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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29 10:49 PM

本田誠 -【空色感染爆發.三】

【封面圖】:

【內容簡介】:

──幸福嗎?小丑對我問道。
──很幸福啊。我如此回答。
──那麼,差不多該結束了吧?

  究竟誰才是真正的空想病患者?我在心中抱著這樣的疑問,不安地過著日常生活。而就在某一天,對我經歷的感染案例有興趣的美國研究所所長來到了日本。在面談時……什麼?這位少女就是所長?另一方面,當我們為了即將到來的聖誕節做準備時,結衣同學拿了一本書給我看──那是一本以空想病作為題材的小說,而我對它莫名有種不對勁的感覺。現在仔細回想起來,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的世界開始崩壞了……

  瘋狂而純真的「當男孩遇上空想少女」,第3集嚴重發作中。

【作者介紹】:

    本田誠(Makoto Honda)

  1982年出生於東京。從市內的私立大學畢業後,幾經曲折而開始小說的投稿。以「當與世界為敵之時」一文獲得第十一屆ENTAME大賞的優秀賞。興趣是睡覺,每當到了休假日就隨便都可以睡上十五個小時。

【原日文書名】:空色パンデミック 3

【原日文所屬文庫】:Fami通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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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29 11:04 PM


第三卷 序章

    世界系。

    那是一種描述我和你的關係與世界本身緊密結合,而我們兩人的行動甚至有可能會讓世界招致滅亡的故事。

    應該要消失的是我?是你?

    抑或是這個世界?

    我為了要守護你,曾經兩度與世界為敵了。

    可是,我真的存在嗎?你真的存在嗎?世界真的存在嗎?究竟又有誰可以證明呢?搞不好,不管是我、你、還是這個世界,其實本來就不存在也不一定。

    吶,結衣同學。

    誰才是真正的空想病患者呢?

    將無數的世界展示在我們眼前的空想病,究竟是想要向我們表達什麼呢?

    空想病改變了這個世界,也改變了我。

    我變成了我,在小小的空想世界中,我過著我的時光。

    但是,我依然有可以相信的東西。

    那就是在我的心中,我的思念依然殘存著。

    縱使餘音縹緲,可是那確實曾經殘留在我的心中。現在,也依然留在我的心中。

    所以,我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再次見到你。要撥開這個世界的黑暗,要追尋通往思念的光芒。

    為了兌現過去的承諾。

    我有想要珍惜的東西。

    我有想要珍惜的心情。

    這裡或許也是如泡沫般的世界,我或許也是如泡沫般的存在。

    所有的回憶或許都是某人憑空創造出來的東西,或許是我在一片空白的世界中想像出來的東西。

    或許是為了給予我戰鬥的理由而創作出來的東西。

    即使如此,我在最後還是想要再次相信現在的這份心情。

    因為,在那盡頭必定會有一個答案在等待著我。

    到那時候,我是否能夠說出口呢?

    說,我就在這裡。

    我是否能夠笑著對你說呢?

    說,你就在這裡。

    然後,我是否能夠緊緊地擁抱你呢?

    還是說,我果然還是只能一個人被遺留在那封閉的世界中呢?或著,其實被遺留下來的人是你呢?

    我變成年少時代所憧憬的世界系主角了。

    不過,我沒有必要去跨越人與人之間隔起的內心高牆。因為,雖然時間不長,不過我與結衣同學的心確實曾經相連過。

    我也沒有必要跨越漫長的時間或距離。因為,我們一定彼此就在身邊。

    也沒有必要跨越激烈的社會情勢或人類的危機。因為我們的世界危機是更直接地介入你我之間的關係,可是卻又曖昧而抽象的東西。

    空想病會將我們的“世界”改變為創造出來的“世界”。

    沒錯,所以說,結衣同學,我一定會去迎接你的。

    ——即使要飛越這個世界。

    最後的戰役,現在要開始了。

    為了要守護你,為了要見到你,不管幾次,我都會與世界為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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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29 11:05 PM


第三卷 第一章 盛夏的霓虹燈

    強烈的日照毫不客氣地主張著夏日的季節。

    蟬鳴的聲音讓人感到心煩。那些傢伙該不會是為了讓人們的體感溫度上升而存在的吧?我的腦袋已經徹底輸給了這炎熱的天氣,而開始思考著這種無聊的問題。

    雖然從校園的南側吹來徐徐微風,但是卻一點都不涼快。溫熱的風只會讓人感到更加不適而已。

    即使我用從家裡帶來的扇子搗著自己的脖子,效果也只是聊勝於無的程度罷了。

    我們圍繞在設置於草皮上的白色圓桌旁,彼此面對面坐著。環顧四周,看不到其他學生的人影。大概是因為不想要暴露在這種烈日之下,所以都躲到校舍裡了吧?

    “話說回來,真是有夠熱的……真沒想到停課了反而不好啊。與其要這樣忍受日照,不如坐在冷氣開放的講堂裡上課還比較好受說。”

    我用手撐著臉頰,抬頭看向講堂的方向抱怨著。

    “不要一臉傭懶的表情行不行?連我都開始覺得熱了。”青井笑我。

    自從進入十二月之後,炎熱天氣就不斷持續著。

    我全身無力地將臉放到木製的圓桌上,可是飽受烈日照射的桌面燙得差點讓我的臉頰灼傷,於是我趕緊又把頭抬了起來。

    “這種炎熱的天氣……到底有沒有辦法解決一下啊?”我說。

    “我說你啊,夏天本來就是會熱的啊。”於是森崎一臉無奈地說道。“看看街上滿滿的聖誕霓虹燈,現在就是那樣的時期啦,你就放棄吧。”

    “在這麼熱的天氣中,看到那些還要到處進行裝飾的人們,就忍不住會想要同情他們啊。”

    “有霓虹燈才叫聖誕節不是嗎?很漂亮啊。”

    “不,我不是說霓虹燈不行啦。”

    我也很喜歡走在裝飾著霓虹燈的街上,而且每當店家裡播放的聖誕歌曲傳進耳朵的時候,都會讓我的心不禁感到期待。我對於這樣的活動其實是很喜歡的。

    但是,就算我喜歡聖誕節,也不代表就喜歡這種炎熱的天氣啊。

    “要不要去學校餐廳或露天咖啡廳?”

    青井問我。

    “沒用。剛才過來之前,我有稍微去看了一下。兩邊都坐滿了人。”

    往旁邊一看,今井同學一臉若無其事地埋頭在攜帶型遊戲機中。

    她雖然依舊不會積極地加入我們的對話,不過只要在教室看到我們,就會很自然地坐到我們後面或旁邊的座位上;而如果是我們坐到她的旁邊,她也會稍微跟我們打招呼。如果把話題帶到她身上,她雖然會畏畏縮縮的,可是也依然會簡短地做出回應。而像今天這樣突然停課,讓人必須要找地方消磨時間的時候,她也會跟在我們身邊。

    跟我們保持了非常微妙的距離感。

    “今井同學,你在玩什麼啊?”森崎向她搭話。

    於是她拿下了耳機,說出遊戲的名字。那是一款非常有名的動作遊戲。

    “那個我也有在玩。可是,一個人玩會不會很吃緊啊?那款遊戲不是以多人遊戲做為前提而製作的嗎?”

    今井同學搖搖頭。

    “我、我不是一個人玩啦。我是利用無線網路,跟其他人一起在玩的。”

    說著,便看向佇立於廣場角落的金屬塔。是一座無線網路的基地台。陵青因為是最近才移轉到這個校舍來的,所以建築物本身都非常新。而學校是以最新設備做為賣點在招攬學生的,因此就連其他學校難以想像的東西都有設置在校園中。

    “現、現在正在跟穗高同學一起玩。”今井同學說著,然後看向我的方向。

    “穗高同學……你是指結衣同學?”

    聽到這個讓人意外的名字,於是我一邊扇著扇子,一邊問今井同學。

    “嗯、嗯。之前被穗高同學的空想病感染之後,我去研究所時,就互相登錄彼此的遊戲好友名單了。所、所以說,有時間的時候,就會透過網路一起玩遊戲。”

    結衣同學因為依然患有劇場型空想病的關係,所以現在就跟佳織小姐一樣,不得已地在立川的研究設施中過著近乎軟禁的生活。如果要外出的話,就必須要進行各種申請手續才行,而她非常不喜歡那些事,因此幾乎每天都過著家裡蹲的生活。

    “今井同學不會去立川的研究設施嗎?”

    今井同學低下頭,吞吞吐吐地說道。“那有點……”

    “為什麼?”

    “因為我害怕會被劇場型感染……”她小聲呢喃後,又趕緊抬起頭來強調。“可、可是,我不是在討厭穗高同學喔……!”

    “我能明白那種心情。”青井幫今井同學說話了。

    青井因為有一個患有劇場型的妹妹,所以或許她的心境很複雜也不一定。

    “哦?我是不會覺得害怕啦。”

    不過,我也知道一旦完結之後那種痛的感覺,絶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輕鬆帶過的。

    “我也不覺得。”森崎接著我說道。

    “那只是因為仲西跟森崎同學與眾不同而已啦。”就在青井如此笑著說道時,

    “啊……任務失敗了。”今井同學忽然焦急地嘀咕了一聲。

    我偷看了一下遊戲畫面,便看到玩家《yuiyui》傳來的訊息。《yuiyui》想必就是結衣同學的遊戲帳號了吧?

    ‘yuiyui〉〉今井同學你在做什麼啦?呆呆站在怪物面前的話,想也知道會被打倒呀!’

    看來今井同學剛才丟下了正在進行中的遊戲,而在跟我們對話的樣子。

    “嗚、嗚嗚,穗高同學,對不起!”今井同學畏畏縮縮地把自己講出口的話也輸入畫面之中。

    “吶,今井同學,也把我加入好友名單吧。”說著,森崎就從書包中拿出了一台遊戲機。

    “啊、那我也要。”我也跟著拿出了自己的遊戲機。

    於是今井同學戰戰兢兢地“嗯、嗯”點頭,答應了我們的請求。

    因為這是一款銷售超過三百萬片的超級熱門作,所以我跟森崎當然也都買了。

    接著到下一堂課開始之前,我們就跟結衣同學四個人一起玩著遊戲。

    青井則是翻閲著文庫書籍,偶爾撇眼看著我們的樣子。青井對遊戲並沒有什麼興趣,頂多就只會陪佳織小姐玩些適合小孩子的單純遊戲罷了。

    結衣同學的技術強到讓人無話可說,她所操控的角色總是用極為純熟的動作把怪物一隻接著一隻打倒。

    用訊息詢問她的總遊戲疇間,她居然若無其事地回答兩千個小時,讓我不禁感到驚愕。

    “兩千小時……那個人到底是有多閒啊。”我一臉無奈地嘀咕著。反正這聲音她也不會聽到,應該不成問題吧?

    “我、我也差不多快滿一千五百個小時了。”今井同學害羞地露出微笑。

    “連、連今井同學也是……?”

    她確實也很厲害。我跟森崎在遊戲的世界中,老是受到結衣同學和今井同學的保護。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後,青井闔上文庫書站起身子,用下巴指了一下校舍的方向。

    “差不多該進教室了。”

    我們確認了一下廣場的時鐘,時間確實差不多了。

    於是我、森崎跟今井同學分別傳了訊息給結衣同學後,就中斷了遊戲。

    從《教會物語》(Ecclesiasaga)的騷動之後,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個多月。我也慢慢開始習慣沒有結衣同學的學校生活了。

    一開始的時候,我總是感到有些不對勁。上課途中偶然看向旁邊的座位,也只是很理所當然地看到青井或是森崎,抑或是今井同學。那情景總是會讓我忍不住想起結衣同學凝視黑板的樣子,不過現在這種狀況也越來越少了。

    而且,其實只要跑一趟立川,就隨時都能夠跟她見面。

    只是,當初確定可以到學校來上課時,她打從內心表現得非常開心,而且那之後的學校生活也確實過得很愉快。

    不知道現在結衣同學究竟是抱著怎麼樣的心境呢?當她回想起那段短暫的學校生活時,究竟會有什麼樣的心情呢?

    每當我想到這邊,胸口就會隱隱作痛。

    如果她能早日變回自我完結型就好了。我聽說美國已經有成功讓劇場型患者恢復為自我完結型的臨床實驗案例了,希望結衣同學回到學校來上課的日子不會太遙遠。

    畢竟立川跟這裡並不是可以讓人每天輕鬆來往的距離,可是我又不希望讓她抱著寂寞的心情。

    於是我偶然想到。

    究竟我跟結衣同學之間是什麼樣的關係呢?

    以前,她在夕陽下的人行天橋上問過我這樣的問題。

    ——我跟景是什麼樣的關係呢?

    我當時回答她,既不是戀人也不是朋友,更不單純只是認識的人。

    如果考慮到那時候的狀況,我那樣的回答她應該沒有錯。

    那麼,如果現在被她再次問到同樣的問題,我又應該要怎麼回答呢?

    在週遭人的眼中看來,或許會覺得我們兩個在交往也不一定。可是,我們之間從來就沒有過那樣的承諾。

    確實,我曾經抱著決心說過“無論在何時、無論在何處、無論在怎麼樣的世界,我都會守護你”這樣的話。

    那雖然是一句比告白或求婚更意義深遠而且華麗的台詞,不過也要考慮當時的狀況才行。回到現實生活的現在,我對於自己所說過的話卻完全感受不到什麼份量。

    而且,當時的我非常煩惱。那之後,開始了《教會物語》(Ecclesiasaga)的事件,而徹底被感染的我又再次立下“不管要與世界為敵多少次,我一定都會守護結衣同學”的誓言。

    可是,那又終究只是幻想世界中發生的事情了。

    仔細想想,我跟結衣同學的關係雖然乍看之下一路順遂,但實際上卻是在一種微妙的隙縫間搖擺不定。

    因為空想病的關係,害我們變得太過曖昧了。

    是不是有什麼辦法打破現況呢?總覺得只要有個什麼樣的機緣,我們就可以再往前踏出一步了說。

    “對了……聖誕節啊。”我不禁呢喃道。

    全國的情侶、或是還差一步就可以變成情侶的男女們互相確認彼此的心意、加深彼此關係的日子。雖然原本應該是基督的生辰祭典才對,不過在日本已經是那麼一回事了。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機會已經來到眼前。

    “嗯?”跟我並肩走著的青井歪了一下頭。

    “沒事,我只是在想聖誕節要怎麼過罷了。”

    森崎愉快地笑著拍拍我的肩膀。

    “要跟穗高同學約會對吧?”

    “會嗎?”我反問他。

    “啊、什麼?你們什麼都還沒決定啊?”

    “嗯……是啊。”

    青井笑了一下,然後開玩笑地說著。

    “如果穗高同學的行程沒辦法配合的話,就換我來陪你吧。”

    “咲小姐呢?”

    “我們預定二十三號去舞濱的主題樂園。”

    “不是聖誕夜啊?”

    “今年的聖誕夜是平日啊。她要工作,所以就提早慶祝啦。而且,我聖誕夜也想跟佳織一起過,所以剛好啦。”

    “那天應該會送禮物吧?”

    “那當然,畢竟佳織真心相信著聖誕老人的存在啊。我打算去買WhiteAngel的玩具送她。”

    我對她搖搖手。

    “我不是問佳織小姐,是咲小姐啦。”

    青井吐了一下舌頭,一臉苦惱地笑了。

    “我是有想要送啦,可是還沒決定。畢竟我沒送過咲小姐禮物,所以很煩惱啊。”

    “我記得你們應該已經交往一年以上了吧?”

    “去年我還是國中生啊,所以咲小姐就對我客氣,說她不要禮物,只要準備蛋糕就好。”

    仔細想想,咲小姐明明是個已經出社會的人,居然跟一個國中男生、不對、國中女生交往啊?真的是一個充滿魔性的女人。

    “仲西要送穗高同學什麼禮物?”

    “不……我就說我們還沒決定要一起過嘛。”

    “你約她不就好了?你跟她之間又不是那種會被拒絶的關係。”青井這麼說著。

    “沒錯沒錯。”於是森崎也點點頭,接著說道。“這種事情男方要積極一點啊。”

    雖然我沒說出口,不過這時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去邀約結衣同學了。

    “森崎有什麼打算?”我問道。

    “你在諷刺我……?”森崎皮笑肉不笑地說完後,轉頭看向走在我們後方的今井同學。“吶,今井同學聖誕節有什麼計劃嗎?”

    於是今井同學滿臉通紅地說。“我……那個,”然後低下頭。“……跟那種事情沒什麼緣分。”

    “既然這樣,聖誕節就一起來玩剛才的遊戲吧。你家應該有無線網路吧?”

    今井同學睜大了眼睛看向森崎。

    “咦?嗯、嗯,是有啦……可是,為什麼?”

    “不是聽說會有聖誕節限定的任務嗎?”

    “喔、喔喔……特殊強化龍的任務?”

    “對、就是那個。聽說只要過關,就可以拿到限定的稀有道具,可是我一個人太吃緊啦。仲西要跟穗高同學約會,看來沒那時間陪我。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要不要跟我一起啊?我家也有無線網路,就約個時間,一起挑戰吧?”

    “嗯……嗯,既然是那樣的話。”今井同學難得笑了。

    森崎也笑了一下,然後用手肘戳一戳我的肚子。

    “就是這樣,我的聖誕節計劃已經定下來啦。你也加油吧。”

    “好啦好啦。”我回答他。

    進到講堂,坐到位子上後,青井忽然在我耳邊小聲說道。

    “吶,你跟穗高結衣的計劃決定之後,可以陪我去買個東西嗎?”

    “……是可以啦,可是為什麼?”我小聲反問她。

    “去買禮物啊。你應該也要買給穗高結衣吧?總覺得一個人去選禮物有點丟臉。”

    真是一句讓我感同身受的話。確實,第一次買禮物的話,搞不好會莫名其妙地在意太多的事情。

    “OK,如果跟結衣同學約好要一起過聖誕節的話,我再聯絡你。”

    “不好意思啦。”青井微笑了一下。

    課程上完,與青井和今井同學道別後,我和森崎走向下一堂課的上課教室。

    選修的課程和我完全一樣的人,就只有跟我一起提交修課申請的森崎,以及現在已經不在學校的結衣同學而已了。

    “吶,仲西,我有件事想問你……”

    森崎露出難得嚴肅的表情對我說道。“那個……剛才的對話中跑出來的那個叫‘咲小姐’的人……是女的吧?”

    “那又怎麼樣?”

    “……是青井同學的女朋友對吧?”

    青井是個女的,這點並沒有錯。但是,因為患有劇場型空想病的妹妹——佳織小姐所引發的幻想世界的詭局,讓青井誤以為自己是個男的了。所以對青井來說,她跟一名女性交往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但是,不清楚其中原委的森崎一直都覺得青井是個女的,當然,他也沒有發現青井認為自己是男性的事情。

    “是啊。”

    森崎用力搖搖頭,然後伸出手掌在我的眼前比了一下。

    “不……沒事,忘記我說的吧。”

    “什麼叫忘記你說的啦……”

    “這世界上也是有各式各樣的人啊。這不是我隨便就可以去干涉的事情。”

    森崎聳聳肩膀後,就再也沒向我提過這個話題了。

    總覺得,這傢伙真的是個好人啊。

    “聖誕節……?”躺在沙發上看著漫畫的結衣同學,一臉不可思議地說著。

    隔天,我聯絡結衣同學後,就來到了她所居住的立川研究所。雖然也是可以在電話中邀約啦,可是我就是有一種想要當面對她說的心情。

    “是的,聖誕節。請問你有什麼預定計劃嗎?”

    我坐到沙發的扶手上,看向結衣同學的臉。

    “景的時間應該空著吧?”

    結衣同學抬頭看著我說道。

    “我是空著沒錯啦……不對,我是在問結衣同學呢?”

    “我當然是打算跟景一起過呀。為什麼到現在才問這種事?”

    我稍微感到一陣暈眩了。

    ——這樣啊,原來如此,原來是那麼一回事啊。

    我終於深深理解為什麼她之前都沒有對我提過聖誕節的話題了,因為她心中已經很理所當然地就決定要跟我過了啊。

    我的那些思索猶豫全都只是在白費力氣罷了。

    不過,這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單純只是我忘記了而已,但其實這個人打從第一次跟我見面以來,就是這種個性啊。

    “這樣啊,說得也是。”她說著,就闔上了漫畫,獨自一個人點著頭。“要準備一下才行呀。”

    “準備?”

    “就是裝飾之類的呀。‘氣氛’這種東西是很重要的。雖然其實是很想出去外面,可是現在才去辦申請手續應該會來不及吧。再說,聖誕節不管到哪裡都會是人山人海的,就算勉強申請應該也不會通過吧?”

    患有劇場型的結衣同學如果要外出的話,就必須要申請各式各樣的手續。另外,還必須要在事前決定好綿密的行動路線計劃才行。這是為了不要胡亂造成別人感染的一種處置。

    “也就是說,聖誕節要在這間房間過?”

    她“嗯”地點了一下頭。

    雖然我覺得有些可惜,不過結衣同學應該比我選要難受才對。身為劇場型患者而帶來的種種不自由,想得太深入的話就會讓人感到難以忍受啊。

    “既然這樣,就提起幹勁好好裝飾一番吧。”我鼓起精神如此說道。

    “那當然呀。唉呀,準備的部分就交給我吧。”

    結衣同學也挺起胸膛,笑了出來。

    接下來的禮拜天,我與青井約在研究所的東京本部碰頭了。她似乎有些資料必須要在中午之前提交給本部的樣子。

    而且東京本部的位置就位於千代田區,因此不管是要去銀座還是表參道都可以很快到達。對於下午要去買禮物的我們來說,算是恰到好處的碰頭地點。

    我比約好的時間要早到了一些,而打手機聯絡了青井。於是她就到門口來迎接我,並且帶著我來到位於設施地下一樓的餐廳。地下二樓似乎是職員或來賓用停車場的樣子。

    餐廳意外地非常寬敞,擺放著將近五十張簡單的四人座圓桌,另外各處還裝飾著觀賞用的植物。看起來就像連續劇裡會出現的尖端企業職員餐廳一樣美觀漂亮。畢竟研究所正式在國內開始活動是九年前的事情,所以建築物也比起其他的行政設施要來得新吧?

    職員的ID卡似乎還有電子錢包的功能,而在研究所內不管是要購買什麼東西,全部都是用那張ID卡結帳,然後直接從下個月的薪水中扣款的樣子。職員餐廳的結帳系統只能使用那個電子錢包來付錢,所以我只好不得已讓青井請客了。

    我雖然有跟她說“我用現金還你”,可是她卻對我說了一句“我好歹也算是個社會人啊”這種帥氣的台詞,然後拒絶我還錢了。

    “我這邊就快結束了,你等我一下。卡片我就留在這邊,你也可以去買些什麼東西來吃。”

    青井把咖啡跟ID卡放到我的面前。

    “沒有這個不就沒辦法出入房間了嗎?”

    “我打內線請人從裡面幫我開門就好啦。”

    總覺得這種保全系統還真沒什麼意義。取決於使用的人,其實依然是可以到處鑽漏洞啊。

    青井笑著留下一句“那就不好意思了,你再稍微等我一下吧。”之後,就離開了餐廳。而青井離開之後過不到一分鐘,我就有一種坐立難安的感覺了。

    周圍在用餐的人們,應該都是研究所的職員吧?現場大約有二、三十個人。既然連餐廳都有這麼多人了,就代表雖然今天是假日,也依然有很多人來上班吧?

    姑且先不論研究部的人,不過管理部應該是三百六十五天都要有人輪班才對。畢竟就算過上星期天或例假日,空想病的病患也不會讓發作休息的。

    一想到周圍的人就算週日都來上班了,而我卻是抱著輕鬆的心情準備接下來要去買禮物,就覺得多少有些愧疚的感覺。

    正當我為了移動到比較不顯眼的座位而站起身子的時候,從餐廳的入口走進一名年約十歲左右的女孩子,吸引了我的目光。

    輕飄飄的柔軟金髮配上微帶紅潤的柔軟臉頰。圓滾滾的水藍色眼睛咕嚕咕嚕地張望著四周。因為身上穿的是充滿荷葉邊的洋裝,讓她看起來就像是擺放在玩具店的法國人偶一樣。

    大概是哪位職員的小孩子吧?可是,她很明顯不是日本人。而且,為什麼這麼小的小孩子會自己一個人呢?

    女孩子站到自動販賣機前面,眺望著排列在裡頭的飲料。

    她的脖子上並沒有掛什麼ID卡,就算她想喝什麼也應該沒辦法買吧?或許是迷路了也不一定。

    我拿起青井借我的卡片,走到那名小女孩身邊,用溫柔的語氣對她說道。

    “嗯,你一個人嗎?”

    小女孩轉過身體,抬頭看向我。

    然後沉默了一段時間。

    於是我發現自己做錯事了。就算這裡是日本,也並不代表所有人都會講日文。既然對方是個小孩子,那就更應該要注意這一點才對。

    我趕緊驅動自己的腦袋,嘗試從記憶中搜索出全世界通用的英文單字。過了幾秒之後,當我好不容易把片斷的單字排列成句子並且準備再向這孩子說話時,對方卻先開口了。

    “有什麼事?”

    我在兩種意義上被嚇到了。首先,其實她的日文講得非常流利;另外,她的語氣聽起來非常成熟。大概是有受過一番徹底的教育吧?

    “你爸爸媽媽在哪裡呢?”

    “美國。”她這樣回答道。而那傲慢的口氣讓人有一種不協調的感覺。

    “你一個人嗎?還是說跟誰一起來的?”

    “為什麼我要把這種事情一一告訴你不可?”她感覺有些不耐煩地如此對我放話。

    ——總覺得,實在讓人感到有夠火大。

    “再說,你到底是誰?看你那種年紀,應該不是研究所的人吧。是空想病的患者嗎?”小女孩接二連三地對我說著。

    於是我終於多少理解狀況了。這孩子一定是患有空想病吧?雖然周圍看不到她的保安者,不過她應該就是跟結衣同學一樣飽受寵愛,所以才變成這樣的個性吧?

    “欸……哦哦,我不是啦。不過,你應該是空想病患者吧?”

    “有什麼錯嗎?”

    我搖搖頭。

    “沒有啦。可是,你的保安者怎麼了呢?”

    “我覺得實在很煩,就擺脫掉了。我想他們現在應該正在焦急地尋找我的下落吧?”

    看來她的個性真的是有夠好的。我雖然有點後悔不應該跟她扯上關係,可是也不能放著這麼小的女孩子不管。

    “不可以做那種事喔。快點回到保安者的身邊吧?我跟你一起去找他們。”

    我說著,然後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頭,可是卻被她粗暴地揮開了。

    “你要做什麼?”她向我瞪了一眼。

    於是我聳了聳肩膀。

    “要是太任性的話,會被爸爸媽媽罵喔?”

    “不要把我當小孩子。”她大叫道。

    或許這種年紀的小孩就是這個樣子吧?不過話雖如此,教育她也不是我的責任。

    於是我舉起雙手。

    “我知道了,你是個大人,是個完美的淑女。所以說,我們一起去找你的保安者吧?”

    下個瞬間,我被她賞了一個巴掌。

    “我就說不要把我當小孩子了呀。”

    我差不多也快到忍耐的極限了。她大概真的從來沒有被人罵過,一直以來都被放任著長大的吧?

    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壓抑自己的怒氣。

    “嗯,我知道了,我不會再把你當小孩子對待了。可是啊,要是保安者不在身邊的話,發作的時候你應該會很困擾吧?”

    “抑制發作這種小事,我多少也可以辦到。或著說,我反而無法理解那些完全無法控制的傢伙到底是什麼感覺啊。”

    這毫無疑問地是在逞強吧。果然,雖然她的語氣聽起來很成熟,不過像這樣的地方還是個小孩子啊。

    “你真棒,居然連那種事情都辦得到。那,我們一起去找你的保安者吧?”

    她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我。

    “……你無論如何都想把我當小孩子就是了?”

    真是個麻煩的小孩。

    就在我煩惱著該如何說服這個孩子的時候,從餐廳的入口出現了兩名大塊頭的外國男性。他們一見到女孩子的身影,便慌慌張張地趕到我們的面前。

    那兩名男性向女孩子搭話後,那名少女匆然就用食指比向我,用英語對著男性開始大聲嚷嚷起來。

    雖然我的英文聽力不怎麼行,不過她應該就是在對他們說明我這個人是有多麼失禮、多麼無禮、多麼失敬,然後說自己的自尊被傷害得多麼嚴重吧?

    活像個對著自己的母親激動抱怨的小孩子一樣。

    真是強烈的兩面個性。

    剛才那般唯我獨尊的態度,以及現在這種幼稚的行徑。

    比結衣同學還要難以對付。我忍不住對這孩子的保安者感到同情了。

    那兩名保安者也很明顯地站在下風,拚命地安撫著那名少女。

    可是,就算過了五分鐘,那名少女終究還是怒氣難收,最後對我用英文怒罵了一番——說實話,我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不過從她的表情看來,應該就是那一類的話語——然後帶著那兩名男性,快步離開了餐廳。

    環顧四周,在餐廳裡的每個人都在看著我,感覺實在有夠尷尬。於是我趕緊離開餐廳,並且寄一封簡訊給青井後,就到研究所的大廳等她出來了。

    話說回來,還真是一場災難啊。

    過了十分鐘左右,青井終於來到大廳了。

    “為什麼不在餐廳等我啊?”

    青井對我問道。

    “四周都是研究所的職員,總覺得有點尷尬啊。”我對她打了個馬虎眼。畢竟我不想要老實跟她說我惹了一個小孩發脾氣,讓她對我有什麼奇怪的誤會。

    “哦哦,這麼說也是。”青井說完之後,就沒有再繼續追問我什麼了。

    然後,我們兩個人經過一番討論,最後決定要前往表參道。

    乘坐地下鐵,再度來到地面上後,便看到四週一片聖誕節景象。五顏六色的裝飾讓街道看起來花花綠綠,到處都播放著聖誕節的歌曲。

    “到了晚上應該會更漂亮吧?”看著圍繞在行道樹上的霓虹燈,我不禁如此呢喃。結果青井開玩笑地對我說了一句。“要陪我一起到晚上嗎?”

    說實話,我覺得那樣似乎也不賴。

    不過,我跟青井一起來買禮物這件事,很明顯地是個失敗的行為。

    “這個應該很適合您的女朋友喔。”

    飾品店的店員小姐露出職業笑容,對我推薦著一副銀飾商品。那是一副中空愛心形狀的可愛項墜。

    緊接著我就感到有些不對勁了。

    確實就如店員大姊說的,這項墜很適合結衣同學。可是,這個人不應該會知道結衣同學的容貌才對。

    我看向那位店員的臉,便見到她瞥了青井一眼。看來她是誤會了。

    想當然耳,青井今天也是穿女裝來的。既然她是個女孩子,會這樣穿也是應該的。不過,至少在今天這種日子,我應該要叫她穿男裝來才對。

    青井似乎也察覺到店員小姐的誤會,而露出頑皮的微笑說了一句。“我看起來像他女朋友嗎?”然後請店員小姐幫她把那副項墜戴上後,轉身面向我。

    “適合我嗎?”青井微笑著說道。

    “嗯,是很適合啦……可是休想要我買給你。”於是我僵硬著表情如此回答。

    店員小姐則是看著我們的互動,感到奇怪地眯起了眼睛。

    接著到了下一家店,就在青井挑選著商品的時候,店員就從玻璃櫃中拿出了一個男性用的裝飾品,“這個應該很適合您的男朋友喔”地向她推銷著。

    我雖然搖搖手說著。“我不是她男朋友”可是青井又再度開始胡鬧,纏著我的手問店員說:“我們看起來像是在交往嗎?”

    店員則是點點頭,說出了“希望你們到聖誕節之前可以進展順利”這種自作主張的話。

    那之後,青井又得寸進尺地不斷胡鬧著,讓我們的禮物購買行程遲遲得不到進展。

    再加上,青井雖然是個女孩子,可是她一直認為自己是個男性,並且在跟一個女性交往,所以她想要購買的是送給女性的禮物。

    而我是個男的,這一點絶對不是什麼誤解,當然,我要送禮物的對象是結衣同學,所以跟青井一樣是想要買適合給女性的禮物。

    但是,在週遭人的眼中看來,我跟青井就算被認為是情侶也一點都不奇怪。畢竟在這種時期,一對年輕男女單獨來到表參道,會被認為至少有朋友以上的交情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因此,店員們跟我們的對話老是兜不在一起。在年末商戰的這個時期,不管哪一間店的店員都很賣力在推銷商品。然而,他們推銷的方向卻完全搞錯了。

    就因為這樣,當我們買到各自的禮物時,時間已經來到晚上的六點,街上的霓虹燈都開始點燈了。

    而就在我們走向日本鐵路公司的車站時,青井說著“真是漂亮啊”,然後握住了我的手。

    “你這是什麼意思?”

    青井吐了一下舌頭,露出小惡魔般的笑容。

    “今天老是被人當成情侶了,這點小事有什麼關係?”

    “不就是因為這樣害我們浪費了一堆時間嗎?”

    “不過也多虧這樣,可以讓我們兩個人看到霓虹夜景了不是嗎?”

    青井那副天真的笑容,是對我的好意表現嗎?

    我不禁回想起咲小姐說過的話。

    ——晴很喜歡你呀。

    眺望著那片光彩奪目的霓虹燈,我用力回握了青井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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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29 11:06 PM


第三卷 第二章 你為某人做的夢

    我因為之前重複感染劇場型的案件,於是被安排在放學之後,要到位於千代田區的研究所本部,接受美國研究所所長的面談。

    畢竟那是空想病史上的第一個案例,所以聽說是對方的所長親自要求真由小姐,希望可以安排機會跟我進行面談的樣子。

    “我根本不會說英文,聽力也很差啊。”當我向真由小姐這麼說道後。

    “那個人日文很流利,所以沒關係啦。”她就拍著我的肩膀,對我說。“我也會陪在現場,不用太緊張的。”

    說實話,就算是那樣,我還是不太願意接受就是了。

    雖然我不清楚美國的所長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不過至少一定比學校的校長還要有權威不會錯。光是要跟那樣的人進行面談,就足以讓我感到緊張了。

    我想至少要在事前多少知道美國所長是個什麼樣的人,於是就在午休的時候,跟青井在學校餐廳一起用餐並且詢問了她一下。

    “我被叫去跟美國的所長見面了啊……”

    青井喝著咖啡,對我點了點頭。

    “我聽說了,是今天放學後對吧?畢竟對方對於你重複感染劇場型的事情很有興趣啊。”

    “對方是個怎樣的人?”

    青井別有深意地笑了一下,說道。“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喔。”

    “喔?跟真由小姐差不多嗎?”

    “不,更年輕。”

    “也就是說,二十歲左右了?”

    我聽說那邊跟日本不太一樣,跳級升學是常有的事情。日本的新聞也報導過,有十歲左右的小孩升學到大學之類的狀況。如果真的是很優秀的人才,或許也是有年輕的時候在大學研究所留下亮眼的成績,然後被推舉為空想病研究所所長的狀況也不一定。

    就在我擅自進行想像的時候,青井搖了搖頭。

    “不,更年輕。”

    “……跟我們差不多年紀?”

    “不,還要更年輕。”

    “幾歲啊?”

    “我記得今年應該十一歲吧?”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後,開口問道。

    “我該笑嗎?你在開玩笑吧?”

    “我是認真的。”

    “不是小孩子玩的‘一日所長’之類的?”

    “是正式的所長。”

    “美國研究所到底在發什麼瘋啊?”

    這世上會有哪個組織可以讓一名十一歲的少女站在頂端,還能正常運作啊?或許是因為她的周圍都是非常優秀的部下也不一定,可是如果是那樣的話,乾脆就讓那些部下帶頭還比較快。

    青井大聲笑了出來。

    “我能理解你說的,畢竟如果讓不瞭解內幕的人看在眼裡,應該都只會覺得是什麼不正經的玩笑話吧?不過,對方確實擁有足以擔任所長職務的知識跟智慧啊。”

    “是因為從小就徹底接受了有關空想病的教育嗎?”

    雖然我自己嘴上這樣說,可是心裡也覺得這說法有些勉強。不管怎麼說,十一歲實在太年幼了。

    “那背後有些複雜的內情啦。”

    這麼說來,真由小姐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因為世襲而坐上現在這個位子的。可是,不管再怎麼有門路或是有再怎麼複雜的內情,我也完全沒辦法想像有什麼狀況可以讓一個十一歲的少女坐上所長的位子。

    ——嗯?等等?十一歲的少女?

    “那孩子是金髮嗎?”我問道。

    “是啊。”青井點點頭。

    “眼睛是藍的?”

    “金髮的人大部分都是藍眼睛吧?”

    “那孩子個性很偉大嗎?”

    青井笑了。

    “當上所長當然偉大啦。”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她是那種被別人當小孩子對待就會生氣的那一型嗎?”

    “是啊,就是那種感覺。”

    我不禁感到冷汗直流。搞不好,前幾天在餐廳遇到的那個女孩子就是所長了。

    “保險起見問一下,那孩子患有空想病嗎?”

    “是啊。”

    這下確定了。我忍不住深深嘆了一口氣。不過,一名十一歲的少女,而且還是空想病的患者,為什麼可以當上所長這種重要的職位?我完全無法理解。

    “你好像知道得很詳細嘛。是聽穗高結衣說的嗎?”

    我搖搖頭。

    “我見過她。”

    “啥?”青井吃驚地說道。

    “順道一提,我當時惹對方非常生氣。”

    “啥?”青井發出比剛才更大的聲音,再次發出同樣的疑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不,更重要的是,你到底在哪裡見到她的?”

    “走前跟青井去表參道的那一天,我不是在研究所的餐廳等青井來嗎……就是那個時候。”

    我徹底縮起了身子,不知所措地回答。

    “我說你啊,那種事情,你根本沒跟我說過啊。”青井嚴厲地譴責我。

    “不……那個、我覺得沒必要說啊。畢竟我根本沒想到那個人就是美國的所長。”

    “然後呢?你究竟對那個所長做了什麼事?”

    “我把她當小孩子對待了。”

    青井嘆了一口氣,用手掌拍了一下額頭。

    “因為正常來想,都不可能會知道那麼小的小孩子竟然是那麼偉大的人吧?只要不瞭解狀況的話,不管是誰都會把她當小孩子來對待啊。”

    “我能理解你的說法……可是……”

    青井搖了搖頭。

    “我才想問你勒,為什麼美國的研究所要做那麼奇怪的人事管理啊?”

    “說得也是……既然你接下來要跟對方見面的話,還是知道一下會比較好。”

    接著,青井向我說明了為什麼一名十一歲的少女可以當上所長的原因。從結論來說,那原因果然還是一種世襲。

    只不過,那背後隱藏著一段瘋狂而難以向世人公開的內幕。

    美國中央空想病研究所的前所長——道格拉斯·波特曼,是一名年過五十的男性。他從小就非常優秀,在大學時代專攻醫學,特別對腦外科有非常強烈的興趣,而埋頭於研究之中。之後,他在那個領域留下了非常亮眼的成績,於是在美國開始設立空想病研究所的時候,就被提拔為研究所的所長了。這件事有一部分原因似乎也是因為他正是阻止了《幻想的第三次世界大戰》的英雄之一,而他自己本身也是美國國內少數的劇場型空想病患者。

    當然,這件事在擔任所長的職務上應當會造成非常大的不利才對,不過正因為他是個足以被人們稱呼為“天才”的入類,而且他也活用了至今為止培養出來的腦醫學知識,在空想病的領域上接二連三地累積新的發現,讓起步不久的美國研究所獲得了足以與空想病研究最進步的德國並駕齊驅的成果。

    而他自己本身似乎是個非常特殊的空想病案例。或許是因為積年累月的經驗,也或許是因為他天才般的頭腦,讓他學會了在某種程度上控制自己發作內容或是時機的方法。

    不過,那終究只是一種感覺上的東西。身為一名天才的他,雖然對週遭的人逐一仔細地傳授那個方法,但是卻始終無法得到順利的結果。

    照他的說法似乎是“就跟在睡覺的時候意圖性地改變夢境的方法很類似”,可是說到底,普通人根本無法理解在睡覺的時候意圖性地改變夢境的方法究竟是什麼方法。另外,那個人雖然留下了關於那種思考方法的文獻資料,可是這方面卻完全沒有得到世人的關注。

    畢竟,聽說那個內容似乎極為複雜怪奇,讓一般人完全無法理解的樣子。即使一名天才把自己用感覺理解的東西寫成文字,但是要將那內容詳細地傳達給一般人知道終究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當然,如果可以讓所有的患者都能意圖性地控制發作的內容及時問的話,那將會是非常劃時代的成果,也可以讓世界上的研究所管理部門大大減輕負擔。大家雖然都對於這一點有著共同的認知,可是就算強迫一般的空想病患者去理解一個天才獨特的感覺,也應該難以得到什麼效果吧?

    然後,有一天,所長最愛的妻子因病倒下了。當發現的時候,已經是病入膏肓、難以治療的程度。

    那位妻子在病床上抱著自己的丈夫如此說道。

    “我說……親愛的,我好害怕。當想到自己就要從這世上消失,就好害怕。我明明就還想要繼續跟你一同度過更多的時光……”

    之後,那位妻子過世了。而從那時候,所長便開始了他瘋狂的研究。

    他所注意到的,就是特拉烏姆波擁有的精神共感與情報共有能力。

    然後,道格拉斯·波特曼得出了一項結論。

    或許意志與知識的共有是有可能的。

    身為個體的人類,其存在實在過於虛幻無常。或許有一天會因為意外而死亡也不一定、會因為疾病而過世也不一定。然而,那大部分的狀況,對於本人來說都是自己所不期望的死亡——是一種自我的喪失。

    既然如此,如果利用特拉烏姆波讓全體人類的精神得以共享的話,又如何呢?即使一個個體的肉身死亡了,他的精神是不是依然可以繼續存活於其他的個體之中呢?如果這是有可能辦到的事情,那麼就不會有人再像自己的妻子那樣悲傷了。

    只要人類沒有滅亡,就能夠以一種精神上的存在,繼續存活。世界上也就不會再有人為了失去最愛的人而感到痛苦了。

    那將會是個多麼溫暖的世界啊。

    於是他從此便埋頭於自己的研究之中。

    然而,在大志未了之時,他也因病而倒下了。

    他強烈地期望著,希望自己的研究成果有人繼承。

    他將所有可以化為資料的東西都留給了後繼的人們。然而,自己的感覺卻沒辦法傳達讓其他的空想病患者明白,更不要說是其他健康的人了,應該窮盡一生都無法理解吧?但是,這種只有自己知道的發作感覺必須要遺留給某個人才行。如果缺少了這個東西,研究本身應該會遲遲無法獲得進展。

    於是,道格拉斯·波特曼做出了一項殘酷的選擇。

    他能夠意圖性地選擇發作的內容,而且,還是個劇場型的空想病患者。

    因此,只要有效利用幻想世界的詭局,或許就可以將自己的知識與感覺遺留給某個人也不一定。

    最後雀屏中選的對象,正是他的孫女——梅莉·波特曼。剛好,她本身也患有自我完結型的空想病。而且即使她當時只有六歲,不過已經開始展現出與所長同樣身為天才的跡象。所長的兒子不但不是一名空想病患者,而且雖然才能並不算差,不過腦袋也僅止於秀才程度而已。

    所長瞞過了研究所的監視,嘗試與梅莉見面了。當然,這並不是可以被允許的行為。如果劇場型患者與自我完結型患者接觸的話,就會有引發感染爆發的可能危險。但是,他甚至認為就算引發感染爆發也無所謂了。畢竟幻想的內容他可以自己選擇,所以也可以將自己的期望、自己的知識與感覺交付給適合的對象。

    在某種意義上,比起幻想世界的詭局,或許感染爆發還是個比較有效率的手段。因為遠在大海另一端、自己所不認識的空想病患者之中,也許會有能夠與自己站在同等程度思考事情的人也不一定。那樣的對象其實也不算壞。

    這完全就是個瘋狂的行為。

    然後,所長意圖性地引起了發作,意圖性地造成了幻想世界的詭局。

    他讓身為孫女的梅莉,利用理論向他證明身為組父的自己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自己確實就在這裡,可是,梅莉的說法也並沒有錯誤。也就是,我——道格拉斯·波特曼這個人,並不存在於這裡。

    這是個決定性的矛盾。

    於是,幻想世界的詭局被引發了。

    道格拉斯·波特曼的精神最終崩潰,而取而代之的,則是將自己的知識與感覺,還有——這對他而言應該算是值得高興的誤算——自己本身大半的精神都成功移植到孫女身上了。

    就這樣,當時還只是六歲就成為空想病頂尖專家的梅莉·波特曼誕生了。並且根據道格拉斯·波特曼的遺言,讓梅莉·波特曼坐上了研究所所長的椅子。

    在看到遺言的時候,一開始大家都以為是什麼惡質的玩笑。然而,就在親眼目睹梅莉的言行之後,所有人都啞口無言了。

    她確實還只是個六歲的女孩子,但是她所擁有的知識毫無疑問地不比前所長來得遜色。

    就這樣,梅莉就任了所長的位子。而五年後的現在,她不斷發表了許多超越德國的成就。

    “……太瘋狂了。”

    我不知不覺就把自己感想老實的說出了口。

    “我也那樣覺得。”

    “而且剛才那是什麼?那個‘用理論證明不存在’之類的。一個存在的人要怎麼用理論被證明他不存在啊?”

    青井聳聳肩膀後,喝了一口咖啡。

    “天才所說的事情誰會知道?關於當時的事情,對方的所長很少掛在嘴上。而且,搞不好……”

    青井放下咖啡杯後,用手托起腮幫子。“其實我們看起來似乎存在於這裡,可是實際上並不存在於任何地方啊。”

    我的背脊不禁感到一陣惡寒。青井偶爾會像這樣若無其事地說出讓人害怕的話。

    “仲西,你的表情很可怕啊。”青井笑著,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非常柔軟,讓人立刻就解除了緊張的感覺。

    “我就在這裡,仲西也是。天才所說的話,就算聽了也是白費力氣。畢竟對方是站在跟我們不同的次元上思考事物的啊。”

    “我知道。”

    青井拉著我的手站起身子。

    “時間差不多了。你要去千代田區的本部對吧?我也有事要過去,就一起去吧。”

    我跟青井一路上握著手,轉搭電車,前往研究所。雖然牽著手並沒有任何意義,不過因為也沒有什麼拒絶的理由,於是就一直都牽著了。

    或許我也可以跟她說,都是男生,做這種事很噁心。但是穿著女學生制服的青井不管怎麼看都是個女孩子,只是她自己誤解了而已。既然她真的是個女孩子的話,總覺得說出那種把她當男生看待的台詞不太好。

    說實話,自從一個月前在橫濱的那場約會之後,我就一直沒辦法掌握與青井之間的距離感。不管走到哪裡,青井都是個女孩子。越是跟她親近,她那種偶爾表現出來像女孩子般的舉動就越是會讓我感到小鹿亂撞。在這種時候,我總是會得出“男女之間不可能單純只當好朋友”這種一點幫助都沒有的結論,然後煩惱著。既然這樣,我又應該怎麼繼續跟青井來往才好?

    在電車中比鄰而坐的我們,在四周人眼中看起來是不是有著朋友以上的關係呢?

    雖然青井在電車中天真無邪地笑著,並且告訴我有關佳織小姐的近況,可是我卻完全聽不進腦袋中。

    而到了途中,話題又再次回到美國的所長身上了。

    “姑且給你一個忠告,不要再隨便亂說話了。畢竟你在對方心中已經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所以在這方面最好有些自覺。”

    “我知道啦。就算對方只是十一歲,不過也算是個在上位的人啊。”

    “不犯梅莉,不受天譴。(注1)”青井笑著說道。

    “那是什麼?”

    “流傳於東京本部的一句格言啦。對方的所長雖然擁有七十歲的知識與感覺,不過本質上依然是個小孩子。容易發脾氣,而且個性上還會糾纏不清。我們這邊有個研究員曾經一度冒犯到她,就受到了很嚴重的報復啊。”

    注日文中“不犯神,不受天譴(觸らぬ神に祟りなし)”,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意思。

    “總之,不要惹對方不高興就是了吧?”

    青井用力握住我的手,雙眼筆直地看過來。

    “你有時候會冒冒失失的,所以我很擔心啊。”

    “沒問題啦。青井擔心太多了。”

    青井將頭轉開,眺望著窗外的景色。高樓大廈與公寓一棟一棟地經過我們的眼前。

    “事情辦完之後,要不要一起去稍微吃個晚餐?”

    “晚餐?”我回問道。

    “對,晚餐。”

    “可是你晚餐不是絶對都會跟佳織小姐一起吃嗎?”

    我回想起咲小姐跟我說過的話,於是不小心就說溜嘴了。而青井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察覺到,只是皺起眉頭笑著說。

    “所以我就說稍微了嘛,稍微。之後我會再跟佳織一起吃的啦。”

    “那就一起去吃吧。”

    青井露出了滿臉的笑容。

    我也多少覺得有點越陷越深了。畢竟青井是個女孩子,要是我跟她親近到必要程度以上的話,搞不好也算是一種出軌行為也不一定。雖然幸好結衣同學一直都以為青井是個男的,不過至少我自己知道真相。而且要是結衣同學知道了青井的真實性別,又讓她知道其實我知道這件事的話,說不定會惹來一場風暴。

    話雖如此,事到如今我也沒辦法完全把青井當作是一個男的了。說到底,青井依然是個可愛的女孩子。總覺得我既然已經察覺到自己的心情漸漸在改變了,就更應該要仔細思考該用什麼方式跟青井繼續來往下丟才行。

    要用一句話簡單總結的話——面談的結果實在非常糟糕。

    我在研究所的大廳跟青井分頭後,就向櫃檯人員說明了我的來意。對方請我在一旁的沙發上等待,然後過不到五分鐘,真由小姐便現身了。

    “不好意思,麻煩你跑這一趟了。”真由小姐直爽地笑著。

    “不,請不用介意。畢竟學校放學之後我總是很閒。”

    “聽說你經常會到立川玩呢。結衣也覺得很開心喔。”

    “雖然最近她總是在玩遊戲,不太理睬我啊。”

    真由小姐笑了。

    “她就是因為在仲西同學的面前才能表現得那麼自然呀。那麼,我們走吧。”說著,她就帶頭走了出去。

    “請問一下,大概會花上多少的時間呢?”

    “嗯——這也很難講,不過我想應該不會花上太多時間才對。”

    坐上電梯,來到一扇看起來很高級的木製門扉前的時候,真由小姐就稍微看了我一眼。想必那位所長就在這間接待室裡吧?

    “雖然我想仲西同學應該沒有問題,不過要記得不要做出讓對方不高興的行為喔。”

    “不犯梅莉,不受天譴,是嗎?”

    真由小姐將右手放到嘴邊笑了。

    “你聽過呀?”

    “是的,聽青井說過。而且,我之前也有見過對方。”

    “咦?你說所長嗎?”真由小姐一臉驚訝地看著我。

    “是的,就在前幾天……在這邊的餐廳。”

    “那就應該更沒問題了吧?”說著,真由小姐就打開了門。事到如今,我也沒辦法說其實很糟了。

    真由小姐先讓我走進了房間。

    在看起來很高級的絨毯上,面對面放置著兩組黑色的大沙發,中間擺放著一張玻璃桌,窗邊則是裝飾著很有格調的觀葉植物。

    看來這應該是高官專用的接待室。

    牆壁上還掛著鑲嵌在豪華畫框裡的油畫。

    坐在我對面沙發上的美國所長,果然就是在餐廳遇到的那個孩子。雖然我原本抱著一絲希望,期待自己的預測會猜錯,不過看來現實並沒有那麼簡單。

    我在真由小姐的介紹下,向少女鞠了一個躬之後就坐到沙發上。

    而女孩子則是看到我之後,“哈”地竊笑了一聲。

    “喔?你就是仲西同學啊?我想你應該已絰聽過介紹了,我就是梅莉·波特曼。”

    她從包包中拿出名片盒,抽出一張名片放到玻璃桌上。因為是用英文字母印刷的,所以除了名字以外我完全不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麼東西。

    “啊,幸會……另外,前幾天的事情真是非常抱歉。”

    “我已經不在意了。而且,我這邊動手才真的是抱歉了。”

    嘴巴上雖然這樣說,可是她的眼神中卻流露出激情的火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她的太陽穴還在抽搐著。她絶對還很在意那件事情。搞不好是因為日本研究所的所長真由小姐在一旁的關係,所以才克制下來的。

    我撇眼看了一下真由小姐,結果跟同樣撇眼看向我的她對上了眼睛。於是真由小姐用眼神對我詢問著。“究竟在餐廳發生什麼事了?”

    正當我猶豫著該怎麼開口的時候,梅莉就先說話了。

    “你在緊張嗎?放輕鬆點,那樣我也比較好說話。”

    雖然她說出來的話完全就像個成年的男性,可是卻配上了小女孩那種有點大舌頭的聲音,讓人不禁感到有些不對勁,簡直就像是陪著小孩子在玩扮家家酒一樣。

    再說,她嘴裡喝的是看起來就很甜的咖啡牛奶,而且還是便利超商會賣的那種一百元紙盒包裝的。被一個喜歡喝那種東西的小孩子說什麼“放輕鬆點”,我也覺得有點難以對應。

    差一點就會不小心脫口問她說,“梅莉妹妹是不是喜歡喝咖啡牛奶呢?”之類的話。

    不過,十一歲的小小年紀就可以將母語以外的語言說得如此流利,看來她果然還是個了不起的少女吧?

    “我聽說您是想詢問有關我重複感染劇場型的事情……”

    “沒錯,就坦蕩蕩地說給我聽聽吧。”

    這孩子究竟是從哪裡學到“坦蕩蕩”這種詞的啊?

    “重複感染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感覺?”

    “我有聽真由小姐說過,大致上的資料應該已經送到您的手上去了啊?”

    少女用吸管吸了一口咖啡牛奶後,搖了搖頭。

    “那種資料一點價值都沒有。”

    在辛苦整理資料送過去的關係人——真由小姐面前,真虧她可以說出那麼無禮的話來。

    青井雖然說過她是個愛鬧脾氣的孩子,不過我想搞不好她的性格其實還要更差勁也不一定。

    我將視線看向真由小姐,想要偷看一下她的表情,不過她看起來似乎並沒有覺得特別不愉快。是身為大人的度量嗎?還是其實內心很不高興?又或者是因為她已經深知梅莉的個性,所以事到如今也不會為了這種事情而動搖呢?

    我想起以前真由小姐跟研究所的女性職員有聊過她們不太喜歡跟美國的所長對應的事情。

    確實,就算努力想要跟這樣的孩子順利來往,應該也只會讓自己的精神感到疲憊而已吧?

    即使我跟這孩子認識得還不算久,不過也已經大致上可以掌握她的個性了。

    然後,我得出一個結論。還是趕快把事情辦完吧。我也不擅長對應這樣的孩子。

    “說到空想病的研究,終究還是要講到感覺才行。這就是一種這樣的疾病。”

    “我多少可以理解。”

    “然後呢?你的感覺是怎樣?我聽說你曾經三度受到劇場型的感染。你在被青井佳織的發作感染的時候,有什麼跟過去不一樣的感覺嗎?”

    “沒有。”我很確定地回答。畢竟實際上真的沒什麼差異,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而且如果順利的話,搞不好對方就會說“那就沒事了,你走吧。”然後立刻解放我也不一定。

    可是,梅莉卻並沒有放棄。她將手肘放到玻璃桌上,對我逼近而來。

    “就算是微小的差異也沒關係。你有沒有記得什麼事情?”

    “我不記得了,也沒有什麼微小的差異啊。”

    她凝視著我的眼睛過了一段時間,然後再度坐回沙發上,很刻意地嘆了一口氣。

    “這就是凡人啊……不,應該說是對一個小孩抱著期待的我錯了。虧我還特地跑到東京來,這下根本就是浪費時間了啊。”

    看到她如此失禮的態度,讓我微不足道的自尊被燃起了一把火焰。

    或者應該說,這孩子絶對是刻意在說一些讓我感到不高興的話。大概是為了之前的事情在報仇吧?

    “在跟你會面之前,我也有跟青井佳織用視訊電話面談過了。但是,完全不成個樣子。”

    她應該沒有必要連佳織小姐都拿出來奚落才對。這孩子不可能會不知道佳織小姐背後有很多內情吧?

    我已經忍無可忍了。

    我沒想到居然會被一個小孩子當成小孩子對待,甚至還被貶低是一個凡人。

    再說,我根本就沒有必要對她表現得這麼卑微。對方是個十一歲的小女孩,就算她是什麼美國的所長,都跟我沒有關係。而且,對一個幾乎不認識的人用一句“凡人”就打發掉,不管怎麼說都太失禮了。

    之前在餐廳的那件事也是,我明明是好意向她搭話,她卻擺出那種態度,甚至還賞了我一個巴掌。既然是個天才的話,就應該要對自己的外表有所自覺,就算被不認識的人當作小孩子對待,也要想像得出來那是一件沒有辦法的事情吧?

    總結來說,這孩子的度量非常小,簡單講就是很任性罷了。

    我越來越覺得現在這件事很愚蠢,也沒有打算繼續認真陪這孩子要任性了。再加上對方把佳織小姐的事情搬出來,讓我感到實在很火大,於是決定對她做出一些反擊。

    “梅莉妹妹是不是喜歡喝咖啡牛奶呢?”

    我用一種對待年幼孩子的溫柔語氣如此說道。當然,這是非常盛大的一番調侃。

    “什麼……?”梅莉皺起了眉頭。

    “等、等等,仲西同學……!”

    真由小姐慌張地抓住我的肩膀,可是,我已經停不下來,也不打算停下來了。

    “畢竟小朋友都很喜歡喝咖啡牛奶呢。如果喝不夠的話,要不要大哥哥現在去幫你買呢?”我儘可能用溫和的語氣對她問道。當然,這是非常壯大的一番諷刺。

    “你是在愚弄我嗎?”

    梅莉的語氣變得粗魯。而我則是聳聳肩膀。

    “怎麼可能是在愚弄您呢?畢竟梅莉妹妹這麼小的年紀就當上所長了啊。”

    最後,我還摸了摸梅莉的頭。“梅莉妹妹真是偉大呢。”

    於是她撥開了我的手,大吼一聲。“我要回去了!”然後就快步走向房間出口。

    “仲西同學!”真由小姐雖然對我如此大叫,可是我聽不進耳裡。我甚至為了追加攻擊而對著梅莉的背影說道。

    “梅莉妹妹,要小心不要迷路了喔。還是說,你會害怕一個人回家?要不要大哥哥跟你一起去啊?”

    門板被粗暴地關上了。那大概就是她的回答吧?

    雖然那之後我被真由小姐狠狠罵了一頓,可是心情卻感到非常舒暢。我的心中充滿了一種完成一件大工作的奇妙爽快感。

    從真由小姐的一番說教中解脫之後,我寄了一封簡訊給青井。接著她回信說她在餐廳等我,於是我便搭乘電梯來到了地下室。

    走進餐廳,青井就對著我招了招手。

    我在心中擔心著當我跟她說到剛才那件事不知道她會有什麼反應,然後走到青井的面前坐了下來。

    我一邊咬著熱狗,一邊詳細地向她說明面談的經過。結果青井意外地笑出了聲音,並且聳聳肩膀對我說道,“還真是拿你沒有辦法啊。”

    “不過,你最好小心一點。畢竟對方的所長是個很會記仇的人啊。”

    “沒差啦。我剛才才想到,不管那孩子怎麼想我的事情,都不可能對不是研究所職員的我做出什麼制裁吧?如果是研究所的人,或許就有可能會丟掉飯碗或是減薪之類的。可是我只是個高中生啊,而且也沒有打算未來要到研究所來工作。所以說,我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跟她扯上關係了啦。”

    我將剩下的熱狗放進嘴巴,用冰咖啡將它吞進了喉嚨。

    “雖然我覺得對真由小姐很過意不去,可是被一個年紀比我小的孩子擺出那種態度,就算是我也會火大啊。”

    青井“呵呵”地笑了一下。

    “你這個人,偶爾還真的會做出很亂來的事情啊。”她扶著臉頰這樣說道。

    “我沒有那個意思啦。然後呢?美國所長梅莉妹妹已經回去了嗎?”

    “所長跟副所長還在向對方謝罪啊。不過,我看她那種怒氣應該沒那麼容易就消掉吧?肩膀甚至還在發抖勒。”青井苦笑著。

    “你有看到梅莉妹妹啊?”

    “在我來這裡的走廊上有跟她擦肩而過,那表情很明顯是在發脾氣。看到所長跟副所長用一副慎重的態度帶她進入所長室裡的樣子,我就猜到仲西你這傢伙一定是做了什麼事情啊。”

    “然後,你果然猜對了。”

    真的對真由小姐感到很過意不去,我也應該再更成熟一點才對。不過,同樣的事情也可以說在梅莉的身上。

    那孩子的態度跟作風就像個獨裁社長一樣傲慢自大,可是卻又像個小孩一樣愛發脾氣,個性上可以說非常不平衡。既然都當了五年的所長,而且也留下很亮眼的成績,那就表示她應該擁有很豐富的知識,也擁有能夠活用那些知識的靈活頭腦才對。可是,她在情緒管理上卻依然還是個小孩子。

    我甚至覺得,她乾脆不要再管研究所的工作,過著像個小孩子般的生活或許還比較好。

    就在這時,我匆然想到一件事。

    搞不好,是她週遭的大人不允許她那麼過的也不一定。

    那孩子的祖父,也就是前所長,是個優秀的人才,留下了足以與最先進的德國研究所並駕齊驅的成果。然後,梅莉繼承了那個人的知識與精神。我也聽說她實際上確實展現了與前所長相比毫不遜色的研究水準。

    就算梅莉事到如今說她不想做了,周圍的人應該也不願意放手吧?

    仔細想想,讓梅莉繼承了祖父精神與知識的那場幻想世界的詭局,也不是那孩子自願的事情。梅莉或許只是個不斷受到週遭的大人們擺佈,有點、不、非常可憐的孩子也不一定。

    “總覺得過意不去啊……”我小聲嘀咕。

    “對所長嗎?”青井歪著頭間道。

    “不,對梅莉。”

    匆然,青井僵住了表情,然後立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她的視線則是看著我的背後。

    就在我轉過頭去的同時,我的肩膀也被拍了一下。

    “就算你現在對我道歉,我也不會聽了,仲西景。”梅莉將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用冷淡的聲音對我說著。她的背後站著五名塊頭高大的白人男性,讓我不禁被威嚇住了。他們大概是重要人士的護衛,也有可能是因為梅莉是自我完結型的空想病患者,所以跟在她身邊的保安者也不一定。

    “你來得正好,我想說要為剛才的事情向你道歉。”

    梅莉皺起了眉頭。

    “你不會聽別人說話嗎?”

    “日本話我聽得懂。所以我說,我對你感到很抱歉……”

    梅莉的肩膀開始顫抖,讓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正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梅莉就將放在我肩膀上的右手高高舉起,然後用力賞了我的頭一個巴掌。畢竟她是個小孩子,所以實際上並不算太痛。如果是結衣同學的話,有時候真的會讓人覺得很痛,所以也真的感到很困擾。

    “我說過我不會聽你道歉了不是嗎!”

    在梅莉背後的白人男性趕緊把手放到她的雙肩上,看來應該是因為她這出乎預料的行動讓他們感到不知所措了。搞不好,這些人也跟結衣同學的保安者一樣,其實對梅莉感到很棘手也不一定。

    “我有聽到。我是在聽到的前提下對你道歉的。總覺得對一個小孩子不應該做出那麼沒有度量的事情。”

    “仲西……!”青井小聲對我提出注意。

    當我察覺到自己選錯台詞的時候,事情已經覆水難收了。

    “你竟敢說小孩子……!區區一個HighSchool的學生,竟敢又把我當小孩子!”

    梅莉激動地怒吼著。讓她繼續火大下去應該不太妙。

    “不、那個……我說,梅莉妹妹,你冷靜一下好嗎?”

    梅莉甩開白人男性的雙手,對我逼近而來。

    “不要加什麼,妹妹。!”

    “欸?那、梅莉?”

    “不準直呼其名!不準叫我名字!”

    簡直比想要買玩具而在地上打滾哭鬧的小孩子還要難對付。

    “那是要我怎麼辦?”

    “面對在上位的人要表現出應有的態度吧!”

    梅莉的臉蛋紅了起來。大概是真的非常生氣吧?她那種老實將自己的情緒表露出來的地方,確實像個十一歲的小女孩一樣可愛。

    可是,現在也不是看著她那個樣子然後微笑的時候。畢竟,青井正露出非常恐怖的表情在瞪著我啊。

    於是我只好舉起了雙手。

    “我瞭解了,波特曼所長閣下。”

    我因為太過慌張,而說出了一個奇怪的敬稱。不過我並不在意,而梅莉看起來也並不在意。

    她只是“哼、哼!”地嗤了一下鼻子,撥撥頭髮,用難消激動的語氣說了一句,“你知道就好。”

    “務必請您聽聽我的謝罪之詞。萬分拜託您了。”

    梅莉環起雙手,瞥了我一眼後,點點頭說道。“很好。”

    於是我站起身子拉開一旁的座位,慇勤地邀請梅莉坐上位子。饒了我吧,這完全就是在扮家家酒了。

    當我坐回位子上後,青井就用客氣的語調對梅莉留下了一句,“恕我先失陪了。”並且在跟我擦身而過的時候,對著我的耳邊竊竊私語說。“等一下我有話要跟你說。”然後便離開了餐廳。

    她大概是很生氣吧?

    接下來,我對著梅莉不斷地低頭謝罪,甚至用上了我平常根本不會使用的尊敬語或謙讓語,讓我偶爾吃了一下螺絲。不過就在我不斷道歉的同時,梅莉的心情看起來也明顯地開始轉好了。

    現在甚至露出了有如太陽般耀眼的滿面笑容。

    實在太好了。這孩子比結衣同學還要單純啊。

    “你知錯就好。”

    梅莉換了一隻腳蹺起來後,用英文命令白人男性去買兩罐咖啡牛奶過來,然後笑著對我說道。“你的份就讓我請客吧。”

    在請客之前不會先問對方想喝什麼的行為,就是她像個十一歲小孩的地方。大概是覺得自己喜歡的東西,別人也應該會喜歡吧?

    “不過,該怎麼說,仲西,跟你這樣講下來,我發現你意外地是個明理的人啊。”

    “是,非常謝謝您。”我的額頭已經低到快要貼到桌面上了。

    要是再度惹她不高興的話,想必會讓事情變得非常麻煩。像這種時候,自尊心也只能先擱在一旁了。

    “跟你說說我的野望應該也不錯。”

    我還真想問問看她到底是受到哪一部動畫影響而說出這句話的?我沒想到居然會在現實世界中聽到這種台詞。不,這也不盡然。多虧結衣同學,讓我已經多少對這種事習慣了。那個人發作起來,搞不好也會說出這種話。

    “野望……是嗎?”

    “沒錯。我有一個非實現不可的野望。”

    看到用力點頭的梅莉,我不禁吸了一口氣。

    ——啊……這孩子該不會是……?

    梅莉是一名自我完結型的空想病患者,而她現在一定是發作了。絶對不會錯。既然如此,還是把她交棒給站在她背後的那些白人男性應該比較好吧?

    但是,我猜錯了。梅莉根本沒有發作。

    “我正在嘗試完成人類的精神統合(Integration)。”

    “人類的精神統合嗎……?”

    “沒錯,只要成功的話,你我現在存在於這裡的肉體就算腐朽了,也可以繼續存活於其他人的體內。只要人類沒有滅亡,人們的精神就能永績存在下去。”

    正想說這個野望似乎在那裡聽過,不就是這孩子的祖父說過的話嗎?既然大半的精神跟思想都受到移植的話,這孩子會抱有同樣的野望也一點都不奇怪。

    “那是指使用特拉烏姆波做為手段是嗎?請問那種事有可能嗎?”

    “當然有可能……這裡就有一個很好的例子。”

    梅莉將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

    “我的祖父就活在我的體內。經由幻想世界的詭局,讓祖父的精神跟我的精神得以同時存在於我的身體裡。所以說,就算要說我就是我的祖父,也一點都不為過。”她這麼說明著,並且露出若有深意的笑容。

    這時,我感覺似乎從她的眼眸深處看到了一個老人滿是皺紋的臉,而忍不住感到一種背脊發寒的恐懼。

    “是……是這樣啊?”光是這樣回應就已經是我的全力了。

    “沒錯,我就是祖父,祖父就是我。我的存在,正是人類可以超越肉體、以精神的方式繼續存在的最好證明。”

    白人男性把咖啡牛奶買回來了。因為他並沒有ID卡的關係,所以應該是特地跑到外面去買的吧?

    我在梅莉的邀請下,跟她一起喝著咖啡牛奶。讓自己稍微冷靜下來後,我向她問道。

    “請問那就是美國中央空想病研究所的終極目標嗎?”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跟之前咲小姐告訴我的美國研究目標有些差異了。

    “不,這件事我還沒有向任何人提過。畢竟很容易可以想像得到,要是我說出來的話就會遭到反對。實際上,祖父的研究就曾經受到許多人的妨礙。祖父之所以依然可以繼續站在我國研究所的頂點,是因為他是一個別人無法取代的優秀人才。所以說,我現在是自己一個人秘密地在繼承祖父的研究。再說,就算僱用了底下的人,也不會讓效率提高,終究不會有差啊。真是的,不管是哪個人都實在太沒用了。”

    我的腦中浮現出各式各樣的疑問。

    首先……

    “那個……波特曼所長,您後面的那些人,應該有聽到吧?”

    梅莉偷看了一下背後,然後竊笑出來。

    “他們聽不懂日文的。”

    我理解了。

    那麼,還有一點……

    “請問您為什麼要對我說呢?”

    “……是為什麼呢?”說著,梅莉就撐起臉頰,吸了一口咖啡牛奶。

    “畢竟很久沒有跟小孩子說話了,不知不覺中就興奮起來了也不一定。而且,就算讓仲西知道了這件事,你也沒辦法對我的計劃造成什麼阻礙吧?我們這邊的人,有誰會去相信你說的話?”

    “原來如此,您說得沒錯。另外,請問您說‘很久沒有’的意思,是說波特曼所長的周圍都沒有小孩子嗎?”

    “怎麼可能讓小孩子在研究所裡工作啊?”梅莉笑了。

    這種話輪得到你來說嗎?我是不清楚這孩子的研究成果究竟如何,不過講到把自己的事情擱在一旁的態度上,她毫無疑問地是職業級的水準。

    “除了你之外,我有認真說過話的小孩子大概就只有穗高結衣了。”

    聽到這個意外的名字,讓我驚訝了一下。

    “請問您認識結衣同學嗎?”

    “她還小的時候,大概三年前吧?我經常會陪她玩耍啊。”

    三年前的話,就是結衣同學十四歲左右的時候了。

    而梅莉當時則是八歲,是因為幻想世界的詭局讓她個性產生變異之後的事情。

    究竟該說是誰在陪誰玩耍呢?

    可怕的就是。我沒辦法直覺地得出“結衣同學在陪梅莉玩耍”這種答案。畢竟那個人在有些地方莫名地很幼稚,想必那也是因為她從小在研究所中嬌生慣養下的結果吧?

    “請問您最近都沒跟她見過面嗎?”

    “半年前還有見過。那孩子只要每次到紐約來,我都會請她吃晚餐。可是她的病情已經惡化為劇場型了,所以應該沒辦法再見面了吧。”

    “這麼說來,我聽說前些日子,貴研究所在臨床實驗上成功讓劇場型患者恢復為自我完結型了……”

    梅莉搖了搖頭。

    “那是個失敗的案例。到頭來,也只是一時性地抑制了症狀而已,過不到一個月,就又轉變回劇場型了。讓結衣抱了無謂的期待,真的是很遺憾。”

    她的語氣中參雜了些許的寂寥感,而我則是忍不住垂頭喪氣了起來。

    “請問您跟結衣同學的感情很好嗎?”

    “我的祖父跟她的父親有深交,而我在小的時候,也常常受到她父親的照顧。做為一種報答,我也多少會想照顧身為他女兒的結衣啊。”

    “真由小姐呢?”

    “我跟她處不來。”

    看來跟有沒有受過照顧根本沒有關係,終究只是自己個人的喜好罷了。雖然她講得很委婉,不過簡單講就是她很喜歡結衣同學吧?

    話說回來,也真是讓人意外。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可以讓那個任性的野丫頭跟這個傲慢的大小姐可以變得如此要好。簡直可以說是奇蹟了。

    這時,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這兩個人的遭遇非常相似。

    雖然國家跟立場不一樣,不過這兩個人的生活都受到了研究所的束縛。講難聽一點,就是她們的人生都受到了空想病的支配。

    “……恕我失禮,請問波特曼所長有朋友嗎?”

    “我才沒有那種東西。部下倒是有不少。”

    到頭來,這孩子大概也只是感到寂寞罷了。她或許就跟結衣同學一樣抱著某種孤獨感,而每當看到與自己同年紀的小孩子過著普通的生活,就會感到羨慕、與自己比較,然後覺得難以忍受吧?

    一個十一歲的小孩子心中所抱有的那種老實想法,是不是卻被活在她心中的祖父給阻礙了呢?

    “請問您有想過要過過看普通的生活嗎?”

    “普通的生活又是什麼?”梅莉皺起了眉頭。

    “呃,我這麼說絶對沒有侮辱波特曼所長的意思……不過,如果是一個普通的十一歲小孩的話,那個……應該會想要到學校去跟朋友玩耍……或是在假日的時候跟雙親出去旅行之類的吧?”

    “我想也是。”

    “請問您有期望過那樣的生活嗎……?”

    梅莉的表情改變了。她的眼眸深處已經看不到那名老人的身影。現在,原本的梅莉正在思索著我所問的答案。

    “……我從沒想過。”

    我覺得這不是一件好事。雖然我不清楚理由,不過總覺得現在的梅莉絶對是錯誤的。

    “請問您在六歲以前……還沒受到您祖父的幻想詭局影響之前是過著怎麼樣的生活呢?對自己的未來抱著什麼樣的憧憬呢?有過怎麼樣的夢想呢?”

    我一句接著一句地問著。

    “那麼久以前的事情,我早就忘了。”

    “才五年前而已啊!請您回想起來吧!”

    我被自己的感情使喚而粗暴地叫了出來,而梅莉大概是被我嚇到了,微微顫抖了一下身子。白人男性們彷彿是在威嚇我般瞪了過來。看在聽不懂日本話的他們眼裡,應該是覺得我對梅莉抱有敵意吧?

    “忘記了就是忘記了。”

    梅莉毅然的回答道。我不清楚那究竟是說謊還是真的。

    “那麼,請問您祖父的夢想就真的是您本人的夢想嗎?請您仔細思考一下。搞不好其實是因為幻想世界的詭局讓您那麼認為的不是嗎?或許您其實是抱著其他真正的想法不是嗎?”

    我的聲音迴蕩在自己的耳裡,這才終於理解到我之所以會變得如此過度激動的理由了。

    我至今為止,已經看過許多因為幻想世界的詭局而受傷的人們。青井到現在還是被迫過著扭曲的人生,而佳織小姐也是一樣。如果不是因為幻想世界的詭局,她現在應該就像個普通的國中女生,過著青春的生活才對。

    那麼,在我眼前的梅莉又是如何?她真的打從心底期望能待在研究所裡嗎?真的打從心底希望繼承自己祖父的夢想嗎?

    是不是這孩子的祖父、以及她週遭的人們,讓這孩子的人生受到了扭曲呢?

    如果真是那樣,我絶對無法原諒。

    咲小姐曾經說過。

    她很痛恨空想病。

    我也這麼覺得。

    空想病實在太瘋狂了。

    “人類的精神統合是我的夢想,這一點不會有錯。”

    “為什麼您可以斷言不會有錯呢?您是幻想世界詭局的被害者啊,那樣的人所說的話是不能信任的。”

    “你太失禮了。”梅莉憤怒地說著。

    “就算失禮也沒差了啦。”

    我連繼續使用敬語的想法都沒了。

    “聽好了,梅莉。你要再一次認真想想自己的事情,要老實面對自己的感受才行。你的頭腦應該很好吧?既然如此,就應該很快可以得出答案才對。然後,如果你得出來的答案——如你剛才所說,人類的精神統合是你真正的夢想的話,我就不會再對你說什麼了。你仔細想想,你的人生、你所相信的東西,搞不好是受到他人的扭曲也不一定啊。你或許只是被空想病、被你週遭的大人們、還有你的祖父玩弄在手掌心上而已——”

    我的話被梅莉的右手打斷了。我被她那小小的巴掌打到的左臉頰傳來陣陣的刺痛。

    “我不准你污辱我的祖父。”

    “那是你說的話?還是你祖父說的話?”

    梅莉再度高舉右手,卻被一名白人男性制止了。梅莉用英文對著那名男性怒吼,而對方則是露出一臉困惑、用溫柔的語氣在安撫著梅莉的情緒。

    “梅莉,你所說的話已經沒有任何信用了。我並不是想要跟你的祖父對話,而是想要跟你對話啊。”

    “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梅莉火冒三丈地說著。

    “莫名其妙?那是騙人的。像你頭腦這麼好的人,應該已經明白了才對。你只是在放棄思考罷了!”

    我顫抖著雙肩,繼續說道。

    “再說,那個‘人類的精神統合’又是什麼鬼東西啦!哪裡的世界系物語啦!目的是人類的贖罪嗎?”

    “世界……什麼?”

    “世界系啦,你自己回去查查看吧。那樣一來,你就會明白那個所謂的‘夢想’究竟是有多痛了。”

    就算她的日語再怎麼精通,也花了不少的時間才察覺到那個“痛”的諷刺意味。接著,梅莉用溢滿淚水的雙眼向我瞪了過來。

    “仲西景!我絶對不會原諒你的!”梅莉大叫著,就朝我飛撲而來。不過,卻被一名白人男性抱住她的腰,制止住了。

    四周的職員們也察覺到我們的互動,而讓餐廳開始騷動起來。

    那之後的狀況,就是一場你來我往的互罵了。

    職員們趕緊介入我們之間,聽聞騷動而趕到餐廳來的真由小姐不斷向梅莉表示謝罪,並且慎重地將她帶出了餐廳。

    而依然難掩激動的我,則是被職員們踢出了研究所。

    於是我只好坐在路邊的護欄上,想著梅莉的事情。不久後,研究所的自動門打開來,從裡面走出來的青井表情難看地向我搭話。

    “你做得太過火了啦。”

    青井的語氣有些冷淡。

    “我倒是不那麼認為。”我冷靜地回應她。

    大概是對我會反駁她感到有點驚訝吧?青井接著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發生什麼事了?”我重複了一次青井說的話。“就是梅莉的事情啊,那不是廢話嗎?”

    “我知道。所以我在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你看著梅莉都不會有什麼感覺嗎?”

    青井聳聳肩膀。

    “我是覺得她有點傲慢啦。難道你被她說了什麼失禮的事情嗎?”

    “我不是在講那種事情。你對於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擔任所長的職務,難道都沒有什麼想法嗎?”

    “什麼想法……嗯,就覺得很厲害啊。”青井將右手放在下巴上,如此回答。

    “我就說不是那種事啦。那樣太奇怪了吧?你都不會覺得奇怪嗎?”

    “這跟年齡沒有關係。因為她很優秀所以擔任所長啊。”

    “那麼,為什麼梅莉會那麼優秀?為什麼對空想病的知識那麼豐富?那全都是幻想世界的詭局造成的吧?你想想看,一個十一歲的女孩子會希望自己當上空想病研究所的所長嗎?應該只是幻想世界的譫局讓她會那麼想的吧?佳織小姐也是一樣,她如果沒有遇上幻想世界的詭局——”

    看到表情扭曲的青井,我才稍微冷靜下來了。寒冷的晚風吹過我們之間。

    “……抱歉,我不應該把佳織小姐的事情拿出來講的。”

    “沒關係啦。”青井非常悲傷的如此說道。她的聲音中帶有一種讓人難過的感受,讓我不禁覺得胸口被刺了一刀。

    “我並沒有責備青井的意思。我認為《神奈川的慘劇》是一件無可奈何的事情,並不是青井的責任。真要說責任的話,就是被稱為‘空想病’的疾病啊。搞不好,梅莉也因為幻想世界的詭局而扭曲了自己的生存方式了。而且……”

    ——青井,其實你也是受害者之一啊。

    我不禁深深嘆了一口氣。

    “可是……我什麼都辦不到。真的是很沒出息啊。”

    沒錯,我對空想病實在太過無力了。我知道許多因為空想病而受傷的人們,可是,我卻什麼事情都辦不到。

    不管是對結衣同學、青井、佳織小姐還是梅莉,我什麼事情都做不到。

    青井用雙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仲西真是善良啊。”

    “……才沒那種事。”

    “不過,沒關係的啦。即使仲西能做的事情不多,可是這個世界上還有研究所啊。日復一日,都不斷在提出成果。距離空想病消失的日子或許並不會太遠。我想到了那時候,不管是佳織、波特曼所長還是穗高結衣,一定都能夠以自己的意志,找出自己的人生——嗯,一定可以讓自己活得像自己啊。”

    到時候,青井是不是也能活得像青井呢?如果照咲小姐的說法,青井的內心其實是在想要打扮得像個女孩子、想要跟男生談戀愛的想法,以及自己是一個男孩子的自覺之間搖擺不定啊。

    青井所說的話不斷地迴蕩在我的心中,甚至讓我聽不見一旁路上奔馳的車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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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29 11:07 PM


第三卷 第三章 即將結束的世界

    “然後呀,我雖然也有針對所謂的‘世界系’做了幾項補充說明,可是梅莉姊姊已經完全怒上心頭了,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聽進去。最後她說了一聲‘夠了’就把電話掛斷了呢。”

    坐在我身旁的結衣同學雙眼盯著電腦螢幕,手上靈巧地操縱著繪圖板,嘴巴也愉快地滔滔說著。

    一個十七歲的人竟然會叫一個十一歲的小孩“姊姊”,看來梅莉說過的話並不假,實際上真的是梅莉在當結衣同學的玩伴呵。

    總結一下結衣同學所說的話。梅莉似乎是跟我分開之後,特地去詳細調查了一番所謂的“世界系”是什麼東西,然後理解了我對她的諷刺而大發雷霆的樣子。自己的野望被人拿來跟日本的次文化相提並論的事情,果然讓那孩子生氣了。

    看來我真的做了一件對她很過意不去的事情啊。但是,我也不認為那個愛發脾氣的小孩事到如今還會接受我的道歉。

    所以我現在能做的事情,就只有靜觀其變了。

    最近我只要來到立川,就是跟結衣同學一起畫漫畫。前一陣子,當《教會物語》(Ecclesiasaga)進入佳境的時候,我為了讓徹底處於弱勢的《大罪》(MortalSin)能夠多少挽回一些局面,而嘗試想要刷新設定。於是我騙結衣同學說我立志要成為一名漫畫家,並且和她在露天咖啡廳商量了相關的內容。

    而對於我那項苦肉之計,事後結衣同學覺得難得,就提議要繼續下去了。

    在那之前,就算我去找結衣同學玩,也只是一直在玩電視遊戲而已。所以或許現在這樣還比較好也不一定。

    題材上,我們最後還是決定要用《教會物語》(Ecclesiasaga)了。就是《教會》(Ecclesia)與《大罪》(MortalSin)之間,賭上世界命運的一場戰鬥物語。

    我雖然因為聽到那些接二連三冒出來的裡設定而感到有些退縮,不過還是依然和她一起針對設定進行了詳細的討論。

    順道一提,聽說在《舊世界的落日》當時設定被更改之前,炸彈魔布奎與開膛手皮耶爾似乎是一對戀人的樣子。

    然後,炸彈魔布奎之所以會背叛《教會》(Ecclesia)而加入《大罪》(MortalSin),單純就是為了“喜歡的人在那裡”這種非常像個女孩子的理由。她那冷漠的個性設定背後,卻隱藏著非常純真的少女情懷。受到結衣同學的幻想所感染,而被分配到“炸彈魔布奎”這個角色的今井同學之所以會對開膛手皮耶爾如此犧牲奉獻,大概也就是因為這個理由吧?

    “話說回來,請問讓炸彈魔布奎的記憶被封印的人是誰啊?”

    在上次結衣同學的那場發作——《教會物語》(Ecclesiasaga)的騷動中,今井同學雖然受到結衣同學的幻想感染而變成了雙重人格,但是今井同學本人的人格卻因為被《聖法》(神所授予之奇蹟)封印了記憶,所以並沒有察覺到世界的異常變化。

    “在這個時候,應該要說‘皮絲’而不是‘布奎’喔。”結衣同學對我提出這個無關緊要的糾正後,告訴我說。“就是傑斯提斯呀。用的是《無可逃避的心靈十字架》(CrackyFiction)。”

    我還是不要對她的命名品味吐槽了吧。這一個禮拜以來,我已經因為那樣的行為而吃過很多苦頭了。

    “請問傑斯提斯為什麼要做那麼麻煩的事情啊?那傢伙個性那麼冷酷,總覺得給人的印象應該是會把背叛的人儘早消滅掉的說。”

    “我——就——說——傑斯提斯在本來的設定上,原本是個很善良的人嘛。是景跟青井同學一直要把他變成壞人的呀。”

    結衣同學用鬧彆扭的語氣說著。或許傑斯提斯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設定變更下的被害人也不一定。

    “當時的傑斯提斯對於布奎的背叛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呀,可是,如果《教會》的情報被她帶到《大罪》(MortalSin)去的話也很不妙,所以就判斷要封印皮絲的記憶了。”

    結衣同學在平日就會妄想一些設定上異常詳細的人際關係劇場。

    而為了那樣的裡設定而痛哭流涕的人,就是我了。如果她的設定能夠再簡單一點、故事能夠再單純一點,發作的完結應該也就多少可以更輕鬆一點了吧?恢復意識的時候,也就不用感到那麼丟臉了。

    “文章有確實在進行嗎?”結衣同學說著,探頭看了一下我眼前的筆記型電腦。

    兩個人一起想設定,而我根據這些設定編寫故事,然後由結衣同學將它畫出來。不知不覺間,我們的工作分配就變成這樣了。

    “有在進行啦。”

    “希望可以趕上明年初的新人獎呢。”

    “那個……我想到一個問題,請問會有新人獎接受參賽者用聯名的方式嗎?”

    “有吧?”結衣同學喝了一口紅茶。“應該。”

    魯莽行事也該有個限度吧?這下搞不好只是會浪費時間而已了。

    諷刺的是,結衣同學畫的圖真的很棒。也因為這樣,氣氛上讓人覺得很難喊停啊。

    而最大的問題就是。客觀上來看,她畫出來的東西還真的頗有趣的。

    要是這個作品參加新人獎而真的得獎的話,結衣同學一定會變得認真,換句話說,我未來的職業就會被確定了。事到如今也不可能跟她說要她自己一個人做下去啊。

    如果可以簡單落選就好了。

    ——唉呀,世上的事情應該也沒那麼容易啦。

    這一天,我們依然是一路製作漫畫到了傍晚,然後我享用過結衣同學親手做的料理之後,就離開了房間。而當我走在研究所的走廊上時,從背後傳來了一陣倉促的跑步聲。

    “景,等一下。我忘記拿東西給你了。”

    “拿東西給我?”

    “就是這個。”結衣同學笑著,向我遞出了一本文庫書。

    封面上畫著兩名少女背對背站立的插圖,其中一個人身上穿著以白色為主、看起來像法衣一樣的衣服,手上拿著一把長劍,露出一臉得意的笑容;而另一名少女則是站在她的背後,身上穿著高中生的制服,飄逸著一頭長髮,露出憂鬱的表情凝視遠方。

    “請問這是什麼啊?”我接過文庫本並且問道。

    “輕小說呀。”

    “那個我知道。”

    “那是一本以空想病做為題材而寫的書。內容上很推薦給和空想病有過關係的人讀讀看喔。”

    我仔細看了一下封面。

    “‘空色感染爆發’……本田誠嗎?我沒聽過這個人說。”

    “聽說是新人啦。所以說,在文章的構成上不太成熟。”

    人們稱那種作品叫“爭議作”啊。

    “請問那是指難以評價的意思嗎?”

    “嗯……確實難以評價。”

    居然會特地把一本難以評價的書借給別人看,我實在很難理解她那樣的心態。這是什麼新的捉弄手段嗎?

    “不要露出那種表情嘛。畢竟以空想病做為題材的書前所未有呀,光是這一點就值得讀讀看了。”

    “這樣啊。”

    “明天要寫一篇感想文給我喔。”

    我根本沒說過明天也會到立川來啊。這個人明明知道我住的地方,卻一點都不願意為我考量一下移動的辛勞。

    “我會考慮看看。”我這麼說道。“一定要喔。”她卻這麼回應我。

    這個人越來越不想理解我所說的日文了。

    接著,我花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回到家,沖完澡之後,躺到床上看了一下結衣同學借給我的文庫書。可是,不管我重複讀了多少次,都對內容感到很模糊,故事完全進不到我的腦袋之中。就算我嘗試著將文章朗讀出來,依然覺得字句的意義好像只是通過腦海然後就消失了一般。

    大概是因為白天的時候太努力在創作故事了,所以疲憊不堪的頭腦已經不願意再接受更多的文字了吧?

    於是我將書本放到枕頭邊,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我做了一個夢。

    在夜晚的黑暗之中,我與一名穿著小丑裝扮的青年對峙著。這裡是國道一號線,是過去我曾經跟傑斯提斯對決的地方。

    “你應該已經滿足了吧?”化為小丑的青年聳一聳肩膀。

    “那是什麼意思?”我回應他。

    青年別有深意地笑了。

    “你還沒有發現嗎?要守護這個世界,還是要守護你。一開始期望著這個選擇的人是誰?期望著世界崩壞危機的人又是誰?”

    “我不記得了。”

    我將倒在地上卻依然迴轉著引擎的SHADOWclassic400按下了熄火鈕。

    四周陷入一片寂靜。

    “你遲早會想起來的。最好趁現在就做好覺悟啊。”

    因為周圍的寂靜,讓小丑的聲音變得非常刺耳。

    我一邊扶起機車,一邊問道。

    “覺悟?”

    “夢終究只是夢,遲早一定會醒來的。”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你知道?”小丑愉快地笑了。“好,就當作那麼一回事吧。但是,既然你都說出那種大話了,就不要事到臨頭的時候又來拜託我羅?我也差不多感到有些厭煩了呵。”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自信。就好像是在說。沒有他的話,我什麼也做不到。這讓我感到有些火大。

    “你要離開就隨便你吧。”我說著,按下了SHADOW的點火鈕。

    “你根本什麼都不懂。我跟你是表裡的一體啊。”

    “這樣啊?那還真是煩人。”

    我跨上了機車。

    “你可別後悔了。”小丑說道。

    我在內心罵了一句“誰理你”,並且轉動油門後……

    醒過來了。

    遠方傳來小鳥的嗚叫聲。我打開遮雨窗,看到天空一片晴朗。

    今天大概又會很熱了。

    我放棄了騎車,而決定坐電車到學校去了。雖然在搖曳的車廂中讀著結衣同學借給我的文庫書,但是文章的內容依然是進不到我的腦袋裏。

    或許是因為剛起床,頭腦還不清醒的關係吧?

    在大講堂的課堂中,我瞞過老師的眼睛,偷偷翻閲著小說。

    發現我手上那本文庫書的森崎開心地向我搭話。

    “哦,那不是《空色感染爆發》嗎?”

    我將手臂放到坐在我後面的森崎的書桌上,問了他一句。“你知道?”

    “這可是名作啊。”森崎點點頭。這傢伙說的話實在不能相信。

    “青井知道嗎?”

    “不,我不看輕小說的。”青井轉著筆,語氣冷淡地回答。

    “今井同學呢?”

    我看向旁邊,結果今井同學的肩膀用力抖了一下。看那樣子,她應該是不希望自己被問到吧?

    “我、我不太看法米通文庫的。像電擊或是富士見Fantasia之類比較熱門的作品我是有在看啦……而且……”

    今井同學翻起眼珠子看向我。“總覺得要看那本書有點……可怕。”

    “……可怕?”

    “沒、沒事,忘記我剛才說的吧。”

    雖然我心裡還是有點在意,不過也沒有再繼續問下去。因為今井同學已經紅透耳根,把頭低下來了。

    放學後,我跟今井同學一起走向停車場,各自跨土自己的機車。

    因為到中途為止都是走同一條路線,於是我們出了校門之後,兩輛車縱列地騎在車道邊。忽然,一輛開到我們旁邊的小廂型車對著我們按了一下喇叭。我將視線看過去,咲小姐坐在駕駛座上笑著對我招手,然後指了一下交叉路口前的路盾。應該是要我停車的意思吧?

    我將機車停到咲小姐的車子後面,而今井同學也停下她的機車後,拉一拉我的袖子問道。“她、她是誰?”

    “是我認識的人啦。”我回答她。

    咲小姐則是打開暫停車燈後,下車走了過來。

    “偶然遇到……應該不是那樣吧?”

    “喔?你的直覺還不錯嘛。”

    我知道咲小姐的住家位置。從東京本部不管是要去立川的研究設施,還是要回家,她都不會經過這條路。而陵青的周邊也算不上是什麼繁華地帶,所以她也不可能會是來買東西的。

    “我想說要邀你喝個茶呀。”

    “喝茶?”

    “對手的動向總是會讓人在意的不是嗎?”咲小姐笑了。

    “所以就特地像這樣埋伏我?”

    “畢竟我又不知道仲西同學的手機號碼。”

    “問青井不就好了嗎?”

    “她不告訴我呀。”

    “唉呀……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站在青井的立場,她應該會想要阻止我跟咲小姐有所接觸吧?畢竟之前發生過那種事情。

    “不好意思,我接下來跟結衣同學有約了。”

    “喔喔,那就沒問題了。”

    這個人是用什麼理由在決定有沒有問題的啊?她應該沒有跟結衣同學見過面才對。

    “而且,另外會有個有趣的人一起來喔,對你來講應該不壞才對。”

    “有趣的人……?”

    “來了就知道啦。”

    結果我最後還是接受了咲小姐的邀請,而感到困惑的今井同學也被咲小姐強硬說服了。

    三十分鐘後。

    我打從心底認為,早知道就不要來了。

    咲小姐所說的“喝茶”似乎就是“喝酒”了。因此,我們現在是在澀谷的一家裝潢漂亮的酒吧。這是一間只有吧檯的店,店內燈光昏暗,播放著況靜的歌曲。

    咲小姐口中所說的“有趣的人”,現在就坐在我的旁邊喝著酒。

    而今井同學則是肩膀僵硬地看著眼前裝了牛奶的杯子,視線動也不動。

    看來她也察覺到這個氣氛並不太妙了。

    “之前真是謝謝你百忙中抽空過來呀。”有趣的人冷淡地說道。

    所謂“有趣的人”就是真由小姐。前幾天發生的事情還記憶猶新,讓現在的狀況變得一點都不有趣。

    “……那時候真的是非常抱歉,給您添了莫大的麻煩。”

    “現在在東京本部,沒有人不認識仲西同學了喔。”

    咲小姐笑著說道。這個人大概已經開始醉了吧?

    “唉呀……是已經沒關係了啦。”說著,真由小姐又向酒保點了一杯新的雞尾酒,然後將裝在小盤子裡的堅果放入口中。

    “請問梅莉……波特曼所長已經回國了嗎?”

    “還在國內。現在應該正在跟結衣開心地聊著往事吧?”

    “……波特曼所長患有空想病吧?”

    “視訊電話啦,總不可能讓她跟劇場型的患者直接接觸呀。”

    “原來是那樣。不過話說回來,那兩個人的感情還真好啊。”

    真由小姐瞥了我一眼,用心情複雜的語氣說道。“因為境遇很像呀。”

    在我去見結衣同學之前,她大概都在跟梅莉講電話消磨時間吧?咲小姐應該就是因為從真由小姐那邊知道了這件事,所以剛才才會說“沒有問題”的。

    “欸欸,話說回來,仲西同學是在跟這個孩子交往嗎?你放棄晴了?”

    這個醉鬼口齒不清地開始說著莫名其妙的事情。仔細一看,放在咲小姐面前的酒瓶已經空了。

    “我、我不是、那種……”今井同學染紅了臉頰,並且對我送上求救般的視線。大概是要我幫她的忙吧?

    “我跟今井同學並不是那種關係啦,只是朋友而已。”

    咲小姐把手繞到今井同學的肩膀上,眼神恍惚地說著。“我覺得這孩子也是個不錯的貨色呀。”

    ——拜託你不要把剛認識的女高中生當貨品對待行不行?

    “那你跟晴呢?”

    “只是朋友啦。”

    “明明都親過兩次了?”

    幻想劇的內容都會被整理成研究資料,所以咲小姐想必是看過那些資料的吧?

    “那是發作中的事情啊。”

    “還、還有,宮村小姐。”今井同學難得自發性地開口了。“別看青井同學那個樣子,他其實是個男的喔?所、所以說,他跟仲西同學是……”

    咲小姐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並且把臉靠近今井同學。

    “這世界上也是有人會愛上同性對象的喔?”

    這句台詞想當然是在說咲小姐自己的事情。不過,今井同學似乎誤解了話語中的意思,而稍微跟我拉開了距離。

    就這樣,誤會產生了新的誤會,然後終有一天會讓情況變得無法收拾吧?

    今井同學用笑容掩飾了一下,

    “沒、沒關係的,我、我也很喜歡BL的東、東西呀。”然後說著這種完全沒辦法安慰人的話,甚至應該說是一種自爆了。根本沒必要在這種地方公開自己的特殊興趣啊。

    “啊、啊啊啊啊~~~~”

    發現自己說錯話的今並同學用雙手遮著遖紅的臉蛋,低頭趴到吧檯上了。總覺得那樣子有點可愛。

    “不要在意啦,畢竟你們正值那種年紀嘛。”

    說實話,這跟年紀根本一點關係都沒有。不過,我也不會把這種話戳破的,因為我是個懂得看場合的人啊。

    可是,已經微醺的真由小姐卻對今井同學追加攻擊。

    “我們家的結衣雖然也是個御宅族,可是好像對那方面沒有興趣的樣子呀。”

    “嗚!”今井同學發出了可愛的悲鳴聲。

    “請你們就饒了她吧。”我看著咲小姐與真由小姐的臉,鄭重警告。“每個人都會有不希望被別人知道、不希望被別人冷嘲熱諷的事情啊。”

    “我知道,就像是《屬暴食者由暴食者為暴食者的晚宴》(Thelastsuper)對吧?”真由小姐竊笑了一下。

    “不對啦,所長。要說的話,應該是《永恆的贖罪》(EternalAtonement)吧?”咲小姐大聲笑了出來。

    ——這兩個人……

    “不過話說回來……”真由小姐用手托著臉頰,望向排列在酒保背後的酒瓶。“真希望也有個人會對我說。‘即便要與世界為敵,我也要守護你’之類的話呢。”

    真由小姐的眼神在笑。她這句話應該不是認真的。

    “什麼——如果是我被說了這種話,我反而會退避三舍呢。”咲小姐也跟著搭腔。

    “還有,‘世界啊!回到你原本的姿態吧!’之類的。”

    今井同學以外的女性軍團把我那些很痛的過去拿來當下酒菜,開心地聊了好一段時間。我根本沒力氣去反駁了。

    “……請問你們差不多可以饒了我嗎?”我用疲憊的語氣如此說道,而真由小姐卻把臉靠近我。

    “什、什麼事?”

    “你是怎麼想結衣的事情的?還是說,其實你真正喜歡的是青井同學?”

    今井同學把頭抬了起來。

    “仲、仲西同學是真的喜歡青井同學嗎……?”

    才想說她難得插話進來,結果居然是這種疑問。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她的眼神還在閃閃發光。看來她是真的喜歡BL的樣子。

    “我跟青井什麼都沒有,不要抱有奇怪的期待。”我將雙手放到今井同學的肩膀上,再次強調地說了一句。“知道了嗎?”

    於是今井同學困惑地笑了一下。“說、說得也是,仲、仲西同學的話,還是跟森崎同學比較登對呢。”

    ——這女孩子到底是在說什麼啊?

    在今井同學覺醒的同時,真由小姐把手放到我的肩上,將身體靠了過來。

    “姊姊我可不允許腳踏兩條船喔?”接著用非常恐怖的語氣對我如此說道。

    “所長,拜託你好好監視一下仲西同學呀。畢竟他是個會對別人的男朋友出手的男人,不可以輕易相信呀。”

    “腳……腳踏兩條船什麼的……怎麼可能嘛。”

    “可以相信你嗎?”

    “當然。”

    真由小姐盯著我的眼睛過了一段時間後,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好,那今天就解散吧。”

    “什麼?已經要解散了嗎?天還很亮呀!”

    看來咲小姐已經醉到對自己說的話一點都不會感到奇怪了。

    真由小姐拿出鈔票遞給咲小姐,“駕駛代理人過來之前,你都會在這裡吧?就用這些錢結帳吧,駕駛代理的費用也從裡面拿沒關係。”

    “咦?所長,這種事可以報公款嗎?”

    真由小姐輕輕敲了一下咲小姐的頭,笑著說道。“笨啊,我請客啦。”

    我們將咲小姐留在店裡,來到機車專用的計時停車場。真由小姐不知道為什麼也跟過來了。

    “車站的方向不是這邊喔?”我這麼說道,於是她回了我一句。“你要去立川對吧?順便載我吧。”

    跟今井同學道別的時候,她雖然拜託我說。“那、那個、今天的事情拜託你忘記好嗎?”不過我想應該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就這樣,我載著真由小姐來到立川的研究所。在研究所內被真由小姐請了一杯果汁做為謝禮後,就跟她道別,並且走上樓梯。

    當我敲完門,走進結衣同學的房間後,

    “那本書,你看了嗎?”她劈頭就向我這麼問道。

    “對不起,還看到一半而已。”我老實地回答,“真是慢吞吞!”卻被她狠狠罵了一頓。

    不久後,身為保安者的木村先生也來到房間了。

    “哦,仲西同學,好久不見啊。”

    “好久不見。請問你今天是來上班嗎?”

    木村先生搖搖頭後,把他拿在雙手上的黃色塑膠袋亮在我的眼前。

    “那是……?”

    木村先生還來不及回答我,結衣同學就用充滿精神的聲音說了一句“辛苦你了!”然後把那兩個塑膠袋拿了過去,確認裡面的東西。

    “奇怪?樹呢?”

    “因為太大了,我的車沒辦法載,所以就拜託對方用宅配的了。”

    結衣同學的眼神閃閃發光起來。

    “你買了那麼大的樹呀?真不愧是木村,就是跟別人不一樣。”她說著,然後開心地敲了一下木村先生的胸口。

    “請問是買了聖誕節的裝飾品嗎?”

    木村先生點點頭。

    “我被結衣拜託的啊。”

    “連車子都載不下的聖誕樹,請問到底是有多大啊?”

    “沒什麼啦,只有一百五十公分高而已。”

    我稍微感到安心了。而在一旁,結衣同學從袋子裡拿出了各種裝飾品,一個人開心地嘻笑著。如果是這個人的話,就算說出“去買一棵杉木的成樹過來”這種話,也一點都不奇怪啊。

    “請問是用研究所的經費買的嗎?”

    “怎麼可能,再怎麼說都不可能啦。是所長的零用錢。結衣跟所長說她想要買聖誕節用的東西,所長就當場給了她五萬塊,要她去買自己喜歡的東西啦。”

    “所以我就說,那個人太寵自己的妹妹了啦。都是因為那樣,才讓結衣同學變得這麼任性的。”

    我對木村先生竊竊私語著。

    “跟我說也沒用啊。”木村先生則是聳聳肩膀,如此回答。

    我跟木村先生在結衣同學的指示下,用聖誕裝飾品裝飾著房間。而結衣同學本人則是拿著噴罐在窗戶上畫著插圖。那是一幅畫著聖誕老人跟麋鹿在夜空中奔馳、到處為小孩們遞送禮物,有點幻想色彩的構圖。

    “木村先生難得休假,應該沒有必要特地來陪結衣同學的吧?”

    我對木村先生這麼說道,於是他露出有點苦惱的笑容回答我。

    “只要到了年底,研究所就會變得很忙啊。”

    “既然這樣,那就更應該……”

    “所以理所當然地,所長也會變得很忙。因為這樣,結衣通常都是自己一個人過聖誕節的。我記得她說過,真的有跟家人一起度過的,也只有小時候兩、三次的經驗而已。”

    我用剪刀剪著色紙,看向木村先生。

    “今年因為有你在,所以她很開心啊。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會想要做‘裝飾房間’這種她根本就沒有做過的事情吧?”

    “木村先生你……奠是善良啊。”

    “不,我其實有認真在想,是不是可以跟所長申請加班費哩。”他一臉認真地說出自己的真心話,讓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唉呀,那是開開玩笑啦。不過,畢竟我今年的聖誕節大概也可以過得很愉快,所以就想說要把幸福分享出去啊。”

    “請問是‘交響曲戰士’時的那個人嗎?”

    木村先生“嘿嘿”地露出一臉沒有出息的笑容。

    入秋時,結衣同學以‘超世紀交響曲戰士’的故事做為參考而發作的時候,木村先生他們向一間遊戲公司請求了協助,因為那間公司有在販賣以‘超世紀交響曲戰士’為題材的遊樂場遊戲機台。而我聽說,當時那間公司負責招待我們的女性,後來跟木村先生開始交往了。

    “是啊。”

    “真是讓人羨慕。”

    “拜託,你不是已經有結衣了嗎?她那種等級的女孩子可不好找喔?”木村先生看向結衣同學在窗戶上畫著插圖的背影,如此對我說道。

    那種等級的個性也不好找啊。

    不過,或許我應該要變得更老實一點才對。畢竟我果然還是很喜歡結衣同學,而且跟結衣同學度過的每天也都很充實。

    “我確實是覺得很高興能遇到她啦。”

    木村先生用感到意外的視線看向我。

    “請問怎麼了嗎?”

    “不……我只是沒想到你居然會用直球回答我。”

    “我就只是那樣覺得而已啦。”

    我害羞地笑了一下,繼續手上的作業。

    “直接去說給結衣聽吧,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有機會的話啦。”我笑著掩飾了一下。

    “你就老實一點吧。”說著,木村先生也笑了。

    一個小時後,房間裡就變得充滿聖誕節的氣氛了。色紙環接成的紙鏈縱橫無際地掛在天花板上,窗簾從白色與粉紅蕾絲的花紋換成了一片紅色,還貼上流星跟彎月的貼紙,窗戶玻璃上的插圖更是充滿了魄力。

    “畫得真棒啊!”我老實地說著心中的感想。

    這個人果然很有繪畫的天分。

    “畢竟我很認真在畫呀。”結衣同學天真無邪地笑著。

    在我們背後,正在善後收拾的木村先生說道。

    “那我差不多要回去啦。還有,結衣,杉木明天中午前會寄來,所以你中午過後到樓下的辦公室看一下吧。”

    “交給我吧,木村。謝謝你休假還來幫我的忙喔。”

    “不用客氣。”木村先生笑了。

    “也代我跟你女朋友問好喔。”

    “好的,那我就先失陪了。”留下這句話後,木村先生就走出了房間。

    結衣同學吐了一口氣後,說了一句“喝杯茶,休息一下吧”,就走向廚房。

    於是我看著正在準備茶點的結衣同學,心中則是想著聖誕節當天的事情。

    只剩下兩個禮拜了。跟女孩子兩個人一起過聖誕節這種事,對我來說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所以說,我根本沒有幫女孩子買過禮物的經驗。那時候青井跟我說。如果是這個禮物的話,穗高結衣也一定會很高興的。我現在也只能相信她說的話了。

    不過,結衣同學想要的東西,真由小姐應該都會買給她吧?這個人還會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

    結衣同學把紅茶端了過來。

    “那個……結衣同學。”

    我將杯子放到嘴邊。而她則是“嗯?”了一聲,可愛地歪了一下小腦袋。

    “聖誕節真是令人期待啊。”

    結衣同學露出天真的笑容,回應了我一句。“就是說呀。”然後看著我,用柔軟的聲音問道。“你有想過要送我的禮物嗎?”

    “那當然。”

    “嘻嘻嘻。”她撥了一下頭髮。

    “請問怎麼了嗎?”

    “景要送我禮物呀——”結衣同學開心地自言自語著。

    “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啊。”

    “我——就——說——”她露出害臊的笑容,“只要是景送給我的東西,不管是什麼我都會很開心的。因為我很喜歡景,所以光是景送我禮物我就會很高興呀。”

    結衣同學對紅茶吹著氣,然後視線向我投射過來。

    “真是的……不要連這種話都要我說嘛。”

    我們兩個人之間飄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奇妙空氣。可以明顯感受到,我的心臟正在用力跳動。

    我握起了結衣同學的手腕。

    “景……?”她小聲呢喃後,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我將結衣同學的身體拉近,並且將右手扶在她的臉頰上。

    然後,親了一個長長的吻。

    ——幸福嗎?小丑對我問道。

    ——很幸福啊。我如此回答。

    ——那麼,差不多該結束了吧?

    ——結束……?

    ——你該滿足了吧?是時候該回去了。

    嘴唇上傳來的柔軟觸感消失了。我睜開眼睛,卻看不到結衣同學的身影。

    我將視線看向餐桌,連剛才我們在喝的紅茶都不見了。

    “咦……?”

    我環顧室內。我所在的確實是結衣同學的房間,可是,結衣同學的身影卻像海市蜃樓般消失了。

    不,異常的變化不只是這一點而已。

    “不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全身打著寒顫,小聲嘀咕了一下。

    我們花了那麼多時間裝飾的聖誕佈景全都消失了,連個影子都沒有留下。

    看向窗戶,就可以看到窗外車站前的夜景。結衣同學所畫的插畫也不見了。

    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看到這個充滿非現實感的現象,讓我不禁驚慌失措起來。

    我趕緊從房間中飛奔而出,確認周圍的情況。我現在在立川的研究所裡,這一點並沒有錯。

    既然這樣,為什麼應該會在的茶杯卻不見了?為什麼辛辛苦苦裝飾了整間房間的聖誕佈景不見了?結衣同學像蒸氣般瞬間消失的理由又是什麼?

    我轉回頭,看向結衣同學房間的門板。為什麼手把的位置變得那麼高了?

    不對,是我的視點很明顯地下降了。我將雙手舉到眼前,看到的是像小孩子一樣年幼的手。這不是我的手,可是,卻會照著我的指示做出動作。

    我回到房間中,照鏡子確認自己的樣子,結果卻從鏡子裡看到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小孩子。我皺起了眉頭,而那個少年也跟著皺起了眉頭。

    現在在這裡的是一個不是我的我。

    我變成一個小孩子了。

    冷靜下來,稍微冷靜下來吧。

    我深呼吸了一口。

    這一定只是因為我又再度被結衣同學的劇場型發作所感染了而已。現實來說,一名高中生是不可能會退化成一名小學生的。

    我不禁將手放到額頭上,呢喃了一句。“饒了我吧。”

    這次是真的,不,嚴格來講的話也不只是這次而已了,總之我真的著急了一下啊。

    拜託不要來這種對心臟不好的發作吧。

    話雖如此,不過這次我能保有身為我自己的自覺,算是幸運的了。

    雖然木村先生大概已經離開研究所了,但是樓下的管理部應該會有常駐的保安者才對。就去向他們說明狀況,然後請他們協助完結這場發作吧。

    就在我走出房間,繞過走廊轉角的時候,慌張的我撞到了迎面而來的真由小姐。

    “啊,姊姊,你來得正好。”

    不知不覺中,我竟開口說出了這樣一句話。於是我趕緊甩甩頭,讓自己恢復正常。腦袋簡直一片混亂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姊姊向我問道。

    不對啦,這個人是結衣同學的姊姊,不是我的姊姊啊。雖然如果我將來跟結衣同學結婚的話,她確實是會成為我的姊姊,可是現在不是可以開這種玩笑的狀況啊。

    我到底在搞什麼?腦袋的思考開始錯亂了。

    “你臉色很難看喔……沒事吧?”

    “我沒事。現在重要的是,結衣同學好像又發作了啊。雖然真由小姐看起來可能不是那樣,可是從我的眼睛看起來,我的身體變成一個小孩子了。”

    一口氣說完後,我深呼吸了一下。

    ——你放棄吧。小丑在我的腦袋中小聲說道。

    現在把耳朵借給這傢伙太危險了。這一點我很清楚,可是,他的話還是傳進了我的耳裡。

    ——回房間去看看吧。

    我彷彿受到他所說的話誘導般,回到了房間。

    “等等,你真的沒事嗎?”

    背後雖然傳來真由小姐的聲音,可是小丑的音量比她大了好幾倍,並且在我的腦海中迴蕩。

    ——打開自己的書包看看吧。

    我打開了書包。

    ——把穗高結衣借給你的文庫書拿出來。

    封面的插圖映入我的眼簾,讓我全身顫慄了一下。

    結衣同學居然在封面上。

    “為什麼……?”

    我戰戰兢兢地翻開書本。

    故事中出現了仲西景。我竟然存在於書中。

    Enterbrain旗下,法米通文庫出版的《空色感染爆發》。唯一一部以空想病做為題材的虛構小說。

    沒錯,這是一部虛構小說,並不是參考現實存在的人物而改編的寫實作品。

    虛構小說中居然出現了我。我完全搞不懂狀況了。

    “呃……?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我將文庫書放到桌子上,搖搖晃晃地倒向沙發。

    “要叫醫生來嗎?”真由小姐跑到我身邊,跪在地上向我問道。

    我搖了搖頭。

    “姊姊你稍微安靜一下好嗎?”

    真由小姐將手放到我的脖子上。

    “保安者的報告果然沒錯。你……發作總算被抑制下來了。”

    我的視線看向虛空。

    ——發作……被抑制了?

    那太奇怪了。結衣同學的發作還沒被抑制啊,我的身體還是個小孩子啊。

    ——等等……結衣同學是書裡的人物,是虛構的存在。

    啊啊。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我終於察覺真相了。

    究竟誰——才是真正的空想病患者。

    穿越了長久以來都被深鎖的那道通往現實的門扉後,展開在我眼前的,是比我心中所想的還要年幼而不成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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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29 11:08 PM


第三卷 第四章 Innocent Boy Daydreaming

    雖然姊姊向我說明了發作前後的狀況,可是我依然好一段時間都沒辦法接受這樣的真相。原來真正在研究所長大的人,是我。

    在發作期間,我把各種東西都混雜在一起了。甚至變得沒辦法分辨明明是同一個人的真由小姐跟姊姊。這應該是因為特拉烏姆波的視覺操縱所造成的吧?不過,其實在很多地方都隱藏了線索。

    我跟結衣同學還有真由小姐一起去海邊的那一天,應該一整天都在房間喝酒的姊姊卻莫名其妙被曬傷了。

    風勢強大的颱風直擊日本列島那天,在結衣同學的幻想世界中,我被騙說是空想病患者的時候,真由小姐手上拿的雨傘就在我的眼前被風折斷,讓她全身被淋濕了。

    而後來趕到研究所東京本部的姊姊也同樣全身被淋濕了。再說,為什麼姊姊跟我必須要輪流接受真由小姐的面談呢?

    答案只有一個。因為那兩個人是同一個人物。就算我正在發作中,也不可能讓這兩個登場人物同時站上舞台的。

    姊姊有時候扮演結衣同學的姊姊,有時候又扮演我的姊姊。做為一名研究所的所長,她密切關注著身為弟弟的我發作的情況。

    在幻想世界中身為仲西景的我,最後一如自己的期望而與結衣同學心意相通,滿足了我的幻想。而結果就是,那個世界迎接落幕,我的幻想就完結了。

    “吶,姊姊,結衣同學真的不存在嗎?”

    “……不存在呀。”說著,姊姊緊緊抱住我的身體。

    “真的……?”

    “真的。”

    結衣同學到處都不在,她只存在於那本小小的文庫書之中。這讓我感到非常悲傷,而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哭累了,稍微冷靜下來之後,我忽然察覺了一個真相。

    仲西景是個虛構的人物,可是,我現在卻有著身為仲西景的自覺。

    真正的我,是一個名叫“野中空”的十歲少年,是一名自我完結型的空想病患者。出生後沒多久就來到研究所,並且一直以來都在研究所中長大的野中空讀了《空色感染爆發》這本小說,然後就參考那個故事而構築了一個幻想世界。

    野中空將自己變成了仲西景,扮演著仲西景的角色。

    我只是一個被人扮演的存在,可是,現在卻依然以仲西景的身份存在著,而身為野中空的自覺非常薄弱。

    那麼,我究竟是誑呢?

    其實我在本能上已經察覺到了。我——仲西景是一個在不久的將來必定會消失的縹緲存在。

    梅莉來到我的房間,是當天的晚上,我正躺在床上縮成一團的時候。其實我並不想睡,甚至應該說,因為結衣同學不存在的事實所帶來的喪失感,以及自己即將消失所帶來的恐懼感,讓我的睡意早就煙消雲散了。

    我從剛才就可以很明確地感受到,“仲西景”的存在正開始從我,不,從野中空的身上漸漸剝離。藉由特拉烏姆波的情報共有能力從別人身上分享到的知識正漸漸消失,我的思考能力已經開始變遲鈍了。

    身為仲西景的存在確實快要消失了。

    梅莉將身體坐到床上,用手摸著我的頭。

    “什麼事……?”

    “身為仲西景的自我即將消失,讓你感到很害怕嗎?”梅莉問我。

    當然害怕。因為我到處都不存在啊。

    我雖然在思考,可是,我卻不存在於這裡。勒內,笛卡兒說過的話根本就是騙人的。

    “好可怕……”

    梅莉依然很年幼,可是實際上是個比我大一歲的姊姊。她對我露出充滿慈愛的微笑。

    “沒關係,那樣的想法也只是一時之間的事情而已。你很快就可以取回身為野中空的自我的。”

    她安慰我的話語,反而壓碎了我的心。

    “可是,那我呢……那我又會怎麼樣?身為仲西景的我又會怎麼樣……?”

    梅莉搖搖頭說道。“很快就會消失了。”然後露出微笑。“你——身為仲西景的自我——是長久以來的空想病發作所造成的餘音罷了。不會殘留太久的。”

    “怎麼這樣……”

    “只是從一場漫長的夢境中醒過來罷了。這樣想不就好了嗎?”

    我沒辦法那樣想啊。

    於是我抓住了梅莉的手,

    “難道沒有辦法了嗎……?”像是在哀求她一般詢問著,發出的聲音比想像中的還要虛弱。仲西景的消失比任何事情都還要可怕啊。

    過了一段時間後,

    “……是有方法。”梅莉靜靜地如此回答我。

    聽到這句出乎預料的救贖話語,讓我忍不住抓起她的雙肩用力搖晃。

    “怎麼做?要怎麼做才行?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梅莉揮開了我的雙手,站起身子,轉身背封我。

    “你連倒杯茶招待客人都不會嗎?你應該還保有身為十六歲的判斷能力吧?”她笑著,坐到床頭旁的椅子上。

    “……我現在就去請真由小……”我搖了搖頭。“去請姊姊幫忙準備。”

    房間裡雖然有放泡茶道具,但因為是收在餐具櫃上層的關係,我的身高拿不到。用椅子墊腳的話或許是可以拿得到,可是如果我不小心把餐具打破的話,就會被姊姊罵,而且之前姊姊也嚴重警告過,不准我擅自開火。

    於是我爬下床,拿起了手機。這個時間的話,姊姊應該會在立川的研究所才對。

    只要是我打的電話,姊姊不管再怎麼忙都會接聽的。雖然姊姊很可怕,可是姊姊也很溫柔。

    這次的電話也很快就被接起來了。

    待接鈴聲才響了一聲,姊姊的聲音就從手機裡傳了出來。‘怎麼啦,空?睡不著嗎?’

    有一種仲西景被拋棄的恐怖感覺,讓我不住全身發抖起來。呼吸變得急促,心跳也加快了。

    就在我動搖得發不出聲音的時候,姊姊又問了一聲。‘身體不舒服嗎?發燒了?’

    “沒、沒有,我很好啦。現在啊,梅莉在我的房間喔。”

    ‘要叫梅莉姊姊才對吧?對年紀比較大的人,不可以直呼其名喔。’

    姊姊用溫柔的聲音責備了我一下。

    ‘喔喔,這麼說來,她確實有說過今天晚上會到空的房間去呢。怎麼了嗎?吵架了?’

    “梅莉她……梅莉姊姊她說想喝茶,可是姊姊你不是說過我不可以一個人用瓦斯爐嗎?所以我想說要拜託姊姊啊。”

    ‘喝茶?’姊姊發出無奈的聲音說著。‘既然是那樣,就請梅莉姊姊幫你泡吧,我很忙的。紅茶跟茶壺的位置你應該知道吧?’

    “咦?可是……”

    ‘那就這樣,我要掛斷羅。如果還有什麼事的話再打給我吧。’

    說完,電話就被掛斷了。我只好畏畏縮縮地走近梅莉身邊。

    “真由說她現在要過來嗎?”梅莉問我。

    “……她說她很忙,所以要請梅莉幫我泡。”

    “梅莉?”梅莉用冰冷的聲音回問了一聲,讓我的身體忍不住抖了一下。“你不是剛剛才被真由訂正過了嗎?”

    因為梅莉姊姊的頭腦很好,所以這種事情很快就會被她發現。就算我說謊,她也很快就會識破的。

    “……梅莉姊姊。”

    “很好。”說著,梅莉姊姊就站起身子,摸了一下我的頭。

    “小空真是乖孩子。”

    總覺得有點高興,於是我回答了梅莉姊姊一聲。“謝謝你。”

    “我現在就去泡茶,你乖乖坐在椅子上等我呦。”

    “嗯!”

    我乖乖地坐到椅子上,看著梅莉姊姊在廚房泡著茶的背影。

    “姊姊知道紅茶在哪裡嗎?”我問道,而她則回答。“真由不在的時候不是每次都是我在泡的嗎?我還做過料理給你吃過了不是?”

    對了,梅莉姊姊做的豬排料理真的很好吃。

    “我想起來了。吶,下次再做給我吃好嗎?”

    “好呀,如果小空很乖的話。”

    “我一直都很乖啦!”我假裝嘔氣地說著,於是梅莉姊姊轉過頭來看向我,

    “我知道啦,小空真的很乖呢。”然後對我露出了一張最棒的笑容。

    只要我乖,梅莉姊姊就會對我很溫柔。可是,要是我做壞事的話,她就會變得很可怕。

    我很喜歡梅莉姊姊,也希望梅莉姊姊一直都能喜歡我。所以說,我必須要一直當個乖孩子才行。不過沒差,畢竟如果我做壞事的話,真由姊姊也會生氣,研究所的大家都會生氣嘛。

    只要我乖乖的,大家就會說我是個乖孩子,而我也很喜歡這樣被大家稱讚。

    梅莉姊姊將放了茶壺跟兩個茶杯的托盤放到鋪有絲綢桌布的餐桌上,然後坐到我對面的座位上。

    “要加砂糖嗎?”

    “不加的話會苦到喝不下去啦。”

    梅莉姊姊輕輕笑了一下。

    “小空還是個小孩子呢。”

    “那我不要加了。”我說著就把臉別開。不過依然偷偷瞄著梅莉姊姊的臉。

    “那就加三顆吧。”說著,梅莉姊姊就往我的茶杯裡丟了三顆方糖。

    “我就說我不要嘛!”我逞強地說著,於是梅莉姊姊露出微笑向我問道。

    “牛奶要加多一點嗎?”

    “嗯!”我很有精神地點點頭,接著趕緊逞強地搖搖頭。“我才不要加哩。”

    可是,梅莉姊姊還是幫我加了很多牛奶。真是敵不過她。

    就在我喝著那杯又甜又好喝的奶茶時,梅莉嬸姊將手肘抵在桌子上,看著我的臉。

    “你不問嗎?”

    我歪了一下頭。

    “問什麼?”

    “讓仲西景的精神得以存在的方法。”

    我的心中匆然颳起一陣風,讓不知不覺間開始瀰漫的霧氣一口氣被吹散了。

    我到底在幹什麼!現在不是喝著甜甜的茶、天真地感到開心的時候啊!

    不妙。真是太不妙了。

    在跟梅莉對話的過程中,野中空的記憶漸漸被喚醒,讓仲西景的崩壞確實加速了。

    我的思考、我的心,開始變得天真而單純。“野中空”這個在研究所的鳥籠中飽受大家寵愛之下長大的小學四年級生純粹的心靈,開始要打破被稱為“仲西景”的外殼“”。

    ——撐住啊!仲西景!

    我對自己發出了斥責。我現在的心只要稍微一個不留神,就會被野中空支配了。

    我粗暴地放下茶杯。

    “我到底該怎麼做,梅莉?”

    梅莉聳聳肩膀。

    “態度一下子就變了啊。”

    “你說得沒錯……我似乎漸漸在變回野中空了。”

    “你不要誤會了,我不是在講那件事。我是說,你剛才明明還是一副像在懇求我一樣客氣的態度,現在居然又變得這麼偉大啦?”

    我將雙手放到桌面上,老老實實地向她低下頭。

    “抱歉。不過,希望你能諒解,我現在很焦急啊。能不能告訴我?不,請您告訴我吧。”

    “不惜做到那種程度,也想活下去嗎?”梅莉冷淡地說道。

    我自己也很清楚,我現在做的事情非常難看。一個大男人居然對一個十一歲的小孩卑躬屈膝啊。

    但是,就算感到如此,也難敵自我即將喪失的的恐懼心理。

    “……我想活下去。”我把自己的醜態全都亮出來了。那樣子就宛如電影中對著主角乞求饒命的小角色一樣難看。

    “明明是拯救了這個世界兩次的英雄也會說出這麼不爭氣的話咂?我可是聽說你是個充滿自我犧牲精神的人喔?”

    “那是空想病發作時做的事情……現實中的我並沒有做過啊。”

    我不禁感到無比的悲傷。至今為止我所下過的決心,都只不過是一種由憧憬與虛榮心中衍生出來的假貨罷了。

    說什麼要與世界為敵?說什麼要守護你?說什麼要取回這個世界?

    羞恥心不斷地責備著我。我究竟是個多滑稽的人物啊?

    實際上的我其實比任何人都還要懦弱,不要說是世界了,就連一個人都守護不了。

    連自己的存在都沒辦法守護的我,果然還是活該要消失的吧?

    可是,我想要繼續以我的身份活下去,想要繼續以現在的存在活下去啊。

    脆弱、沒出息、難看而可恥的男人用力低下了頭。

    就只是為了一個“希望繼續留在這裡”的理由。

    “幻想世界的詭局。”梅莉小聲說道。

    我不禁抬起頭,“……什麼?”地回了一聲。

    “我的祖父雖然失去了肉體,可是,精神卻依然存活在我的體內。我應該有說明過了吧?”

    梅莉的祖父藉由刻意引發幻想世界的詭局,將自己的精神移植到了她的身上。

    我對這個事實仔細思考了一番,最後引導出了一個答案。

    在創作作品中,精神的複製是經常被用到的一種設定。精神被複製到其他物質上的理由有千百種,科幻作品的話就是生化人,幻想作品的話就是將精神複製到帶有魔力的礦石上,類似的劇情經常可以看到。

    然而,複製終究只是複製,就算跟原本的個體擁有同樣的思考迴路,也依然跟本尊是相異的存在。

    那麼,藉由特拉烏姆波造成的精神移植又是如何?這實際上並不是移植,更不是複製,而是一種同步。

    特拉烏姆波具有情報共有能力以及精神共感能力。感染者會共享知識與感情,藉此被拉進患者所描繪出來的故事之中。當然,肉體上是各自存在的,可是精神可以超越空間而活在同一個世界之中。

    也就是說,只要藉由幻想世界的詭局,就有可能達到精神的移動了。

    本尊可以以本尊的身份繼續存在下去。

    我——仲西景——只要能夠照著我的目的利用幻想世界的詭局,就能夠繼續以我的身份存在下去。可以憑藉著某個人的肉體,繼續以我的身份活下去。

    “梅莉,教教我吧。當時你跟你的祖父究竟是用什麼方法,讓精神得以同步的?你們究竟做了什麼事?同樣的事情我也可以辦得到嗎?”

    “可以——只要有我協助的話。”

    “真的?”

    梅莉點點頭。

    “我不是那種會說謊話騙別人的低等人類。曾經成功過一次的事情,再做一次並不難。只是,前提是對方也是個空想病患者啊。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接收沒有特拉烏姆波的一般人的精神。”

    “既然我有空想病,就表示我可以進到梅莉的體內了對吧?”

    “沒錯。”

    我全身癱到椅背上,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

    而梅莉的嘴唇卻描出了一道半圓。

    “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誤會……?”

    “我可沒有說我要協助你啊。”

    我不禁激怒起來,不知不覺就用力站起身子。

    “為什麼……?”

    “你問我‘為什麼’?你居然問我這種話?”

    確實,我的立場並沒有資格對梅莉提出這樣的請求。畢竟在前幾天,我才剛讓她留下了很不愉快的回憶。

    “之前對你說過那些無禮的話,我向你道歉。”

    梅莉搖了搖頭。

    “你什麼都不懂啊。”

    “什麼……”

    “不要自以為是了,仲西景。”梅莉不悅地說著,瞪了我一眼後,從包包中拿出一本文庫書,丟到我面前。

    封面上是我熟悉的少女。插圖上畫著兩個結衣同學彼此背對背佇立著。

    是那本文庫書。

    “你是野中空讀了這本書之後,創造出來的偶像,是幻想中的存在。只是因為野中空的發作時間太長了,所以你才會繼續存在在這裡。這很明顯地是一種現空混在症啊。只要你消失,野中空的現空混在症也就能治好了。聽說你平日來就一直在抱怨,希望空想病能夠消失啊。可是你現在居然不惜利用你所厭惡的空想病,也想要活下去嗎?”

    我變得無言以對了。嘴唇開始顫抖,漸漸地擴散到臉上,最後連全身都開始發抖了。我將那本文庫書拿到手上,翻閲著其中的內容。

    仲西景就在那本書裡面。

    “給我快點消失,仲西景。我再強調一次,只要你繼續存在的話,野中空的現空混在症就無法治癒了。”

    梅莉嗤了一下鼻子,然後無情地將我拋棄。“說什麼要是空想病消失就好了。那我就告訴你,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空想病的一部分啊。”

    “可是……”

    “還有什麼話想說?”

    “可是……我現在就存在在這裡啊。原本是個幻想又有什麼關係?原本只是小說又有什麼關係?不管怎麼說,我就是在這裡,就是在這個世界上啊。既然如此,就算我奢求繼續存在這個世界上,又有什麼關係?”

    “那你就錯了。”

    梅莉將文庫書遞到我的眼前。

    “你應該存在的世界……如果以重量來說的話,就是這個只有一百五十公克左右的渺小世界啊。”

    “不對!”

    我激動地翻開餐桌。可是,梅莉卻依然不為所動地坐著。茶杯與茶壺被摔到地板上,染紅了地毯的紅茶發出白色的蒸氣。

    “不對!不對!不對!我在這裡啊!”

    梅莉搖了搖頭。

    “不在。仲西景不存在於任何地方。硬要說的話,就是存在於寫出這種無聊文章的本田誠那傢伙的幻想中罷了。”

    “不對!我根本不認識什麼本田誠!那種傢伙才真的不存在!而我就在這裡啊!”

    “……看來說了也是白說。”

    梅莉抱起包包,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那本書就當作是餞別吧。”

    “等等!”

    我抱住梅莉的腰。

    “求求你……讓我的心存在你的身體裡吧。我求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啊。”

    “你放心吧,在那本書的世界裡,你並不孤單。還有你喜歡的穗高結衣在啊。”

    我無話可說了。結衣同學不在這裡,可是,她卻存在於這本書的世界中。她從這個世界消失了。那我是不是也應該不惜讓自己的存在從這個世界消失,而去和她見面呢?

    梅莉嘆了一口氣後,開口說道。

    “仲西景,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現在依然覺得人類的精神統合是一種很痛的想法嗎?”

    我抬頭看向梅莉的臉。

    “精神統合……?”

    “如果那個想法得以實現的話,你就,不,仲西景跟穗高結衣今後也就能繼續存在下去了吧。”

    只要一度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就能一直活在人們的心靈聯繫網中。像我跟結衣同學這種存在於創造物中的人物,也能繼續存在下去。

    那將會是個多麼美好的世界啊。

    我的全身失去了方氣,失望的心情就像寒冬的冷風般刺痛著我的心。

    “永別了,仲西景。——我會再來喔,小空。”梅莉在離開前,留下了這麼一句話。根據說話的對象,她的語氣表現得完全不一樣。前半句聽起來冷酷無比,而後半句則是非常地溫和。

    我全力露出一張笑臉,

    “一定要再來喔,梅莉姊姊。”非常有精神地回應她了。

    我確信,我要消失了。在我的體內,我的存在已經變得太大了。

    野中空的存在即將要把我排擠掉了。

    今天我跟真由姊姊一起唸書了。雖然我很喜歡國語跟社會,可是不太擅長理科跟數學。英文更是最討厭了。

    之前,研究所的人雖然稱讚過我說,“小學通常不會教英文啦,小空真棒。”可是當我跟姊姊抱怨這件事的時候,她卻對我說。“早點開始學比較好呀。”我也不知道什麼叫“比較好”,不過真由姊姊永遠都是對的,所以我只好對她“嗯”了一聲。

    真想去上上看普通的學校。沒有教英文真是太讓人羨慕了。

    因為我是“字我玩節形”的關係,所以好像到了國中就可以去學校上學的樣子。唉,還有三年啊,真是漫長。

    後來,我聽說國中也有在教英文,讓我忍不住覺得,那樣一點意義都沒有了嘛。

    我的“線空混在正”已經轉好了。因為那場發作真的很有趣,所以我其實很希望能夠繼續下去,可是好像不可以那樣想的樣子。我不是很懂啦,不過好像是說我會變得不是我的樣子。

    “我變得不是我”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我就是我啊。

    聽說只要長大之後就會明白了。可是我總覺得去明白那種事情反而更麻煩呢。

    既然這樣,是不是變成更小的小孩子就好了呢?

    之前小晴姊姊有跟我說過。

    “小空有空想病,所以想變成什麼就可以變成什麼喔。”

    如果我想著要變成一個更小的小孩子的話,是不是就可以變得更小了呢?雖然我是不想要變成一個小嬰兒啦,可是如果可以變成一個不用唸書也沒關係的小孩子就好了。

    最近小晴姊姊都不來找我玩了。聽說是因為演員的工作還有學校很忙的樣子。

    佳織姊姊雖然每天都在家裡閒著,不過因為她是“具場形”的關係,所以我們不能見面,只能用視訊電話聊天而已。可是佳織姊姊比起跟我聊天,還比較喜歡看卡通,所以每次都很快就掛斷電話了。

    佳織姊姊說她沒有唸過書。明明年紀就比我大,真是太不公平了。是因為佳織姊姊是“具場形”的關係嗎?不用唸書真是讓人羨慕,讓我忍不住想了一下。要是能變成“具場形”就好了。

    只有森崎哥哥經常會來找我玩。聽說是因為學校很閒的關係。

    小晴姊姊明明就說過很忙的啊。

    “‘學校’會因為去念的人不一樣而變得不一樣忙嗎?”我這麼問道,結果森崎哥哥卻是笑著對我說。“沒那回事啦。”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人的世界真是複雜。我腦袋想著那樣的事情,一個人就寢了。今天我又沒辦法忍著不睡到真由姊姊回來了。

    我明明很想跟她說一聲“歡迎回家”的說。

    隔天,我又跟真由姊姊一起唸書了。

    因為這次我也有乖乖預習,所以真由姊姊用力稱讚了我一番。我的進度好像比其他小孩子還要快的樣子,聽說我現在在念的書,是國中生的課程。

    然後,在吃午餐的時候,真由姊姊向我問了之前那場幻想的事情。

    “話說回來,空完全沒有察覺到姊姊一人分飾兩角的事情呢。”說著,真由姊姊“呵呵”地笑了一下。

    “才沒那種事哩。”

    我用力挺起胸膛。

    “真的嗎?”

    真由姊姊像是在捉弄我一樣歪了一下頭。

    所以說,我就全部都告訴真由姊姊了。

    像是跟真由姊姊去海邊的那次,回到公寓後,看到了穿著不同裝扮的真由姊姊也被曬傷的事情;還有颱風那天接受檢查的時候我察覺到的事情之類的。

    真由姊姊聽完就摸了摸我的頭,說了“空的頭腦果然很棒呢。”然後接著又繼續說道。“將來應該會代替我成為所長吧?”

    “什麼——我才不要——”我這麼回答。因為我真的不想要啊,畢竟真由姊姊看起來那麼忙。這天,真由姊姊似乎也很忙的樣子,下午就為了工作而出門了。於是我決定午睡一下。

    睡了兩個小時之後,醒來看到的不是真由姊姊,而是梅莉姊姊睡在我的旁邊,害我嚇了一跳。

    看到她還在睡,於是我捏一捏她的瞼頰把她叫醒,結果就被罵了。

    晚餐是梅莉姊姊做的。

    “為什麼梅莉姊姊會來?”

    “不是有約好,如果小空很乖的話,我就會再過來嗎?”梅莉姊姊笑了。

    “我有很乖嗎?”

    “我有聽真由說你很乖呀。還是說,其實是真由在騙我?”

    我搖搖頭。

    “真由姊姊才不會騙人呢。”

    梅莉姊姊像是在開玩笑一樣笑了一下。

    “我知道。”

    然後她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

    “小空真是個乖孩子。”

    “嗯!”我這麼回應後,她又繼續摸了一下我的頭。感覺很溫暖,讓我有一種非常幸福的感覺。

    吃完晚餐後,梅莉姊姊洗完碗盤,然後就念我最喜歡的書給我聽了。

    梅莉姊姊朗讀的技巧很棒,所以比我自己一個人讀書還要有趣很多。而且那本書其實是給年紀比我稍微大一點的人看的,所以裡面有很多我不認識的漢字,要我自己一個人念有點難。這件事是秘密。

    我把臉放在躺在沙發的梅莉姊姊柔軟的胸口上,聽她說故事給我聽。

    今天她唸給我聽的是第二集。

    打倒身為敵手的傑斯提斯後,開膛手皮耶爾為了趕往最後的戰場,於是騎著機車前往廢棄物掩埋場了。我的心臟忍不住加速起來。

    一想到在不久之前,我也是那個開膛手皮耶爾,就覺得非常開心,忍不住竊笑起來。為了不要被發現,所以我就把臉埋到梅莉姊姊的胸口裡了。

    “你怎麼啦?”梅莉姊姊對我問道。她那雙像寶石一樣的藍眼睛看的不是書本,而是凝視著我。我記得之前有跟她說過她的眼睛像藍色托帕石一樣美麗,讓她很開心呢。

    我果然好喜歡梅莉姊姊。

    “沒事,什麼都沒有。”

    當我說著,搖搖頭的時候,房間的門就被打開了。抬頭一看,卻沒有人走進房間。

    “……是誰?”我問了一聲後,從門板後面就傳來“猜猜我是誰?”的聲音。

    我立刻跳起身體,跑到門邊。

    “小晴姊姊!”

    “答對了!”說著,小晴姊姊就把臉從門後探出來了。我用雙手抱住小晴姊姊的腰部。

    “你來找我玩的嗎?”我抬頭看向小晴姊姊的臉。

    而小晴姊姊則是露出微笑,摸一摸我的頭。

    梅莉姊姊咳嗽了一下。小晴姊姊發現梅莉姊姊後,稍微皺了一下眉頭。

    “波特曼所長,原來您來了。”

    梅莉姊姊撥了一下瀏海。

    “是啊。我記得你是青井佳織的……難道我在這裡會對你造成不便嗎?”

    “不……並沒有那種事。”

    “再說,你在進入別人的房間之前,都不會敲門的嗎?”梅莉姊姊像是在責備小晴姊姊一樣說著。現在的梅莉姊姊有點恐怖。

    “不是啦,小晴姊姊每次都是這樣進來的,所以沒有關係啦。”我嘗試幫小晴姊姊說話了。

    可是梅莉姊姊並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而是露出可怕的眼神看了小晴姊姊一段時間。

    就在我準備說服梅莉姊姊不要生小晴姊姊的氣的時候,房間裡傳來了帕海貝爾的卡農樂曲,梅莉姊姊喜歡的一首曲子。是梅莉姊姊的手機響了。

    梅莉姊姊將手機拿到耳邊,用英文講了五分鐘左右的電話。我放開小晴姊姊的身體,回到沙發邊,抬頭看著梅莉姊姊認真說話的臉。大概是在講工作的事情吧?因為梅莉姊姊是美國的所長,所以總是會有很多人來找她商量事情。好像就算是大人,也要對梅莉姊姊低聲下氣的樣子。梅莉姊姊真的好帥氣。

    一點都不像只大我一歲的人。

    佳織姊姊雖然年紀更大,可是佳織姊姊有時候比我還要像小孩子。不過,我沒辦法把這種話說出口,因為佳織姊姊總是會跟我說“真是個小孩子”,要是我跟她說“佳織姊姊才像個小孩子”的話,我想她一定會大發脾氣的。

    我轉回頭去,看向房間的入口。小晴姊姊默不吭聲地靜靜看著梅莉姊姊,露出一臉很複雜的表情。小晴姊姊明明就笑起來比較好看的說,可愛到連我都會心臟怦怦跳呢。

    梅莉姊姊掛斷電話後,小晴姊姊就問了她一句。“請問德國也發生劇場型的重複感染了嗎?”

    “你聽得懂英文?”

    “多少聽得懂一些。”

    “偷聽別人講電話並不是一件好事啊。”

    “……真是非常抱歉。”

    梅莉姊姊把手機放回包包。

    “不過話說回來,重複感染啊。明明至今為止從來都沒發生過的事情,只要開了一個先例後就接二連三地來啦。到底是為什麼呢?這世界真是太神奇了。”

    我拉一拉梅莉姊姊的手。

    “聽我說聽我說,我知道喔,那個叫‘蟲副敢染’的東西。剛才梅莉姊姊唸給我聽的書裡也有出現過對不對?”

    梅莉姊姊把手放到我的臉頰上,對我露出笑臉。

    “小空真的是很聰明呢。”

    “對吧?再多誇獎我一點嘛。”

    梅莉姊姊用力抱住我的身體,然後躺到沙發上。她的臉離我好近,讓我忍不住心跳加快了。

    “請問您是立刻就要前往德國了嗎?”小晴姊姊說。

    “沒有那種必要。我有指示對方,如果發現什麼特別的地方再聯絡我。”

    “真是悠哉呢。”

    “畢竟上一次我也是親自出馬,結果白跑了一趟啊。我並不喜歡浪費時間。然後呢?你要站在那裡到什麼時候?”

    “……我有事情要來找小空。”

    “這孩子有我陪了。”

    “那個我知道。”

    梅莉姊姊對小晴姊姊露出一臉非常神秘的笑容後,就往我的臉頰親了一下。我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心臟跳得比剛才更快了。

    “我說,小空,你想不想……抱我看看?”

    小晴姊姊快步走到沙發旁。

    “那不是可以跟一個小孩子說的話呀。”

    “開開玩笑罷了。”

    “小孩子是不會分辨玩笑的。”

    小晴姊姊的聲音有點冷淡,她是不是討厭梅莉姊姊呢?真不希望是那樣。

    小晴姊姊好像不喜歡我去抱其他人的樣子,怎麼辦?每次小晴姊姊來的時候,我都會開心得抱住她。可是啊可是啊,其他人來的時候,我也會開心得抱住對方說。

    不只是這樣而已,真由姊姊每天早上醒來後,也會抱我一下。那樣是不是也會惹小晴姊姊生氣呢?

    “既然這樣,你就該像個大人,不要把玩笑當真了。”

    “請問您真的是在協助我們——協助日本的研究所嗎?”

    “當然了,我們之間的協定不就是為了那個目的而存在的嗎?”

    “請不要把話題岔開。”

    “我有把話題岔開嗎?”

    梅莉姊姊有點不耐煩地回答後,把手繞到我的脖子上。

    “日本囉嗦的人還真是多。你說是不是啊,小空?”

    “嗯——我只有去過幾次紐約而已,所以其他國家的事情我不知道。可是,小晴姊姊不會很囉嗦,而且還很溫柔啊。”

    “在美國,溫柔的人更多喔。”

    “波特曼所長……?”小晴姊姊露出了訝異的眼神。

    “小空,你要不要到美國來呀?”

    “……美國?”

    “對,美國。”梅莉姊姊點了點頭。她吐出來的氣息有一種像水果一樣的香氣。

    小晴姊姊露出有點生氣的表情,抓住了梅莉姊姊的手臂。

    “請問您是在開玩笑吧?”

    “誰知道呢?那麼,我要失陪了。放開我的手。”

    可是小晴姊姊卻沒有放開她的手。

    “依照現況,我無法理解你有什麼必要把他帶到貴國去。”

    “這孩子患有空想病,與其讓他待在空想病落後國的日本,還不如將他帶到我國來,對他還比較好,不是嗎?”說著,梅莉姊姊竊笑了一下。

    而小晴姊姊則是皺起了眉毛,搖一搖頭。

    “這樣……您的主張是這樣呀?那麼,我也要提出我的主張了。那很明顯是違反協定的行為。”

    “協定並不是為了妨礙個人的自由而簽下的。”

    “要讓渡患者管理權的話,必須要尊重個人的意願,並且完成資料申請才行。”

    “你很清楚嘛。只要小空說他要來美國的話,事情就是那麼決定了。”

    “小空並沒有移居美國的理由。”

    “不要讓我重複同樣的話。日本在空想病上是落後國家,他留在這裡也不會幸福的。”

    小晴姊姊狠狠瞪著梅莉姊姊,好可怕喔。小晴姊姊好像真的生氣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

    “真是諷刺的一件事。既然您那樣說的話,患有空想病的您想必也一直以來都過著很不幸的人生吧?”

    “不要胡說八道!”

    梅莉姊姊終究還是怒吼起來了。

    “是誰才在胡說八道!”

    小晴姊姊的氣勢也不輸人。

    而我只能戰戰兢兢地躲在一旁看著那兩個人。

    我該怎麼辦?要怎麼做,這兩個人才會和好呢?

    梅莉姊姊用力甩開小晴姊姊的手,轉頭看向我。

    用非常溫柔的聲音對我說道。

    ——要不要眼我結婚?

    “所長!”小晴姊姊的聲音變得更加粗暴了。

    “外野給我安靜一點。”

    “恕我失禮,不過,依您的年齡,我想應該不會有國家願意承認婚姻的。這一點就算是貴國也不例外吧?”

    “這只是婚約罷了。結婚就等到彼此達到適婚年齡之後再說也沒關係。另外,不要把我跟其他的小孩子相提並論,那會讓我非常不愉快。我擁有過人的知識與智慧,而且,沒有人會不知道存在於我體內的祖父。祖父為了阻止感染爆發做出了莫大的貢獻,更是讓《幻想的第三次世界大戰》落幕的英雄之一。你既然也跟空想病有關係,就應該知道這些事吧?我只要利用祖父建立起來的人脈,甚至現在就可以……”

    我完全沒有在聽梅莉姊姊究竟在說什麼。

    ——我跟梅莉姊姊結婚?結婚是指,那個結婚?

    真是誘人的一句話。畢竟梅莉姊姊很忙,又是美國人,所以我們不常見面。可是,只要結婚了,梅莉姊姊一定就會每天跟我在一起,每天跟我聊天,每天念故事給我聽,每天對我笑了。

    而且,很久以前真由姊姊就告訴過我,所謂的“結婚”就是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那時候,我跟真由姊姊說那我要跟她結婚,可是真由姊姊卻說因為她是我真正的姊姊,所以不能結婚。

    不過,梅莉姊姊不是我真的姊姊,所以我應該是可以跟她結婚的。畢竟她都問我說“要不要跟我結婚”了,她一定很喜歡我才對。

    我也很喜歡梅莉姊姊。

    “請不要說那些愚蠢的話。”

    “愚蠢?你說我愚蠢嗎?”

    “請不要把論點岔開呀!”

    “那麼,就是忌妒了?”

    小晴姊姊用力抓住梅莉姊姊的肩膀。

    “要開玩笑也請您適可而止一點!”

    “我沒有在開玩笑。”

    說著,梅莉姊姊又親了我一下。這次親的是我的嘴唇。

    梅莉姊姊的嘴唇很柔軟、很甜,讓我覺得好舒服、心中變得好滿足。感覺非常幸福。果然,我好喜歡梅莉姊姊,也想跟她結婚啊。

    就在我快要沒辦法忍住停止呼吸的時候,梅莉姊姊總算放開了她的嘴唇。

    “小空喜歡我嗎?”

    “嗯。”我點點頭。

    “很喜歡?”她問我。

    “很喜歡!”我回答。

    “想結婚嗎?”她又問我。

    “想結——”

    話還沒說完,小晴姊姊就用手掌搗住了我的嘴巴。我抬頭一看。怎麼辦?她的表情好可怕喔。

    “你做什麼?”梅莉姊姊對著小晴姊姊怒吼了一聲。

    而小晴姊姊則是抓住我的腋下,把我抱了起來,然後在我眼前對我笑了。

    “小空喜歡小晴姊姊嗎?”她這樣問我。

    “喜歡。”於是我老實回答了。

    “很喜歡?”她又問我,“很喜歡。”所以我又回答她。

    接著,小晴姊姊也親了我一下。

    幸福的感覺讓我的頭腦變得一片空白,臉頰跟耳朵都燙得快要融化了。

    “想跟小晴姊姊結婚嗎?”

    “想——”

    “小空!”梅莉姊姊像刺針一樣鋭利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話。

    轉頭一看,梅莉姊姊正用非常恐怖的眼神瞪著我。

    而小晴姊姊則是“哼哼”地用鼻子笑了一下,然後對梅莉姊姊露出勝利的眼神。

    “這樣您明白了嗎,波特曼所長?這孩子年紀還小,而且一直以來都是在研究所里長大的,所以比起其他同年紀的孩子還要純粹而天真啊。他還不是可以自己判斷結婚這種人生大事的孩子呀。”

    我雖然聽不太懂小晴姊姊說的意思,不過,多少知道她是在笑我笨了。她一定是在把我當小孩子對待沒錯。

    “這礙眼的傢伙……”

    梅莉姊姊抓起包包,頭也不回地就離開了房間。

    “怎麼辦……小晴姊姊。梅莉姊姊好像生氣了啊。”

    “她沒有生氣啦。”小晴姊姊對我笑了。

    “可是……”

    “沒關係,她沒有生氣啦。到了明天,她一定又會來玩的。”

    “真的嗎?”

    “嗯,一定。”

    說著,小晴姊姊就輕輕地讓我坐回沙發上。

    然後在我面前蹲下身子,把視線降到跟我一樣高的位置。

    “小空想要跟梅莉姊姊結婚嗎?”

    我“嗯”地點了一下頭。

    “跟小晴姊姊呢?”

    “也想結婚。”我才剛說完,小晴姊姊就“壞壞!”地敲了一下我的頭。

    “聽好羅,小空。結婚是只能跟一個女孩子做的事情。”

    “我知道呀。”

    “所以說,要是小空跟梅莉姊姊結婚了,就算還想再跟小晴姊姊結婚也是沒有辦法的喔。”

    “嗯嗯。”

    “所以說,結婚這種事情要慎重考慮才行。知道了嗎?”

    “大概知道了……”

    “乖孩子。”

    說著,小晴姊姊就摸了摸我的頭。“所以說,就算被人說‘要不要結婚’,也不可以隨便回答喔。”

    我現在一定是正在被罵吧?

    “……嗯。”

    “說好了喔?”

    小晴姊姊露出微笑,然後把小指伸到我面前。

    於是我跟小晴姊姊打勾勾了。

    原來是這樣啊,不可以隨隨便便就說要結婚。總覺得有好多好複雜的事情呢。

    這天晚上,真由姊姊很早就回來了。

    我問了一下,結果真由姊姊果然也說,不可以隨隨便便就決定結婚的對象。還說在我做出決定之前,一定要跟真由姊姊商量過才行。

    我一邊吃著晚餐,一邊問真由姊姊。“如果我說我想跟梅莉姊姊結婚呢?”然後真由姊姊就笑著回答。“梅莉姊姊那麼忙,應該很難跟小空結婚吧?”

    因為我覺得有點不甘心,於是就一臉得意地回說。“可是今天,梅莉姊姊問我說,要不要跟她結婚喔。”可是真由姊姊卻停下了手上的刀叉,露出很複雜的表情。

    “……真的?”

    “是真的。”

    吃完晚餐,刷完牙,就在我跟真由姊姊一起玩遊戲的途中,我變得有點困,結果就忍不住打起瞌睡來了。於是真由姊姊就把我背到床上。

    我心中想著,我也好喜歡真由姊姊,然後就睡著了。

    隔天,我送真由姊姊出門工作,然後自己一個人在玩遊戲的時候,就像小晴姊姊說過的,梅莉姊姊真的又來找我玩了。

    “太好了……我以為我惹梅莉姊姊生氣了,好擔心呀。”

    我因為太開心了,就撲到梅莉姊姊的身上。

    而梅莉姊姊則是摸了摸我的頭,笑著說她並沒有生我的氣。

    “真的……?”

    “真的。”

    梅莉姊姊今天也為我泡了奶茶,香香的味道充滿整問房間。就在我喝著那杯又甜又好喝的奶茶時,梅莉姊姊忽然問了我一句。“你有想過了嗎?”

    “想什麼?”

    “結婚的事情。”梅莉姊姊對我露出微笑,我拿著杯子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嗯……那個啊……”

    “你沒想嗎?”

    “不是,我有想啦。”我趕緊說道,“可是啊,我聽說結婚這種事情要更慎重考慮才行。”

    “誰跟你說的?”

    “就、就是……”

    我的視線不禁遊走著。

    “小晴姊姊嗎?”

    雖然我有想過要隱瞞過去,可是一定很快就會被梅莉姊姊識破的。所以,我只好老實回答了。

    “嗯、嗯。”

    梅莉姊姊把茶杯放回碟子上。

    “你喜歡我還是小晴姊姊?”

    我如果回答“都喜歡”的話,一定會惹她生氣的。所以說,我拚命思考著我究竟喜歡誰,可是最後還是覺得我兩個人都喜歡啊。

    “……兩個人我都很喜歡。”

    “結婚只能跟一個人結喔?”

    “我知道呀。”

    “你不想要跟我結婚嗎?想要跟小晴姊姊結婚?”

    “我……還不知道。而且,我昨天才被真由姊姊說過,要結婚的時候要先跟她商量才行……”

    “那你今晚就去找她商量吧。”

    “要是真由姊姊說不行的話呢?”

    “如果小空是真心想要跟我結婚的話,真由也不會反對的。”

    “那……如果,只是如果喔,如果我明天說不能結婚的話呢?”

    梅莉姊姊吊起了眼角。

    “如果是那樣,我就再也不會來找小空玩了。”

    “再也不會……是說以後永遠都不會了嗎?”

    “對,永遠都不會。”

    “為什麼……?”

    “拒絶結婚就是那麼一回事呀。”

    騙人?真的?可是,我覺得梅莉姊姊應該不會說謊才對。

    “絶對不會再見面了?”

    “絶對不會再見面了。”

    我才不要那樣,於是我趕緊站起來,拉住梅莉姊姊的袖子。

    “不要,我才不要那樣!我才不要梅莉姊姊不見呢!”

    “既然這樣,小空……”梅莉姊姊輕輕地摸著我的臉頰,

    “就跟我結婚吧。”然後露出微笑,又親了一下我的嘴唇。我覺得,只要跟梅莉姊姊結婚,我一定會變得很幸福的。

    “嗯……好。”

    梅莉姊姊笑了起來,說道,“我這就去準備回紐約的機票,明天晚上來接你。在那之前,你就去跟大家道別吧。必要的申請我全部會幫你弄好。”

    好像要跟大家分開才行的樣子。事情發展得太快,讓我的腦袋變得一片混亂了。

    我要去紐約?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這間房間的我,有辦法忽然就到紐約去嗎?我一直以來都是待在這間房間裡的。畢竟大家都會來找我玩,所以我根本沒有必要外出啊。

    咦?可是我以前有為了檢查而出去過呀?

    而且真由姊姊也有帶我出去旅行過。為了治療我的病,也有到美國去過呀。我記得那時候去的就是紐約。

    原來我有去過嘛。

    可是,雖然我記得這些事情,但我就是沒有離開過這間房間啊。

    我明明沒有離開過這間房間,可是我卻記得這些事情。

    總覺得好奇怪,頭腦變得好混亂,汗水流出來,全身變得好不舒服,身體倒下來,真由姊姊趕緊跑過來,可是我的意識卻越來越遠……什麼事都不知道了。

    我被監禁在一個閉鎖的世界之中。這個房間內就是我全部的世界,就算我那時候打開房間的門,眼前看到的應該也只會是一片無底的深淵吧?

    大家都對我很溫柔,大家都愛護著我。那時候的我,就像是一個在搖籃中天真無邪地笑著的小嬰兒一樣。

    但是,閉鎖的世界漸漸開始崩壞了。然後,我自己本身也被捲入了那場崩壞之中,讓我的心變得支離破碎了。

    當時,為了將我從窮途末路的危機中拯救出來,而將手伸進這個閉鎖世界的人,正是開膛手皮耶爾的戰友,同時也是他的戀人。沒錯,那就是——

    炸彈魔布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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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29 11:09 PM


第三卷 第五章 將一顆心獻給你

    隔天早上,我的身體就完全變好了。

    姊姊確認我的身體沒有異樣之後,才準備出門工作。

    “如果身體又覺得不舒服的時候,一定要馬上聯絡我喔。”她依然擔心著我的狀況。

    “已經沒問題了啦。”所以我這麼回答她。因為真的已經沒問題了嘛。

    這天是星期六,學校好像休息的樣子,所以森崎哥哥早上就來找我玩了。

    我老老實實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訴了森崎哥哥。

    包括要跟梅莉姊姊結婚的事情、我很快就要到紐約去的事情、以後可能不太能見面的事情。

    還有,我覺得那樣會非常寂寞的事情。

    森崎哥哥笑著摸了摸我的頭。

    “不會寂寞的啦。”

    “為什麼?我覺得如果不能跟森崎哥哥、跟真由姊姊、還有跟小晴姊姊見面,應該會很寂寞的……”

    不,我一定會很寂寞的。我雖然真的很喜歡梅莉姊姊,可是必須要跟大家分開還是很寂寞啊。

    “我也覺得要是不能跟空見面的話,會寂寞啊。”

    “森崎哥哥,那跟你剛才說的話不一樣。”

    “不會不一樣啦。”森崎哥哥用拳頭在我臉頰上轉了幾下。

    “為什麼不會不一樣?”

    “有個人想著我的事情,因此而感到寂寞的話,那就是那個人還沒有辦法忘記我的證據,也是那個人多少還有喜歡我的證據啊。”

    他講得好複雜,我完全聽不懂。於是,我看著森崎哥哥的眼睛,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真正讓人寂寞、真正讓人傷心的,是彼此都把對方的事情忘記了。”

    “忘記……?”

    “被對方忘記,是一件非常讓人寂寞的事情啊。”

    森崎哥哥從口袋裏拿出一條口香糖,放進嘴裡。

    “你也要吃嗎?”他問我,“不要。”於是我回答他。

    “如果空跑去紐約的話,我會覺得寂寞的。可是,沒關係。我會寂寞就表示我還想著空的事情啊。所以說,空……”

    森崎哥哥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用一臉認真的表情看向我。森崎哥哥平常總是笑嘻嘻的,所以他現在那表情讓我忍不住緊張起來。

    “就算你去了紐約,也不要忘了我的事情啊。我也絶對不會忘記空的。”

    我點點頭。

    “我絶對不會忘記的。然後,會繼續寂寞下去的。”

    森崎哥哥笑了出來。

    “嗯,然後,如果真的覺得寂寞到沒有辦法忍耐的時候,就再回來找我、找真由姊姊、找小晴姊姊吧。大家一定都會笑著迎接空回來的。”

    “可是……紐約很遠啊。就算覺得寂寞,也沒辦法見面的。”

    我的眼淚流出來了。我雖然咬著下唇,嘗試要忍耐,可是還是哭出來了。

    森崎哥哥用食指幫我擦掉眼淚。

    “對不起……我哭了。”

    “那就代表你有那麼寂寞的意思啦。我很高興啊,所以不用在意啦。”

    我啜泣著,抬頭看向森崎哥哥的臉。

    “等空稍微再長大一點,就去看看‘襲捲世界的戀情’那部電影吧。那樣你應該就能明白,思念是可以穿越距離的。沒關係,真的想見面的話,紐約的距離根本不算什麼。不,當一個人想著另一個人時,就沒有什麼真的很遠的地方啊。看似遙遠,其實近在咫尺啊。”

    “……近在咫尺?”

    “沒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森畸哥哥用紙把口香糖包起來,丟進垃圾桶,又呢喃了一句。“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

    我哭了。

    嚎啕大哭了。

    因為我發現我好像忘記了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忘記”是一件非常悲傷、非常寂寞的事情,讓人悲傷到無可自拔,於是我哭了。

    或許,我忘記了某個人也不一定。我想要把對方想起來,可是,卻想不起來。如果森崎哥哥說的話是真的,那麼,那個人應該就在我的附近才對。

    想不起那個人,讓我覺得好不甘心、好難過,於是我哭著,哭著,不知不覺間,就哭累了,睡著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面已經徹底變暗了。看來我睡了很久的樣子。森崎哥哥大概是回去了吧?我的額頭上,蓋著一條冰冰涼涼很舒服的毛巾。

    “你醒啦?”

    梅莉姊姊一副擔心地看向我的臉。

    “……嗯。”我回答她。發出來的聲音意外地很沒有精神。明明我常常被很多人說“小空總是很有精神呢”的說。

    環顧房間四周,卻什麼都沒有看到。不是因為很昏暗的關係,是真的什麼都沒有。不過,我躺的確實是我乎常就在用的床。床上有我已經聞慣的味道,所以一定不會錯。

    也就是說,我應該是在我的房間沒有錯,可是,為什麼其他東西都不見了呢?

    我看不到平常真由姊姊煮飯時用的廚房,看不到跟真由姊姊一起吃飯時用的餐桌,看不到跟真由姊姊一起洗澡時會打開的浴室門,看不到我總是躺在上面的沙發,看不到電視,也看不到我收集的漫畫。

    房間裡就只有我跟梅莉姊姊還有這張床而已。

    “身體會不會不舒服?”梅莉姊姊問我。

    “嗯……沒問題。”

    “太好了。”

    梅莉姊姊用力握住我的手。

    “吶,梅莉姊姊。”

    “嗯?”

    梅莉姊姊歪了一下頭。

    “你會一直跟我在一起嗎?”

    “那當然呀,我們不是約好要結婚的嗎?”梅莉姊姊說著,露出溫柔的微笑。

    我一定永遠都無法再想起那個被我遺忘的人了。雖然很難過,可是我想那應該已經辦不到了。所以說,取而代之,我絶對不能忘記梅莉姊姊的事情。

    就在這時,忽然傳來一聲玻璃窗被打破的聲音。一個人影飛進了這片黑暗之中。

    我嚇得抱住了梅莉姊姊。

    戰戰兢兢地抬頭一看,就看到了一個我從沒見過的大姊姊。年紀大概跟小晴姊姊一樣吧?面無表情的樣子非常恐怖,而那個人則是直直地凝視著我。

    “你是誰?”梅莉姊姊用鋭利的語氣問道。

    “炸彈魔布奎。”大姊姊回答梅莉姊姊,可是她的眼睛卻依然看著我。

    “……布奎?”

    “炸彈魔布奎。”大姊姊又重複了一次。

    “少跟我裝傻。給我報上本名來。”

    梅莉姊姊生氣了。

    “真正的名字,我早已在久遠的過去就捨棄了。縱使真有其物,有資格知曉的也只有開膛手皮耶爾一個人。”

    “我沒時間陪你玩這種扮家家酒。”

    梅莉姊姊的聲音變得很低沉、很恐怖,可是那個叫“布奎”的人卻依然是一臉冷靜。

    “那是我該對你說的話。”

    “……小心我去叫人過來啊。”

    “我不介意……如果你真的有辦法做到的話。”

    “你說什麼?”

    “存在於這個虛假世界的人,就只有我跟開膛手皮耶爾而已。雖然你或許並沒有自覺,不過你其實只不過是個沒有實體的影子罷了。”

    “我就在這裡。”

    “你要那樣想是你的自由,但是你確實不存在。你以前似乎曾經斷言說,開膛手皮耶爾是個不存在於任何地方的虛無偶像,但是,其實真正不存在的人,是你。”

    梅莉姊姊看向我。

    “小空,我就在這裡吧?”

    我的手臂上、臉頰上、胸口上,都傳來梅莉姊姊的觸感。梅莉姊姊不可能會不存在的。

    這個叫“布奎”的人想必,不,絶對是個壞人。所以我告訴自己,絶對不可以聽這個人說的話。

    “嗯,你在這裡啊。”

    梅莉姊姊瞪了布奎一眼。

    “你聽到了吧?”

    “我聽不到。你的聲音已經傳不到我的耳裡了。在你與構築出這個虛假世界的傑斯提斯已經滅亡的現在,你的力量已經無從抵抗我的《罪法》(惡魔所授予之邪心)了。”

    布奎比出食指與中指,指向梅莉姊姊。

    亮光聚集到梅莉姊姊的身體上。我趕緊將手放開她的身體後,聚集的亮光就把梅莉姊姊捲入而爆炸了。

    “咦……梅莉姊姊……?”

    受到爆炸攻擊的梅莉姊姊,身體變成了一顆顆發光的粒子,飄散在房間裡。可是,粒子們立刻又聚集起來,變成了梅莉姊姊。

    這是怎麼回事?

    “小空,我絶對不會忘記你的。”梅莉姊姊用溫柔的聲音對我呢喃著。但是,梅莉姊姊的身體變得很奇怪。明明看得到,可是卻碰不到。我把手伸過去,卻透過了她的身體。

    “想起來吧。”布奎對著我說道。

    我搖搖頭。

    “我已經……想不起來了。”

    布奎走了過來,我趕緊躲到梅莉姊姊的身後。

    “想起來吧。”

    “我不要!”我大叫起來。

    “這裡不是你應該在的世界。”

    “不要靠近我!”

    可是,布奎依然一步步向我逼近。我覺得好恐怖,於是轉身逃向黑暗之中。

    什麼都沒有,真的什麼都沒有。不是看不到而已,是真的什麼都沒有。

    我在一片黑暗之中,摸索著房間裡的東西。

    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一片黑暗而已。

    騙人。騙人。騙人。

    為什麼什麼都沒有?應該會有的啊!應該有很多東西的啊!

    我用力揮動的右手忽然碰到了某個東西,是房門的門把。於是我拚了命用力轉動門把,將門打開。

    突然,吹來一陣強風,讓我忍不住用手護住眼睛。等到風停了,我才總算睜開眼睛。

    房門的外面變成了斷壁懸崖,跟房間裡一樣黑暗的谷底颳起了強烈的旋風,把我的頭髮吹了起來。

    “…………這是……什麼?”

    我全身失去了力氣,跌坐到地上。大概是那個震動的關係,讓地毯上出現了裂痕。裂縫伴隨著聲音,擴展到整間房間裡。不行,這樣下去的話,我的房間會壞掉的。

    我轉回頭,看到梅莉姊姊的身上也佈滿了裂縫,就家一尊隨時都會崩裂的玻璃工藝品一樣。

    毫髮無傷的就只有我跟布奎而已。正因為如此,讓我們兩個人在房間的現況襯托之下變得非常異質。宛如這個擁有意志的房間在拒絶我跟布奎一樣。

    “崩壞將近。這是一個只有這個房間所構築出來的封閉世界。只靠你的意志是沒辦法離開這間房間的。”

    “不要聽這女的說話!”梅莉姊姊對著我大吼。

    可是,這太奇怪了,一切都太奇怪了。為什麼房間外面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麼我沒辦法離開這問房間?天花板跟牆壁軋軋作響,好像隨時都會崩塌一樣。梅莉姊姊一點都不在意這件事嗎?姊姊你的身體也都是裂縫呢。

    你看,梅莉姊姊的臉頰已經微微開始崩落,像砂糖一樣積到床上了啊。

    布奎逼近過來,抓住了我的手。我雖然想把她甩開,可是她的力氣比我還要大。

    “住手!放開我!好可怕!”

    我大哭大叫、高呼救命。

    “開膛手皮耶爾,有個世界需要你的力量,但不是這個世界。你不應該待在這個世界裡。”

    “不要!我待在這裡又有什麼關係,大家都這麼善良啊!大家都對我很溫柔啊!我想要待在這裡!”

    布奎單腳跪下,把手托在我的臉頰上。

    “你的朋友應該跟你說過了,被對方忘記是一件讓人非常難過的事情。”

    “森崎哥哥跟我說過的話……?”

    “沒錯。你忘記了需要你,而且對你而言也非常必要而重要的人。”

    記憶的角落殘留著那個人的笑臉、以及那個人哭泣的臉。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可以回想起那個人的事情。那個人現在一定非常寂寞、非常傷心,一定正在哭泣吧?就好像白天的我一樣。

    “那是……誰?那個人是誰?”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就應該要跟著我一起離開這個封閉的世界。要借用你的台詞的話——”

    布奎點了點頭,

    “對——為了要與世界為敵。”說著,然後親了一下我的臉頰。

    模模糊糊、宛如海市蟹樓般的世界中,只有炸彈魔布奎的嘴唇觸感,碓實地傳到了我的身上。

    心中的濃霧漸漸消散。對了,這是炸彈魔布奎的另一個人格——皮絲所擁有的《強制托宣》(迷途羔羊向神乞求啟示)。是將一切的真實傳達給他人知道的終極之法。我曾經就靠著這個,得知了舊世界崩壞的危機。

    突然,房間變得如細沙般融解了。一陣強風向我襲來,於是我用手壓著飄蕩的後發,緊閉起眼睛。

    過了幾分鐘,當我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頭上一片雄大壯大、漫無邊際的藍天。

    柔和的陽光照耀著我的身體,溫柔地包覆我的全身。這是一個溫柔地守護著我的空色世界。

    對了,這片天空,就是變成這個世界本身的那個人啊。

    現在,那個人正靜靜看著我,等待著我啊。

    我將雙手伸到胸前。雖然感覺有點瘦弱,不過這確實就是仲西景的身體。接著我將右手翻過來一看,虛空中生成的光粒飛舞到我的手背上,刻下了一個黑桃標誌的符文。微微的疼痛感傳到我的手上,彷彿是在主張自己的存在般。

    “……戰鬥還沒有結束,對吧?”我問道。

    今井同學用一如往常面無表情的臉,對我點點頭。

    “不要走!”背後傳來梅莉姊姊的聲音,讓我不禁把頭轉了回去。

    在空色的世界中啜泣的梅莉姊姊身邊,不知不覺間出現了青井的身影。

    “小晴姊姊……?”

    “不是姊姊吧?”小晴姊姊,不對,青井笑了。

    我不可能會叫青井為“姊姊”的。這不是年齡上的問題,而是源自於她內心抱有的創傷。所以說,她也總是會稱自己為“ORE”(注2)。

    這或許是件讓人難過的事情也不一定。

    在這個世界裡,青井會稱自己為“WATASI”,而且對於我叫她“姊姊”的事情也很理所當然地接受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裡也許是個誰都不會受傷、誰都沒有抱著痛楚的溫柔世界吧。就連繼續擔任所長的梅莉,也很老實地追求著我的陪伴,很純粹地對我表現出其實自己感到很寂寞的事情。

    注2“俺(ORE)”在日文中是非常男性化的第一人稱。而下文中的“私(WATASI)”則是比較女性化的第一人稱。

    這個世界不只是讓我感到幸福,也讓很多人感到幸福,是一個很棒的世界。

    但是,我心須要捨棄這個世界才行。

    站在我眼前的青井雖然跟我認識的青井有著相同的外表,可是她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青井。

    真正的青井是個乍看之下表現得很瀟灑,但實際上卻為了空想病造成的創傷而苦的人。她的心中抱著痛處,搖擺不定。那才是我認識的青井,而我也很喜歡那樣的青井,所以才會為了想要撫平她的傷口與痛處而不斷煩惱著。

    梅莉也是一樣。她其實不需要用上“結婚”那種跳躍中間過程的異想天開行為,只要跟我說她希望我陪她玩的話,我也會陪她的。而且重要的是,我其實還滿喜歡像梅莉那樣的孩子啊。

    “青井……”我叫了一聲她的名字。“你要走了吧?”於是她對我笑了。

    我“嗯”地點了一下頭。

    我必須要去迎接那個人才行。戰鬥從現在才要開始。

    “不要走!”梅莉姊姊撲過來抓住我的腳,她滿是裂痕的右手“啪”地應聲折斷了。

    我蹲下來,摸了摸梅莉姊姊的頭。

    “我很喜歡梅莉姊姊喔。我說想要跟你結婚,也是我真正的心情。可是啊,我必須要走了。”

    “不要!我不要你走!”梅莉姊姊用力地甩著頭。

    “沒關係,我現在要去的世界裡,一定也會有你在的。等到全部的事情獲得解決之後,我一定會去找你。在那之前,我都不會忘記梅莉姊姊的。而且,我偶爾也會為了你而感到寂寞的。我不是在騙你,所以說……放心吧。”

    我向梅莉溫柔地說完後,抬頭看向青井的臉。

    “我也一定會去迎接青井的。”

    “我等你。”青井笑了。

    接著,我站起來,看了炸彈魔布奎一眼。

    “已經好了嗎?”她問我。

    “嗯。”我回答她。

    於是炸彈魔布奎握住我的右手。

    “在我說‘好’之前,把眼睛閉著。”

    我闔上了眼睛。然後,一陣浮游感包覆了我的身體。我跟炸彈魔布奎緊緊靠著身體,飛越了這個世界。

    沒錯,為了與世界為敵。

    如果沒辦法見到她,如果沒辦法守護她,如果將她遺忘的話,不管幾次,我都要與世界為敵,才會甘心的。

    我大概是失去意識了。

    告別了看似綿延無際的黑暗之後,鮮明的閃光隔著我的眼皮刺激我的眼睛。

    過了一段時間,等到光芒消逝後,我緩緩地睜開眼睛。

    四週一片昏暗,是一個缺少生活感的空間。看來我來到了一個跟之前關著我的房間不一樣的場所。

    我吐了一口氣,然後眼角的餘光看到一個白色的人影倒在我的腳邊。

    “什麼……?”

    我察覺了那個人影的身份,而在無意識下往後退了幾步。這毫無疑問地就是傑斯提斯啊。

    他的胸口被滾滾湧出的大量鮮血染成一片朱紅,看來是已經撒手人襄了。

    我沒辦法理解現在的狀況。

    於是我在心情動搖之下環顧四周。等間隔排列的木製長椅,房間深處的牆上是一片彩色的窗玻璃。這地方我似曾見過。

    在《教會物語》(Ecclesiasaga)的後半,我在這個模仿教堂而建成的遊樂設施中,為我與傑斯提斯之間的宿命對決做了一個了斷。

    “難道說……?”

    一定沒錯。是時間逆流了。

    我與傑斯提斯一對一決鬥,最後好不容易將他打倒了。這是我已經體驗過的事情。那之後,我接著前往廢棄物掩埋場,在與《教會》的決鬥中獲得了勝利,許下讓世界回覆的願望。

    《教會物語》(Ecclesiasaga)應該在那時就落幕了才對。以“一切都是結衣同學的幻想”做為結論。可是,我現在卻站在理應落幕的《教會物語》(Ecclesiasaga)的舞台上。

    為什麼我又回到這裡了?我因為過於混亂而踉蹌了一下,撞到一旁的長椅。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知道那個答案的人物從我背後對我說道。

    “歡迎回來……開膛手皮耶爾。”

    於是我轉過頭去,又看到一片似曾見過的光景。半死不活的今井同學仰天躺在木製的地板上,凝視著我。

    “今井同學……?這裡是?”

    “就是你打倒傑斯提斯之後的世界。你應該知道才對。”

    今井同學的衣服上,沾滿了不輸給傑斯提斯的大量鮮血。

    “不,不對,我應該早就打倒傑斯提斯了才對。不只是傑斯提斯,我還打倒了弗利登,然後完成讓世界回覆的願望才對啊。”

    “那是你做的夢……不,是被人強制夢見的夢。《教會》與《大罪》(MortalSin)的戰鬥,現在依然持續著。”

    “夢?……你說那全部都是夢嗎?”

    “被你打敗的傑斯提斯在臨死之前,對你施加了《無可逃避的心靈十字架》(CrackyFiction),讓你的心被封閉在精神世界中。雖然茌現實世界經過的時間不到五分鐘,不過你的體感時間應該已經在精神世界中過了將近一個月才對。你會感到困惑也是理所當然的。”

    原來那全部都是一場夢,我實在難以相信啊。

    我在《教會物語》(Ecclesiasaga)中做了一個了斷,回到普通的生活之中,然後跟結衣同學一起準備聖誕節,接著我的發作就完結了,變成一個小孩子——

    對了,根本不用懷疑,這全部都是夢啊。我不是叫什麼“野中空”的少年,我是背負了世界命運的開膛手皮耶爾——仲西景啊。

    我被炸彈魔布奎拯救了。

    這時,我的背後傳來了一陣光芒。轉頭一看,傑斯提斯的身體被一層像薄膜一樣的光包覆著。

    “這是……?”

    “給他最後一擊吧。”

    炸彈魔布奎回答我。“《死者蘇生》(耶穌的奇蹟)要發動了。”

    以前,炸彈魔布奎曾經對我說明過。傑斯提斯的身體只要損傷保持在一定程度之下的話,不管幾次都能復活。

    於是我做好了覺悟,撿起掉落在傑斯提斯屍體旁的光劍。

    “…………這是給你的餞別。”

    我將《三位一體的十字劍》(TrinitySword)刺向傑斯提斯的心臟部分,接著劍身與傑斯提斯的身體發出的光芒便急速消失了。我們終於做出了一個了斷。

    “傑斯提斯,這次、這次……真的是永別了。”

    我趕到今井同學的身邊,跪了下來。

    還有呼吸。她居然靠著這樣虛弱的身體,將我從那個封閉的世界中救出來了。

    “我在夢裡的世界有看到。謝謝你……我又被你拯救了。”

    “那不是我一個人的力量。是因為首領在決戰時對你施加的《絶對消卻》(背德者不信神之奇蹟)還多少殘留了一些效果,所以我才能將你的心從《無可逃避的心靈十字架》(CrackyFiction)中解放出來。”

    或許是連說話都感到很痛苦吧,今井同學咳了幾聲。從她的嘴裡又溢出了鮮血,沿著她的嘴唇流到臉頰上。

    “首領……我們《大罪》(MortalSin)是為了守護舊世界而參加戰鬥的。為了成就我們的願望,身為《大罪》(MortalSin)勢力唯一的《足以成為主角之人》的你是必要不可缺。所以說,我只不過是對你伸出一點援手罷了,不需要多禮。”

    “可是……”

    現在的我知道,她——炸彈魔布奎,與開膛手皮耶爾是一對情侶的事情。

    我的眼淚滴在她的臉上。

    全身被光槍刺穿的今井同學把她沾滿鮮血的手故到我的臉頰上,仰望著天斷斷續續地說道。

    “不要露出那樣的表情,應該道歉的是我才對。對不起……或許你在那個世界中繼續沉眠,對你而言會比較幸福也不一定。可是我卻又把你拉回了這個充滿戰鬥的世界。之後你必須要一個人戰鬥了。沒有人可以依賴,也沒有人會對你伸出援手。被虛構的設定所支配的人們都將成為你的敵人。”

    今井同學輕輕地摸著無法停止流淚的我的頭。

    “如果你不想的話,不要繼續奮鬥也是可以的。要逃走也是可以的。”

    跟她那時候對我說的話是一樣的。可是,對於已經知道她真正心意的我來說,這些話聽起來卻有著完全不同的意義。

    “既然《聖典》(瑟菲洛的詔書)已經在他們手上,那麼二十四小時之內世界就會被改變了。到了明天,你就只需要在新的世界中開始另一段人生而已。指責你的人也都會消失。這次跟上一次是一樣的,你只要去思考,你所期望的世界、你所期望的未來……”

    今井同學靜靜地微笑著。那是她身為炸彈魔布奎時露出的第二次笑容。

    “加油……開膛手皮耶爾。”

    我搖一搖頭,把腰上的皮革帶刀腰帶取下來,讓炸彈魔布奎抱在她的胸口上。那是開膛手皮耶爾在離開《大罪》的時候,交給身為她愛人的炸彈魔布奎做為餞別的東西。那之後,將開膛手皮耶爾跟自己的存在完成同步的我,又從她手中拿到了這個腰帶。

    “抱歉,都是因為我擅自更改設定,害你感到寂寞了。”

    她的呼吸斷斷績續,卻依然用清澄的雙眼凝視著我。

    我在那個夢境的世界中看到了,那個成為世界本身的空色的結衣同學。既然如此,我的聲音應該就能傳達到她的耳裡才對。

    於是我抬頭看向教堂的天花板。

    “結衣同學,請把設定復原吧。請解除開膛手皮耶爾跟我的同步存在。”

    就在這時,我右手上的黑桃符文變成了一顆發出淡淡光芒的球體。接著,那顆光球彷彿是受到吸引般,溶進了炸彈魔布奎的胸口中。

    “身為開膛手皮耶爾的心,我留在這裡,獻給你了。所以說,你就安息吧。我將不是以開膛手皮耶爾的身份,而是以仲西景的身份,去參加那些《足以成為主角之人》的戰鬥。”

    她擠出了最後一絲力氣,勉強將她沾滿鮮血的右手舉起來,指尖微微地擦過了我的臉頰。

    “仲西同學,謝謝你……”

    她第一次叫我“仲西”了。然後,她輕輕地抱住帶刀腰帶,彷彿是睡著般,嚥下了最後的一口氣。

    我輕輕闔上她眼睛的右乎手背上,已經看不到黑桃的符文了。應該是結衣同學聽到我的願望了吧?我已經不再是開膛手皮耶爾了。

    “炸彈魔布奎,一路來謝謝你了。希望你跟開膛手皮耶爾能過得幸福……”

    我眨了一下眼睛,眼淚又再度流了下來。開膛手皮耶爾跟炸彈魔布奎,都是我擅自改變設定下的犧牲者。如果我什麼都沒做的話,他們兩個人應該就能繼續待在《大罪》(MortalSin)之中,感情和睦地過著幸福的日子吧?是我扭曲了那個幸福的生活啊。

    縱然如此,她依然在一旁看著一心為了結衣同學而戰鬥的我——開膛手皮耶爾的行動,並且幫助我、引導我。一想到她的心境,我就難過得忍不住流下眼淚來了。

    她從來都沒有說過一句抱怨的話語,甚至為了這個雖然同步、但是心靈卻不同的我——仲西景而拚命奮鬥。這應該就是她打從心底深愛著開膛手皮耶爾的證據吧?

    我只是沒有察覺這件事情而已,但是其實我一直以來都在利用她那份純粹的心意。不,“沒有察覺”這種話,根本連藉口都算不上啊。

    “我真是……太惡劣了。”

    她告訴了我這個世界的真相—在主題樂園的決戰中,她率先為我進行掩護;我被傑斯提斯的《永恆的斷罪》(AbsoluteGuiltiness)擊中而失去意識的時候,是她把我藏匿到這裡來的;而將我從封閉的世界中拯救出來的人也是她。

    炸彈魔布奎為我做過的事情,實在難以計數。

    可是我卻什麼也沒有為她做過。

    “我是不是其實可以為這個人做更多的事情,而不是像這樣的慰藉而已呢……?”

    我的行為是否多少做到一些贖罪了?

    唯一知道答案的她,只是仰望著教堂的天花板,靜靜地沉眠著。

    我在炸彈魔布奎的屍體上蓋上外套,並且跪下膝蓋靜靜為她默哀後,走出了教堂。看向園內可麗餅店裡擺放的時鐘,指針跟以前一樣是指向下午七點的方向。

    如果要解放《聖典》(瑟菲洛的詔書)的力量,就必須連續詠唱二十四個小時。所以我還有充分的時間。

    而且我已經學會《永恆的贖罪》(EternalAtonement)跟《屬暴食者由暴食者為暴食者的晚宴》(Thelastsuper)了,另外,當我在危急的時候,德士尼也會出面協助我。

    這場戰鬥我已經經歷過一次,所以只要再重複一次那時候做過的事情就可以了。

    我的名字應該差不多要在電視上被報導為全球同步爆破恐怖事件的實踐犯了。可是,我沒辦法去跟已經化身為世界本身的結衣同學見面。

    這次大概是德士尼提早跟結衣同學進行接觸了吧?但是沒關係,不管怎麼樣,結衣同學都是站在我這邊的。

    話說回來,我記得那時候.我有接到青井跟森崎的電話。

    正當我在想他們應該快要打電話來的時候,我的手機就響了。

    我打開手機,手指卻僵住了。螢幕上顯示的是手機的電話號碼。如果是青井或森崎打來的話,因為我有把他們登記在我的電話簿裡,所以應該是會顯示名字才對。

    我感到不解地接聽了電話。

    “……喂?”我說。

    “喂?你今天怎麼沒有來學校?”一個我從沒聽過的女孩子聲音回應我了。對方大概是高中生吧?

    “那個……請問你是不是打錯電話了?”

    “咦……你不是小空嗎?”

    我全身僵硬起來,趕緊掛斷了電話。

    緊接著,電話又再度響起。顯示的是跟剛才不一樣的電話號碼。於是我戰戰兢兢地接聽了電話。

    “野中嗎?你這傢伙,最近蹺課翹太凶了吧?老師在說你的學分不太妙啊。”

    這次傳來的是一個男生的聲音。

    “野中……是誰?”

    “啥?你在說什麼啊?”

    “我的名字叫仲西景啊。”

    對方似乎察覺到什麼事情,沉默了一段時間。

    “啊啊,抱歉,我好像打錯電話號碼了。”說完,男生就掛斷了電話。

    那之後,我雖然等了一段時間,可是卻一直沒有接到青井或森崎打來的電話。

    剛才的女孩子,叫我“小空”了。

    而那個男生則是叫我“野中”。

    我忽然察覺到某件事情,一股恐怖的感覺讓全身都快凍結了。

    我顫抖著手指,確認了一下我的電話簿。

    裡面沒有看到結衣同學的名字,大概是我不小心刪掉了吧?我凝視著手機的螢幕,不知不覺間,握著手機的右手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沒有。結衣同學寄給我的簡訊一封都沒有。

    太奇怪了。我明明跟結衣同學通過那麼多次簡訊,可是收件匣中就只有她的簡訊不見了。我接著確認了一下寄件匣,情況也是一樣。

    我再一次仔細確認過我的電話簿後,忍不住感到茫然了。

    不只是結衣同學而已,連青井跟森崎的名字都沒有。然後彷彿是要取代他們一樣,在我的電話簿裡出現了好幾個我根本不認識的名字。

    我甚至發現,裡面還有我本來應該不知道的立川研究所的電話號碼。

    一定是什麼地方搞錯了。這實在太奇怪了。

    這不是我所知道的發展狀況啊。

    打倒傑斯提斯後,我應該跟肯並聯絡,跟結衣同學見了面,然後在那裡過上德士尼,最後跟森崎一起趕往廢棄物掩埋場才對。

    在故事的進行上不可或缺的三個重要人物都消失了。

    我將手機顯示回一般畫面,然後按下目錄按鈕,接著按下‘0’。

    螢幕上顯示出這支手機的電話號碼、郵件信箱以及手機持有者的姓名。

    手機從我的手上滑落了。

    ——野中空。

    一陣可怕的想法閃過我的腦海。徹底陷入混亂的我,用力把摔在地上的手機踩了個粉碎。

    簡直快抓狂了。

    我是野中空嗎?還是仲西景?

    結衣同學到底在哪裡?青井呢?森崎又在哪裡?

    “我明明就在這裡,為什麼大家卻……”

    難道這裡也是幻想的世界嗎?我是空想病的患者嗎?

    剛才打電話來的那個男生,對我說話的聲音有一種身為朋友的親近感。可是,他後來卻忽然承認自己打錯電話,然後就掛斷了。如果是因為我是一個空想病的患者,而他剛才是查覺到我正在發作中的話,那就是一個正確的判斷了。對發作中的人告知對方患有空想病,應該是一種禁忌吧?

    不管是我的手機還是現在的狀況,都在在顯示我就是野中空。可是,我卻擁有身為仲西景的自覺。更重要的是,野中空是一個在研究所長大的小學四年級生,沒有什麼可以稱呼為“朋友”的對象,所以應該不需要手機才對。

    我讓無力的雙腳註入力氣,好不容易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出主題樂園。

    在步道旁的自動販賣機買了一瓶碳酸飲料,灌入自己的喉嚨。

    要冷靜下來才行。現在我該做的,就是冷靜下來掌握現況才對。

    首先,看來我並不是仲西景,而是野中空的樣子。雖然我很不願意承認這種事,但是如果我不正視這個現實的話,應該會永遠都找不到答案。

    然後,我現在正在扮演仲西景,只不過是想要以仲西景的身份活著罷了。

    那麼,為什麼我現在會是以仲西景的身份存在?這應該有什麼理由才對。

    而那個理由就是——

    《空色感染爆發》。

    只有那本書了。

    仲西景是當中的登場人物。野中空因為對於故事的內容以及主角抱著強烈的憧憬,所以引發了空想病的發作。前後花費半年以上時間的發作最後終於完結,而我這個叫“仲西景”的人物,從野中空的心裡消失了。

    這就是炸彈魔布奎前來拯救我之前的狀況。

    可是,炸彈魔布奎說過,那是傑斯提斯為了封印我的精神而讓我做的一場夢。

    我偷看了一下速食店裡掛的時鐘。現在時間快要八點,車站前的大型書店應該還沒結束營業才對。

    我難以抑制焦躁的心情,快步趕往書店。

    去廢棄物掩埋場的事情就等一下再說吧。

    全力奔跑下氣喘吁吁的呼吸在一瞬間忽然停止了。

    因為我又再度察覺到一個非常不對勁的地方。

    我是怎麼知道弗利登率領的《教會》勢力就在廢棄物掩埋場的?

    焦躁、恐懼以及激烈的運動,讓我全身汗如雨下。

    上一次,我前往廢棄物掩埋場,打倒了弗利登。那是我已經經歷過一次的事情,所以我現在會知道是理所當然的。可是,重點是在上次。上次我又是為什麼會知道弗利登就在廢棄物掩埋場的?

    我不禁顫慄起來。

    重新回顧記憶,並沒有任何一個人對我明確說過這件事情。這不是我記憶錯誤的關係,因為在《教會物語》(Ecclesiasaga)的登場人物之中,會知道弗利登就在廢棄物掩埋場進行《聖典》(瑟菲洛的詔書)詠唱的人,就只有傑斯提斯跟德士尼了。

    傑斯提斯雖然跟我說過他命令弗利登進行《聖典》(瑟菲洛的詔書)的詠唱,可是並沒有說過場所在哪裡。

    而德士尼也是,他只警告過我“最終決戰將近”而已。

    我是怎麼知道弗利登的所在地的?為什麼我會毫不猶豫地就前往廢棄物掩埋場了?

    當時的我對於這件事完全沒有抱持過疑問。

    是不是應該把它當作因為是發生在精神世界的事情,所以不要想得太深呢?可是,我還是非常在意。

    炸彈魔布奎說,我體驗過的那一連串事件都是一場夢。既然如此,我現在所處的這個事件中,搞不好其實弗利登並不在廢棄物掩埋場也不一定。

    現況彷彿陷入了死胡同。

    思考的事情不斷閃過腦際又消失。每個想法都讓人覺得沒有意義。

    就算想也想不通。

    究竟答案是什麼?真相又在哪裡?

    那真的是在精神世界中發生的事情嗎?還是說,這個世界就像世界系故事的王道發展一樣,其實是在不斷重複著呢?

    我來到車站前的商業大樓,調整了一下呼吸後,走進大門。

    這裡是否就有幫助我消除疑惑的解答?

    抱著那樣的想法,我穿過大型書店的自動門。看了一下電梯旁的館內地圖,輕小說似乎是擺在地下室的樣子。

    輕小說區聚集了剛下班的年輕上班族以及看起來像學生的集團。書櫃的間隔也很狹窄,讓我不得不穿梭在人群之間,尋找我想找的書。

    我大致上看了一下平放在展示架上的書,並沒有看到我想找的封面。

    就算一本一本仔細確認書架上的書,也沒有找到。

    ——是我杞人憂天啊。

    我不禁鬆了一口氣後,走回電扶梯前。那套文庫書只存在於精神世界裡而已啊。

    不過,這也不代表狀況就有所好轉。答案究竟在哪裡?我是不是漏掉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我不經意看到電扶梯旁擺了一台可以查詢店內庫存的觸控螢幕,於是為了預防萬一而搜尋了一下。

    結果,令我意想不到的狀況讓我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法米通文庫空色感染爆發①缺貨

    法米通文庫空色感染爆發②缺貨

    法米通文庫空色感染爆發③近日進貨

    原來只是剛好沒有庫存而已,其實那套書是存在的。

    我緊張地調閲了一下書本的簡介。

    空色感染爆發①

    “找到你了,開膛手皮耶爾!為殺死傑斯提斯之仇付出代價吧!”

    “……什、什麼?皮……?傑啥斯的?”

    高中入學考試的早上,我在車站月台與結衣同學相遇了——她患有“空想病”,似乎只要一發作就會變成正義使者的樣子……抱歉,我可沒空陪你玩角色扮演的遊戲。從那之後,結衣同學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找理由出現在我的面前。這時的我,還沒想過事情會演變成即使要與世界為敵,也要守護她……賭上世界的命運,瘋狂而純真的“當男孩過上空想少女”——第十一屆ENTAME大賞優秀賞得獎作品登場!

    我跟結衣同學初次見面的事情被簡潔地描述著。

    空色感染爆發②

    “我有話要對你說,我的名字叫炸彈魔布奎。”

    “………………”

    自從結衣同學的“劇場型”發作那天之後,我一直都無法確定。我對她抱持的好感,或許也是她“幻想中的產物”也不一定……而就在這樣的某一天,突然又有一個自稱炸彈魔布奎的女孩在教室中對我搭話——是新的空想病患者?行行好饒了我吧。但是,我卻因為她告訴我的世界改變之“真實”而感到驚愕。於是,賭上世界命運的戰鬥又再度開始了!

    瘋狂而純真的“當男孩遇上空想少女”,第2集持續發作中。

    這是《教會物語》(Ecclesiasaga)的內容。

    我的心臟激烈地跳動著,暈眩與作嘔的感覺變得越來越嚴重。於是我快步跑上電扶梯,衝出了店門。

    接著深呼吸一口。

    我的記憶難道都是來自書裡的東西嗎?如果是那樣,那我究竟又是誰?

    至少,我並不是仲西景。因為仲西景只是個虛擬故事中的登場人物而已,這件事已經被證明了。

    既然如此,我果然是野中空嗎?其實我是野中空,而正處於一場以小說做為參考的發作之中?

    我從褲子的口袋中拿出錢包,確認了一下里面裝的東西。

    仔細確認了一下里面的每一張卡片,可是並沒有看到一般被稱為《免罪符》的空想病診斷證明。

    不過,空想病患者在發作的時候,也會無意識地遮斷所有不符合幻想內容的情報。所以說,就算我是個空想病患者,但是只要我的深層心理判斷空想病的診斷證明會對這次的幻想造成障礙的話,我的視覺就會受到操縱,即使我的錢包裡有空想病的診斷證明,我也沒辦法認知到它的存在。

    答案陷入一片濃霧之中了。

    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如果我是空想病患者的話,理應在我周圍的演員們究竟在做什麼?現在這種狀況下,發作的完結應該是難之又難了吧?

    再說,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不完全的幻想狀態?

    如果我真的是患者的話,應該讓我陷入更深的幻想之中才會比較好吧?

    要是希望可以忠實重現那個故事的幻想劇,我的視覺操作跟聽覺操作就應該要妨礙我去認知到那些做為故事源頭的書本的存在才對。

    做為參考來源的那些書,理所當然地就是對幻想完結最大的障礙了。如果我很不幸地是個劇場型患者的話,這個狀況不只是對期望這場幻想的我,甚至也會讓被分配到角色的感染者們都陷入混亂啊。最糟的狀況下,搞不好還會引發幻想世界的詭局也不一定。

    對這個幻想世界來說,那套文庫書的存在理應是個致命傷才對。

    演員們為什麼沒有阻止我?

    八成是覺得特拉烏姆波的視覺操作會讓我無法認知到它的存在吧?還是說,其實讓我認知到那些書的存在是有意義的?

    我不懂。

    我什麼都搞不懂了。

    如果這一切都是幻想的話,結衣同學就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了。就算存在,那也只是在扮演“結衣同學”這個角色的某個人罷了。

    這樣一想,其實在感動之中與世長辭的今井同學,終究也只是一名演員而已啊。

    我已經沒有繼續戰鬥的理由了。

    一切都沒差了。

    我將身體靠在車道邊的護欄上,抬頭望向夜空。

    即使看著由西往東飄移的月亮,我也沒什麼感覺了。因為我已經知道,我現在只不過是在幻想的世界裡而已。

    這麼說來,季節好像也倒轉了。

    那也沒差。

    我已經什麼都感受不到了。

    我來到另外一家書店,看到《空色感染爆發》的第一集和第二集,甚至連第三集都有在賣,於是便一起買下來了。確認了一下,正式的出版日期似乎是三天後的樣子。這家店只是剛好提早販賣而已。

    我提著裝了文庫書的塑膠袋,漫無目的地走著,經過了一個小小的公園前。這裡剛好。於是我到一旁的自動販賣機買了一罐咖啡,回到公園裡。坐在長凳上,在路燈照耀下翻閲著書本。

    只要我像這樣做著沒意義的事情,演員們遲早會按捺不下去而有所行動吧?在那之前,我就殺殺時間吧。

    於是我手上拿著罐裝咖啡,蹺起腳,默默地繼續看書。

    當我讀完第二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兩點了。

    我越是讀,就越發現書本的內容跟我的記憶非常相似。

    哦哦,確實確實,有發生過那種事情啊。我呢喃著那樣的感想,繼續翻閲著書本。從途中開始,我就有一種像是在欣賞過去拍攝的家庭錄影帶般懷舊多感的心情了。

    想到那時候真的是為結衣同學的態度感到很難以招架,呵是立刻又想到那是空想病創造出來的虛假記憶,讓我不禁苦笑出來。

    真的是個很麻煩的疾病啊。

    不過話說回來,我明明以前還那麼害怕自我喪失,可是現在的我卻很泰然地接受了那樣的事實。大概是因為藉由書本的描述,站在客觀的角度看著仲西景的存在,讓我自己本身的存在開始跟現實漸漸脫離了吧?

    演員們依然沒有做出任何行動。我環顧昏暗的公園,也沒有看到類似的人影。

    那樣悠哉沒有關係嗎?仲西景可是主角,而扮演仲西景的我如果沒有行動的話,這場幻想劇就毫無疑問地完結不了啊。

    如果是在作品中的話,弗利登跟仲西景的決鬥早就已經結束了。

    或許是發生了什麼意外狀況,讓他們沒辦法對我做出什麼動作吧?演員真的是很辛苦的工作。

    事到如今,我也沒有其他的事情好做了。於是我繼續翻開了第三集的書本。

    看來我真的是很喜歡這套書的樣子。到現在,我還沒有發現我的記憶跟故事的內容有任何不一致,內容可以說完全一致。

    但是,如果我真的很愛這套書的話,為什麼我的深層心理要遮斷那段記憶呢?明明就已經讓我認知到這套書的存在了,我想不出有任何理由要封印關於它的記憶?

    既然如此,搞不好其實我並不是什麼空想病患者,而只是一個單純的感染者也不一定。

    我不禁大笑出來。

    別想了吧,想了也是白費力氣。

    管它是患者還是感染者,只要是在發作中,就不可能判斷自己究竟是何種狀況的。

    現在的我只要繼續等待就好。

    應該遲早會有什麼人來誘導我才對。

    就在我繼續讀著第三集的同時,發覺自己誤會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奇怪……?”

    我不禁發出疑惑的聲音。

    跟梅莉大吵一架的仲西景。

    因為跟結衣同學的親吻而對幻想世界感到滿足,讓發作結束的野中空。

    野中空在研究所的生活。

    然後,野中空所處的地方其實是傑斯提斯利用《聖法》(神所授予之奇蹟)而構築出來的虛假世界的事情被點破了。

    然後,跟炸彈魔布奎的死別。

    全部都是我至今做過的事情。也就是說,現在的發作並不是參考第二集,而是參考第三集的內容才對。

    我終於理解演員們之所以會放著我不管的理由了。

    這場幻想是我的發作。所以說,這個幻想世界也非常忠實地呈現了書本中的內容。

    而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我居然認知到這套文庫書的存在了。甚至連做為這次發作內容來源的第三集也被我認知到了。所以說,我想保安者們應該是打算讓我看完整個故事吧?只要我熟知這個故事的內容,不管我是身為感染者還是患者本人,都只要忠實呈現故事的發展就可以了。這應該會比周圍的人隨便做出行動要來得有效率吧?

    在第三集中,仲西景下定決心要繼續戰鬥。

    我接下來只要把後績的故事內容牢記在腦袋裏,然後模仿仲西景在書本裡所做出來的行動就可以了。

    可是,我的預想很快地就踢到了鐵板。

    當我翻開下一頁,看到的卻是一片白紙。

    下一頁、再下一頁,都是一片空白。

    我“唰唰唰”地快速翻過書本,看來從一百八十八頁之後就全部都是白紙了。

    “居然是缺陷書……偏偏要挑這種時候。”

    不過,我立刻就想到要做出結論還嫌太早。搞不好是因為某種重要的理由,讓我的視覺被特拉烏姆波操縱了也不一定。也就是說,其實從一百八十六頁之後還是有印刷出內容的,只是在幻想劇的考量上,讓我無法認知到罷了。

    我思考著萬一我讀到一百八十六頁之後的內容究竟會發生什麼樣的問題,可是也只得到“不繼續讀下去的話,什麼也很難說”這種理所當然的結論。

    當然,也是有可能我真的買到一本缺陷書了。

    “唉呀,畢竟不知道結局也比較能享受樂趣嘛。”

    就在我說著這樣樂觀的一句話時,忽然查覺到書本的後記是有被印刷出來的。

    看到那段文字,讓我忍不住停止了呼吸。

    取代後記

    吶,景,我在這裡喔。

    我的雙手開始發抖。含了一口咖啡後,想說要再確認一次狀況,於是我又再翻開空白的書頁凝視著。

    一種難以壓抑的不對勁感湧上心頭。我應該是漏掉了什麼致命性的問題才對。

    就在我翻著書頁的時候,查覺到那份不對勁的感覺究竟源自於哪裡,終於讓覆蓋在我心裡的烏雲間透進了一道光線。

    我現在正在閲讀的第三集。

    正式的出版日期是三天後。我只是因為偶然找到一家提早販售的書店,所以才買到這本書的。

    如果我是參考這個系列作而引起發作的空想病患者,不可能會知道連出版都還沒出版的第三集內容才對。

    是因為我在知道前兩集內容的前提下,擅自妄想了第三集的內容,所以才會讓現況產生這些差異跟矛盾的嗎?可是,仔細想想,這種程度的差異跟矛盾其實反而可以算是容許範圍之內啊。

    跟新登場人物的梅莉認識,跟結衣同學一起裝飾房間,然後發作完結。只不過是身為一名讀者的我居然可以如此正確地預想到這些劇情發展,才真的是明顯不自然的地方。

    一定沒錯。並不是我或者這個世界在重現這本書的內容。

    而是這本書的內容在重現我跟這個世界的動向才對。

    簡單來說——

    “就是要我自己去把接下來的空白部分補上就對了。”

    我用雙手拍了一下臉頰。

    結衣同學正在等待著我。

    只要知道這件事就足夠了。

    那個“後記”絶對是結衣同學要留下來的訊息。

    既然這樣,我就跨越這本書……

    不,跨越這個世界,去見她吧。

    究竟什麼是幻想?什麼是現實?都不重要了。

    我不是前一陣子才剛立下誓言,要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感受嗎?

    於是我將那三本書丟進鐵網垃圾桶裡,走出公園,前往廢棄物掩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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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29 11:10 PM


第三卷 第六章 第三次與世界為敵之時

    雖然是靠徒步前往,不過我還是在天亮之前到達廢棄物掩埋場了。我有一種預感,這應該就是最後的一場戰役了吧。

    一種跳入水面般的感覺之後,緊接而來的是一股讓人作嘔的味道刺激我的鼻腔深處。

    “這是……?”我不禁感到茫然地小聲呢喃。

    在一片灰色的世界中,屍體堆積如山。鮮血匯流成小河,溢滿各處的凹穴。四周飄散著一股屍臭,近兩萬人的《教會》(Ecclesia)騎士們全部都化身為一具具殘骸了。

    我避開那些難以計數的屍體,往前邁進。

    在軍團遺骸的中央,我看到一個胸口被劍刺穿而往生的男子。

    “弗利登……為什麼?”

    我的對手居然在決戰之前就已經死了。就算我什麼都沒做,一切的事情也已經結束了。

    “你太慢了吧,仲西景。”

    一名白髮青年飄動著白色的禮服,降落到我面前。那雙眼睛呈現比腳邊流動的鮮血還要深邃的鮮紅色。

    “德士尼……這是你做的嗎?”

    “是啊,出乎意料地很快就結束了。”

    德士尼是我的同伴,可是,在設定上應該只有在我遇到危急的時候才會出現才對。也就是說,現在他的登場還太早了。而且,這也沒辦法說明現場這種慘狀。

    “為了什麼……?”

    “當然,是為了開膛手皮耶爾啊。”

    “為了我?”

    德士尼露出一臉輕鬆的笑容,聳聳肩膀。

    “是為了開膛手皮耶爾,不是為了你啊——仲西景。”

    這時我才注意到,我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

    我把開膛手皮耶爾的心獻給炸彈魔布奎了。而那個時候,炸彈魔布奎就是稱呼我為“仲西同學”。

    然後,現在出現在我眼前的德士尼也是稱呼我為“仲西景”。

    我在《舊世界的落日》時完成了與開膛手皮耶爾的同步,而我卻自己把它給捨棄了。

    簡單來說,就是開膛手皮耶爾已經從《教會物語》(Ecclesiasaga)的戰鬥舞台上退場了。也因為這樣,讓德士尼像現在這樣開始失控了。

    “開膛手皮耶爾已經跟炸彈魔布奎在一起了。事到如今,德士尼你不管做了什麼都是沒有意義的啊。”

    “那很難說。”

    德士尼默默地將長劍從弗利登的身上拔了出來。我雖然手上也握著《無原罪的十字劍》(InnocentBlade),可是這把劍要依靠《法》才能發揮真正的力量,所以身為區區一名高中生的仲西景就算揮舞它,大概也頂多就像一把鐵棍而已吧?

    這個狀況實在太教人絶望了。

    “我就說他們早已經死了,你要做出行動也嫌太遲了啊。”

    德士尼搖一搖頭。

    “在《足以成為主角之人》的戰鬥中獲勝的人,可以依照自己的願望構築這個世界。你該不會忘了這個遊戲規則吧?”

    “你的願望難道是讓開膛手皮耶爾跟炸彈魔布奎復活?”

    “我希望他們能夠得到幸福,那就是我的願望。而在事成之後,我也會將《聖典》(瑟菲洛的詔書)處分掉的。”

    “把《聖典》(瑟菲洛的詔書)處分掉?為什麼你要做那樣的事?”

    “為了讓這個世界固定在一個正確的形狀上啊。”

    德士尼用冰冷的聲音說著。我是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表現出如此讓人感到不舒服的樣子,讓我的身體忍不住縮了起來。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啦。”

    “……太可憐了。”

    “可憐?”

    “這個世界實在是太可憐了。”

    “……為什麼?”

    “你聽不見嗎?這個世界到處都因為重複著崩壞與再生,而正在發出悲鳴啊。世界不是只屬於我跟你的東西,不應該因為我跟你這種幼稚的闊系而受到玩弄。不應該因為我的自我厭惡與自我同情,或是你那種傲慢的感情等等幼稚的想法而左右啊。”

    “你在打倒我之後也是打算要改變這個世界吧?你的言行之間存在著矛盾啊。”

    他對我嗤了一下鼻子。

    “如果繼續放著不管的話,這個世界還是會因為穗高結衣而改變的。那將是一個由還沒脫離幼稚心態的她所創造出來的世界,所以想必一定會繼續存在著某種可以改變世界的東西吧?我無法原諒那樣的事情。”

    “也就是說,你不只是《聖典》(瑟菲洛的詔書)而已,就連結衣同學的存在你都打算要抹銷掉了?”

    “那當然。”

    看來已經沒什麼好說了。

    如果他的期望只是讓開膛手皮耶爾跟炸彈魔布奎復活的話,其實我就算把勝利拱手讓他也無所謂。

    可是現在只能決一死戰了。於是我將長劍架了起來。

    “我無論如何都要守護結衣同學。”

    “你打算要步上跟世界系的主角們一樣的路嗎?就算那是一種錯誤?”

    “我不覺得那是一種錯誤。他們也有他們想要守護的世界、想要守護的人、還有心中期望的世界啊。”

    德士尼將長劍水平舉起。

    “為了那些目的,就算犧牲了什麼東西也無所謂嗎?”

    “德士尼,你應該很瞭解我才對。我至今為止曾經兩度與世界為敵過了。這次也是一樣,為了守護結衣同學,不管幾次我都會與世界為敵的。”

    “這個說不聽的蠢材……”

    德士尼嘆了一口氣。緊接著,他的右腳就忽然出現在我的眼前。臉部受到直擊的我騰空飛起,左腕重重地摔到地上,連護身的餘力都沒有。

    脖子感到一陣疼痛。才剛站起身子,又雙腳一軟而跪到地面上。

    德士尼接著伸手抓住我的瀏海,用劍柄往我的上腹重重一擊。

    胃袋往上一擠,讓我的呼吸停止了。我忍不住往前倒下,卻被抓住我瀏海的德士尼拉住了。

    “知遒與世界為敵的代價有多沉重了嗎?”

    我揮起右腕,甩開德士尼的手,然後以劍為杖撐起自己的身體。

    “那種事情……我從很久以前就已經知道了。”

    德士尼則是靜靜地搖搖頭。

    “不,你不知道。就是因為你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才說得出那種話。”

    我的視線變得模糊起來。失去開膛手皮耶爾的力量後,原來我會變得這麼脆弱嗎?

    一記前踢擊中我的下顎,讓我全身往後方飛去。伴隨一片塵土飛揚,我的身體在地面上不斷翻滾,最後以背部撞到了一名騎士的遺骸。大概是下顎骨被踢碎了,我的嘴裡滾滾湧出鮮血,於是我勉強自己將它吞進肚子裡。

    我的心其實多少也是有所動搖,我也不是一路以來都對自己的感受深信不疑啊。

    可是,當我想到那個人的時候,我就會感到寂寞。

    所以說,我要去見她。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我要到那個人所在的地方去。

    即使要與世界為敵,我依然要守護你。至今為止我都是這樣走過來的。

    “仲西景,你還打算打下去嗎?”

    “我還活著對吧?”

    說著,我對他笑了一下。

    德士尼眯起眼睛,將手掌伸向我。下一個瞬間,他周圍地面上的塵埃忽然飛揚起來,緊接著一陣風刃便向我襲擊而來,在我的身上刻下無數傷痕。我雖然之前也有被弗利登用同樣的《聖法》(神所授予之奇蹟)攻擊過,但是現在的我並沒有像當時一樣擁有可以抵擋《聖法》(神所授予之奇蹟)的能力。

    “呃啊……!嗚……!”

    烈風凌虐著我只能發出呻吟的身體,用利齒撕裂著我。

    無力反擊的我,側腹被划出一道道深邃的裂痕,從傷口滾滾湧出溫熱的血液。

    “真弱,真是太弱了,仲西景。你根本就沒有身為《足以成為主角之人》的資格啊。”

    聽到他這句話的瞬間,所剩不多的血液立刻衝向我的頭頂。沒錯,我確實最喜歡世界系的故事了。管它有多丟臉或是多痛,我都不要再繼續否認我真正的想法了。

    所以說,我不得不大吼起來,不得不用力否定德士尼所說的話。因為,我已經變成——我也已經變成世界系作品的主角了啊。

    “你錯了,德士尼!主角並不是因為很強所以才成為主角的!也不是因為勇敢而成為主角的啊!”

    德士尼的嘴角畫出一道弧線。

    “難道你想說,脆弱而膽小的主角是有魅力的嗎?”

    他依然繼續將手掌伸向我,冷靜地說著。烈風之刃毫不留情地繼續攻擊著我。

    臉頰被劃破、手臂被切開、腹部被砍傷、大腿的肉跟著褲子一起被割下來了。

    可是,我不能就此倒下。我將手壓在受了重傷的腹部上,抑制血液繼續湧出。

    我不能就此放棄。

    因為——

    “主角是因為不會輕言放棄所以才成為主角的啊!就是因為不會輕易放棄,所以才足以成為一名主角啊!無論在何時都抱著對你的思念……所以說,也難免會因為自己的無力而自怨自艾的時候!但是,絶對不會放棄!或許在前方等待的是你的喪失也不一定!或許是世界的崩壞也不一定!或許是看不見答案的未來也不一定!可是,主角是絶對不會放棄的!”

    我的全身變得傷痕纍纍。比起倒在我腳邊的《教會》(Ecclesia)騎士們,現在的我搞不好看起來更加血腥。但是,彷彿是與我的出血量呈反比似地,我的意識與意志反而堅強地支撐著我的心靈。

    “德士尼!而且你說過了吧,說世界系的主角們都是充滿自我厭惡的傢伙!都是充滿自我同情的傢伙!那才真的是自以為是而擅自妄為的解釋!要懂得省思自我,世界跟未來才會為自己展開啊!”

    我也是個懦弱到很沒出息的人。就算那是發生在精神世界裡的事情,但是當時的我確實對自我的喪失感到恐懼,而對那個叫梅莉的年幼少女哭訴過。

    不過現在我覺得,那沒有什麼不好。我並沒有要為自己辯護的意思。因為如果每個人都擁有一顆強韌而善良的心,我反而覺得那個世界對人類來說並不善良啊。

    人類本來就是脆弱的。正因為脆弱,所以才會想要彼此扶助、想要想盡辦法治癒對方的傷口。真正瞭解傷痛的人,才會對別人的傷痛感到敏感。

    或許我說的話並不對。

    可是,就算那是錯的,我也要說出來,我也要吼出來。正因為人有傷痛、有弱點,才會打從心底想要對別人溫柔。身為《大罪》(MortalSin)首領的東先生也曾經這樣說過。

    人類並不非得是完美的。在理解這一點的前提下,才能深愛人類的痛處與傷口。我也希望自己可以那樣。

    就算脆弱也沒有關係,不用逞強也沒有關係。

    如果過到障礙的時候有人願意推我一把,我會想要對那個人說聲“謝謝”;如果那個人在人生的道路上迷惘了,我也希望盡我的能力輕輕拉對方一把。

    我希望可以跟結衣同學手繫著手,互相補足對方的缺憾然後活下去。

    我沒辦法自己一個人活,我沒辦法自己一個人戰鬥。過去的日子讓我深深體驗到這一點,戰鬥之中也讓我學習到了這一點。

    就算那些全部都是一場幻想,也依然是我無可取代的東西。

    所以說,我不會忘了那些日子。就算跟我接觸過的人們都只是幻想中創造出來的人物,就算我活著的世界是由這些人構成的幻想世界,這份想法也一定會繼續保留下來才對。

    就算現在這個世界是個幻想世界,我的決心與思念也同樣一定會保留下來才對。

    所以,我要穿越這個世界。

    我在心中思唸著那個人,然後在繼續揮舞著利爪的強風之中,靜靜地開始詠唱。

    “最後晚餐的時間即將到來/今夜且忘卻哀嘆/忘卻悲傷/忘卻痛楚/隨心享受食之樂趣/僅在此奉上/最後之一刻/最後之幸福”

    德士尼勾起了嘴角。

    “你瘋了嗎?現在的你是不可能使用《罪法》(惡魔所授予之邪心)的。”

    我沒瘋,而且我確定我一定可以使用。

    “《屬暴食者由暴食者為暴食者的晚宴》(Thelastsuper)!”

    我對著深藍色的夜空大喊後,右手的手背上就出現了黑桃形狀的符文,發出耀眼的閃光。

    德士尼看到我的樣子,露出些許驚慌的臉色。

    “怎麼可能……”

    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啊。

    《屬暴食者由暴食者為暴食者的晚宴》(Thelastsuper)是掌管七種大罪之一——“暴食”、並且受到《Sin》加護的人可以使用的《罪法》(惡魔所授予之邪心)。

    發動的條件是夜晚,而且是當使用者陷入危機狀況的時候。

    “不是開膛手皮耶爾的你為什麼可以……?”

    “傑斯提斯的目的是世界的再構築!所謂‘世界的再構築’,就是指要讓人類從七種大罪之中獲得解放對吧!事到如今,我可不准你說你忘了!”

    大概是查覺到真相了吧?德士尼小聲地咂了一下舌頭。

    “在傑斯提斯沒有成功讓世界再度構築的現在,在《教會物語》(Ecclesiasaga)中只是區區一名高中生的我就應該依然背負著包含暴食在內的七種大罪才對。因為在《教會物語》(Ecclesiasaga)的設定上,人類都是平等地受到大罪的束縛。而且,炸彈魔布奎之前也說過,背負大罪的人類會受到《Sin》的加護。現在的我背負著全部的七種大罪,所以也受到《Sin》的加護。‘暴食’的烙印、《Sin》的加護、時間是晚上、而且是個無力的高中生在對抗一個裡設定中世界最強的你。還想繼續聽下去嗎?——現在的狀況不管看在誰的眼裡都會覺得很絶望吧?所以《屬暴食者由暴食者為暴食者的晚宴》(Thelastsuper)發動的必要條件都湊齊了啊。”

    我將食指與中指併攏,指向德士尼。

    “炸彈魔布奎……借你的力量一用。”

    發光的火藥集中到德士尼的胸前,緊接著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掀起一陣塵土飛揚。

    我只是一個非常平凡的高中生,也正因為如此,在《教會物語》(Ecclesiasaga)中我背負著所有的大罪。同時也掌管傲慢的我,就連炸彈魔布奎的力量都可以使用。

    改變設定以及用對自己有利的方式解釋設定,可以說是我的拿手絶活了。真要說起來的話,那就是只有我才能使用的《法》。我可沒有白白讓結衣同學的幻想擺弄我。我跟那個人一起度過的時間一點都不空洞。那當中包含了各種的意義,而那些過去就像這樣引導著我。

    承認我體內隱藏著《Sin》——《法》之力量的《無原罪的十字劍》(InnocentBlade),又再度讓它的劍身發出耀眼的閃光。

    這應該是受到以前德士尼親口說過的台詞影響吧?

    以前在深夜的校舍之內,行使了《絶對消卻》的德士尼曾經這麼說過。《無原罪的十字劍》(InnocentBlade)需要有《法》的力量才能發揮它的真正價值。

    而在《教會物語》(Ecclesiasaga)中,《法》的來源雖然分成了《Innocence》與《Sin》兩種,但是不管是哪一種都一樣是《法》沒有錯。

    只背負著大罪的開瞠手皮耶爾之所以一直以來都可以使用《教會》勢力所有的《無原罪的十字劍》(InnocentBlade),應該就是這個原因了吧?

    然後,我現在確信了,這個世界其實充滿了矛盾。

    在我想到之前、在我說出口之前,我都沒辦法使用隱藏在我體內的力量。然後,不管它有多麼特殊、不管它有多麼特別,終究只不過是讓人類使用的道具的《無原罪的十字劍》(InnocentBlade)在我理解道理之前,都沒有發揮它真正的力量——這些都是因為這個世界的規則是依靠結衣同學在制定的。是結衣同學持續在補完設定的證據。她沒有想到的事情,或是她沒有認同的事情,就不會在這個世界中被反映出來。

    那時候,我之所以在教堂裡可以把開膛手皮耶爾的心獻給炸彈魔布奎,就是因為結衣同學認同了我跟開膛手皮耶爾解除同步的關係。

    雖然我看不到她的存在,也碰不到她的身體,可是結衣同學一直都在我的身邊。結衣同學果然在這裡。這個也界一定是跟結衣同學有相連的。

    《空色感染爆發》只不過是結衣同學的記憶、思念以及為了向我傳達訊息而被創造出來的故事罷了。第三集後半那些空白頁數上的故事,則是要由我來完成的。

    那個“後記”的意義一定就是如此。

    既然這樣,我就必須要完成那些空白頁數的故事才行。然後,就讓它的最後是一個毫無缺憾的完美快樂結局吧。

    世界的崩壞?

    我才不要。

    你的喪失?

    那我更不能接受。

    看不到前景的未來?——在那之後是破滅?——還是純粹的幸福?

    或許那也是快樂結局的一種形式也不一定。可是,我現在想要的,是一個不管看在誰的眼裡都非常明白的結局。就算要與全世界為敵,我也要在空白的頁數上寫下屬於我的故事。

    以“仲西景”的身份讓一切做個了斷的時刻來了。

    德士尼詠唱的聲音傳到我的耳裡。那應該是《絶對消卻》(神的奇蹟唯獨神可以行使)吧?他的目的毫無疑問就是要讓《屬暴食者由暴食者為暴食者的晚宴》(Thelastsuper)的效力消失。可是,我不會讓他得逞。

    我將《無原罪的十字劍》(InnocentBlade)高舉在頭上,往暴風的中心跳躍,對著當中的影子揮下長劍。

    然而,德士尼卻擋下了我那一記應該會被煙霧遮蔽而看不清楚的斬擊。他大概是從風中些微的動向察覺到我的吧?身為最強的設定依然存在,我不能輕匆大意。

    “你以為‘偷襲’這種程度的攻擊就可以對付我了嗎?”

    德士尼冷笑了一下,接著反轉劍刃,朝我的胸口用力揮起。

    我後仰閃過他的攻擊後,立刻再度反擊。《屬暴食者由暴食者為暴食者的晚宴》(Thelastsuper)的效果很短,我不能有任何一刻的猶豫。不需要思考防禦的事情,只要不斷地攻擊、攻擊、再攻擊就可以了。

    劍刃激烈敲撞了好幾下,火光在我們的四周飛散。

    “你終究還是要為了你而戰嗎?就算世界因此而滅亡……”

    “才不是,德士尼。我曾經親眼目睹過了——結衣同學的世界。”

    德士尼皺起了眉頭。

    “她的世界充滿了淡而透徹的天空色,守護著我、溫柔地包覆著我。我確實不管是在《舊世界的落日》還是《教會物語》(Ecclesiasaga)中,甚至現在也正在與世界為敵。可是,現在的我一點都不希望世界毀滅啊。”

    “你忘記你說過的話了嗎?你在《舊世界的落日》時,應該說過讓這種世界毀滅了也無所謂啊。”

    “那時候的我是認真地那樣想的。為了你,就算世界毀滅了也無所謂。”

    可是,那句話是我過於自大的想法。只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我不負責任地妄下決斷罷了。

    不過,我現在已經察覺到了。結衣同學已經告訴我了。

    “對世界的看法應該是因人而異的,不管是顏色還是形狀都不一樣。如果有充滿黑暗而什麼都看不見的世界存在的話,也會有灑滿甚至會抗拒外人的閃光的世界;有失去色彩的世界存在的話,也會有像棉花般柔軟而溫暖的世界,也會有只存在著刺人荊棘的世界才對。世界上活著多少的人,就會有多少不同樣貌的世界啊。”

    飄散在周圍的無數光粒開始靜靜地升向天空。世界又再度準備改變它的樣貌了,是結衣同學聽到了我所說的話。

    “結衣同學的世界是一個溫柔的空色世界。所以,我想要將那個天空色的世界傳達給每個人。我想要讓大家知道,也是有如此溫柔的世界存在的。我想要讓大家都感染到她描繪出來的那個溫柔的幻想世界——我就是為了那樣的目的而戰鬥啊!”

    德士尼默默地搖搖頭,開始《永恆的贖罪》(EternalAtonement)的詠唱。

    我也緊跟著他而動起我的嘴巴。跟開膛手皮耶爾不同,只擁有貧瘠的《Sin》加護的我如果使用了《Innocence》的《法》——《永恆的贖罪》,不知道會需要付出多少的代價才行?不,搞不好根本就沒辦法發動也不一定。

    可是,不要緊。因為我的心跟結衣同學是相通的。我知道她喜歡的故事、她期望的結局。

    德士尼的詠唱結束後,他手上的劍身閃耀出光芒。

    縱使如此,我依然讓自己的心冷靜下來,默默詠唱著。我非常瞭解她的喜好。

    沒錯,因為那也是我的喜好。

    所以說,我的聲音一定會傳達到結衣同學的耳裡。

    “對掌管世界之汝獻上吾之祈禱/汝即吾之劍/吾之盾/吾之堡壘/吾之世界一切/願汝應允侍奉於汝之吾祈願之聲/此刻此時/將汝之空色染遍世界”

    浮游在周圍的光之孢子發出天空色的光輝,集中到《無原罪的十字劍》(InnocentBlade)上。

    看到這一幕的德士尼高舉手中的光劍,向我逼迫而來。

    “《永恆的贖罪》(EternalAtonement)!”

    我則是低下身體,凝視著德士尼,開口大喊。

    “《我的世界即你的世界》(Endoftheworld)!”

    發出金色光輝的劍與發出天空色光輝的劍,在廢棄物掩埋場中央互相交錯。

    “德士尼,《教會物語》(Ecclesiasaga)……就此結束了。”

    從我的背後,傳來他倒在地上的聲音。

    我把手放在膝蓋上,用力喘氣後,將視線望向大海的另一端無限延展的遙遠地平線。從東邊的天空緩緩露臉的曙光非常耀眼,讓我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抬頭一看,淡淡的天空色緩緩升向天空、不斷擴展,開始為這個世界染上了顏色。

    我的想法,經由結衣同學而準備改變這個世界了。

    寒冷的冬季冷風刺激我的身體,這麼說來,聖誕節快到了啊。我在心中想著那樣的事情,然後便倒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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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29 11:11 PM


第三卷 尾聲

    就這樣,漫長的幻想劇完結了。

    果然,一切都是患有自我完結型空想病的我發作所引起的事情。

    結衣同學並不存在。

    不只是這樣,就連青井也是、佳織小姐也是,森崎、真由小姐、咲小姐、梅莉跟木村先生都不存在。

    就只有一名叫做“野中空”的高中一年級生存,在於這個世界上而已。

    一切都只不過是我——野中空讀過那個叫“本田誠”的作家所寫的一套名為《空色感染爆發》的輕小說,並且以那個故事做為參考所引發的空想病發作罷了。

    在原作第三集的故事中,主角仲西景退化為一名小孩子的時候,仲西景依然是仲西景,根本沒有叫做“野中空”的人物登場。他單純就只是變得年幼了而已。

    既然如此,為什麼我在退化成小孩子的時候,會變成小學四年級生的野中空呢?似乎就是因為身為野中空的我對於這套小說實在是太過沉迷,所以才會在深層心理中無意識地把自己的存在也插入故事之中的樣子。

    專業的諮詢人員警告過我,像我這種容易想太深的個性,最好是不要太沉迷於創作作品會比較好。因為那樣會讓我罹患現空混在症的危險性增高。

    我就讀的學校並不是陵青。而我在那裡擁有跟森崎或是青井都不同的朋友,也有一個跟結衣同學不同的女孩子對我抱著好感。

    跟木村先生他們不同的保安者負責跟在我的身邊。而回到立川的研究所,也會有一個跟真由小姐不同的姊姊迎接我回家。

    美國的所長似乎到日本來了。我跟對方見了一面,是個跟梅莉不同的壯年男子。

    那一切都是我的幻想。

    我沒有履行要去迎接結衣同學的約定。甚至根本就沒有人可以讓我迎接。

    我在忠實呈現世界系作品的王道設定所構築出來的幻想世界中戰鬥到最後,也確實像個世界系的作品一樣迎接了世界的溫和破滅(CozyCatastrophe)之後,就像現在這樣,孤單一個人繼續留在世界上了。

    這真的很像一個世界系作品該有的結局。或者應該說,空想病本來就是與世界係為表裡一體的疾病。無數的世界在幻想中產生,而到了最後,幻想的世界都終究要面臨崩壞。

    然後,只有創造了那個世界的主角會一個人留在世界上。

    沒錯,在空想病裡是沒有你跟我的。

    大概就只有這個部分跟世界系作品是不一樣的吧?

    就只會有你,要不然就是我。其中一方是空想病的患者,而另一方就是演員,要不然就是感染者。與世界連接的,並不是你跟我的關係性,而是只有你或是我的其中一方。

    就算守護了你,你搞不好其實並不存在;就算你守護了我,我也搞不好其實並不存在。

    所以說,從今以後可能也會引發我的發作——我的幻想世界,就只會是由我創造、為我而生的世界,不可能會有你的存在。

    一定只有我一個人會被留在世界上。

    可是,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我知道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就算活在小小的幻想世界之中,也終究會被拉回現實。這就是一種那樣的疾病。

    沒有辦法。

    那種事情我知道。

    為了不要再引發那種稀奇古怪的發作,我儘可能都不再接觸漫畫或遊戲了。現在的我,每天都過著淡泊閒適的生活。

    即使如此,我依然偶爾會回想起跟結衣同學一起度過的那些日子。我明明很清楚,她是一個虛構出來的存在,可是卻依然無法捨棄一種“或許只要我伸出手,就可以得到她”的期待。

    有一天放學後,我來到那座她以前告訴我有關特拉烏姆波的意義時來到的人行天橋。這大概也是那種心情使然吧?

    我從書包中拿出那本文庫書,翻開內頁,忍不住湧起一股難過的感覺。在故事中,有仲西景、結衣同學、森崎、真由小姐、咲小姐、今井同學、木村先生、梅莉。可是,在我的世界中卻誰都不在。

    無論我再怎麼祈求,結衣同學都不會出現在我的面前。不,就算她出現了,那也只不過是空想病的發作而已。結衣同學應該又會從我的眼前離去吧。

    當我回過神的時候,看到夕陽照射在人行天橋上。

    ——現在幾點了?

    我打開手機,看到有一通未接留言。大概是因為我在想事情的關係,所以沒有注意到來電的震動吧?

    我打開那通留言。

    緊接在女性聲音的系統聲之後傳來的聲音,讓我忍不住感到驚訝了。

    ‘景……你過得好嗎?’

    那是我在幻想世界中已經聽過好幾次好幾次的聲音。

    罵過我好幾次的聲音。

    對我述說過好幾次真心話的聲音。

    笑聲。哭聲。

    全部都湧上了我的腦海。

    “結衣同學……?”

    我將意識專注在耳朵上。

    ‘畢竟景是個怕寂寞的人呀,所以我很擔心你沒有我陪的話,有沒有辦法過得好呢。’

    虧你說得出這種話,你也是個怕寂寞的人啊。

    ‘我說呀……景。’

    她沉默了一段時間。

    我則是痴痴等待她接下來的話。

    ‘……我在這裡喔。景也在那裡吧?你願意再來迎接我嗎?

    ……沒有景……我好寂寞呀。’

    “嗶——”的一聲電子聲響後,留言就結束了。

    我趕緊奔下人行天橋,跨上機車,趕回立川的研究所。

    衝到自己的房間,將靠在書桌旁的那支紅色玩具球棒握在手中。

    就在那個瞬間,閃光充滿了整間房間。球棒變成一支閃耀著光輝的長劍,右手的手背上出現一個黑桃的符文。

    我現在不是野中空,而是再度變成仲西景了。

    “結衣同學,我就在這裡啊……!”

    我緊緊握起《無原罪的十字劍》(InnocentBlade),走向房間門口。

    或許只是我又引起發作了而已,或許她真的不存在也不一定。

    但是沒關係,那種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重要的是,我現在可以相信什麼?想要相信什麼?期望什麼樣的世界?

    至少,在《舊世界的落日》那天,我已經跟她約好了。

    ——無論在何時,無論在何地,無論在何種世界,我都要守護她。

    她既然說她很寂寞,我就必須要陪在她的身邊才行。

    就算——要與這個世界為敵。

    我變成年少時代所憧憬的世界系主角了。

    不過,我沒有必要去跨越人與人之間隔起的內心高牆。因為,雖然時間不長,不過我與結衣同學的心確實曾經連結在一起過。

    我也沒有必要跨越漫長的時間或距離。因為,我們一定彼此就在身邊。

    也沒有必要跨越激烈的社會情勢或人類的危機。因為我們的世界危機是更直接地介入你和我之間的關係,可是卻又曖昧而抽象的東西。

    結衣同學,我一定會去迎接你的。

    沒錯——即使要飛越這個世界。

    最後的戰役,現在要開始了。

    為了你,不管幾次,我都會與世界為敵的。

    我穿上鞋子,意氣風發地打開房門。

    在那前方,想必又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吧?

    空色感染爆發③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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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29 11:12 PM


第三卷 真正的尾聲

    隷屬於特發性大腦覺醒病研究所神奈川分部患者管理課的瀧川加奈子在末班電車將近的時間,依然為了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而焦頭爛額中。

    畢竟時間已經這麼晚了,因此排列了四十張桌椅的房間裡,現在只有課長三島以及瀧川還在加班而已。

    三島站起身子,拍了一下很不耐煩地敲打著鍵盤的瀧川的肩膀。

    “明天有辦法休息嗎?”

    瀧川有些感情用事地看向身為她直屬上司的三島。

    “請問您這是在挖苦我嗎?小心我向總務課長告狀說您濫用職權欺負下屬喔?”

    “我沒那個意思啦。”三島笑了。確實,只要是身為管理課的人,看到那些堆積如山的文件,就很容易可以想像得到她的週末假期已經泡湯了。

    “我今天明明就跟宮村小姐約好要一起去喝酒的說……再說呀,東京本部的人實在太任性了。明明就說過這些資料下個月再交過去也沒關係的,今天忽然又叫人家要在五天之內交過去呀。”

    平常充滿朝氣又隨和的瀧川會如此毫不掩飾地抱怨,實在是很稀奇的一件事。

    “你說宮村……是指研究部的咲嗎?”

    “啊,居然擅自直呼人家的名字,小心我去跟總務課告狀說您性騷擾喔?”說著,瀧川露出頑皮的微笑。畢竟她剛才為止一直都在盯著電腦螢幕,所以光是這樣稍微跟別人講上幾句話,也可以充分達到轉換心情的效果。乾燥的心也多少恢復了一些潤澤。

    “喂喂喂,別說那麼恐怖的話啊。再說,咲喜歡喝酒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只要你下次再邀她,她也會答應的吧?”

    “我們是要去聯誼呀。”

    “聯誼……我記得咲她——”

    “是呀,跟她男朋友……跟青井君還在交往呀。”

    “那樣還去聯誼沒關係嗎?”

    “所以那是為了我們這些後輩們舉辦的呀!可是我卻沒有辦法參加,真的對她很不好意思呢。虧我還想藉機找到一個陪我過聖誕節的對象的說。”

    “你還年輕,不用太在意啦。”

    “還年輕。”瀧川自嘲地說道。“當一個人用那種話在說服自己的時候,就已經沒救了呀。人很快就會老的。”

    “我說你啊……那不是一個二十三歲的人可以說的台詞啊。”

    “請不要管我啦。”就在瀧川再度把視線轉回螢幕上的時候,大腦特質化研究所神奈川分部管理科所屬的演員——青井晴拿著資料來到了辦公室中。

    青井環顧一下房間後,問道。“請問只有你們兩位嗎?”

    “是啊,畢竟聖誕節快到了,大家的心都很浮動啊。”三島笑著回答。

    “這裡還是老樣子呢。”青井也笑了。

    “是個氣氛很好的工作環境不是嗎?”

    “一切都歸功於三島課長的仁德啊。”

    “青井君,課長他才沒有什麼仁德呢。如果他有仁德的話,應該就會對我說,‘資料我來處理就好,你就先回去吧。’之類的話吧?”瀧川開玩笑地說著。

    三島則是聳聳肩膀說。“我幫你一半啦。”

    “真不愧是課長。有仁德的人就是不一樣呢!”瀧川於是狗腿了他一下。

    不過事實上,三島確實非常受到部下們的愛戴。就像今天也是,他其實早就已經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只是覺得不忍心留下年輕的部下一個人加班而已。話雖如此,身為一名上司,他也判斷如果自己輕易地就出手幫忙的話,對部下也不太好,因此才會像這樣等瀧川親自跑來向自己求救的。

    “言歸正傳,瀧川小姐,雖然很不好意思再增加您的工作,不過這個還是要交給您了。”青井說著,就把手上的文件交給了瀧川。

    “沒關係啦,畢竟是我勉強拜託你的。要抱怨的話,我之後會跟本部的人抱怨啦。”

    瀧川轉過旋轉椅,面對青井。“那場發作有辦法結束嗎?”

    “是的,近日內就會結束。”

    “那就好。畢竟我會這麼忙,也是因為那件事的緣故呀。”

    穗高結衣這次引起的發作已經讓全國的研究所都知道了。畢竟這是過去的紀錄以來規模最大也最長的一次發作,而且那個原因還跟國內研究所中無人不曉的梅莉·波特曼——美國中央空想病研究所的所長有關。也因為這樣,這次出動了本部的劇場型專門小組,而且還由身為所長的穗高真由親自指揮現場。

    當然,關東圈內的各分部也有接到請求支援的通知,而神奈川分部也派遣了幾名擁有ADM的演員前往了東京。

    “穗高所長她妹妹的男朋友……名字叫什麼來著?”

    “該說是男朋友呢,還是該說是感情很好的朋友。唉呀,總之就是仲西景了。”

    “對對對,就是那個孩子。就是那個仲西君惹對方的所長生氣了,才會引發這次的事件對吧?”

    “是的,大致上就是那樣沒錯。波特曼所長似乎是因為被他稱作小孩子而勃然大怒的樣子。美國的所長本來就跟穗高結衣感情不錯,所以知道這次穗高結衣引起發作的事情,就想說和用這個機會對仲西進行報復的樣子。這就是全部事件的元兇。”

    “具體來說,她是怎麼利用穗高結衣的?”

    “我也不是非常清楚,不過畢竟波特曼所長是個有辦法刻意引發幻想世界詭局的人,所以要誘導引起發作的患者,應該也比一般的演員還要拿手吧?”

    青井拉過一張空的迴轉椅,坐了下來。

    “我們一開始也是被波特曼所長騙得團團轉啊。她說想要為發作的完結助個一臂之力,而且,怎麼說,這次的事情多少對對方有點虧欠感,所以穗高所長也沒辦法拒絶她的樣子。如果是平常的話,她應該不太喜歡讓其他國家進行干涉的才對。然後,就在我們靜觀其變的時候,事態就在不知不覺問被對方搞得一團亂,當我們察覺的時候已經快要難以收拾了。或許在波特曼所長指示說要參考穗高結衣與仲西景的案例準備一套輕小說的時候,我們就應該要感到懷疑了才對。結果最後完全被對方玩弄於手掌心上了啊。”

    仲西景平日就經常在說,研究所的發作完結行動莫名地很大費周章。他說得確實一點都沒錯。

    研究所在接到波特曼所長的指示後,便委託了Enterbrain公司進行文庫本的製作。然後虛構出一個叫“本田誠”的新人作家,並參考《舊世界的落日》以及《教會物語》(Ecclesiasaga)而創作出一套文庫書,也就是《空色感染爆發》的第一集跟第二集。甚至還特地將這兩本書出版了。

    雖然數量不多,但至少還是流通到全國的書店了。說他們做事大費周章也確實讓人感到同意。

    瀧川笑著,喝了一口紙杯裝的飲料。

    “終究還是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呢。”

    “不,話雖這麼說,可是一時之間甚至還有人提出說,這個狀況搞不好只能仰賴抑制劑了啊。只是,畢竟感染者就只有仲西景一個人而已,而且跟身為仲西監護人的姊姊討論的時候,對方也說他從小太嬌生慣養了,希望我們可以好好教教他世上殘酷的一面,然後就結束對談了啊。所以就想說,那就想辦法盡一點力吧。於是劇場型的專門小組也開始認真行動了。”

    “真是個隨興的姊姊呢。”

    青井輕輕笑了一聲。

    “聽說他們姊弟的感情很不錯的樣子。我想大概也就是因為那樣吧?”

    “這樣呀,那波特曼所長呢?”

    “這次穗高所長是真的生氣了。畢竟那個人的傻姊姊個性是有名的啊。聽說她劍拔弩張地向美國研究所的副所長抗議說‘你們所長害我的妹妹差點就要用上抑制劑了,這筆帳要怎麼算?’而且對方的幹部好像也希望波特曼所長能快點回國的樣子,所以那個孩子就心不甘情不願地放過仲西景了。”

    “心不甘情不願,意思是說她還沒消氣呀?”

    “是的,完全沒有。”

    瀧川聳一聳肩膀。

    “拜託饒了我吧。這樣聽起來的話,不就是因為對方的所長,害我沒辦法去參加聯誼的嗎?”

    “聯誼?”

    瀧川想起宮村封過她的嘴,要她不准讓青井知道這件事,於是曖昧地笑了一下。

    “你不用在意啦。不過話說回來,真的是很辛苦呢。”

    “到故事中盤的時候真的是讓我們一個頭兩個大啊,畢竟我們必須要把波特曼所長構築出來的世界全部重新設定才行。所以只好委託外行的演員了。”

    “外行人?那又是為什麼?”

    “是一個叫今井心音的女孩子。她是仲西景的同學。”

    “哦哦,就是主題公園那時候的女孩子嘛。”瀧川笑了。

    “從過去的展開看來,似乎也只能去委託她了。可是,她是個極度怕羞的女孩子,光是要說服她就花了不少功夫啊。雖然最後好不容易請到她來幫忙了,但是她在負責的橋段結束之後,就滿臉通紅地當場縮成一團,最後還要靠大家一起來安慰她,真的很辛苦啊。”

    “畢竟這對外行人來說太難受了吧?雖然對你們來說是一點都不算什麼啦。”

    “我是因為喜歡所以在做的。”

    “真有職業精神呢。”

    “唉呀,我如果能早一點察覺到波特曼所長的企圖就好了啊。”

    “不管怎麼說,那個叫仲西的孩子,會不會太容易想太深了呀?”

    瀧川聽人轉述有關仲西景這個人的情報幾乎都是正確的。如果仲西景的個性能像他的好朋友森崎進一一樣樂觀的話,或許這場發作也能提早一個禮拜左右就完結了吧?

    青井微笑了一下。

    “確實是那樣。就像仲西把自己的姊姊跟穗高所長的存在混淆的事情也是。”

    “那不是波特曼所長計劃的嗎?”

    “不是的。只是,穗高所長好像一開始也是那樣認為,所以就趕緊當場演起仲西景的姊姊了。”

    瀧川將杯子放到嘴邊,輕聲笑了出來。

    “那個人以前也是隷屬管理部,而且還是立志當演員的樣子。應該是過去的熱血又被點燃了吧?”

    “我想也是吧。”青井也笑了。“不過,畢竟波特曼所長真正的目的是要讓把她當小孩對待的仲西景覺得自己是個比她還小的小孩,然後把仲西玩弄於股掌之間。所以要是讓穗高所長配置在仲西他姊姊的位置上,他們的動向就會隨時受到就近監視。如果考慮到波特曼所長的目的,這反而不是她所希望的展開啊。”

    “那又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穗高所長試探了一下感染中的仲西景,結果似乎只是他把單純的偶然解釋到奇怪的方向去了而已。”青井聳聳肩膀,有點困擾地笑了。

    在這次的發作中,讓仲西景感到最困惑的,就是他姊姊的存在。仲西景的姊姊——仲西恭子是實際存在的人物。只不過是一點誤會,讓仲西景擅自把自己的姊姊跟穗高結衣的姊姊——穗高真由混雜在一起了。那完全是一個出乎大家預想的行為。

    “偶然?”

    “是的,理由就只是單純的偶然而已。”青井點點頭後,開始說明。

    仲西景跟穗高結衣還有《銀世界》的成員一起去海邊的那天,仲西景的姊姊——仲西恭子則是去參加了朋友在澀谷區舉辦的結婚典禮。早上十點開始的婚宴與三點才開始的績攤之間有一段空檔,於是恭子就在市區內的室外酒吧消磨時間了。當天市區的天氣非常晴朗,也因此讓她多少被曬傷了。

    然後,穗高真由在風雨之中被淋濕的那天,恭子也以落湯雞的樣子出現在仲西景眼前的理由就更簡單了。因為那天的颱風是帶著強大的勢力直襲東京的。

    穗高真由因為突然的一陣強風讓雨傘被吹斷,所以全身淋濕了。

    而聽到弟弟的狀況,而急忙趕往研究所的恭子也被強風吹翻了雨傘,所以她到達研究所時會全身淋濕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最後,關於他們輪流接受面談的理由則是——

    “這是東京本部的慣例。”青井說。

    “哦哦,前一陣子本部有寄來一份教戰手冊,說明患者如果是未成年的場合應該如何對應。就是那個吧?”

    空想病患者會被要求的限制非常複雜,其中也有一些事項或問題如果直接告知本人的話會很敏感。因此如果患者是尚未成年的狀況,則會與其監護人分別進行說明。當時的仲西景雖然只是一名感染者,但是穗高真由為了營造出臨場感,於是就遵循慣例行事了。

    另外,其實也有其他的理由。必須要儘早說明“您的弟弟只是一名感染者而已”,讓監護人可以安心才行。可是,這件事又不能在感染者的面前說明,於是就分別進行面談了。

    “唉呀,總之,想到仲西同學發作完結之後的心情,就讓人忍不住想同情他呢。”

    瀧川過去也有過因為不慎的意外而被青井佳織的發作感染過的經驗,所以對於感染者在完結之後的心情非常能夠感同身受。

    就只有一句話可以形容。真的是丟臉到家。

    “仲西那傢伙後來也變得對波特曼所長很親近了。而且讓人頭痛的是,波特曼所長本人也在玩弄仲西的過程中,大概是對親近自己的這個孩子有了感情,居然還想把仲西就這樣帶到美國去啊。”

    對於身份在自己之上的對像一向都很有禮貌的青井,當時之所以會那樣反抗波特曼的理由就在這裡。當波特曼就像在扮家家酒般對仲西提出求婚的時候,青井就確信波特曼根本沒有要讓穗高結衣的發作完結的打算了。

    那之後,青井立刻將這件事報告給本部的劇場型專門小組知道,最後就討論出要委託今井心音擔任演員的事情了。

    想要讓狀況翻盤,就必須要讓我方握有主導權才行。劇場型專門小組一致認為,既然如此,就要再度重現《教會物語》(Ecclesiasaga)的狀況,然後儘力達成與上次一樣的結局。畢竟《教會物語》(Ecclesiasaga)的奇幻成分很重,又很忠實呈現世界系作品的設定。簡單來講,就是要怎麼展開都可以了。

    但是,在波特曼所長的指示下製作的那一套文庫書,卻變成了一個非常重大的障礙。再加上一直以來都沒有人在意的一個演員犯下的失誤,更是變成了一顆絆腳石。

    仲西景容易想太深的個性,在這邊也發揮了負面的效果。

    “請問瀧川小姐有讀過本部劇場型專門小組製作的劇本了嗎?”青井問道。

    “足有稍微看了一下啦,畢竟我們必須跟派遣到本部的演員們共通情報才行呀。”

    “稍微看一下?我把劇本交給瀧川的時候,應該是叫你把內容牢記到腦海裡的吧……”

    在一旁的座位上默默處理文件的三島抬起頭,半眯著眼睛看向瀧川並插嘴說道。

    “啊,討厭啦,課長。原來您有在聽呀?我當然有認真讀過啦,已經記得非常熟了呢。”瀧川打了一下馬虎眼,視線在半空中飄移著。

    看到這一幕的青井偷偷笑了一下。

    “那就好。”三島又把視線轉回堆疊著文件的書桌上了。

    “其實是因為演員把台詞漏掉的關係,害仲西這次變得相當困惑啊。”

    “哦哦,就是那句‘開膛手皮耶爾,最終決戰就在眼前了啊。我們在海灣的廢棄物掩埋場等你’對吧?我聽說劇場型專門小組並沒有把那件失誤看得太嚴重,那又是為什麼會讓他變得困惑的?”

    “因為仲西察覺到,為什麼自己那時候明明應該不知道自己必須要前往廢棄物掩埋場的,可是卻在無意識下前往那裡了?”

    “那不是因為特拉烏姆波的情報共有能力造成的嗎?”

    空想病患者在發作後,有義務要把發作的內容詳細報告給研究所知道。當然,穗高結衣也不例外。九月底時結束《教會物語》(Ecclesiasaga)的專門小組因為預測到同樣的幻想應該會再度發作,所以就要求穗高結衣製作了一份包含裡設定以及後績發展的詳細資料。

    所以說,週遭的人當時都認為就算演員漏了台詞也不成問題,於是就沒有再做出行動了。幻想的主人是穗高結衣,因此穗高結衣在本能上知道這場幻想的決戰會在廢棄物掩埋場做個了斷。而特拉烏姆波擁有情報共有的能力,因此就算沒有用言語傳達,仲西景依然會從在他身旁的穗高結衣那裡共享到這個情報。劇場型專門小組是如此判斷的。

    “您說得沒錯。只是他本人似乎沒有考慮到特拉烏姆波的情報共有能力的樣子。這也讓這次的完結繞了一大段遠路啊。”

    青井站起身子,將椅子放回原位後,笑著說道。

    “依照那傢伙的個性,我想當他知道真相的時候應該會這樣說吧?”

    ——這就是空想病恐怖的地方啊。

    不過,就算仲西景對空想病有著如此深刻的認識,卻依然因為自己本身容易想太深的個性,再加上他其實也很喜歡這樣的故事,所以還是徹底被玩弄了一番。

    只要是跟空想病有所接觸的人,每個人都應該知道的事情,他卻沒有放在他的腦袋裏。那就是——

    想太多就輸了。

    空想病不是用想的疾病,而是用感受的疾病。

    “然後呢……還要多久才會結束呀?我雖然不是很清楚,不過聽說所謂的‘世界系’都是很複雜的不是嗎?”瀧川感到厭煩垃問道。

    “很快就會讓它結束的。”青井充滿自信地說道。“而且我是這麼想的,”

    “……嗯?”瀧川歪了一下頭。

    “世界系的故事也不是一定要以毀滅做為結局的啊。”

    “我不太懂呢。”

    青井露出一臉天真無邪的微笑,從書包中拿出《空色感染爆發》,在臉頰旁晃了一下。

    “像這種故事,就應該要以完美結局落幕才對。即使——要與世界為敵啊。”

    空色感染爆發③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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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29 11:13 PM


第三卷 真正的尾聲之後追加的尾聲家後記

    就這樣,漫長的幻想劇完結了。

    簡單講,這次我只不過是又被患有空想病的結衣同學所引起的發作給捲進去了而已。

    雖然很囉嗦,但是我還是要重申。

    這就是空想病恐怖的地方啊。

    劇情的展開根據劇場型空想病患者的想像力,要翻盤幾次都沒有問題。

    自從我跟她相遇之後,我的世界究竟被改寫過幾次?我連算都不想算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次我倒是沒有感到有多丟臉。反而是在恢復自我的時候忍不住鬆了一口氣,然後茫然了好一段時間。

    聽到真相的時候我真的嚇到了。

    不犯梅莉,不受天譴。

    我這次親身體驗了這句格言的意義。

    梅莉真正的目的,並不是想要讓把她當小孩對待的我在精神上變得比她更像個小孩子那麼簡單,而是想要創造出一個對自己唯命是從的好弟弟。也就是將我——仲西景的精神封印起來,然後實際創造出一個稱作“野中空”的精神存在。

    我差一點就被她拿來當作那個人類精神統合(Integration)研究的實驗白老鼠了。

    我也有想過,或許那個孩子真的只是單純覺得太寂寞了而已。不過這個想法也太天真了,畢竟那個人想要把我的存在整個抹消掉啊。真是個想法恐怖的小鬼。

    我走在立川研究所的走廊上,毫不掩飾地嘆了一口氣。

    “怎麼啦?”看到我那個樣子,走在找旁邊的木村先生問了一聲。

    “這次我真的是累壞了啊。”

    “唉呀,反正一切都結束了,就別在意了吧。”木村先生說著,拍拍我的肩膀。

    “怎麼能不在意啊?從感染中被解放出來之後,居然不只是聖誕節已經結束,就連新年都過了啊。我明明有很多事情想做的說。”

    “我說你啊,這次的發作可是害我的聖誕節也泡湯了耶。再說,這次的發作會拖這麼久,你自己也占了很大的原因啊。”

    確實,這次我真的必須要反省才行了。就是因為我想了一堆多餘的事情,讓幻想的劇情兜了好大一個圈子。

    森崎曾經說過的話確實一點都沒錯。想了也沒用的事情就是想了也沒用。

    順道一提,研究所流通出去的那套小說其實只出版到第二集而已,第三集還沒有發售。聽說研究所只是緊急準備了一本畫有封面以及寫了後記的第三集,然後早我一步來到我準備前往的書店,向店員說明情況後將它放到書架上的而已。

    因為梅莉已經害我認識到那套文庫書的存在了。

    而梅莉最後的反攻又害我跟劇場型專門小組的人被擺了一道。

    我離開主題樂園的教堂後接到的電話,就是梅莉安排的。我的手機電話簿以及持有者資料遭到竄改也是梅莉做的好事。

    看來她無論如何都想要把我——也就是仲西景的存在抹消的樣子。

    所以說,劇場型專門小組的人非常擔心,怕我會覺得“反正一切都是空想病造成的”,然後就放棄行動了。

    為了避免發生那樣的狀況,於是他們就利用那個“後記”想要向我傳達來自結衣同學的訊息。那確實很像世界系作品會有的演出,所以說,喜歡世界系作品的我就被推動了。總覺得自己實在單純得可以,真是不甘心。

    另外,當時我所讀的第三集,其實除了“後記”以外全部都是白紙一片。只是因為特拉烏姆波的視覺操作,讓我的記憶化為文字而浮現在什麼都沒有寫的頁數上罷了。就是因為我還沒體驗過的地方看起來就只剩下白紙的關係,讓第三集的故事在途中就結束了。

    真是太過分了,簡直要怎麼玩都行嘛。

    而且到最後,狀況還是一點進展都沒有。

    結衣同學依然還是劇場型患者。

    青井跟佳織小姐依然深受幻想世界詭局的障礙。

    梅莉跟她們也是同類。

    當然,這是發生在現實中的事情,而我也確實就在這裡。不過,如果這個故事是某個人創作出來的作品,那我真想對那個作者這樣說。

    ——這真是一場害死人的幻想啊。

    當然,當我恢復意識之後,也有向真由小姐懇求過,希望她能把那套讓人不願再多看一眼的文庫書回收回來。但是雖然出版數量不多,不過以現實考量的話回收依然非常困難,於是她只有向我賠罪,希望我能放棄了。

    真希望能就這樣消失啊。我居然丟臉丟到全國去了。

    “哦哦,對了,我有東西要給你啊。”木村先生用開心的語氣說著,然後從懷裡拿出一疊明信片,遞到我的手上。

    “請問這是什麼?”

    “書迷寄來的明信片。”

    我看了明信片一眼,上面是一名國中生寫的‘真是非常有趣的故事,很期待續集’這種感想,讓我的心情變得五味雜陳。對我來說,這故事一點都不有趣,而且也不希望會有續集啊。

    “請問你為什麼要把這種東西給我看啦?”

    木村先生不懷好意地笑了。

    “很有趣不是嗎?”

    “一點都不有趣啊……啊,你該不會也給結衣同學看到這個了吧?”

    “怎麼可能?要是我對那孩子做那種事的話,她一個月都不會跟我說話了。”

    “雖然我想應該不至於會到一個月,不過應該至少一整天都不會見面了吧?”

    “不不不,我已經有過經驗了,真的是一個月都不願意跟我說話,讓我很困擾啊。甚至還影響到我的工作了。”

    木村先生搖搖頭後,又搔一搔腦袋。

    明明知道那個人的個性,居然還敢對她開這種玩笑。我不得不稱讚木村先生這份勇氣。

    我跟木村先生道別後,敲了敲結衣同學的房門。

    結衣同學打開門見到我後,立刻綻放出笑容,向我撲了過來。

    我則是因為她這出乎預料的行為而感到不知所措了。

    “結……結衣同學,請問你是怎麼了?”

    “好久不見。”她在我的胸口小聲呢喃。

    沒錯,因為這場發作的關係,害我跟結衣同學從聖誕節前夕一直到今天都沒有見到面。發作結束之後,我又必須要在研究所接受精密檢查,結果跟結衣同學的重逢就被拖到二月初了。

    跟結衣同學相遇之後,很快地就已經快要一年了。這段時間來,撇開這次的幻想劇,我們多半的時間都是一起度過的。這樣一想的話,就會覺得這短矩兩個月不到的時間也非常漫長啊。

    我摸著她的頭髮,答了一句,“確實好久不見。”

    結衣同學放開我的身體,露出害臊的笑容後,“來,進來吧進來吧。”地邀請我進到房間裡。

    “打擾了。”

    “還有,這個,我想應該先交給你比較好。”

    結衣同學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張便條紙,遞到我的面前,上面用英文寫了些什麼東西。

    “請問這是什麼?”

    “梅莉姊姊的留言。”

    “我看不懂啊。”

    結衣同學“嗯——”地歪了一下小腦袋後,輕輕笑了一聲。

    “簡單講的話,就是‘報復還沒有結束,給我等著瞧’這樣吧?”

    我不禁感到一陣頭痛了。明明就已經做過那麼過分的事情了,居然還沒有消氣,我完全不能理解她的感受。那傢伙的個性與其說是糾纏不清,還不如說是死纏爛打啊。

    “拜託結衣同學也跟梅莉說個兩句吧。”

    她吐了一下舌頭,皺起眉頭來。

    “惹梅莉姊姊生氣的話很可怕的呢。”

    沒救了。求了也是白求。

    不過梅莉畢竟是所長,應該會很忙才對,不可能有事沒事就來日本的。或許我不需要那麼害怕,大可以輕鬆面對吧?

    而且對於空想病的感染,我也累積了不少的經驗。在這次的經驗中我也學到了。如果對現況感到異常的時候,不用多想,就照著心中所想的去行動,那就是最好的辦法。所以我應該不會再重蹈覆轍了吧?

    但是,如果我的自我完全被替換的話,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果然還是應該想辦法牽制梅莉,儘可能不要再跟她見面比較好。

    結衣同學環顧了一下房間裡的聖誕裝飾後,輕輕握住我的手,“聖誕節已經結束了呢。”然後感到遺憾地笑了一下。

    於是我從包包中拿出一個包裝漂亮的小盒子,遞給了結衣同學。

    “這是……?”

    “聖誕節禮物,請打開來看看吧。”

    結衣同學解開紅色的緞帶,打開小盒子,看到裝在裡面的項墜,開心地露出微笑。

    “我可以載戴看嗎?”

    “當然。”

    結衣同學很熟練地把項墜戴了起來,果然一如預期地適合她。

    我從包包裡拿出拉炮,對著天花板拉了一下繩子。伴隨“碰!”地一聲清脆的聲響,五顏六色的紙片散落在結衣同學的頭上。

    “聖誕快樂!”我笑著說道。

    “太晚了啦~”她也笑了。

    “我還有準備蛋糕啊。難得這麼努力裝飾房間了,我們就現在來慶祝聖誕節吧。”

    於是她露出天真的笑容,說道,“虧景能想出這麼好的點子呢。”

    那之後,我還被留下來收拾那些裝飾了。

    “話說回來,請問漫畫的投稿要怎麼辦呢?”我問了一聲,結果結衣同學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

    “以後要熬夜趕進度了喔?來,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看來辛苦的還在後頭啊。

    我坐到桌前,打開電腦的開關。

    “唉呀……畢竟也有新的題材了嘛。”

    “咦?”

    “就是這次的發作啊。”

    我老實地回答後,滿臉通紅的結衣同學就將身體靠過來,用力敲了我的頭一下。看來她還在害羞的樣子。

    “再說,請問你為什麼每次都要把我牽連進去啊?真是……”

    “我不知道呀……不過……”

    “不過?”

    “或許是……因為我想要把景留在身邊吧?”

    “留在身邊?”

    “只要景被我的幻想感染,就會一直都在我的身邊了吧?”

    我沉默不語地靜靜看著她。

    “所以說,對不起喔。每次都謝謝你了,景。”

    我站起身子,走到桌子對面的結衣同學身後,抱住她的肩膀。

    “我哪裡都不會去的。我會一直都在結衣同學的身邊。”

    結衣同學把臉湊近我,小聲呢喃了一句。“……笨蛋。”

    天空烏雲密佈,似乎快要下雨了。

    二月的期末考最後一天,我用圍巾遮住臉的下半部,一邊忍耐著寒風刺骨的天氣,一邊在車站的月台等待著因為突發事故而遲遲不來的電車。

    ‘電車已經從前一站發車,請再稍作等候。’

    看著電子告示板上的跑馬燈,我在雙手上呵氣取暖。

    這情景感覺似曾相識。

    總覺得好像以前也有過過這樣的狀況。

    我記得,那時候緊接著就是——

    “開膛手皮耶爾(PierrottheRipper)……!為殺死傑斯提斯(Justice)之仇付出代價吧……!”

    從身後聽到有人在我耳邊如此細語,害我全身僵硬了起來。雖然這讓我在一瞬間回想起跟結衣同學相遇時的情景,不過那個聲音卻是別人的。

    我轉過頭去,看到青井嘻嘻嘻地笑著。

    “你剛才的反應真是太棒了。”

    “不要開這種玩笑行不行?”

    “超強的——全身都跳了一下啊。”森崎也笑了。

    連今井同學都拚命地在忍住笑意,看來我動搖得非常明顯的樣子。

    “大家明明就睡眠不足的,居然還這麼有精神。”我說道。

    “我可是睡得很飽啊。”森崎充滿精神地說著。

    “森崎是啦。不過其他人昨天可是都唸書唸到很晚啊。”

    昨天晚上,我們聚集在青井的家,一起為了期末考拚命用功。而青井也很有耐性地陪我們到最後,結果等到我們就寢的時候已經是三點多了。

    “哦?你已經不叫我‘森崎哥哥’啦?”

    森崎聳聳肩膀,開了我一個玩笑。

    “你說什麼……?”

    而我則是發出低沉的聲音威脅他。

    “開、開開玩笑啦。”

    於是森崎趕緊為自己辯解。

    “小晴姊姊也為了陪小景唸書,沒有睡飽呢。”

    青井笑著說道。

    “別說了啦!”

    就在我對著青井回嘴的時候,今井同學抬頭看向天空,小聲呢喃了一句。

    “啊……下雪了。”

    “初雪啊……”森崎跟著說道。

    這時,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於是開口問道。

    “我說,我被感染的時候以為十二月是盛夏,那我平常的穿著到底是怎麼樣的啊?”

    “很像夏天會穿的衣服啊。”青井回答我。

    “光是看了就覺得冷啊。居然在嚴冬穿著七分褲跟T恤,而且還拿著扇子對自己的臉不停搧風,真是超強的。虧你沒有感冒啊。”森崎說著,竊笑了一下。

    空想病真的是太可怕了。

    考試結束後,森崎要去打工,而今井同學也有事情,所以我們很快就解散了。

    反正回家也沒事做,今天結衣同學又因為要定期檢查而沒時間,所以我就躺在學校的廣場上,回想著從去年二月以來發生的點點滴滴。

    仔細想想,大部分我認識的人,都是以結衣同學為中心的。就是因為有結衣同學,所以我跟青井才會在面試考場上對彼此留下深刻的印象;就是因為有結衣同學,我們才會跟今井同學像現在這麼親近;如果沒有遇到結衣同學的話,我就不會跟木村先生、咲小姐、真由小姐或是梅莉他們有所瓜葛了吧?

    不過,身為當事人的我跟結衣同學卻是在幻想的世界中相處的時間比現實中還要多。而青井則總是站在現實的世界中,看著我們的幻想。

    對我來說,結衣同學就是象徵幻想的人,而青井則是象徵現實的人啊。

    真是不可思議的人際關係。一切都是從空想病開始的。

    “你一個人在發什麼呆啊?”

    青井從我的頭上俯視我的臉。

    “你還沒回去啊?”

    “我只是去學務處提交社團文件而已啦,你又在做什麼?”

    “想事情。”

    “又是穗高結衣的事情?”

    “不,也包括青井的事情。”

    青井在我身邊坐了下來。

    “什麼事情?”

    “總覺得我們的關係很不可思議啊。在我來說,從高中入學考試以來所遇到的人,幾乎都是因為空想病而認識的不是嗎?”

    “所以說?”

    “不……也沒說怎麼樣啦,就覺得我自己本身一直都在幻想跟現實中來來去去啊。”

    “從幻想開始的關係讓你感到不滿嗎?”

    我閉上眼睛。

    “也不是那樣啦,只是覺得我變得不知道答案了。”

    青井笑了一下。

    “你不是才說過。要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東西嗎?”

    “我只是……覺得很不可思議。到底幻想是什麼東西?”

    我的臉頰忽然感覺到一股柔軟的觸感,讓我嚇得睜開了眼睛。青井的臉就近在眼前。

    我被她親了。

    “干……幹麼?”

    青井把臉移開,眺望著遠方笑了。

    “事到如今,也不用為了親臉頰就害羞吧?我們不是連嘴唇都親過了嗎?”

    “那是……幻想世界發生的事情啊。”

    “那你說想要跟我結婚,也是幻想的產物?”

    我向她回了一個笑臉,然後抬頭看向天空。其實那個答案我也不知道。

    不過,我還是對她說了一句。“男生之間是不能結婚的啦。”

    “那我就演女生吧?我可是個專業的演員喔?”

    青井露出一臉妖艷的笑容,向我靠了過來。事實上她真的是個女的,所以根本沒有必要去扮演什麼女孩子。

    也就是因為那樣,所以扮演著男性的青井偶爾透露出的那種像女孩子一樣的行為,總是會讓我忍不住心跳加快。

    不過,那搞不好也是她的演技罷了。

    總覺得有一種青井跟結衣同學一樣是象徵著幻想的感覺了。

    真是拿這女孩子沒轍。

    到底她什麼時候是開玩笑,什麼時候又是認真的,我完全搞不清楚。

    青井用食指比在我的胸口上。

    “你在這裡。”

    說著,又把手掌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我也在這裡。”

    我什麼也沒有回應,就只是繼續眺望著天空。

    “穗高結衣也在,森崎同學、今井同學、佳織跟梅莉也是,大家都在。所以說,不需要刻意回頭看過去的事情,想要感受到些什麼,而是從現在開始就好了。又不是從零開始,不是嗎?”

    往西方下沉的太陽,將天空染成了一片紅色。氣溫一口氣驟降了,可是偶爾吹起的寒冷北風卻莫名地讓人感到舒服。

    “從現在開始……是嗎?”

    “嗯?”青井歪了一下頭。

    “詭得也是。”說著,我苦笑出來。

    我們的感情是空想病產物的可能性並不是零,不過,我們依然是因為那個疾病而在一起的。

    雖然發生過很多辛苦的事情,不過空想病確實聯繫了我們的關係。

    從幻想開始的關係——或許也沒什麼不好。眺望著被夕陽染紅的天空,我在心中默默這樣想著。

    青井站起身體,拍掉沾在裙子上的葉子後,對我伸出手來。

    “天氣變冷了,差不多該回去了吧?”

    於是我握住了青井的手。感受著她的手上傳來的溫度,不經意地想著。青井果然就在這裡啊。

    沒錯。

    大家都在這裡,我也在這裡。

    所以說——

    只要從現在開始就可以了啊。

    空色感染爆發世界系編終

第三卷 取代後記

    吶,景,我在這裡喔。...<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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