不記得要你被唧唧歪歪地評論我的經歷。不管你是美貫的老師還是什麼的,沒有比我更適合這工作的了!」

    「像你這樣的小孩就去上班工作,會導致社會混亂的!聽清楚了,不管你多有本事,也絕不允許去做比如在中東當兵這種蠢事!」

    話題突然升級了。

    級別從一個企業,上升到了世界和諧。

    (……話說回來,她會覺得〈阿斯特拉爾〉是搞什麼工作的呢……?)

    樹在兩人中間,僵硬著臉思考著。

    「目前〈阿斯特拉爾〉的效益正以平均每月124%的勢頭上升中!這毫無疑問靠的都是我的本事——」

    「不管你在經營方面多有才能,不,越是有才能,就越難改善腐敗了的企業體制!來吧,請老實說出自己的經歷吧!」

    「身為魔法師,怎麼能輕易講明自己的人生!」

    「那個魔法師,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兩人直話直說,一股暴風雨在兩人之間刮起。

    那是個彷彿能將小小的〈阿斯特拉爾〉,一次吞沒的暴風雨。

    「矢、矢車老師」

    「奧爾德賓也……」

    「美貫醬別啃聲!」「前輩請別說話!」

    美貫和穗波打算調停,卻幾乎同時被大聲吼道,講不出話來。

    之後,一瞬間交涉決裂了。

    「不用再回答了!」

    他剛一起身,鮮紅色的大衣就翻飛飄舞。

    「不不不不行!不准用魔法!不准用符文!」

    「閉嘴笨蛋(Dummkopf)!看我一秒鐘搞定她!」

    他猛然甩開打算制止衝突的樹,剛一抓著刻有符文的石子,異變就出現了。

    突然,西式建築大幅度搖晃。

    「什、什麼?!地震?!」

    不知是不是麗不擅長面對天災,樹看著抱著頭的她,驚訝地倒吸一口涼氣。

    「趁現在,奧爾德賓君——!」

    「快、快住手!別隨便帶我走!我要和這個女的做個了斷——」

    被樹倒剪雙臂制止還在掙扎的奧爾德賓,大吃一驚地回過頭來。

    「先輩?!」

    「吾乞求!受靈樹之加護,讓恨吾之西之災禍平靜安息吧!」

    那咒語念完後不久。

    噗嘶一聲,有什麼東西刺在奧爾德賓的脖子。

    *

    幾分鐘後。

    這是〈阿斯特拉爾〉事務所的後庭。

    「累、累死我了……」

    黑羽突然無力地跪下。

    剛才的地震,是黑羽的騷靈現象所引發的。

    實際上,她並沒引發地震,而是局部性地搖了搖〈阿斯特拉爾〉事務所的桌子和地板罷了。但對她作為靈體(ether)的身體來說,這已經是相當過度的疲勞了。原本就是半透明的身體,現在幾乎沒顏色了。

    「我、我已經竭盡全力了……」

    黑羽微微閉眼,低語道。

    「之後就看你好好加油了……樹君……」

    5

    「非、非常抱歉。奧爾德君,他好像突然有急事要處理……」

    「……雖然我接受不了,但我懂了」

    聽了樹的解釋,麗點了點了。

    就和文字表示的一樣,兩隻眼裡猜疑心三個字在跳躍著。雖然她沒認為地震是人為的結果,但就這退場則是有很多的可疑之處。

    順便一提,奧爾德賓被關在二樓的庫房裡。因為手頭上的符文都被奪走了,所以一時半會也出不來。

    「那麼,下一個是穗波小姐」

    「……啊,好」

    被叫到之後,有著蒼冰色瞳孔的少女,坐到了麗的面前。

    「我叫穗波·高瀨·安布勒。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慌慌張張的,不好意思」

    「客套話就別說了。請好好回答」

    「我知道了」

    穗波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麗開口問道。

    「……〈阿斯特拉爾〉,是乾什麼的?」

    「是的。主要就是,出租些超自然現像作家和占卜師什麼的。客戶是超自然現象雜誌和占卜中心等等,光是在布留部市就和大約八家公司有在打交道。」

    穗波順利地慢慢回答。

    哎地一個感嘆,麗睜開眼睛。

    「啊,原來如此。這就是魔法師派遣公司啊。」

    「我們把派遣出去的魔法師,也稱作RentalMagica。我也有專門研究凱爾特魔術和魔女術——歐洲的古魔術,做些那些方面的占卜什麼的。請問,『FulbeWalker!』什麼的耳聞過嗎?」

    「咦,城市雜誌?」

    「是的。我有在負責那的專欄報導什麼的」

    「咦咦咦咦,好厲害」

    於是乎,麗的視線,突然熾熱起來。

    「那麼,美貫她呢?」

    「那個,美貫醬是別人託我們照顧的。對了,歌舞伎什麼的,有些就是從兒時起就讓其進行修行了對吧。」

    「啊啊—,我懂了。這樣子啊。古老世家甚麼的都是有些特別的風俗習慣的吧」

    (……好、好厲害)

    再一旁聽他們講話的樹,佩服不已。

    而且,關鍵是嚴格說起來那並無任何說謊之處。雖然都是些表象的工作,但穗波說的話都和真實的事實聯繫在一起。正所謂,最厲害的欺詐師是不說謊的。

    穗波說的話正是那一類。

    會話和和睦睦地進行著。

    內容是從〈阿斯特拉爾〉的業務內容,到一些日常的芝麻小事。

    正呈現出一幅比起家訪,更像是稍微有些年齡差距的朋友間的對話景象時,麗突然這麼問道。

    「那麼,也可以幫我占卜?!」

    「可以的。那麼,作為友誼的一點表示,我就為您卜上一卦吧」

    「啊啊,好的!有勞!」

    「那麼,就用基本的展開法——對了。乾脆簡單易懂點,就用大阿卡那牌(MajorArcana)的凱爾特十字法來試一下好了」

    她拿起放在自己桌上的塔羅牌。

    穗波在和麗之間的桌上,把卡片展開成扇狀後,就歪著頭。

    「有什麼想要占卜的事嗎?」

    「那、那麼,占卜下以後的戀愛運……」

    麗兩眼發光,如是說道。

    怎麼說呢,即便年齡增長,但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啊。更何況是二十八歲。這是個會擔心不久之後的未來的年齡。

    「那麼——」

    穗波把已經展開的塔羅牌重新收集起來,像是描繪圓一般一圈圈地洗牌。

    這是一種人稱命運之輪(WheelOfFortune)的技巧。期間,有好幾次穗波的手指又是抽選出卡片,又是讓卡片顛倒上下。

    這種對洗牌的影響,也是展現一個占卜師的本領的地方。

    這是為了抽選出最為正確的命運,而秘藏的技術。

    「……」

    最後,穗波所展開的卡片數目是十張。

    她把兩張卡片向中央重疊成十字,又在其周圍放置四張卡片。

    就是因為那個十字與周圍卡片所形成的整體形狀像凱爾特十字,才把這個展開法稱作凱爾特十字法的。

    穗波把剩餘四張並排在右邊成一條直線,淡淡地一個微笑。

    「準備好了嗎?」

    「是、是的」

    「那麼首先,第一張卡片。這展現的是你現在的狀況。」

    穗波嘩啦地,翻開被放置成十字的塔羅牌。

    於是乎,看似親密和睦的兩張卡片,逆向呈現出來。

    「〈戀人〉的,逆位……」

    「什、什麼意思啊」

    「那個……難道說……麗小姐,最近失戀了?」

    麗愕然地倒吸一口涼氣。

    「是,是的沒錯……!就在兩週前被他給逃掉了……在約會的途中,他跟我說他有了新女朋友!那可是正在約會中啊!我啊,有三個月都沒見過他了,所以原本還蠻開心的」

    「那還真是,痛、痛苦啊……」

    穗波稍微抽身離開了點,眼淚汪汪地訴著苦的女教師。

    「第、第二張,代表的是現在的困難和妨礙」

    第二張被嘩啦地翻開。

    其表面上,畫有一個高舉奇怪手杖的魔法師。

    「〈魔法師〉的正位」

    「這回,情況如何!」

    「〈魔法師〉象徵的是經驗和技術等等……那個,是太過於拼命工作,而沒什麼機會遇到新男朋友什麼的吧」

    「又說中了……」

    麗的臉色一沉。

    「工作……雖然我是蠻喜歡的……雖然我也很喜歡和小孩打交道……但果然那都是我捕獲男人的障礙啊……之前才看過的最想聯誼的職業排行榜上,教師也是榜上無名……」

    「那、那個,占卜說到底也只是大體的推測……還是不要太信以為真比較好喔。第三張,第四張,第五張,分別像徵你的目標、遙遠的過去、和最近的情況」

    穗波一邊流著冷汗,一邊繼續。

    這回,該解說包圍著十字的卡片了。

    穗波連續不斷得翻開第三張、第四張、第五張後,臉色一下青了下來。

    「〈審判〉的逆位……〈正義〉的逆位……啊,〈死亡〉的逆位」

    「那是什麼意思……?!」

    「那個,麗小姐會帶著和之前一樣的感覺埋頭工作,那個再遭遇相同情況……然後,雖然這話有點失禮,但這次還是會以失戀收場什麼的……」

    「是的!是的!太準了……!我就是心想反正肯定又會被他逃掉的,我只能和工作結婚了什麼的……」

    麗的臉色繼續陰沉惡化。

    這情況就像是個遊戲或電影的話,就會有不吉利的效果音跟著響起一樣。一個如同樹在很久以前打過的RPG,在重要的存檔記錄不見了時的聲音。

    麗現在,已經不是眼淚汪汪了。

    別說臉頰上滿是眼淚了,她已經是暴雨般地淚流滿面。

    「占卜,就此……結束吧?」

    戰戰兢兢的穗波如是詢問道,麗卻毅然決然地把頭一個橫搖。

    橫。

    「不!請繼續!就此作罷的話,我是不會回去的」

    「好、的……」

    基本上像是被威脅一樣,穗波把手伸向第六張卡片。

    「第六張……象徵的是你的,不久的將來」

    結果,翻過來的卡片上,畫著的是眼看就要崩塌倒下的塔的樣子。

    ……〈塔〉的正位。

    不用說明了吧。

    這是塔羅牌的大阿卡那二十張牌裡面,最為不吉利的卡片。不管是正位還是逆位,通常都會表示霉運和不幸,崩壞之牌。

    「請問……卡片的意思是……?」

    麗一臉蒼白地,問道。

    正當穗波無可奈何地僵硬著身子,顫抖的嘴唇即將開始編織語言時。

    在事務所的大門那,門打開了。

    「你好。我是經營咒物的〈特里斯美吉斯托斯〉。因為來到了這附近,就順便來打個招呼」

    「咦……啊」

    出現的,是個全身漆黑的女性。

    彷彿繡了黑暗一樣的黑色衣服,再加上黑色的手套。一個把臉躲在黑色面紗下的女子。

    與〈阿斯特拉爾〉淵源頗深的咒物商〈特里斯美吉斯托斯〉——其董事狄亞娜是也。

    「來、來了!,馬上進行交易!」

    徐徐地,穗波站了起來。

    「……咦?今天只是來打個招呼罷了……而且你們還有客人的話,我還是就此告辭吧……」

    「不,不那回事!有很重要的東西要交易的吧。應該有的吧!絕對有的吧!啊,社長!美貫醬!不好意思,麗小姐就拜託給你們了!我和狄亞娜小姐,要去地下倉庫商討下咒物的事情!」

    穗波行了個禮,就走掉了。

    那氣勢,光用疾風都不夠形容的。

    所有人呆呆地張開嘴巴,過了幾分鐘後,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樹絕望的喊聲如是響起。

    6

    這樣一來,留在事務所的,只剩樹和美貫醬而已了。

    「不、不好意思。穗波也好像突然有急事要處理……」

    「沒,沒事。不要緊」

    麗像仍然一副受到了極大打擊的樣子,微微點了點頭。

    她時不時的低語道「嗯……我懂的。王子大人甚麼的是不可能來我這的……」和「啊啊,我會繼續這樣以一輩子寂寞的教師生活終了余生的……唔呵呵那也不錯嘛……」什麼的,語氣中盡含放棄人生之感。

    「那個,你是……?」

    帶著失去了所有的老人之感,麗仰望向少年的方向。

    「是的。——初次見面。我是〈阿斯特拉爾〉的社長,名字是伊庭樹」

    「這裡的……社長先生?」

    「那個,是這樣的」

    樹像是為難地,撓了撓頭。

    「原本家父是社長的,但他下落不明了。於是不得已才由我……」

    「啊啊……」

    麗的喉嚨像是大喊一樣地,震動著。

    「怎、怎麼了嗎?」

    「沒,沒有,沒什麼。那麼……社長很辛苦的吧」

    「啊,不。也已經,基本習慣了」

    「不過……眼睛會變成那樣,也一定是因為不得不做些很多不得了的工作而造成的吧!」

    「不、不是的。眼睛從以前就這樣了!」

    他搖著雙手否定。

    沉默,降臨到事務所。

    這是跟到剛才為止的,有些性質不同的沉默。

    「矢車老師,怎麼了?」

    美貫呆呆地歪著腦袋,但沉默仍未消逝,反而更沉重了,彷彿在房間內沉澱成一塊了似的。

    冷不丁地,麗一臉認真。

    「那個,是叫伊庭樹先生……對吧」

    「是的」

    「雖然有提到令尊不見了……但令堂呢?」

    「……家母的事情,我不怎麼清楚」

    樹微微苦笑。

    (雖然有個當成母親來看的人……)

    他在內心深處補充了這麼一句。

    那指的是把自己養大的叔母。

    在上小學之前,樹都以為那個人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她刺繡在幼兒園制服上的補花,樹一直都很喜歡。

    在父親司失蹤之後,自己就被叔父叔母正式收養了,那個人也一視同仁地親切待我。所以,堂妹勇花也才嚷著「因為我是妹妹嘛!」從不讓他的吧。

    不。

    三番五次地,那些人都對我說過讓我們變成一家人吧。

    只要對那些話點點頭,樹也許會獲得更多普通的幸福。也許也不用接父親的班,當這個公司的社長。

    「這樣子啊」

    麗說後,點了點頭。

    點頭後,她開口道。

    「實際上我……原本打算來看看情況,收養美貫醬的」

    「咦咦咦!」

    「我,見過形形色色的小孩子」

    麗開始滔滔不絕。

    「朝氣蓬勃的小孩,聰明機靈的小孩,調皮搗蛋的小孩,野蠻胡來的小孩,可愛撒嬌的小孩……每個小孩,都是交由我照看的,很重要的小孩。我也當老師有些年頭了,但每一個小孩我都沒忘」

    帶著心愛之情的輕聲低語,溫柔地飄蕩在事務所裡。

    不論是樹,還是美貫,都被那聲音所深深吸引。

    「我的情況……跟樹君相反,家中只有母女」

    那聲音像在談心一般。

    「家母很是辛苦,光是讓我去上小學就已經吃不消了。於是飲食費啊,修學旅行的費用什麼的也是到了棘手的程度,很好笑吧?」

    「…………」

    當然,笑不出來。

    在麗的話語中,有一份述說真實的沉重。

    「那時,小學老師幫了我​​一把。我畢業後,也幫我找了各種獎學金和補助金什麼的。所以,我對能當上一個老師感到十分開心。雖然剛才哭得一塌糊塗,但能從事教師這一行,我還是很覺得驕傲的」

    那樣說後,女教師按著套裝的胸口。

    那手指之間的胸口深處,彷彿埋藏著很久以前的回憶。

    「所以……也許我這麼說會給人有點傲慢的感覺,但我,想理解跟以前的自己相似的人。我想做個理解他人的老師」

    然後,她加了這麼一句。

    「感覺……在學校時的美貫醬,跟我很像」

    「…………」

    也許是的。

    美貫也是個,被迫和父母分離而成長起來的小孩。

    不僅父母早早雙亡,也不能待在姐姐和祖母的身邊。誰都不敢斷言,那份寂寞沒有給少女的爛漫帶來一絲陰影。

    「我知道〈阿斯特拉爾〉不是個奇怪的地方」

    麗回望著這邊。

    那目光既率真,又有力。

    那是腳踏實地,珍惜每一天而生活著的人的堅強。其有著和生活在非日常之中的魔法師不同,存在於日常之中的光輝。

    「在此基礎上,我進行詢問。——樹先生,覺得美貫醬在這里活得幸福嗎?」

    「…………」

    樹,啞口無言。

    面對麗真摯的目光,樹不敢馬虎回答。

    「我……想……」

    「社長哥哥?!」

    「那個……我想……考慮一下」

    樹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即便是有違魔法師的規定或魔術界的常規什麼的,但被問到這個如此極為天經地義的問題,伊庭樹迷茫了。那一定是,因為現在的樹自身,正處於日常和非日常之間,是個模糊的存在吧。

    擁有的思考能力別說是魔法師了,連能否達到一般人的程度都難說——只是個普通高中生程度的自己,可以對那種事做出決定嗎?

    穗波也不在。奧爾德賓也不在。安緹莉西亞和貓屋敷都也不在。

    就自己,和美貫而已,可以對那種事做出決定嗎?

    「……我」

    話語怎麼樣,都無法從喉嚨中發出。

    但是,

    「……嗯,合格了」

    麗點頭道。

    「咦?」

    在發出像傻瓜一樣聲音的樹面前,麗淺淺地一個微笑。

    「因為,會煩惱就說明有認真在考慮對吧」

    「啊」

    「沒有什麼答案是完美的。不對,各自的家庭——各自的環境,會有各自的答案。重要的是,是否有認真地思考」

    這樣說完後,麗笑得更深了。

    「剛才和奧爾德賓君、穗波小姐談過之後,我就知道了。兩人都很喜歡這裡,拼命地拼命地強調“〈阿斯特拉爾〉絕非什麼不好的地方。 ”不管他們說了些什麼,我都不覺得那份思念是假的。」

    之後,麗微微張嘴。

    「所以,〈阿斯特拉爾〉一定,是個好地方」

    「……非、非常感謝」

    樹只能說出這麼句話。他從那交談中領會到了自己所沒有的,可靠的成年人的見識。

    微笑著的麗,靜靜地看著旁邊,問道。

    「美貫醬,喜歡這裡嗎?」

    「嗯!」

    美貫滿臉笑容地,上下搖著雙馬尾。

    大概,那是個最佳答案吧。再怎麼思考,一定也不會有比那笑容更有意義的答案。

    「樹先生」

    麗再次轉向這邊說道。

    「我能稍微,提醒你一下嗎?」

    「啊,好的」

    「社長的工作,我覺得一般都會比較辛苦。而且你還是這麼個年齡,自己一人不得不決定很多事,也十分認真地考慮過了剛才美貫的那事。不過……你這樣堅持努力的話,雖然很看似四平八穩,但卻是如履薄冰。所以,要是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儘管找我商量」

    「…………」

    這樣的話,以前穗波也跟樹說過。

    “別想獨自一人,變強……”

    能一眼看穿那,也是由於麗有著作為教師的資質的緣故吧。

    (因為我很弱小,我才不得不稍微勉強下自己……)

    樹,在思考。

    ……即便如此,樹他。

    正當他那樣思考著的時候。

    「我回來了!啊!」

    大門再次,以被猛烈的勢頭打開。

    接著,感覺聽過的這種叫聲,飄向〈阿斯特拉爾〉事務所。

    「喵」

    「喵」

    「唔喵」

    「喵~~~~~~~~~」

    黑、白、斑點、花色。

    「我回、回、回來了喔!!啊啊,心愛的〈阿斯特拉爾〉!」

    跟著四隻貓,被煙熏黑了的銀髮青年急急忙忙跑進來。

    「呀啊,真是辛苦啊。不停地擺脫擺脫再擺脫窮追不捨的編輯,真是和貓咪們一同展開的愛的敘事詩和避世佳話啊。啊啊,要是做成電影的話,那一定是段會動員一億人觀看的驚心動魄且壯觀盛大而充滿戲劇性加上羅曼蒂克的一段日子啊。

    「「「…​​…貓屋敷」」」

    沒救了的成年人……

    樹,和美貫,和麗。

    三人的視線一同,表達著那種想法。

    「怎怎怎,怎麼回事?!難道我,做了什麼壞事嗎?!哎呀,這不是矢車老師嗎?今天有什麼事嗎?!」

    「都已經完事了」

    麗低著頭答道。

    「本來打算就這樣完事的……但還有很多話想對貓屋敷先生說下。請馬上安排出時間給我!」

    「咦?等、請等一下!現在還沒把原稿給!然後把原稿都搞完後是終於來臨的救濟的貓咪時間!我的治愈啊!」

    「不可以!」

    一瞬間就將其駁回。

    真是也許連一納秒都不用的notime。

    在鬼哭神嚎的貓屋敷被帶到事務所深處去之後,美貫轉向樹的方向,捂著嘴。

    「卟」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留下來的兩人忍不住笑意,爆發出一陣笑聲。

    過了些時候,從事務所的窗戶吹進涼爽的夏風。被放在桌上的塔羅牌,輕飄飄地隨風飛舞。

    凱爾特十字法的第十張——象徵最終命運的卡片。

    那裡畫著的是,月桂樹冠和,被桂冠所包圍著的美麗女性。

    「世界」的正位。

    總而言之。

    一切,都會順利的——沒錯,世界所投注的微笑如此暗示著。

    〈阿斯特拉爾〉業務日誌20

    是的、我是三橋小學三年級三班的葛城美貫!今年的身高,變成班上正數第七了!參加的社團是摺紙社!

    社長哥哥,家訪辛苦了!

    穗波姐姐也是,黑羽姐姐也是,奧爾君也是,非常感謝! !

    對貓屋敷先生就……也許不是很感激了。雖然我覺得在那之後,你被矢車老嚴厲地責備過了,但也該適可而止,至少請把在截稿日三天后左右才交稿的毛病也改下。 「FulbeWalker」的責編朝霞先生,是不是還在事務所的庭院角落裡抽抽搭搭地哭呢?只有穗波姐姐的專欄是比截止日早交稿的話,反而會被總編罵的。

    總之,矢車老師很開心!

    她在今天的社團活動時心情也很不錯,一邊哼唱小曲,一邊看著美貫的摺紙。矢車老師,明明是老師卻完全不會摺紙。明明是正常地在折頭盔,卻總是會折成像奇怪的外星人一樣的東西。

    啊,不過,她中途突然一臉陰沉。

    那個,貌似是心不在焉地把派發到各個桌子的紙搞錯了,沒發答題紙而是發了寫有答案的複印紙。不知道會不會降薪……果然是和那個半壞不壞的塔的卡片有關係的吧……

    所以,她說還想請穗波姐姐幫她蔔一卦……

    那個……可以的話,占卜也請手下留情啊?

    嗯。

    總之,以後〈阿斯特拉爾〉也請多多關照!

    葛城美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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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eistation2 發表於 2013-4-10 02:18 AM

魔法師的告白

1

    ——我,討厭那傢伙。

    那是個明月掛空的夜晚。

    記得,是在別墅吧。

    那是還是普通職員的爸爸,「帶著痛下狠心的心情」購買的微型木屋。

    周圍的別墅區也是相當偏僻,所以媽媽抱怨不管是用自來水還是去購物都很不方便。但我卻對從陽台往外望去的風景喜愛有加。

    對了。

    記得那個夜晚,那傢伙先出去到了陽台。

    「…………桑?(這個是日語中加人名後的SAN,無男女之別)」

     我叫了叫他。

    不過,他貌似沒聽見。

    在月光下的風嘯中,那傢伙在和一個看不見的誰講話。

    從很久以前就這樣了。

    那傢伙,總是看著遠處。

    他看著普通人看不見的東西,感受著普通人看不見的東西,總是戰戰兢兢。

    ……嗯。

    老實說吧。

    我,討厭那樣的他。

    戰戰兢兢的男孩子什麼的太不像話了,即便不是那樣,就他而言,也實在是太膽小了。雖然以前覺得還沒到那個程度的,——但至少在進到小學的時候,他貌似看多啦A夢的電影怕到翻倒,每次見到那樣的他,我都坐立不安。

    再說,世界並不需要,幽靈啊奇異現像啊這種不合道理的東西。

    我,深信著。

    存在於這世界上的東西,都是有理可循的。

    只是現在的我還是一頭霧水,一切都是有理可循,紮實而簡單地且心情不錯地發揮著作用。

    我愛著那樣簡樸的世界。

    啊啊,不用說我也懂。

    總而言之,我就是頭腦不靈活。而且還是超級不靈活的那一類。我一想起來這些,就想衝進自己的房間,鎖上無數把鎖。

    然而。

    為什麼呢。

    不知何時,我在陽台的入口,按著胸口。

    看著那傢伙那樣的背影——我的呼吸就會變得,十分急促。

    2

    ——七月下旬。

    強烈的陽光,毒辣地投射在布留部市的商店街上。

    大樓的對面有積雨雲滾滾升湧,烤焦了的瀝青冒出些許煙靄。這所有的一切,和擦也擦不完的大汗一起,告訴人們今年的夏天也依舊炎熱。

    這是一家頂著烈日的,快餐店的露天攤位。

    因為早就放暑假的緣故,周圍充滿了學生樣的人們,和其樂融融的喧鬧。他們在從店內吹出來的空調冷風中歡聲笑語,吵吵嚷嚷地享受著夏日的美好時光。

    這一位少年,也是其中之一。

    他的名字是山田和志。

    有著像棋盤一樣方正的臉龐,在學校的成績是下游偏上左右。

    但就其所屬的物理社——跟物理社本身毫無關係——來說,他是由於在對戰格鬥遊戲的本事而被相中,並因此擁有著奇妙的聲望。

    雖然是比較不像樣的聲望,但基本上每個學校都有一個兩個這種類型的學生,所以稱不上稀奇。

    但是。

    唯獨坐在他面前的金發少女,與她擁有相同氣質的人恐怕找遍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個吧。

    彷彿是精雕細琢的可愛花朵般的嘴唇。

    像是編織有頂級金絲似的法國捲髮。

    她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個姿勢都能體現出濃厚的歷史感,就彷佛一尊精緻至極的藝術品似的坐在那裡。

    她就是安緹莉西亞·雷·梅札斯。

    繼承了古老所羅門王血統的魔女,坐在與其完全不相配的塑料椅子上,在桌上放著廉價的炸土豆條和碳酸飲料等,以銳利的目光凝視著山田。

    「……那麼,有什麼事?」

    少女如是問道。

    面對這份嚴肅,山田彷彿把夏天的酷暑什麼的統統忘記了一般,游移著眼神說道。

    「……那個,能否再稍等片刻!什麼的」

    「我已經等了二十分鐘了。我雖然不會像某處的新興國家一樣說什麼時間就是金錢……但我,也算是蠻忙的喔?」

    「對、對了,就是關於伊庭的事」

    「要不是和他有關的話,我才不會專門調整我的時間表」

    安緹莉西亞不耐煩地說道。

    雖然是認識了將近一年的同班同學,但她也不會因​​此從寬對待。

    然而實際上,如果不是那個人的同班同學的話,才不會是只這點程度的嚴厲。但山田對這種事是無從知曉的。

    「就因為你說關於樹有重要的話要跟我說,我才特意抽時間出來的。要是打算再繼續讓我等下去的話,我也是——」

    「抱歉,是我叫他那樣跟你說的」

    冷不丁地。

    從後面,傳來聲音。

    「?」

    安緹莉西亞回過頭去。

    在一家咖啡館的角落裡,豎立著的簡樸遮陽傘陰影下。

    一個梳著馬尾的少女站在那裡。

    年齡在十五、六歲上下。清涼的連衣裙加上大髮帶。給人亭亭玉立,眉清目秀的印象。黑眼珠澄清而通透。些許曬黑的肌膚,給少女帶來了一絲符合夏季的活力感。

    「什麼人?」

    安緹莉西亞疑惑地,皺著眉。

    然後,山田吞吞吐吐地開口道。

    「那個,怎麼說呢,這位是日下部勇花醬——」

    「說錯了吧!」

    「好痛」

    山田突然被猛踢了一下小腿,不禁發出悲鳴聲。

    俯視著臉向下趴在桌上的少年,馬尾少女——勇花冷淡地說道。

    「我說過不要叫日下部了的吧?雖然我覺得是被哥哥傳染了」

    「哥哥?」

    安緹莉西亞越來越稀里糊塗地問道,但並沒有馬上獲得回答。

    少女重新轉過來,對安緹莉西亞行了個禮。

    少女把手放在胸口,這麼說道。

    「我叫伊庭勇花!也是哥哥——伊庭樹的義妹。初次見面,那個,安緹莉西亞小姐」

    「…………」

    安緹莉西亞無法立刻做出反應。

    她要理解少女的話,並體味其中的意義,花上了足足數秒鐘。夏日陽光、來來往往的人們、炸土豆什麼的,都進不了她那張大的眼睛裡。

    眼前的少女歪著腦袋。

    回過神來的時候,稀世的魔女狼狽得一塌糊塗,僵硬在原地。

    「樹、樹樹樹樹樹樹的……」

    嘴巴像是喘氣一樣地一張一合,安緹莉西亞終於理解了。

    「樹的……妹妹?!」

    *

    「那麼……我就此告辭了」

    「啊。Thankyou,山田!」

    向著一臉厭煩地離去的山田,自稱妹妹的少女嗖嗖地揮著手。

    看來少年,只是個為了勇花與安緹莉西亞見面用的,擺排場的帶路人罷了。

    話雖如此,目的達到後立馬讓他回去,反映出了這位名為勇花的少女旁若無人的架勢。不管怎麼說,這少女都和安緹莉西亞所認識的伊庭樹,看不出毫無任何相似之處。

    「你……真的是,樹的妹妹?」

    安緹莉西亞如此問道。

    「哎呀?沒聽說過我嗎?」

    「雖、雖然聽是聽說過……」

    聲音中藏不住動搖。

    對於魔術極為冷酷,身為大結社的首領一直大顯身手的魔女——在世上隻身一人,一旦和伊庭樹這樣的人結交,就會變回極其普通的女孩子。

    「不過……對了,我記得,聽說妹妹是和家里人一起在紐約」

    沒錯。

    在安緹莉西亞轉學過來的一年前起,樹就一直是一個人生活了。他說原因是,把樹養大的叔父要調換工作地點。他還說其他家人也會一起跟過去,就他一人留在家裡。

    勇花喝著薑汁汽水,輕巧地聳了聳肩。

    「嗯。在美國暑假是六月開始的。而且,家父和家母都跟我說,去看看哥哥的情況吧」

    「這樣子啊……」

    安緹莉西亞坐進椅子深處,點了點頭。

    不管怎麼說,山田應該都是樹從小學時起的朋友。

    既然是那個山田介紹來的,那麼這個少女就是樹的妹妹這點,應該是不會有錯的吧。

    如果說還有什麼疑問的話……

    「為什麼,會來找我?」

    「啊啊。在和現在的哥哥見面前,我想先和他關係親密的人談下話」

    (關係親密的人?!)

    像是在突擊有一瞬間發生動搖的安緹莉西亞似的,

    「大體上,情況我都知道了」

    勇花這樣開口道。

    「情況?」

    「那間魔法師派遣公司是叫〈阿斯特拉爾〉是吧?哥哥是那裡的社長」

    「…………」

    安緹莉西亞無語了。

    她思前想後,少女說出了些什麼。這提問不是輕而易舉馬虎說得出口的。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反過來問道。

    「你知道,〈阿斯特拉爾〉?」

    「多半,是很久以前失蹤了的司叔叔的公司對吧?據說是從事些派遣占卜師和作家甚麼的」

    「……這,這個樣子啊」

    安緹莉西亞鬆了口氣。

    看來,這個妹妹知道的是〈阿斯特拉爾〉的表面情況。那樣的話,只要配合那個前提來交談,就不會搞出什麼大問題。

    但是,

    「不過,這是家普通的公司嗎?」

    少女接著問道。

    「……什麼意思?」

    對著反問的安緹莉西亞,伊庭勇花這麼說道。

    「大約是在去年的六月,正好是在哥哥住院前後,安緹莉西亞小姐轉學到這邊的高中的是吧」

    「…………!」

    對於這齣貨意料之外的話語,安緹莉西亞不禁停止了呼吸。

    「哥哥,在那之後兩個月的八月,去年暑假雖然是一天但也是住院了。之後,再三個月後,十一月也有住院三天」

    少女一一列舉。

    安緹莉西亞不由覺得,好像連陽光都凝固了。

    勇花所說的過去那些事,前者是煉金術師尤戴克斯·特羅迪的事件,後者是另一個妖精眼(GlamSight)——馮·庫魯達的事件。

    這兩個事件,與安緹莉西亞都有很深的關聯。

    「雖然在這之後,就把住院消息封鎖了……但上個月上旬,就突然請假了整整一周。雖然聽說對學校說得是由於宗教上的原因……但聽說果然連安緹莉西亞小姐,和那個,穗波小姐也一起請假了。原本,安緹莉西亞小姐就是因為家中的工作問題,一年有半年左右在英國上學」

    上個月上旬——六月。

    倫敦,發生了件把〈協會〉和〈學院〉都捲進去了的大事件。

    安緹莉西亞調整著呼吸,一臉認真地端詳著少女。

    在眼前砸著嘴喝薑汁飲料的少女,已不再是個單純的普通人了。看情況她也許會與自己的魔道扯上關係,在繼續這種生活的前提下,自己不能對她這個因素視而不見。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些?」

    「當然,這些都是從山田那聽來的」

    (山田……啊!)

    安緹莉西亞悄悄地壓制住,對先行離去的同班同學的殺氣。

    同時,她也想到這個自稱妹妹的人會馬上趕山田回去的理由。要是山田還在這悠閒地咬著漢堡包的話,安緹莉西亞也許會用力抽他個耳光也說不定。

    「嗯。很久以前哥哥和山田,還有山田的姐姐,就經常在一起玩耍」

    勇花像是回想起過去一樣,瞇著眼睛。

    「…………」

    山田的姐姐,安緹莉西亞也是認識的。

    她既是安緹莉西亞和樹他們一起上學的那所高中的保健員,也是同穗波和安緹莉西亞很有交情的一個人。此外,這個時機,少女提到這個姐姐的事,安緹莉西亞也無法牽著少女的鼻子走。

    安緹莉西亞感到,所有先手都被少女搶先,談話的主導權都被少女所掌控。

    但是,由於感覺到這個少女沒有敵意,所以安緹莉西亞也沒法對她產生厭惡感。

    安緹莉西亞一邊對自己的心情感到困惑,一邊問道。

    「你究竟是……有什麼事……?」

    「——呵呵」

    接著,少女嫣然一笑。

    「我有件事,想求安緹莉西亞小姐幫忙」

    3

    時間是幾十分鐘後。

    地點是在布留部市,〈阿斯特拉爾〉事務所。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見到從大門進來的人影后,大喊出聲的,果然是伊庭樹啊。

    「勇、勇花」

    「你好,哥哥」

    相對而言,少女則是一臉天真無邪的笑容。

    微微彎著馬尾,少女對著周圍的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我叫伊庭勇花。平日,好像家兄都托各位關照了,非常感謝」

    「——家、家兄啊?」

    「——社長哥哥是你哥哥?!」

    「——這個笨蛋(Dummkopf),又帶了個麻煩來啊」

    「——那、那那那那那個,樹君是哥哥的話,樹君的妹妹是馬尾……」

    各個社員,都表示出激烈的反應。

    順帶一提,最後的聲音是來自幽靈的,因此似乎普通人勇花是一點都聽不見的。

    不管怎樣,樹是把眼睛猛睜得圓圓的,還豎起了食指。

    「為什麼會在這?!話說回來,紐約的課程怎麼辦?!」

    「藉著暑假,我今早才回國。我之所以能來到這是……」

    說後,勇花望著旁邊。

    於是乎,在那邊金發少女嘆了口氣。

    「是我告訴她的」

    「安緹?!」

    這是,穗波向著自己的好友,發出的斥責聲音。

    「為什麼,你要……」

    「因為……這個人,知道〈阿斯特拉爾〉的事嘛」

    像是心不服一樣,安緹莉西亞嘟著嘴。

    「不要責怪安緹莉西亞小姐。是我硬求她帶我來的」

    勇花解圍後,重新轉向重要的哥哥——樹」

    少年仍是戰戰兢兢的,其他的社員也揣測不出怎麼了,在這狀況下少女悠然地大踏步走著。

    「這,就是哥哥的工作單位啊」

    勇花環視事務所說道。

    她浮現出看似愉悅的微笑後,對著腳邊的貓咪們蹲下。

    「啊」

    「……喵」

    「喵」

    「唔喵」

    「喵~~~~~~~~~~啊」

    「好可愛啊。這工作單位比我想的有家庭感得多嘛」

    她對每隻貓咪的頭都撫摸了一下,但老實說,那感想可以按字面上理解嗎?

    不管怎樣,僵硬著身子的樹,好不容易結結巴巴地開口道。

    「那、那個,勇花為什麼會來這裡?」

    「需要理由嗎?」

    這是勇花,以不高興的聲音的反問。

    「那麼多次的住院住院再住院,最後還向學校請假逃亡國外了?」

    「我…………」

    僅僅數秒,樹就第二次被KnockDown(拳擊中的擊倒在地)了。

    安緹莉西亞一臉「你看吧」的神情,望著少年。

    慎重起見,

    「提供情報給她的,不是我而是山田」

    她沒忘記先補上這句。

    「山、山田他……」

    「在繼承司叔叔的公司的時候,為什麼不跟我們商量下?」

    勇花再次發問。

    「哥哥你這個人啊……我很清楚你自己會去攬各種麻煩上身。關於這點,我也不想太責怪哥哥。不過,至少還是可以告訴下我們家里人的,為什麼你沒這麼做呢?」

    「那個嘛,我不想,給日下部叔父和叔母添麻煩……」

    「哥哥」

    勇花眼神冷談地說道。

    「媽媽姓是伊庭。我也叫伊庭勇花」

    「是、是的!」

    「…………?」

    安緹莉西亞歪著頭。

    現在的對話完全一頭霧水。

    說起來勇花出現的時候也是,山田介紹其名為日下部勇花,但這是有什麼特別原因的吧。

    「那個,喝杯茶吧」

    在這糟糕的氣氛中,貓屋敷從一旁開口道。

    接著,

    「家訪之後就是社會參觀學習啊……」

    奧爾德賓,咬得牙齒嘎吱嘎吱地響。

    還是老樣子,即便是在盛暑的室內,少年還是沒換下蓋耳帽和大衣,在那白皙的肌膚上青筋暴起,毫不掩飾地散發著一股怒氣。二週前的家訪也罷,貌似這持續的難以稱之為正經魔法師的日常,讓這個男孩子忍不下去了。

    但是,勇花卻這樣說道。

    「我可不只是打算來參觀學習的」

    「什麼?」

    「哈?」

    奧爾德賓和貓屋敷,同時蹙著眉。

    「意思就如字面一樣」

    勇花接著說道。

    接著,她像是要把所有人都過一遍地慢慢地環視著事務所。

    「這裡,是出借魔法師的公司對吧?那麼,也請把魔法師借給我」

    「咦咦咦咦咦!勇花?!」

    「那……也就是說,有需要到魔法師的事件,在你身邊發生了的意思是吧?」

    貓屋敷以蓋過驚訝十足的樹的聲音,問道。

    「當然了。那個,錢雖然不多,但家父也給我的點,我也有在美國打工賺了點,所以我覺得應該還是夠支付的。啊,可以的話給個社員的折扣吧」

    少女最後補上了一句,想佔個便宜的話。

    ——氣氛,發生了變化。

    語言的表面意思暫且不管,正式『工作』這一形式,讓〈阿斯特拉爾〉的所有人都產生了反應。

    「這樣子啊……。打算租誰呢?只要是在場的社員,租誰都沒有問題」

    貓屋敷,故意模棱兩可地問道。

    如果是平時的話,他聽完事件的內容之後,都會介紹合適的社員的。

    但是,就此情況下,尚未知曉社長義妹勇花的情報。在沒搞清楚勇花對魔法師這種存在把握了多少,了解了多少的情形下,比起逐一介紹社員,還是讓少女自己做出判斷比較有有效率。

    「……唔嗯」

    想了片刻之後,勇花這麼說道。

    「可以藉哥哥,和安緹莉西亞小姐給我嗎?」

    「…………咦?」

    安緹莉西亞——十分罕見地——發出了愚蠢的聲音,指著她自己。

    「我、我不是〈阿斯特拉爾〉的社員啊……」

    「哎呀?那麼,是什麼樣的關係呢?」

    「我——」

    安緹莉西亞結結巴巴,欲言又止。

    以公司這種形態存在的〈阿斯特拉爾〉還算好說,要明明白白地說自己是魔法結社〈蓋提亞〉的首領,就比較難開口了。當然,〈蓋提亞〉也是有作為投資企業一面的,但這說明不了與〈阿斯特拉爾〉的關係。從〈阿斯特拉爾〉的股東這一立場來解釋的話,說明情況的困難度也還是沒變。

    「……我知道了」

    像是無可奈何一般,少女仰望著天花板。

    「那個,安緹莉西亞小姐……」

    「樹。這個人情,我一定會好好要你償還的」

    安緹莉西亞向著尷尬縮著脖子的樹低語道後,動作優美地搖著頭。

    「那麼,能否請說明下情況呢?」

    安緹莉西亞說到底也是表面上平靜而已——實際上已經半自暴自棄的她,如是追問道。

    4

    名為義妹的狂風肆虐之後。

    「唔哇啊,雖然是社長哥哥的妹妹,卻給人很靠得住,還是優等生的感覺!」

    美貫眨眼幾次後,說出了相當不給面子的話。

    「我、我,當著樹君的妹妹的面,好奇怪啊!一不留神,老毛病又犯了穿了女僕裝,但果然還是穿普通點的衣服比較……」

    漂浮著的黑羽胡亂揮舞著手,貓屋敷跟她解憂道。

    「請冷靜點,黑羽小姐。勇花小姐是看不見你的樣子的」

    「……啊,這、這樣子的啊。因為她是樹君的妹妹,所以我才覺得她能看得見我的」

    「勇花和我沒血緣關係」

    樹啊哈哈地,以乾燥的聲音笑道。

    考慮到波及到〈阿斯特拉爾〉的影響,義妹的襲來與其說是狂風,也許更接近於暴風雨。而且,還是勢必會橫掃所有一切人和建築物的,超特大號颱風。

    大家,都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對比著少年社長和方才的妹妹這兩人的印象。

    「……社長,沒事吧?」

    穗波鮮有地,以聽上去有些擔心的聲音問道。

    在眼鏡的深處,蒼冰色的眼珠顯現出動搖之色。在〈阿斯特拉爾〉之中,有著她以最為接近樹的立場——置身於魔法師以外的世界才有的擔心。

    「義妹,我也基本上沒怎麼見過面。也沒解釋過〈阿斯特拉爾〉吧。去年,僅僅打過一次電話的時候,我是解釋他是在打工」

    一年前,僅僅一次,穗波和勇花進行過對話。

    那時正值稀代的煉金術師、尤戴克斯所引發的事件中。進行的對話只有段段幾分鐘,但勇花就給穗波留下了個為哥哥著想的妹妹的印象。實際上見過面之後,發現跟打電話時給人的感覺有些不同,但那個印象本身卻並未發生什麼變化。

    「話說回來,剛才說的那工作,真的打算要接受嗎?」

    接著,奧爾德賓以炯炯有神的目光盯著樹。

    被盯著的少年,畏首畏尾地點了點頭。

    「那個啊。自家人的委託嘛」

    「就因為是自家人,才更是應該回絕的吧。再說,搞不好那個妹妹知道了魔法師的事,那要怎麼辦啊。就安緹莉西亞學姐所說,她連你住院和去倫敦什麼的事都一清二楚」

    「那個啊……應該沒問題吧」

    「憑什麼,敢做出這種毫無根據的保證?」

    「那個,憑感覺」

    「哼,從一開始就是面對妹妹抬不起頭來啊」

    哼了一聲的奧爾德賓,看似不高興地移開了視線。

    即便如此,他也沒堅持反對,好像是因為他做出判斷,這個社長至少會考慮到不給其他社員添麻煩的吧,這樣的緣故。

    他向著在義妹離開之後,唯一一個默不吭聲,向旁邊扭著臉的學姐引話道。

    「安緹莉西亞學姐呢?」

    「由於現在這個時期〈蓋提亞〉的運營也並不是很繁忙。報酬會按規定收取,但就剛才問到的工作那個級別,是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只是」

    安緹莉西亞鎖緊了眉頭。

    她以摻雜了少許躊躇的聲音,補充道。

    「要是那個女孩,說我希望你別當〈阿斯特拉爾〉的社長,你打算怎麼辦?」

    「……啊」

    「啊……」

    「…………」

    這個提問,使得〈阿斯特拉爾〉的所有人都注視著少年。

    但是。

    少年馬上就明言道。

    「別擔心。我,不論如何都會是〈阿斯特拉爾〉的社長」

    *

    樹回到家裡,是大約兩個小時以後的事了。

    地點是並帶有小庭院的兩層住房一樓。

    樹打開大門,像往常一樣穿過走廊後,就打開了客廳的燈。

    「——勇花,你在嗎?」

    「當然在啦。自己家嘛」

    勇花無所事事地,橫躺在藍色的沙發上,

    「家裡竟然沒有烏七八糟,合格了。我的房間好像也保​​持著原樣呢」

    「因為你有跟我說,別頻繁地進我房間。所以我就只做了些換下新鮮空氣,或偶爾搞下衛生等這樣的處理喔」

    「嗯,能按​​我說的去做很是不錯」

    誇張地點頭態度和說話方式,和在〈阿斯特拉爾〉事務所時大相徑庭。但看來這才是她的真實姿態。

    這就是對外人的臉,和對家里人的臉的差別啊。

    (是不是在美國,有社交舞會所導致的呢?)

    樹不禁這麼想到。

    不管怎麼說,樹是有點放心了。

    對少年而言,這個樣子才是他所熟識的臉。少年所知道的義妹,非​​常開朗又能說——儘管兩年的時光足以改變一個妙齡少女——那份記憶並沒被徹底顛覆,這自然讓少年感到很安心。

    「那麼,哥哥?」

    勇花從沙發上嗖地坐起來,保持並著腿的姿勢詢問道。

    「——竟然跑去當叔叔的公司的社長什麼的,為什麼不告訴我?」

    「那個,那是……在公司也有說過,那是因為……」

    義妹緊緊注視著,詞窮的少年。

    但是,少女馬上就搖了搖頭。

    「算了,無所謂了。爸爸和媽媽也莫名地覺得懂了似的」

    「叔父和叔母都還健康吧?」

    「嘸。果然還是叫叔母的啊」

    「不,那個。那個嘛……該怎麼說呢」

    對那曖昧不明的態度,少女嘆了口氣。

    「健康是健康。他們還是老樣子關係好得有點過頭,作為女兒都有點頭疼了。就那兩人的愛情表達方式而言,可能更相似美國那邊的風俗習慣。……雖然漫不經意地碰下指尖就羞羞答答的,說起來也蠻像日本人的作風的」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在美國的生活,少女有些厭煩地回答道。

    ——然後。

    少年拿出一個塑料袋,放在看似不滿的少女的鼻尖前。

    「這個,是水蜜堂的水羊羹」

    「……呼嗯,懷柔政策?」

    對著像貓一樣瞇著眼睛的勇花,樹難堪地笑了笑。

    「我不是那個意思。怎麼樣,還附帶杯茶喔」

    「我心懷感激地領情了」

    少女笑了笑,合起掌來。

    一會兒,樹就端著載有冒熱氣的茶碗的盤子,回來了。

    少女抿了一口,

    「啊」

    勇花把眼睛張得圓圓地,出了一聲。

    「泡茶的手藝,見長了啊」

    「謝謝」

    「話說」

    「嗯」

    「貌似是叫你社長哥哥對吧,這是哥哥讓她那麼叫的嗎?」

    「啊!」

    樹猛地,一口氣沒接上來。

    「怎、怎麼可能嘛!」

    「啊啊,我放心了。我還以為在我去美國的期間,樹哥哥覺醒了怪愛好了呢」

    裝模作樣鬆了口氣的勇花,把手伸向一個新的水羊羹。吹一下竹筒的底部,裡面的醬油就會彎彎曲曲地露出來,少女嘴唇對著裡面就是一大口。

    兩人都沉默不語,任由時間安靜地流淌。

    開著卻沒人看的電視機,播放著夏季高中棒球大會的摘要。

    說起來,叔父就是喜歡棒球,總是在夏天的晚上手拿啤酒,一臉相當認真的表情誇誇其談。樹甚至覺得,叔母一邊對著叔父微笑著,一邊做的煮毛豆的香氣,現在都還殘留在家中的某處。

    在短短的兩年前之前,樹還理所當然地過著——極為極其平凡的時光。

    現在和義妹的交談,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又像重新看舊日記一樣地僵硬。自己的心情怎麼也琢磨不透,內心某處像是在騷動,明明是這樣,卻又有種奇妙的沉靜感,不知心在何方。

    然後,

    「……我稍微,安心了點」

    少女這麼說道。

    「哥哥,看來一點都沒變」

    「是這樣,的嗎?」

    樹歪著腦袋。

    自己不是很清楚。既覺得變化了,又覺得如義妹所說的一樣一點都沒變。雖然也經歷過九死一生,但結果,人類還是不可能一下就改變的啊。

    「勇花,倒是女大十八變啊。嗯,果然是變漂亮了」

    「……只有嘴皮子上的功夫見長了啊」

    勇花在一瞬間的呼吸急促之後,馬上作出還擊。

    「哥哥才是,那個公司裡的誰才是本命?安緹莉西亞小姐?穗波小姐?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別說是小學生或男孩子什麼的。……啊,如果是年長的部下的話,倒是很有一番耽美的風味」

    「呀我想說,不是那樣子的,都是公司的同事而已!」

    「呼嗯」

    「不會一個呼嗯,就冷酷地不理我了吧?!」

    「我就姑且認為是這樣吧」

    少女隨意地結束了話題,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她打了個哈欠,像是在說可以去睡覺了。今天才剛回國,還沒完全修正時差。

    樹對著那背影,再一次詢問道。

    「那個,在〈阿斯特拉爾〉說的委託是指?」

    「…………」

    少女停止了腳步。

    「……哥哥,你不記得了?很久以前,在學校流行過的」

    「咦?」

    「沒什麼」

    在她這麼說道的時候,義妹的表情變得和在〈阿斯特拉爾〉事務所時的一樣,散發著一股使人無法靠近的氣息。

    「晚安。那麼,明天見」

    5

    「——還記得嗎?哥哥」

    「唔,嗯……」

    少年不沉著地點了點頭。時間是第二天的過晌,地點在古舊學校前。

    不。

    不是——古舊,這地方已經被廢棄了。

    小小混凝土校舍裡,完全感覺不到任何人的氣息。

    鐵門鏽跡斑斑,刻有校名的看板也傾斜著。放在校園庭院的遊玩設施看上去長年都沒人玩過的樣子,只有鞦韆看似寂寞地隨風擺動。

    安緹莉西亞,回望著兩人。

    「是這裡嗎?」

    「嗯。這是我和哥哥上過的小學。雖然在我們畢業後,學校馬上就被廢棄了」

    勇花懷舊地,瞇著眼。

    她嗖地邁出一步走上前去。

    「操場是這麼小的嗎?明明以前感覺從這頭到那頭,寬得像個城堡一樣的啊」

    勇花攤開雙手,聲音響徹於晌午的光亮中。

    之後,她一個鬼笑。

    「說起來,樹哥哥,每回運動會賽跑都會摔跤呢」

    「別老是想起這種東西來!」

    少年悲鳴似的主張道。

    算了,這的確,不能說是個好回憶。他像是怨恨升級了一樣地望著攀登架和單槓,恐怕也是回憶起了相應的過去吧。

    「哎呀,難得有個有趣的話題。——那個,關於樹小學時候的事,還記得些別的嗎?」

    「在三伏天裡,被迫背著三、四個雙肩書包。去跑腿他看上去還蠻開心的,多半他自己都沒意識到是被利用跑腿了。哥哥這個人,有時就是極度察覺不到別人的惡意。」

    「這點我看出來了。果然他從以前就是這樣了啊……」

    「安緹莉西亞小姐,有遇到過什麼哥哥讓讓你頭疼的事嗎?」

    「當然有。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起,就盡給我做些讓我頭疼的事。一點都沒注意到是正在要求決鬥」

    「不能體會女孩子的心情是致命性的啊。還是說是致命傷呢」

    「……啊,連安緹莉西亞小姐也……」

    對著一唱一和的兩人,樹一臉絕望地抱著頭。

    雖然兩人能和諧相處自是求之不得,但像這樣兩人步調一致的話,少年就毫無招架之力了。

    不得已,樹裝模作樣地干咳了幾聲後,

    「那個,勇花的委託,是想搞清楚以前做過的天使(天使,之後會有解釋)是不是真的,是吧?」

    「嗯」

    勇花,有些不好意思地肯定道。

    ——天使。

    或者,也可以說是狐狗狸。 (狐狗狸是起源於西洋桌子旋轉或稱敲桌法(Table-turning)的一種日本佔術,也有稱為上文的天使(Angel)的,類似筆仙。)

    在白紙上,從平假名的「あ」到「ん」為止,還有「はい(是)」和「いいえ(不是)」的選擇分支,在不同的地方寫上鳥居和數字等。放一枚十元硬幣在紙上,所有占卜術參加者都把手指放到十元硬幣上。

    之後,據說參加者說出提問後,十元硬幣就會自行移動,顯示出問題的答案。

    「總之,就是適用了靈應盤(Ouija盤,碟仙樣的玩意)的桌子旋轉占卜術是吧」

     安緹莉西亞總結道。

    「靈應盤?」

    「那個……那東西,是英國的吧」

    對著歪著腦袋的勇花,樹沒什麼自信地插嘴道。

    「樹,你倒是記得蠻清楚的嘛。正確的說,起源是美國。其傳到英國後興盛了起來,之後再傳入日本的」

    安緹莉西亞亞點了點頭。

    不僅僅是用於跟超自然有關的東西,其還常常被偷偷從英國帶進日本並做裝飾用。和廁所的花子小姐與會動的人體模型等代表性的學校怪談一樣,狐狗狸也是其中之一。

    其基礎,就是靈應盤。

    除了靈應盤標記的不是平假名而是字母,也不是用十元硬幣,而是用被稱為乩板(Planchette)的指示板以外,兩者幾乎可以說是一樣的。

    雖然原本是起源於十九世紀美國的“玩具”,但在一陣爆發性的熱賣後,就完全轉變成了某種熱潮,引發了各種社會問題。

    也就是說,

    「……心靈主義的一種是吧」

    安緹莉西亞說道。

    假稱能召喚出已逝友人,和過去的偉人的靈。美國自不用說,連英國都被這超自然熱潮所席捲。被稱為心靈主義的這一系列體系,在其後因騙術被拆穿而導致熱潮消退之前,產生了相當多的欺詐受害者和神經病患者。

    靈應盤,也是誕生於那股熱潮中的一樣道具。

    少女輕輕地,嘆了口氣。

    「靈應盤不用多說,大多數的狐狗狸,都是由於不規則運動導致的偶然。因為讓靈接近的能力什麼的,一般人是不可能有的。……不過」

    安緹莉西亞含糊其辭道。

    例外,是有的。

    即便術者一方沒有召喚靈的『力量』,但靈的一方要是心血來潮的話,也是有可能引發某些怪現象的。

    更何況,,這片土地——是布留部市的話。

    「…………」

    沉默了幾秒鐘後,安緹莉西亞再次問道。

    「你的同班同學,也有做過天使嗎?」

    「是的,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

    一般說來,這種事早忘記了。

    勇花也只是,在旁邊看著那個同班同學在搞罷了。還是小學生的女孩子做些占卜啊超自然活動什麼的,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何況天使什麼的就算是當時也已經是很過時的占卜了,已是高中生的現在,忘得一干二淨是很正常的吧。

    但是,會這麼在意的理由是——

    「那個,勇花小姐,那個天使得出了什麼結果?」

    「不能講」

    勇花斬釘截鐵道。

    「哈?」

    「咦?」

    不論是樹,還是安緹莉西亞,都同時呆呆地眨著眼。

    「那個……勇花小姐?」

    「勇花?難道我們,不是來搞清楚勇花說的那天使的嗎?」

    「總之,天使的內容就是不能講」

    兩人的勸說,被勇花斷然拒絕。

    「…………」

    「…………」

    樹和安緹莉西亞,為難地面面相覷。

    之後,安緹莉西亞,哈地嘆了口氣。

    「算了,也無所謂了。關鍵就是,只要探查出那時的天使是不是真的就得了吧?」

    「有辦法嗎?」

    「是的,小菜一碟」

    只要不是正規魔法師所施展的術——就肯定會殘留下痕跡。

    靈所殘留下的,也可以說是咒痕吧。作為咒力被強行拖拽出來的結果,其車轍仍殘留於空間中。儘管這咒力沒達到能引起咒波污染的級別,但如果外行人搞的術式裡真的很罕見地有靈響應了的話,就應該會殘留有施展過術後的形狀。

    「總之,先去進行那天使的教室吧」

    「好的」

    勇花點了下頭後,和樹他們一起進到了校舍。

    校舍當然是鎖著的,但勇花竟然一臉輕鬆地拿了把鑰匙出來。

    「話說,為什麼勇花,你會有那鑰匙啊?」

    「呵呵,據說是在很久以前,前輩進行社團晨練時做出來的東西。好像校務員也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那種事差不多就得了……」

    嘆了口氣的樹,回憶起自己的義妹的點點滴滴。

    原本,這個義妹就是個不可小覷的角色。

    基本上,與除了眼罩這一外觀以外其他都很平凡的哥哥——因此大概過個幾週別人就會對他感到厭倦了——相比,義妹在所有的方面,都格外地引人注目。

    不管是學業,運動,還是人際關係。

    考試和社團活動什麼的游刃有餘,同時還是個不樹敵的優等生,幾乎只有在漫畫裡才找得到的這種人物。但實際上,樹所認識的義妹就是這樣的人。

    所以,有點不可思議。

    (為什麼……)

    是對天使什麼的,感到在意吧。

    確實,這個世界上存在真正的超自然現象。過去的科學所排斥的另一種理論是確實存在的。

    不過,大多數都是假的這也是事實。

    無非是些小學生的惡作劇罷了,根本不用在意。而且還過了這麼多年了——雖然這是樹說的——竟然委託極其可疑的魔法師派遣公司,完全想不通這其中的理由。

    這樣的行為,和樹所認識的聰明伶俐的義妹之間,相去甚遠。

    (哎呀……?)

    突然間,某種想法一閃而過。

    說起來,變得能和勇花像這樣說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感覺以前,兩人都會跟對方保持一段距離。尤其是在剛進入這所小學一小段時間的時候,勇花甚至還對樹說『在學校別跟我說話』。

    到底,變得像這樣在人前也能普通地聊天,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那個)

    在搜尋記憶的時候,

    「——就是這裡」

    說完後,勇花打開的,是一間三樓教室的門。

    極為窄小的教室裡,排列著不到三十張的桌子和椅子。教室後面掛著小孩子的繪畫和書法等作品,不禁令人感到廢校是個相當倉促的決定。

    「…………啊」

    樹感覺到些許瘙癢感​​,而舉起手摸著右眼。

    「樹?」

    「……咦,啊,沒什麼。沒痛」

    「真的嗎?」

    懷疑地把臉靠過來的安緹莉西亞,立刻重新轉向教室。

    「盡快解決掉吧」

    如此述說著的側臉,已經再次覆上了魔女的威嚴。

    握住掛在胸口的「所羅門的五芒星」,少女清晰響亮地詠唱道。

    「——Idostronglycommandthee,byBeralanensis,Baldachiensis,Paumachia,andApologleSedes;bythemostPowerfulPrinces,Genll,Lichide,ofApologlaandMinistersofTartareanAbode;andbytheChiefPrinceoftheSeatofApologiaintheNinthLegion——」

    「…………啊」

    勇花倒吸了一口涼氣。

    能感覺得到。

    是真的。

    就算,看不見靈體狀態魔神的樣子,也沒引發天崩地裂的巨變,但對此時此地的安緹莉西亞是位真正的魔女這件事——唯獨這件事,勇花通過肌膚,打顫的脊梁骨,內心的亂跳都體會到了。

    (這就是……哥哥公司的……?)

    這就是在自己離開的時候,哥哥所接觸到的世界。

    “很久以前,像是聽誰說過的,真正的魔法師的公司。”

    (那麼,我所看到的是……)

    眼簾中,映照出昔日的光景,

    女孩子們在年幼的好奇心作用下,抱著又怕又想看的心情圍著天使的紙張。不知是不是那也算他們自己的規則,大家把手指放在閃閃發亮的十元硬幣上,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準備解讀天使的信息。

    本應是隨處可見的風景。

    本應是隨處可見的日常。

    可是——

    (那個——)

    咒文絲毫不顧勇花的回憶,繼續詠唱著。

    「OThougentillesorormachreeltakehorymatrimonyvow.benedictionWe,OLord,andWeshallbepowerful;Weshallbevitory」

    空氣嘎吱嘎吱作響。

    咒力扭曲著,收歸於一點。

    小孩子的惡作劇什麼的不值一提——歷經數千年,真正的魔法在此顯現。

    「——現身吧馬爾巴——」

    正當不合常理的現實即將重新構築,打算讓魔神的樣子顯現的瞬間。

    「——快·住·手」

    「啊?!」

    伴隨著刺耳的聲音,現實的質量飛向了空中。

    其飛向了安緹莉西亞與估算錯誤的方向,並扎陷進了教室的牆壁裡。

    到剛剛為止一直放在那兒的一張桌子,鋼製的桌腳像手捏的糖人一樣地被撕扯,剝落的木片支離破碎地落下來。

    「樹?!」

    「哥哥?!」

    忘我的兩人回過頭去,發現少年發出異樣的呻吟聲。

    綻放著耀眼光芒的那隻眼。

    ——並不是眼罩下的右眼。

    露出來的左眼,如野獸一般深處滿溢著光芒。樹保持著俯身的姿勢,咧著嘴低語道。

    「……“不·要·碰”」

    「樹——啊」

    認為事態異常的安緹莉西亞,以排山倒海之氣勢伸出手去。

    但是,

    「“不要碰! ”」

    喊聲,讓少女的手遲鈍了一瞬間。

    趁此猶豫的瞬間,少年,從破掉的窗戶向外縱身一躍。

    竟然從三樓的窗戶跳下去了!

    「樹!」

    「哥哥!」

    像是不想丟失他一樣,兩人跑向窗戶。

    向下望去的安緹莉西亞,眼睛睜得大大的。

    地面上,樹早已無影無蹤。只有著地後再次奮力跳躍的痕跡,能勉強看得出來。

    「啊……」

    少女用力地,緊握拳頭。

    「現身吧馬爾巴士(Marbas)!統領三十六個軍團的帝王!」

    她說出剩餘的咒文,喚出魔神。

    貼近安緹莉西亞的靈體狀態的魔神,​​立馬追向少年,巨大身軀一躍飛向窗外。

    「……哥哥人呢!」

    安緹莉西亞按住,驚慌失措的勇花。

    「現在,我就讓我的魔神去找樹」

    「找哥哥?」

    「馬上就能找到的。賭上我之名」

    少女參雜著屈辱感,和對少年的思慕之情,用力地咬緊臼齒。

    確實是,疏忽大意了。

    以為最多不就是個靈應盤的變形占卜,也沒認真對待。

    即便如此,樹被輕而易舉拐走這一狼狽相,到底要如何解釋才好。忍耐著烙印於心中的屈辱與不安,安緹莉西亞抬起了頭。

    「這一次,必須告訴我」

    她以嚴厲的聲音,逼問道。

    「天使,說了些什麼?」

    「…………」

    一瞬間,勇花沉默不語。

    但是,這次的沉默僅僅過了幾秒就結束了。

    「……天使……什麼都沒說」

    勇花保持低著頭的姿勢,這麼喃喃細語道。

    「不過,我,聽到了」

    「聽到了什麼?」

    「說不定,也許就我聽到了。因為在進行天使的大家,一心沉迷於天使,在教室裡的其他人也沒注意到。……不過,我確實是聽到了」

    勇花,靜靜地摸向教室的桌子。

    到處劃有痕跡和塗鴉的那張桌子,才是進行過天使的桌子吧。

    「僅有一個進行著天使的人移開手指,正好指向教室外面——走在課間休息的走廊的哥哥,說了句話。所以,我一直都很在意」

    勇花在這停頓了下後,像是要趕走猶豫一樣,繼續說道。

    「看了的話……就會被吃掉……這句」

    「…………啊!」

    那一瞬間安緹莉西亞連呼吸都停止了。

    ——看了的話,就會被吃掉。

    對伊庭樹而言,難道還會有更適合的詛咒嗎?

    預言,在此反轉了。

    不是轉向了伊庭勇花,而是轉向了伊庭樹——!

    6

    「……是這裡對吧,馬爾巴士」

    黃金獅子踩著潮濕的土地,回到了安緹莉西亞的腳下。

    魔神馬爾巴士。

    可以找出隱藏之物的魔神。

    從頭頂上,可以聽見葉子颯颯地互相摩擦的聲音。雖然到剛才為止蟬鳴聲還吵得很,但在臨近黃昏的現在卻令人毛骨悚然地停叫了。

    這裡是,位於學校內側的小森林的正中間。

    「這個,是……?」

    勇花,小小地倒吸一口涼氣。

    潮濕地面——聳立著櫟樹等闊葉樹

    地面一部分陷落下去了,因此便可窺見一個黑咕隆咚的洞穴。

    「這簡直就是,秘密基地啊」

    對著發表如此感想的安緹莉西亞,勇花,啊地張開嘴。

    「我……以前有來過這裡」

    「來這裡?」

    「很久以前……我玩捉迷藏,迷路了。我……獨自一個人」

    「…………」

    這個,也和樹的突變有關吧。

    「樹也……在這裡面?」

    在提問的安緹莉西亞旁邊,金獅子(馬爾巴士)重重地點了點頭。

    理所當然,似乎勇花是看不見那魔神的身姿的。本來只要讓其保持靈體的狀態,則非魔法師就應該是感知不到的。

    「我要進去了」

    安緹莉西亞毫不猶豫地邁出步伐。

    「——我也要進去了!」

    在她的身後,勇花也邁進了洞穴的黑暗之中。

    裡面出乎意料地很寬敞。

    雖說是夏天,空氣卻涼絲絲的,四處都是方材和原木等做成的防止土堤崩塌的柵欄設施。有幾個方材上掛著壞掉的乙炔燈,無聲地述說著,這個洞穴是人造的——以及這是個古舊的地方。

    「……防空壕是吧」

    安緹莉西亞一邊警惕地前進,一邊說道。

    亮光是勇花以防萬一帶來的手電筒。雖然亮度僅勉強能看清腳下,但既然有馬爾巴士開路,也就沒什麼不方便的了。

    「防空壕……」

    勇花茫然地,小聲道。

    這個戰爭遺跡,有著六十年以上的歷史。

    勇花一瞬間彷彿看到了幻象,為了避開來自空襲的轟炸,人們紛紛忍受著恐懼蹲伏在地的情景。明明近在咫尺卻埋藏有超乎想像的時間和空間,她對此有一股著搞不清是膽怯還是戰栗的莫名情緒。

    「這本來就是個給人逃進來用的地方。建在學校附近是非常自然的。從這個寬廣度來看,應該是利用了原本就有的天然洞穴吧。」

    安緹莉西亞的話語中,帶著淡淡的傷感。

    這是因為英國也有防空壕。

    在遙遠國度的防空壕,雖然不是利用了像現在這個一樣的洞穴,而是改造地下鐵做成的,但都是一樣的情形。

    也就是說——

    「……不過,這個防空壕也是,完全沒起到作用嘛」

    「什麼意思?」

    「到處,都可以聽見聲音」

    聽到這話後,勇花吃驚地一臉嚴肅緊張。

    「有死者的,聲音?」

    「倒也沒那麼清晰。只是,臨終的思念殘留下來了而已」

    像是受不了了一般,安緹莉西亞搖了搖頭。

    比如像黑羽一樣的,完整的靈體會殘留下來這種事是很少見的。死了的話,咒力和思念等都會變得極其模糊,最後只會消散而已。

    即便這樣,「聲音」還是縈繞不去。

    例如,在墓場。

    例如,在戰場遺跡。

    例如,在這樣的防空壕也是。

    「即便沒死,強烈的恐怖化為『聲音』。這裡的那些,幾乎就要變成咒波污染了。——在這裡的時候,請千萬別離開我身邊」

    安緹莉西亞冷冷地,發出個嘆氣聲。

    猶如壞掉了的音頻設備一樣嘶啞的「聲音」,只有優秀的靈媒和魔法師等,才會聽見那些遺憾。

    (那麼,樹也能……?)

    凝結,並經歷了漫長歲月的思念,有一半都開始變成了咒波污​​染。

    被這個地方所吸引的話,少年會變得不正常,果然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更何況,少年的眼睛與眾不同。

    (…………)

    勇花看著深思中的安緹莉西亞的側臉,嘟噥了一句。

    「果然,和哥哥一樣,是能“看得見”的人啊」

    「你,信魔法師嗎?」

    回答晚了一會兒才給出。

    「……很久以前,我是不信的」

    少女,搖著頭說道。

    「我既不信,哥哥能看得見別人所看不見的東西,還覺得爸爸和媽媽竟然信那是真的,真是可笑之極。我覺得那種膽小的哥哥,不要也罷」

    雖然回答得出乎意料,但聲音卻極為溫柔。

    所以,安緹莉西亞也用自然和柔和的語氣問道。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後來信了?」

    「我在這迷路的時候,是哥哥找到了我」

    勇花,瞇起眼說道。

    「我問哥哥為什麼會找得到我的時候,哥哥說,是幽靈告訴我的。嗯,雖然不清楚那是真是假,但我卻記得那時哥哥的表情。哥哥一定是非常害怕的吧。臉色都不是鐵青,是慘白了。膝蓋瑟瑟發抖,臼齒吱吱直響,樣子要有多丟臉就有多丟臉」

    勇花捂著嘴,呵呵地笑著。

    安緹莉西亞,也能簡單地想像出那個情景。

    那個膽小鬼少年,一定是一副像是到了世界末日一樣的表情。而且,明明是那樣地害怕,但唯有在找到義妹的那一刻會開心地笑著吧。

    然後,

    「——果然,安緹莉西亞小姐,是喜歡哥哥的吧?」

    冷不防地,義妹問了個驚天動地的問題。

    「咦,什,呼……啊!」

    安緹莉西亞跌倒了,驚叫聲和摔倒的聲音一起迴盪在洞穴裡。

    少女,連現在是在追發生突變的樹——連是處在這麼一個重要時刻都忘記了,嘴巴一張一合。

    「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麼話啊!還在想這些無無無無無無關緊要的事!沒那個我跟你對樹什麼的那個當然是感覺不錯不真是的喜歡不喜歡的這種事怎麼會懂——」

    「那個我懂的」

    勇花輕描淡寫道,並說出了一句更具爆炸性的話語。

    「因為我也喜歡哥哥」

    「…………」

    這次,安緹莉西亞是真真正正地啞口無言了。

    她彷彿不僅是思維,連靈魂都凍結了一樣,一直站在原地。她維持著舌頭在嘴裡打結,話堵在喉嚨深處的狀態,連正常的呼吸都做不到。要不是在這種防空壕里面的話,恐怕會僵硬個幾十分鐘吧。

    她好不容易,哈啊地,一個深呼吸。

    「勇花——小姐?」

    「啊,不,那個,是以妹妹的身份的意思?!雖然我和哥哥之間沒血緣關係啦!」」

    勇花慌慌張張,嗖嗖地揮著手。

    「啊,是、是那個意思啊?」

    安緹莉西亞直眨巴著眼睛,靜靜地用手絹擦了擦冷汗。

    此刻,她忽然想到。

    「說起來,我記得,你跟山田有說過。那句話是,能不能不要,叫自己日下部勇花了——」

    「啊啊。原本是日下部的」

    勇花淡淡地,一個苦笑。

    「不過,在司叔叔把哥哥交給我們之後,媽媽就把名改了」

    「改名?」

    「因為,明明自己叫伊庭樹,但雙親卻是叫日下部的話。哥哥再遲鈍,也會覺得不對勁的吧。媽媽希望至少在十歲前哥哥可以不會注意到那而生活,就跟周邊的人都說了夫婦改姓的事。嗯,所以我也是叫伊庭勇花。雖然日本的戶籍是不會認可的啦,因此這就像是個通稱一樣的東西的啦」

    「…………」

    安緹莉西亞一邊再次邁開步子,一邊另有別意地沉默著。

    雖說是為了小孩子,但那位母親的決斷也太崇高了。

    不。

    也許那種行為,和樹太相似了。這是種非常自然地,非常天經地義地,為他人著想的精神。從那種最根源的地方來看,母親的行為和少年是一脈相承的。

    「不過,哥哥卻還在客氣,說這是日下部家。真是的,想辜負我們一片心意啊」

    「真像樹的風格啊」

    安緹莉西亞對著嘟著嘴少女,淡淡地一個微笑。

    她彷彿看見了,被家人圍著,為難地笑著的樹的身影。

    (……是的,也是呢)

    樹一定是,幸福地長大的。

    即便離開了親生父母,在那種家庭中長大的樹也必定是幸福的。

    正因為如此,

    (樹……才會像是理所當然似的,將幸福播撒給大家)

    安緹莉西亞的胸中,心跳聲怦怦作響。

    她心想,還好是在一片黑暗中。

    因為正好可以隱藏住滿臉的通紅。

    從樹那獲得了幸福的——自己也是其中之一,這點程度的自覺還是有的。

    「再說,哥哥和司叔叔之間,也是沒血緣關係的」

    「咦?」

    安緹莉西亞發楞地叫出聲。

    「和伊庭司,也沒血緣關係?」

    「原本,哥哥就是司叔叔撿來的。在時不時漫遊世界的途中。可是司叔叔說,我也創立了公司,最後還是不能自己把樹養大到底,就把樹托養給爸爸了。因為哥哥是在樹根處撿到的,所以取名叫“樹”——不負責也該有個限度的吧!不過,好像哥哥完全沒覺得怨恨!」

    「伊庭司……撿到的……?」

    安緹莉西亞想反問下怒氣沖衝的勇花,停下了腳步。

    不用隨著那視線看去,也能知道理由。

    「樹——!」

    「哥哥!」

    在洞穴的——防空壕深處,伊庭樹蹲在那裡。

    少年手腳著地,趴在地上。上半身大幅度地前屈,仰望著這邊的樣子像只肉食獸。

    只有左眼,即便是在黑暗中也炯炯發光。

    對不是右眼這事,安緹莉西亞悄悄地安心了。

    也是對這少年而言是至關重要的那隻眼,尚未失控感到安心。

    「是被低級靈一類的東西,附身了嗎?」

    說後,少女搖搖頭。

    原本,狐狗狸占卜中的狐狗狸——象徵的就是欺騙人類的狐狸或狸子。

    「那樣的話,就算用強的我也要揭開你的真面目。樹,做好心理準備,可能會有點痛的喔」

    在安緹莉西亞的旁邊,黃金獅子低吼著。

    只是這樣,防空壕就像是在恐懼似的晃動著。

    從所羅門魔神的靈格來說,這最多相當於附著在防空壕的思念一樣的東西,魔神光是身處於此就足以將之一掃而光了。

    依附在樹身上的靈,也不例外。

    樹的身體立刻就抽搐著跪下了。

    依附在樹身上的東西感受到了,如同字面意思般的層級差。

    「機會就一次,給你個緩刑」

    安緹莉西亞俯視著少年,冷酷地宣告道。

    那是來自至上女王的勸告。這份習慣於支配他人者才擁有的威嚴,不允許有任何否定或含混回答。

    「離開樹」

    「……“不要、碰”」

    聲音,僵硬地響起。

    他好像,是在庇護什麼東西。

    但是,光這樣安緹莉西亞的寬容就達到了極限。

    「馬爾巴士!」

    靈體狀態的獅子飛撲上去。

    那尖牙應該會精確無誤地,從少年的靈體上,只拔下依附著的不潔之物。

    然而。

    冷不丁,光芒輕輕灑落。

    (眼罩?!)

    不。

    紅光連眼罩都穿透了,射滿了世界。

    「樹?!」

    「哥哥!」

    其光芒馬上溢滿洞穴,不僅是把兩個少女,還把一切事物都塗換了一種顏色。

    那顏色就是,屬於妖精眼​​的——紅玉色(Carbuncle)。

    7

    ——“看見了”。

    ——“看見了”。

    ——“被看見了”。

    ——“被看見了”。

    聲音,在迴響。

    聲音,在餘響。

    聲音中,不含任何意思。

    單純的殘留思念(靈現象之一,肉體不在,思念殘留的意思)中,沒有什麼思考的要素。他們有的只是單純地重複,永遠不斷劣化地惡性拷貝。

    連靈都不是的他們,總有一天會消失而去。在此之前,他們就只是附著在防空壕里的思念而已——本應如此。

    但是。

    很久以前,視見了,“那個”。

    堂堂正正地視見了,他們。

    視見則意味著,賦予意義。

    因此,他們幡然醒悟,自身的存在是有意義的。

    如果,再一次被這隻眼“視見”的話——

    8

    光芒,只有一瞬。

    像爆發般壓力十足的激烈光芒過去之後——安緹莉西亞戰戰兢兢地,睜開了眼。

    少年,俯身倒在那裡。

    「樹?!」

    「哥哥!」

    叫喊著的兩人,跑近少年。

    兩人都蒼白著臉,摸向少年的肩頭。將他仰面抱起,全神貫注地盯著那張臉。

    保持著這種狀態,兩人都深深地肩頭一鬆。

    雖然極其微弱,但少年確實有呼吸。

    「還好……」

    勇花,集萬般思念為一句。

    同樣安心,並四肢無力的安緹莉西亞,把手指伸向樹的黑眼罩。

    「他用妖精眼……看到了什麼?為什麼,看見了就會被吃掉……」

    聲音戛然而止。

    不對。

    決定性的不對之處——安緹莉西亞終於,注意到了。

    (會被吃掉的是……)

    看見的話就會被吃掉的……不是指樹。

    「難道說……」

    「安緹莉西亞小姐」

    勇花也說道。

    「不覺得……太靜悄悄了嗎?」

    對,這壓倒性的變化,連普通人勇花都能感覺出來。

    幾乎開始變成咒波污染了的——之前還依附著的思念,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防空壕里,已經是鴉雀無『聲』了。

    「樹……看見了的緣故?」

    聲音中,混雜著戰栗。

    少女的腦中,閃過一個推測。

    如果,看了的話就會被吃掉這一句話,不是預言的話?

    反而,如果是依附在這防空壕里的思念的——半有意識的咒波污染,對妖精眼的恐懼的話?

    而且,那個沉眠著的思念被安緹莉西亞喚醒,依附向偶然正好在場的樹的話?

    (那樣的話,樹做的事是……)

    安緹莉西亞盯著,面朝上躺著的少年。

    (妖精眼……吃掉了這裡的咒波污染?)

    那種『能力』,安緹莉西亞聞所未聞。

    即便是與樹一同並肩作戰至今的安緹莉西亞,也從未想過妖精眼會有那種『能力』。明明是帶著眼罩的狀態——本身吃掉咒波污染這種想法,就讓所羅門的魔女毛骨悚然。

    這是同傳說中的魔眼相去甚遠,明顯沾不上邊的異能。

    到底,樹的右眼,發生了些什麼?

    「啊——!」

    安緹莉西亞,倒吸一口涼氣。

    「……勇花,安緹莉西亞小姐」

    少年抬起上半身,呻吟道。

    「哥哥!」

    「樹……」

    「感覺,像是做了個夢。——哎呀,這是哪裡?狐狗狸呢?」

    「樹,身體有沒不舒服的地方?」

    安緹莉西亞一臉十分嚴肅地,問道。

    「那個……唔、嗯。沒事。倒是沒什麼痛的癢的?」

    簡直就像是在回答醫生的提問一樣,少年點了點頭。實際上,他都筋疲力盡到這樣了,想說謊的想法根本連一點都沒有。

    「真的……沒事是吧?」

    「唔、嗯」

    「真的是……沒什麼不舒服的吧」

    「嗯,都說了沒事……呼咦?」

    回答中,帶著傻乎乎的聲音。

    突然,安緹莉西亞,抱住了樹的上半身。比起肩頭和胸部都緊緊相貼,少女胳膊的柔軟和溫暖,更讓少年的頭腦熱血沸騰。感覺像是腦髓裡百萬個爆竹齊炸開似的。

    「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麼了?!」

    「安緹莉西亞小姐?!」

    兄妹一同發出不知是驚愕還是困惑的叫喊聲。

    「別說話!」

    金發魔女大聲一喝。

    一向高傲的少女的聲音中,混雜著雖然是一丁點的嗚咽聲——所以,不管是樹,還是勇花,都沒有繼續抵抗。

    不。

    魔女自己也是……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

    只是,對這少年無能為力的心情,深深地觸動著少女。

    「得了……別說話」

    明明是命令,語氣卻弱得很。

    維持著抱著少年的身子的姿勢,安緹莉西亞一動不動了好一會兒。

    9

    「——真的,不用支付也行嗎?」

    勇花一臉吃驚地,合著手。

    於是,在其面前的銀髮青年無力地低著頭,這麼敘述道。

    「狐狗狸的預言是什麼——這個委託是完成了,但原本就和我們的社長有關,而且還有一半是像社長的自爆一樣的東西對吧?這樣還收報酬的話就有點… …。不,雖然非常非常地可惜!沒能提升貓飼料的質量……」

    像這樣垂著肩膀,通曉公司仁義的人是是陰陽道課課長·貓屋敷蓮。

    「……喵」

    「喵」

    「唔喵」

    「喵~~~~~~~啊」

    不知是安慰還是哀嘆的貓咪們的叫聲,從他的腳下傳上來。

    當然,這裡是〈阿斯特拉爾〉的事務所。正好美貫和奧爾德賓跟〈特里斯美吉斯托斯〉的人出去買東西去了,黑羽擔負著別讓那兩人吵架的職責也在出差中。

    就是這樣。

    「哥哥感覺如何?」

    勇花,問向旁邊。

    「啊,嗯。我沒事」

    桌子對面,樹輕飄飄地抬起一隻手。

    那張臉,被滲入了芳草還是什麼東西的紗布和繃帶等包得里三圈外三圈的。

    「總之,貌似咒力沒見什麼異常。樹的治療暫時保持觀望」

    穗波在旁邊,補充道。

    那之後,穗波馬上就趕到了,出了防空壕的勇花他們的身邊。

    通過用線(Path)連接著妖精眼的槲寄生的戒指,少年異變的風吹草動盡可掌握。雖然關於這些道理勇花是不懂的,但只要是跟魔術相關的話,就只能交給這家公司的人了。

    「…………」

    少女交替地久久注視著,自己的哥哥和事務所。

    之後,呼地嘆了口氣。

    「我會跟爸爸和媽媽報告說,一切正常的」

    「……謝、謝謝」

    「回家後,會再好好進行說教喔?」

    「…………唔咦!」

    樹的身體漂亮地僵硬了。

    「那麼,哥哥就拜託給大家了」

    最後留下一個輕鬆的微笑,勇花行了一禮,告別了事務所。

    一出到事務所的外院,就看見了夏日陽光中隨風飛舞的美麗金發。

    不管是在什麼人群中,也絕不會看錯那個少女。

    對著打算走過其身邊的勇花,

    「這樣好嗎?」

    如此耳語道的人,是安緹莉西亞·雷·梅札斯。

    「什麼意思?」

    「樹是在如履薄冰這一情況你應該是很清楚的吧。然而,你卻睜隻眼閉隻眼……這樣好嗎?」

    安緹莉西亞的言辭中,隱藏著對樹那種情況的不安。

    什麼都沒解決掉。

    就像穗波含含糊糊的一樣,樹的右眼所引發的異變是怎麼回事,大家都是一頭霧水。吃掉了咒波污染,這一不可能事態的原因完全莫名其妙。

    沒有異常,才是最為異常的情況。

    在英國威爾士發生了失控之後,少年的右眼就更加惡化了。

    現在,少年是什麼狀況,即便是安緹莉西亞和穗波也無法精確估計。

    「你……」

    「就算我阻攔,哥哥也不會收手的吧?」

    勇花惡作劇似的笑著,這麼補說道。

    「不管我說什麼,那時的哥哥也不會收手的。就算說只有口頭上收手,到了關鍵時刻的話,肯定也會不顧一切地跑出去的。那樣的話,不如在此通曉情理地退一步,拿個分數點才是好女人的做法」

    勇花用食指抵著嘴唇。

    那個動作,跟笨拙的哥哥大相徑庭,彷彿看透人心一般。

    「而且……不管哥哥有任何問題,安緹莉西亞小姐也會幫我保護哥哥的吧?」

    「天曉得」

    安緹莉西亞沒有否定義妹的問題,而繼續這麼說道。

    「再問一個問題,可以吧?」

    「請問吧」

    「那時,你是以妹妹的身份,說的喜歡樹對吧」

    「是那樣沒錯——啊」

    像是注意到了什麼似的,勇花再一次得意地笑著並抬高嘴角。

    「你想問,那話是不是真的?」

    「————啊」

    被說破了意圖,安緹莉西亞無語了。

    這次真的是,藏不住滿臉的通紅了。

    勇花看著那樣的少女,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聳聳肩,連帶著馬尾一起搖著頭。

    「安緹莉西亞小姐也不懂啊。啊,難道說穗波小姐也是啊」

    爆了句猛料。

    「不、不懂?」

    「因為——」

    勇花一邊呵呵地笑著,猛地想起來。

    想起來了對很討厭的,那個少年的心情反轉的瞬間。

    想起來了膽小如鼠的少年,找到在那樣的防空壕迷路的自己的時候。

    ——對了。

    那時,我是這樣想的啊。

    這個人,是個不會弄錯真正重要的東西,重要事情的人。

    那個一定是,最強的「能力」。

    雖然是小小的、不可思議的光芒,但的確能令人看到那份光輝。

    「聽好了?妹妹是永遠的!」

    勇花宏亮地說道,看似故意地挺起胸膛。

    「不管是戀人還是妻子,也許都會分別的!但妹妹這個立場是永遠的!所以以妹妹的身份喜歡這件事,和最喜歡那個人這件事是不矛盾的!」

    少女以很久很久以前的——比去美國還要更久以前的——毫無任何粉飾的話語,堂堂正正地告白了出來。

    「…………」

    安緹莉西亞傻傻地,眼睛睜得圓圓的。

    然後,馬上就開懷大笑了。

    勇花和安緹莉西亞——兩人捧腹大笑,直到不久後從〈阿斯特拉爾〉事務所裡一臉吃驚的樹和穗波出現為止。

    〈阿斯特拉爾〉業務日誌21

    那個,怎麼說呢,對不起。

    我是董事,伊庭樹。

    這次,因妹妹的事給大家——尤其是安緹莉西亞小姐添麻煩了,很對不起。關於事件,好像在我昏迷的時候,安緹莉西亞小姐就把事件給解決掉了,再次說聲對不起。

    在那之後,對小學的防空壕,進行了調查。

    在戰爭中遭遇了空襲的人們。那個防空壕是完全抵禦住了空襲的,但據說在逃進防空壕的途中就遭遇不幸——這樣有家人和寵物死掉的人不在少數。

    我覺得那個咒波污染是,那樣臨終的痛苦變成了『核』吧。

    明明我就在附近的學校……卻一直都沒注意到,所以那咒波污染都蔓延到小學來了吧。

    還有就是,我的眼睛,沒什麼問題了。

    不知是不是多虧了穗波的治療,有點不可思議竟然連痛都不痛了。明明往常的話總會痛一段時間的,還不如爽快點。 ……總、總覺得有點恐怖。

    啊,對了。安緹莉西亞小姐。

    雖然我不是很清楚,但勇花對安緹莉西亞小姐的事,追根究底問個不停,而我該回答多少呢。

    話說回來,回答著勇花提問的時候,我意外地想到,我也不是很了解安緹莉西亞小姐的事啊。明明,都已經在一起一年多了的。

    下一次,有機會的話,再慢慢說吧。

    說些關於〈學院〉的事,蓋提亞的事……歐玆華德先生的事什麼的。

    之前,在尤戴克斯先生跟我說了些父親那時的故事以來,我就這樣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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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eistation2 發表於 2013-4-10 02:23 AM

魔法師的暑假

1

    有個詞叫做,晴天霹靂。

    這個詞形容的是發生瞭如同萬里無雲的藍天突響一道雷鳴般的,出乎意料的狀況。

    這樣看的話,樹所偶遇到的狀況,也許就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與此相反。

    ——時間是八月。

    ——地點是〈阿斯特拉爾〉事務所。

    時節緩緩地迎來了暑假,從玻璃窗戶毫不留情地射進來的強烈陽光毒辣十足。由於財政上的問題,今年也沒能引進冷氣設備的〈阿斯特拉爾〉事務所,處於盡享天然桑拿的狀態中。

    順帶一提,想主動早早陣亡的美貫和貓咪們,勇敢地拿出塑料游泳池,在內院納涼。貓屋敷也處於只有在這季節才會願意,關在有配備了冷氣的賓館裡趕稿的狀態。

    然後,待在屋子中間的樹汗流浹背,臉貼著桌子趴下了。

    海量的答題紙和實驗用的魔術器具散亂地擺放在桌上。

    雖然空間狹小,擺放著的東西卻意外地多樣:極為普通的顯微鏡、圓底燒瓶和錐形瓶自不用說,繪有魔法圓的羊皮紙和生命樹圖形,或者是來歷不明的、顏色看似有毒的粉末和木乃伊的碎片。

    沒錯。

    正值,穗波所佈置的考試剛剛結束。

    「……嗚嗚嗚」

    筋疲力盡的樹,好不容易才抬起臉。

    在眼前的是,一邊心情愉快地翻著答題紙,一邊批改的穗波。

    不知她是不是用了什麼魔術,竟然一滴汗也沒出。在透出薄綠的眼鏡深處,蒼冰色眼瞳中映照出答題紙上的文字。

    (……過、過不了……的吧?)

    樹懷抱著這種心情瑟瑟發抖,連天氣的炎熱都忘記了。

    很可惜,答題完全沒有感覺。

    以前,在飛鳥也有和美貫的老家接觸過,本打算相應地寫些有關神道或者靈脈與魔術的關係之類的。觸媒或魔法圓,也能勉強看得出魔術的連線,因此還能知道大體的構造。

    但是,對這次出的問題——世界上主要結社的歷史就完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雖然在倫敦造訪過的〈學院〉和與安緹莉西亞密切相關的〈蓋提亞〉有關係的結社還略知一二,但一牽扯到中東和中國、南美的結社,更有亞歷山大、十字軍、成吉思汗,大航海時代的各個結社之間的交往的話,樹就只能舉手投降了。

    結果,情況就是只能提交一份令人想哭的白卷。

    「…………」

    樹提心吊膽地咬緊上下沒對準的臼齒,發出嘎達嘎達的聲音。

    「批改完畢」

    穗波放下筆,說道。

    「是、是的!」

    樹把脊背挺得直直的。

    這麼說可能有點可悲,但這可以說是條件反射了。少年簡直就像馬上就會被臭罵一頓的小狗一樣,視線游移著申述道。

    「補、補考的話,可以的話我希望不是在加班而是在明天——」

    「嗯。答得很不錯。這個樣子應該可以了吧?」

    穗波做出結論。

    「…………」

    一瞬間,樹沒能理解那句話的意思。

    就算理解了,也覺得肯定是聽錯了。

    樹在腦中反復思考了數次,在數秒內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僵在那兒

    「……………………………………………………………………咦?」

    「怎麼了?覺得被罵反而比較好?」

    少女的細眉緊緊一縮。

    「不、不是的!那種事絕無可能……!」

    「各個結社的歷史還是應該再記清楚點。最近,隨時都會和那些結社發生往來,所以都能記得的話工作會比較有效率。都東學一點,西學一點地一年多了。先不說要當個正式的魔法師,就作為社長所需的知識,學習量還是夠了的」

    少女說明道。

    她的唇邊,浮現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那微笑,既像是莫名的為難,又像是一直壓在胸口的什麼東西終於化掉消失了一樣。

    「靈脈,和西歐結社的現狀部分算是及格分。對觸媒的魔術效用的說明也不錯。嗯,很努力啊。」

    「哈哇……唔、嗯」

    樹帶著感覺身處夢中一樣的心情,點點頭。

    微妙地,有點不好意思。

    還是覺得穗波的話不能信,樹悄悄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痛得一塌糊塗。他在心中反省道,掐的方式也是有“要訣”的。

    「總之,算是從社長之路臨時學校畢業了」

    「畢、畢業?!意思是考試和上課什麼的,都結束了?」

    「嗯、這樣一來,我也有些自己的時間了啊。難得一個暑假,這一整年一直都是給社長上課和出租魔法師的業務同時進行,一點休息時間都沒」

    「唔、嗯……對不起」

    有點茫然,總之先道個歉先。

    事發突然,有點找不到北,樹的嘴巴一張一合,身體還僵硬著。

    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樹的樣子,穗波嗖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那麼社長,能批我一周休假嗎?」

    「……咦、啊,當、當然沒問題」

    拒絕的理由,本就不存在。

    「謝謝!」

    「哇」

    穗波撲向少年的腦袋,輕輕地施加了些力道。

    然後迅速抽身離開,握著像是提前收拾好了的手提箱,一個快速轉身。

    「那麼辛苦了!我不在的時候,不要感冒喔!」

    她好像很高興地,左右揮舞著手。

    就這樣,少女的背影,走出事務所大門,消失在光芒四溢的夏季風景中。

    「…………」

    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一臉被狐狸或狸貓騙了的樣子。

    之後,在玩夠了塑料游泳池的美貫她們和黑羽一同回來之前,少年都一直僵在原地。

    2

    「——誒,你在學習上也畢業了啊」

    陽光中,參雜著如此的聲音。

    地點是一座古寺。

    這是座位於布留部市內,以龍蓮寺為名的寺院。

    在這夏天的寺院內,一個身著深紅色大衣的矮個子,揚起灰塵逼近而來。

    胳膊,咕嗯——地一聲響。

    明明個子很小,卻使出了一記卻讓​​人聯想到厚斧的lariat(套索式踢擊,摔跤技之一)。

    光是接下這一招,樹的手連骨頭都麻了。

    「咕!」

    樹忍住沒叫。

    他抑制住想蹲下去的衝動,往後全力一跳。

    留出一段間隔。這個距離剛好能看見對方的行動。這正是為了正確地把握戰況,整理戰況,利用戰況而選取的距離。

    接下來的瞬間,奧爾德賓·戈爾沃茨用和樹的後退幾乎相同的時機和速度發起了一次突進,逼近了對手。

    「太慢了」

    吊眼梢亮光一閃,右手消失了。

    保持彎曲五指姿勢的掌底(骨法格鬥技主要使用的技術),貫向樹的腹部。原以為會炸裂開來的這一擊,像是要刮去肉一樣暴力十足。奧爾德賓並非以技術,而純粹靠肌肉的力量壓制住了樹。他就像古代的戰士一樣,一邊歡笑,一邊殺戮。

    「哢、哈……啊」

    連殘留在肺裡的空氣,都被樹從嘴中吐了出來。

    即便如此,身體仍想應戰。

    通過扭轉伸到面前的胳膊,躲過了進一步襲來的奧爾德賓的掌底。

    震腳。

    這招是原封不動地利用閃避的力道,把自己體重的移動和來自地面的反作用力變換成螺旋狀的勁。從腳內側到膝蓋,從膝蓋到大腿,從大腿到腰部,從腰部到脊椎,一直傳播到手肘和拳頭的前端並加以增幅。這種利用能量的方法,被稱作發勁。

    這都只是一瞬間的事。

    樹以能使出的全部勁力,將抬起的拳頭向奧爾德賓的肩頭砸落。

    順帶一提——這是五行拳之一的,金行拳。

    劈拳!

    但是,

    「別想通過攻擊來轉移痛苦」

    「————啊?!」

    在樹所釋放出的如死神鐮刀般落下之拳的軌道外,奧爾德賓殘酷地笑著。大大地橫向咧嘴的笑容,與其說是食肉獸,更像是鯊魚。

    還是品嚐過人血的鯊魚。

    「攻擊套路和性格一樣太正直了。偶爾也該聲東擊西下,笨蛋(Dummkopf)」

    奧爾德賓的身體猛地一個迴轉。

    被一同翻轉的深紅色大衣吸引了眼球——剎那間,樹的視界也自然而然地迴轉,重力消失了。

    (掃、腿?!)

    他慢了一毫秒才意識到,被耍了。

    而且,那一毫秒是致命的。

    絕望的。

    (膝蓋?!)

    向著破綻百出的樹,已經瞄得準準了的膝踢炸裂開來。

    側腹。

    這次攻擊,其威力程度足可匹敵炸彈。

    五行相生之理——從金行的劈拳不可能轉變為水行的鑚拳,樹的身體被狠狠地擊飛。

    樹咕嚕咕嚕地滾倒在寺院內的地面上。在背部撞到附近的樹之後,才終於停了下來。

    因劇痛而差點昏迷的樹睜開眼睛。

    「…………」

    奧爾德賓正俯視著樹。

    其視線極為冷酷無情。

    男孩炫耀似的抬起腳跟。

    「奧、奧爾德……君……」

    「這下子,就結束了」

    腳跟重重地落下。

    「兮」

    身體瞬間一顫,但腳跟並沒陷入臉部。

    奧爾德賓的腳跟擦過樹的太陽穴,刺向地面。

    「怎麼了?亂動的話,殺了你喔?」

    「我以為……真、真的……死定了……」

    「不做到這個程度的話你是不會有成長的吧。再說,是你自己說陪我練練的,你就忍忍吧」

    戴著蓋耳帽的男孩,輕哼了一聲。

    簡而言之,“就是這個樣子了”。

    原本,奧爾德賓就是北歐人的後裔。

    他繼承了稱霸北歐海,以一副唯我獨尊姿態篡奪歐洲沿岸的海賊之血統。長久學習北歐魔術的奧爾德賓,在學習過程中也把他們的戰鬥技術融會貫通。

    正因如此,樹才會請奧爾德賓,幫其進行格鬥戰術的修行。

    「也罷,在北歐的文化圈裡,戰鬥技術就沒有以武術的立場經歷過洗練。很多時候都是在船上的戰鬥,所以焦點就變成了被對方破壞身體平衡之前破壞對方的身體平衡。剛才那一記掃腿也是其中之一。不管怎麼說,把對方從船上打落下去的話,就是獲勝了」

    少年稍稍挺直背,像是想起來似的走近寺院的簷前。

    「給」

    輕飄飄地扔過來的毛巾,打在樹的臉上。

    「啊好痛痛痛痛……」

    樹摸索著抓住毛巾,碰著了滾倒在地面時所弄出來的擦傷,狼狽不堪地爬起來。

    這一來一回雖然短暫,但樹的襯衫已經濕透了。

    相對於樹,奧爾德賓則還是一如既往的板著臉。

    不管是毒辣十足的陽光,又或者是深紅色大衣或蓋耳帽,貌似都不對著少年魔法師有任何影響。和穗波不一樣,並非依靠了某種魔法,原本少年自身就是這種體質。

    奧爾德賓輕拍掉粘在大衣上的灰塵後,回過頭來。

    「話說,你今天的動作不怎麼在狀態,是因為在擔心穗波學姐的事嗎?」

    「這個嘛……是有點擔心」

    「我就不懂了。能畢業是好得很的吧。你明明那麼討厭每次的上課和考試的」

    「話……是那樣沒錯」

    樹想了起來。

    自從身兼社長之職時起,樹就一直被穗波窮追猛打。

    從被迫繼承了公司,完全不懂什麼魔法和魔法師的時候起,就一直在聽那個少女的課。現在回想起來,穗波的課從一開始就難得很,雖然這可能是因為過去的穗波本身就很優秀,但就樹看來,這除了是個地獄之外什麼都不是。

    不過。

    多虧了那些課程,樹也確確實實地在慢慢了解魔法的世界。

    還搞不清東南西北的樹,能在業界內混得差強人意,說是全靠了穗波的斯巴達殘暴策略也不為過。

    正因為如此——

    「怎麼了?」

    奧爾德賓閉起一隻眼。

    「不會是……說不定」

    不會是自己太無可救藥而被放棄了吧,樹沒把這句話說出口。

    雖然沒說出口,但大衣少年卻像是感應到了一般點了點頭。

    「哼。笨蛋(Dummkopf)啊」

    說後,抱著胳膊。

    「不管怎樣,你的五行拳完全上不了檯面。先不管穗波學姐怎麼樣,你想從我的課程畢業暫時是沒戲了」

    「啊、啊、嗯!」

    「…………」

    奧爾德賓以復雜的表情,從生硬地點著頭的少年身上移開了視線。

    樹並沒有註意到,僅此一瞬,這種高溫也能泰然處之的男孩連耳根都一片紅。

    相對地,

    「說起來,奧爾德君,身體沒事吧?」

    「嗯?」

    「你看,奧爾德君你……體質,像吸血鬼一樣對吧?」

    最後部分是悄悄小聲說的。

    「所以,那個,不吸血什麼的話……」

    「那個啊」

    奧爾德賓露出鋒利的虎牙,苦笑道。

    「能吃的並非只有精氣。這裡的靈脈也夠我吃的了。光是偶爾咬一口就綽綽有餘了」

    「這、這樣子啊……」

    「怎麼?想讓我稍微咬你幾口啊?」

    「不、不想!不想!沒這回事!」

    樹力道十足地,左右搖著頭。

    同時,樹偷偷地在想,搞不好也許龍會生氣的。

    阿斯特拉爾——被以和魔法師派遣公司同名命名的龍,現在也應該還在這靈脈的地底,淺淺地睡著。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傳達到,但還是進行一下感謝和抱歉的祈禱吧。

    之後,

    「哈啊……」

    樹小小地嘆了口氣。

    「……真是個麻煩的傢伙」

    樹離開後,奧爾德賓坐在寺院的簷前。

    他緊緊地握住拳頭,想著今天的行程表。

    從下午開始,還有黑羽和美貫在等著他去指導。雖然不知道穗波的課程是不是完結了,但自己的〈阿斯特拉爾〉強化計劃從現在才要開始。

    穗波學姐的休假,對那計劃來說反而是求之不得的事。

    (再說,反正那傢伙是社長,得好好準備以應對未來)

    那個少年的,不安的表情浮現於腦中。

    明明戴著故弄玄虛的眼罩,臉卻像是個小動物似的。一想起那張臉動不動就因他人而畏首畏尾的樣子,就火冒三丈。

    但是,奧爾德賓卻沒有去深思,那理由是什麼。

    比起那些,總之先轉為思考對樹的修行方針。

    (嗯,下次的訓練得再嚴格些)

    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

    「嗯?」

    奧爾德賓,突然回頭看向入口方向。

    在寺院的大門處,出現了一個新的人影。

    *

    「那麼哥哥,覺得被嚴厲對待比較好?」

    這麼說著的人,是勇花。

    地點,當然是在樹的家裡。

    一隻手把薯片袋遞給朋友,馬尾少女隨意地躺在客廳的沙發上。液晶電視放著有些老的電影,但沒誰在看。

    保持著俯臥的姿勢,穿著三色襪的腳晃來晃去,

    「比如說,每次犯錯誤後都被狠狠鞭策就舒服了什麼的?」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啊啊那就好。社長哥哥的那件事也是,一段時間不見,還以為樹哥哥覺醒了什麼不得了的愛​​好了呢」

    少女,滿不在乎地說道。

    「啊,不過那種愛好覺醒的時候可要告訴我喔。身為義妹,我覺得我有必要知道哥哥的嗜好。嗯,因為我是義妹,所以即使樹哥哥稍微在犯罪意味的方面放縱下,我也會不捨不棄的,鼓起勇氣坦白吧」

    「哈、哈啊……」

    那種勇氣我才不要,樹從心底這麼想著。

    現在,樹也仍處於在客廳思考事情就會被勇花逼問,不得不這樣交代的狀況。

    「嘸嘸,怎麼?難得可愛的義妹為你擔心下,你就坦率地再高興一些也是可以的。暑假一過,我可就要回去了喔?」

    「不,那個……」

    我想你馬上回去,這話根本說不出口吧。

    暑假她就一直在自家裡懶洋洋的,有時又馬上強迫樹去買這買那,或是做飯做菜,把樹使喚得根本閒不下來。

    從美國回來之後,樹就覺得勇花就變了好多——但結果眨眼間,就恢復了家中暴君的本性。

    「不過,你難得在日本,就不能吃點更有日本風味的東西啊」

    樹率直地抒發感想。

    「嘸嘸嘸嘸!在紐約維持體型累死了!和大家吃一樣的東西的話,一下子就會變胖的!那邊的薯片,卡洛里是這邊的好幾倍,人家根本就不敢吃!」

    「那、那樣子啊……」

    「樹哥哥是不知道那邊的油炸土豆,才是那副表情的?!聽好了?!像這樣的一~桶在那邊就是標準大小了!」

    從沙發上站起來,甚至攤開雙手的勇花這麼主張道。

    「回來後,好~不容易才能這樣點心想怎麼吃就怎麼吃!啊啊,我心愛的CouchPotato!(成天懶惰地躺在沙發上)」

    她以單手溫柔地環抱住薯片袋。

    就像布娃娃一樣心疼地被抱著的袋子,摩擦著即便穿的是T卹也基本看不出隆起的胸部,少女砰地倒在沙發上。

    「啊,對了。哥哥,我,明天稍微要外出下」

    「明天?」

    「咿嘻嘻。稍微有點高興的事要去辦……」

    言盡於此。

    放在沙發上的手機,響起了輕快的搖滾彩鈴聲。

    「是的,喂喂」

    勇花從口袋掏出手機,叫出個人名。

    「啊,安緹莉西亞小姐」

    「——誒?」

    什麼時候,變成直接互通電話的關係了?

    連說出那疑問的時間都沒給,勇花繼續講著電話,

    「啊,是的。我知道的。晚安。」

    語畢,勇花掛斷了電話。

    一邊迅速地迴轉著手機,一邊把手機放在沙發上,再次伸直下身子。

    「……切,可惜」

    「怎麼了?」

    對著嘟著嘴的義妹,樹戰戰兢兢地試著詢問道。

    「原本打算明天一起去買東西的,但突然吹了。難得想讓安緹莉西亞小姐幫我參考下各式物品的。難得我把哥哥從幼兒園到高中二年級的,勇花秘藏相冊都做成了DVD的!」

    「給、給我等一下。為什麼勇花會有那種東西啊?!」

    「那個當然是,我從家族相冊裡取出來,搞的數碼編集啦。還有就是一些私人的部分。嗯呵呵呵,本打算能編輯得駭人聽聞點的」

    「那個,一些私人的部分倒是聽起來蠻險惡的?!我進高中的時候,你明明是在紐約的,為什麼連我高中生時的照片都有啊?!再說,為什麼要給安緹莉西亞小姐看那種東西啊!」

    「我倒是覺得她並非不想看」

    「怎、怎麼說?!」

    「……哼~……哼~哼~哼~」

    「幹、幹嘛?」

    驚慌失措的臉被緊緊盯著,少年後退了一步。

    「唔嗯,我在想哥哥會說出那些話,就說明路還長~著呢。身為妹妹,真的是不得不費神費力。啊啊,不過,反正這種時間有限,各方面都稍微再多費神費力下比較有趣呢。能從旁關注是妹妹的特權嘛。心情感覺既悲傷又歡喜,既哀愁又愉快似的。」

    「……呃?」

    對著不解真意,上下翻著眼珠的樹,勇花咕咕地抖著肩。

    「聽好了。反正,總有一天會懂的。哎!」

    她用食指抵著樹的額頭,劈嗵——!地彈出中指。

    「啊好痛」

    這個義妹的彈額頭,總是痛得不得了。

    伴隨著星星四散的錯覺,少年這才被迫停止了思考。

    然而。

    只有一瞬,樹有些在意。

    在意安緹莉西亞·雷·梅札斯,會突然不得不改變計劃的,那個理由。

    「嗯,怎麼了?」

    「…………」

    好一會兒沒有理會義妹的提問,屁股著地摔倒的樹從窗戶望向夜空。

    心中的不安,奇怪地怎麼也揮之不去。

    而且,作為從義妹身上移開注意力的代價,少年在幾分鐘後乾脆利落地吃了一記CrossfaceChickenwing。 (注:顏面十字固&折臂固定,摔跤技之一)

    3

    時間是剛過晌午。

    太陽一開始傾斜,蟬叫聲就一浪高過一浪地響起。

    在都市裡聽起來喧鬧刺耳的蟬叫聲,在山區附近聽起來卻顯得悠然平靜。也許蟬的種類也是不一樣的吧。唧唧、嚇嚇地全力震動空氣的鳴聲中,參雜著風和樹葉摩擦的不規則音,不禁讓人覺得像是一首眾多生命爭鳴的合奏曲。

    在那樣的山腳下,矗立著一棟古老的公館。

    如果是西歐人的話,會給出「只是用木頭和紙建成的」之評價的吧——這是一棟樣式古老的平房式公館。

    這是棟適應日本氣候的建築物。在這種炎夏的暑氣裡,自身含水、會呼吸的紙和木質的建材,能夠帶來意想不到的清涼。

    而且,

    「啊~,好舒服」

    穗波,坐在那座公館的簷前。

    光著腳,僅穿著一件白色連衣裙。

    一陣風吹過。

    這是一陣從附近森林吹來的,令肌膚覺得舒適爽快的風。

    「……呼啊啊啊,啊」

    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哈欠。

    眼角還滲著淚水,少女迅速地轉過身。

    另一個相同年紀的人影,從走廊的方向慢慢走近。

    「高瀨小姐,不無聊嗎?」

    人影這麼問道。

    「沒,很有趣。我好久都沒,這麼悠閒自在過了。謝謝你了啊,功刀小姐」

    「不,比起一個人,這樣我也比較暢快些。暑假期間,這個公館就我一人的話有點淒涼啊」

    淡淡一笑的少女,名為功刀翔子。

    這個和穗波與樹同級的高中生,過去被〈阿斯特拉爾〉救過的少女。在發生了失去祖父的事件後,這個少女也還住在離布留部市有些距離的這片土地上。

    「我把在井中冰過了的西瓜拿來了」

    這麼說著,少女舉起了盤子,裡面盛著切好了的西瓜。

    「哇。吃瓜吃瓜!」

    穗波啪啪地拍著手,兩眼放光。翔子對此再次浮現出害羞的微笑。

    幾分鐘後,

    「啊啊,好好吃。活過來了~!」

    悠哉地吃完西瓜後,穗波就亂動著腳。

    伸到簷前的光潔膝蓋,活力十足地來回搖擺著。

    「高瀨小姐,腳那麼亂動的話會沾在衣服上的喔」

    「因為好吃的不得了嘛。我還是第一次吃到這麼甜的西瓜」

    嘴邊還沾著西瓜汁,眼睛少女嫣然一笑。

    「你能這麼說我是很開心啦」

    翔子一邊低頭回答道,一邊吃著西瓜。

    嗯。

    好甜。

    雖然去世的祖父的朋友每年都會送西瓜來,但今年的卻與眾不同。又或者說,也許是繚繞的積雨雲,和有這樣子一起吃西瓜的朋友在,讓翔子更是加深了那種印象吧。

    (……已經,四天了啊)

    沒錯。

    穗波,詢問能否暫時小住而造訪此地,已經是四天前的事了。

    一開始還覺得穗波是不是在替獨自生活的自己擔心,但看到穗波超乎想像的愉快自在,翔子也以連自己都吃驚的速度習慣了。

    總覺得,很久以前就是這樣子。

    心情就像都已經想不起來了的以往生活,突然就回來了一樣。

    「不是像……魔法師。而就是真正的魔法師啊」

    翔子喃喃自語道。

    「咦?」

    「沒什麼。不過,這樣好嗎?」

    「什麼意思?」

    「我是指伊庭君的事」

    她明確地說道。

    那些相關情況,也已經聽穗波說過了。從以前被救的情形中,翔子得知了穗波和樹作為魔法師的一面,是知道他們身份的為數不多的同級生之一。

    「魔法師的課程,伊庭君畢業了,是這麼說過……但放任不管的話不怎麼好吧?」

    「……嗯~這個嘛」

    陽光照射在歪著腦袋的穗波側臉上。

    臉上沾著些許西瓜汁,看著不像是個稀代的魔女,而像個隨處可見的平凡女孩子,翔子不禁睜開眼。

    「也許會沒事……才怪吧」

    「高瀨小姐?!」

    看向抱著胳膊的少女,翔子不禁追問道。

    「啊哈哈。不過,基本上總會有辦法的。就算我不在,也有貓屋敷先生和奧爾德賓在……啊,貓屋敷和美貫是有點可疑……嗯,要是逼不得已的話,安緹會看不下去而出手幫忙的」

    「那、那樣子好嗎?」

    「識人善用,這也是社長的工作之一」

    少女嗯嗯地點著頭,再次啃起西瓜來。

    那個樣子,和翔子所知道的穗波天差地別。

    看著那樣的穗波,翔子連著眨了好幾次眼睛。

    「而且,就算我不在,能辦到的事也不會變得辦不到。不管是我,還是小樹,都應該清楚這件事」

    「咦?」

    打算反問最後部分的翔子,呀——地叫了聲。

    砰地,響起一個拍手的聲音。

    「對了。今天要去夏日祭嗎?」

    「是說,祭典啊」

    「嗯,鎬小姐那的祭奠,應該是從昨天就開始了。回去的公交車沒了的話,也可以住我家」

    那個,完全和伊庭君毫無任何關係——翔子連這麼抗辯的時間都沒。

    「好吧,我們走」

    穗波拉著翔子的手說道。

    「呀!請、請等一下!要準備一下的!」

    「沒關係,沒關係」

    抓住朋友的手不放,微笑著的少女從簷前跑了出去。

    4

    「——是的。咒符用的靈紙要七十二張,配上狼蛛(tarantula)的醋漬肺。經過洗禮的第一種水銀要一百克,配上補充各種靈草是吧。明白無誤了。一兩天內就會準備好的」

    「啊,可以的話,第一種水銀我想要德國產的。奧爾德君的術式好像和日本的水銀不太合得來。」

    「了解了。那些也有存貨,沒什麼問題」

    黑色的面罩下,嘴唇嫣然微啟。

    光是看不見真面容這一點,就使得那嘴唇更顯美麗,樹心想著。那包裹於黑色之中的姿態有一種獨特的美感。安詳淡定地站著的她,讓人感受到內蘊豐富的知性。

    她的名字是狄亞娜。

    咒物商人結社〈特里斯美吉斯托斯〉的首領。

    現在,兩人在建立於布留部市附近的〈特里斯美吉斯托斯〉極東事務所裡進行會面。

    再次核對過​​清單之後,

    「——越來越游刃有餘了啊,年青的社長」

    狄亞娜這麼說道。

    「咦?」

    「現在的訂單內容,把握得很準確嘛。什麼物品用於什麼術式,什麼質量的物品最適合術式。那些,都意味著對手下的魔法師的情況瞭如指掌呢」

    「沒那麼誇張啦」

    「才不是誇張。我也是跟來核對清單的,結果卻只有樹君在核對而已」

    如此開心說著的,是一起跟來的黑羽。

    半透明長黑髮隨風飛舞的幽靈少女,在樹身後輕飄飄地浮著。最近,若是簡單的咒物補充的話,很多時候就只有樹和黑羽來採購。

    「啊,不過,黑羽不在的話,就不知道有什麼東西不夠了」

    「那個,僅僅是因為我一整天都呆在事務所,大家都把不夠的東西跟我說而已。計算過經費後,籌劃出訂購所需費用的不是樹君嗎」

    「呀,我不過是在模仿穗波做的事罷了——」

    「……呵呵」

    注視著那樣的靈體少女和眼罩少年的看似耀眼的對話,狄亞娜輕笑了一聲。

    「也是呢。司先生也是,平時吊兒郎當的,但常常會說出些這種針對咒物的細緻調整要求」

    「……家父他,啊?」

    「是的,當時的貓屋敷先生還是誰說過,咒物太順手都有點噁心了」

    她遮著嘴,呵呵地笑著。

    她很罕見地,雖只有一點點,但確實是連腰都笑彎了。

    「?」

    「不,稍微想起了點往事就笑了出來。人類,隨著歲月的流逝變化真的很大呢。當然,我自己也是如此」

    「人會變啊」

    「是的」

    狄亞娜輕輕地點點頭

    「活著,就意味著改變。既不是朝著好的方向,也不是朝著壞的方向,只是改變而已。而決定這是好是壞的,就是後人的工作了吧。——是的,不會改變的就只有死掉的人而已」

    狄亞娜靜靜地說著,閉上了面罩下的眼睛。

    又暢談了一會兒後,樹他們就站了起來。現在,〈阿斯特拉爾〉手頭上沒什麼工作,就只剩上個月解決掉的『投標』的善後而已。雖然基本上都是簡單的咒力淨化,但從那樣說道的〈協會〉接到的『工作』卻在慢慢地增多。

    「那麼,再會」

    「好的,年輕的社長也請多加小心」

    對著深深低著頭的狄亞娜,樹和幽靈少女也一起低頭行禮後,終於告別了〈特里斯美吉斯托斯〉事務所。

    *

    「……呼唔」

    出了事務所後,樹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現在,已經是黃昏了。

    又紅又黑,街道就像影畫一樣。一想到連這個時間都還在工作,就莫名地感覺到累。

    「辛苦了,樹君」

    「嗯,也謝謝黑羽你」

    少年啊哈哈地搖著手,回想起狄亞娜的話。

    (我是不是真的,能勝任社長一職啊)

    他呆呆地思考著。

    確實,像現在這樣的觸媒和咒物的採購這個程度的話,穗波不在樹也能搞定。 〈協會〉的『投標』或小委託的調整也是,奧爾德賓也會幫忙。 〈阿斯特拉爾〉的運營也就僅此而已,現在有樹和黑羽和奧爾德賓,就這三人就能維持公司運作了。

    黑羽,和奧爾德賓。

    「…………」

    那兩人的組合,也讓人覺得很不可思議。

    不管是黑羽,還是奧爾德賓,都是在樹進到〈阿斯特拉爾〉後,自己邀請進的公司。

    自己改變了,〈阿斯特拉爾〉的構成。

    那樣的話,穗波說的畢業這句話應該也沒錯。

    多半,是值得高興的成長,但少年的心中卻是百感交集。

    活著。

    慢慢改變。

    發生改變。

    那個,大概就是從現在開始吧。

    不管是奧爾德賓、勇花、黑羽,還是剛才的狄亞娜,都像這句話所說的一樣。

    (……我,會怎麼樣呢?)

    自身的『成長』,對樹而言才是不安。

    也許是因為一路過來見過了各式各樣的魔法師的緣故。

    比如說,安緹莉西亞的父親——歐茲華德·雷·梅扎斯。

    比如說,貓屋敷的師弟——石動圭。

    比如說,美貫的守護人——橘弓鶴。

    樹知道『成長』並非簡單地就是件好事。也知道正因身懷稀有『能力』,並經過奮不顧身的努力才會出現的,那種悲劇的存在。

    (那樣的話,我……)

    伊庭樹,更是如此吧。

    妖精眼這種異能,並非是少年能控制的。即便是現在這個瞬間,『能力』也想要慢慢腐蝕,重塑少年。

    起決定性作用的——多半,是那個鬼的那件事。

    就是想要避免圍繞葛城家血統的悲劇,對多個魔術進行融合,此輕率之舉竟然還成功了的時候。

    那個時候,恐怕伊庭樹已經簽下了什麼萬劫不復的契約。

    實際上,少年的右眼從那時起,就反復發生著巨變。

    在吸血鬼一戰中的異常高漲。

    在威爾士發生的失控。

    就在兩週前左右的,吞噬咒波污染的事件。

    雖然副作用的劇痛有所緩和,但這絕非意味著伊庭樹越加熟練使用右眼了的意思。

    情況正好相反。

    事實上,

    是“伊庭樹這一方”,正在被右眼所適應。

    「…………啊」

    對著受自身的思考驅使,摸向眼罩的樹,

    「樹君,沒事的」

    黑羽,就像看穿了其想法一樣說道。

    少女在胸口緊緊地,握著拳。

    「樹君,有在好好地註視著周圍。我們也是,有在好好地註視著樹君。穗波小姐,也很清楚這一點,才會說出畢業的不是嗎?」

    「……希望如此吧」

    少年在苦笑之時。

    冷不丁,從旁邊傳來個搭話聲。

    「是〈阿斯特拉爾〉董事……伊庭樹少爺對吧」

    「咦?」

    回過頭去的面前,是埋沒於黃昏之中的小巷。

    在平凡的磚牆所塑造出的空間裡,站著一個身著黑色西裝的男子。

    感覺不到敵意。

    然而,少年的右眼看到了。

    男子身上殘繞著的,非常古老而濃密的魔術氣息。

    這是咒力。

    雖然還比不上安緹莉西亞或穗波,但這是將漫長久遠的血統逐漸獻給魔術之人的理想狀態​​。

    「您……是?」

    「記得,有耳聞伊庭樹少爺不是魔法師的,難道是弄錯了。沒想到擁有這麼強的使魔(Agat​​hion)啊」

    男子仰望著黑羽,低語道。

    這下就不會弄錯了。

    能視認靈體的,只有魔法師,或像樹一樣的特異能力者。這個男子,毫無疑問是身處黑暗世界之人中的一個。

    「黑羽,才不是使魔」

    樹抑制住膽怯,強烈地說道。

    糟透了。如果這個男子處於敵對立場的話,樹這邊就沒有能戰鬥得像樣點的人。黑羽只要不是對魔法師就幾乎可​​說是無敵,但在與眼前這個男人為敵的情況下,卻會顯示出極為脆弱的一面。

    所以,樹隱藏起自己因想要逃跑而發抖的背部,向前邁出一步。

    「您是……哪位?」

    「…………」

    感覺上,男人好像露出了溫和的淺笑。

    5

    「——誒,穗波小姐她?」

    「嗯。從四天前起,就一直在休假。所以,〈阿斯特拉爾〉的『投標』什麼的,現在都是由奧爾君來結算的」

    美貫一邊哈嘸哈嘸地吃著“豆餡餅”,一邊那樣說道。

    這裡是神社。

    在設置於正殿附近的用於生活的社殿,美貫和另一位女神主,坐在寬廣的鋪地板上。

    有著一頭黑亮長發的神主,右腋窩下配帶著一把日本刀。雖然是收於刀鞘之中的,但這確實是一件極為危險的神具,同時也暗示著她們所在的藏名神社是因劍而生。

    禦凪鎬。

    她是以前,向〈阿斯特拉爾〉租借審神者的巫女。

    然後,此刻被租借的魔法師——葛城美貫,在吃另一個“豆餡餅”,並側耳傾聽。

    今夜,正值夏日祭。

    熱鬧的太鼓聲和祭典伴奏聲,人群的吵雜聲,都溶化於黃昏的空氣中。

    混在這種氣氛中,到剛才為止還不絕於耳的、憎恨著鎮守之森的聲音,現在也終於無影無蹤了。

    「已經,走掉了吧?」

    「應該是」

    稿面帶些許不快,點了點頭。

    美貫確認到那個反應後,就向裡面的隔扇說道。

    「貓屋敷先生,好像責編先生也走掉了喔」

    一會兒,隔扇嘩啦一聲開了,

    「得、得救了」

    「……喵」

    「喵」

    「唔喵」

    「喵~~~~~~~啊」

    一個青年和四隻貓咪,像翻跟斗地崩塌倒下。

    讓貓咪爬滿熏過色的銀髮與和服的青年——當然,就是貓屋敷。

    「你這人啊……」

    鎬捂著臉,深深地嘆了口氣。

    「呀呀呀,真是對不起。該說是閉關生活差不多到極限了呢,還是什麼……這樣,一心不在焉的話,就會陷入像是吊脖子一樣的精神狀態,果然暫時只能逃跑逃跑再逃跑了啊。現在只要有像是能藏身的地方,我都會冒險一試,哎哎」

    「真沒想到會衝進正殿裡來啊」

    原本美貫就會偶爾來藏名神社打工。但乾什麼不好,貓屋敷卻利用這層關係來逃跑。話說回來,只用了幾十分鐘,貓屋敷的責編就連這個神社都來找了,這種程度的逃跑劇也只能說家常便飯了。

    一想到那份艱辛,鎬就有些難過。

    「話說,稿子本來就應該在截稿前交嘛。老師,跑到哪裡去了啊~……的責編,可是一臉想哭的樣子」

    「那個嘛那個,話是沒錯。但果然和神溝通是不能用一般方法的……」

    「你也算是個暢銷作家吧……」

    她再一次,深深地嘆了口氣。雖然是給人感覺豪放磊落的女神主,實際上有著一板正經墨守成規的本性。

    她從容地,像是要轉換心情似地點點頭,

    「算了,無所謂了。今年的祭典,也說好了要為〈阿斯特拉爾〉的各位做導遊的」

    「啊,嗯!我,很是期待的!我也有好好地攢了些零花錢!」

    美貫哇啊地抬起手。

    實際上,去年是美貫第一次過『普通的祭典』,因此別說美貫自己的了,連樹的那點零花錢都灰飛煙滅了。撈金魚自不用說,養金魚的水槽套裝好貴啊……樹後來發表了此感想。

    鎬淺淺一笑。

    「今年,哥哥的工作順風順水,神社的外面也會擺有小攤小賣。要是黑羽小姐也來的話,也會開心的吧」

    「哦,弄得相當興旺嘛」

    貓屋敷一附和道,稿就皺起眉頭。

    「還好……那個,該怎麼說呢」

    就神職來看,好像是哥哥比較會隨機應變且有商業頭腦,這次的祭典上他招來了很多小販,好像都把規模搞大到以往的一倍了。

    但是,鎬卻百感交集,年紀輕輕的女神主抱著胳膊低著頭。

    「……自己很可愛,有這自覺的傢伙真卑鄙。……再說哥哥從很久以前起就對那種東西很在行,只是笑瞇瞇地就和街道居委會的那群人的關係回到像以前一樣好;還泰然自若地敷衍年齡的問題;感覺少年神主是稀有還是怎麼,他也有點人氣;老樣子強得不像話,兩劍一交,我就勝算全無,還說不用太給我面子……」

    「那麼就此別過!美貫小姐,差不多該去祭典了!」

    貓屋敷裝作沒聽見鎬那喋喋不休的嘮叨的樣子,帶著美貫和同行的貓咪出到了外面。

    從經驗上看,只要一牽扯到家庭內部的事情就會變得一團糟。

    一從社殿外面出到外面的森林,美貫就眼睛濕潤地瞇起了眼。

    「……貓屋敷先生,剛才利用我了是吧」

    「不……那個,太丟臉了。因為感覺她會滔滔不絕下去。你看,我,馬上就要截稿了」

    「也行,那樣的話就得在祭典上請客」

    「好、好的!」

    貓屋敷光輝四射地點點頭。

    對這回答,美貫得意地露出個壞人的微笑。

    「那麼,首先是製霸全攤販啊啊~」

    她如此大聲喊道。

    「呵呵呵。那~個,首先是烤雞肉串和雜樣煎菜餅和烤墨魚串和炒麵和法蘭克福腸和蘋果糖和刨冰和清涼飲料和寶貝蛋糕和關東煮和天津糖炒栗子和沙司脆餅乾和黃油烤土豆和……」

    「全、全都是吃的東西的啊?!」

    「因為,去年想吃的東西人家連一半都沒能吃到!不過今年我就能吃到了!能吃到!甚至還有貓屋敷先生的請客,全都能吃到了!」

    少女把小小拳頭伸向夜空,向著光芒四溢的未來興奮地怒吼道。

    她揚揚得意地,慢慢走向攤販的方向。

    她停下了步伐。

    「貓屋敷先生?」

    「…………」

    少女停下了腳步,因為青年的手搭上了她的肩頭。

    那視線,望向很多攤販都掛著的廉價油燈後面——美貫她們站著的,杉樹森林的入口處。

    那個人影悄無聲息地融進了一棵杉樹的陰影裡。

    「……喲」

    那人影抬起手,說道。

    貓屋敷心想,比以前瘦了點啊。

    這不是身體的消瘦,而像是捨去了什麼不需要的東西而恢復了原本的銳利感。但是,和那銳利相對地,這種總有一天會折斷的虛無感,也一同顯現在那張側臉上。

    那人用襯衫的立領遮掩著掛在胸口的垂飾,歪著嘴唇嘿嘿傻笑著。

    「圭」

    「圭哥哥」

    兩人,叫出他的名字。

    站在那的人,是貓屋敷的師弟。現在是直屬於〈協會〉的陰陽師——石動圭。

    「好久不見啊,兩位。有些話,想跟兩位談談。有空嗎?」

    「肯定,說沒空也沒用的吧?」

    「不愧是師兄大人,很明白嘛」

    青年緩緩地搖著穿襯衫的肩膀。

    「……沒什麼,問題很簡單。一下就能搞定」

    他說出了,就像是不吉利的預言一樣的話語。

    6

    祭典正值高潮。

    連藏名神社的最外圍都全是攤販,他們各自攬客,播撒著獨特的光亮、聲音和香味。

    比如說,五顏六色的油燈光。

    比如說,烤得香噴噴的雜樣煎菜餅的香味。

    比如說,震響神社鋪地板的,振奮人心的太鼓聲。

    穿梭的行人,各自大口吃著烤雞肉串或棉花糖,又或者時不時地拍打著氣球。如果說祭典就是要用五感來品味的話,大家,也許潛意識中都知道是那樣的。

    不論是小孩,還是大人,也無關男女。

    只是,在一時的盛大時間中,僅把愉快的回憶銘刻於心。

    這樣看的話,這個少女,應該​​是那一天最為享受祭典的一個人吧。

    「嗯呵呵呵,第三十三個水氣球~」

    「……等等、還來啊!」

    「還要繼續拿喔!今天不把水槽放空我誓不罷休!」

    也不理商販小哥的悲鳴聲,讓人從無袖連衣裙窺見其雪白上臂的人,正是穗波·高瀬·安布勒。

    磅地敲擊著雙臂,用手指把罕見的集中力注入拿住的紙捻中。

    晶瑩剔透的碧眼,盯著浮著許多水氣球的水槽。

    不知何時,小孩在周圍圍了個柵欄出來,都興致勃勃地觀望著,這個少女能一直挑戰到什麼地步。各自手中都握著一、兩個水氣球,也許是在想,幫我們報仇雪恨吧

    「好的,又拿下一個!」

    水氣球輕飄飄地,被紙捻吊了起來。

    每當此刻,小孩們就哦哦哦哦哦哦地,歡聲四起。攤販小哥就啪嚓地拍打自己的面部呻吟著。她一邊流暢地單手接過水氣球,一邊幾乎是毫無間隙地繼續瞄準新的水氣球。

    然而,

    「高、高瀨小姐!再得下去就拿不下了?!」

    從別的方向響起個這樣的叫喊聲。

    就在穗波的咫尺身後,浴衣打扮的功刀翔子轉著眼珠。

    「啊」

    穗波的嘴也張成O字道。

    「也對呢。可惜」

    她毫不猶豫地,棄掉了紙捻。

    穗波沒理會小孩們咦咦咦~的抗議聲,和鬆了口氣的商販小哥,從容地站了起來。

    接著穗波擺出三十來個水氣球,送給小孩們,以免非議。

    好不容易地,和攤子拉開了一段距離後,翔子看似些許安心地小聲道。

    「高瀨小姐,一旦放任你不管,你就愈發失控」

    「嘸唔,因為我是第一次玩地這麼開心嘛」

    穗波,一邊單手拖著手推車,一邊嘟著嘴。

    在又是射擊又是抽籤,已經得到了海量的獎品後,穗波還深謀遠慮地,連載獎品的手推車都準備好了。車上像山一樣堆滿了最新型,或次最新型的玩具和塑料模型。 ……先不說射擊,光抽籤就狂拿獎品,都懷疑她是不是用魔術玩了什麼千術,但看少女的表情卻是一臉爽快的樣子。

    翔子哎呀地,喊了聲。

    「第一次,啊?」

    「嗯。和美貫一樣。什麼都不想而純粹地享受祭典,這次真的是第一次。早知玩得這麼爽,就該更早點這樣玩的」

    在涼爽的微風中,穗波閉上了眼。

    翔子看著她的側臉,稍稍屏住了呼吸。

    (啊啊,這樣子的啊……)

    翔子感覺明白了,為什麼穗波會這麼開心了。

    少女這種像是把至今十多年失去的時光一口氣找回來一樣的玩法,既非常地耀眼,又有點悲涼。

    因為翔子覺得這種生存方式,跟自己有點相似。

    為了守護自己,而用魔術續命的祖父和翔子的生活。

    〈阿斯特拉爾〉為自己把那種逐漸被接受的生活降下帷幕之後,翔子就想盡可能地多地與人交流,想方設法把捨棄掉的時光全都找回來。她接受班長一職,也是出於此目的。

    所以,

    「接下來要幹什麼好呢~」

    穗波一邊砰砰地拍打著僅留了一隻在手上的水氣球,一邊開心地說道。這樣的穗波令翔子喜歡得不得了。

    翔子,忍不住地從後面抱住穗波。

    「呼誒?!」

    翔子注視著發出像是被逮住的鴿子一樣聲音的穗波,拼命說道。

    「高瀨小姐」

    「幹、幹嘛?」

    「今天要玩~個夠喔!」

    「是,啊,嗯。當然,我就是這個打算。但祭典上說好的那個活動馬上就要開……啊」

    保持被抱著的姿勢回頭看的穗波,此刻眨著眼。

    「安緹」

    睜得圓圓的眼睛裡,映照出新人影。

    「穗波」

    薔薇般的嘴唇,好像很焦急似地叫出名字。

    在蜂擁而來的祭典人群中,僅有這位少女與眾不同。

    無論是從肩頭垂到胸口的法國卷金發,還是覆蓋全身的漆黑禮服,都是在日本的祭典這一舞台絕對無處可尋的。她的存在反而會把世界本身給改頭換面——甚至連這種錯覺,這位少女都能使之成為真實。

    少女名為安緹莉西亞·雷·梅札斯。

    「功刀小姐,稍微借點時間行嗎?」

    「是,啊,好的」

    穗波靈活地掙脫翔子的手,轉向安緹莉西亞跟她面對面。

    「有什麼事,安緹?」

    「什麼有什麼事啊!你以為我為了找你花了多少工夫啊!幹嘛連手機的電源都關了啊?!」

    安緹莉西亞宛如烈火般地發問道。

    然而,穗波僅僅是歪著腦袋。

    「也不干嘛,現在我在休假啊」

    「這時候還說什麼休假!你知道,現在〈阿斯特拉爾〉發生了些什麼嗎?!」

    「……那個」

    穗波煩惱了一下之後,這麼答道。

    「〈阿斯特拉爾〉的評級變BB了?」

    「…………」

    安緹莉西亞啞口無言了。

    少女的話語,直擊靶心。

    評級。

    〈協會〉一手決斷,旗下結社的排位。

    『投標』的分配和各種補助等,都是按照此評級決定。本來單純的樹權立威對魔法師而言不過是可笑之舉。即便如此,無法完全不顧威嚴的『意義』僅有〈協會〉來保持。

    然後,原本〈阿斯特拉爾〉就是為了這評級審查,而在兩個月前飛往了倫敦。卻由於〈螺旋之蛇〉所引發的事件,審查暫時擱淺。

    「你……竟然知道?」

    「沒什麼?猜測罷了。〈協會〉再怎麼衙門作風,這審查也花太久時間了,反而拖到現在,我就在想是不是可能會破例一口氣連升兩級~呢」

    從CCC到B,從B到BB。

    從幾乎最低級的級別升級到了標準結社。光看評級就蠻了不起了,再加上破例連升兩級這一事實,以及〈螺旋之蛇〉(Ophion)所引發的事件的話,意義就全然不同了。

    一言以蔽之,就是引人注目。

    現如今,〈阿斯特拉爾〉與動搖魔法世界的事件,最為接近——這一證據,新的評級又為​​其添磚加瓦了。

    「那樣的話……結果你懂的吧。就這兩天,往蓋提亞派使者來和要預約會面的結社,就有將近二十家啊。雖說極東對〈協會〉的魔術結社而言是片空白地帶,但唯獨這次他們是不會對此視而不見的。」

    安緹莉西亞的言語中,暗示著某種現象。

    也就是說,各個結社或組織在帶著各自的想法而接近〈阿斯特拉爾〉。

    這些事,並非是要從現在開始發生,而是已經在發生了。

    比如說——

    ——比如說。

    從〈特里斯美吉斯托斯〉事務所出來的樹,與某個西裝男子發生了接觸。

    「您……是哪位?」

    對著提問的樹,男子點了點頭。

    「鄙人,是〈銀之騎士團〉的使者」

    男子把手置於胸口,彎膝而跪。

    樹並不了解,這是正式的中世紀騎士禮。而且,樹應該也不知道,誕生那些騎士團的古老魔術結社的存在。

    「此次,鄙人是希望與貴社〈阿斯特拉爾〉攜手合作,而疾馳而來的」

    ——比如說。

    對著剛從神社溜出來的貓屋敷,說出來的話語。

    「……沒什麼,問題很簡單。一下就能搞定」

    石動圭停頓了一息之後,這麼說道。

    「貓屋敷……想當〈協會〉直屬的魔法師嗎?」

    「什麼意思」

    美貫看似不安地握緊,眉頭緊皺的貓屋敷的衣袖。

    「圭哥哥,然後呢」

    「啊啊」

    圭點頭道。

    「——貓屋敷。你,對製裁魔法師的魔法師,就沒什麼想法?」

    穗波和安緹莉西亞並不知道。

    連這種事態在具體發生都不知道。

    她們只知道,“能夠發生”什麼樣的事態。也深知和勢力爭鬥遲遲不見進展、以靈地為中心的地盤爭奪連續不斷的極東魔術結社不同,只要確認到有利可圖的話,就會不擇手段將之獲取的西洋結社的貪欲是深不見底的。

    「在〈阿斯特拉爾〉裡,最擅長處理這種事態的不就是穗波嗎?雖然那個貪得無厭的陰陽師也能應對下,但你到前年為止都一直在〈協會〉,應該比我們對勢力圖更有體會。索性,兩人就這種情況好好討論一下?」

    「……也是。我也覺得我和貓屋敷先生聯手處理的話,是最能解決問題的方法」

    對安緹莉西亞滔滔不絕的話語,穗波給與了肯定。

    「那麼,怎麼辦?」

    「不過,那也不是沒有了我就不行的事」

    穗波露出淡淡的微笑,按著胸口。

    安緹莉西亞的氣勢,不禁被那笑容中所蘊藏的不可思議的堅強所折服。

    就像是完全不認識的人一樣——十多年的對手看上去感覺像是第一次遇見的少女。

    「……穗波?」

    「那個」

    少女,回頭轉向攤販說道。

    她看著掛在角落的時鐘,白瓷般的肌膚突然染上了一層紅暈。

    「哇,得趕快了!要開始了!」

    「什、什麼要開始了?」

    「安緹和翔子都一起,趕快!」

    「「咦、咦、咦?」」

    穗波一把拉起手足無措的兩人的手,以及手推車和水氣球,跑向神社的深處。

    7

    那個,早已開始。

    這是在正殿前方的一塊空地。

    天空中,掛著一輪新月。

    這地方到剛才為止還在建高台,敲太鼓。

    現在,此處的高台上架設了面向旁邊的臨時舞台。

    雖說就只是個簡單地張​​開板子,在四周架起篝火而已的舞台。但光是有個男人正坐於其中央,就讓人覺得無比神聖。

    他就是御凪諸刃。

    鎬的哥哥——肉體年齡僅十四歲的男子。

    還沒發育完整的不成熟身體,穿著與普通的神主衣裝大相徑庭的,醒目紅黃色狩衣。身旁放置著將近有自己身高的三二之二長的大刀,嚴肅坐著的少年,表情幾乎讓人錯認為是能樂。

    不。

    實際上就是那樣的吧。

    原本所謂的能和歌舞伎,就是用於供奉神的舞蹈。乞求豐收,撫慰神之心靈的技藝才能稱之為「藝能」。

    有資格被如此稱呼的東西,就在那裡。

    「…………」

    他的背後,站著鎬。

    一身白裝束的鎬,抬起的手上拿著細細的橫笛。

    鎬的嘴唇,嗖地奏響了橫笛。

    這是吐氣。

    纖細的笛音,音調高而清脆,劃破夏日的夜空。

    同時,諸刃站起身來,幾乎沒人看到他是怎麼動的。

    少年的衣服,只是像滑動一般地飄動著。

    長到諸刃胸口的大刀,雖是在重力的作用下,卻完全聽從少年的駕馭,於少年旁邊斬斷世界。

    彷彿連悉數融化於夜空的,杉樹香氣都被一掃而盡。

    這是祭舞表演。

    *

    月下的,劍舞。

    沒有謠曲(能樂的唱詞)。沒有出處。

    連演出名都沒有。

    僅僅是從古時候起就在神社所傳承下來的,僅此而已的祭舞。考慮到藏名神社供奉的神是劍神——經津主神的話,那舞恐怕是有相應的說法的吧,但詳細的傳說並未留下。

    但是,那種東西並不需要。

    稿的笛子。

    諸刃的大刀。

    兄妹的音色和刀法相映生輝,劃夏夜而去。

    對那份美麗,連參觀者都一同屏息,一旁一隻雪白的手舉了起來。

    「……啊,穗波姐姐和安緹姐姐」

    美貫壓低聲音,叫著名字。

    聽見呼喚,站在附近的銀髮青年和眼罩少年轉過身來。

    「——咯,安緹莉西亞小姐」

    「貪得無厭的陰陽師」

    「——哎呀,功刀小姐也在啊」

    「伊庭君」

    各自發現貓屋敷和樹等人的身影,安緹莉西亞和功刀翔子眼睛都睜得圓圓的。

    在那旁邊,把兩位少女拉來的穗波,挺直脊背望著舞台的方向。

    「嗯。從去年的夏日祭起,就說好了要看鎬小姐和諸刃先生的舞蹈表演。我就在想,大家,都會來的」

    從穗波的話語中,兩人才好不容易得知情況。

    雖然安緹莉西亞與功刀都和神社的事沒什麼關係,但起碼也清楚這個神社是和〈阿斯特拉爾〉因緣頗深的地方。

    「…………」

    一瞬間的沉默之後,安緹莉西亞搶先向青年陰陽師逼問。

    「你知道,〈阿斯特拉爾〉評級提高了的事嗎?」

    「啊啊。剛才聽說的」

    「誰說的?」

    「那個,被圭拽到了」

    向著看似輕微地撓撓頭的貓屋敷,安緹莉西亞繼續發問。

    「他找你有什麼事?」

    「……想不想來〈協會〉,什麼的」

    「那……咦咦?」

    過猛的爆料讓樹慌忙地堵住自己的嘴,只有含混不清的聲音漏出來。

    「來、來那種東西是指」

    「呀,我當然已經拒絕掉了。他們想“那個樣子”,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哈、哈啊」

    樹對貓屋敷說的話是一頭霧水,只能支支吾吾地點頭。

    然後,安緹莉西亞轉過身來問少年。

    「樹?有什麼怪事發生嗎?」

    「咦?啊、嗯。有個所屬〈銀之騎士團〉的使者來找我。他說想要合作什麼的,啊,我回答他,總之請先等候一下。還有就是聽說了〈阿斯特拉爾〉評級被提升了什麼的」

    「那是個在西洋有一定勢力的結社。哼,這幾十年就知道到處幹蠢事,看來他們是看中了扶搖直上的〈阿斯特拉爾〉」

    「……扶、扶搖直上啊」

    面對安緹莉西亞坦率的感想,樹的回答吞吞吐吐的。

    「聽清楚了?樹應該對自己的立場有自知之明。說合作的話感覺應該是雙方平等的,但大部分的魔術結社都只把〈阿斯特拉爾〉看成是合適的情報源或好捏的軟柿子。再加上,像你這種連業界情況都搞不清楚的,不是絕佳的冤大頭又是什麼」

    「那個嘛……」

    少年,抱著胳膊沉思道。

    「那也就是說……是和安緹莉西亞小姐和〈蓋提亞〉一樣是很厲害的人的意思?」

    「…………啊」

    被樹這樣一說,安緹莉西亞一下子僵住了。

    看到她那樣子,穗波不禁笑出聲來。

    伊庭樹,好像只對安緹莉西亞·雷·梅札斯,具備充足的知識和洞察力。

    「算了,也就是馬馬虎虎的意思」

    穗波如此總結道。

    連那樣的安緹莉西亞,被別人說是安緹莉西亞『好人』,也會毫無反擊之力。對魔法師而言,幾乎可以說是侮辱性的語言。但樹說那話是毫無惡意的,她也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吃啞巴虧。

    就因為是無惡意的話語,所以對魔法師而言是致命性的。

    伊庭樹,就是這樣的少年。

    「啊」

    被悠揚的笛聲所吸引,少年回頭轉向舞台。

    其他的人,也效仿著他轉過頭。

    舞台上,笛子和大刀的舞蹈持續不斷。

    難以形容的笛音,彷彿奪人魂魄的凜冽刀法。

    在那奇蹟之中,安緹莉西亞壓低聲音,向穗波耳語道。

    「……穗波。在這個時間點,遇到休假中的你是必然嗎?」

    「嗯?純屬偶然罷了?」

    「什……啊!」

    但是少女都忘記了要小聲說話,她激動地說道。

    「那樣太不負責了!你知道現在是關鍵時期嗎?!不僅是〈阿斯特拉爾〉,還有樹的眼睛……」

    關於少年右眼異常的事情,穗波不可能不知道。

    她擔心的程度甚至超過安緹莉西亞。原本,穗波千方百計地學習凱爾特魔術,為的就是少年的右眼。

    「嗯,我懂了」

    穗波,點頭道。

    「不過,如果,小樹的眼睛治好了的話?」

    「咦?」

    「如果,小樹的眼睛治好了的話,我在那之後,要怎麼辦」

    聽到她這靜靜說出的話後,安緹莉西亞沉默了。

    穗波的側臉在篝火的紅光中晃動,給人以靜謐之感。

    「這十年來,我一直,對自己這麼說」

    少女,徐徐道來。

    「我非補償不可。現在是關鍵時刻。現在沒空去做別的事。——我感覺就因為這些話,我就把許多不該捨棄的東西統統捨棄了。我明明知道,那樣子就算小樹的眼鏡治好了,之後我也絕對會被他生氣的」

    「…………」

    安緹莉西亞,一直回望著她。

    也許,全世界僅有這個少女,察覺到了穗波想說些什麼。

    穗波,微微一笑。

    「我一直,都好羨慕安緹」

    「啊,你……」

    「現在,我也羨慕小樹吧。因為,你們兩人,都知道自己想變成什麼樣的人。心中有著重要的東西。明明那個東西,就是為了活下去而不可或缺的東西,我卻一直不敢正視它」

    少女,像是咬緊牙一般說道。

    「也許是我忘記了」

    她像是低聲細語一樣。

    她像是想回想起來一樣。

    「到底,我想變成什麼樣的人……我是從之前尤戴克斯先生和貓屋敷先生的那次談話時起,思考這個問題的」

    穗波這麼說道。

    安緹莉西亞也還記得。

    過去的,〈阿斯特拉爾〉的故事。

    就在幾天之前,安緹莉西亞和穗波聽說了,還在伊庭司領導之下時的故事。不論是對〈阿斯特拉爾〉,還是對〈蓋提亞〉而言,那都是個既光輝,又愚蠢的黃金時代的故事。

    出現在往昔之一角的穗波和安緹莉西亞的身影,對現在的少女們而言也是有特別意義的。

    「很久以前的我,是有著明確的想法的」

    穗波的視線,回到舞台上。

    笛音。

    隨著揚長的音色,大刀也高高揮起。

    自由自在。

    僅能發音的笛子,僅能描繪出軌蹟的大刀,卻體現出了像是包容了全宇宙一般豐富多彩的變化性。

    兩個少女,很清楚其中的緣由。

    因為鎬,想那樣。

    因為諸刃,想那樣。

    “想那樣”之人“那樣做了”——僅此而已的事實所構築出的,美不勝收。

    「……哎呀哎呀」

    安緹莉西亞以莫名變得溫柔的聲音,搖搖頭道。

    「於是,就在這個時候要休假?」

    「嗯」

    少女一臉爽快地,點點頭。

    「……哈啊」

    安緹莉西亞,嘆了口氣。

    心想有時,也搞不懂這位好友的想法。

    該說這是單純,果斷還是什麼呢。雖然是利弊兼具的性格,但自己確實是沒那種素養。我也蠻羨慕你的,這句話她只在心中說道。

    因為不甘心,安緹莉西亞就盡可能粗獷地——模仿學弟奧爾德賓,試著問道。

    「想變成什麼樣的人這個答案……找到了嗎?」

    8

    黑羽站在立有鳥居的,神社的階梯前。

    身為幽靈的少女,是進不去神社里面的。即便如此,今年的祭典,連神社的外圍都設有很多攤販,光是東瞧瞧西看看就已經樂趣十足了。

    她現在,有點疲勞了,在一個人少了的地方呆呆地漂浮著。

    「嗯~……」

    黑羽看上去滿足地抱著雙膝,把臉貼著膝蓋。

    遙遠的祭典伴奏樂,和令人心情愉悅的喧嚷聲。少女通過獲取其能量,來構築自身的靈體。

    突然地,她抬起頭。

    「哎呀,奧爾德賓君」

    「喔喔」

    深紅色大衣的少年,粗暴地回答道。

    他微微看下四周,在少了很多人的階梯上坐了下來。

    黑羽眼睛一眨一眨的。

    「為什麼,會來這?」

    「我說我對日本的舞蹈沒什麼興趣,社長就叫我來這了。叫我在舞蹈跳完之前,陪你說說話」

    「啊哈,真有樹君的風格​​」

    黑羽微微一笑,用手指抵著嘴唇。

    「我很開心。果然,比起一個人還是有個說話的人比較好啊」

    「哼」

    奧爾德賓沒和她對視,哼了一下。

    雖說是聊天的對象,但好像他不打算自己先提出話題。這也算是這少年的風格,黑羽微微張開嘴唇。

    「啊,對了」

    黑羽打開話匣子。

    「奧爾德賓君有沒有,被平時沒見過的人搭話?剛才和樹君在一起的時候,有個應該是隸屬〈銀之騎士團〉的人來找他」

    「啊啊,是說〈阿斯特拉爾〉的評級到BB的事?」

    「已經聽說了啊?」

    「昨天,也有個〈密密爾〉的熟人來找我。順便問我,要不要回〈密密爾〉?」

    「咦……」

    少女,打住了話語。

    對〈密密爾〉這個名字,黑羽也有印象。

    這是,奧爾德賓原來所屬的魔術結社的名字。

    「那、那麼,奧爾德賓君怎麼回答的?」

    奧爾德賓本來就很兇惡的眼神,變得更兇惡銳利了。

    「我沒有什麼同意的理由吧」

    「這、這樣啊」

    黑羽不禁鬆了口氣,安心地閉上眼睛。

    但她的眼睛,立刻再一次地張開了。

    「咦」

    「……吶」

    奧爾德賓的身體,比黑羽還要僵硬。

    距離這麼近,少年都沒注意到。而且——對方並非是隱藏了氣息。

    「……這次見面,正好​​時隔一年啊」

    「影崎先生」

    彷彿在寥寥數人中也會被埋沒,一臉極度缺乏特點的男人。

    如名字一樣,宛如影子般和誰都像又不像的男人。

    不論是眉毛的長度,鼻子的高度,還是瞳孔的深度都被塗滿了平均的魔術,唯一可以稱之為特徵的也就只有嘴裡叼著的細雪茄了。

    「制裁魔法師的魔法師……」

    影崎瞥了低語的奧爾德賓一眼後,向黑羽搭話道。

    「在等人啊?」

    「影崎先生,也是嗎?」

    「是的。碰巧看到了你,我就過來了」

    連聲音也很平板單調,簡直就是聽過就忘。

    但是,黑羽卻看似開心地並著手指。

    「十分感謝」

    「……我不覺得這點小事要道謝」

    「能想到我,我就很開心了。尤其,我還是這種身體」

    少女摸了摸半透明的身子。

    這身體只有魔法師才能看見,也只能和魔法師說話。

    「…………」

    影崎在沉默了僅僅一瞬間後,就注視著神社的階梯。

    「去年,在這裡,是我們第一次的見面」

    「是的」

    黑羽,第一次和影崎相遇的時間和地點。

    就在一年前。

    同樣,是在藏名神社的夏日祭上。

    那時,黑羽對影崎的印像是,不知真實身份的〈協會〉的魔法師。對這個把禦凪諸刃逼得長眠、連神都當道具一樣看待的男子,黑羽感覺到說不出的恐怖。

    現在,也沒有改變。

    不過,不怕他了。

    這是為什麼呢?

    「去年,你就說過」

    影崎說道。

    「你說,你喜歡〈阿斯特拉爾〉」

    「是的」

    那是尤戴克斯那次事件時候。

    回答黑羽對事件的提問的影崎,反過來向黑羽提問。

    ——你喜歡〈阿斯特拉爾〉嗎,這個問題。

    「世界是會變的。〈阿斯特拉爾〉也會變。不管是你喜歡的事物,還是你喜歡的人都是會變的。……這一年,你應該很清楚這一點了吧」

    影崎在這停頓了下,俯視著少女。

    「即便如此,你還會說出同樣的話嗎?」

    「我會」

    少女說得,斬釘截鐵。

    「我……不管發生什麼,都會待在樹君的身邊。這是已經死了的我,唯一能辦到的事」

    「…………」

    影崎什麼都沒說。

    眉頭都沒動下,表情也沒變下。

    但是,不知為何,讓人感覺他在向黑羽微笑。

    「看來你等的人來了」

    影崎,仰視階梯說道。

    從那石階上,一個青年走了下來。

    「圭先生」

    這人是石動圭。

    「喲喔」

    圭抬起手答應之後,就沒再有什麼對話,和影崎一同消失於遠端的黑夜裡。

    目送他的背影——黑羽心想,簡直就像十字路口一樣。

    各類人交錯而過,思念和思念相互重疊。

    在那裡,甚至連像自己這種已死之物的思念,也逐漸堆積起來。

    「你……真的是,不知膽怯為何物啊」

    在一點都看不見他們的人影后,奧爾德賓開口道。

    「咦?什麼意思?」

    「沒什麼。不過算了……啊啊,即便是像你這樣不起眼的魔法師,對〈阿斯特拉爾〉來說也是不可或缺的吧」

    「是是是是,是那樣子的嗎?」

    突然被別人這麼說,黑羽一下慌了手腳。

    絲毫不理明明是個幽靈卻一臉通紅,嘴巴哈啊哈啊地一張一閉的少女,世界啪~地一下被照亮了。

    「啊……煙花」

    少女抬頭直直地,望向夜空。

    遲了些許,尖銳的爆音響徹四方——正值夏日的夜空,被染得明亮無比。

    〈阿斯特拉爾〉的大家一邊歡笑,一邊下階梯,則是在那十幾分鐘後的事了。

    9

    ——之後。

    「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麼啊這是?!什麼啊這是?!什麼啊這是?!」

    一句同樣的話響了三次,這是在四天后的〈阿斯特拉爾〉事務所。

    發問者,理所當然地是伊庭樹。

    那之後,美貫的打工和貓屋敷的截稿危機仍是馬不停蹄。

    不過,樹和黑羽和奧爾德賓,漸漸習慣了由三人來負責主要經營——正值樹開始心想「哎呀?也許比起穗波的課程,公司的經營比較簡單?」的時候。

    和往常一樣想去公司上班的樹,在自己的桌子裡發現了看慣到悲劇程度的——對這不爽的東西一瞬間感到安心——課本堆積如山。

    「啊,早上好。社長」

    在眼前的這張桌子旁,穗波爽朗地笑著說道。

    一周的休假結束了。

    樹知道日期,也通過日曆確認了。

    他想著,這下穗波回來了的話,經營暫時就沒問題。

    然而,

    「那個,這……是什麼啊?」

    「嗯?當然,這是給社長用的課本啊」

    「……哎、哎呀,不是說課程已經完了的嗎?」

    向著嗚嗚咽咽、用快哭出來的表情申訴著的樹,穗波看上去有些無奈——但卻是一副不知為何有些開心的表情。

    嗯,這是笑容。

    也許是鬼一般的笑容。

    「社長。我,有認真說過的吧」

    她裝模作樣地,嘆氣道。

    「各個結社的歷史還是應該再記清楚一些。最近,隨時都會和那些結社發生往來,所以都能記得的話工作會比較有效率」

    「……咦?」

    背後瑟瑟發涼的樹,看著那座課本大山。

    確實,課本的類型和樹感興趣的不一樣。 『基礎心理學』『從一開始學交際術』『用於掌握人心的心理學』『社會構成學全書』『十字軍的文化交流和破壞』『石工公會對中世紀經濟的波及效果』——幾乎是,一堆從目前為止的魔術和經濟學中脫離出來的文字串。

    「這個……也就是說……」

    「嗯。總之希望能一周搞定。還有些結社要來預約見面,希望那相關的歷史能火速背下來」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哀號聲大作。

    穗波向著連逃跑都做不到、想趴倒在原地的樹,微微露出苦笑,想起了四天前祭典的事。

    ——『想變成什麼樣的人這個答案……找到了嗎? 』

    安緹莉西亞,如是問道。

    沒錯。

    所以,穗波對安緹莉西亞這麼說道。

    穗波一邊看著過去,〈阿斯特拉爾〉所救的——因出租魔法師而獲救的兩人的供奉貢獻舞蹈表演,一邊像是痛切思痛地小聲道。

    ——『我,想當個出租魔法師』

    *

    時間不會停步。

    世界會漸漸改變。

    就算看上去沒變,但內部也一定在發生變化。

    彷彿捏碎。

    彷彿粉碎。

    然後,存在於其內部的東西,誰都預感到了。

    形容不出來,也無法說明,但是卻能預感到。

    ——與往常無異的,平穩的片刻。

    這毫無疑問正是,崩壞的預兆。

    〈阿斯特拉爾〉業務日誌22

    又是,這個交換日記啊……

    我是符文魔術課正式社員,奧爾德賓·戈爾沃茨。

    那麼,我就開門見山了,這次〈阿斯特拉爾〉的評級變BB了,此事蠻令人開心的。

    〈阿斯特拉爾〉一直都只接到最低限的支付和『投標』,但這下就能使出狠招了。也從〈協會〉負責的金融機構獲得了融資,以前接受轉讓的〈金翅院〉的土地和轉讓費用的問題,也能一併一口氣解決掉了吧。

    順帶著,我也想大幅度地重新考慮下換班的事。

    就具體來說,我認為雜務這個任務,交給社長和黑羽兩人就綽綽有餘。

    現在『投標』增加了五成,我想最終把這個數字提增到四倍。關於人手不足的地方,我打算和來預約結社暫時合作。幸好,對現在的〈阿斯特拉爾〉感興趣的結社也大有人在,這樣的合作應該會有相當高的成功性的吧。

    嗯,進〈阿斯特拉爾〉以來,我第一次心情感覺不錯。果然,這樣能夠搶別人先機,就是心情舒暢啊。

    但是……總之,社長就暫時專心於新課程吧。

    之前那次事件也是那樣,但主動找我還自己倒下了,麻煩死了。我覺得。

    而且,我稍微有點在意,就用符文占卜了下。

    結果是HAGALAZ。

    秩序的破壞。新的什麼東西會來造訪的預兆。不管怎麼說,要做好準備以待新的變化。反正,我們突然變BB了肯定會有人眼紅的吧。

    ……啊啊。

    姑且追加一句吧,我對到目前為止的〈阿斯特拉爾〉……也不是那樣討厭的。

    Ortwin=Grautz

    PS,給美貫。別再叫我奧爾君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oeistation2 發表於 2013-4-10 02:27 AM

魔法師與盲目之蛇

有一天,妖精這麼說道。

    「我幫你實現願望吧」

    聽到後的吸血鬼回答道。

    「閉嘴。我沒什麼願望要你幫我實現的」

    「為什麼呢」

    對著不可思議地歪著頭的妖精,女吸血鬼咬著鋒利的牙齒,目光冰冷有如眼睛裡翻滾著地獄之炎。

    「真看你不順眼」

    1

    「你到底想讓我在這種陰暗的地方徘徊多久啊,我都要從腳底開始腐蝕掉了。啊啊,不過從我們的理想狀態​​來看,也許那樣會比較合適。再說,連個正常人類什麼的都沒」

    一個青年一邊說著聽不出是抱怨還是玩笑的話語,一邊踏著厚厚的落葉地毯。

    年齡,是二十多,將近三十吧。

    這是個會讓人不禁覺得他是拉丁系的,白人青年。

    頭上戴著深紅色大檐帽子,嘴角覆蓋著一個立體型的面具。不管怎麼想,都是很適合在這種森林中行進的裝扮,但他的步伐卻出乎意料地輕快。和外表不同,其體力似乎並不同尋常。

    沒錯。

    這是森林。

    是個鬱鬱蒼蒼的,相當廣大的森林。

    位於歐洲某小國的,國境邊上的森林。

    好暗。

    明明正值夏季的大白天,卻簡直像黑夜般昏暗。

    一切光亮都被茂密葉片形成的天花板所遮蓋,偶爾會有像是囓齒類動物的叫聲,唧唧戚戚地迴響於林木狹縫間。它們彷彿在宣言,自己不是什麼玩賞動物,而是想在森林中拼命戰鬥,並生存下去的一員。

    濃密到幾乎快滴落下來的植物氣味,融化在涼颼颼的空氣裡。居住在都市裡的人,光是聞到這個大概就動彈不得了。

    「啊啊可惡。以前,〈蓋提亞〉的工房附近,也有這種森林。我一想起那個心情就不爽」

    「那個……當然了……蓋拉(Galla)」

    一個聲音這麼答道。

    聲音從拉丁系白人——蓋拉的身後傳來。

    年齡和蓋拉差不多。

    在做工精緻的束腰長上衣外,穿著有點褪色了的黃色長袍。頭上深深地戴著一頂和蓋拉不同的獨特帽子,眼睛幾乎看不見了。現在應該很少有人知道,那風格是中世紀醫師的了吧。

    只是,臉色出奇地不好。

    不僅是鐵青,都能說是屍蠟色的側臉,比起醫生,更讓人覺得是死神。

    梅爾基奧雷(Melchiorre)。

    這就是,這個男人的名字。

    「竟然想起了……自己背叛的結社……光是想起來……心情就會不爽吧」

    「找架打?那樣的話,我全力奉陪」

    蓋拉動作敏捷地轉身。

    這個男人平時能將危險和開朗的平衡把握得恰到好處,但此刻卻目露焦急。

    「…………」

    梅爾基奧雷這邊也是,絲毫沒收回自己的話的意思。

    兩人視線互相交錯,氣氛無比緊張之時,

    「別用魔術做無聊事」

    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第三個聲音,從一個意外的地方傳來。

    是梅爾基奧雷的,右手附近。在掛在他右手的一個鳥籠裡,有個滾倒著的,戴著“面具”的,鮮人頭。

    不,實際上,從那個人頭的斷面還能窺見鋼線和發條。這是自動人偶。起源於遙遠埃及的煉金術之精髓,正是這個人頭的真實面貌。

    「……〈礎〉(Yesod)」

    梅爾基奧雷放低聲音說道,蓋拉咋了下舌。

    現場任何人,都沒對這個極其詭異的東西感到不正常。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列席的人們,各自身體中的異常,豈是鮮人頭能比。

    〈螺旋之蛇〉。

    他們,是被那樣稱呼的結社的干部,以及成員。

    「我們是以區區十人,向整個魔法世界發動戰爭的。沒多餘的精力把魔術放在無聊之事上」

    「說得蠻冠冕堂皇的嘛」

    蓋拉,聳聳肩說道。

    「別說世界和戰爭了,現在我們可是一同在這個森林中流浪中啊。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走出去?和病人還有鮮人頭一起流浪生活兩個月的話,想不煩都難」

    蓋拉誇張地攤開手,不是因為他想試著開玩笑,而僅是因為他愈發焦急了吧。

    在兩個月前的倫敦,〈螺旋之蛇〉在魔術界聲名大噪。

    〈礎〉和梅爾基奧雷兩人,把在〈學院〉舉行的例行會議整個破壞掉了。兩人既蹂躪了以靈體參加會議的一干幹部,又踐踏了〈協會〉所代表的權威,使得〈螺旋之蛇〉這個組織的表演圓滿落幕。

    但是,〈協會〉這邊也有回以反擊。

    其不僅用魔術進行追蹤,還利用表面身份對各國警察機構施壓,下命抓捕梅爾基奧雷他們。

    這種情況下,該讚揚的,應該是〈協會〉的手段吧。

    〈螺旋之蛇〉的強大之處,在於各個魔法師那鶴立雞群的實力,以及採取游擊戰的方針。

    一言以蔽之,就是不發生正面衝突。

    就算每個人都強得跟怪物一樣,但老老實實地進行正面衝突的話,要想在數量上取勝還是有難度的。不,如果有列席於〈螺旋之蛇〉的〈聖堂〉的干部級參戰的話,也許會贏。因為真正頂尖一流的魔法師,是可以扭轉乾坤的。

    但是。

    「我等,不想當現實的恐怖分子」

    鳥籠中的鮮人頭總結道。

    「我等必須獲得支持。必須讓世界上的魔法師認可,我等比〈協會〉更正確。兩個月前的那起事件,不僅是為此目的的表演,也是在著實地滲透魔術界。 」

    梅爾基奧雷微微地,苦笑了一下。

    「這可不像是……兩個月前……引發魔法師連續殺人事件……之後……還大破學院結界的恐怖分子般的台詞啊……」

    「“那個事件也是,死者不足區區二十人”」

    鮮人頭,強調般地說道。

    就算直面產生了死者這一事實,其信念也不會扭曲。

    「這可以稱得上是,史上受害者最少的革命」

    「也罷……咳咳……我也相信是這樣」

    梅爾基奧雷一邊不斷咳嗽,一邊說道。

    「“問題是……我等被發現一事……”」

    僅僅是躲避警察機構的話,那是易如反掌。

    不管是冒充別人,還是擾亂搜查官的認識能力,這種程度的術式要一百有一百,要兩百就有兩百個。

    然則,蓋拉他們的的確確地在被窮追猛打。

    這兩個月期間,他們一路馬不停蹄,連〈礎〉的新身體也無法準備,都是因為這個原因。

    「〈協會〉那邊,應該是有能捕捉到我們位置的魔法師在吧」

    蓋拉歪著嘴。

    〈礎〉,通過一次睜眼閉眼,表示對其看法的肯定。

    「而且,我們也在進行部署,已經掌握到是誰在捕捉位置了」

    「誒」

    蓋拉輕輕地,眨了眨眼。

    「是說,有人熟知〈協會〉的內部情報嗎」

    「…………」

    「哈嗯。連座都沒的傢伙,沒必要知道的意思啊」

    「是的」

    〈礎〉再次給與肯定,小聲道。

    「現在,以這個國家的時間為基準,是十三點二十六分五十四秒……五十五秒。之後,再過不到半天,應該就會有結果了」

    「結果?」

    「…………」

    〈礎〉,又沒回答。

    「為節省內臟的咒力,我會一直休眠到結果出來為止。剩下的就交由梅爾基奧雷來主持大局」

    說完這些,他就閉上了眼睛。

    一瞬間,他就停止了所有活動。如文字的意思一樣,以自動人偶的形式進入了休眠狀態。

    「……太有魔法師風範了吧,那種我行我素的風格」

    蓋拉,仰望森林的天頂蓋說道。

    「怎麼辦……?就我來說……你就此退出……我也無所謂……」

    「開什麼玩笑」

    蓋拉,不耐煩地說道。

    「而且,現在有些眉目了。能使用大陸級別的探查魔術的魔法師,〈協會〉裡也僅有數人而已。你們故意不完全擺脫搜查網,就是想引蛇出洞。對方會損失貴重的情報提供者,你們也在倫敦用了那麼驚人的大型魔術,要數個月來休養生息」

    「……我原以為……你能早些懂的」

    對此發自內心覺得愚蠢的口吻,蓋拉這次沒有理睬,而是低聲道。

    「那麼,現在主角是誰?在拿我們搞引蛇出洞的時候的,都準備了些什麼?」

    「……接下來」

    長衣的肩頭,咕嘟咕嘟地抖動著。

    他再次走向森林的某個方向,突然開始哼起小曲。

    從梅爾基奧雷這個名字來看,老家應該是意大利附近的小國吧,然而那首歌卻是英國古曲。

    鵝媽媽童謠(MotherGoose)。

    ——同羽鳥群聚(Birdsofafeatherflocktogether)

    愚豬亦如此(Andsowillpigsandswine)

    大家鼠小家鼠亦會擇同伴(Ratsandmicewillhavetheirchoice)

    我且亦如此(AndsowillIhavemine.)

    2

    兩個月前。

    那一天,魔術世界發生了強烈地震。

    以倫敦為震源的那次事件,可以說是自〈協會〉一分為二的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的首次強烈地震。自稱〈螺旋之蛇〉的他們的所作所為,僅此一次,就對魔法師們的常識產生了幾乎是根本性的動搖。

    漫長歷史所積累起來的,名為〈協會〉的至高權威。

    不知何時深信不疑的,名為魔術的『力量』的極限。

    這兩樣東西,都受到了巨大的動搖。

    當然,也不是說已經崩潰了。

    〈協會〉這一組織,在其副會長達留斯·利維(DariusLevi)的領導下,依然以不變的權力為自豪,眾多人們一路驗證過來的魔術概念是不會輕易改變結構的。

    但是,某一種想法誕生了。

    也就是說,去懷疑一下也無妨的,渺小的想法。

    對覺得天經地義的事情,從未試著懷疑過的事情,是不是該再考慮一次呢——這種極端渺小,卻致命的想法。

    或者說,他們的名字也是那樣吧。

    但是,僅以魔法師的夢想為目標的組織——名為〈螺旋之蛇〉的,魔術隱喻。

    誰都沒說。

    沒有人說出那種疑問,和隱喻。

    但是,就在無聲的情況下,暴風雨呼嘯而來。正是因為萬馬齊喑,這暴風雨才鋪天蓋地地,經久不息地,席捲眾多人們的思維。

    哪一邊,才是正確的。

    哪一邊,更能引導人們走向『前方』。

    對魔法的執著根深蒂固的人們,因此,把兩個組織放在無形的天平上比較。

    簡直就像,接受信仰的考驗一般。

    沒錯。

    所謂的兩個組織的戰爭,也就是說,只是引導魔法師們的正當性的觀點之戰。

    這也是,其中一幕。

    與蓋拉和梅爾基奧雷互相對峙同時發生的——兩個組織的戰爭的,一個小片段。

    *

    在黑暗的底部,胸口在緩緩地上下起伏。

    這是屬於女性的胸部。

    嬌豔的胸部,像是要消除掉粘糊的黑暗一樣地呼吸著。

    她身上,穿著毛皮大衣。

    那是基本上沒怎麼經過加工的,有著粗糙起伏的毛皮。明明是件鄙俗的東西,毛皮卻帶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奢華感。

    識貨的人一看,或許能看出,那是已經絕種了的狼類的毛皮。感覺還殘留著野性感的女人側臉,與那毛皮十分相稱——而且是相稱得過了頭,以至於都有點難以區分那是女人,還是野獸了。

    〈螺旋之蛇〉的,〈王國〉(Malchut)之座。

    崔斯莉亞(Cecilie)。

    女人以這個名字被稱呼著

    或者,以這個綽號被稱呼著。

    也就是。

    稱為,吸血鬼。

    「……嗯啊啊」

    崔斯莉亞的眼皮動了下。

    長長的睫毛抖動,將其內部的眼珠顯露於外界。

    同時,細細的喉嚨響起咕嚕一聲。

    「哢哈」

    這聲音,並不是吐了口氣。

    而是吐了口血。

    大量的血從口中噴湧而出,把按住嘴巴的手掌完全染紅。

    「……要睡個,五分鐘左右嗎?」

    她自問著,眼睛和臉頰無精打采地凹陷下去。

    體溫也低到不正常。對一般人來說,這明顯不是能讓身體正常活動的體溫。

    崔斯莉亞自嘲般地笑著,確認著自己身體的情況。

    「不妙,這下可是連骨頭都碎了」

    女子摸摸自己的腳,輕輕地皺著眉。

    右腳的小腿附近大大地裂開,從內側可以窺見白色的東西。

    正確的說,崔斯莉亞吃驚的是,竟然會痛。

    原本,痛楚,就是為了讓自己遠離死亡的機能。

    崔斯莉亞很少感覺到過痛。因為強到登峰造極的她,幾乎根本沒受過傷,也不用去感覺痛感。就因為她與死亡離得無比遙遠,所以才去掉了痛覺這種機能。

    這樣的自己,覺得痛了。

    「哈哈……哈……」

    她笑了。

    痛,就意味著想要活下去。

    想要活下去,反過來說,就意味著瀕臨死亡。

    那個崔斯莉亞竟然會落到這般田地。

    自己可是以吸血鬼之名威震歐洲,且眾人畏懼的啊。

    這事實在可笑,女人笑了。

    她一邊笑著,一邊又以冷靜的思維,確認現在自身的情況。

    在晃動。

    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所處的寬廣暗室本身在晃動。

    雖然被金屬牆壁擋著無法目視確認,卻有輕微的海潮聲敲打著耳膜。

    (……啊啊)

    好不容易,崔斯莉亞才想起來。

    船的,倉庫。

    而且,是總排水量超過七萬噸,擁有乘客定員一千五百人,船員近八百人的豪華客船〈俄刻阿諾斯〉(Oceanus,希臘神話中的水神)的倉庫。

    (真麻煩……)

    崔斯莉亞這麼想到。

    傳說中的吸血鬼,據說是渡不過流水的。

    當然,這只是傳說,崔斯莉亞本身是沒這弱點的。像什麼陽光和大蒜味之類的她也不怕。

    但是,在海上她就不能發揮本領倒是真的。

    (吃不了靈脈……嗎)

    只要靈地有一定級別,就能幾乎隨意地使用咒力的她,在此卻無法發揮那種實力。就傷勢的恢復力而言,也降低到了只是常人的數倍這個級別。連骨頭都斷了的右腳,也無望在下次戰鬥到來之前痊癒。

    下次的,戰鬥。

    對了。

    現在的崔斯莉亞,沒能消滅敵人。

    相反。作為敗北的結果,她落到了這副慘狀。

    「真是不像話啊……」

    女人,歪著嘴。

    這個樣子,被誰見到了就只能殺了他。

    尤其,被自己的弟子看見的時候,只能把他的眼睛連同眼珠子一起都挖出來吃掉。想了想痛苦不堪的少年的樣子,崔斯莉亞的心情稍微緩和了一些。

    「……你,是」

    微弱的聲音,擊打著耳朵。

    「嗯?」

    崔斯莉亞的眼睛,轉向旁邊。

    在那,有個看似大約八歲左右的,嬌小的白人少女蹲著。

    「啊啊,對了。你,是我綁來的」

    崔斯莉亞,看似無趣地說道。

    她輕輕地,揉了揉太陽穴。貌似果然倒下前的記憶都模糊不清了。

    敗走的時候,為了能逃進這個倉庫裡,就抓了個人質。

    「你、打算……把、我……把……姐姐……怎麼樣,呢?」

    綁著紅色髮辮的頭髮搖來搖去。

    「也不想拿把你怎麼樣,我的腳會變成這樣子還不都是你姐姐害的?」

    崔斯莉亞瞇著眼。

    女孩子,滿臉淚水地低著頭。

    臉都哭腫了,但也引發不了崔斯莉亞的殘暴本性,有點可惜。再稍微反抗一下,才比較對崔斯莉亞的胃口。也不是不想吃精氣,但以現在的身體情況,強行吃的話反而會比較累吧。

    話說回來,在意的是——

    「你,為什麼會坐這艘船啊?」

    「我、我……我是……想見……姐姐……才會、求……朋友……偷偷帶我來這……的」

    「這樣子啊」

    她就此接受了。

    本領超群的魔法師,明明是擔當護衛任務的,卻把她放在自己身邊,是有些不正常。如果說她是自己潛入進來的話,就可以解釋這一切。考慮到她是自己的人質的話,倒是應該感謝她才好。

    一會兒,像是在強忍嗚咽一樣,女孩子詢問道。

    「……奧德麗大人……是,是您的……目標嗎?」

    「啊—,差不多就是那樣」

    崔斯莉亞表示肯定。

    奧德麗·拉特(AudreyLarter)是個在〈協會〉中也屈指可數的占星術師。

    她就是,捕捉梅爾基奧雷和〈礎〉位置的魔法師。

    把殘留於倫敦的魔術氣息拉至身邊,再配合占星術的結果做出判斷,從而看破他們的移動路線。對沒直接見過面,而且還是不知身在歐洲某處的對象發動探查的術式,幾乎可以稱之為神蹟。

    正因為如此,崔斯莉亞才會為了除掉那個占星術師,而潛入這艘豪華客船。

    (…………)

    想起來了。

    崔斯莉亞,沒有躲躲藏藏。

    僅僅是,在客船出到海上之後,光明正大地走進對方所在的客室里而已。

    之後,只需擊潰阻撓者就行了。

    隨手抓到什麼就打碎什麼的行為,都不能稱之為殺人了。

    就崔斯莉亞來看,她只是在掃開障礙物罷了。其並不包含殺氣。不理是生是死,只是嫌麻煩地橫掃千軍。

    光是這樣,人類就支離破碎了。

    對方就在無謂地開槍,或者可能是受僱於〈協會〉的魔法師,連個像樣的魔法都放不出,戰況一邊倒。

    簡直就是破壞神降臨。

    崔斯莉亞,正適合這個說法。

    以此勢頭,她走到了目的地。

    寬大的——不如說是,巨大的客室。

    客室的地板上描繪有大型魔法圓,空氣中充滿甜蜜的香氣。這個房間應該是〈協會〉,為了讓其搜索梅爾基奧雷他們而準備的吧。

    安排在海上,對搜索不知躲在歐洲哪的目標這點,還是蠻方便的。

    在其魔法圓的旁邊,

    「……原來如此」

    占星術師奧德麗·拉特,喃喃道。

    這女人一頭大波浪的黑髮,身著紫色禮服,看來像是二十年代後半的年紀。眼神透著莫名的猶豫,她靜靜地註視著站立於房間門口的崔斯莉亞。

    「是你啊,崔斯莉亞」

    「誒,知道我的啊」

    「情況所迫,不得不知」

    「這樣子啊」

    露出利齒,崔斯莉亞笑了。真是個愛笑的女人。

    「那麼,之後不管你做什麼,都會是一個結果,這個懂的吧」

    她舔了舔牙齒,走近目標。

    「我會吸掉你的精氣,讓你暫時無法使用的魔術。你不做抵抗的話,我還能看心情,放你條生路」

    「沒跟我說,要殺無赦。也沒跟我說要不殺,我會自己掌握分寸的」

    實際上,到目前為止跟她相遭遇過的人有一半都死了吧。

    雖然不知道這死者裡有沒與魔術不相干的一般乘客,但崔斯莉亞也沒精力,專門去避開一般人。

    誰偶然地遇到自己,就是不幸啊。

    崔斯莉亞,就是這樣認為的。

    不管是被捲入颱風之中,還是遭遇交通事故,反正人就是會死。就自己來說,也逃不出那個框架。別人的幸與不幸,她並不知曉。

    「原來如此」

    奧德麗,再一次這麼說道。

    「你認為,自己是喜怒無常的災禍。雖然粉碎和破壞你都很喜歡,但會不會死就要看對方的了。你是個,讓全世界都仍由你恣意妄為,才會滿意的人」

    「啊啊。那樣子,很不錯的吧」

    吸血鬼嗤笑了下。

    「有的對手我想不留活口,也有的對手我想好好虐待一番。但此時此刻,你不是以上的一種。放心了嗎?」

    「是的,放心得很」

    奧德麗,點了點頭。

    「你能來太好了。我也安心了,開始清理」

    「哈?」

    一瞬間,

    「啊?!」

    吸血鬼的直覺,寒氣十足地,震撼著崔斯莉亞。

    連步槍的子彈都能迴避的、吸血鬼的身體能力。

    即便如此,也沒來得及。

    不可見的衝擊,咚地擊穿女吸血鬼的身體。

    「哢——!」

    崔斯莉亞大大地呻吟出聲,從客室的入口被擊飛到通道牆壁的她,一臉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

    (怎麼……回事……剛才的是……)

    並非是被打飛到牆壁上這事。

    而是自己的狀態,崔斯莉亞實在是相信不了。

    彷彿全身的神經,都在被用銼刀銼一樣。

    這早已超越了劇痛,都可以說是臨終了。如同撬開了頭蓋骨,拿叉子直接在腦袋裡亂攪一樣。

    就算是受到了能擊碎牆壁大小的衝擊,也不會有這個程度的傷害啊。不對,原本剛才自己的迴避動作就不正常地變慢了。

    「你,你……」

    崔斯莉亞嘶啞著聲音,抬起頭。

    「第一次見吧」

    帶有古風的委婉言辭。

    人影輕飄飄地出現在崔斯莉亞的視野中。

    是位女性。

    還很年輕。

    大約只有十六、七歲。

    延伸到肩膀附近的鮮紅短髮,唯有肩和胸之類的關鍵部位覆蓋著的古舊銀鎧。

    少女舉起劍,劍刃豎在她琉璃般清澈的眼瞳之前。

    那是一把十字劍(CrusaderSword)。

    「吾為〈銀之騎士團〉的正騎士(Adept)——名為克洛艾·拉德克利夫(ChloeRadcliffe),」

    「……〈銀之……騎士團〉?」

    她知道,那個名字。

    (我記得……是聖殿騎士團那樣的派系吧……?)

    聖殿騎士團。

    那是個被迫背負惡魔交易的冤​​屈,被教皇親自開除教籍的傳說中的騎士團。

    雖然不知道實際上是否由聖殿騎士團所衍生出來,但有個魔術集團就是在這種歷史背景下成立的。

    那就是,〈銀之騎士團〉。

    (也就是說,這傢伙……)

    她回想出這些的時候,對方開口了。

    「雖然我覺得你已經明白了」

    少女——克洛艾說著開場白。

    「吾為排除異端而來。汝之邪惡,將於吾劍前化為塵埃」

    「這麼有禮貌……謝謝啊」

    崔斯莉亞不爽地說著,開始思考。

    正如上面說言。

    因為〈銀之騎士團〉成立於那種背景下,所以收納了許多排除異端的魔術。

    然後,崔斯莉亞所使用的魔術——不對,是構成崔斯莉亞的魔術,他們將之定義為『異端』本身。

    恐怕女騎士本身的實力,還比不上崔斯莉亞。

    (……術式的,相生相剋啊)

    女吸血鬼明白了,自己所受傷害的原因。

    如果是專精於消滅異端的魔法師的話,或許能封殺掉自己的吸血鬼特性,這也是很有可能的。

    最糟糕的相生相剋。

    不。

    一定是人為地,搞成這最糟糕的相生相剋的。

    就預知而言,沒多少魔術能超越占星術。再加上,全世界也沒幾個人能跟奧德麗·拉特相提並論。

    正因為如此,她才被叫到這來。

    “無比精準地,只為對抗崔斯莉亞的魔法師。”

    在崔斯莉亞看來,正因為是稀代的吸血鬼才不得不畏懼,眼前的紅發騎士。

    克洛艾·拉德克利夫。

    「此處無汝停留之地。以至尊聖名滅汝之軀。阿門(Amen)!」

    伴隨著迅猛的咒文,劍光一閃。

    (——咕,喔——?!)

    光是其銀光出現在眼前,崔斯莉亞就覺得自己的動作變遲鈍了。

    有著被迫穿上了鉛製衣物的錯覺,但還是全力跳向正側方。

    千鈞一發。

    劍斬斷崔斯莉亞的黑色長發,扎入地板。

    刻於金幣上的紋飾被解放。

    這是符文魔術。

    卜(其實這裡是個如尼文的圖)

    「汝為初始!汝為指引之船舶!汝為光輝之火把!爆裂吧,KENAZ!」

    釋放咒力,捲起爆炸。

    崔斯莉亞打算藉著爆炎掩藏身形,卻發現為時已晚。

    十字劍對著墮落到跟普通人同等水平的肉體,從正面揮落而下。

    「阿門(Amen)!」

    這不僅僅只是祈禱而已,更是包含有咒力的詠唱。崔斯莉亞身體一僵。

    吸血鬼像看著別人似的,看著那噴湧而出的血沫。

    下一瞬間,就感覺到了小腿撕裂的劇痛。

    克洛艾劍不停手,逼近再攻。

    這次的全身一擊,真是躲不了,也防不住。就算是吸血鬼之軀,那把劍也能輕而易舉地將之一刀兩斷。

    (————啊)

    那個瞬間,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姐姐,怎麼——!」

    其他的,乘客。

    崔斯莉亞沒閒工夫看對方的樣子就一把抓過來,強迫性地拉來當盾牌。

    「啊……?!」

    「安妮(Anne)?!」

    接著,劍停了下來。

    幾乎連意識都遠去了的崔斯莉亞,條件反射地放出符文。

    「KENAZ!」

    爆炸,覆蓋了世界。

    不是由思維,而是由身體決定行動。

    崔斯莉亞還沒扭曲到,會對打不贏的戰鬥感到歡喜。

    所以,她破壞後再破壞,才好不容易逃進了這個倉庫。

    她原本,就沒怎麼隱藏行蹤。是那個女騎士的話,應該是馬上就能追上來的吧。

    (……要怎麼應對呢?)

    在崔斯莉亞回想著手頭上的符文,檢索著所有能使用的術式的時候,少女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之中。

    「你……你……」

    一邊像是打顫地咬著舌頭,一邊啾、啾地強忍著發出的嗚咽聲,崔斯莉亞抓來的少女——安妮這樣說道。

    「把我……殺了吧」

    「哈啊啊?」

    「再……再次,拿我當人質的話……不如、在這……在這,殺、殺了我」

    「……啊—」

    崔斯莉亞看似無趣地,皺起眉。

    「我不會,再拿你當人質了。話說,你想跑還是想幹嘛,都隨你便」

    「咦……?」

    對崔斯莉亞來說,她對獵物以外的目標不會有任何興趣。

    之所以會把其帶到這來,是因為少女實在是太輕了,崔斯莉亞都忘記了自己還抓著她。

    先前拿她當過盾牌用了,這招應該不會再有效了。如果那個女騎士是吸血鬼所知道的、高潔的騎士團正騎士(Adept)的話,下次一定會一邊含淚做出寶貴的犧牲,一邊對兩人揮劍而來的吧。

    信仰,就是這樣的東西。

    「逃……逃掉、也、可、可以嗎?」

    「啊啊。我說過隨你便了吧」

    「可、可是……」

    少女的臉,又軟弱無力地扭曲了。

    「啊啊啊,腳,完全,站不起來……」

    少女保持著把手貼在冰冷地板上的姿勢,浮現出像是又哭又笑的表情。

    「管我什麼事。那麼,就在那小便或什麼隨便了」

    崔斯莉亞不耐煩地說道。

    一會兒,一支幽默的音樂奇妙地在倉庫內響起。

    這只像是凱爾特音樂的悅耳曲子——手機的彩鈴聲,從少女拿著的小型手提袋附近傳來。

    「接電話」

    「好、好好、好的……」

    少女隔了一會點點頭,把手機貼著耳朵。

    「啊……」

    「啊嗯?」

    「請問……請問……」

    她把手機,遞了出來。

    「幹什麼?」

    「找……找您,找你的」

    「哈?」

    皺著眉的崔斯莉亞,姑且舉起手機。

    『你的願望,要我幫你實現嗎? 』

    那是,〈螺旋之蛇〉的〈調停〉(Tiphereth)之座——馮·庫魯達的聲音。

    「你是……馮」

    『是的』

    馮以彷彿能感覺到對方在瞇眼微笑的聲音肯定道。

    『我想我曾經也說過。問你,要我幫你實現願望嗎。不過,剛被你拒絕了』

    「啊啊,我不用。像你這樣的傢伙給我點什麼,光是想想我就噁心了」

    『不過,現在很需要不是嗎? 』

    馮,悠哉地問道。

    以溫柔甜美而又平靜的聲音發問道。

    『更為強大的力量——你不想要嗎? 』

    3

    (……為什麼,安妮會出現在那裡?)

    克洛艾·拉德克利夫跑下樓梯,心中波濤洶湧。

    妹妹,應該是留在故鄉了的啊。

    這次任務的危險程度,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螺旋之蛇〉。

    這是對從正面向〈協會〉舉起反旗的愚者們的報復。

    不管出現什麼樣的魔法師都不奇怪,自己戰死沙場的覺悟也應該是準備充足了的。

    沒想到,安妮竟然會出現在那……

    (下一次……)

    克洛艾咬著臼齒心想。

    下一次,會揮劍的。

    為了征討邪惡,犧牲是必不可免的,就算那是自己的妹妹,也不能心慈手軟。

    她比平時多花了幾秒,才得出這個結論。克洛艾深知,要揮斷光芒四射的回憶,是最困難的事。

    斬斷思考和感情。

    僅追尋敵人而去。

    幸運的是,已經安排乘客去避難了,幾乎都沒怎麼遇見人。這艘豪華客船本身,就和〈協會〉密切相關,因此避難才進行得一帆風順。

    她停下了腳步。

    這是在公共層的開頭一處的舞會用大廳。

    掛有豪華枝形吊燈的那件大廳的椅子上,一位身著野獸毛皮的,黑髮女人座著。

    「崔斯莉亞」

    克洛艾叫出名字,擺好劍的架勢。

    「奧德麗大人,已經先逃脫了」

    她一邊集中精神留心對方的一舉一動,一邊說著。

    「不管你做什麼,都已經不可能追得上奧德麗大人了」

    「這樣啊」

    仍然坐在椅子上,崔斯莉亞輕輕地撓了撓後腦勺。

    在手邊的桌子上,有酒放著。

    腳下的毛毯已經被血染濕。血似乎還沒止住。原本只要被自己的十字劍所砍到,就算是吸血鬼,也無望恢復正常。

    「實際上啊。拜託我辦的事,根本就無所謂」

    崔斯莉亞,這麼說道。

    「什麼?」

    「不過啊,把我搞成殘次品,我也不好一聲不吭就逃了吧。原本初春那時我就狼狽不堪了。都感覺有點沒自信了。要是再繼續敗下去的話,我心情就會糟糕透頂。我也上了年紀了。也想盡量每天都快樂渡過」

    「…………」

    雖然聽不懂女吸血鬼講的是什麼意思,但克洛艾放棄了思考其中的含義。

    逐一理解對方的話語太費腦子,在這裡的只是個需要消滅的對手。從〈協會〉一方來看,應該想得到更多的情報的吧。但那也是“對方很幸運地沒死的情況”。

    「啊啊,對了,不問我一下嗎?」

    「問什麼?」

    「那個妹妹的事」

    「從她被你抓住的時候起,我就當她死了」

    「那可真是可憐啊」

    崔斯莉亞露出利牙,笑了笑。

    「你看,在那裡喔」

    「啊!」

    克洛艾倒吸一口涼氣。

    在眼神所示意的牆壁角落裡,身材嬌小的妹妹貼著地板。一眼看去,她身上既沒有明顯的傷痕,也沒被限制自由。

    「不用來當人質了嗎?」

    「就算用,你這次也打算把那傢伙砍了吧?」

    回答很隨便。

    詞窮的克洛艾,把手放在胸口,想說些什麼來反駁。在精神上處於下風的話,會影響到戰鬥的。

    「你……」

    「啊啊,算了算了。和頭腦死板的傢伙亂說一通,我的身體情況越來越糟了。本來我就感覺有點貧血,現在又有點困了」

    崔斯莉亞輕飄飄地,擺著手。

    之後,她站起身來。

    「那麼,趕快動手吧」

    「就憑你那身體?」

    「不用在意。姑且,我打算享用一下最低限度款待的?」

    女吸血鬼,輕輕地扭響了頸骨。

    「我也有理由動真格的了」

    右手動作靈敏地拿出一個小壺。

    那是個疑似青銅材質的,鏽跡斑斑的壺。

    壺的蓋子被彈開,粘稠的綠色液體澆在長發上。令人感到噁心的強烈臭味,眨眼間就擴散到了整個房間。

    這是腐化的獸血和香草混合起來的味道。

    「變生吧!變生吧!變生吧!生成意義,啃食我身,即為符文之基石!」

    伴隨著符文,腐化的液體從頭髮流到頭上,再從頭上流到毛皮,最後流遍女人的全身。

    異變,也同時發生了。

    女人穿著的毛皮……被其肢體所融入。

    原本單純的毛皮大衣,化為女人自身的體毛,如鋼絲般頂天而立。生命注入已死的體毛中,讓女人的身體脫胎換骨,顯得令人生厭——卻又艷麗無比。

    隨著牙齒愈加長而鋒利,手腳的指甲也膨大到超越常識的地步。

    「那,那個是……」

    克洛艾感覺到了。

    感覺到了,女人的毛皮上所繪著的大量符文。

    其中有三個符文被多次復刻,沐浴於剛才的液體和咒文之中,想要生成其原本的『意義』。

    │>│M。 (譯者註:三個符文的圖,第1個是三角形)

    也就是說,那個是單獨符文所無法生成的,真正的符文秘術。

    神力的符文。

    「哈……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女人久久地,嗤笑著。

    簡直就像,野獸的長聲嚎叫。

    「好了,開始吧!」

    女人持續嗤笑著,跳躍於大廳中。

    *

    (……那個……是……姐姐的……敵人……)

    安妮一邊看著發生著變化的吸血鬼,一邊忍耐著戰栗。

    非常不舒服。

    這情景既令人討厭卻又美麗無比,讓人移不開目光。

    異端。

    這是姐姐的敵人,絕無可能與姐姐和平共處的異教徒的魔術。

    實際上,怎麼想也不覺得,那個女吸血鬼會和安妮她們和平共處。崔斯莉亞是橫行在遙遠北方海洋的蠻族魔法師之極致。

    把神所創造的人類貶為餓獸的秘術什麼的,不可能會和自己這邊井水不犯河水。

    不過,

    (不過……)

    安妮心想。

    少女,記起來了。

    『更為強大的力量——你不想要嗎? 』

    對著如此喃喃道的馮,

    「我不用」

    崔斯莉亞馬上就做出了回答。

    『真是不可思議啊。你不是想變強,才會加入〈螺旋之蛇〉的吧? 』

    「是那樣沒錯」

    女人給以肯定。

    『不過啊。如你所言,你卻不想要許個願就能輕易獲得的強大』

    崔斯莉亞歪著嘴。

    塗著黑色口紅的嘴唇,彷彿毒螞蟥一般。

    「我終於懂了。原來我還在想,為什麼這個小鬼的朋友,會讓別人潛入這種客船……簡單來說,你就是她的朋友啊」

    「啊……!」

    安妮被吸血鬼以銳利的眼神盯著,瑟瑟發抖。

    『客氣客氣』

    馮的聲音​​中帶著苦笑。

    『僅僅是,她求我,我實現她的願望罷了。因為她跟我說,我想去姐姐所在的那個地方』

    「清楚明了了。你就是那種傢伙」

    崔斯莉亞點點頭。

    「你,為的就是能實現願望。不管是實現願望後的事,還是能實現願望的對方的事,你連一丁點都沒想過。所以,我怎麼可能會想要那種傢伙給的力量」

    『這還真是棘手啊。那麼,不給你力量,給你情報如何?崔斯莉亞小姐想知道的事情』

    「還真是廢話多啊你。要不要試著把你從頭開始一點點吃掉呢」

    『比如說,就算我告訴你伊庭樹的事也? 」

    「…………」

    一瞬間,女人猶豫了。

    因為那是在這個春天,打敗了女吸血鬼的少年的名字。

    那少年讓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弟子背叛自己,使用出連崔斯莉亞都未知的『能力』,還讓她品嚐到了時隔數十年的敗北滋味。

    『伊庭樹之所以與眾不同,你不想知道秘密是什麼嗎? 』

    「你,知道些什麼」

    『天曉得』

    少年爽朗地笑道。

    『有點想實現願望了? 』

    「…………」

    崔斯莉亞,沉默了一會兒。

    「要不要,稍微賭一下呢」

    『哈哈啊』

    「我贏了的話,你就把你知道的告訴我。我輸了的話,就如你所言,讓你幫我實現願望」

    『那結果,有什麼不一樣的嗎? 』

    「天差地別」

    女吸血鬼,對著困惑提問的馮說道。

    「強取獲得,和接受施捨是不同的」

    『……啊啊』

    現在,安妮嘆了口氣。

    (姐姐……!)

    這個吸血鬼,絕對是邪惡。

    不過,在與邪惡不沾邊的地方,完全獨立之處,她卻保有著一份堅強。

    女孩覺得這不會給姐姐帶來致命結果。

    (姐姐……)

    像是要抑制不安一樣,少女合掌獻上祈禱。

    4

    跳到天花板附近的崔斯莉亞,接連不斷地投擲出刻有符文的金幣。

    刻著的符文,全都一樣。

    │。 (譯者註:符文的圖)

    「汝乃冰!汝乃凍結!你乃停止!阻止吧,ISA!」

    在克洛艾的周圍生成冰柱,從四面八方刺來。

    這是用魔術凝結出來的冰。

    伸出無數如荊棘般的刺,把女騎士前後左右的一切可逃之處悉數封死,猛攻過來。

    「……這樣啊」

    克洛艾小小地喃喃自語道。

    她把十字劍向上揮去。

    就這樣把劍插向地板,女騎士這麼喊道。

    「不淨之物,邪惡之物啊,回歸汝之來處……阿門(Amen)!」

    地面上投下了十字架形狀的陰影。

    操縱著│(ISA)的咒力,被吸入到那個影子裡。

    符文所形成的冰,在中途失去『力量』,瞬間融化成水滲入毛毯裡。

    「竟然還有那種招數啊!」

    吸血鬼嗤笑著。

    只能嗤笑了。

    就算變生了,身體能力也才好不容易有平時的一半水準。

    一招一式,都慢得令人想發笑。這不僅僅是慢得令人焦急了,感覺就像靜止的一樣。唯獨感覺被磨練得不夠徹底,更是引得崔斯莉亞不停狂笑著。

    「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邊笑,邊奔跑。

    邊笑,邊逼近。

    邊笑,邊揮舞勾爪。

    克洛艾用十字劍抵擋住進攻,像風車般地反手橫掃。

    僅僅數秒鐘。

    爪與劍你來我往,光是碰撞出火星的次數就有二十以上。

    (哢……)

    每次交鋒,崔斯莉亞的身體裡,就有被火筷貫穿般的劇痛竄過。

    變生,把她更變為『異端』了。以她這狀態,只是和十字劍接觸的話,是不會輕易因衝擊而死的。

    問題是,十字劍那邊。

    恐怕,那把劍是實際中用於十字軍遠征中的『真品』吧。

    即便是崔斯莉亞,與將近經歷了千年的咒物相抗衡,也不能小覷那份「力量」。全身心獻出信仰的歲月,將寄宿於吸血鬼身體裡的咒力和魔術,通通驅散而去。

    (這就是……『死亡』啊……)

    感覺自己的身體和靈魂,慢慢不自主地斷絕了。

    每一次揮舞勾爪,都覺得連接自己和身體的線在斷裂。

    但是,遠距離也沒勝算。

    這個距離,正是因為可以充分發揮吸血鬼的身體能力,才會步步前逼的。如果拉到遠距離的話,之後就只會一路走下坡,最終滅亡。

    ——『更為強大的力量,你不想要嗎? 』

    馮的話語,浮現於腦中。

    (就算想要)

    崔斯莉亞心想。

    想要。

    想要得不得了。

    名為崔斯莉亞的魔法師,一味地貪求『力量』。

    但是。

    “無條件地獲得到手,未免太無趣了。”

    用搶的,才是自己的作風。

    從別人那奪取過來,才是自己的作風。

    想要蹂躪,崔斯莉亞祈求著。

    想要破壞。

    想要殺戮。

    隨自己心意,想要把一切玷污,侵犯,貪求,粉碎,撕裂,咬裂——通通啃噬殆盡。

    但是,這都必須按照自己的意思來。

    其中,不能讓任何地下勾當或不純交易,以及雜碎事物攪合進來。

    僅僅是,按照自己的心來,非按『怪物』的方式來不可。

    這才是,崔斯莉亞的原動力。

    「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嗤笑著。

    奇怪地嗤笑著。

    劍與勾爪再次互擊。

    其銳響,絕非人類肉體可承受的聲音。

    簡直就是最頂級的,為殺人而互相碰撞的金屬間所發出的交擊聲。

    「你笑什麼」

    克洛艾問道。

    「這還不好笑啊」

    崔斯莉亞回答道。

    「你,真是個英雄。一個獵殺怪物的英雄。所以才能殺掉我。」

    「當然了。我要殺了你」

    克洛艾的聲音中,沒有絲毫的迷茫。

    至少要把化為——曾化為人形的東西給殺掉這一點,少女對此早就不糾結了。她所學得的魔術,她所掌握的魔術,已經達到了這種級別。

    「春天之前的話,你還能殺掉我」

    「什——?!」

    崔斯莉亞擋了下有一瞬間產生了迷茫的劍後,向後一退。

    與應該是意味著敗北的後退的同時,她把金幣一撒。

    刻在那個金幣上的符文是,HAGALAZ。

    N。 (譯者註:如尼文圖,不是N但形似N)

    「汝乃暴風雨!汝乃冰雹!汝乃災禍!啃食吧,HAGALAZ!」

    突然,漆黑的風大作而起。

    那風所刮之處,大廳桌子為之崩塌,毛毯為之腐化。即便在為數不多的符文之中,也是蘊含最大詛咒的——HAGALAZ是『災禍』的符文。

    「垂死掙扎啊!」

    黑風,被十字劍一掃而盡。

    就算是腐敗的黑風,也不可能讓跨過千年一路消滅『異端』的十字劍造成丁點鏽跡。

    一揮就把黑風無效化,然後全力衝刺。

    克洛艾看穿了,後退的崔斯莉亞的動作。

    吸血鬼已經失去了最初時的鋒芒。再加上右腳在最初一戰時連骨頭都斷掉了。不管再怎麼用術式強化肉體,也早已過了能混淆視聽的極限了。

    「阿門(Amen)!」

    十字劍帶著殺無赦的意味,朝著女吸血鬼的脖子上落去。

    克洛艾感覺到了,劍刃斬入骨裡的手感。

    崔斯莉亞舉起的右腕有一半都,確實被十字劍砍中。

    但是,

    「你砍的,也就是那條胳膊而已」

    崔斯莉亞嗤笑道。

    「啊!」

    克洛艾眼睛睜得大大的。

    十字劍發出哀鳴彎曲了。

    崔斯莉亞保持著被劍深砍著的姿勢,抬起了身子。縱使筋肉斷裂,她也還讓扭曲的筋肉咬著十字劍。

    「休想……得逞……啊!」

    克洛艾逼向前。

    她打算錯開受力點,取回劍。

    就在這時。

    雖然是一點點——但地板確實是移動了。

    「?!」

    船被海浪所搖動。

    以豪華客船的噸位來說,很少會有這種事,但既然是船當然就會搖。

    然後,那一剎那,崔斯莉亞的身子陷了下去——克洛艾的身子不自然地一個迴轉,重力消失了。

    (掃、腿——啊?!)

    克洛艾知道這招。

    北歐人戰鬥的關鍵,就在於保護下盤。

    船上形成的武術,特長技術就是讓對手摔倒。

    但是,那招掃腿之後的、崔斯莉亞所使出的招數,克洛艾就不知道了。

    犧牲自己的胳膊來抵擋十字劍,使自己處於力學上優勢位置的,這種東方武術的原理,克洛艾也是不知道的。

    克洛艾,只能在空中看著,一臉得意微笑的女吸血鬼的笑容。

    「鑽拳,好像是這樣叫的」

    女人嗤笑著。

    鑽拳。

    五行拳之一。

    這是崔斯莉亞自己,曾經捱過的伊庭樹的拳法。

    所謂『鑽』,就是貫穿的意思。

    保持著被十字劍深砍著的姿勢,有一半都撕裂了的右手猛擊向克洛艾。

    女吸血鬼的勾爪擊穿了白銀鎧甲,深深地擰進克洛艾的肩頭。

    5

    戰鬥,結束了。

    又沒吸血鬼級別的強化術式的克洛艾,不可能經得住那樣的一擊。

    「姐、姐……」

    妹妹安妮跑近跪倒的女騎士。

    崔斯莉亞,像是沒興趣了一般,背靠著大廳的柱子。

    「好痛~……」

    她揮舞著幾乎就只有皮還連著的右手。

    揮來揮去的右手,簡直就像玩具一樣毫無實感。

    之後,她向大廳深處叫道。

    「出來吧。你從剛才起就一直在看了吧。你這偷窺狂」

    沒有任何回應。

    崔斯莉亞露出牙齒,寒光一閃。

    「要我吃掉你?」

    「——呀呀,這樣我會傷腦筋的」

    這時,從黑暗深處裡,出現了一個人影。

    年齡是十七、八歲。很有特點的金發,以及茶褐色的眼睛。少年那惡作劇般的娃娃臉上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

    這少年是馮·庫魯達。

    而且,旁邊還站著位身著紫色禮服的女性。

    這女性是奧德麗·拉特。

    「咦……?」

    克洛艾保持著倒下的姿勢,翻著眼。

    「為……什麼。您應該……已經……逃掉了的……」

    「對不起呢,克洛艾小姐」

    彷彿從心底感到對不起一樣,奧德麗小聲說道。

    她看向站在旁邊的少年——馮。

    「我與這一位打了個賭。內容是我所預見會毫無疑問地取得勝利的你,和〈螺旋之蛇〉的崔斯莉亞小姐,誰會獲勝。之後如果我的預見偏差了— —你敗了的話,我就會認為〈螺旋之蛇〉得道,而跟從那邊」

    「什……」

    克洛艾發出呻吟,這乃是理所當然的。

    要保護的對象,竟然轉變為最大的背叛者。

    簡直——這不是滑稽又是什麼。

    「相對的,我會擔保你和令妹的性命無憂。請替我向〈銀之騎士團〉和〈協會〉問好」

    奧德麗低著頭,轉過身去。

    一個既像嗚咽,又像呻吟的聲音響起。

    之後留下的,就只有述說著絕望和悔恨的,姐妹兩人的嘆息。

    6

    出了公共層,才發現外面已是黑夜。

    鮮豔到可怕的星空一望無際,一架直升飛機等候於起降用的甲板上。

    當然,這是〈螺旋之蛇〉準備的直升飛機。螺旋漿已經在轉著了,向〈俄刻阿諾斯〉的甲板吹散著暴風雨般的強風。

    「——這樣好嗎?」

    馮詢問道。

    「你剛才那樣,會被怨恨的吧?我覺得再稍微辯解下,比較會不留禍根」

    「還不是從你們那學來的」

    奧德麗如此回答。

    「既然是喜歡才為惡的話,就不用多做解釋了。這才是所謂的偽善對吧」

    「哈哈啊」

    也不知他是懂了還是沒懂,馮輕輕地點點頭。

    「我先進去了」

    奧德麗說後,乘了進去。

    馮一直看她進去之後,才轉過身。

    因為崔斯莉亞按著半撕裂著的胳膊,一邊拖著腳,一邊看似恨恨得注視著他。

    「那麼,你自己要怎麼做辯解呢?」

    「哎呀……那個」

    「竟然隨便拿人家來打賭——這胳膊,你對得起嗎?」

    對著像是驚慌失措的馮,女吸血鬼把只有皮還連著的胳膊展示給他看。

    「這個啊。啊,我想想。我覺得〈尊嚴〉(Hod)的傑克(Jake)先生,應該會有不錯的義肢。以前,我在那個人的收藏品裡看見過」

    「哈哈啊,那樣倒是不錯。義肢這種東西我早就想試一下了」

    崔斯莉亞嗖嗖地拍打著下垂的手說道。

    疼痛似乎已經開始消失了。看來由於克洛艾的倒下,封印住吸血鬼回復力的術式也失去了力量。

    那雙眼睛,突然帶上了認真的目光。

    「那麼,我就來領取這邊的打賭勝利品吧」

    「哈啊」

    崔斯莉亞沒理他那有氣無力的回答,繼續說著。

    「伊庭樹與眾不同的原因是?」

    「……這個嘛」

    馮輕輕地把手指放於臉頰上,說道。

    「崔斯莉亞小姐,還記得〈螺旋之蛇〉的目的嗎?」

    「哈?怎麼可能會忘?」

    崔斯莉亞豎起了一隻眉頭。

    「那就好」

    少年緩緩地點了點頭。

    「原本,〈螺旋之蛇〉就是那個意思。如果是有一定程度情報網的結社的話,就能看出我們想要幹什麼了吧」

    沒錯。

    從魔法師看來,某種意義上說,那個名字確實露骨。

    所謂的奧芬(Ophion)(譯者註:與《螺旋之蛇》在文中的同音),是初始於弗里吉亞神話和希臘神話等,之後被奧菲士(Orpheus)教團和諾斯替教(Gnosis)所收用了的神格。是個遠古時就和卡巴拉(Kabbalah)與生命之樹(Sephiroth)等密切相關的名字。

    因此,報上奧芬之名,說出卡巴拉的位階之時,就能推測出他們是以什麼樣的思想為基礎的集團。如果是厲害的結社的話,就能自己查找他們的相關事件,更加堅定地做出那個推斷吧。

    那就是——

    「〈螺旋之蛇〉的目的,事到如今是什麼呢」

    面對崔斯莉亞的疑問,馮這麼接著說道。

    「嗯。好像樹君的父親,很是努力,想讓他遠離魔法世界」

    「哈啊?」

    對話發展向越來越搞不懂的地方了,崔斯莉亞稍稍歪著腦袋。

    「問題在於,很久以前,樹君所看見的東西」

    「伊庭樹,看見的東西?」

    「是的」

    馮仰望著直升飛機和夜空,像是想起來似的說道。

    「是奧德麗小姐,幫著弄清楚“那個”的。正好,也有〈協會〉謹制的魔法圓,最近又一直是好天氣持續不斷,就占星術而言是一樣不缺了。不過,是在打賭結束後的剛才,她才把結果告訴我的。哎呀,崔斯莉亞小姐輸了的話,就要稀里糊塗地被〈協會〉說教了」

    「…………」

    崔斯莉亞,沉默了。

    因為她感到了某種預感。

    她身為吸血鬼之前的,身為卓越魔法師的預感。

    自己在接近著,不可輕易觸碰的真實的實感。

    「占卜的,是什麼?」

    「十二年前的,布留部市」

    馮靜靜地說著。

    「十二年前?」

    「啊啊,你應該不知道吧。也罷,當時我也不在〈螺旋之蛇〉」

    少年,微微一笑。

    「很久以前,〈螺旋之蛇〉利用那片土地的龍,打算製造出某個咒物。不過,打算回收那個東西的時候,被上代的〈阿斯特拉爾〉阻止了。啊啊,這種情況,也許應該說是被〈蓋提亞〉搶了比較正確吧」

    「你說布留部市的,龍?」

    崔斯莉亞眉頭緊皺。

    因為那隻龍,崔斯莉亞也有過些許的接觸。

    櫻花飛舞的夜晚,被伊庭樹打倒之前一點點,崔斯莉亞幻視到的靈體。化身為少女姿態的,龍的化身。

    那個,龍是……

    那個,龍和樹之間的關係是……

    「很久以前,樹君就看見過那隻龍」

    馮說道。

    「妖精眼,會正確地看透魔物的本質。它會看透魔法的真實。不管是哪一個,對他而言都是致命的」

    少年,彷彿看似悲傷地說道。

    明明那份悲傷,對少年而言都不過是虛偽罷了。

    「所以……樹君他,那隻已經不是單純的妖精眼了。本來應該是沒完成的,會一直都以未完成狀態結束的龍的術式,被妖精眼正確地複制了,妖精眼在他的身體內部把那個培育完畢了。是的,妖精眼,即便對“那個”而言,也是最適合的環境吧」

    「……馮」

    崔斯莉亞阻止他道。

    「怎麼了?」

    「那些,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我記得,你是去年和那個樹交手的吧?我也記得,那事件也涉及到了那片土地的龍對吧?」

    聽了崔斯莉亞的話後,馮鬼鬼地一個微笑。

    「我說過的吧?我是在剛剛才得到確證的」

    「…………」

    女吸血鬼,也不打算打破沙鍋問到底。

    「那麼,“就是那個意思嗎”?」

    「是的」

    少年點了點頭。

    在星空之下,馮述說著。

    述說著把過去,偉大的魔法師——歐茲華德·雷·梅札斯貶為魔法的,那個咒物的真實面貌。

    述說著,其後的未來。

    「寄居於樹君右眼的咒物,樹君右眼所培育出來的咒物,正是〈螺旋之蛇〉夢寐以求的紅色種子——禁斷之果實的,原型」

    *

    在創世的傳說中,有這樣一則故事。

    也就是說,原始的人類存在於樂園裡。

    但是,人類由於吃了某種禁斷的果實,而被驅逐出樂園了。

    結出這種果實的樹木稱之為智慧樹,樂園中還有一顆相似的樹木稱之為生命樹。果實的名字,稱為智慧果。

    *

    ——然後。

    然後,被諸多神話、傳說和信仰所謳歌的奧芬,傳言是這樣的。

    他正是,寄居於生命樹的蛇。

    對嫉妒心重的神發起叛亂,給予人類智慧的神聖之蛇。

    也是誕生出“世界卵”的,盲目的創造之蛇。...<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koeistation2 發表於 2013-4-10 02:29 AM

後記與其他

後記

    頁數勉勉強強,後記也是嚴格限制。基本上沒怎麼換行就寫了,造成的閱讀不便還請見諒。這次的主題是『日常與魔法師』。故事相對比較和諧平靜。同時,也有暴風雨前的寧靜……那麼,獻上對各短篇的評論。

    ·「魔法師與家庭訪問」。內容是以前就想試著寫下了的美貫學校的故事。在學校大家是怎麼看待魔法師美貫的呢。和奇怪公司〈阿斯特拉爾〉與正經(?)大人進行接觸的話,會怎麼樣呢。能寫出這個關聯日常魔法——占卜的故事,我也蠻愉快的。

    ·「魔法師的告白」。從第一捲起就出乎意料地有人氣的那個人終於登場了。當然設定是老早就有了的,但實際上出現於故事中的時候,還是有點感慨不可思議。我覺得狐狗狸,是種在日本也有蠻多人接觸過的魔法。

    ·「魔法師的暑假」。新作之一。一個結果。一個總決算。之後是平穩的日子。日本的祭典,是我最愛的日常魔法儀式。

    ·「魔法師與盲目之蛇」。新作之二。唯有這一短篇,不僅是主題還是內容都是和其他故事是一脈相承的。主人公感覺是崔斯莉亞吧。恐怕她是登場人物中最為惡貫滿盈的,但我卻不可思議地不怨恨她。也許那是因為吸血鬼這種生物的魔力也說不定。如果說到與日常密切相關的魔法的話,吸血鬼一定是其相反——非日常的象徵吧。

    雖然這短篇集有些變種,但大家能樂在其中的話,我就開心了。

    接下來,是冬天。我想應該能在年初就能和大家見面了吧。

    平穩的時光走完了,迎來第二部的高潮——預定是這樣的。此外,關於《TheSneaker》的連載,我會休息一期,從十月末發售的那期起,就會見到一些新意了。享受於連載的讀者朋友們請稍稍等待下吧。

    二〇〇八年六月此刻在打『合金裝備4』

    〈初出〉

    魔法師與家庭訪問……《TheSneaker》2008年2月刊

    魔法師的告白……《TheSneaker》2008年6月刊

    魔法師的暑假……新作

    魔法師與盲目之蛇……新作

    〈阿斯特拉爾〉業務日誌20~22……新作——

    角川Sneaker文庫☆三田誠的書(200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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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魔法師出租中!

    魔法師VS煉金術師!

    魔法師,集合!

    龍與魔法師

    魔法師的宿命!

    魔法師修行中!

    鬼之祭與魔法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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