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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29 10:11 PM

入間人間 -【蜥蜴王.二】復仇人格(上)

本帖最後由 澄澄澄 於 2013-2-5 06:04 P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我預定重畫世界的野心,隨著右眼一同消失了。

    自從那一天我在大樓的最上層,向身為「神明」的少女挑戰,

    卻輕易地敗北之後,又過了兩週。

    而我現在——成了一個繭居族。

    嗯?統治世界?這種事哪有可能辦到啊!

    憑我的能力,哪有可能跟那群殺手開打啊,別小看中二學生!

    但是,我明確瞭解到我的敵人就是那個「神明」。

    總有一天,我會將這只左眼——將「Repaint」的能力變成「打倒神明的能力」。

    ……只不過,我同時也領悟了另一件事:這種異能並不適合戰鬥。

    所以,我再也不戰鬥了。

    但在躲房間裡悄悄策劃復活計劃的我面前,

    不知為何色色的巢鴨與色色的DVD卻登場了!?

    劇情撲朔迷離的校園異能小說第二集!

【作者介紹】:

    入間人間

日本輕小說作家,出身於岐阜縣。

以《說謊的男孩與壞掉的女孩》〔參加電擊小說大獎但未得獎的作品〕出道。當時投稿的原題為「幸福的背景是不幸」,後來成為小說第一冊副標題。

接受採訪時提到,作品的風格式受到西尾維新、乙一、米澤穗信這些作家的影響,而在描寫的方式上受到伊坂幸太郎、上遠野浩平的影響。

會在小說裡引用許多遊戲、小說、漫畫等其他作品。

【原日文書名】:蜥蜴王 2

【原日文所屬文庫】:電擊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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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29 10:13 PM


第二卷 復仇人格<上> 第一頁 很久以前與現在,於某處

    現在是上課中,鹿川成實卻熱衷練習轉原子筆。

    就一名國三生來說,在這即將面臨升學考試的十一月裡,這般上課態度真的沒問題嗎?不說別人,連她自己也感到擔憂。可是擔憂歸擔憂,手指動作倒是沒停過。轉呀轉地,原子筆不安定地旋轉不停。

    第四節課是數學。聲音沙啞、兼任足球社顧問的男老師以宛如要刮磨粉筆的力道在黑板上寫公式。他那有如鬣蜥的臉孔五官平坦,跟他趁著學期開始新買的無框眼鏡一點也不搭調。

    成實耳裡聽不進這些難懂的公式,她向來抱著「用功是頭腦好的傢伙才幹的事」此一奇妙論點,認為與其捕足缺點,加強天生優點才是積極且正面的做法,並對此深信不疑。也因為如此,她認為自己沒有必要用功。

    但是這麼一來,不得不思考的問題是:「我的優點又是什麼?」然而這並沒有困擾成實很久。

    因為她馬上得到了結論:「努力練習轉原子筆就對了。」

    說不定,能做如此想的樂觀個性才是成實的真正優點吧。

    數學老師暫時停止講課,等同學們抄黑板,並將視線朝向某個無人座位。機械式地抄寫筆記的成實受他視線吸引,也朝該座位瞥了一眼。

    同時,在心中想著某位朋友的事。

    ——偶爾去探望他一下好了,雖然那傢伙很討厭別人去他家。

    嘿嘿傻笑一番,成實在心中擬定了放學後的計劃。

    不久,課堂結束,彷彿盛暑死在馬路旁被曬乾的青蛙一般,成實上半身整個趴到桌子上,但隨即彷彿注意到了什麼,猛然抬起頭來。明明離放學還早,卻已經有學生準備要回家。該名學生所具有的不僅男生受吸引、連女生也深深羨慕的飄逸長髮從成實眼前滑過。

    是巢鴨涼。她一邊撥弄著略帶斜度的整齊瀏海,往走廊方向離去。她手提書包,似乎對早退一事沒半點愧疚,但這已是稀鬆平常的光景,其他同學對此亦不甚關心,頂多看她一眼,很快又回到與朋友的聊天之中。

    成實也不例外,但與其他同學不同的是,關於巢鴨去向,成實心中多少有個底。

    哎,其實也沒關係嘛——成實臉上浮現諷刺的微笑。

    她的視線朝向那個椅子上積滿灰塵的空座位。

    ——比起那傢伙,巢鴨同學跟我都算優等生囉。

    ——畢竟這間教室裡,有個同學在這三個月來還沒到過學校半次呢。

    半夢半醒之間,聽見「啊……啊……啊……」的聲音。一邊迷迷糊糊地說著夢話:「我最喜歡……」,一邊爬起身一看,發現巢鴨正在我的房間觀賞A片。

    在各種層面的意義下,我又再次倒下了。

    我再度清醒時,已是好幾分鐘後。身穿制服的巢鴨依舊坐在床上,眼睛直盯著電視畫面。由於她背對著我,我難以得知她現在有何表情,同時我也害怕知道這件事。

    基本上,巢鴨本來就是個滿可怕的女生,可怕到令我猶豫是否該向她的背影出聲打招呼。

    「啊,石龍子同學你醒了嗎?早安。」

    巢鴨回頭看我。她總是一臉柔和神情,乍看是個親切的人,但是在整個電視畫面映著裸體大姊的背景襯托下,看起來只如惡夢一般。

    拜託別把DVD盒擺成肩型秀給我看啊,我要哭了喔!

    只不過就算真的哭了,也只會令巢鴨開心而已,所以還是忍住了。

    「我…我說你啊!」

    「早安。」

    帶著不由分說的壓迫感,巢鴨再次向我打聲招呼。她…她真的超嚇人的啦,我不是在開玩笑喔!

    「早…早安。」

    「嗯,雖然該說『午安』了。」

    一打完招呼,巢鴨又轉頭面對畫面。還打算繼續看嗎!

    「為什麼你在我家!為什麼在看片子!」

    重點是,究竟她是怎麼進來的!該不會打破窗戶了吧?就算是也不意外。

    難得我偷偷製作了許多用來迎擊侵入者的陷阱耶,趁我在睡夢中闖入的話,我就沒辦法使用了嘛。

    ……雖然說,萬一真的用了,說不定會遭到難以想像的超級報復,所以沒派上用場也完全OK。我偷偷地放心了。

    「我來探望石龍子同學呀。附帶一提,這部片子是石龍子同學的喔。」

    這種事我當然知道!重點是為啥看起來了!

    「石龍子同學,你這種片子都不藏的嗎?大剌剌地擺在架子上耶。」

    「……因為沒人會來我房間嘛。」

    我媽不知道有多少年沒進我房間了,今天她又為了集會與宣教活動出門。自從「那一天」以來,為了彌補我這個兒子的失禮舉動,她更是積極進行宣教活動。唉唉,真是夠了。

    順帶一提,這是我第二次讓女生進房間——正確而言,是被女生擅闖房間。第一次是成實。

    那傢伙也是發現了寫真集就興奮到不行。女生對這種東西也有興趣嗎?真意外。

    「吶吶,石龍子同學。」

    「啥…啥事啊?」

    「這個人長得跟我很像耶。」

    巢鴨一臉歡欣地指著在畫面中展現赤裸身軀的女性。

    我誇張地嗆到,靈魂差點隨著由口中噴出的飛沫離去,連忙按胸口忍住。

    「而且你還買了好幾片同一個女優的片子。」

    「絶…絶沒有這回事喔!」

    「石龍子同學比較喜歡這麼大的胸部嗎?嗯~我還差一點點呢。」

    巢鴨光明正大地摸摸自己胸部,與畫面中的女優大姊做比較。

    實在很不可思議,曾經如此不想死的我,現在竟然恨不得趕快死了。

    「算了,成長期還沒結束,所以你放心吧。」

    「那真是太好了。」

    要我放心啥鬼嘛,我已經丟臉丟到想大聲喊叫,拔腿逃亡了咧。

    「對了,石龍子同學喜歡學校泳裝嗎?」

    「我什麼都沒聽到,也什麼都聽不到。」

    我又拉著棉被蓋頭躺下,用力閉上眼,世界陷入一片黑暗,這樣就好。

    「這是因為以前你看過我的裸體的關係嗎?記得我那時泳衣是拿在手上,對嘛?」

    「那麼古早的事情,我早就忘了。」

    「如果我明天在黑板上寫下這些片子的片名,不知道會有幾個男同學有反應喔~?」

    「我知道了!我說就是了!總之拜託你先關起來吧。」

    我認輸了。我踢開棉被起身,向巢鴨拜託,意外地,她立刻點頭答應。

    「嗯。」

    巢鴨拿起遙控器,停止播放。這名女優前陣子剛退出AV界,我帶著惋惜的心情,看著畫面消失——慢著,怎麼是暫停啊!拜託,直接關掉不是很好嗎!她該不會想用這畫面當背景聊天吧?

    巢鴨毫不顧忌地爬上床,坐了下來。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令我感到困惑。

    「你來我家目的是什麼?來欺負我的嗎?」

    「石龍子同學是不是誤會我了?你以為我是個愛欺負人的孩子嗎?」

    哪有誤會,怎麼看都是個面帶微笑,用指甲戳別人傷口的傢伙。

    「因為你都不來學校,所以我來探望你了嘛。剛才我不是說過?」

    「……是說過沒錯。」

    「這個給你,是伴手禮。」

    巢鴨不知握著什麼,將拳頭伸到我面前,張開,手心握著一顆戒指。是一顆純白的、彷彿漫畫中會出現的新娘婚戒。我沒見過多少戒指,但從這顆戒指閃爍的光芒看來,應該便宜不到哪兒去。

    「這是伴手禮?怎麼看都不太像耶?」

    簡直就像真正的結婚戒指嘛。

    「嗯,要隨身不離帶著喔。」

    巢鴨緊緊握住我的手,同時將戒指交給我。冷不防被巢鴨觸碰,被握手,手指被勾纏,讓我緊張得動作僵硬。但仔細想想,似乎也沒啥拒絶的理由,便接受了.

    ……戒指嗎,「隨身不離」這句話總讓人覺得很可疑啊。

    「你不來學校是因為討厭上學嗎?」

    巢鴨拉回話題的方式真突然啊,她的對話總是單方面地進行。

    「呃,並不是那個因素。」

    我才想知道碰過那麼可怕的事情,卻還能平心靜氣地上學的傢伙神經是怎麼長的呢。

    萬一在上學途中被襲擊的話該怎麼辦?如果同教室的學生或老師裡有跟殺手有關連的傢伙該怎麼辦?我再也不想碰上那種殺個你死我活的局面了。可能的話,說實話我誰也不想見。

    但我也知道,繼續像這樣繭居在家終究無法改變現況,因此……

    「文化祭你也不來嗎?」

    「……不知道。」

    又到了這個季節嗎?雖然說今年要準備升學考試,其他同學應該也不會那麼熱衷吧。

    「手痊癒了呢。」

    「呃,你說我的手嗎?其實有幾個地方還會痛……別捏我啦。」

    巢鴨硬是把我的手拉過去捏一捏。很痛耶。接著又上下摸我的臉頰。被她肆無忌憚地觸碰,害我心中小鹿亂撞。但我知道,對這傢伙,不行。

    我的理性對我大聲疾呼:「不能輕易相信這個人!」雖然是很勉強地。

    「你好像瘦了,明明天天都窩在房間裡。」

    「嗯,畢竟我沒吃多少飯嘛。」

    在家中吃不到營養午餐,反而變瘦了。住院期間也因為壓カ大,胃腸狀況很不好,勉強吞進肚子裡的餐點都吐了出來,幾乎只靠點滴供給營養。

    「既然如此,一起去吃飯吧?」

    「嗄?你說啥?」

    「要不要一起出門?」

    巢鴨對我伸出手,也像是要我學狗表演「握手」。

    「什麼意思?」

    「咦?我想跟你約會呀。」

    「約會」,一意識到這個詞的瞬間,胸腔火熱起來,全身血液集中於該處,腦子變得昏昏沉沉。

    突然被人說這個詞,眼睛差點驚訝得變色了哩,這可不是比喻喔。

    「石龍子同學應該從來沒跟人約過會吧?」

    咕哇,為啥這傢伙的每一句話總像是用指甲戳我最柔弱之處啊?

    「呃,應該……有吧?」

    如果和成實一起去吃午餐算是的話,就算有吧。

    「但是,去外頭嗎……」

    「外頭怎樣?」

    巢鴨以她的水亮亮的大眼凝望著我,令我感覺半規管似乎快失衡了。

    不僅如此,還讓我莫名地感到喘不過氣來,只不過後者似乎不是來自戀愛情愫。

    「出門的話,可以看到我興奮得蹦蹦跳跳的模樣喔。」

    「是…是有點想看……」

    「像這樣。」

    巢鴨站起來,張開雙手轉了一圈。制服裙子如圓盤狀飄了起來,但力道彷彿經過精密計算一般,恰恰好看不見裙子裡面。不用說,無論我再怎麼努力睜大眼睛,就是看不見。

    「秘訣就是讓小褲褲顯得若隱若現喔。」

    「果然是故意的嗎!」

    但即使知道她是故意的,反而更有效果是怎麼回事嘛,因為我是個國中生嗎?可惡!

    「所以說,要一起出門嗎?」

    語畢,巢鴨又一溜煙地回到我面前。要我去外頭持續忍受若隱若現的誘惑嗎?

    多麼具有魅力的提議啊!但……

    「……我還是害怕出門。」

    我老實說出真心話。因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何時會遭到突襲。

    不知道何時會招惹莫名奇妙的組織,引發生命危險。

    過去的我曾經很羨慕這種狀況,實際碰上了卻只會讓我神經衰弱,甚至害怕到連窗簾也不敢拉開。

    「那麼,就由我來保護你吧。」

    這發言多麼可疑啊,但同時卻又是如此之可靠。

    我想像不出有什麼傢伙能打敗巢鴨,她就像是立於比爭奪勝負的庸俗行為更高次元位置上,難以相信她跟我同樣是國中三年級學生。

    「不…不必了。嗯,我知道了,我會考慮看看的,但今天請讓我拒絶吧。」

    「是喔~?真遺憾。」

    雖然她的語氣聽起來一點也不像在遺憾。

    「不然,在裡面約會?」

    「呃,我聽不懂你的意思啦。」

    「好吧。」

    巢鴨立刻起身,拍拍裙子後面,走向房間入口。

    看來她本來就打算只要我一回絶就回去吧。

    「等你想出門時就通知我一聲喔,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呃,嗯,拜託你了。」

    如果開始倚賴她的「保護」,就等於被關進籠子裡了。

    但反過來說,巢鴨也比任何人都更可靠,這就是有錢人的力量嗎?

    說不定,巢鴨本身也是個超能力者……不,這應該不可能。

    ……啊,對了對了,現在說雖然有些太晚,總之我是個超能力者,擁有一種名為「Repaint」的異能,效果是能夠改變眼睛顏色。另外,由於某種因素,我失去了右眼。

    好,說明結束。

    我跟在巢鴨背後,走上走廊前,低頭望了一眼房間入口的地板,網子仍然展開,設置的機關似乎沒有鬆脫或被破壞的痕跡,我略感放心地離開房間。為了製作那個陷阱,可是花了我不少時間呢。

    走廊上一名身穿白桃色浴衣的女性靠牆壁站著,記得她叫「白羊」。跟在醫院時相同,她腳邊擺了一台巨大卡式收音機,腋下夾著一捆紙,由兩側看來,像是鎮上的地圖。

    頭上的耳機也依然健在,只不過不知為何,她的臉頰顯得有些緋紅。

    「啊,原來你也在啊。」

    老實說超丟臉的,剛才與巢鴨的對話多半都被她聽見了。

    「這是我的工作。」

    這似乎是我初次聽到她的聲音。白羊小姐的聲音很好聽,給人某種不同於冷漠的清爽感。話說回來,她那略施薄粉的側臉真是超美的呀,不由得拿鄰居家總是濃妝艷抹的不良少女來作比較。那位大姊的臉蛋雖也算長得不賴,但含有過多反社會情節的濃妝令人心生畏怯。

    白羊小姐正在看數學教科書,似乎是我的,一見我們出來,她立刻雙手闔起書本拋向我。我對她為何看教科書感到疑惑,於是開口問了。

    「只是借來看看而已,國中數學即使現在看來,也不怎麼簡單呢。」

    說完,白羊小姐笑了,真意外,我以為她是個表情少有變化的人。

    「要我教你嗎?」

    巢鴨一旁插嘴。白羊小姐態度突然變得冰冷,回道:「不必了。」她們倆的態度不像主從,也許私交很密切。

    「好吧,我要回去囉,我還會再來的。」

    還要來嗎?我表情微妙地目送巢鴨們走下樓。

    兩人離開後(我曾考慮過她們是怎麼打開門鎖的,但害怕得到結論,便放棄思考了),我坐在房間的椅子上咕嚕咕嚕轉動,本想伸手關掉一時暫停的A片畫面,但前臂感到剌痛,所以作罷。

    相反地,把手伸往桌上電腦的電源開關,將之打開。

    為了不被巢鴨等人留下的氣氛與氣味所迷惑,我挺起胸膛,抬頭看天花板,深呼吸一下。

    「接著嘛………今天也來構思真正的世界改革計劃吧。」

    在等候電腦完成開機程序的這段時間裡,我碎碎唸著這句恐怕旁人聽來很腦殘的話語。

    憑著天生靈巧與努力練習,蛞蝓只花了兩週就學會用左手拿筷子。

    但是她還是難以忍受吃飯時感受到的不協調感。

    舉例來說,吃拉麵時,光拿筷子就足以費盡她的全力,只好將碗公擺在桌上進食,但是這種不合餐桌禮節的行為總令她如坐針氈。蛞蝓討厭吃飯時還要忍受這種不安感,因此最近老是選擇串燒類小吃當做餐點,如果是這種食物,即使用單手進食也沒有問題。那一天,她也是來到小鋼珠店旁停車場的移動燒烤攤購買遲來的午餐,好不容易練習的筷子依然沒有機會表現。

    右側長袖隨風飄搖,蛞蝓已習慣了他人視線集中於該處。蛞蝓買了三根雞肉丸子,馬上解決了第一根,將竹籤朝小鋼珠店的牆壁丟出。

    竹籤尖端筆直撞上牆壁,立刻又反彈回來,掉在停車場地上。蛞蝓咂嘴一聲,離開燒烤攤,拾起竹籤,接著又回到原位,喃喃自語地說:

    「唉,真想吃拉麵。」

    「想吃,就去吃嘛。」

    在小貨車裡烤著食材的年輕男子回應蛞蝓的自言自語。蛞蝓啃著第二根雞肉丸子,刻意忽視他的發言,只在嘴裡小聲回答:「能去我早就去了。」

    低頭望了一眼右邊袖口。也許是因為失去的方式太獨特,蛞蝓所幸並沒受到幻肢痛侵擾。

    殺手本行等於失業了,失去同伴與慣用手,也失去了信用,蛞蝓僅存的只有少少的儲蓄,與對巢鴨的復仇心。不論時間如何積累,足以在眨眼瞬間令心靈發狂的龐大復仇心也永遠不會消逝。但也見不到達成復仇的一絲曙光,只能任由光陰飛逝。老實說,這三個月來的生活光是習慣失去手臂的生活就已費盡全力,根本沒有多餘力氣去實行報復計劃。

    況且,巢鴨涼的身邊隨時有「白羊」護衛。

    在她號稱與翠鳥旗鼓相當的異能面前,蛞蝓形同無能為力。

    像巢鴨那麼瘋狂的女人,除了蛞蝓以外,肯定也招惹了不少仇恨,蛞蝓僅是這群復仇者的其中一名罷了。這幾個月來,她領悟到靠正攻法是沒辦法達成願望的——而且,還是在日常生活中領悟了這個道理。

    只剩一隻手的蛞蝓弱到連她自己也感到可笑。一開始,光是揮動手臂就足以使她失去平衡,當場摔倒。大腦的感覺是以具有雙手作為前提,這種感覺深深烙印在腦中,現在身體想以此為依據來行動就會產生錯誤。手臂這玩意兒意外地沉重,失去一隻手大大地改變了蛞蝓的身體平衡,雖然透過訓練也多少習慣了,現在大腦已經意識到「失去」手臂的事實,但跟過去相比卻毋庸置疑地弱化了。

    要拚上性命還不敢說,但如果只是單純地鬥毆的話,恐怕連一般人也打不過吧。

    「沒辦法達到……藤木源之助(註:漫畫《劍豪生死門》的主角,武功高強的獨臂劍士)的境界嗎?」

    ——如果我也擁有超能力的話……

    蛞蝓眼神遊移不定,沉浸於夢想之中。

    如果擁有翠鳥般的異能的話,或許她的復仇就能達成吧。光聽描述,他那號稱「最強」的能力並不讓人覺得有什麼了不起,實際碰上卻是驚悚無比。

    翠鳥的能力並非單純的切斷,而是能使物體瞬間移動。

    雖然沒有確定證據,但由業界的傳聞聽來,他的異能的真面目應該是能使一切物體移動一公分。一公分,乍聽之下只是個微弱、不可靠的數字。

    但,僅僅讓人的手指往前移動一公分,就會斷掉;眼珠子被挪移一公分,就會失去功能。對人體而言,一公分的瞬移超乎想像地強大。瞬間移動此一異能運用在決鬥甚至殺人時,這種用法可說是最有效的——蛞蝓羨慕地想。

    「現在的我跟巢鴨打架,搞不好也會輸呢。」

    「我們不賣鴨肉喔。」

    燒烤店男子又回應了。囉唆死了,我早知道啦——沒說出口,蛞蝓在心中如此咒罵。

    「這位客人,我看你老是在這裡,你的工作是?」

    而且還伸手碰了蛞蝓心中不想被人觸及的部分,在上頭留下指紋,害蛞蝓差點將雞肉卡在喉嚨裡。「做什麼工作?」打從蛞蝓出生以來,這個問題向來難以作答。

    「正在尋找新工作中。」

    說不出現在沒工作,蛞蝓含糊回答一番,年輕男子也支吾地說道:

    「辛…辛苦你啦。」

    蛞蝓看了一眼右手,「對啊。」心不在焉地回答,將最後的雞肉丸塞進嘴裡,離開原地。

    一方面是不願意繼續討論這個話題,但另一方面,蛞蝓也另有目的。

    小鋼珠店停車場裡還有另一家賣章魚燒的移動攤販,小貨車上貼著一張徵人啟事,底下寫著營業時間與時薪。但蛞蝓對這些並不是很在意。

    殺手時代的存款所剩不多,當務之急是先找到工作再說。

    但是願意僱用只有一隻手的蛞蝓的地方並不多,至少,想去公司上班已成天方夜譚。

    車內有個看起來約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孩正在翻動章魚燒。現在還是上學時間,應該不是工讀生,也許是這家攤販的女兒吧。化妝雖濃,俐落的動作倒是令人佩服。

    用小刀戳入人體要害的動作跟翻動章魚燒的方式很相似。

    蛞蝓心想:「這份工作我應該做得來。」於是走向章魚燒店,開口:

    「請問……我只有一隻手,願意僱用我嗎?」

    先表明自己的難處。年輕女孩看了一眼蛞蝓的右手,又瞧了臉蛋好一陣子。

    比起手,盯著臉蛋瞧的時間更長。蛞蝓不懂女孩視線的理由,感到困惑。

    蛞蝓退後一步,靜待事態發展,不久,女孩豎起拇指,說:

    「採用。」

    「如此輕易決定真的好嗎?」

    蛞蝓左手拉拉右手袖子,女孩笑著繼續翻動章魚燒。

    「當然沒問題,完全OK啊,重點是你長得很可愛。」

    「咦?」

    「可愛店員做的章魚燒,應該會有很多男人願意買吧?」

    「……可愛嗎?」

    想起自己曾被過去的同伴青蛙揶揄:「就用你的臉蛋跟身體來當做武器如何?反正你也沒有其他優點了。」蛞蝓低下頭,並非感到懷念,而是感覺似乎有某種苦澀汁液由臼齒底下滲透出來。

    蛞蝓對青蛙與蛇兩人的憤怒,由他人之手終結了。

    此一酷似復仇的情感即使透過別人的手洗刷,也無法令蛞蝓的心感到舒坦。

    蛞蝓想:「若非自己親手復仇,果然分毫的價值也沒有。」

    「這位大姊,你的名字是?」

    「米原麻衣(MaibaraMai)」

    「簡稱起來是MaiMai,今後就拜託你囉,MaiMai。」

    被亂取綽號了。

    蛞蝓之後是蝸牛(註:「MaiMai」有蝸牛的意思)嗎?蛞蝓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你做過章魚燒嗎?」

    「沒有,這是第一次。」

    此外也沒做過其他打工,蛞蝓的工作經驗只有當過殺手。

    「那你今天先招攬客人好了。」

    「招攬客人?」

    「就喊『要不要來份章魚燒啊~』之類的,大聲喊吧,別輸給對面的燒烤攤喔。」

    女孩朝向燒烤攤,從背後推了蛞蝓一把。蛞蝓擦擦鼻頭,很不好意思地輕咳了好幾聲後,掀起鈍重的嘴唇。

    「要不要……來份章魚燒啊~」

    蛞蝓嘁嘁喳喳地朝空無一人的停車場小聲咕噥,細小聲音被蒼涼北風化成的掃帚當成垃圾掃去。蛞蝓搔搔頭想:「明明就沒人,招攬什麼客人嘛。」

    「零分。」

    年輕女孩替蛞蝓打分數,此一分數制的評價使蛞蝓胃部灼熱起來。

    青蛙也常以分數評價她的工作。

    最高分拿過二十分,但大部分的情況都是零分。

    邊回想往事,蛞蝓咬緊牙關,腳趾使力,身體略為前傾地,

    「章——!魚——!燒~~~~~~~!」

    死命的出聲大喊。完全忘了原本目的似地,蛞蝓大聲喊叫。

    連燒烤攤小哥也探出頭來,以為發生了什麼事。

    喊完之後,蛞蝓挺直腰桿,回頭望著僱主。

    「像這樣?」

    女孩發愣了半晌,很快又微笑起來。

    「沒想到MaiMai連個性也很可愛嘛。」

    見到蛞蝓一臉疑惑的表情,女孩更是笑個不停。

    經歷過這段小插曲,三天後,「正職」的委託找上門來了。

    「石龍子同學完全對我產生警戒了呀。」

    理所當然吧——?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白羊內心感到可笑。

    與白羊並肩坐在後車廂的少女巢鴨涼啪嗒啪嗒甩著腳,一副靜不下心來的樣子。今天又是還沒放學就擅自離校,在外頭四處亂逛後才回家,性格如此奔放的她,白羊必須緊緊跟在身旁才行。白羊深深感謝自己並不是擔任她的家庭教師,而只是個護衛。

    白羊當巢鴨的護衛已有好幾年,一開始在心中嘲笑自己的僱主——巢鴨之父對女兒過度保護,但很快地,連她也改變了看法。

    巢鴨的精神徹底偏離常規,這並非來自教育或洗腦,而是天生的。

    為了替她偏執的性格與過分充足的行動力做善後處理,像白羊這樣的人物可說是不可或缺。

    「難道沒有一下子就取得信賴的方法嗎?」

    「這種事還是要從小地方累積起吧。」

    白羊挑選無關痛癢的詞語作為回答,心不在焉地望著車窗外的景色。若論個人情感,白羊其實是頗厭惡巢鴨涼的性格與行動,對石龍子這名少年甚至感到同情。

    如果有人願意以遠超過至今薪水的金額當做報酬,委託她殺害巢鴨涼的話,白羊肯定會毫不猶豫地背叛巢鴨,展開行動。但不管經過多少年,就是沒有這種委託到來,漸漸地,白羊成了巢鴨家專屬的雜事處理專家。

    「我才不相信這樣就能恢復他對我的信賴呢。」

    即使行動從來不經大腦,少女頭腦的靈光度卻是一等一。白羊深深覺得這個事實對少女而言是幸運,對週遭其他人卻是種不幸。巢鴨並非沒有常識,她只是輕鬆地忽視這些罷了。

    「姑且不論這個,那個AV女優叫什麼名字啊?那個外表跟我有點像的。」

    「您是指豬狩友梨乃……嗎?」

    說出這個名字時,白羊臉頰輕染上朱紅。她對這種事還是無法免疫。

    也因此,在房間外等候時,光隔牆傳出的影片聲音就足以使她害羞得快昏倒。

    「實在很想知道石龍子同學會有什麼反應啊,來殺死她好了。」

    「咦……?殺死豬狩友梨乃嗎?」

    「嗯。」巢鴨笑著點頭。

    「因為我想看看如果跟我很相似的人死了的話,石龍子同學會有什麼表情嘛。」

    白羊從來不想理解巢鴨這種天外飛來一筆的「跳躍式」思考,她早就學習到探尋她的想法或話中涵義只是種徒勞無功的行為。因此白羊就只是保持沉默,噤口不語。

    「其實還是我自己死掉最好,但如果我死了,就看不見反應啦。」

    的確,也許這名少女死掉是最好的,白羊諷剌地想著這件事。

    巢鴨父親要求白羊:「在不造成危險的範圍內,儘可能完成我女兒的任性要求。」

    只要知道那名女優的住處,白羊就能輕易殺害她,不留一點痕跡。這並非靠著苦心修練得來的技術,而是憑藉與生俱來的超能力所達成。白羊的超能力隱藏了萬能的可能性,所以被稱為最強之力。

    「啊哈哈,我開玩笑的啦。」

    怎看都不像在開玩笑。沉默了一段時間,巢鴨又喃喃說道:

    「但是,如果人死後會成為幽靈這件事被證實了,我真的想試試呢。成為幽靈的話,就能看見石龍子同學的反應了。」

    果然不是在開玩笑。白羊移開臉,不想繼續討論這個話題。

    但是——她不經意地想。

    ——如果幽靈被殺死,接下來又會成為什麼呢?

    因為有自信能殺死,白羊好奇地想著這件事。

    那一天,我在大樓最上層跟「神明」首度面對面。

    當時,我的右手仍吊在繃帶裡。這已是兩週前的事。

    我依照宣言,當場向神明挑戰,輕易地敗北了。

    我在桌上翹起二郎腿,眼珠子露出不可思議的顏色,話語粗魯失禮。

    對於我因為翠鳥不在身邊才敢擺出的厚顏無恥態度,白鷺只是微笑著。

    她是邪教教團之主。

    同時也是個背上生長著一對光之翼的女人。

    我的父母臉色大變,發出彷彿面臨世界末日的尖鋭嘶喊。

    很久沒聽到父母的聲音,結果卻是在這種狀況下聽見,真讓人挫折啊。

    我與白鷺無視於他們兩人,只瞪視彼此。相信她心中也不怎麼平靜吧。

    並非憤怒,而是感到困惑。

    我明確地感覺到這點,因為我跟她可說是「相似的人」。

    「嗯……你想跟我比劃一場,是嗎?」

    「沒錯。啊,我並不是說立刻要分出是非黑白喔。」

    我的意思是,把你從寶座上拉下來的遊戲將從現在開始。

    「那麼,要用什麼遊戲來比劃呢?很遺憾地,這個房間裡能分出『黑白』的。只有黑白棋而已喔。」

    白鷺態度從容地伸出手,眼睛望向黑白棋棋盤。

    彷彿在應和伸長的手臂一般,翅膀也散發出光之碎片。

    明明說不打算立刻分出勝負,根本沒在聽人說話嘛……算了,就答應也無妨。

    「喔?那剛好,我最擅長黑白棋了。」

    畢竟誇下海口,卻啥也不幹就回家也挺難看的。

    關於退路,「若有萬一就靠你了。」我已拜託巢鴨替我安排,現在就應戰吧。

    白鷺以長袖遮掩嘴角,眼睛泛出笑意。她的裝扮和翠鳥的長袍相近,都是白衣長袖。也許所有想表現出神秘感的衣服,最後都會歸結為白色輕飄飄的服裝吧。

    白鷺站起身,走向房間角落,隨侍的部下小跑步想為她拿來,白鷺伸出一手做制止動作,接著像對我炫耀般,華麗地張開了光之翼。不知能維持多大的面積呢?真令人在意啊。

    無數道破碎的光芒形成一對巨大翅膀。隨著白鷺一舉手一投足,如海市蜃樓搖曳的光之翼中就產生光波,描繪出光之軌跡,讓人眼睛忘記一切地看得入神。

    唉,我理解了,她的光之翼所帶來的向心力是貨真價實的,真令人羨慕啊。

    差點連我也認同起忘記正在對我發怒,看得入神的雙親。

    「我好久沒玩黑白棋了。」

    白鷺將棋盤置放在桌子中央。棋盤平淡無奇,看起來像經過長年使用。

    「請。」

    白鷺給我的是黑子。人如其名,這傢伙果然想用白子吧。

    我收回翹在桌上的腳,端正座姿。慣用的右手還沒痊癒,所以用左手持子。

    一邊取出塗裝已經磨損的子,白鷺突然說道:

    「黑白棋是站在神的觀點製作的遊戲。」

    「咦?是這樣喔?這是什麼冷知識啊?」

    無視於我的挖苦,白鷺繼續說:

    「與將棋或西洋棋不同,黑白棋裡沒有國王,所有棋子都是一律平等。就跟在神明眼中的人類ー樣,沒有上下之別。」

    白鷺吹噓著煞有介事的說辭,所說內容雖是當場才想到的,卻彷彿連自己也深信不疑似地,流暢而無停頓,一點也不像在說謊,這傢伙可真厲害啊。

    我的雙親與貌似白鷺秘書的男子兩眼發亮,屏息聆聽。

    原來如此,我懂了。

    但我這個正值反抗期的傢伙卻對神明的寶貴教誨拋出一個極為理所當然的疑問。

    「那麼,圍棋呢?」

    「咦?」

    「圍棋不是也一樣嗎?黑子白子沒有高下之別,沒有國王也沒有將軍,這又該怎麼說呢?」

    呼呼呼呼,太天真了,太天真了啊,白鷺,這類問答我可是每晚都在妄想的哩。

    別小看國中生啊。

    現場氣氛立刻僵掉了,笑容有如氣泡一般,從白鷺表情中汽化消失了。我又繼續挖苦:

    「另外,黑白棋裡通常把棋子叫做『子』喔。」

    我將兩顆黑子放好,探出上半身,凝望著白鷺的臉。白鷺以袖口遮嘴,默不作聲,恐怕是想遮掩嘴角顯露出的不悅情緒吧。

    「我想跟這位客人獨處,你們退下吧。」

    以眼神示意秘書與我的父母,命令他們離開房間。她不考慮找藉口或敷衍,而是率先考慮排除,新興宗教的教主絶不能承認自己說錯話。

    我的雙親帶著顫抖的聲音窺探她的心情,害怕留下這個不知禮數的兒子會觸怒神明,他們的額頭上泛著油亮汗水……唉,他們兩人都變瘦了啊。

    原本遮著嘴角的白鷺,對父母露出微笑。

    「放心,我很喜歡兩位的兒子喔。」

    「咦,真的嗎?我好害羞喔~」

    兩人都毫不遲滯地說著違心之論。我的父母把白鷺的妄言當成真話,站得直挺挺地涕泣感恩,不斷點頭拜託她多多關照。要她關照我啥啊?

    於是,被感動淚水濕濡臉頰的雙親與白鷺的秘書雙雙退場了。

    確忍四下無人,白鷺拎起衣服的下襬,模仿剛才的我把腿高高抬起,腳跟重重地敲在桌子上,胡亂搔頭一通,彷彿要將累積的毫無顧忌地全數吐出似地「唔嘎嘎嘎嘎嘎」用粗野的聲音大叫。

    連象徵性的光之翼也收進背裡。

    對於她的驟變,一開始我以為眼睛看錯了,覺得很困惑,很快就笑了出來。

    「你ー副『老早就想這麼幹個一次』的樣子耶。」

    「我經常這麼幹啦,從不在別人面前做罷了。」

    連語氣都變了,跟同班同學的女生沒兩樣。

    她的說話方式變得與年齡相符,表情也湛滿了傲慢與囂張。

    「我聽翠鳥說過關於你的事了,說你是個廢物。」

    「彼此彼此,翠鳥也說你是磯野鰹魚喔。」

    「叭~哺!」

    「他沒說你是鮭魚卵(註:《サザエさん》中登場的小嬰兒,幾乎不會說話,只會發出「叭哺」等聲音)啊。」

    「『只能』改變眼睛的顏色的力量嗎~」

    白鷺特別強調「只能」兩字,哈哈笑了,同時由桌子底下取出束帶,將又長又惱人的袖子束起,接著還脫下鞋子,露出腳掌。小巧的腳掌朝著我,拇趾與食趾不停地一張一閉。

    轟動街頭巷尾的超魅力教主,威嚴一瞬間蕩然無存,雖然我本來就不懂她到底是為啥這麼有人氣。

    如果把教主的這副邋遍模樣錄下來,也許立刻就能解決我的問題……算了,根本辦不到。

    在進入這個房間以前,早就被檢查過全身。當然,我什麼也沒帶。

    我用手遮住左眼,省略在腦中想象形象,直接使眼睛顏色變化。

    「的確很沒用,簡直像抽到『銘謝惠顧』嘛。」

    說完,把手移開。見到我的眼色變化,白鷺嘲弄般地用腳掌拍手。「哎~謝謝,謝謝。」我高舉雙手,以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調回應,接著反擊:

    「但是……」

    由跟翠鳥的對話中,我也大略得知一件事。

    這位半人半神白鷺所具有的超能力,就是……

    「你的能力不也是『只能』長出那對翅膀而已嗎?」

    不論是否會發光。

    不論看起來有多麼奧秘。

    這傢伙畢竟無法靠著那對翅膀飛翔。

    翠鳥之前曾說過我跟白鷺是同類。

    說我們都是什麼力量也沒有,只能靠著謊言活下去的人。

    既然如此,答案就只有一個。

    她的光之翼是與我的「Repaint」完全相同性質的異能。

    過去她在信徒大會上表現過的種種奇蹟,反而暗示著她什麼能力也沒有的事實。

    因為,如果她真具有這麼多能力,就沒有必要僱用超能力者了嘛。

    我伸直手指,囂張地指出真相,萬一說錯可就糗大了。幸虧白鷺並不否定,只重新抬起桌上的腳跟,再次敲上桌子邊緣。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如果你背上的翅膀能飛,就不會長得這麼一雙美腿啦。」

    「謝謝。」腿部被人稱讚,白鷺得意地笑了。

    儼然是她自傲的部位。

    「午安,廢渣男。」

    「謝謝你的鄭重招呼,空虛女。」

    「你的說法原本並不算錯,但現在看來卻是大錯特錯。」

    「你就是靠著這種莫名其妙的說辭來誑騙信徒嗎?我會當做參考的。」

    白鷺用鼻子冷笑,無視於我的譏諷,用彷彿拿西洋棋般的手勢握著白子。

    「現在的我擁有權力,也有廣大信眾,滿屋子用錢僱來的有趣傢伙,這一切之所以能化為現實,都是憑著我的翅膀。」

    「這我不否定,甚至可說很羨慕。」

    真希望她能傳授一下秘訣呢,姑且不論逍個,接著,白鷺表情兇殘地說:

    「還有,你這廢渣男最好口氣放尊重點,別直呼你你你的,我最討厭被年紀比我小的人看不起了。」

    「你幾歲?」

    「十九。」

    「喔,那就發揮你的超凡魅力讓我尊重你啊。」

    「好,只要我黑白棋贏了,你就要改你的口氣。」

    「沒問題。相對地,如果我贏了就給我右眼。」

    「好啊。」

    二話不說答應了。她毫不猶豫的態度令我吃驚。見到我的態度,白鷺更進一步出招:

    「你該不會以為我真的會輸吧?」

    豪放磊落,大膽無敵——她想如此表現、如此壓迫人的意圖明顯得很可悲。

    一旦沒有翅膀,她看起來就只是個傲慢地挺著胸膛的女高中生罷了。

    「正常的玩法太單調了,不有趣,加點變化好不好?」

    「什麼變化?」

    「只追加一條規則就好。棋局開始前,雙方先選擇『被搶走就算輸』的格子。」

    「……什麼意思?J

    僅聽說明並不容易想像。由鷺似乎也發現如此,將子放在棋盤上進行說明。

    「例如你選擇右側的角,在遊戲結束時,如果那個格子被我的棋……白子占去的話,我就無條件獲勝。假如你搶到自己的指定格,而我也占到自己的指定格,就依照一般規則計算子的數量來決定勝負。用將棋比喻的話,就像是不能移動的王將。」

    對這奇特規則似乎很熟悉地,白鶯輕易解說完畢。我想只要我不接受這條規則,白鷺就不接受用黑白棋對戰吧。令人感受到她就是如此熟知這條規則。

    只打必勝之戰嗎?雖然我也很憧憬這種態度,但對我與這隻眼睛來說,真的有能獲勝的戰鬥嗎?

    「好,我就接受吧。」

    反正輸贏也不是很重要,能贏當然是最好,輸了也無妨。

    我並不是為了贏黑白棋才來這裡的。

    「很好。這種規則被我朋友叫做『人質黑白棋』。」

    「原來你還有朋友喔?」

    「曾經有。」

    她用了過去式,讓人多做揣測。過去的朋友嗎?不知那傢伙見到現在的白鷺會做何感想。如果那個人把白鷺的過去附帶證據一清二楚地公佈出來,白鷺的「神明」生命就會終結了吧。一瞬間期待了一下,但又想到,既然她敢公然露臉扮教主,這類東西應該早就處理得一乾二淨,恐怕連人也……畢竟還僱用了殺手嘛。

    「為什麼叫『人質』啊?」

    「誰知道呢?我自己倒想取名『炸彈黑白棋』就是了。」

    不管是哪個名字,聽起來都很聳動。

    「快,你選哪個格子?」

    白鷺急躁地敲棋盤催促我。但是就算我跟棋盤大眼瞪小眼,也欠缺立刻下決定的依據。

    「讓我考慮一下。」

    「請請。|

    理想是讓白鷺先選。因為我沒有經驗,若有固定下法當參考是最好。

    首先我考慮的是選擇角落,但這伴隨著危險,因為一旦取得就等於獲勝,但被取走的話也必敗無疑。其他位置的話……該怎麼辦呢?

    我當然懂黑白棋的基本戰術。例如別造牆、子少的一方較有利等等……但是這些常識在這個規則下是否能通用呢?在這只需取得關鍵格子即可、彷彿混合了將棋的規則之中……

    「好吧,就這裡吧。」

    煩惱了一陣子,最後我選擇右下方的角。理由很簡單,因為離我的手邊較近。

    僅堇如此就能帶給我安心感,我這人也真單純啊。

    「既然這樣,我也選同一個位置囉。」

    「嗄?」

    白鷺也選擇廣我選擇的右下角落當做自己的格子,重複選也行喔?

    「這是……啊,原來如此。」

    這樣一來,就用不著煩惱萬一「彼此取得對方的格子」情形發生了。那種情況多半是以數量來決定勝負吧。為了不讓我如此提案,所以才讓我先選。只要取得這個格子,並使之成為穩定子的一方就確定獲勝。

    完全無視於數量的多寡嗎?好亂來的黑白棋啊。

    黑白棋一般是黑子先下,我看看白鷺,以眼神詢問是否如此,她輕輕點頭。

    第一步。既然與原本黑白棋的目的不同,難以想像對方會如何出招,總之先照正常方式下再說。我下在白子右邊,將白子翻轉過來。

    反正輸了也不會有物質上的損失,頂多增加一次敗北的記憶罷了。

    就當成這樣吧。

    「你為什麼會成為神明?」

    我提出這個無論如何都想問的問題。也許在思考第一步該怎麼下,也可能是在煩惱我的問題,白鷺手娑摩下巴,停頓一會才回答我,聲音裡沒有迷惘。

    「因為我擁有當神明的資質吧?」

    像在隱瞞動機似地,她只敘述了理由。

    「不知不覺間,我翅膀的能力成了『成為神明的能力』,就這麼簡單。」

    「真敢說咧。」

    邊說邊繼續下子。白鷺的棋路明顯衝著我的指定格而來,想將爭鬥拉往右側角落,下子位置非常偏頗。

    白鷺的下法粗暴、急迫,對普通的勝法不屑一顧,像是擔心棋局拖太久,一旦進入中盤,可下子的地方會受限制似地一路狂衝。我沒看過這麼急促的黑白棋,一不小心彷彿就會喘不過氣來。

    「聽說你無法原諒父母盲信我的教團?」

    「那傢伙竟然連這件事都說了。」

    在這種狀況提出這個話題,她是想讓我動搖吧。黑白棋裡沒有偶然,若說有可動搖的部分,大概只有下棋者的精神狀態。

    「但是你有什麼好不滿的?熱衷於某事,這不是很美妙嗎?」

    很露骨地挑釁我。我的理性勸導我別上當,但難以容許的事我就是無法坐視不管。

    「那種價值觀一點也不正確,根本是中毒了。」

    我如此回答,期待她反問我:「那又有什麼不好?」

    但是白鷺似乎看穿我的策略,說出截然不同的話語。

    她下白子的清脆響聲與彷彿能貫穿眼珠子的鋭利笑臉,令我不寒而慄。

    「你用『正確與否』的檁i衡量事物是不對的。」

    「那麼,你的標準又是什麼?」

    「我只考慮『能否容許』。J

    白鷺豎起兩根手指,將其中一邊折彎。那是能容許的一方嗎?或者是……

    「這才是忠實於自我啊,考慮正確不正確只是多餘,動機並不純正。」

    「就連創立教團也是?」

    「嗯。雖說那是被這對翅膀所吸引,自行成立的。」

    你的父母也是其中之一——白鷺嘲笑地說了。

    雖是明顯幼稚的挑釁,但我還是無法克制腦袋充血。

    「……好吧,借用你的標準來說,我無法容許你。」

    「是嗎?但是我能容許你喔。」

    白子強勢地一一落在盤上,在這有如雪崩般朝右側傾斜的戰局當中,是白鷺有利。若只是要以普通方式來決定勝敗的話,現狀看來子的數量較少的我似乎較有利。但是白鷺的棋路之所以難纏是因為她下得很偏,迫使我也只能跟著往那邊下。黑白棋戰局剛開始時基本上不需要顧慮方向問題,因此她的一開始的棋路雖像是亂下一通,意外地也是依循著定石,亦即:迫使對方可下子的位置有所限制。她實行此一正統戰術的方式異常高明。利用人的經驗差距如實表現出來,優劣之差被拉大了。

    很明顯地,她在一步步誘導我,看穿我想下的理想位置。兩人黑白棋的實力多半相差無幾,所以她才能看穿我的想法。

    捏著黑子的指尖滲出焦躁的汗水,不像黑白棋,反而像是圍棋的對戰。

    「其實,要我解放你的父母也無妨,我只要告訴他們被解僱就得了。但你認為他們這樣就能恢復原狀嗎?」

    「當然不可能。」

    我無視她的挑釁,精神集中在棋盤上,但鳥瞰盤面形勢才發現……

    這盤棋也許已經沒救了。

    「中毒那麼深,突然間失去依託的話,要不就是自殺,要不就是投身其他新興宗教吧。」

    因此,僅僅打倒白鷺或教團是沒有用的。

    必須將雙親所抱持的、對這個騙子的夢想破壞得體無完膚才行。

    下子的手停滯不前,彷彿全身肉體被人削切殆盡一般,我的選擇所剩無幾。我能下的位置只剩角落的斜左方。但是下了那裡,幾乎可以確定角會被占去,是一步壞棋,但我別無選擇。宛如暴露在烏雲與豪雨之中,我的心情平靜不下來。

    在一般的對戰裡,有時會故意讓人取走角,以作為增加穩定子的佈局,這局棋正好符合這種情況,即使被取走角,也能使右側的子一口氣轉成黑子。但是在這條特殊規則下,角被取走的瞬間就等於輸了,所以我已無路可走,完全被誘導進了死胡同。

    白鷺也是早就看出道點,才會從容不迫地將精神集中在對話上。

    這個騙子,什麼「人家好久沒玩黑白棋了~」絶對是騙人的嘛。

    「懂了嗎?就算殺了我,也完全無法解決任何事情喔。」

    「好歹能消解我的鬱悶吧?」

    被人戳中痛處,視野變得一片紊亂。再怎麼思考也沒有其他法子了。

    我只好下在角的斜上處,下在這個白鷺早就為我安排好的位置,除此之外我無從選擇。啪啪啪,兩人就像在表演套招,一一下著確定的棋路,角落瞬間被染成白色。

    右手邊像被人以刀子抵住一般,身體不得動彈,沒救了。

    「我贏了。」

    喉嚨底部咕嚕一聲,拚命地將之吞進去後,我沒用地笑了。

    「……白鷺大姊好。」

    為了表示完全認輸,我重新向她問安,還主動降格為跟班小弟的角色。

    白鷺似乎對我的表現尚稱滿意,再度把腳翹到桌上。

    盤面尚未全部填滿就分出勝負的黑白棋真少見啊。

    雖然奇特,白鷺恐怕也只能以這種形式獲勝吧。

    專門應付特殊規則的戰術。

    與現實相同,只要能依循自己的規則作戰,勝利就會到來;反之則無法獲勝。

    所以,我再也不打算跟白鷺在這種黑白棋裡爭奪勝負了。

    我今天的目的是來向她宣告我這號人物的存在。

    今後要跟她展開爭鬥,如果對方不知道我的存在,戰鬥豈不是不成立了嗎?所以我來宣戰,僅僅如此,目的可說充分達成了。

    要我順便跟她培養出奇妙的友情也沒問題喔。這當然是騙你的。

    「上門踢館卻輸了,好遜。」

    白鷺又落井下石。雖然她沒說錯,但老實承認只會讓人不爽。

    「隨便你說吧。我今天不是來踢館,只是來宣戰的。」

    「只是來宣戰卻輸了,那更遜。在外頭也要尊敬我喔,你這凸額男懂了嗎?」

    「當然。」

    誰想直呼你的名字啊。

    「總有一天還會在其他遊戲中跟你認真比劃一場的,到時候再會啦。」

    我瞪著白鷺的眼,宣誓再戰,但白鷺立即二話不說地回絶了。

    「才不要,我很忙的。對了,你去幫我買漢堡吧?我派那傢伙去買,卻遲遲不回來。」

    白鷺手肘拄在桌子上,氣鼓鼓地說。

    那傢伙應該是指翠鳥吧?的確很像會到處溜躂的人。

    「偶爾也靠自己的雙腳去買嘛。」

    我邊站起邊說,白鷺面露苦笑回應:

    「能去我早就去了。但是我在信徒面前表示『人家只吃蔬菜喔~~』我覺得那樣好像比較像神明。」

    「的確是。」

    白鷺解下束帶,穿上鞋子。當這個房間打開的瞬間,她又得回到「神明」身份。靠著脫鞋、穿鞋來切換神明模式,想來也挺可笑的。

    撥弄頭髮的同時,光之翼也解放開來,將白鷺包覆著。

    「那就掰啦,去死吧神明。」

    「彼此彼此,你也該乖乖去上學,別再來了。」

    彼此露出笑臉揮手,相互道別。

    總之,曾有過這段插曲。

    白鷺很強,因為經歷過各種場面,比我有膽識多了。

    雖然宣戰目的達成了,卻在我心中留下悽慘的敗北記憶。

    但原本模糊不明的敵人形象也變得明朗了。我的敵人就是她。

    如同她把那對翅膀變作「成為神明的能力」一般,

    我也會將這只左眼化為「打倒白鷺的能力」。

    「但是,不可以過度自信。」

    行動時必須考慮到「Repaint」的用途很多限制才行。

    原來為人父母勉強接受笨孩子的心情就像這樣嗎?

    在住院時期,我對於自己的能力得出一個單純至極的結論。那就是:這個異能不適合戰鬥。所以,我再也不戰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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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29 10:14 PM


第二卷 復仇人格<上> 第二頁 你是超能力者嗎?

    「唷呵唷呵嘿呵呵,嘿!」

    「喂喂~別跳得那麼起勁,快過來幫忙啦。」

    挨社團同學罵,腋下夾著好幾捆粉紅色圖畫紙的成實停止搖擺臀部。在走廊正中央突然跳起舞的成實心情並沒有特別好,而是很正常,單純想跳舞罷了。雖說光這樣就難以稱為正常。

    學校放學後,人人忙著準備下周就要到來的文化祭。今天是星期五,隔著六、日雨天,文化祭將於星期一舉行,若碰上雨天就取消,但氣象預報是晴天。

    國中的文化祭雖不像高中那麼正式,但也有擺攤,也有展覽。成實沒參與班上的展覽活動,而是打算參加社團的攤販。社團要販賣巧克力香蕉,她準備用手上的圖畫紙來裝飾攤位。銷售額能充作社團的活動費,很多社團都熱心投入文化祭準備。

    成實參加的桌球社社員人數本身就少,即使算進今年夏天已經退出的三年級,也只有六個人,所以成實才會被拉來幫忙。成實心想,明年如果沒有新加入的社員的話恐怕就要廢社了,現在卻悠哉地賣巧克力香蕉真的好嗎?但反正她自己仍是社員時也只是個幽靈社員,故也沒有立場說什麼。

    跟在同樣被拉來幫忙的同學背後,一行人穿過走廊,成實的眼光停留在某個立於窗邊的女同學身上。窗戶外是一片操場景色,但在這文化祭準備期間,沒見到學生奔跑的模樣。反正那名女同學也是眯起眼睛,什麼也沒在看。

    是巢鴨涼。用橡皮筋綁在後面的長髮隨風搖曳,週遭的其他人跟她保持一段不自然的距離。對成實而言,比起這件事,她更在意巢鴨手掌貼在玻璃上的事,很想對她說:「那裡我今天打掃時間才剛擦過耶!」

    很難得地,巢鴨今天到放學時間也還留在學校。

    成實與巢鴨有過交流。石龍子住院時,成實遇過來醫院探病的巢鴨,纏著她到醫院餐廳請客。大約三次左右。但她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甚至高舉雙手、歡欣鼓舞地說:「巢鴨同學果然一如傳聞,是個正牌的有錢人呀~」

    可是若問成實是否喜歡巢鴨(包括有錢人成分),她的答案卻是搖頭。

    理由主要與巢鴨的容貌有關。

    即使對巢鴨感到棘手,成實還是無法對熟人視而不見。

    「這位同學,既然有空就來幫忙嘛。」

    成實裝熟地拍巢鴨肩膀呼喚,巢鴨睜開眼,朝向成實,眼睛眨動好幾次,嘴唇卻依舊緊閉。按捺不住的成實又開口:

    「你在幹什麼?」

    「眼皮閉上的狀態比較自然吧?」

    「咦?」

    「例如說腳趾往上彎曲會累,但眼皮閉上則不累,而且我們睜開眼睛時也時常想眨眼,所以眼睛閉著才是自然狀態吧——我剛剛在思考這個問題。」

    「……呃,是喔。」

    真是個怪胎到骨子裡的女生啊——不顧剛才自己還在走廊上跳起舞來的事實,成實感到困惑。

    從以前巢鴨就不跟任何人說話,最近更是露骨地受到周圍孤立。

    自從暑假結束,第二學期開始以來,一直有個傳聞纏繞巢鴨涼身邊,那就是:巢鴨涼與與海島達彥的死有關。許多同學均曾在暑假中目擊過巢鴨夜半出遊,或與海島達彥在街上溜躂的模樣。

    海島達彥在暑假中「意外死亡」一事,在第二學期一開始立刻引來種種揣測與傳聞,一發不可收拾。許多女生受海島達彥死去的感傷氣氛影響,哭得死去活來,可是卻也有不少同學暗自竊喜,理由是海島很惹人注目,很受女生歡迎,還是個不良少年。忌諱、嫉妒海島的分子確實存在著。

    當時成實更在乎石龍子住院的事,根本不在乎海島怎麼了。石龍子臉上被深深地劃上一道十字傷口,右半邊臉整個包在繃帶裡,與海島達彥意外身亡幾乎同時期受重傷住院,所以也有人懷疑兩者的關聯性。成實曾問過石龍子本人原因,但是他只是勉強裝出平時自我陶醉的模樣,隨口搪塞。

    「今天不去探望那傢伙嗎?」

    成實背靠著窗,站在巢鴨身邊。

    「太常去會惹石龍子同學討厭啊。」

    但她的笑容卻難掩她其實最愛看石龍子討厭模樣的事實。成實看著她的表情,心中偷偷下了一個評價:臉蛋雖可愛,卻因性格吃虧的典型。暑假前的石龍子在這點上跟巢鴨也很相似。

    「只不過那傢伙,究竟做了什麼啊?聽說他失去右眼了,聽起來好痛啊~」

    想像那種劇痛,成實發起抖來。哪一天這種事態降臨在自己身上的話,很有可能會發狂吧。在這層意義下,還能乖乖住院的石龍子顯得很堅強。

    「那傢伙的發言雖然很裝模作樣,其實只是個膽小鬼,我以為他絶不會主動靠近危險呢。其實也不只他會沉溺在妄想裡,就連我在小學時代也經常聽見神的啟示哩。」

    成實半開玩笑地挺起扁平胸膛,巢鴨默不作聲,表情也分毫未變。

    「呃,我剛才在開玩笑啦,這時應該笑啊,鴨仔。」

    「鴨仔?」

    巢鴨指著自己的下巴反問。成實對這臨時取的綽號大大地點頭,重複:

    「鴨仔。」

    「鴨鴨。」

    巢鴨又指著自己的臉反駁。

    「鴨鴨?」

    「鴨鴨。」

    兩人展開奇妙節奏的對話,但成實仍不肯退讓。

    「叫鴨仔比較好聽啦。」

    「但我是鴨鴨呀。」

    「好吧,不然就叫做鴨鴨仔好了,怎樣?」

    成實提出折衷方案。巢鴨在口中反覆念了好幾次後,緩緩地搖頭。

    「不好念。」

    「好吧,我知道了。那就不要取鴨類的綽號,用名字當基準好了。」成實隨口提議,但巢鴨搖搖頭,略為激烈地反對。

    「我的名字聽起來很像男生,不喜歡。」

    「是喔。」

    成實並不知道巢鴨的名字是什麼,邊陪笑敷衍,成實搔搔鼻頭。

    由於兩人聊得愈來愈起勁,社團的同學已經先行離開。

    「…………………………………」

    其實剛才提及的神之啟示並不是玩笑話。覺得說出來也沒人相信,才裝做開玩笑,但成實當年真的聽過好幾次神秘的說話聲。在家中突然有道從未聽過的聲音說著莫名其妙的話,令成實大大感到困惑與恐怖。

    所幸她當時已經上高年級,懂得分辨事理,也不像石龍子那樣到處吹噓神秘體驗。而且某一天起,那聲音也突然不見了,成實將之解釋為「自己正值愛妄想的年紀」,裝做不在乎。

    但是在與石龍子眼隋這種小型奇蹟接觸過之後,成實最近開始對這個解釋感到懷疑,心想:「說不定我也擁有神秘的超能力呢。」

    「如果有煉金術就好了,我想把樹葉變成金子。」

    「那不是煉金術,而是狸貓的妖術吧?」

    巢鴨對成實慾望橫流的自言自語吐嘈,接著冷不防伸手碰觸成實胸部。

    整個手心貼上,像是要確認什麼似地撫摸。

    「喔?喔喔?」

    夾著的圖畫紙掉落地上,成實高舉兩手後仰。巢鴨望著指尖,小聲咕噥:

    「好平喔。」

    「你這混蛋,吵死了。」

    「你看過A片嗎?」

    「咦?」

    跟行動一樣突然的問題,使成實顯得有些狼狽,問題的內容也令她不愉快地皺起眉頭。

    「才沒有呢,那種東西。」

    成實很不高興地回答,但巢鴨似乎充耳不聞地又接著說出不相干的話來。

    「我正在研究變大的方法,看來你不適合當做參考」

    ——呃,你已經夠大了吧?

    「是是是,您說的是。」

    成實自暴自棄。巢鴨不在意,又以獨特的步調問成實。

    「對了,你的名字叫什麼?」

    ——現在才問喔?

    「叫我Narupi就好了。」

    成實懶得再做一次自我介紹,直接省略許多步驟。

    聽完,巢鴨表情和緩地說:

    「Narupi同學真是個怪人呢。」

    ——我才不想被你這麼說呢!

    「……話說在前頭,我可不是打雜的喔。」

    去醫院復健結束的回程中,蛞蝓接到一通電話。時刻是下午四點過後,隆冬將至的十一月,氣溫下降的速度有如升降梯,每經一小時就降一點。停下腳步等紅綠燈的蛞蝓抬頭看了對面大樓,一樓乾洗店看板歪向右邊,大樓本身也相當破舊髒亂。

    斑馬線兩頭等紅綠燈的人只有蛞蝓一個。

    『我知道~你是殺手,對吧?』

    「對。所以綁架女人我不在行,也不想幹這件案子。」

    『喔~那如果換成拯救王子就會有興趣囉?』

    「那麼沒用的王子我才不心動呢。」

    況且,拯救與綁架也天差地遠吧?

    『我想也是,換做是我,也比較喜歡踹破牆壁救人的公主咧。』

    男人輕浮開朗的笑聲由電話另一頭傳來,蛞蝓很想立刻掛掉電話,跟他聒噪剌耳的聲音斷絶關係,最後還是決定忍耐到燈志變化。

    燈志切換了,斑馬線上只有蛞蝓一人。

    瞧了一眼受風吹搖曳的右手袖子。

    「你應該聽說了吧?我失掉一隻手臂了。」

    同時也失去了同伴,只不過後者並沒有說出口。

    『當然知道。別擔心,你失敗的話我頂多找下一個,用不著擔心我們啦!』

    男子以粗野聲音開心答道。蛞蝓在心中吐嘈:「打一開始就沒擔心過好不好……」

    「我是第幾個?」

    『第七個。』

    ——乾脆放棄嘛,這公主殿下住的地方警備是有多森嚴啊?

    蛞蝓嘆口氣,決定掛上電話。

    「我現在要去打工了,待會再打給你。」

    不待對方反應,蛞蝓逕自結束通話,本準備收起手機,似乎想到了什麼,又立刻取出,拇指操作按鈕,叫出通訊錄,蛞蝓眼睛眯細了起來。

    瀏覽登錄在通訊錄上的人名,找到蛇與青蛙的名字與電話號碼,將之刪除。老是保留死者的號碼很像對他們依依不捨似地,令她感到不愉快。將手機收進外套口袋,手也順便插進,蛞蝓朝小鋼珠店停車場走去。

    一路上想著的,還是剛才的電話。

    打電話來的是專門為殺手介紹工作的男人。蛞蝓不知道那男人的本名,也沒直接見過本人,聯絡全部透過電話,但從他老是一副輕浮開朗語氣介紹殺人委託的態度看來,要側寫出人物形象並不困難。男人經常搞錯漢字唸法,有時還故意唸錯名字來調侃對方,從這些小地方也可看出他壞心眼的性格。

    三個月前在廢棄大樓「追殺水黽」的工作也是這男人介紹來的。接受委託者是青蛙,所以要恨男人也不應該。更何況蛞蝓也知道,就算表現出怨恨,頂多讓這名男子心情愉快罷了。她咬著拇指,讓心情平靜下來。

    「……反正我也做不來。」

    這件案子已經有六個人失敗了,蛞蝓並不認為自己就能達成。

    用不著問個詳細,總之直接回絶才是聰明的選擇。

    剛跨越斑馬線,電話又響了。「嘖!」蛞蝓不愉快地咂嘴,接聽電話,與方才相同的聲音覆蓋了蛞蝓左耳。蛞蝓背靠著剛才抬頭看過的老舊大樓上,嘆口氣。

    『我等一下也有事情,所以趁現在先說了。』

    「才剛掛掉,立刻又打電話來,你這樣會惹女生討厭喔。」

    『慢著,是你先擅自掛電話的,所以說我擅自打電話也沒關係吧?』

    「『所以說』的用法錯了。」

    『你的打工是去當國文老師嗎?』

    「隨便啦,快點進入正題吧。」

    頭靠在牆上,蛞蝓不爽地回答。打工快遲到了。

    『正題我剛才就講過了,我要你去帶一個女人過來。』

    「辦不到。六個人都失敗了。」

    『試多了總有機會成功嘛,反正不管失敗多少次,委託立刻又上門了。』

    「是喔?」此時蛞蝓多少產生點興趣了,如此執著的委託並不多,也許是被那女人甩掉的男人想報復吧,心中如此猜想的蛞蝓發問:

    「我姑且問一下好了,那女人很有名嗎?名字叫?」

    男人發出下流的笑聲,那聲音令人很不舒服,蛞蝓又想掛電話了。

    『豬狩友梨乃。我想應該是藝名。』

    「藝名?」

    『沒聽過嗎?是個女演員喔。』

    蛞蝓的眼神在道路上游移,在記憶裡翻箱倒櫃,最後的結論還是「想不起來」。

    「沒聽說過。」

    『嗯,我想也是,因為她是個AV女優嘛。』

    「……難怪我不知道。」

    一瞬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男人覺得她的反應有趣,又下流地笑了。

    得知剛才下流笑聲的理由,蛞蝓不爽地抓緊手機。

    『啊,應該說「前」AV女優才對。突然退休了,之前是個相當受歡迎的女孩子。』

    「不重要。」

    『想知道她長怎樣的話,我可以寄樣本給你喔。』

    「沒必要,反正我決定不接這個案子了。」

    『別這麼急嘛,我先傳照片給你囉。』

    男人一副要她接定了似的態度,令蛞蝓感到為難。

    蛞蝓摩擦逐漸冰冷的大腿,不管打不打算接受,總之先聊了起來。

    「綁架這個女優有意義嗎?完全看不出目的嘛。」

    『我也不知道啊,或許想開攝影會吧?如果是,真希望也找我參加咧。』

    「去死吧。」

    『我沒抱著下流想法喔,我只是想要簽名而已喔——!』

    電話傳來男人學小孩在地上耍賴的聲音。

    『只不過啊,委託人曾講過很不得了的事。』

    「咦?」

    『他說什麼……利用這女人可以把整個世界翻轉過來之類的。在電話裡一本正經地講著這些話,叔叔我真的嚇死人囉~』

    「……利用?」

    聽到這個詞,蛞蝓皺起眉頭,這個詞會令她聯繫到巢鴨,使她很不愉快。

    『總之先看醫片再說吧,說不定你會愛上她喔。』

    「你白痴喔?考慮一下性別吧!」

    由於男人囉唆地推薦個不停,反令她產生了點興趣。蛞蝓一邊說著,一邊操作手機,打開剛傳送來的簡訊附件。

    蛞蝓的呼吸停止了,眼睛的眨動與冷得娑摩不停的大腿也停止。

    這張照片給她的衝擊就是如此之大。

    液晶畫面上映出的女性長得與巢鴨涼很相似。

    女子的長相觸動了蛞蝓的開關。

    細長眼瞳惡狠狠地瞪著馬路,嘴角緊繃,下巴一開一閉,彷彿在咀爵些什麼似地劇烈顫動,頭皮冷汗冒不停。

    當腦中閃過一道紅色裂痕的瞬間,蛞蝓的嘴角揚起。

    瞳孔渙散、忘了眨眼的她眼角不自然地笑了。

    「……鴨……鴨……鴨。」

    『嗯?你叨叨絮絮地在說什麼啊?』

    「我幹。」

    「這個案子我接了。不保證能完成,建議你先找第八個比較好。」

    這次換男人啞門無言,對蛞蝓突然改變心意甚至還感到警戒。

    蛞蝓則依然掛著抽筋似的笑臉,動也不動,眼球突出,表情好似餓鬼或食屍鬼般饑渴,只有眼睛還保有一絲生氣。

    『嗯……呃……你怎麼了,這麼突然?找到屬於你的評然心動啦?』

    「那啥鬼,聽起來像愚蠢的廣告詞。才沒有坪然心動咧。」

    在工作場所受恐怖侵襲的瞬間,蛞蝓的心臟不會發出如此悠閒的聲響。

    只會砰咚砰咚地跳著,同時血液流動加速,腦子轟轟然發疼。

    「詳細資料待會再討論吧,嗯,傳真給我就行了,拜託你了。」

    『希望你能成功啊~七是個幸運數字,前陣子我打麻將摸到七萬……』

    沒空陪他扯這些無意義的話,蛞蝓立刻掛上電話。

    看到液晶顯示的通話時間與號碼,蛞蝓吐了吐舌頭。

    「嘻……嘻……笨蛋……嘻嘻……」

    好像胃部痙攣似地,聲音尖鋭、不安定。

    雖接受委託,蛞蝓並不打算達成。

    反而想將之搞得一團糟。

    她沒有自信在碰上綁架對象時不會殺死她。

    更重要的是……

    只要委交包覆著自己的「那個」決定,答案根本是不必多想。自從失去一隻手的那天以來,蛞蝓有著某個絶對的價值觀。

    那就是:不管有任何理由,她都不容許「和用他人者」。

    「嗯~」

    將看完的小說放回書架,內容令我感到佩服。這本書有趣的部分在於有關狼的記述。書中說狼是孤獨的。這形容雖平凡,但狼原本是群體動物,當中偶有表或被趕出群體的孤狼,在日本卻被當做一種好的象徵,這實在是種有趣的現象。對現在的我與這只左眼,這種解釋是非常有必要的。

    窩在自己房間裡看了一整天書,眼睛乾澀疼痛。看時鐘,快下午五點了,行經家門前的國中生們的嬉鬧談笑聲傳到二樓。除了參加社團的學生,其他人應該也都留在學校準備文化祭,剛要打道回府吧。

    「頭髮煩死人了。」

    順手撥開垂在脖子後面的頭髮,出院後還沒上過理髮店,頭發生長速度有如雜草愈來愈長,又鮮少梳理,睡覺弄亂的頭髮都固定住了。

    但是去理髮的話,不僅人輕以繞到背後,所以我實在不想去。這麼一來,只好自己剪了,但一想到失敗的後果,我又裹足不前。

    巢鴨來探望後又過了三天。這除了成實以外,沒有任何人來過。成實也是來吃了冰箱裡的火腿後就早早告辭,那傢伙究竟是來幹啥的啊?

    「是來吃火腿的吧。」

    輕易就得出答案了。算了,我才不想管她,她跟我的煩惱沒有關係。

    這樣也好。有所關聯的話,萬一變得跟海島一樣就慘了。

    我重新坐好,椅背嘰嘎響著,看著桌上型電腦的畫面,操作滑鼠,由全黑的待機畫面切換成網路黑白棋的連線大廳。再過不久就是傍晚,連線人數多了起來。

    上國中後沒有參加社團,取而代之地,我放學後的時間都泡在網路黑白棋上。我不想直接回家,所以總會去網咖泡個一小時,這個興趣便是這樣開始的。網咖的電腦裡基本上都有安裝網路連線版的黑白棋。

    我也懂得將棋、西洋棋、圍棋等遊戲的規則,實際上也玩過,但勝率最高的還是黑白棋,或許比較適合我吧。

    因此,說跟白鷺比黑白棋沒自信是騙人的。

    如果不採用特殊規則,我想我不會輸她。但是那傢伙一定也只接受用特殊規則來對戰。因為她知道那樣她的勝率最高。

    只具備冒牌異能的我們,無法在各種局面中取勝。

    我在連線大廳裡搜尋了一回,勁敵和好友似乎都還沒上線,其他人不像我這麼閒吧。想到這兒,總覺得有些寂寞。不,其實我也不該閒著才對。

    「啊,有人來了。」

    「婆宿」上線了。這傢伙算是我的勁敵。他傳了裝滿表情符號、看不懂在寫啥的訊息跟我打招呼,我敷衍了事地回應,對方馬上又傳了滿滿表情符號的訊息過來,這次我就不管他了。真懷疑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在寫什麼哩。

    我不知道他的帳號由來是什麼,但這個叫做「婆宿」的傢伙也是專下特殊規則的怪咖。他只跟人用一秒鐘內不下子就算輸的特殊規則對戰,目前從未輸過一場。由於太強了,也有傳聞說他是靠電腦下的。

    我曾經挑戰過這傢伙三次,全都輸了,看來我比較適合仔細思考過再下。

    被催促的話總會手忙腳亂,因為我基本上是個膽小鬼嘛!啊哈哈哈!不好笑。

    「你還好嗎~?」

    知道用太多表情符號我就不回應,所以改成簡潔文章了。由平常對話的文面看來,應該是個女性,但也很有可能是個網路人妖,畢竟裝成女生較容易受到其他男性歡迎。而我,則是以「SDC」作為帳號,態度也跟現實的我完全一樣。

    也就是說,在其他人眼裡,我是個白目的傢伙。這種性格在那個事件之後整個收斂起來,連自己都覺得有點寂寞呢。我再也沒辦法象過去那樣傻傻地自信過剩了。可是相反地,現在的我卻很需要那種過度自信,經常得靠演技來表現。

    「很好啊~呀呵~」

    對著畫面輕輕揮手,總覺得對方似乎也在對我揮手。

    「要生父嗎?」

    「生父?」

    「打錯字了,是勝負。勝負~」

    要跟我對戰嗎?我托著腮幫子考慮一會,決定拒絶。

    「抱歉,我只下贏得了的棋。」

    「喔,真遺憾。」

    這句簡單的訊息後,婆宿又丟了一堆充滿表情符號、彷彿騷擾郵件般的訊息。我決定不繼續搭理這個麻煩的傢伙,去尋找其他對手。

    除了婆宿以外,我還有個帳號叫「Narupi」的好友。關於這傢伙用不著說明,可以說就是因為有她,我才會在眾多的遊戲社群中選擇了這個。與她的對戰成績目前四勝五敗,不算好也不算壞。也許她並沒有興趣,對戰的次數並不多。

    「姑且不論這些。啊~知道了知道了,用不著繼續說下去。」

    我自言自語地警惕自己。

    我自己也明白,現在根本不是玩黑白棋的時候。

    當然也不是為了文化祭東奔西跑的時候。

    這三個月來,我一直在思考該怎麼跟神明決戰才好。

    即使殺了白鷺,我的父母也無法獲得救贖。同時,就算不考慮父母的問題,即使將她剌殺,也絶對不算獲勝。必須要使她垮台才行。為了達成這點,我該如何作戰?

    既然決定不戰鬥,我需要有人能為我而戰,而且最好是個超能力者。

    希望是無須仰白鷺鼻息的人,最好是沒啥人認識的未知異能者,而且還能方便使用。這種有如找理想房子的難題,我該怎麼解決?

    我缺乏管道跟超能力者交涉。或許可以透過翠鳥幫我仲介,但我不清楚怎麼跟他聯絡。靠巢鴨的話……這先保留好了,當做最後手段。

    再來就是錢了。要僱用這些人需要大筆金錢,可是身為小小國中生的我根本沒有管道獲得那麼多錢。拜託巢鴨?又是巢鴨啊,到頭來我沒有她的幫忙的話,就什麼也辦不到嗎?

    雖然說真的去拜託的話,她也很可能不假思索地提供給我,但這太恐怖了。

    一旦習慣去利用她,總有一天會被啃得一乾二淨。雖然她跟哆啦A夢一樣方便,風險太大了,反而更接近喪黑福造(註:出目藤子不二雄A的漫畫《黑色推銷員》),絶對會要我立刻償還吧,利息……以及其他種種。想利用巢鴨,就要有相對應的覺悟。

    「……………………………………」

    該怎麼做,我已經有了答案,但我卻還沒什麼決心實行。

    我想到的是信徒爭奪戰。

    也就是,我跟白鷺一樣廣納信徒,受人信仰,成立另一個新興宗教。靠這個新宗教重畫白鷺教團的版圖,讓她的勢力垮台。

    憑這只左眼拔掉她那對光之翼,我一定會成功……有朝一日。

    「變得跟白鷺一樣嗎……」

    成為一丘之貉,跟我所厭惡的那傢伙踏上相同道路。

    我擁有這種資質嗎?即使有,我也沒有覺悟使人遭到跟我同樣境遇啊。但是不管怎麼思考,別無其他超能力的我似乎只有這個方法行得通。

    「咦?」

    網路上有人傳了想跟我對戰的訊息,不是婆宿,而是另一個有名的傢伙。邀我對戰的,是個常勝無敗卻又飽受批評的人物。

    「Narupi同學。」

    「不是說過了,沒有必要加『同學』啦。」

    成實無意義地得意地說。走在她旁邊的巢鴨乖巧地,或說,不做多想地、憨厚老實地重新呼喚:

    「Narupi。」

    「什~麼~事~?」

    「我累了,背我。」

    邊玩著手機,巢鴨伸出一隻手,成實將她那只彷彿在說「好歹拉我走也好」的手推開。「你以為你是國王嗎?自己走啦。」

    成實在腦中幻視到成為拉車馬的巢鴨與鞭打馬匹的自己,手插著腰,啊哈啊哈地大笑不停。巢鴨則眼神茫然地望著她的同學。

    她的眼神像是在眺望遠處祭典的朦朧燈光一般,表情些許恍惚。

    走廊小聊後,成實回去準備文化祭,也將巢鴨拉了過去。雖不認為她會幫忙準備文化祭,但成實有另外企圖。

    等準備工作結束,成實邀巢鴨「一起回去吧。」結果就是,現在兩人一起走路回家。

    一邊走著,成實頭歪向一邊,大大地感到疑惑。

    「好奇怪啊,這真是奇~怪~啊~」

    成實知道巢鴨上下學有專車接送,原本打算搭順風車,期望卻落空了。受邀一起回家的巢鴨不知為何叫接送車先回去,決定用走路的,而且還走了十分鐘就開始抱怨。

    時間剛過傍晚五點,十一月的太空染上一片紅,回家的路上充斥剛做完準備工作,正要回家的中學生,馬路上也擠滿了車潮。成竇們所走的靠前面的人行道上,被人群塞得滿滿的,沒有縫隙;對面人行道卻空蕩蕩,車道也稀疏。這種現象對成實來說很新鮮,她平時回家幾乎不會走這條路。

    成實的家位在相反的方位上,雖然如此,這條路也收拃通往巢鴨家。成實第一個目的落空了,但她其實還有另一個打算。

    不看車子,改望向巢鴨的側臉,成實心中湧現一種苦澀感,那並不是厭惡。

    住院中的石龍子忠告她:「最好小心巢鴨。」但成實不知道該注意哪裡,該小心哪裡才好。成實覺得她是個怪脾氣的大小姐,看起來也只是如此。

    收起手機,巢鴨朝向後方,確認幾處白羊可能會躲藏的位置後,又重新走回成實身邊。成實無從得知巢鴨護衛的白羊邊躲藏邊跟在背後,她利用建築物的陰影或死角隱藏身影,與巢鴨隔著無法一躍就趕到的距離。但即使萬一在路上突然遇到襲擊,巢鴨也會毫不顧忌地抓著成實當人肉盾牌,爭取白羊趕來的時間。白羊對於巢鴨這種「蜥蜴斷尾」行動抱著百分百的信心,認為沒必要縮短距離。

    「Narupi是石龍子同學的朋友嗎?」

    巢鴨問。成實輕浮地嘻嘻哈哈笑,儼然想掩飾害羞。

    「算朋友吧。那傢伙的發言雖然很白目,但還算是個有趣的傢伙啦。」

    而且,家庭狀況也有些類似——成實在心中偷偷加上這句話。

    成實也跟石龍子相同,不想被人觸及家庭問題。也許就是這類同儕意識,孕育了兩人的友情吧。成實如此認為。

    「那鴨仔呢,你是他的女朋友嗎?」

    經常去探望石龍子的女同學,這怎麼想都是女朋友嘛。但另一方面,石龍子本人談到巢鴨時所露出的膽怯模樣也令人在意,跟大雄談起胖虎的暴力行為時的氣氛很像,這兩人的關係是究竟怎樣啊?

    「嗯~應該算單相思吧。」

    巢鴨慎選語詞來描述與石龍子的關係,成實覺得很意外。

    「哇……那傢伙居然還有資格挑人喔?」

    石龍子的容貌還算帥氣,看起來也挺乾淨的,頭髮雖沒染過,天生就是明顯的褐色。單就外貌說來,在班上女生之間算小有人氣,但白目言行與家庭問題卻成了石龍子受人迴避的理由。前者算是自作自受,反正本人樂於其中,大概是不怎麼在乎吧。

    看了一眼剛經過的小鋼珠店停車場,成實回頭問巢鴨:

    「鴨仔喜歡章魚燒嗎?或者說,你吃過嗎?」

    成實決定貫徹自己取的綽號。巢鴨只回答後半:「有啊。」她點頭時,豐滿的胸部上下晃動。成實心想:「平時一定都邊吃好東西吧。」不知所羨慕的是哪個部分。吃了便宜貨不知道會不會縮回去呢?

    「喔喔?明明是有錢人,居然吃過?」

    「倒不如說,因為是有錢人,所以更會吃些有的沒的啊。」

    「嗯,這麼說倒也是。其實,這裡的章魚燒還蠻好吃的喔。」

    成實剛進國中時,時常好奇地四處亂逛,這家店就是收穫之一。

    「是喔?」

    「一起吃吧。」

    成實繞到巢鴨背後,推了她的肩膀,巢鴨動也不動,腳跟在地上摩擦地被推著走。「這樣好輕鬆。」懶惰地任由成實處置,頭部搖動個不停。

    斜斜地穿越停車場,把巢鴨推到攤販前,此時成實心中冑出某個疑問,望向巢鴨的臉,巢鴨表情則像在問:「推車遊戲已經結束了?」

    「你身上有零錢嗎?」

    抱定主意讓人請客。

    「嗯,有啊。」

    巢鴨取出錢包。她上學不帶書包,錢包與手機隨時拿在手上,這副模樣也像小孩子緊抓著錢包或玩具不肯放手一般,令人莞爾。

    「歡迎光臨~歡迎光臨……該死,MaiMai還沒來嗎——!」

    當做章魚燒攤販使用的小貨車裡,一名濃妝艷抹的少女發牢騷。「嗨!」已經是熟客的成實向她打招呼,點了一盒八顆的章魚燒。

    「謝謝,總共是四百圓。」

    「她說四百圓。」

    成實笑咪咪地地看著巢鴨。附帶ー提,這時成實身上並沒有帶錢包。

    一邊付費,巢鴨抬起臉對成實說:

    「我想起來了,石龍子同學曾說Narupi是個傻瓜。」

    「什麼……?那個混蛋。」

    居然在別人背後說壞話。成實決定也說他的壞話當做報復。

    「啊,我平時早就在說了。」

    倒不如說,這反而是石龍子的報復嗎?哈哈,真是敗給他了啊——成實愉快地搔搔頭。

    「我給你們剛做好的,等等喔。」

    少女手法俐落地翻滾鐵板上的章魚燒,巢鴨似乎看得入迷了,湊近觀察章魚燒的轉動。看著她入迷的樣子,成實覺得很稀奇。

    「鴨仔將來的夢想是開章魚燒店嗎~?」

    成實開玩笑問。巢鴨溫和地搖搖頭。

    「不是,是荷包蛋店。」

    成實歪著頭想:「有這種店嗎?」巢鴨則對自己的發言眼神閃亮。

    「怎~麼~還沒來啦~嚕嚕嚕~」

    另ー方面,在章魚燒少女開朗的歌聲中,明顯包藏著抱怨。

    「怎麼了?聽起來很像抱怨。」

    「新來的打工人員遲到了,僱用到今天算第四天,所以也不算三天曬網,雨天打魚。」

    「嗯~該怎麼辦呢~」

    成實也跟著裝模作樣地討論起這個連長相也不知道的新人。巢鴨沒有反應,只突然回頭,喃喃地說:「啊,原來如此。」眼角泛著笑意。

    不久,成實接過現做的章魚燒。

    「下周也要來喔。」

    「想到的話我一定會來。」

    聽到兩人的對話,巢鴨眼睛一瞬間有所反應,並沒有多說什麼。

    兩人走到停車場角落,打開章魚燒盒子,醬汁香氣隨著蒸氣一起散發出來。

    成實與巢鴨的牙籤連同上面的柴魚片插進章魚燒裡。

    送入嘴中,「燙燙!」成實睜大了眼,巢鴨則是慢慢從角落咬開,細膩咀嚼後再吞下。燙到口腔與舌頭的成實噙著淚水,心想:「該不會連章魚燒也有標準用餐方法吧?」

    「怎樣,好吃吧?」

    「嗯,很有趣。」

    說完這句有些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巢鴨側眼望章魚燒店,無防備地展露笑臉。她的神情也像是在對某事有所期待。

    「嗯?這麼喜歡看章魚燒製作的過程喔?」

    「並沒有。我只是在想,以後要來這家章魚燒店的話,一定要跟Narupi一起來而已。」

    望著愉快訴說這句話的巢鴨,成實害羞地搔搔鼻頭,說:「這是我的光榮。」

    「對不起,對不起!」蛞蝓在路上低頭道歉了無數次。手機在耳旁,似乎在對通話對象道歉。每當上半身彎折,右手袖子跟著搖晃,使得蛞蝓成為路人注目的焦點。

    「明天一定會去,真的很抱歉。」

    沒親身碰過這種場面,蛞蝓模仿電視劇裡上班族不停道歉。

    『嗯,我知道了。明天如果再遲到的話,不是開除,就是在火熱鐵板上下跪喔。』

    「那我寧可被開除。」

    『把你做成章魚燒的材料啦!惡,明明是自己說的,連我都覺得噁心了。』

    電話另一頭的章魚燒少女發出呻吟。接著又連聲致歉了幾回,蛞蝓總算抬起頭來。告知請假之事後,結束通話,朝原路折返,打算不去打工,直接回到公寓,但此舉卻使她白白遠離了一個絶佳的復仇機會。

    帶著失去右手的不利要素,蛞蝓沒有多餘力氣想別的事。

    她並不打算在這件許多殺手一一失敗的工作裡送死。

    直到對巢鴨的復仇結束為止,蛞蝓的求生意志是絶對不會動搖的。

    蛞蝓搭上公車,回到相隔十五站之遙的市鎮。蛞蝓住的地方本來就跟這座小鎮沒有瓜葛,若不是接下追殺水黽的工作,也許不會有機會來這裡吧。

    事件之後,為了尋求殺害巢鴨的機會,蛞蝓開始在這座小鎮出沒。

    在公車上搖晃了一小時,高昂的情緒也逐漸冷靜下來。「嘖。」下公車付費時,蛞蝓感到不悅。這個國家對右撇子太有利了,不論是公車投幣,電車剪票,全都在右手邊,以前的自己也接受過這般恩惠。

    雖然只是小事,又再度點燃蛞蝓心中對巢鴨的憤怒。

    心情不愉快地下了公車,全力奔跑踏向歸途,來到公寓底下。以前青蛙與蛇住在別層樓,現在已經不在了。

    他們的房間不知道現在變得如何了?

    雖在意這件事,彷彿想甩開這個想法似地,蛞蝓快步前進。

    穿過入口大廳,搭著電梯上七樓,與帶著小孩的其他房客共乘,右手承受到失禮的視線,蛞蝓眯上眼忽視。電梯上升,身體沉浸在浮游的感覺裡,彷彿將盒子的底部翻轉過來般的不安感,令她冒出雞皮疙瘩。

    那對母子在四樓下電梯,之後蛞蝓一個人繼續搭到七樓。

    筆直回到房間,脫掉鞋子,上到走廊,進入有傳真機的房間,在窗旁坐下,側頭部貼在玻璃上,茫然地望著外頭的景色。

    蛞蝓的住處比起剛才的小鎮繁華不少。距離機場很近,飛機交錯的模樣與呼嘯天際的聲音令人印象深刻。映在蛞蝓眼裡的這片黃昏天空中,也有一道作為飛機經過證據的筆直白雲。

    橙色渲染街景,分不清哪個窗戶點了燈。整座小鎮均等地染上色彩,平等地失去自我。這就是蛞蝓對黃昏時刻的感覺。蛞蝓低著頭,不想面對這個被緋紅光芒塗抹,只餘痛苦記憶的時間帶。

    公寓格局是ー一房ー廳,一個人住略嫌寬敞,一個房間被當成置物室。以前蛞蝓無視住戶規定,偷偷養了貓,現在已經不在了。被青蛙殺掉的。

    「它跟我不親。」僅為了這個理由。

    又過了幾分鐘,手機響起,蛞蝓半彎腰地走向充電器旁,替手機接上電線,湊在耳旁接聽。充電中的電話溫度比剛才略為增加。

    『看過資料了?』

    彷彿喉嚨裡被痰黏住般、與爽朗無緣的聲音振動耳膜。

    「現在正要看。」

    說完,蛞蝓用腳趾回收傳真機用紙。

    『喔,那剛好,你一邊看我們一邊討論吧,歡迎聽眾來信喔。』

    無視於男人的聲音,蛞蝓眯細了眼,看著紀錄在紙上的綁架對象豬狩友梨乃的所在地和經歷,也記載了本名。委託目的是儘速綁架這名女性,交給委託人,報酬的金額多到令蛞蝓頭上長出觸角也不意外,讓人懷疑位數是不是寫錯了。

    也有豬狩友梨乃的大頭照。仔細再看一次,依然使蛞蝓的眼神兇殘起來。

    「……我可以問一件事嗎?」

    『剛才不是問了好幾件事了?』

    不顧男人的調侃,蛞蝓眼睛朝向資料背後,瞪著由窗戶射入的西日。

    「為什麼委託我?明明還有其他更厲害的人啊。」

    『唔~我覺得你也滿厲害的喔。有必要的時候,能夠毫不猶豫地剌人啊。』

    「這對殺手來說根本是天經地義吧?」

    將這種以人而言的「缺陷」改變為資質,勉強活下去。

    這就是蛞蝓認為殺手所應有的姿態。

    『但是啊,你看,殺手可以分成只懂得殺人的傢伙,和具有分辨能力的傢伙兩種。所以說綁架的話,只懂殺人的傢伙就不適合了。我認為你是個具有分辨能力的人。』

    男人也許打算吹捧,但蛞蝓臉上浮現的只有冷笑。

    「這句話對過去那六個人也說過吧,結果是?」

    『大失敗。唉唉~我的信用也一落千丈,所以這次真的拜託你了。』

    蛞蝓以鼻子哼笑,順便吐舌頭,心想:「乾脆就這樣摔進地獄裡算了。」

    「派你底下的愛將去怎樣?你不是養了好幾個殺手嗎?」

    當然知道這個方法行不通男人才來委託她,蛞蝓壞心眼地說。

    『是有個傢伙特別優秀,雖沒有超能力,卻厲害到不行。但遺憾的是,那傢伙除了殺人以外,什麼也不會,放著不管的話連飯也不會吃,差點躺在房間裡餓死咧,真受不了。沒辦法,那傢伙很腦殘啊。』

    男人邊說邊自己點頭同意。是誰啊?想了好幾個有名的殺手,但蛞蝓實際沒碰過幾個,無法確定是誰。

    基本上蛞蝓只在工作場所跟同業者碰面,大部分也都是敵對狀態,工作結束後雙方都還活著的機會很少,所以熟人人數也沒有機會增加。

    『總之是個打架很強,交涉很弱的傢伙。』

    「好像在哪兒聽過完全相反的評價……好吧,我瞭解了。」

    『小蛞蝓理解能力真強啊,大哥哥好高興。』

    此時蛞蝓暫時擱置電話,因為沒辦法邊拿電話邊攤開傳真用紙。男人不管蛞蝓有沒有聽,繼續霹哩啪啦地說個不停。一邊嘲笑無法遮掩雙耳的自己,將委託概要過目一遍,重新又拿起電話貼在耳上。

    「概要上沒有記載委託人的資料耶。」

    『啊?喂喂,你以為我們這種仲介業者為什麼有必要存在啊?這種資料哪有可能告訴你這種末端人物啊。』

    「不能說嗎?」

    『好吧,就特別告訴你吧,是個臉長得像變色龍的大叔。』

    「這跟什麼都不說還不都一樣。我還想問另一件事。」

    『剛才不是說只有一個~』

    「因為我看到最後,才發現重要的事並沒有記載嘛。」

    『算了無妨,是什麼?』

    「過去那六個人為什麼失敗了?」

    這可說是最令人不可思議的部分,六個人都嘗到相同的失敗嗎?

    由前次的失敗經驗思考對策,總有方法解決才對,對此蛞蝓百思不解才問的。

    但得到的卻是個不確定的答案。

    『不知道,因為沒人回來。』

    「沒人回來?」

    蛞蝓皺眉。

    「是被殺了嗎?被綁架對象。」

    從照片看來,她動手殺人也不意外,因為跟巢鴨很像。

    『不是不是,是被警察抓了。』

    「咦?」蛞蝓發出疑惑的聲音,男人帶著嘆氣回答:

    『被以對婦女強暴未遂的罪名逮捕了。啊,女性殺手則是被以偷竊為罪名逮捕,所以放心吧。』

    「我不知道你要我放心什麼。也就是說,殺手們遭到反擊,被送到警局了?」

    『沒錯。我不知道女優很厲害還是僱請護衛。委託人執著於這名女優,可以想見她或許擁有什麼奇特能力,但是否對擊退殺手有幫助,我就不知道了。』

    總之,女優應該是個超能力者。

    對蛞蝓而言,那很羨慕,也很令人嫉妒。

    『不僅如此,接連送了幾個人過去,對方完全產生警戒,警察也一接獲通報就立刻出動,所以你也要小心喔,別被逮著了。』

    「所以說,這件工作中警方恐怕更棘手?」

    『嗯,大概是吧。我想後半的傢伙是這個原因才失敗的,因為我派了一整批人去啊。』

    「整批……?我瞭解了。」

    『哎呀,這回答真可靠。總之謹慎行事吧~』

    「是是……啊。」

    掛上電話前,想起另一件該確認的書。

    「最後有一件事想問,你送出去的傢伙當中,有超能力者嗎?」

    『全部是普通的殺手。我認識的超能力者只有青蛙啊。』

    「嗯……我知道了,謝謝。」

    『你的神經槍(註:出自漫畫《眼鏡蛇》)要噴火了!』

    「那是左手吧?」

    最後聽到青蛙的名字,在心情留下陰影后,蛞蝓結束通話。

    將手機放到地上,抱著單邊膝蓋,重新坐起。

    蛞蝓不知道這世界裡有多少超能力者。但是同時身為超能力者又是殺手的人物真的很有限、很稀少。三個月前的那個事件一口氣讓數量稀少的殺手死掉兩個,在殺手業界被評為「極其可惜的事件」。

    那些仰賴殺手的人們,肯定覺得如果死的是蛞蝓而不是青蛙就好了吧。

    有如被害妄想似地,蛞蝓對此深信不疑,露出自嘲笑容。

    這幾年來蛞蝓從沒單獨進行過工作,而在與青蛙和蛇合作以前,她只幹過幾次殺人。

    垂放在地上的拳頭,早已因來臨的緊張而顫抖。團塊般的情感就好像生物一樣,在手臂裡拖拖拉拉地流竄。用腳將之踏扁,蛞蝓抬起頭。

    明天就要實行了,為了確認現場,蛞蝓決定立刻出門。

    披上暗藏沉甸甸的小刀、使肩膀痠痛的外套,告別房間。

    那是網路化名叫「隼斬」的出名傢伙,或者說,惡名昭彰。

    紀錄上從無敗北。但因為他的下法明顯不像人,完全是電腦的思考模式,所以也沒人讚賞。講白點,他是靠作弊獲勝的。最近沒有人想跟他對戰。但是他卻依然故我地不斷跟高手們挑戰。或許是因為我也算個高手,所以才找上門來吧。上一次我拒絶了,但這次我考慮了一下。

    「本來不想挑戰贏不了的比賽……嗯~但是,偶一為之也好。」

    反正也沒其他特別想對戰的對手,亦不打算認真玩黑白棋。我知道自己只是在逃避做決定,但遲遲下不了決心,逃避現實般地接受了對戰。

    規則上,對戰成績較高者為後攻,因此我是先攻。一般認為黑白棋先攻者若干有利,但也很多人認為其實沒什麼差別,對我來說兩者都一樣。如果不是在網路而是實際的話,黑子下在棋盤上比較有感覺,大概是色調的問題。

    隼斬開始前連一聲招呼也沒有,明明我先丟了句招呼的訊息,卻不回應。聽說這傢伙向來如此,難怪人人忌之如蛇蠍。

    下了一步,被反擊一步,反應速度很快,就像在打桌球。才剛打回去,立刻被回擊,在自己的桌面上彈跳過來。我與他的對戰就是這樣一步接一步,沒有停息。

    對方八九不離十是靠電腦下棋,所以反應快到不行,每一步都沒有停頓。這點跟婆宿也很類似,但棋路感覺頗為不同。

    婆宿還算滿有人味的,隼斬則徹底機械感。

    我發著呆,沒啥思考地憑直覺下,反正這場比賽本來就贏不了,就算沒有一秒規則也立刻下回去。在這段期間,我滿腦子都是如何讓白鷺垮台的方法,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既然已經宣戰了,我想早點抵達決戰場上。但是,卻苦無機會。

    我試著尋找,但那一縷光明卻被厚厚的窗簾遮蔽了。

    也許我該除去的,是對這世界的過度恐懼吧。

    下著黑白棋當中,不自覺地注意起右下角。白鷺所下的特殊規則黑白棋有如殘像般烙印在腦裡。如果是白鷺的話,面對隼斬這位對手會如何出招呢?多半隻要對方不接受特殊規則就不對戰吧,那傢伙很清楚常勝不敗的價值。

    「……嗯?」

    我看著進入中盤的盤面,突然有種似曾相識感。依循著記憶,我下在相同位置,對方的白

    子也擺在與記憶完全同樣的格子上。

    「咦,這是……」

    擦擦左眼,盯著畫面看,手指敲敲太陽穴,將記憶的抽屜整個拉出來翻找、比對……嗯,沒錯。

    這個棋路跟以前對局(這麼講應該也可以吧?)過的婆宿ー模ー樣。下法精準,但兩人的格子選擇也分毫無差,而我也是一樣。原來不思考的話,我只會下在同樣的格子嗎?一方面感嘆自己沒有成長,卻也意外發現了新事實。

    在想像不到的場面之中,發現了竟然婆宿也靠電腦作弊。我一邊領會了白己輸掉的理由,相對地也有某種寂寞感,原本很期待那傢伙說不定是具有超能力的棋手呢。雖說電腦能發揮超能力般的力量的這個事實也令人單純覺得很了不起。唉,接下來該怎麼下呢?

    我認真地盯著畫面。對方接下來會下哪步棋我已經知道了,但那只是如果我完全照著上次下法時,會產生的結果,依樣畫葫蘆的話肯定會輸,若下不同的格子,對方又會選擇該場面最佳的下法,基本上人類本來就贏不過電腦啊。

    「啊,對了。」

    彈指ー響,我想到一個壞點子。反正對方搞作弊,我回敬卑鄙手段也沒關係吧?即使結果恐怕不出所料,但我想到一個能打得不分上下的好方法了。

    我先中斷比賽,跟婆宿聯絡,原本擔心沒人回應,所幸馬上有了回音。無視於滿滿表情符號的文面,把對戰狀況拋給他。

    我的想法是請婆宿當槍手。正確而言,是他指指示、我下棋的「佐〇&進〇光」模式。既然婆宿也是靠電腦下棋,總比我直接上場的戰果更好吧。

    『交給我吧。』

    我拜託婆宿幫忙當槍手,他爽快答應了,立刻傳送「2之3」的指示過來。數字的看法是左上角為1,依序表示橫軸與綜軸。

    我不假思索地依照指示下棋。有趣的是,婆宿一一送過來的指示竟比起隼斬下棋的速度更「快」,也許他先用電腦模擬過了。隼斬雖也很快,但婆宿更快了他二、三步。

    漸漸地,我愈來愈集中於盤面,上頭正展開著超乎預想的狀況。黑子的反擊開始了。婆宿一一送來的指示使得黑子像只小動物般,輕靈地穿越朽木形成的拱橋。他的指示雖如機械般精密,卻依舊保有活人的感觸,一一下出不可思議的最佳棋路。

    說不定,他是……

    電腦被玩弄著。客觀地觀察隼斬的棋路,發現其中的混亂。黑白棋之中沒有偶然,永遠存在著最理想的一步。只要機械不斷下著最理想的棋路,人類沒有道理能獲勝。隼斬就是在實踐這個道理。

    明明是如此,戰局卻有如旺盛烈火,一面倒向黑子。

    剩下三步時,婆宿傳送完所有指示,以「結束!」作結。我按照指示下完,所有格子被填滿,電腦瞬間計算出雙方子的數量。

    面對這值得祝福的結果,我卻開心不起來。

    「啊嘆,結果居然贏了耶。」

    明明去向婆宿求援時黑子較不利,本以為終究會輸的。

    卻完美地贏得逆轉勝了。

    也許是電腦等級不同吧。

    這是隼斬第一次嘗到敗北苦果。就算不是自己下的,畢竟還是會有所不甘吧。

    「呼呼呼………呼哈哈哈哈哈!勝利不管何時都令人愉快啊!」

    勉強地裝出陶醉在勝利的模樣,但還是沒有達成感。因為原本就不認為會贏,反而覺得掃興的部分更多。而且這個勝利也是別人的,嚴格說來並不算達成吧。

    只不過,恐怕我也只能靠這種方式獲勝了,大部分的情況都是如此。

    結束這有如未來的試玩版般的小小對戰後,我躺在椅子上鬆了一口氣。

    得丟個訊息,感謝婆宿大力幫忙才行啊。

    但我的小歇息馬上被打斷了。

    隼斬傳了訊息過來,是針對我而來的。

    身體離開椅背,猛盯著畫面。

    說第一次開口……似乎怪怪的,總之他第一次跟我接觸的訊息如下:

    『給我等著,立刻去找你。』

    「交到新朋友真是太好了。」

    對於白羊語帶諷剌的祝福,巢鴨的反應也只是多眨幾次眼睛罷了。

    基於身為家長的巢鴨之父的喜好,巢鴨宅第被建成歐風建築。外表也像座宮殿,以白色為基本色調,富麗堂皇,明顯與周圍日本式房屋格格不入,因此老被附近的主婦們在背地裡嘲笑是笨蛋宮殿。只不過說是鄰居,距離也很遙遠,這些壞話怎樣也傳不到巢鴨宅第裡。

    院子的寬廣程度不輸宅子,即使翻倒ニ樓的房子使之縱向排列,光靠目測也算不出從一端排到另一端需要幾十棟的程度。偌大的院子只靠一個造園師來整理是來不及的。

    穿過宛如巨人大嘴的大門,進入宅子裡,馬上會見到擺設於左手邊的紅色沙發與細長桌子。作為客廳似乎太偏僻,光線不足,也不合氣氛,跟紋路精密的牆壁亦不適配,像是被拋置在此的家家酒道具。

    這組沙發是巢鴨向父親要求一個一回來就能躺下的地方而放置的,巢鴨現正深深地坐在上面,順勢躺了下來。她的肩膀與側頭部陷入沙發之中,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接著邊玩著手機,抬頭看站在桌子與沙發中間的白羊的臉。

    「啊,朋友是指Narupi嗎?」

    總算理解了白羊的諷刺。巢鴨撥弄瀏海,缺乏抑揚頓挫地說:

    「如果真的是朋友倒也好,但我想Narupi並不把我當朋友喔。」

    「哇……」白羊含蓄地表示佩服。在遠處觀察兩人的白羊也感受到相同印象。她覺得成實這名少女表面上雖很親密,對巢鴨卻抱著某種顧忌。巢鴨一方面裝做沒有興趣,卻也察覺到這點。

    巢鴨的洞察力很優秀,亦瞭解細膩的人心,但問題是,她從不考慮這一切。

    「嗯……」

    「真稀奇,您在思考嗎?」

    「嗯,我在想能不能利用Narupi對石龍子同學做些什麼。」

    白羊早就猜到是如此。彷彿在憐憫裡頭的腦子,白羊帶著冷漠視線望向巢鴨頭部。在宅第裡白羊不敢隨便批評她,萬一被開除的話,尋找新僱主可是很麻煩的。

    「如果Narupi死了的話……但是比起這個,我還是想看我死時的反應……舉行假喪禮騙他好了……可是又會惹爸爸生氣。」

    貼在沙發上的巢鴨臉頰變得扁塌,繼續碎碎地念個不停。

    這名叫做巢鴨的少女對自己的死毫無所感,用性命是無法威脅她的。

    因此,即使對她亮出刀子,恐怕也難以達成復仇。白羊對同業者蛞蝓的前途感到同情。由廢棄大樓的事件與之後的跟蹤活動當中,她掌握到蛞蝓的存在。若由事情始末看來,白羊的正義是與蛞蝓同在的,但工作更優先於此。如果她襲擊巢鴨的話,白羊毫不猶豫會馬上殺死她。

    「好閒。好想見石龍子同學喔~但是如果去見他,又會嚇到他。」

    巢鴨嘟著嘴,一副不滿貌。她這種少見的態度,令白羊不禁開口:

    「依照大小姐的性格,明明說出把他養在地下室之類的話也不奇怪。小姐對那名少年真溫柔呢。」

    就白羊來說,這句話原只是想諷刺,另一半則是覺得巢鴨顯露出與年齡相符的戀愛之情感到溫馨。巢鴨唯一值得稱讚的優點是她用情很專一,即使石龍子的臉上多了好幾道疤,即使眼珠子也已搶到手,巢鴨的態度依舊維持不變。

    然而……

    巢鴨動作停止了,隨即用側頭部推了一下沙發,藉著反作用力撐起身體。

    「這個好。」

    「咦?」

    「養石龍子同學呀,這個點子真棒~」

    「……………………………………」

    巢鴨陶醉在妄想裡。白羊趕忙掩起嘴,但已太遲了。

    「好想試個一次看看喔,讓石龍子同學四肢著地在地上爬。好棒,好棒呀~但被知道是我做的就傷腦筋了。啊,讓他戴上眼罩就好了嘛。不知道在那種時候,『右眼』會透出怎樣的色彩呢?」

    面對彷彿翻書一般,嘩啦嘩啦不停滯地樹立計劃的巢鴨,白羊喉嚨咕地一聲,似乎堵住了。瘋狂咳嗽個不停,同時也多少感到了後悔。

    「隨便找個人,總之去把石龍子同學抓回來吧。」

    「……是。」

    語氣輕鬆,彷彿要她去捕蟬。

    對自己不作多想的發言所招致的結果,白羊感到良心苛責,像受到責罵般將耳機取下。

    如果有機會,她想對石龍子少年低頭道歉。

    「啊,在那之前你先來一下。」

    巢鴨對白羊招手。原本就站得很近的白羊更將距離拉近。

    「什麼事……」

    「嘿!」

    巢鴨的手貼在白羊胸口,白羊腦中瞬間陷入空白。

    彷彿被人關掉電源一般,眼前一片黑暗,立刻又恢復。伴隨著臉紅與體溫上升。「沒大到能揉嘛。」巢鴨說完馬上放手,歪著頭。

    「原來就算成人了,也不見得會變人嗎-嗯~」

    一邊用手遮蔽胸部,白羊想起她的行動理由,恨得牙癢癢地。同時,也差點淡化了對石龍子少年的罪惡戚。

    「馬上過來……什麼意思?」

    我盤腿坐在椅子上,兩腳焦躁不安地搖動,等了三十分鐘,電腦畫面中沒有產生變化,又丟了幾次訊息給嘗到敗北苦果的隼斬,對方依舊悄然無聲。

    他剛才拋下的那句訊息為我帶來毛骨悚然的沉重壓力。他是在惡作劇?抑或……認真的?

    我也想過這個隼斬是我熟人的可能性。如果是這樣,他知道我家住址就不意外。但我心中完全沒有符合這個可能性的人選。肯定不是成實,那巢鴨呢?應該也不是。如果是巢鴨,她不會采這麼兜圈子的手段。腦中又想到其他朋友或熟人的面孔,但就是沒有半個合乎可能。

    換做以前的我,早就一笑置之地拋在一旁了。但現在不一樣了,那個停頓間隔令人在意。隼斬輸了之後,在送出訊息前空了一段獨特的間隔,絶妙地煽動著我的不安。

    足以讓我相信「那傢伙」會來這裡。

    但是立刻逃跑並非好方法。與其毫無策略與著落地在外頭亂竄,留在設置了陷阱的自宅等候才是聰明。我抓住天花板上垂下的繩索,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房間入口。窗戶早就封鎖起來,以防有人闖入,牆壁旁則堆著床鋪與衣櫃、書架等作為防範。

    雖然事後要搬回去很麻煩,但我沒有餘裕思考之後的事。

    拜託,最好是惡作劇。不,正常說來一定是惡作劇。只在網路上接觸過的傢伙為什麼會知道我的住址?不可能知道吧?而且動機也很莫名。因為我贏了,所以來向我報復?這麼沒真實感的事情,真有可能發生嗎?

    「……思考啊,快思考。」

    隨著緊張感攀升,冷汗爬滿全身,我咬著拇指。

    我想對方應該不是殺手。殺手不會預告「馬上過來」。曾被二話不說就揮下小刀的這群人攻擊過,所以我抱著此般確信。但就算不是殺手的傢伙也還是敢殺人,因此依然不該鬆懈。但我不會死的,我不能死在這裡。

    不這麼做心理建設的話,恐怕連面對房間入口的門扉也辦不到吧。

    「……有聲音?」

    從樓下傳來大力撬開玄關大門的聲音。不是我的父母,來者沒有鑰匙。巢鴨嗎?如果是她就好了,但我的期待總是會落空。這個人肯定不是。

    原本盤起的腳放回地板,止不住類似抖腳的顫動。彷彿灑了一地照片般,「那事件」的記憶以慢動作在我面前播放著。來訪者的聲響化做養肥我恐懼心的膏血。

    我沒遮掩耳朵,取如代之地取出小鏡子來,凝視鏡中的自己。包纏繃帶的臉,深刻劇烈的十字傷痕,削瘦的臉頰,眼睛下方又黑又大的黑眼圈。除了眼珠子以外,簡直像個廢人。

    左邊的眼珠子在這張缺乏生氣的臉龐上格格不入地浮現。光輝閃耀的眼珠子,彷彿吸收了夕陽的餘暉,染上了橙色,恰似火焰燃燒,多少具有某種威嚇效果……不,一開始先恢復成普通顏色比較好吧。必要時再改變眼睛色彩才有效。

    將之恢復成茶褐色的瞬間,由玄關也傳來門被踢破的巨響。

    我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但他破壞了大門,而且我也不認為他肯支付修理費。

    「……要來了。」

    喃喃將心聲說出口,確認舌頭沒有因顫動而說不出話,多少鬆了一口氣,重新抓緊繩子。砰砰砰大步跑上樓的聲音,與那喀波喀波的愚蠢腳步聲截然不同。

    而是可笑之至地充滿了攻擊性,既然如此,陷阱應該能發揮作用。

    那傢伙即將闖入。

    汗水從背上一口氣噴冒而出,腦子陷入一片空白,但仍不停運轉。

    來不及確認橫衝直撞踢開房門衝入的傢伙長什麼樣子,我使盡全力拉扯繩索,散開在地上的網子吞食了獵物。配合我的動作,陷阱有如綁住的包袱般緊縮,從腳底將侵入者束縛起來。

    且對方耍帥地踢開門,以致單腳不安定的姿勢也幫了忙,「嗚咕咿!」發出奇妙慘叫聲,闖入房間的人物被網子纏住,被吊上了天花板。

    成功了!成功了!

    好重!

    侵入者似乎是名女性,她乍看瘦弱的身體在浮起的瞬間,還是賦予了我拉扯繩索的手部相當沉重的負擔。我倉皇地以雙手抓住。

    喀啦,肩膀一晃,肩胛骨一陣疼痛,突然的衝擊傷到我的背部了。

    「這…這是,糟……呼哈哈哈哈!看看你那什麼蠢模樣!」

    吊起一個人的負擔完全超乎我的預期。且由於女人掙扎,我的手也被跟著甩來甩去,很痛苦。看來沒辦法維持這姿勢對話太久。我的手傷也還沒完全好,不禁懷疑是不是會連我手臂肌肉一起撕裂哩。可惡,說誰蠢啦。

    「別想亂來!」

    我試著恐嚇,女人完全無視於我。手上沒有威脅用的兇器,對方愛理不睬也是理所當然吧。但我手邊能當做武器的只有雕刻刀而已。當然,被雕刻刀剌到會痛。以前有個笨蛋在教室裡拿雕刻刀耍著玩,結果插中自己的手指,那時的傷痕還留在手上。但問題是雕刻刀的刀刃太短了,畢竟不是用來剌人的工具,這很正常。因此就算拿這當武器,也難以令對方感到威脅吧。只要保護臉部,就難以造成致命傷。

    重要的是拿雕刻刀來威脅,看起來很遜。

    說不定還會被看不起哩。因此我故意兩手空空地先跟她交涉看看再說。

    先打探出女人身份要緊,再來是想辦法讓她被放下後肯乖乖離去。

    憑我的握力支持不了太久,得趕緊交涉成功才行。

    附帶ー提,這個網子陷阱我是參考福滿茂之的《生活》學來的。幸好有看過。

    「我有很多事想問,首先,你到底是誰?」

    「看了不就知道了?我是客人啊。」

    儼然不打算老實回答。說理所當然也是理所當然,但這可就傷腦筋了。

    我沒有用來威脅女人的手段,光支撐繩子就沒力了。

    女人繼續開玩笑似地說:

    「有客人來,也不懂端個茶水點心,唔……可惡……」

    被吊在陷阱裡的女人像隻猴子靜不下來,四肢像蜘蛛一般地亂動掙扎,對我抱怨所受待遇。她從容不迫的態度是真心的,還是演技?不管怎樣,這傢伙絶對來者不善。

    我的人生究竟哪裡出錯了?

    就好像不小心登錄了信箱,結果從古怪的網站一封接一封地寄來滿滿的可疑廣告信。一旦扯上關係,就再也逃不掉了。

    我一邊不知該詛咒誰,不知該期望誰對我伸出援手,一邊抬頭看猴子般的女人。

    在脖子上使力,使聲音聽起來不致於因緊張而變得怪腔怪調。

    「陷阱本身很古典,卻很有效。」

    只不過實際上說出口,聲音卻顯得拖拖拉拉地,成了吞吞吐吐的語調。我跟白鷺比還差得很遠,經驗壓倒性地不足,也因此缺乏自信。

    想虛張聲勢,不論如何最重要的就是自信,而且最好是連自己也能朦騙的自言。

    「好悽慘的臉啊。」

    「彼此彼此吧。」

    「居然對女生說這種話,你一定很沒女人緣。」

    女人冷笑一聲。我想起巢鴨,稍稍煩惱了一下有女人緣好還是被她糾纏好。

    「回答我,你是怎麼贏過我的?」

    「贏?」

    最近跟人分過勝負的就只有黑白棋。

    「………也就是說,你就是剛剛跟我在網路對戰的……?」

    「對,我是隼斬。而你則是SDC。」

    「正是在下。」

    我叉著腳,抬頭挺胸。除了虛張聲勢外,我已別無武器,反正免費,能張就張吧。「簡直像古早的偶像團體名咧。」

    怎麼一堆人都有相同感想啊,我看我改名好了。

    例如改名叫「龍穴」,只不過綽號可能會變成「大爛片同學」,想想還是算了。

    「剛才也說過,我有很多事想問你,請你老實回答吧。」

    後續沒有其他人來,所以侵入者應該只有這名女性吧。萬一真的有,最好是個用人質威脅有效的對象,更理想是個好騙的笨班,道種人的話就多多益善,只可惜現實並沒那麼湊巧。「我才有一堆問題想問咧,乖乖回答我。」

    女人依舊表現出強勢態度。她冇著一頭茂盛的長髮,多到髮梢從網目中冒出的程度。女人的眼神兇殘,在細長的眼睛之外,還長了一對令人懷疑是不是有毛毛蟲死在上面的濃密睫毛。雖然沒仔細觀察,總覺得很適合用猴子來形容,包括她的兇猛性格。

    「你要不要考慮一下你的處境再發言啊?」

    「其實我有這種東西喔。」

    女人若無其事地取出手槍,在網中朝我瞄準起來,槍口對著我的額頭附近,我擁有的優勢在轉瞬間就被瓦解了,似乎聽見血液倒流的聲音。我抓著繩子的手差點鬆開,連忙又抓緊,手心淌著汗水,眼隋底下陡然沉重起來,不敢抬頭。

    我最近會不會碰到太多違反槍砲彈藥管製法的傢伙啊?那是真槍嗎?

    「警察先生——!快來……」

    桌子飛了。正確說來,是桌子碎片誇張地飛掉了。明明不是木製的,被擊飛的碎片掉滿地。在由我耳旁穿梭過的子彈衝擊力道下,左側耳朵陷入「嗡——」的耳鳴之中。

    恐怖心好不容易追上了音速,遲了好幾拍才爆發出來。

    她居然開搶了,連事先警告都沒有。

    也許是後座力的影響,女人在網子裡誇張地晃動著。我的雙手差點支撐不住。

    「如果你肯回答我問題,我就不射殺你,怎樣?」

    恐懼過頭,舌頭動彈不得。淚水盈滿眼眶,差點嚇得眼睛變色。但如果流下眼淚,與女人之間的勢力平衡恐怕也會一瞬崩潰。

    想起巢鴨吧,比起被她欺負,現在的狀況還沒那麼令人想哭呢。

    「你是用什麼方法贏我的?你先回答這個問題。」

    女人對這個問題非常執著。我猜她就是為了知道答案才來。既然如此的話……

    現在就是使用「Repaint」的絶佳時刻。

    「我靠的是這個。」

    別害怕,別害怕,別害怕。

    切換意識,SDC登場的時刻到了。

    左手放開繩子,故作神秘地掩著左眼,不急不徐地,從容不迫地。女人表情顯出訝異,搖著槍口作勢威脅。嚇死人了,無防備的胸口隨時都可能被她射穿。

    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跳動無止盡地加速下去,呼吸紊亂,頭腦陷入缺氧狀態,即使張開嘴,也吸不進空氣,混亂引發幻覺,眼前光景變得模糊起來。

    這是好現象。模糊一點比較不覺得恐怖。

    沉醉在腦子溺水的感覺裡,左手一口氣朝橫向拉開。

    女人瞠目結舌地望著我失去遮蔽的左眼的「變化」。

    呼呼呼,幸虧她視力很好。

    「你……真的是個超能力者嗎?」

    女人的發言很有幫助,她似乎相信超能力者的存在。

    我也由她的說辭猜到她來找我的目的。

    「嗯,正是如此。你沒聽說過我嗎?我是五十川石龍子,世界的改革者。」

    「看起來只像個玩cosplay的妄想癖國中生。」

    她連我是國中生的事實也知道嗎?

    「cosplay?喔,你說這個嗎?」

    我取下繃帶,順便撒點小謊。

    「日常生活沒纏上這個很不方便啊。」

    「哇,你的眼睛怎麼了?」

    「一言以蔽之,是某種有機的……」

    我才剛開玩笑,女人又開槍了。雖然讓我抖了一下,子彈ー樣沒有命中,這次打中地面。看來她在這種勉強的姿勢下很不安定,且第一次射擊似乎也傷到肩膀。女人眯起右眼,露出忍耐痛苦的臉。儼然她不怎麼習慣開槍。

    連續兩發都射偏了,運氣真好,不利用一下不行。

    「沒用的,子彈射不中我。因為我『早就知道』子彈不會中啊。」

    特別強調「早就知道」四個字,嘴角也浮現笑容。我想,就算女人開了第三槍也不會中吧。當然,萬一湊巧命中了就完蛋了,但我有信心她絶不會再亂開槍了。女人也知道一旦子彈用光,就沒辦法扭轉不利的形勢。雖然我寧可她快點把子彈射光。

    支撐繩索的手臂快沒力氣了,抖個不停。

    「你該回答我的問題了,你是誰?名字是?」

    「跟我約會的話,我就考慮看看。」

    女人顫著肩膀,吱吱吱地笑了。連笑法都很像猴子。

    「想跟我約會?那最好做點丟失性命的心理準備喔。」

    「唔哇,好遜的台詞,你每天都過著這麼硬派的生活喔?」

    女人不把我的話當一回事。雖然這不是什麼耍帥台詞,而是發自肺腑的忠告。

    「我是不會加害於你,只不過……」

    巢鴨可能就會。我無法想像她會做什麼,所以超恐怖。

    「你為了什麼來這裡,而且又是怎麼知道我家住址的?快回答我。」

    「因為我調查過啊。」

    「為什麼要調查我?」

    女人一瞬側開了眼,接將故作神秘地揚起一邊嘴角。

    「……………………………………」

    怪了,不是話的內容,而是她的態度。

    她突然變得很老實,彷彿想讓我的注意力轉移到對話上似的。不是另有企圖,就是在等候援軍到來。我將注意力由女人的臉移到她全身,此時我發現了。

    拿手槍的右手一樣在前,左手卻藏在背後,而且是從一開始一直如此「慢著,在說下去前先把雙手……」

    太遲了,女人的左手伸出網外,手上握著一把小刀,割開背部方向的部分網子,並搖個不停,將破洞撐大後,身體往該處鑽出,墜地。女人背部朝地掉落,使地板發出一陣鈍重聲音與震動。

    手部突然失去重量,連同繩子我也從椅子上往前摔倒。但比我爬起更快地,恢復站立姿勢的女人舉起手槍。女人似乎感覺痛到不行,淚水在眼眶裡滴溜溜轉,頭部似乎也受到震盪,搖搖晃晃地站不穩。

    「什麼,竟然超越了我的眼睛……」

    像這樣亂扯幾句應該就可以了吧?總之不能讓眼珠子的價值降低。

    但我畢竟還太天真了。僅僅一招奏效就得意忘形起來,太不應該了。

    「跟我走一趟吧,放心吧,只要你表現得好,說不定還能得到好處呢。」

    「怎麼,結果是來綁架我的嗎?一開始沒端出茶水糕點果然是正確選擇。」

    我一邊開玩笑一邊舉起雙手,表示投降,順便使左眼色彩恢復原狀。

    女人交互望著我的兩種變化,露出宛如猴子啃樹果的表情,大概是得意地笑了吧。

    「喔,要投降了嗎?你不是有超能力?」

    「很遺憾,我的超能力只能用在頭腦體操上。」

    我沒說謊,但也沒說出真相,這才是真正的騙子。

    看我態度變得順從,女人收起手槍,亮出掌心,表示友好地揮動。

    都發射了兩發子彈,現在才裝友好會不會太慢?

    我扶著桌腳勉強站起,手指順便若無其事地拎走桌上某物。將前幾天巢鴨送我的戒指收進口袋後,我又馬上做出投降姿勢。

    我高舉雙手,並開口。

    這並非出自不甘心,而是同情。

    「我已經忠告過你囉。」

    我不知道她會帶我到哪兒,但這種狀況……

    只要巢鴨得知,一定會展開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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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29 10:15 PM


第二卷 復仇人格<上> 第三頁 鴨與蜥蜴的眼

    從蛞蝓住的鎮上搭乘快速電車,搖搖晃晃了近二十分鐘,下車之後朝車站後方走,就來到一個潛隱於燦爛街S後的寧靜住宅區,豬狩友梨乃的住家就位在這裡。資料上說她獨居,但她住的並非公寓,而是獨棟房子。

    蛞蝓照著傳真資料親自來到現場勘查。她對這塊土地不熟悉,加上在來的路上太陽也完全西沉,差點迷了路。為了熟悉地形,蛞蝓反覆仔細走了好幾次,以確認道路狀況。萬一在逃亡時迷了路,可就笑不出來了。

    她知道手機有查詢地圖的功能,也試過,但曾因搞不清楚操作方法而造成失敗,因此被青蛙與蛇當做廢物。爾後蛞蝓決定手機除通話功能外,再也不使用其他功能了。

    由於是住宅區,沒什麼商店,路上也欠缺特徵,加上道路有如棋盤的格子一般井然有序,

    一旦迷路的話,恐怕還搞不清現在自己在哪條路的轉角呢。避免在不熟的土地上進行殺人,是殺手這個職業的鐵則。

    雖說這次的工作並非殺人。這個事實令蛞蝓覺得輕飄飄的,有種不踏實的感受。為了甩開不安,她不禁自言自語起來:

    「這算是我第一次綁架人吧……」

    有如降霜般帶著濕氣的冷風娑摩臉頰。對於僅因在工作中不需殺人這點就感到不自在的自己,蛞蝓覺得很好笑。不殺人的自己顯得很淺薄,不管到社會哪個角落也沒人關心,甚至難以在他人眼裡留下印象。蛞蝓對此有所自覺。

    因此,這次的工作終究也還是會殺人吧。

    殺人只像是為了充實自己,若不這麼做,蛞蝓覺得淺薄的自己無法撐到殺死巢鴨。

    一邊警戒警方是否埋伏,蛞蝓步步接近目的地。

    「照片中的房子……找到了。」

    已是夜晚了,不定睛凝神的話,連屋頂的顏色也無法分辨。找到黃土色橫長屋頂的房子,由建築正面仔細觀察。磚砌的圍牆與蛞蝓脖子同高,能輕易翻越,小小院子裡有間狗屋,也有個盛放飼料的小盤子。

    房子是ーー樓建築,有三個房間的窗戶透出光芒。照明的光亮隔著窗簾,由ニ樓ー間與一樓左右兩側的房間中透出。正面只有一ー樓前方的房間是暗的。原本考慮到由那裡攀爬入侵,但蛞蝓很快就放棄此一輕率的策略。

    必須考慮到已經有六個殺手失敗的事實。除了最初的一名以外,所有人都知道這點,卻仍失敗了,不僅如此,對手即使遭如此多人襲擊,仍自信滿滿地不改變居所,必須考察的事情多得不得了。

    對講機方面沒有門牌。現代人都不掛門牌的嗎?蛞蝓邊想起鄉下老家,邊窺視郵筒。沒見到累積的廣告傳單或報紙。

    隔壁房子構造也類似。外觀、圍牆的建材相同,這附近都是類似的房子。簡直像以前的RPG嘛——蛞蝓首先聯想到的就是這個。

    發現一樓的窗簾時常有人掀動,為了避免被看見,蛞蝓決定早早離開家門口。慎重地,膽小地。蛞蝓的經驗上,兩者兼備才是優秀的殺手。所謂優秀的殺手,就是能存活下來的殺手。愈強的殺手愈早死。

    昨天才剛委託工作的有錢人,在隔天立刻委託另一個殺手來殺死自己——殺手業界就是這般世界。因為不知道自己何時會被盯上,行動也自然保守起來。在蛞蝓眼裡看來,比起殺手,這些眼中只有自己、賣弄權勢的有錢人們更可怕。

    不把殺人當做人生的減法,反而是加法的傢伙大有人在。

    所以蛞蝓向來抱持著一個論點:「幸福沒有方位」。

    人類不全朝著同一個方向過活,所以每個人所擁有的幸福均不同。

    但諷剌的是,「不幸」卻確確實實地具有相同的方位。

    蛞蝓順便調查了隔壁房子。鄰居家有門牌,家庭成員的名字縱向排列,似乎是各自親手寫的,愈往下字顯得愈拙劣。

    是小孩子寫的,名字也是以平假名寫成。

    看見這門牌的瞬間,蛞蝓的眼隋一時僵在原處。

    並想起自己最初殺害的對象,那是包含了明年上小學的六歲小女孩的四人家庭。

    她就只是單純想起了這件事。

    「咦?石龍子同學被帶走了?」

    聽見白羊的報告,巢鴨訝異地睜大了眼。這名少女的表情只有在與石龍子這名少年扯上關係時,才會變得豐富。通常那並不會令人感到溫馨,反而是有如天災一般,直接與少年的災難有關。

    這一次也是,巢鴨拿在手上的大型項圈使得可愛表情也失去意義。

    「不是被觸摸了嗎?(註:日語中兩者發音相近)」

    「小姐也知道這麼古典的冷笑話嗎?剛剛接獲報告,他的確是被人綁走了,發信器所顯示的移動也與報告相符。」

    「去帶他回來。」

    巢鴨刻不容緩下達命令,將項圈拋到沙發上,手指捏著下巴尖端。

    完全當成自己的所有物嗎——?白羊對巢鴨的傲慢感到可笑,眯上眼睛。

    「綁架石龍子算他有眼光,但究竟是誰幹的呢?」

    「這我就……」

    白羊聳聳肩。對石龍子少年而言,被哪一方抓走才是幸運呢?

    「與石龍子同學有所關聯只有學校、父母,以及黑白棋的網路社群。應該是其中之一。不可能是學校,所以說是他父母或教團嗎?不,應該不是……」

    巢鴨的推理在自言自語中逐漸成形。白羊一邊調整耳機位置,裝出忍著不打呵欠的模樣,想表現自己不想額外加班的意志,但巢鴨的注意力並沒有放在她身上。完全不把白羊態度放在心上,將想到的事說出口:

    「石龍子同學在傍晚玩過黑白棋,我猜跟那有關係,去查ー下。」

    「是。」

    「啊,順便把綁架的人殺死喔,絶對。」

    「絶對」嗎?白羊搔搔瀏海,背向巢鴨,順便嘆了一口氣。又要找人又要殺人,這些都是護衛的業務範圍外嘛,如果申請加班費不知道會不會允許呢?

    對於少女的過度差遣累積了不少不滿情緒,白羊離開巢鴨家。有個男人奉巢鴨命令,一年到頭都在跟蹤石龍子,因此早就確定綁架犯外貌與所乘坐的車子種類。雖然男人報告說他在跟蹤途中被甩開了,反正發信器還在,應該很快就能找到。

    白羊振作精神,將鑰匙插入一年到頭停在院子裡的腳踏車上。白羊沒有汽車駕照。由於工作性質,不宜留下明確身份證據,所以她不想考照。同行之中想開車的傢伙要嘛用錢買駕照,要嘛乾脆無照駕駛。白羊兩者都不選,選擇騎腳踏車代步。

    七歲時碰上塞事故的籠也使得白羊對開車敬謝不敏。

    將卡式收音機放在淑女車的學裡,踢開後輪的停車架,簡單綁住浴衣裙襬,免得被車輪夾住,穿木屐的腳踏上踏板。身穿和服的她騎在腳踏車上,即使被揶揄搞錯時代也難以反駁。

    吸進夜晚冷冽的空氣,發現冬天已來到很近之處。

    白羊踢了一下地面,使腳踏車加速。一開始緩慢旋轉的車輪在驚人腳力踏上的瞬間,開始爆發地轉動起來。車體差點浮起,以蠻力壓下。

    白羊衝上夜間完全降臨的馬路,依照同僚的報告,朝向石龍子被帶走的方向騎去。只要中途跟同僚的汽車會合,要不了多久時間就能找到石龍子。

    在騎著腳踏車的期間,白羊煩惱著。

    煩惱自己該用哪個「聲音」殺死綁架犯才好。

    被女人挾持背後、推汽車後座之後,又過了三十分鐘。女人的車子是Prius,搭乘感很舒適。雖然被人綁架的心情只愈來愈陰沉。

    「我說,你的超能力是什麼啊?」

    「誰會說啊。」

    不屑地駁回女人的問題。這女人自稱隼隼。

    念做「HayabusaShun」。名字聽起來與猛禽類的鋭利眼神很相配,但不論我怎麼細看,女人還是長得一副縱長的猴子臉,五官特色集中在她那明顯太長的人中上。

    「你的眼睛該不會是用了變色片吧?」

    「戴上變色片就能在黑白棋中得勝嗎?」

    「不然就是魯路修囉?」

    「如果是,我就不會悠閒地坐在車子裡了。」

    我開玩笑地說,想趁還沒露出馬腳前結束對話。眼睛被眼罩覆蓋,視野一片黑暗。與其說是為了不要讓我見到移動中的景色,更像是在警戒我的能力。這是個好傾向。

    不知道虛張的聲勢何時會掉漆,但至少現在仍有效果。

    我的雙手沒被綁住,但女人威脅一取下眼罩就射殺我。雖然我認為她不至於做得這麼絶,但還是老實坐好為妙。

    這名叫做隼的女人似乎有求於我的「超能力」。

    超能力與黑白棋,這兩者為何會產生結合?

    「能告訴我名字以外的事情嗎?反正都跟你上車了,想逃也逃不了啦。」

    即便打開後門跳車,也只會直接摔死在路上,打一開始就無路可逃。汽車就像是移動監獄,不是移動棺材我或許就該謝天謝地了。

    「好是好,只不過你為啥語氣都那麼臭屁啊?」

    「因為我是國王。」

    感覺隼似乎深深吸了一口氣,對於我的發言感到驚奇。

    「你太強了,真懷疑國中生是不是都跟你ー樣咧。」

    塞滿我這種人的國中?感覺吵死人了。

    雖然是在講我自己,光想像就想塞上耳朵。

    「知道我是國中生,也知道我家住址,你為了什麼目的調查這些?」

    「因為有人委託我調查,並委託我把你帶去。」

    「誰?」

    「某個有錢的大叔。」

    身體被甩向右邊,車子轉彎了。由於帶著眼罩,每次轉彎都來不及反應,整個身體歪一邊。身體坐正後,我開玩笑。

    不同於殺手,她願意跟我對話就很令人感激了,那群人總是二話不說就砍人啊。

    「所以說我會被賣給大叔嗎?好惡啊。」

    「哈哈哈,叫他好好疼惜你吧。」

    隼笑了,對話在此打住,我也一時保持沉默,不久不安感達到極點,又膽顫心驚地問:「咦,是真的嗎?」

    「當然不可能是真的吧?像你這種臉長得跟中古貨一樣的傢伙哪賣得掉啊。那個大叔要的是你的超能力,詳細等自己見到再問吧。」

    目標是超能力嗎……如果知道我是騙人的,不知道會受到什麼對待。

    「他想找我下黑白棋嗎?」

    「喔?直覺不錯喔。」

    隼又笑了,說完一樣獨特地停頓了一會,我也照例發問:

    「這次是真的嗎?」

    「你說呢?」

    由她裝傻的態度聽來像是真的。黑白棋?我有種說不上來的不好預感。

    一般說來,想找人下黑白棋不會派拿手槍的女人來吧?

    超乎常識的黑白棋……該不會每次輸了都得見血?

    「我再問另一個問題,你是誰?」

    雖然很想問黑白棋細節,卻又害怕知道太多。

    「剛才我不是報上名號了?」

    「名字以外。你是那個有錢大叔的小跟班嗎?」

    隼緊急剎車,身體往前倒,額頭撞上前座椅背。

    「我是調貨人。我的工作是有人拜託我,我就去調貨來,不論東西或人物。」

    「喔。所以說你兼任小偷與綁架犯囉?」

    「就是這樣。」

    原本是想挑釁她,但她並不甩我,對自己的工作大概早有覺悟了。

    車子繼續發進,身體像被人從前面推著一般,深陷入座位裡。

    我提出我發現的開車方式變化。

    「怎麼突然變得小心開車了?」

    「喔,因為我總算甩開了啊。雖然還可能被追上,可是繼續飆下去如果被警察逮捕也笑不出來。」

    「甩開?」

    「從你家出發時,有輛車一直跟蹤我們,你知道是誰嗎?小帥哥。」

    形容我是帥哥倒是挺有意思的。這點姑且不論。

    「當然知道。剛才就忠告過你了,會變怎樣都別怪我喔。」

    跟蹤我的十之八九與巢鴨有關。不管用消去法或加減法,候補者都只有巢鴨。剩下的一成可能性則是白鷺,但那傢伙目前對我沒興趣,沒理由派人跟蹤。

    「話說回來,沒想到超能力者真的存在啊。」

    無視於我的親切勸告,隼又提起了完全無關的話題。

    「以前的我並不相信,現在才知道真的很厲害。聽說還有飛天男呢。」

    「……是喔。」

    她不會跟走天男搞混了吧?雖然我沒有特別訂正。

    「搞不好以前電視特別節目中登場的少年也是真的。」

    「超能力少年A?」

    「對,就是他。還有經常一起出演的小B。他們最後真慘,甚至還製作特別節目來證明他們詐欺啊。」

    「……………………………………」

    「我以前很喜歡看那個節目。」

    「……我也是。」

    超能力少年A——翠鳥。

    他的異能的真面目恐怕是瞬間移動吧,能使任何物體移動。

    但是他的獨到之處在於並非使物體整個移動,而是能使任意部位移動。所以看起來就像能無關硬度地任意切斷物體一樣。

    我在住院中當做排遣無聊,不斷思考所得到的結論就是這個。我不清楚他能移動的距離與大小是多少,此外應該都沒猜錯,至於有效範圍則限定於他見得到的部分。

    「我啊,甚至相信他哪天說不定會蒙起面罩,展開徵服世界的野心呢。」

    「面罩嗎?我只知道他有戴假髮。」

    「咦,你剛說什麼?」

    「沒事。」

    我搖搖頭。不知道是否隔著後照鏡看見,隼陷入沉默。

    「還沒到嗎?」

    好說歹說,在歷經了二、三次生死關頭後,我似乎也長了點膽識。目前為止她沒對我加以危害,所以逞強並不困難。

    「紅綠燈拖了不少時間,很快就到了。」回答之後,隼停頓一拍後,朝向我——感覺如此,且還是在開車中。

    「現在問這個有些太遲,但是,你是真的超能力者吧?」

    她的聲音顯得有點謹慎,態度突然軟化,給我很不妙的感覺。

    「確認這個做什麼?」

    「不,如果你不是超能力者,會被殺死喔。之前那個人就是這樣,害我挺難受的。」

    皮膚確實感覺到圍繞我的空氣溫度逐步下滑。

    呼氣穿過嘴唇,發出「咻……咻……」聲,黑暗變得愈來愈深。

    會被殺?

    看出現場氣氛改變,隼笑著打圓場:

    「開玩笑的啦~」

    「啊哈啊哈,把我綁架來,還這麼嚇唬我,你很過分耶。」

    「嗯嗯,反正我也沒親眼見過『處理』過程,妄自猜測的確不好。」

    才剛稍感放心的心情又被重重摔下,而且還是俯衝下降,彷彿隼鳥襲擊獵物一般。

    又是這隻眼睛嗎。「Repaint」又招致糟糕的事態了嗎?

    這個異能該不會真的被詛咒了吧?

    「也可能是被養在地下。有錢人似乎都喜歡來這套。」

    「養在地下……」

    基於對有錢人充滿偏見的想像,就足以讓我差點暈倒。

    我現在要去見的人,是「這種傢伙」嗎?

    「記著,所謂的有錢人都是一些任性妄為、欠缺思慮,卻能憑此過活的生物。」

    這是她的恐嚇呢?還是身為前輩的忠告呢?隼一字一字鏗鏘有力地、嚴肅地對我說。聽見她所言,我從內心深深滲出的既不是驚愕,也不是驚嘆。

    而是嘆息。

    「我早知道了,而且是清清楚楚地。」

    還有件事你不知道。

    你已經和這名任性的有錢人為敵了。

    快來救我啊,鴨鴨。

    從豬狩友梨乃家回到公寓的蛞蝓臨時起意,決定到青蛙房間一趟。青蛙房間位在同一棟公寓裡,但生前幾乎不曾邀請蛞蝓進去,蛞蝓自己也知道去了只會惹自己不愉快,故也不怎麼想接近。

    既然如此,現在又為何想去她房間?理由是,蛞蝓想借衣服。

    明天的行動要在住宅區進行。蛞蝓想換一件走在住宅區也不會不協調的衣服,但現在時刻太晚,來不及去買新衣服了。所以想擅自借用一下青蛙的私人用品。蛇是男的,派不上用場。

    蛞蝓上了四樓,站在青蛙房間門前,環顧左右,確認沒有其他人後,取出小刀。理所當然地,她不可能擁有房間鑰匙,只好撬開門了。用小刀挖掉鑰匙孔,手指插入,轉開門鎖。蛞蝓舔了舔過程中擦破皮的食指,金屬苦味在舌頭上擴散。

    撬開時發出很誇張的聲音,周圍還是沒人開門窺探。當初蛞蝓們選擇這裡,就是中意這棟公寓的居民漠不關心。變成殺手的傢伙向來具有多種人格缺陷,為了隱滿這些缺陷,需要周圍的漠不關心。

    進入房間,打開入口旁的電燈開關。青蛙采自動匯款方式繳交房租,因此房間暫時還不會被撤走。蛞蝓鞋子也不脫地走上走廊,進入房間裡。

    原以為房間裡堆滿灰塵,灰塵並沒有多到很明顯。大概是因為沒人進出吧。蛞蝓進房間後,先關上窗簾。萬一被對面公寓看見房間裡有人,傳出有幽靈或遭小偷的流言就麻煩了。離開時窗簾之所以沒關,也許是因為青蛙本打算工作完畢立刻回來。

    但是,現在青蛙已經不在了。

    屍體或許被巢鴨處理掉了。蛞蝓心中所想的只有這些。

    打開衣櫥。不想長時間逗留這裡,蛞蝓不挑衣服,直接把手伸進衣櫥裡,將所有衣服拉出,像剛洗好的衣物般倒在地上,接著在房內尋找方便搬運的紙箱。只剩單手的蛞蝓理所當然地不方便搬運東西。

    現在的她已經沒辦法擔任要出力的工作或後台工作。所以,蛞蝓很感激肯錄取這樣的自己的章魚燒店少女。她下定決心,明天等工作結束後,一定要去上班。看了廚房,冰箱旁恰巧堆了幾個大小剛好的紙箱。

    順便打開冰箱,一股異味衝進鼻子裡。雞蛋、肉類全都腐壞了,蛞蝓不由得搗住鼻子,踹了一腳冰箱門,將之關上,飄蕩的異味遲遲不散。

    當場坐下時,蛞蝓見到桌子上有一本貌似看了一半的書籍被打開放著。從來沒看過青蛙看書,蛞蝓感到好奇。

    用膝蓋移動到前面,拿起書本。

    「……………………………………」

    那是一本書腰寫著「如何與貓相處」之類文宣的書。蛞蝓拿起硬皮精裝的這本書,隨手翻動,最後用力甩在桌子上。

    用小刀從向撕裂書本後,開始將衣服塞進紙箱裡,默默地、沒有感傷地進行。

    蛞蝓從不美化他人的死亡,不管誰死了都不會受到影響。她抱著身為殺手特有的異端思想:「人只有活著才有價值。」也許這是蛞蝓作為殺手的天生資質吧。

    硬將衣服塞進去後,蛞蝓軍手抱著紙箱,搖搖晃晃地離開房間。等待電梯時才想起自己忘了關燈,但想到又要開門就嫌麻煩,於是直接搭上電梯,回到七樓的自己房間。

    將紙箱拋到房間中央後,在其他房間的床上趴倒,眯上眼。

    蛞蝓最近一到晚上,就像只死期將近的貓兒一般睡得很沉。

    她大半的活力都消費在維持對巢鴨的憤怒上。

    「到了。啊,眼睛被遮起來,所以應該不知道吧?」

    「其實我『也並非看不到』喔。」

    我故弄玄虛地強調,加強謊言。既然是眼珠子有所變化,讓人以為我的異能與視力或透視有關比較好。考慮這些設定也很幸苦哩。

    右眼本來就包著繃帶,如獨眼龍眼罩般斜斜遮蔽左眼的眼罩被人粗暴地扯下,我眨眼數次,左眼漸漸恢復視力。模糊的視線雖然一時仍無法恢復,大致已經能觀察眼前狀況。隼從駕駛座上下來,扭著身體,臉朝向我說:

    「你臉上的傷不是自己割的吧?」

    隼摸摸下巴,眼神彷彿在替工藝品估價似地問。

    「廢話,是跟人打架留下的疤痕啊。」

    「與其說打架,更像生死決鬥的痕跡耶。」

    喔,真敏鋭。

    我也跟著下車。對長期被朦住的眼睛來說,這道燈光太剌眼了,不由得伸手遮住眼睛。踉蹌了幾步,花了近十秒才恢復。我緩緩移開手。

    車子似乎是停在車庫裡,三方面被牆壁所覆蓋,天花板角落設置了兩個對活體動物有反應的燈光。剌傷我眼睛的應該就是那個。此外,角落放了一台貌似兒童用的腳踏車,上頭蒙上一層厚厚灰塵,似乎很久沒人用過。確認了腳踏車的後輪……嗯,貼著安全檢查的貼紙。

    「喂,走了。」

    隼走出車庫外,催促我快點跟上。「又不是我自己想來的……」我邊發牢騷邊跟在她背後。反正人都被帶來了,正面思考吧。

    說不定,這能成為某種「轉機」。

    雖然被殺的可能性還是很令人在意,在我心中留下一片陰霾。

    走出馬路立刻右轉,就見到一個高度超出二公尺的大門。拉開大門,隼走進院子裡。純白大門旁掛著名牌,不,或許更接近看板吧。

    「這個姓隱成『Kurashina'嗎?」

    對先走的隼確認,她邊走邊回答:

    「倉科康一(KurashinaKouichi)。這位大叔就是『中性之友會』代表喔。」

    由名字想像得到是個怎樣的團體。

    「宗教團體嗎?」

    「據說是為瞭解決人類煩惱而設立的團體,至少他本人如此宣稱。」

    「原來如此,真典型啊。」

    進入門內,一道石子鋪成的路延伸到房子入口處,中途有幾個直角轉彎,其餘均為直線。另外,黑暗中難以判別樹種,道路兩側亦種植了整排的高大樹木。左手邊則有一整片都是草皮的院子,寬廣到把我家整個放進去都還綽綽有餘。角落有狗屋,前面還有玩耍用的沙地。

    的確很寬廣,但在看過巢鴨宅第後,怎麼比都像小巫見大巫。

    「看起來不算頂有錢啊。」

    「你是哪來的大少爺啊?」

    隼浮現苦笑。由我家看起來,怎麼看也不像有錢人吧。

    玄關也跟大門一樣掛著看板,有錢人的感性真難理解。

    我後退一步,確認房子整體。只有一樓點燈,二樓沒人。

    「……嗯嗯。」

    隼在門口按了好幾次電鈴,過不久,裡面有人出來開門,是個臉色不怎麼健康的中年女性,不知道是倉科夫人還是女傭。

    她似乎有些在意我的臉,特別是右側,注視一番後,默默邀我們進房子裡。

    「連大嬸的視線也這麼火熱啊,果然小帥哥就是不一樣。」

    隼笑容可掏地調侃我,但我已經逐漸失去了談笑心情。接下來我必須欺騙這名稱作倉科康一的男人,不慎重不行,但又得表現出從容不迫的樣子,兩者並重並不簡單。

    一旦被發現我的緊張,虛張聲勢就顯得淺薄,失去了意義。

    倉科家玄關約有一般家庭的兩倍寬,一家四口一起在這裡換鞋子也沒問題,但這並沒有沒有意義。如果是有大量客人頻繁來訪的話,或許還有點價值。保險起見,我檢查了擺在玄關與棚架裡面的鞋子。

    「……三人家庭嗎?啊,抱歉,小小好奇了一下。」

    注意到中年婦女的狐疑眼神,我匆匆離開玄關,踏上走廊。附帶一提,我鞋子才剛脫下,立刻被大嬸整齊排好了。

    眼前是牆壁,走廊往左側轉彎。我跟在隼後面走,走廊中間擺著一座象牙裝飾。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我沒看過真正的大象。

    房子雖大,走廊卻意外細長,行經走廊中間的房間時,偷望了一眼,似乎是起居室。廚房則在後面。隔著巨大的窗玻璃,可望見一整片草皮的院子,給人一種印象中的「美國!」氣氛,白天應該很適合讓狗兒追著高爾夫球跑來跑去。我想著這些事,停下腳步,跟著走來的那名中年婦女在我背後等待,我趕緊又動了起來。

    「喂,在我之前被帶來的傢伙是個怎樣的人?」

    既然是網路黑白棋的榜上高手,我可能也認識。

    基於興趣與參考價值,我問隼,她取出照片遞給我,說道:「長這樣。」也許想說百聞不如一見吧。雖然我覺得看長相也沒用,總之先看再說。

    …喔唷?

    「雖然很高傲,但很可愛,本來還很期待呢。」

    照片裡是個女性。看起來比我大個三、四歲。金色瀏海垂掛在臉上,底下有一對閃亮的藍眼睛。也許混了外國人的血統,頭髮與眼睛顏色都很自然。身穿黑色小洋裝,肌膚上有曬痕。表情很不高興,鼓著腮幫子,咬牙切齒地瞪人。這是什麼狀況下的照片啊?

    「這傢伙……」

    「嗯,怎麼了?裝模作樣的。你認識她嗎?」

    「不,不是這樣……」

    「不然就是一見鍾情?我看是吧~不過勸你別急著墜入情網,因為已經到了。」

    穿越走廊,來到一個小空間。左側的窗戶打開,直通院子。左斜前有樓梯通往ーー樓,我_了一眼,樓上很暗。走廊繼續往前延伸,但隼帶我走進這個樓梯旁的小房間。

    倉科康一想必就在裡面。收起照片,擦擦手汗,我也跟著走進去。

    「我帶他來了。」

    站在入口處的隼用拇指指著我。房間裡明亮得像是白天,助長了我的退怯之意。莫名也,我就是討厭太亮的地方。

    這裡似乎是客廳,中央有一對面對面的沙發,內側有巨大電視,真想在我房間裡也放個一台啊。室內的裝潢擺設偏素雅,沒有象牙之類的擺飾。窗外也不見草皮,只有環繞生長的高大樹木遮去視野。

    倉科康一就坐在位於房間入口對面的沙發上。

    夜漸深了,他仍一襲西裝打扮,西裝為暗褐色,與他頭髮顏色相同。裝扮看起來是很紳士,問題在於眼睛。瞪得老大的凸眼睛完全破壞了氣氛,像是變色龍。愈看愈懷疑眼睛是否真的有對到焦,連我都靜不下心來。

    「沒想到來者竟然這麼年輕。」

    倉科康一嘴上雖如此說,臉上卻不怎麼訝異,也沒提及我臉上的傷。

    「他國中三年級。你不是說年齡並不重要嗎?」

    無視於隼的插嘴,倉科康一站起身,對我道歉。

    「我先為她用粗暴方式帶你來一事道歉。」

    倉科康一深深地低頭。聽到這句話,比我回答更快地隼抗議了。

    「喂喂,你都沒問過程,別擅自認定好不好。」

    「你做事態度一向都很隨便吧?」

    倉科康一骨碌碌的眼睛轉向隼。眼珠子的動作也很像變色龍。隼聳聳肩,退回入口旁待機,大概是為了防止我逃跑吧。

    「被她強行帶來,恐怕讓你產生不信任感了。對此我再度鄭重道歉。我命令她把你當成客人或同夥人般看待,真是白費我了一番誠意。」

    倉科康一的眼白部分冒出紅色線條,他以血絲明顯地愈來愈多的眼睛瞪著隼,隼佯裝不知,眼隋望向窗戶,明明只有樹幹可看哩。

    「抱歉,自我介紹遲了,在下是倉科康一。」

    又朝我走近一步,並遞出名片。我以雙手恭敬地接過,大致瀏覽一番。

    上面寫的跟外頭的看板一樣,簡言之,就是個騙子。

    「你…您好,我是五十川石龍子。」

    對方好歹是位長輩,語氣還是客氣一點比較好。看出我的迷惘,倉科康一微笑。

    「請坐吧,用不著那麼拘謹,用你平常的說話方式就好。年齡並不重要。」

    引用剛才隼的話語,倉科表現出親和的一面。臉孔姑且不論,讓人感到和善的言行舉止確實下過一番功夫。雖不像白鷺具有超常的神秘感,似乎也很擅長獲得人心。

    雖然對我沒有用。不管堆砌多少謊言,依舊無法變為真誠。

    我自己也是騙子,再清楚不過了。

    坐上沙發後,我拍拍臉頰。

    好,開始吧。別害怕,撐過這個難關吧。

    「啊,對了。我可以先去一下廁所嗎?」

    我故意這麼說,讓對方的企圖先撲個空再說。倉科康一微笑地說:「請吧。」伸手指示客廳入口。這倒還好,但帶我去廁所的並不是那名中年婦女,而是隼。果不其然,隼在廁所前威脅我:

    「守則一,從窗戶逃跑就斃了你;守則二,五分鐘以上沒出來也斃了你。」

    「被緊迫盯人,想出來的東西也出不來囉。」

    「哈,要不我幫你開個洞,讓你更好出來啊?」

    被人用方言腔威脅了。我一臉不悅地走進廁所。隼在門旁揮手送別。

    倉科家的廁所很寬廣,分成小便用跟大便用兩區。但這在個人住宅裡有意義嗎?坐上馬桶,我馬上開始倒數。先拖個五分鐘整再說。

    如果跟蹤我的是巢鴨的部下,在找到我的位置後應該會有所行動,就期待這個可能性吧。可能性愈多愈好。雖然危險只能仰賴巢鴨的現況實在高興不起來,但是我也沒其他後盾了。

    我沒權力也沒魔法,有的只有連用來表演特技也不方便的這只左眼。降臨在這樣的我身上的狀況,是危機還是轉機呢?我祈禱這是某種巨大事件的肇始。

    並且,全力集中於上,升學考試就放在一邊吧。

    約經過五分鐘,我洗手洗臉,離開廁所。隼以與進入前相同姿勢站在相同位置上。她似乎理解了我的企圖,故作神秘地對我笑著說:

    「這廁所好久耶。」

    「我不習慣換地方上廁所,跟認枕頭一樣。」

    「從來沒聽過有人這樣。」

    隼守在我背後,帶我回客廳。俯身向前的倉科康一抬起頭。

    「你還好吧?似乎花了不少時間……」

    「嗯,很完美。」

    我滿不在乎地坐下,接著裝模作樣地環顧客廳,搞得很像歌舞伎演員的甩頭動作,連自己也覺得挺失敗的。

    「這裡是你自宅?」

    「是的。這是我擁有的其中一棟。」

    喔。那麼,剛才那位女性應該就是倉科夫人吧。這麼一來,家庭成員就很明顯了。

    「今天想早點睡了,如果能早點進入正題我會很高興的。」

    時機不太好控制,總之先催促話題。時間拖得愈久,我的異能就愈容易被人看穿。可是想等待巢鴨的援手到來,又該使出拖延戰術。反正後者並不確定,還是別太期待比較好。

    「好,那我們就不囉唆,直接談正事吧。」

    在沙發上重新坐正的倉科康一如同發言,馬不停蹄地接著講起正題。

    「我想委託你代為出場,參加賭博黑白棋。」

    趨身向前的倉科康一張著一雙骨碌碌的巨眼,彷彿連舉止與細微反應也不放過似地捕捉我,不禁懷疑他的眼睛是否突破種族的藩籬,具備著複眼功能。

    「嗯,果然如同我的預測。」

    為了讓我參加黑白棋對戰而把我帶來,算是很妥當的選擇。問題在於我的黑白棋實力是靠作弊得來的。即使今天他們帶婆宿來,一樣會有問題。

    「但是我還沒把握清楚狀況,可以先請你說明一下嗎?」

    我先不做回應,要求說明。倉科康一又虛情假意地笑著說:

    「你不是很想睡嗎?」

    「說明太少的話反而會想東想西,睡不著。」

    「這傢伙真是的,人家說白,你就說黑。」

    隼愉快地插嘴。倉科康一警告她:「閉嘴好嗎?」隼又盤手靠在牆壁上,吐吐舌頭。舌頭表面黃黃的。

    「好,要說明是吧……首先作為前提的是,這世上有種叫做『賭博黑:m棋』的竟技;有個不管西洋棋、將棋或卡片遊戲等一切遊戲,都被當成賭博進行的場所;而我,則是和這個地方多少有點關係。」

    「嗯嗯。」

    我托著腮幫子,連同下巴與手掌一起點頭。倉科康一接著說:

    「這次舉行的賭博黑白棋的獎品當中,有個很出色的物品,我無論如何都想贏得這一場。但是,提供這個物品作為獎賞的男人叫木森高雄,他請了個女人代下黑白棋,至今從未敗過一場。每ー次對戰我都在現場,怎麼看她都像是靠著黑白棋本領以外的因素獲勝。」

    「……………………………………」

    有啥超能力能在黑白棋中獲勝的嗎?大略想過,只想到二種能力有用。

    「連輸了這麼多場,不裸個一場,我這張臉皮掛不住啊。」

    「原來如此。」

    這句話多半是騙人的,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並不是很懊惱。獎品是什麼我不清楚,但八成他執著的不是勝負,而是獎品吧,而且還是能對宗教活動帶來幫助的東西。

    超高價水晶球之類的吧?

    一時後仰的倉科康一,不知不覺又趨身向前,也許駝背習慣了。

    「我要求你的並不是黑白棋的實力,而是是否能贏。」

    「……不需有實力又要我勝利,好刁難的條件啊。」

    我聳了聳肩。倉科康一看穿我淺薄的演技,臉上露出微笑。明明身材不怎麼肥胖,氣色倒很紅潤。

    「你就別裝傻了吧,明眼人都知道,賭博黑白棋的對手明顯利用了某種超能力。當然,你也是。」

    「是沒錯。」

    果然他對我有這方面的期待與誤解。

    「所以我才叫調貨人幫我找來一般打法贏不了、靠著超絶力量下贏黑白棋的人,而現在,這麼一位曠世逸才就在我的面前。」

    倉科康一毫不保留地讚賞我,想必對所有找來的人都如此說。宗教活動也是再怎麼誇獎人也不嫌多啊,這傢伙真高明。包括緊接而來的「但是……」

    「但是……畢竟是要去跟人競爭,送你上對戰場前,還是想得到點信賴。」

    「喔……」

    我刻意裝傻。果然是來這招嗎?

    「希望你能當場證明你的能力,才能讓我感到安心。」

    「……嗯。」

    倉科康一的眼睛再度轉為焦點渙散模式。和藹表情也倏地消失,專心想看出我的異能真假。此時如果被斷定為假貨,嗯,結果可想而知。應該會跟照片上的女人踏上相同末路吧。那女人……不知道是否還活著?

    「反正到了明天不就能知道了?今天先用掉的話,說不定會造成明天的問題啊。」

    語畢,暫且表明拒絶。倉科康一眼神對我背後做出指示。在我還沒來得及回頭前,堅硬的物體就抵在我的後腦勺上。用不著猜也知道是什麼。

    是隼的手槍的槍口。

    「不是說我是客人嗎?」

    我又舉起雙手表示投降,向倉科康一開玩笑地說。腦子暴速運轉,快失控了,差點連眼珠子也跟著轉起來。但是如果轉過頭無法思考也完了。拚命安撫差點因壓力嘔出消化物的胃部,油汗狂冒個不停。

    「就說了,反正結果都一樣,用不著耍帥嘛。」

    隼在我背後點點頭,說歸說,並不打算收回手槍。

    倉科康一保持沉默望著我,靜靜等候奇蹟發生。

    再過不了幾秒,扳機就會扣下了。

    「……唉。」

    沒辦法,先用掉簡單的招數好了。

    「只要我使用能力,就能看穿你的煩惱!」

    我模仿路邊占卜師和算命仙的口吻,誇張地張開手,裝出一派悠閒的態度。

    只要頭一動,槍口就抵在後腦勺上轉轉,下半身顫個不停,快尿褲子了。

    「喔?是什麼?」

    倉科康一用他的骨碌眼瞪著我,嘴唇極力兇殘地扭曲著。

    「府上的大小姐似乎忙著夜遊嘛?」

    倉科康一睜大了眼。賓果!看見表情,我趁勝追擊。

    「為人父親,一定很擔心吧,可是一方面要維持父親的面子,同時你身為中性之友會代表的立場,女兒是個不良少女被公開的話,也是個大問題啊。」

    我一臉賊笑,故意討人厭地譏諷。一旦鬆懈的話,別說是笑,說不定還會抽搐起來哩。這種部分我很小心翼翼地注意著。

    倒不如說,表情與說話方式的表現,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倉科康一眼睛朝向隼,隼察覺他眼神的意思,隨即表示否定:

    「我才沒提過你家人的事,在車內我們只談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聊得很開心。」

    「……我不記得有過開心的談笑吧?」

    有了隼無意識地配合,更增添倉科康一的訝異程度。倉科康一的表情轉換很好理解,比起白鷺嫩多了。

    「有趣吧?只要用上這個能力,輕易就能讓別人的私生活曝光。」

    當然,我的眼睛沒有這種力量,這些全部都是由剛才觀察的結果所做出的推測。

    車庫里長滿蜘蛛絲、長年沒人使用的兒童用腳踏車,一ー樓房間即使到了晚上也沒人開燈,以及從玄關鞋子的種類與數量,我確定他們有個年輕女兒。女用鞋除了中年婦女的款式以外,還有十幾歲會喜歡的風格。

    但是那種鞋子以大學生來說又點太孩子氣。雖然我不否定有可能是喜歡這種風格的女性,但繼續懷疑下去就沒完沒了了。最後就是相信自己的直覺,講話別吞吞吐吐,自信滿滿地說出來就對了。色川武大(註:日本小說家、麻將高手)也在書中說過,最最重要的就是自信了。

    但是,倉科康一似乎沒受到什麼動搖,甚至還微笑。啊,糟了。

    倉科康一像要將兩倍討人厭的笑容奉還似地,語氣黏滯地說:

    「其實,我也很擅長這種招數喔。」

    「……啊哈,果然是嗎?」

    一被看穿,我立刻裝齣戲謔態度。不管內心如何,外頭得保持從容才行。

    我想也是。沒有這種洞察力,教主怎麼看穿信徒煩惱呢?對方在我身上感覺到類似性,自然判斷這種招數是騙人的。

    果然這種程度是沒辦法取得認同的,既然如此,只好靠另一個方法來獲得信任了。

    真討厭,可以的話,到最後也不想用這個方法。這招使出來的話,我等於喪失了主角資格。姑且不論我是不是主角,難道我別無選擇了?

    「……抱歉,打擾了。」

    走廊上有人敲了客廳的門,是那名中年婦人。聽到倉科夫人(暫定)的聲音,隼若無其事地收起手槍。倉科康一的骨碌眼也骨碌碌地轉個不停。我猜多半是因為,平常倉科夫人不會在有來客時打擾。

    「怎麼了,你進來吧。」

    倉科康一邊觀察我的臉色,呼喚夫人進來。夫人客氣地,甚至該說是略嫌膽怯地打開門。她手中捧著電話的子機。

    用手掩住子機下方,夫人朝向我。

    「有電話,是那邊那位客人的。」

    倉科康一變得一副懷疑耳朵聽錯的表情,睜得過大的眼睛,彷彿隨時會噗嚕掉了出來似的。回頭,隼表情也嚴肅起來,似乎猜到來電者是誰。

    「找他?」

    「是的,電話說要找石龍子這位客人。」

    「啊,是是,石龍子就是我。」

    我伸手要接子機。太好了,總算來了!這種狀況下會打電話到倉科家找我的,一定是從家中一路跟蹤我的傢伙。爭取時間的策略果然是對的。

    「我知道了,謝謝,你可以退下了。」

    不是我,而是倉科康一接過子機,夫人隨即點了個頭,退回走廊。態度像在對傭人,也許不是夫人吧。倉科康一靜靜地將子機放到桌上,交互看著我與隼的臉。

    「為什麼電話會打到這裡來?」

    「一開始有個傢伙跟蹤,多半是那個人吧。」

    隼闡述看法。倉科康一表情跟語氣嚴肅地說:「跟蹤嗎.」也像是在責備隼的工作不夠

    細心,但當事人則是裝傻。

    「我可以接聽嗎?如果直接掛斷,對方也會感到奇怪吧。」

    我語帶輕微威脅,手伸向倉科康ー。倉科康一短暫地深入思考,身體變得僵硬。不久,不知道倉科康一做出什麼判斷,他輕輕點頭。

    「好吧,但對話要讓我聽見。」

    「瞭解。」

    超嫩的啊。換做是白鷺絶不會允准,她太瞭解超能力者的恐怖了。

    左手拿起子機。右側臉包著繃帶,自然而然不想用這邊接電話。心中好像存在一個害怕碰到繃帶的自己,令我覺得恐怖,也覺得不可思議。

    「喂喂,久等了,我是石龍子。」

    我緊張地接聽電話。究竟是誰打的,又會表現出什麼態度?

    『啊,石龍子嗎?總算接通了,真是的……』

    聽起來像中年女性的聲音,一副很熟的樣子呼喚我的名字。

    「你……」

    想說「你是誰」的瞬間,另一道聲音在我腦中響起。

    是的,直接,並伴隨著有如直接敲打頭蓋骨的震動。

    【我是白羊。你聽到我的話了嗎?如果身邊有人,就麻煩你別做出轉頭亂看的舉動。】

    依照後半指示,緊急將差點轉起的頭打直。雖然勉強的動作造成脖子負擔,頭腦還是動了起來,問號朝四面八方飛去。

    怎麼回事?

    難道是……超能力?

    能直接將訊息插入腦中的超能力,是心電感應嗎?

    而且是白羊小姐,所以說,跟蹤者果然是巢鴨家的人吧?

    「媽,怎麼了?」

    『還敢問怎麼了,你突然離家,大門又被人撬壞,我當然擔心啊!』

    【好歹說我是姊姊吧。】

    她原本的聲音再度於我腦中響起。看來她的能力肯定是心電感應。食科康一和隼似乎聽不到這個聲音。只不過畢竟是巢鴨,難保不會趁醫院動手術時在我頭腦裡偷裝什麼機器,但假如真的做過那麼有趣的大改造,迄今為止一次都沒用過,這也不太可能。原來這就是白羊的超能力嗎?太好了,運氣總算到我身上了。

    另外,那麼蒼老的聲音要說是姊姊,實在太勉強了。

    「是你家人嗎?」

    倉科康一插嘴。我將子機移開臉旁,「是的。」說謊。

    「是我母親。沒想到她看見我被人帶走,居然就追了上來,太有活力了。即使我這個不良兒子夜間遊蕩也還是關心我,你這個做爸爸的應該懂吧。」

    配合白羊撒謊。而且還故意觸及對方討厭的部分。

    「追歸追,似乎還沒有報警,幸好幸好。」

    「什麼,原來那輛車是你老媽開的嗎?哇喔~」

    隼語氣平板地說,她肯定不信吧,倉科康一也ー樣。

    「去確認一下外頭有沒有車子停著。」

    「是是。」

    隼從門邊走向窗戶,確認圍牆外的狀況。我趁現在掉頭跑出的話,應該能逃離房間,但接下來才是問題,隼很可能立刻追上來開槍。這次她站穩了腳步,恐怕無法期待子彈射偏。

    在這個節骨眼上逃跑是下下策。

    『喂喂,石龍子,你有在聽嗎?』

    【我只能單方面傳送訊息,聽不到你心中的聲音,請見諒。】

    「啊,有有,我有在聽啦。」

    我假裝著急地回答。現在我該一邊假扮母子對話,一邊說明狀況嗎?

    就這麼做吧。利用白羊小姐來突破這個難關。

    「真的有耶。啊,的確是跟蹤我的車子,明明中途已經甩開了,她怎麼找到這裡的。普通的老媽有這般本領嗎?」

    「媽,你等ー下。」

    移開話筒,轉頭回答隼:

    「我家老媽一點也不普通咧。具體例子就是,她在我身上裝了發信器。」

    倉科康一的臉色產生若干變化,因為這句話很可能是真的。

    巢鴨聲稱伴手禮贈送我的戒指應該就是發信器。被綁架前偷偷帶出來,就是期待這個可能性。畢竟她特別強調要我隨身不離帶著嘛。如果真的是,光想像她是抱著何種動機將裝了發信器的戒指送給我,就令人發抖。只不過這種問題還是事後再來考慮,對胃比較不痛苦。

    「喂喂,我回來了,久等了。」

    『真是,你為什麼會來這麼遠的人家家裡玩啊?也不去上學。』

    【花了不少工夫才追上你。啊,我是遵照大小姐的命令來的。請放心吧。】

    提到巢鴨大小姐命令的瞬間,反而覺得離安心與信賴更遠了。

    「你這死老太婆很囉唆耶,別跟我提學校的事。」

    『竟敢叫我死老太婆,你這沒用的兒子好大膽子。』

    【殺了你喔。】

    對不起~

    「呃……所以說是怎樣啦?別隨便打電話給我嘛,很丟臉耶。」

    我在意倉科康一的表情,偷偷觀察他的臉。倉科康一似乎在評估來電者,老瞪著子機。一樣身子趨前,靠在桌子上的手交疊在一起,手指動個不停。

    『你現在在……呃……』

    「倉科先生家。門牌不是有寫嗎?」

    『對對,你現在在這位倉科先生家裡吧?這是怎麼回事?看起來簡直像綁架一樣,我很擔心你才追過來的啊。』

    「唔……綁架?你太誇張了,不是這樣啦。」

    『真的嗎?你的臉才剛受過傷,我很擔心啊。』

    「真的真的,這次不必擔心。」

    『那你還要不要吃晚飯?今天你爸不會回來,不需要的話,我就自己簡單解決了喔。』

    這個人真的很擅長變聲呢。當我感到佩服的時候,她原本的聲音又在我腦中響起:

    【我不清楚你那邊碰上什麼狀況,需要我幫忙嗎?】

    「要要要……慢著,今天能放我回家嗎?」

    離開子機,向倉科康一確認,對方搖頭。也是,當然不會放走吧。

    「呃,媽,我今天要住在這裡了。」

    『住下來?怎麼不先跟我說一聲,會不會太麻煩人家啊?』

    【被軟禁了嗎?真棘手呢。】

    「對不起啦,嗯嗯,你只是要問這個嗎?這點小事就打電話過來,會不會太……」

    『你說什麼,如果要在倉科先生家叨擾一晚,我不去跟人家打招呼怎麼行呢。媽媽都到附近了,我立刻登門拜訪。』

    【倉科康一這名男子現在在你面前嗎?】

    「不,不必了啦!你這樣反而會造成他的困擾,你說是吧?倉科先生。」

    我沒移開電話子機,直接對倉科康一說話。等於告知電話另一頭他就在我身旁。倉科康一含糊地點頭,看著他的動作,我等候白羊小姐傳送聲音過來。

    【瞭解了,倉科康一就在身邊。】

    沒錯,就是如此。接還得轉告白羊小姐一件重要的事情才行……嗯~

    「對了媽,拜託你的信件幫我寄給大人物了嗎?」

    白羊=信件。雖然童謡裡吃掉信的好像是黑羊。兜這麼大圈子她懂我的意思嗎?太陽穴一陣陣剌痛,壓力發揮了頭環效果。

    『信?你是說,要寄給音樂老師的那個?』

    【要我傳送訊息給倉科康ー嗎?】

    哇,她聽懂了。感謝白羊小姐的優秀洞察力,我猛點頭。

    「對,就是那個!結束通話後就立刻幫我寄喔,拜託啦。」

    『真拿你這孩子沒辦法,哪有孩子使喚老媽的呢。』

    【我瞭解了。一掛掉電話我就立刻傳送聲音給倉科康一吧。我知道你的能力,所以猜得到大致狀況。】

    「對對,那就拜託你啦,媽。」

    『是是。』

    【那麼,掛上之後十秒,我會送出訊息。】

    嗶。我裝出嫌老媽煩人的表情,結束通話。

    「對不起,我媽就是愛操心。她似乎以為我被綁架了,所以才追上來的。」

    「其實也不算錯。」

    我跟隼兩人啊哈哈地笑了。附帶一提,她手槍的槍口仍壓在我的後腦部。要是她開玩笑不小心扣下板機的話,我的腦袋就會被轟掉了咧。

    從三個月前的那一晚起,環繞我的性命都太輕如鴻毛了。

    「好,拿出來吧。」

    「拿什麼?」

    「發信器。國中生帶那種東西,受家長管制,不覺得壓力太大嗎?我很溫柔吧?」

    隼從背後伸出手。猶豫了一會,反正也沒時間了,便交出戒指。雖然要我交出巢鴨送的禮物還滿不捨的,但我也沒忘記手槍就抵在我頭上。

    隼收下戒指,把手抽回後,我對倉科康一開口:

    「對了,要我證明能力是吧?我本來不怎麼想展現,既然事非得已……」

    倉科康一的眼神又變成觀察我全身的模式。

    掛斷電話後十秒是吧?不快點不行。

    我輕輕呼口氣,有意識地讓眼神變化。

    下定決心,用手遮住左眼。

    誇張的動作,故弄玄虛的停頓,一切我都研究過了。共通點只有眼睛顏色會變化,沒想到不斷模仿某人氣動畫主角的成果,竟然能活用在這種地方。

    也許人生真的沒有無意義的時間哩。

    灌注過去至今累積的心意,移開左手,往左側全力伸展。

    倉科康一的雙眼注視我的左眼。不知道有朝一日,能不能進化到在我的眼睛變色時發出效果音啊?沒有聲音畢竟還是無色無味了點。

    「這就是使用了能力的證據嗎?……真顯而易見啊。」

    見到我綻放著妖異色彩的左眼,倉科康一說。

    由於預告的十秒已經逼近了,無視倉科康一的發言,我擅自開口:

    「就讓你見識一下我這隻眼的一小部分能力。3、2、1……看吧!」

    迎接零秒的同時我豎起手指。

    拜託你了,白羊小姐。

    將命運委交他人的手指,輕快地在室內彈出聲音。

    與此同時,倉科康一的眼神變化,我的謊言重畫了他的猜疑心。

    突然之間,倉科康一劇烈地左右轉頭,彷彿在尋找什麼、確認什麼似地。與剛才直接聽到白羊小姐的聲音時,我想做的反應完全一樣。我不知道她傳送了什麼聲音,但她確實在十秒整後完成工作。

    倉科康一對我的左眼報以驚愕眼神。我故弄玄虛地歪著嘴唇,眼睛泛出笑意。

    偶爾也該換你被人騙了。

    時間經過十秒左右,倉科康一腦中的「聲音」似乎結束了,他將不知不覺間站起的屁股坐回沙發,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肩膀仍然微微顫抖,手掩著嘴,嘴唇曝嚅:

    「竟然是……相同能力……」

    倉科康一深受動搖地喃喃說著。被追問就麻煩了,我聳聳肩,不多作說明。

    「誰知道呢?戲法秘訣就是賺錢秘訣,沒有魔術師會主動秀齣戲法底牌的。」

    倉科康一要求的不是洞察力,而是超常現象。

    為了演出這個,我的「Repaint」是不可或缺的。如此完美活用這個異能,這應該是第一次吧?我好像聽見左眼總算呱呱墜地的聲音。

    「……退下。」

    倉科康一聲音低沉地對隼下指示。抵在頭部的槍口退後,隼本身也回到牆壁旁。一回頭,隼饒富興味地看著我的頭。

    表情似乎在問我做了什麼。

    ……呼……哈。允許的話,我真想躺在沙發上抱著肩膀發抖啊。

    總算度過這個難關了,好歹還能活到下一個檢測站。

    無從得知正為了能活下來而感動萬千的我的心情,倉科康一開口:

    「明天的對決就拜託你了。」

    明天?比賽在明天?差點吊起嗓子反問。

    但是好不容易才跨越障礙,絶不能讓人看破我的動搖。

    我拚命將驚訝吞下肚,眼睛注視倉科康一。

    「明天是吧?」

    「怎了?」

    「我得去學校準備文化祭哩。」

    似乎當我在開玩笑,倉科康一皮笑肉不笑地回應。

    我為了嚇嚇他,選擇在這個時機使左眼顏色恢復。倉科康一見到我的變化,表情變得微妙。或許還半信半疑吧。我裝成連他這種心理也看穿似地,諷剌地對他露齒一笑。

    見到我的反應,倉科康一心虛地低頭。

    「我贏的話能拿多少報酬?能收現金嗎?」

    難得能得到一筆難以想像的鉅款,錯失這個機會,恐怕再也無法跟白鷺對抗。

    沒辦法超越這種戲劇性狀況,我所期望的命運就開展不了。

    「當然,我會準備一筆國中生怎麼花也花不完的金錢。」

    對普通的國中生來說或許如此,但我很懷疑那對我來說是否充足咧。

    「我還有另ー個東西想要。」

    「是?」

    「我如果在明天的對戰獲勝,就給我這個女人。」

    拿剛才隼給我的照片秀給倉科康一看。被照片遮蔽著,我看不見倉科康一的表情。

    「啊,我是說如果還活著的話。」

    我補充說明。照片對面發出了笑聲,不知含有什麼意義。

    「放心吧,她目前還算沒事。」

    「喔,還活著啊?」

    稍微放心了。

    「當然啊,我可沒這麼殘忍。」

    你憑哪張臉這麼說咧。倉科康一明顯地裝傻。

    「總之,為了明天的勝負我這邊也會做各種準備,雖然是否能有成果還是未知數。」

    「我知道。即使不這麼做,我也會取得勝利的。」

    從沙發上起身,明天嗎……明天到來前,我必須想出辦法來「欺騙」黑白棋的對手。我哪來那麼多詐欺點子可以用啊。

    難關一個剛過一個又來,壓力逼得我又想吐了。

    ……不,等等。

    「今天請在這裡住下吧,我已經準備好房間了。」

    「多謝啦。」

    感覺像是在說:「別想逃喔。」沒搾取到錢以前我也不會逃的。

    我第一個騙的對象就是新興宗教教主,真是個好兆頭。

    離開房間後,隼也跟在我身邊,接著用手肘戳我側邊。

    「怎麼了,原來你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真的愛上那女人啦?」

    在走廊上隼主動攀談。她帶著平常笑容,手繞過我肩膀感情融洽地抱著我。

    害我在這緊張剛結束、想鬆一口氣的時刻,即使想休息也休息不了。

    一邊用手肘推開隼,嘆了一口疲倦的氣。

    並不是這樣,但我也懶得說明,改提起其他話題:

    「不說這個。今天才剛抓來的傢伙,明天就要讓他決戰,你們也太誇張了吧?」

    不是應該多檢測幾次,以期慎重嗎?雖然我也多虧於此得救了。

    我對關上門的房間發牢騷,隼回答我:

    「又沒關係,反正你輸了,就抓另一個傢伙來對戰就好。」

    「下一個?喂喂,你們想比幾次啊?」

    「剛才提過的那個叫木森高雄的大叔,不管倉科康一想挑戰幾次都接受。對木森高雄來說,那個獎品一點價值也沒有,可是倉科康一卻每次都肯花大把鈔票來對戰,所以當然停不了也不想停囉,就這麼簡單。你也是亂槍打鳥的一顆子彈罷了。」

    隼拍拍我肩膀,由玄關離去。與我不同,她並不住這裡。

    「贏了就大賺一筆,輸了就掰掰,懂了吧?晚安~」

    隼揮手告別,消失在走廊轉角,中途將象牙擺飾品撞到地上,連忙將之擺回去,我裝成沒看見。

    贏了就賺一筆,這對我來說也一樣。

    金錢,還有那個女生。雖然沒有強烈動機救她,但是……

    「裝成不知道的話,感覺餘味很糟啊。」

    因為我知道她是誰……好吧,我的房間在哪呢?

    「我帶您去房間。」

    「唔哇!」

    突然有人叫我,我嚇得後跳一步。彷彿一直潛伏於走廊暗處似地,倉科夫人(暫定)突然現身。而且還站在我身邊。彷彿從陰影中冒出、不具存在感的夫人無聲無息地走上通往ーー樓的樓梯,也沒對我說「請跟我來」。我主動跟上她了無生氣的背後。

    上了二樓,被引導到前方的房間。倉科夫人輕輕點頭後,立即下樓。這是常備的客房嗎?我疑惑地進入房間。

    房間裡的燈點著,約有六坪大小,地板是冰涼的木板。床擺在窗邊,左手邊則有衣櫥。門邊牆壁上有座木製小樓梯,可爬上頂閣。抬頭看這座樓梯,總覺得很令人興奮。如果我年紀還小的話,恐怕馬上就爬到頂閣設立秘密基地了。

    除了床與桌子以外,沒有其他傢俱,但大小與氣氛已經很充足了。

    「接下來……在窗前揮手試試吧。」

    我試著與白羊小姐接觸。那個人不可能直接打道回府,一定是躲在外頭某處監視倉科家。我像個笨蛋一樣大大地揮手。

    仔細一看,窗戶外設有防範入侵的鐵窗,但我想她還是會用某種方法跟我接觸。最慘,就算她打掉鐵窗我也不驚訝。

    充分地揮了一陣子,我離開窗戶,如果她沒看見該怎麼辦?沒有白羊小姐的協助,我剛才想到的黑白棋必勝法就無法成立。反之,如果有她幫忙就等於必勝,總之得先想辦法說服她才行。在我擔心她是否肯出動時,屋頂傳來某種攀爬聲。

    突然之間,有一名穿浴衣的女性貼在窗子上。

    啪嗒一聲,像只跳起的蚱蜢一樣黏著。

    「唔哇喔啊啊嗚啊…喔…喔…喔?」

    我差點嚇得跳起來,仔細一看,是白羊小姐。

    發現是我認識的人,更是驚訝,兩腳發軟。

    用力貼在窗玻璃上造成臉孔變形的白羊小姐作動作催促我快點開窗。因為她的臉很有趣,我猶豫了一下,只不過不快點打開的話,她好像要宰了我,於是我乖乖打開窗子。白羊小姐的臉擠進鐵窗縫隙,變得有點像扁平熱帶魚臉。

    「晚安。」

    白羊小姐平淡地向我打招呼。接著歪著頭,一語不發,彷彿在等候我的反應。她該不會想這樣對話吧?雖然說,似乎也只能這樣對話,總覺得很超現實咧。

    不知該對她說什麼才好,我煩惱一會,決定先互相說明狀況。

    「請問……是巢鴨拜託你來這裡的嗎?」

    「她命令我來的。」

    強調兩者不同的說法只讓人感覺很諷刺。

    「這就是當人奴才的難處。你又為何會來這裡呢?」

    「呃,這個嘛……」

    我一邊思考該怎麼說,說明今天傍晚到現在的經過。白羊小姐從中途開始不停嘆氣,我想像不出她嘆氣的理由。

    「你真的被詛咒了。」

    聽我說明完畢,白羊小姐首先如此斷定。她的臉頰一直貼在鐵窗上。等話說完時,臉上應該會有兩道縱向痕跡吧。

    「呃,你是指巢鴨嗎?」

    「算了,換個方向想,有機會娶到有錢老婆也不錯。」

    我們兩人的對話完全搭不起來,聽起來她應該是在講巢鴨的事,可是我剛才的敘述跟巢鴨有什麼關係?

    「對了,你對倉科康一傳送什麼訊息?」

    「剛好放在裡面的卡帶裡有這個,所以對他傳送般若心經。」

    說完,得意地舉起卡式收音機。她手上的這台是我第一次實際見到的卡式收音機。看起來多麼酷啊,被角敲到頭的話,頭骨無疑會被粉碎吧。

    「話說回來,我一開始還真的嚇到了呢,原來是白羊小姐的超能力就是這個嗎?」

    至少不會是那種天天夢想著在虛空捎來的遠方訊息與突然造訪的神秘聲音引導下,少年的命運產生劇烈變化……之類的展開,被幻聽附身的青少年所具有的乾淨、正當、無污染的疾病之一吧?就算是以前的我,好歹也沒那麼嚴重。

    我只是以為自己是被世界選擇的豪傑,但還不至於妄想自己是救世勇者!

    五十步一百步。

    「嗯,是啊。反正在業界中很有名,能力本身公開也無妨。」

    言外之意是除此之外她什麼也不會說。白羊小姐以鋭利眼神望著我。

    這個人所具有的氣氛也跟翠鳥有一點像。

    「其實,要我直接帶你回去並不困難……」

    她看著我的臉,眼睛眯得像線條一般。

    「但是看著你的臉,總覺得你似乎並不這麼期望。」

    她的眼睛似乎具備著看穿我心思的功能。我站在窗邊,沒有勇氣回望白羊小姐,轉頭望著牆壁,喃喃地說:

    「我想參加剛才提過的賭博黑白棋。」

    「為了獲得大筆金錢?」

    我覺得只會引來混亂,所以說明中並沒有提到金髮女。

    「為了展開某個巨大遊戲,我需要錢。」

    為了推動連對手腳底都構不到的現況,為了乘上浪潮,無論如何我都需要這筆錢。

    「只要拜託大小姐,想借多少都沒問題。」

    「不,我不想拜託巢鴨。」

    利息太可怕了,那傢伙絶對會要求我用金錢以外的東西償還。

    「我想也是。」

    也許是跟巢鴨相處久了,白羊小姐似乎想像得到一堆例子,她嘻嘻笑的、也像是嘲笑般的聲音隨著外頭冷風吹入,那是一種美麗、又像帶著寒氣的聲音。

    「所以,我無論如何也要在賭博黑白棋中獲勝。」

    「你想說,為此需要我的幫助,是嗎?」

    「……你沒猜錯。」

    有這個人的心電感應(暫定),我就能確實得到勝利。

    只要把最棒的棋手想到的每一步送到我的腦中就好,這就是我剛才想到的必勝法。黑白棋裡很難有超越這招的作弊方法,為了拜託她幫忙,我就算五體投地也在所不辭。我跪在地上,死纏爛打地拜託。

    「拜託你!」

    白羊小姐困窘地低頭看著我右臉纏著繃帶的部分,輕易地答應了。

    「可以呀。」

    她答應得很爽快,我雖很感激,卻也覺得沒勁。

    甚至還有種不好預感。

    對於不是僱主,也不是大小姐的我,她未免也太合作了吧。超任遊戲《課長島〇作》裡也說過,好處背後必定有鬼。

    「你應該不會在事後才來討債,要我幫忙或要我償還之類的吧?」

    「當然沒有這種事,反而算是相反……吧。」

    「相反?」

    白羊小姐眼神看遠方,明顯感覺到她不想直接面對我。

    「我欠你一份人情,一份很巨大的人情。所以我很樂意幫忙你。」

    「咦?人情……?」

    完全沒有這個印象。我疑惑地問是什麼,白羊小姐堅決不說,如果她洩漏出去的話,似乎會使她的立場有困難。跟她有關的人物……不會又是巢鴨吧?

    「請問是跟巢鴨有關嗎?」

    「鴨鴨。」

    這句話很流行吧。主要在巢鴨家附近。

    「總之這很常見,也可能很快就厭煩了。」

    「厭煩?厭煩什麼?巢鴨該不會是想拿我玩敲積木吧?」

    「差ー點點。」

    「會被當成劍玉耍——!」

    就算回去,幸福也依然遠離我,反而更像新的災難的開始。

    可是,巢鴨一直都很恐怖,現在才來害怕也無濟於事,比起這個,我更應思考迫於眉睫的黑白棋作弊問題,這個方法真的萬無一失嗎?

    「……啊。」

    能在黑白棋中連勝的超能力,也許跟我想玩的把戲一樣吧。

    對手恐怕也能使用心電感應。漫畫為了演出精采與防止老套,很少見到這種情況,但擁有相同異能的人很多也不奇怪,倒不如說沒有才不自然。

    如果真是如此,我的前途又堪慮了。有道是「一日之長」,即使是同一招作弊方法,對方想必更高明。這個策略真的沒問題嗎?就像隼輸給婆宿一般,策略之中很可能潛伏著某些漏洞。不安感又開始由腳底蔓延上來。

    「你的策略需要一個很強大的棋手。很不幸我並不擅長這種遊戲,無法在這方面幫你。」

    「咦?我還沒說明過策略內容吧?」

    「是沒有,但我大致能猜得到。」

    這個人該不會也能聽見我的心聲吧?雖然就算追問她也只會說:「這個嘛……」就敷衍過去。沒有超能力者願意口頭說明自己的能力的,理所當然。

    雖說這方法本來就任誰也想得到,只差沒超能力沒辦法實行罷了。

    「或是乾脆拜託倉科康一幫忙也可以啊。」

    「先別急,我有個朋友應該能幫忙,我先問看看。」

    「咦?你認識黑白棋高手嗎?」

    「嗯,只要那個人肯幫忙的話,基本上必勝無疑。」

    「……但如果對方用同一招,靠電腦作弊的話,我們就輸定了。」

    「這個嘛……」對於我的擔心,白羊小姐也只是故作神秘地微笑。

    「就算真的輸了,我也保證會扛著你逃走的。」

    還附帶保險。只不過,看她如此全力協助的態度,實在很懷疑究竟有什麼問題啊,我不敗老實接受。再者,我也懷疑她那對細手真能扛起我嗎?但覺得這個問題很愚蠢就沒問了。話說回來,我真的愈來愈像個被抓走的公主,這樣真的好嗎?

    「我瞭解了,這部分也交給你了。」

    「好的,只限這一次,不管你吩咐什麼我都樂意幫忙。」

    「……呃,你到底做了什麼啊?」

    無視我的問題的白羊小姐臉離開窗戶,轉過頭去,低頭看道路,確認是否有人影。冷得足以使人眼角凍結、換上一身冬季裝扮的十一月晚風造訪我的房間。

    「萬一你在晚上被人帶走就難以追蹤了,所以我會在外頭監視,請放心休息吧。那麼,明天見了。」

    說完,白羊小姐爬向屋頂。但,她爬到一半突然又停住,只有頭扭過來。

    「啊,有句話忘了說。」

    「什麼事?」

    我樂觀地以為她想道晚安,白羊小姐表情驟變。

    「堆補七啦(對不起啦)。」

    模仿外國人語氣道歉了,而且她還直接跳躍,消失於夜晚的道路上了。

    臨去之際,她那彷彿想說「我道過歉了喔」似地,滿是辯解的表情烙印在我的眼底。跑到窗邊尋找白羊小姐的模樣,但是身穿櫻花花瓣圖案和服的女性已消失於黑夜之中,只留下室外晚風吹得我一身哆嗦。

    平安歸來——這句普遍的話被冷風吹上牆壁,淡淡地潰散了。

    我的平安到底在哪裡?

    深夜時分,有客人造訪巢鴨家。車子在家門口停下,首先下車的是名白髮少年。正確而言,是戴著白色假髮的少年。少年左邊太陽穴貼著一塊大大的紗布,其他傷口已經痊癒,恢復原有的俊秀臉龐。

    他穿著下襬過長的白色長袍,手腕腳踩上掛著類似咒術師裝飾品的飾環。在黑夜之中,少年有如漂浮空中的棉毛一樣純白。他取下袍子的兜帽,使耳朵暴露在外。

    接著下車的少女也是一襲白衣。如果說先下車的少年翠鳥像個賢者,少女白鷺就像個虔誠的信徒。她身上披著純白長袍,手縮在袖子裡,深深戴上兜帽,只露出臉部。翠鳥先走向門前,回頭望了一眼白鷺,覺得她看起來就像個白魔導師。

    「雖然本質是黑心魔導師。」

    翠鳥嘟囔了一聲,靜靜等候白鷺。白鷺裝模作樣地緩步而行。實際上白鷺健步如飛,擔心運動量不足,她每天都在房間裡跑上三個小時,若問她為何不在外慢跑,理由是「長了ー對漂亮翅膀的女人總不能在外頭拚命跑步吧?」

    由於長袍遮住了腳部,白鷺看起來不像在行走,反而像在浮游。這也算演出的一部分吧?翠鳥聳聳肩。就這樣,花了很長時間,白鷺與翠鳥總算到巢鴨家大門敲門,早已在庭院旁待機的警衛立刻奔跑過來。

    巢鴨家大門高大,翠鳥抬頭望,很在意鑰匙是怎麼鎖上的。壯漢警衛一見兩人,驚訝地臉色大變。白鷺微笑,輕輕挪動下巴,示意他讓兩人進入。警衛立刻開門,慌忙跑進宅子裡。

    多半是為了通知巢鴨家主人,白鷺一行人到訪了。

    進入宅子,白鷺在入口處停下,翠鳥在她後方有段距離處待機。並看了躺在左側紅色沙發上的巢鴨一眼。巢鴨也發現了翠鳥,面無表情地回望。由於她遲遲不肯將視線移開,所以翠鳥也錯失了轉頭的時機。

    互望期間,翠鳥想的是那名曾痛揍過他一頓的少年。聽說他也對白鷺挑釁過,翠鳥知道少年已經選擇了「這邊」。

    只憑他那微不足道的異能,究竟能辦到什麼呢?

    與每週愛看的自然節目並列在一起,翠鳥深深期待著少年的成長。

    不久,由設置於中央的寬廣樓梯上傳來慌忙跑下樓的聲音。下樓的中年男子是巢鴨的父親,是ー名有著略塌的圓鼻子,眼角若干下垂。臉頰有皺紋,白頭髮很明顯的壯年男性。臉龐雖與女兒不相像,同樣給人一種柔和印象。剪得很整齊的短髮在奔跑中變得凌亂。

    「這不是白鷺大人嗎!您怎麼不先通知我一聲呢?我一定會先出門迎接,不,是親自上門拜訪您啊。」

    「沒關係的,是我有事來拜託你。」

    白鷺微笑望著氣喘吁吁跑來的巢鴨父親。

    白鷺的訪問著實很突然,父親動搖的心情尚未平復。

    同時,在白鷺背後,巢鴨躺在沙發上蹦跳不停。

    似乎很無聊。

    父親發現女兒也在,僵住。見到巢鴨父親的反應,白鷺也跟著回頭,對話暫停。接著,白鷺轉頭回來,露出暗藏玄機的笑容,父親則畏縮地低下頭。

    「你家女兒真可愛。」

    感覺這句話裡似乎也隱含深意。

    「呃,承蒙您讚美……」

    巢鴨還在蹦蹦跳,這次是臉朝上躺著跳動。

    「那麼,您今天來是為了……」

    巢鴨繼續跳,連身邊的項圈也一起彈跳起來。

    達到耐性極限的父親開口:「抱歉,暫離一下。」走向女兒。

    「涼,你先回自己房間。」

    「人家討厭爸爸這麼說——」

    「聽起來很假喔,涼。」

    父親搔搔臉頰,他從不對女兒發脾氣。巢鴨此時停止跳動。

    「我也不喜歡被人叫『涼』這個名字~」

    「嗯,嗯,可是……這是爸爸煩惱很久才取的名字呀。」

    「媽媽不是想叫我涼子嗎?那個名字比較像女生。」

    「嗯,呃,是沒錯,這種意見也很重要,但語感聽起來不是很好。」

    父親似乎想轉移話題,環顧周圍,發現護衛不在女兒身邊。

    「白羊去哪兒了?」

    「嗯~去辦事。」

    「用不著派她打雜,我們家不是有很多人供你差遣嗎?」

    他要求白羊儘可能留在女兒身邊,他就是為此才僱用白羊的。

    「爸爸放心啦~嗯。」

    巢鴨下巴陷入沙發裡,以悶悶的聲音回答,心不在焉地與父親的對話,注意力似乎放在其他事情上。

    父親在意起白鷺,回頭。白鷺面對著父女倆高雅地微笑,那種安穩的壓迫感令人胃部緊縮。

    「總之你現在可以先回房間嗎?爸爸有重要的客人。」

    「我知道,那兩個人我都認識。」

    巢鴨抬頭望了兩人一眼。父親瞭解到巢鴨並不打算移動,放棄也似地回到白鷺身邊。巢鴨父親並不信仰白鷺,但將她視作重要的客戶。

    「抱歉。」

    「沒關係的,我可以說話了嗎?」

    「是,不……站著談事情太失禮了,請兩位到……」

    「沒關係的。」

    白鷺又重複一次,父親背部縮了起來,舌頭麻痹。

    只有嘴角掛著微笑的白鷺進入正題。

    「你的朋友當中,有個叫做木森高雄的人足吧?」

    「咦?啊,是的,高雄他怎麼了?」

    出現意外的名字,父親訝異。

    木森高雄是巢鴨父親的同學,在某個圈子裡是個有名的浪蕩子。他特別喜歡賭博,夜夜熱衷於其上,花錢如流水,很難說是個正派人士。

    難以想像這個與白鷺全然無關的名字為何會從她口中說出。

    「聽說你這個朋友最近很有辦法呢。」

    「呃,是,聽說是如此。」

    「據說他不只自己的性命,連『人』也拿來當賭注了。」

    內容雖一點也不值得誇獎,白鷺的語氣卻顯得雀躍。靜靜聽著對話的翠鳥臉色不是很好看,他對這種近乎人口買賣的行為抱持著厭惡感。

    「我很想參觀他的遊戲,最近能帶我去嗎?」

    父親又大為驚訝了,雖然他並不把白鷺當神,但是這個發言也還是很令人意外。基本上,白鷺不是個會主動在外活動的人。沒有必要的話,她討厭主動露臉。即使是來巢鴨家,也頂多一年一次、甚至不來的稀奇事。今天可說連續發生了兩樁稀奇事。

    父親甚至擔心地想著:「外頭現在該不會搶在冬天之前先下雪了吧?」

    即使感到動搖,父親還是答應了。

    「沒問題。記得明天就有一場比賽。」

    「這樣啊,事不宜遲,明天就去吧。」

    「也可以帶我去嗎?」

    巢鴨不知不覺來到身邊,探頭望著白鷺的臉。大感意外的白鷺睜大眼隋,小退一步。女兒奔放不覊的行動使得巢鴨父親臉色大變,喊著:

    「涼,快…快過來!」

    無視於父親的拚命招手,巢鴨一動也不動。冷靜下來的白鷺眼神神秘地由正面低頭看巢鴨。兩人只在三個月前事件發生前的一個月直接見過一次面。

    「涼不行,你乖乖待在家裡吧。」

    「為什麼?」

    「還問為什麼,這種事對你來說還太早。」

    翠鳥竊笑地想:「父親總是最後一個知情的。」

    「沒關係嘛,就帶她一起去吧。」

    白鷺幫忙說情,原本偷笑的翠鳥立刻「嘔惡……」,在沒人聽見的範圍內發牢騷。只要是跟巢鴨涼這名人物打過交道者,無不將之視為難纏對手。

    父親看看白鷺的臉,接著又看看女兒的反應,兩者都滿臉笑容。

    「……我知道了。但是,涼,你ー定要把白羊帶在身邊喔。」

    「嗯,好啊。」

    比起輕易點頭的巢鴨,翠鳥對白羊這名字更有反應。雖是同行,幾乎沒直接見過面,倒是常有機會聽到這名字與傳聞。翠鳥現在才知道原來她被巢鴨家僱用了,夾雜諷剌與佩服,他想:「手上的牌可真多哪……」

    白鷺對巢鴨投以故弄玄虛的視線後,轉過身去。

    「那麼,明天再會了。希望屆時那段時間對大家都有幫助。」

    事情一說完,白鷺馬上就要打道回府。父親慌忙地說:

    「請問您上門來,就只為了這件事嗎?」

    「就只為了這件事。抱歉,這麼晚了還打擾你。」

    與來時相同,白鷺緩步而行,翠鳥向巢鴨父親點頭致意,快步離開宅子。父親跟在白鷺後面送行。只有巢鴨留在原地。

    「府上女兒……」

    在房子外,白鷺故弄玄虛地停頓下來,看了巢鴨之父一眼。父親以為她要對女兒的失禮行為抱怨,做好心理準備,但接下來的話卻與猜測大大不同,十分家常。

    「今年要升學了吧?辛苦囉。」

    「咦?」

    莫名蹦出這個有如鄰居主婦閒聊的話題,令父親的嘴張得大大的。

    對他的臉,掩著嘴角笑的白鷺搭上車。留下表情莫名其妙的父親,白鷺的車子在黑夜裡朝著遠方離去。

    父親一直站在外頭,目送到車尾燈看不見。等車子蹤影完全消失後,轉動一整個僵硬起來的肩膀,帶著無盡嘆息回宅子裡。

    巢鴨又躺回沙發上蹦跳不停。父親走到她身邊,兩人之間充斥著微妙氣氛。只不過只有父親這麼認為,巢鴨只是不停蹦跳。

    彷彿在模仿那時的蛞蝓似地。

    覺得這個氣氛難受,父親隨口提了個話題。

    「白羊怎麼還沒回來?」

    「她熱心工作嘛。」

    對於巢鴨令人費解的回答,父親只覺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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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29 10:16 PM


第二卷 復仇人格<上> 第四頁 悲哀地誕生於缺陷中的事物

    陽光剌眼,蛞蝓在等候期間,手舉到額上當做遮蔽。

    接受綁架豬狩友梨乃委託的隔天,星期六,上午九點左右,蛞蝓與昨天一樣,來到豬狩友梨乃家附近。十一月的太陽清爽,光線強烈,屋頂上反射而來的光線,剛好燒灼著蛞蝓鼻子以上部位。

    她背靠在磚牆上,從大門口處偷聽對話。

    「我瞭解了,感謝您的合作。」

    身穿警察制服的男人態度開朗地低頭。住在豬狩友梨乃家隔壁的主婦也點點頭,返回自己家裡。

    從玄關處走回門口的警察服男子側眼一瞥蛞蝓。

    「就這樣囉。」

    語中不帶親切之情。男人並不是真正的警察,興趣是角色扮演罷了。

    男人叫古葉,靠幫殺手工作的酬勞過活。

    「嗯,謝啦。」

    蛞蝓也以不輸他的冷漠態度點頭。今天的蛞蝓身穿有兜帽的藍色外套,是青蛙喜歡的打扮,三個月前的事件她也穿了同一件衣服。青蛙性格奇差無比,工作上卻很優秀,蛞蝓為了討個吉利才穿這一件。她用肩膀頂著牆壁,撐起身子站直。

    來到工作現場的蛞蝓首先進行的是向鄰居打聽消息。豬狩友梨乃平時在家都過著什麼生活?有幾個人住在那裡?這些都是她想優先知道的事,但如果夜間碰到警察來訪,反而會引發超乎必要的警戒心,因此才選在隔天。

    「鄰居太太直說警察早來過好幾次了,問半天也不肯多說。」

    「對喔,有好幾個人被送警,我都忘了。」

    蛞蝓不怎麼在乎古葉的抱怨。

    「她是說危險、騷鬧、討人厭,又不跟鄰居交流嗎?」

    這就是鄰居對豬狩友梨乃的評價。會出現在外的只有豬狩友梨乃,以及另一個男的,但蛞蝓猜想裡頭肯定還有好幾個人。可是光靠這些人就能抓住殺手實在不太可能,比起殺害,捕捉的難度高多了。

    蛞蝓注目於這點之上,思考豬狩友梨乃的異能為何。

    「這間房子應該是拿來當攝影棚使用吧。」

    「攝影?」

    「A片啊,她不是前女優嗎?」

    古葉一說,蛞蝓支吾其詞,掩飾害羞似地抬頭望天空。

    在一旁見到她的反應,古葉笑了。

    「沒想到你也有可愛的一面。」

    「多謝喔。」

    蛞蝓冷笑。最近老被人這麼說是怎麼回事?

    「好吧,我的工作結束了,先走啦。」

    「慢著,還有件事要拜託你。」

    蛞蝓拉住想逃也似離去的古葉,古葉一臉厭煩地回頭。

    拉開包包提把,蛞蝓取出一個瓶子,拋向古葉。

    「三分鐘後沒反應的話,就把這個丟進窗子裡。」

    「這啥?」

    「汽油彈。」

    古葉的臉色變了,差點讓瓶子掉落,拚命在空中抓住。

    「嗚哇喔,這是自製的?」

    「現在這時代任誰都會製作吧?」

    「我才不認為誰都會製作咧。你要我丟這玩意喔?才不要,我不想當你共……」

    話剛說一半,蛞蝓的小刀就伸了過來,刀尖在古葉喉嚨前停住。古葉嚇得屏住呼吸,勉強站穩差點癱倒的腳步。

    「你的性格爛死了。」

    「你對殺手還能有什麼期待?」

    「付錢大方。」

    「很好。」

    蛞蝓把小刀收好。古葉將屏住的氣一口氣呼出,手拄著膝蓋。

    「但丟這種東西會造成火災耶。」

    「本來就是為了這目的才丟的吧?」

    「可是這樣一來,我就成了縱火犯,說不定還會害死人,拜託你別這樣啦。」

    古葉不是殺手,而是專幫殺手打雜的男人。他從來沒認真揍過人,面對殺手總是卑躬屈膝。

    「而且在這住宅區裡光明正大地,這樣不好啦。」

    「對方也知道我們怕這點才住這裡的。」

    蛞蝓試著說服古葉,看了一眼遲遲不肯同意的古葉,揚起嘴角。

    「放心吧,你大概也沒機會丟那個。」

    預期某事發生似地,蛞蝓說,由牆外觀察豬狩友梨乃的家。

    「意思是,你在三分鐘內就能解決?」

    蛞蝓沒有回答古葉,拾起石頭拋出。小石子畫出和緩拋物線,掉在院子裡,在地面滾動、停止。似乎在測試是否有陷阱。接著又改變位置,若無其事地一一拋出石頭,同時也不忘注意房子,但還是沒人現身。

    「如果不是陷阱,就應談讓人海戰術……既然如此……」

    眼睛變得兇殘的蛞蝓在心中整理思緒,不停喃喃自語。

    古葉覺得這樣的蛞蝓很噁心,與她保持距離。說真話,他很想拋下手中的汽油彈早早開溜,但如果表現出這種態度,道次很可能就會被直接挖穿喉嚨了。古葉對著蛞蝓清秀的側臉,心中下了一個評語:「除了臉蛋以外沒救了。」

    所謂的殺手,整體而言是「封閉」的。他們沒有任何其他可能性,只能殺人;是失去了退路,只能立於血路之上的人。而且,他們也沒有任何可去之處。

    就無從進化的生物這點來說,古葉很瞧不起殺手。

    「好,那就依照預定,拜託你了。」

    眼神冷漠地看了古葉一眼,蛞蝓繞到正面死角,翻越圍牆進入。古葉聳聳肩,望著自己倒映在汽油彈上的一張臭臉嘆氣。

    在院子角落落地的蛞蝓首先繞一大圏到車庫,在汽車油箱上挖洞,放著讓汽油流出,接著回到房子背後。此時她抬頭看牆壁,思忖了一會兒,想起昨晚沒開燈的二樓房間,決定從這裡侵入。

    「雖然說從哪裡都一樣。」

    小聲咕噥後,蛞蝓腳踏牆上,脫鞋,爬上隔壁院子裡的樹,小刀銜在口中,單手雙腳輕快攀爬。接著從鄰居屋頂跳起,在豬狩友梨乃家二樓落地。躲在暗處觀察的古葉嘟囔:「我看她更適合當忍者。」

    蛞蝓嘴巴放開小刀,改用左手握緊。接著大膽地打破窗戶開鎖,完全不在乎被房子裡的人聽見,也絲毫不打算偷偷潛入。用力拉開窗戶,同時將一邊窗簾劃破,蛞蝓跳入房間裡。

    一落地,刀子一齊伸出,來到五坪左右西式房間的蛞蝓當場僵直,眼睛看著四周對準她的刀刃尖端。除了背後以外,四名男子將她團團包圍,各個都是肌肉結實,身穿活動方便的輕裝,也都帶有蛞蝓熟悉的氣氛。

    「哼,花錢僱來的保鑣嗎?」

    從半蹲的姿勢打直身體的蛞蝓說。

    房間門外,有一道聲音回應她。

    「你說對了。」

    是女性。聲音很年輕,蛞蝓心中只有一個人選合乎條件。

    ——豬狩友梨乃?

    還沒說出口的瞬間,對方先回答了:

    「是的,我就是豬狩友梨乃。」

    蛞蝓眼睛睜大,一陣寒顫震動了她的身體。

    原本就覺得有此可能,沒想到是真的。

    「你早猜到了,卻還自投羅網嗎?對了,你外面的同伴已經先被我們逮到了喔。

    簡直就像預讀了蛞蝓內心想法似地,對話單方面進行。

    不,並非「簡直就像」。

    豬狩友梨乃的超能力正是「讀心術」。

    由他們抓住古葉這點看來,蛞蝓確定了。就是為此,蛞蝓才讓古葉拿汽油彈在外頭待機。

    「就是這樣,我考慮過很多,如果你不乖乖束手就擒,我打算殺了你。」

    女子高高在上的態度令蛞蝓想起青蛙,眯細了眼。但是,真的會有猜到對方會讀心術,卻什麼策略也沒有地送上門的笨蛋嗎?有人會乖乖等著被抓嗎?

    笨蛋~

    「真失禮耶,你自己還不是什麼策略也沒有?」

    豬狩友梨乃反駿。沒錯。銛蝓在心中同意她所言。

    如果是判斷力優秀的殺手,像這樣受到包圍的話,一定會立刻後退,跳出窗戶,從屋頂滾落逃亡吧。但是蛞蝓完全不打算撤退。因為她早就猜想到其他殺手反射性地想撤退,結果反被逼進死路,乖乖就擒的狀況。

    不管事前是否想定危機,是否有做心理準備都沒有幫助,這種防衛意識早就滲透入本能之中。愈是一流的殺手,愈難以避免。

    能被稱為一流殺手之所以能存活這麼久,就是具有這種膽小部分。

    但是。

    蛞蝓不同於一般殺手的,也在於這個根源的部分。

    這種價值觀與常識在三個月前隨著右手失去了。

    「開家電行的人,一定對家電製品很熟悉吧?」

    身子歪一邊,臉朝向天花板,蛞蝓突然欠缺脈絡地說起話來。

    男人對她空虛的眼神感到困惑,仍高舉威脅用的刀子。

    蛞蝓看也不著他們一眼,只露出獰笑。

    「至於殺手……」

    「殺了她!」

    從門背後「讀出」她的意志的豬狩友梨乃大喊,打斷蛞蝓的話。

    剩下的話留在嘴中。

    ——至於殺手,對殺人不熟悉怎麼行呢?

    男人們遵令進逼,蛞蝓瞬間倒下。

    一口氣往左側,歪倒。

    蛞蝓的身體遠比週遭預期更輕盈地「下沉」了。失去單手使得她身體的重心產生變化,蛞蝓本人也還沒習慣這件事。配合超乎自己所預設的動作下,她的身體輕易地閃過對方的行動。倒下的同時,她將小刀朝上全力揮出,撕裂了某個接近她的男人的喉嚨與下巴,使血液迸發。

    喉嚨被撕裂,男人痛苦掙扎,蛞蝓又向他剌出小刀。蛞蝓的刀子剌在快倒下的男人肩膀上,把他扯到自己上方,同時,其餘男人的小刀、匕首等全都剌在他背上,以男人當肉盾的蛞蝓毫髮無傷。

    背上被亂剌一通的男人發出哀號,使得其他人一瞬倒退幾步。趁著空檔,只靠背部肌肉與腳的動作,仰躺的蛞蝓從男人下方爬出。有如「那種」家庭害蟲一般,敏捷地沙沙地爬在地上的蛞蝓即使在移動中也揮舞刀子,割傷左側男人的腳。

    移動倒牆壁旁,蛞蝓抓著窗簾想一口氣爬起。但只剩一隻手的蛞蝓在做這個動作時無法使用小刀,抓準這個破綻,一名男人衝過來,男人放棄用刀,想靠雙手壓制蛞蝓。

    蛞蝓情急之下剌出,但腳步還沒站穩,使不上力,伸出的手只淺淺地剌中男人肩膀,無法構成致命傷。蛞蝓被男人推倒了。壓制了她的男人首先猛力毆打蛞蝓頭部,側頭部撞上地面的蛞蝓,意識瞬間模糊起來,咕嚕咕嚕打轉的眼睛差點翻起白眼。男人打掉蛞蝓手中的小刀。

    感受到手的衝擊,蛞蝓用力咬著嘴唇,使自己清醒,同時利用染血的滑溜手臂抓住男人胸口,把他的臉拉過來。見到男人警戒會被頭錘而僵直,蛞蝓笑了。

    蛞蝓親吻了男人嘴唇。

    此一完全出乎意料、與現場狀況極不相配的行動,使所有人都愣住了。

    特別是被親吻的男人更是整個定住,忘了防備。

    蛞蝓就這樣深深地把臉靠近,拉開男人嘴唇。

    咬住、扯斷男人舌頭。

    被咬下大半舌頭的男人發出不成聲音的慘叫,失去束縛的蛞蝓撿起地上的小刀,直接朝橫向揮動。小刀深深地劃破男人的臉,動作太大了,連蛞蝓自己也因身體失去平衡而摔倒。吐出咬斷的舌頭,蛞蝓以小刀拄著地板站起。確定剩下兩名男子被蛞蝓的駭人行徑所「震嚇」,不會立刻攻擊過來後,蛞蝓撲向無舌男,像要以肩膀衝撞似地,小刀深入男人的側腹。

    蛞蝓跟男人一起倒下,兩人頭部同時重重地撞上牆壁。雖然頭部出血嚴重,先站起來的是蛞蝓。蛞蝓跨坐在男人身上,刻意讓剩下的男人們能清楚見到她的行刑現場。

    接下來,蛞蝓殘酷地刺殺男人。無數次、無數次地,刀刃剌入男人身體,最後甚至啃起被砍下的男人手指。蛞蝓牙齒咬著手指,瞪視其餘男人。

    被這情景嚇到,剩下的兩人朝入口處拔腿逃亡。一見到此,蛞蝓馬上連口水吐出手指,跨過屍體,立刻就逮住因顫慄而跑不動的男人,以小刀割開喉嚨,兩人轉瞬間就倒在地上。

    解決了房間裡的四名男子後,蛞蝓立刻朝向房間門口。一邊覺得被血液沾濕、彷彿剛游完泳的沉甸甸衣服令人生厭,蛞蝓瞪著門背後。

    不消說,豬狩友梨乃早已離開門前。但她不會逃出室外,她當然早已看穿汽車無法使用,深知逃出什麼準備也沒有的屋外是有多麼愚蠢。假如她是玩起追逐戰從不輸人的強者,自然沒有必要躲室內,但……

    蛞蝓從血泊中扛起男人屍體,本想當做肉盾使用,但單手很難抱起,她生氣地拋到地板,一腳踢飛。

    「剛才的那個算初吻吧……」

    按著出血嚴重的傷口,蛞蝓無力地笑了,隨即打起精神,開始移動。一口氣推開門,又用力關上,一隻握著刀子的手被夾在門縫上。

    也太好看穿了吧——蛞蝓帶著嘲笑與兇殘的表情看待如此單純的埋伏。將門全力往內側拉,打算夾斷被夾著的男人的手。走廊上的男人發出慘叫,蛞蝓仍不放鬆。不久,算隼男人卯足全力要拔出、想靠蠻力掙脫的瞬間,蛞蝓推開門。用力向後的男人突然受到解放,在走廊上仰躺倒下。男人慌忙想起身的瞬間,蛞蝓的小刀已經插入男人喉嚨裡。男人噴著鮮血,再次躺下了。

    蛞蝓躲在門後環顧周圍,走廊無人。正確說來,是除了蛞蝓以外見不到活人。

    似乎只有一個人埋伏,剩下的大概在其他地方等待吧。

    找出所有人,殺個精光。

    現在,血流不停、早就失去熱度的蛞蝓腦中只有這個想法。

    這一瞬間,蛞蝓的目的與殺意逐漸混同了。失去手臂以來的三個月,蛞蝓一個人也沒殺地過活,成為殺手以來,這是第一次這麼長時間裡沒對任何人動手。這件事當然是好事,只可惜時機不佳而已。

    對巢鴨的瘋狂殺意,使得她的意識變質了。

    殺人能使她暫時滿足無法消解的憤怒。

    蛞蝓渴望殺人。

    她的殺意驅使著身體,適切地殺死對手。

    蛞蝓走上走廊,行走軌跡留下黏滯的血痕,宛如一隻巨大紅色蛞蝓爬行。巡遍二樓房間,確認沒有半個人,蛞蝓前往一樓。在自己下樓前,先將走廊上仍在噴血的男人屍體踢下樓。

    先觀察對於發出巨響滾下樓的屍體是否有反應,確認過沒有埋伏之後,蛞蝓走下ー樓。啪嚓啪嚓,自己的腳步聲聽起來像怪物行走聲,瘋狂沙啞的呼吸亦如亡靈的細語。

    走上樓梯旁邊的走廊,發現一個面向院子的大房間,入內,有一名表情柔和的女性,與六個守護她的男人等著。

    女性的名字是豬狩友梨乃,容貌與之前見過的圖片分毫未變。

    與巢鴨容貌相似的女人。

    直接對面的瞬間,蛞蝓腦內彷彿有一道電流穿過。

    明亮。

    眼前像是被染上純白色般明亮了起來。

    豬狩友梨乃身邊的男人壓制著身穿警服的男子古葉,汽油彈被奪走,持在壓制者手中。比起男人,古葉對於蛞蝓的模樣更是驚恐。

    「雖然很老套,人質……」

    豬狩友梨乃的話說到這停住,睜大眼瞳盯著蛞蝓。

    因為她中途讀取了蛞蝓的想法。

    看見了當自己的「臉」直接與眼前殺手面對面的瞬間,她所釋放出的殺意感到顫慄。

    一瞬的躊躇也沒有,蛞蝓前進了。精準地撕裂了面前男人的喉嚨。

    比屍體倒下更早,完全不把人質放在眼裡的蛞蝓接著展開行動。感到啞然的男人們也拿起武器,開始應戰。面對兩人揮舞的刀刃,蛞蝓又以急遽的角度「倒下」來迴避。接著,與仰躺下沉的身體相對照地,有如彈簧彈起的小刀砍下男人三根手指。

    見到蛞蝓這種因失去右手才誕生的、兼具迴避與攻擊的獨特戰法,古葉口中喃喃:

    「你以為你是布萊恩,霍克(註:漫畫《第一神拳》的角色)嗎?」

    只有壓制古葉的男人被這異常事態嚇得無法動彈,臉部抽搐不停。

    與男人一起臉色發青的古葉說:

    「我早就說了,人質是沒用的。」

    男人彷彿抱著寶物般抓住古葉不放,更像在求他幫忙。古葉又為蛞蝓將刀子戳入另一個男人的側腹,將之解決的光景感到顫慄,他是第一次目擊蛞蝓實際殺人的瞬間,她超常的殺人手法與身手也令他感到嘔吐與目眩。

    正面踢開側腹被戳的男人,使之倒在別的男人身上。另一名男人緊急想撐住屍體的瞬間,被繞到身旁的蛞蝓以反手持握的刀子割開喉嚨。蛞蝓此時已經處理了三個男人,腳步開始站不穩了,明顯可看出滿身創夷,身上不僅沾滿對手濺出的血,自己的出血也很嚴重,頭部的出血彷彿要撕裂額頭與眉心、鼻子似地流下。即使如此,她混濁的眼睛中冒出的凶光依然僅抓住豬狩友梨乃不放,一點也不像快倒下的人。

    光是她僅靠一個人就砍殺了好幾個壯漢這點就很異常。

    古葉所知的這名叫蛞蝓的殺手,在業界之中絶不算評價很高。

    反該說是評價很低,被認為沒有青蛙就只是個無能的女人。

    但只要看過一次眼前這場殺戮,不論是誰都會為這不當評價感到後悔。

    她是個無能殺手的風評,究竟是怎麼誕生的?

    剩下三個男人。一個剛才被蛞蝓砍掉了慣用手的三根手指,另一個只知死命抓住古葉。也許是因恐怖而發抖,手臂僵硬得不得了,連想放開古葉都有困難。作為戰力還能期待的只剩一固。

    豬狩友梨乃的表情凝固得像尊石像,一動也不動地看著慘劇發生。如同在二樓被看穿的心思,蛞蝓沒有策略,只單純地想殺開一條血路。

    只要有辦法實行,這是最有效的策略。

    失去手指的男人似乎再也無法忍耐,捧著露出切斷面的手,半別腰地跑向窗戶,連武器也不撿地想從院子逃亡。原本就是花錢僱來的,沒有必要對豬狩友梨乃盡忠。可惜蛞蝓並不放過他珍惜生命的行動,緊急將手中的小刀男人拋出。若直接追上去殺害,有可能被其他男人逮致背後。

    被投擲出去的小刀貫穿了男人臉頰,簡直像在剌破紙門一般,順暢無阻地插入,削下一塊肉。男人像是被人從旁毆打臉似滑倒在地上,滾到房間角落,剩下的男子渾身冒著冷汗,但步步逼近手上空無一物的蛞蝓。接著,下定決心撲向蛞蝓。

    與他的衝剌同時,蛞蝓宛如要拋出東西一般,用力將手臂橫向揮出。從沒握著武器的那隻手上,正確而言,是從手腕附近噴出幾滴小小物體。

    是血。朝著臉部飛去的幾滴血液濺入眼裡,模糊了男人視野。男人反射性地閉上眼,刺出的刀子軌道紊亂,速度減退。蛞蝓在揮動手臂的反作用力下,重心不正常的身體自行扭轉起來,宛如陀螺地迴轉著迴避了小刀攻擊。倒下時,同時抓住男人的腳翻起。

    趁著趴倒的男人撞到額頭而眼冒金星時的空檔,蛞蝓緩緩爬起身,撿起屍體旁的刀子,剌在男人脖子上。

    不拔出刀子,又從另一邊插入一把之後,蛞蝓走到房間角落。從連打滾的氣力也失去、手腳痙攣地躺著的男大臉上拔起小刀。用不著補上一刀,那男人已經死了。慎重起見,蛞蝓全力踢飛男人的臉,將他頸部折斷,卻因反作用力跌倒,雖然她一副連爬起也嫌麻煩的模樣,但現在已經沒有人有勇氣攻擊她了。

    剩下的最後一個男人事到如今竟還抱著古葉不放,像是在說「一靠近就殺了他喔!」的表情不像是威脅,更近乎在向蛞蝓懇求。蛞蝓不顧男人的哀求,經過豬狩友梨乃面前,彷彿忘了原本目的似地走向古葉與男人,男人張開嘴想慘叫,直接被小刀捅進嘴裡。

    宛如頭部被釘在牆上一般,男人斷氣了。

    在衝擊之中落下的汽油彈與遠處的牆壁衝突,噴出熊熊烈火。

    古葉拚命想逃出死人身邊,在男人手中掙扎,氣喘吁吁地四肢著地爬出來。

    當古葉放心地想著得救了的瞬間。

    蛞蝓的小刀遮蔽了古葉的視野。連慘叫或疑惑的聲音都來不及發出。隨著悶厚的沉重聲音,小刀貫穿了古葉的臉部、鼻子,加上扭轉的小刀完全粉碎了臉部。古葉在被最初一擊貫通鼻子的瞬間就因衝擊死了,連吭都沒吭一聲。

    此時,豬狩友梨乃所讀過蛞蝓火熱的心情已完全染上一片憎惡。

    對著不存在於此地的少女,她的殺意純度愈來愈高。

    總計屠殺了十二人的蛞蝓身上無一處不染血。

    頭髮完全塌陷下垂,遮蔽了表情。

    臉部跟青蛙的藍色外套,完全沾滿了血液。

    大量血液由瀏海滴落,蛞蝓伸出舌頭,舔取沿著臉滑下的血珠,眼睛又恢復了光輝。

    在她背後,熊熊燃燒的火焰逐步侵蝕了整個房間。

    「嗨,我是王子,我來綁架你囉。」

    伴隨著了無生氣的聲音,舉起握著小刀的手。

    正面面對著蛞蝓渾身浴血的形象與腥臭的氣味,豬狩友梨乃昏倒了。

    「為什麼她還沒回來!」

    父親不耐煩地在樓梯前徘徊,巢鴨舉起惺忪眼眼看著他。剛起床的巢鴨眼睛朦朧,揉揉眼,隨口回答:「好慢呢。」

    巢鴨身上穿著便服,即使已經十一月半了,依然維持過度裸露的模樣,這似乎是她的個人喜好。

    時間已過了上午十點,逼近白鷺與翠鳥來迎接巢鴨父女的時間。父親來回踱步,連已經整理好的頭髮也顯得有些散亂,剛用手整理過,馬上又亂掉了。

    就在這種情況下,與昨晚相同,有車子在巢鴨家門前停下。下車的是翠鳥與白鷺。兩人一樣全身包覆在一身雪白的衣服裡,在朝陽照耀下走向宅子。

    「早安,今天起得太早,現在又想睡了。」

    白鷺打招呼,順便開了玩笑。不知如何是好的父親怯縮地低頭。

    「啊,我也很愛睏喔。」

    巢鴨也趁機自我主張。翠鳥看了她的臉一眼,在不被聽見的範圍內小聲說:「不管裝出什麼表情都很可疑。」

    「既然如此,雖然時間還早,我們先去會場吧。」

    「啊,那個……請慢著。其實是白羊……女兒的護衛還沒回來……」

    父親擔心女兒地看了一眼,顯露出即使有白羊在也反對她去的表情。

    「不然您女兒就由我保護,這樣總行了吧?」

    翠鳥出面。巢鴨父親看了一眼往前一步的純白少年,接著又窺探白鷺表情,白鷺面露微笑,推了翠鳥一把。

    「這只也算跟白羊並列業界最頂級喔,放心仰賴他吧。」

    「叫我『這只』也太過分了吧……算了,沒關係。」

    翠鳥並沒有向白鷺報告自三個月前的過度使用以來,自己能力的使用次數受到限制的事。說了會影響信用,更直接了當地說,是會被一腳踢開。殺手業界向來以「用過即丟」精神來締結契約。

    「怎麼?不相信我嗎?」

    白鷺以笑臉壓迫,巢鴨的父親不敢繼續反對。女兒打一開始就滿心就算沒有白羊也想去的樣子,已經背上事先準備好的紫色背包。

    「當成去遠足嗎?真令人莞爾呢。」

    白鷺微笑看著巢鴨,只不過語中似乎隱含著「只看外表的話」之類的意思。巢鴨先朝向進出口走去,看了附近的沙發一眼,走近,撿起映入眼簾的物品。

    「也把這個帶去吧。」

    巢鴨拿在手上的,是昨天把玩的項圈。

    這麼說來,小學畢業旅行時我好像也睡不著嘛。

    一邊揉揉因睡不著而全身痠痛的身體,我想起了這件事。看來我只要換個枕頭就無法安眠。明明那麼討厭家裡,真是可笑啊,我嘲笑著窗中睡眠不足的那張臉。

    今天單純只是緊張而已也說不定。

    窗外景色充滿了早晨的陽光。周圍都是些小巧別緻的住宅,不像是高級住宅區的一角,只有倉科康一的家大得很不像話。抬頭看掛在牆壁上的鐘,接近上午十點了,聽說對戰是從十二點開始。早餐時,倉科康一在餐桌上說十點一到就出發,時候也差不多了。洗過臉,在出發前必須思考的事情還是多如牛毛。

    在床上呈「大」字形躺著。疲累有如逐漸溶解的冰塊,滲透進身體與床鋪間,使我眼皮睜不開,動彈不得。即便如此,我還是無法睡著。

    黑白棋的必勝法,與能使之成立的超能力,昨晚滿腦子思考著這些事。

    能在黑白棋裡實行的作弊是什麼?

    在這個偶然不存在的遊戲裡,要作弊意外地困難。

    我想到的有偷換棋子、忘了翻面,再來就是找槍手。

    找槍手是我跟隼對戰時採用的手法。找優秀的棋手或電腦做出指示,依樣畫葫蘆。我如果要作弊的話,應該會選擇這個吧。

    若想絶對不被發現地進行,什麼異能較適合呢?如果是本身有心電感應能力的傢伙,有人幫忙就很簡單。能夠自由來去時間的傢伙也沒問題。只不過能夠進行時光旅行的傢伙,應該會將超能力用在更有意義的方面吧。

    這麼看來,我所考慮的應該就是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方法。

    我在想,假使能看穿人心,在黑白棋上也不見得有利呢。

    我即使能讀取世界冠軍的心理,知道他下一步要怎麼辦,我也絶對贏不了。這跟卡片遊戲中知道手上的牌是不同的。就跟即使事先知道數學考試的問題,不懂公式的人要拿一百分有困難相同道理。背誦與計算,意義相差太遠了。

    「準備好了嗎?」

    有人敲門。我起身回答:「好了。」

    「準備前往會場了,請您先去玄關等候。」

    「瞭解。」

    已經要出發了嗎?我不知道會場在哪兒,真忙碌啊。

    從床上滑下,臉頰暫時貼在地上,試著讓地板的冰冷抑制一下心臟的劇烈跳動。不管是否會退縮、會怯場、會緊張都無妨。

    但就是別暴露出來,別被人發現,要當成演出是我的一切。

    白羊小姐的聲音在我腦中響起。

    【我已經潛入車子裡了,請放心吧。】

    「喔~忍者。」

    我開玩笑地說,站起身。

    接著,彷彿強調自己正踏上通往王座的第一步般,用力踏在地上。

    「我很怕血。」

    醒來的豬狩友梨乃摸著額頭,首先說出口的是這句話。

    她不抵抗也不害怕,只為了把握自己所處狀況,環顧身旁。窗外景色時時刻刻變化,不時傳來小小的噪音。不知不覺間,自己正坐在電車之中。

    蛞蝓坐在豬狩友梨乃身旁,沉默不語。

    ノ每次側眼看到她的臉,殺意就有如大浪般襲向蛞蝓。

    帶著昏眩的豬狩友梨乃,蛞蝓逃出那個家。確定已經來不及滅火,便將善後處理拋下不管。逃離時,隨便找了幾件豬狩友梨乃的衣服穿上。只不過豬狩友梨乃擁有的衣服種類很偏,女校制服、泳衣,她只找到這些,還有體操服,才找了一半就頭痛起來。

    「你找的那個衣櫃是攝影用服裝,我的衣服放在二樓。」

    讀出蛞蝓心聲,豬狩友梨乃補充說明。蛞蝓眼睛望著窗外,憤怒地咬牙切齒。

    拚命找尋勉強可穿的衣服,仍只找到男用襯衫跟睡衣之類。火燒範圍擴大,沒時間尋找的蛞蝓只好挑了件勉強還可以的衣服穿上。她將穿來的衣服全部都拋在現場,現在應該已經燒焦了吧。蛞蝓對青蛙的外套一點眷戀與回憶也沒有。

    出去後,在中途經過的公園洗刷頭上與臉上的血污,所以把頭髮放下來。然後為了儘快離開現場,決定搭上電車。

    「唔,我身上的酒臭味好像異常地重……啊,因為想讓我偽裝成喝醉酒嗎?為了隱瞞我暈眩的事情,所以才在我身上倒了很多酒。」

    蛞蝓瞪著自己一邊點頭一邊說的豬狩友梨乃。

    等待豬狩友梨乃醒來的期間,蛞蝓拚命與造訪的睡魔作戰,受此影響,眼神變得很不高興。如果允許,她想一口氣睡到日期變化。

    「接下來,你想怎樣對我呢……?啊,你的目的我知道,要綁架我對吧?但是你對此沒什麼興趣。」

    「啊……」

    「你很迷惘,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什……」

    「我跟你想殺的人長得很像。真傷腦筋啊,很可能被殺呢。好可怕喔,你從剛才起每次看到我就泛出殺意耶。」

    「誰……」

    「叫我不要讀心?抱歉,這點我真的無可奈何。啊,愛講話也是天生性格……」

    此時,總算忍耐不下去的蛞蝓終於展開行動,伸出食指堵在豬狩友梨乃的嘴唇前。豬狩友梨乃饒舌的嘴巴變得靜悄悄的,一雙大圓眼凝視蛞蝓。她的表情使蛞蝓強烈聯想起巢鴨,更助長了不耐煩。

    「要讀心可以,但下一次你說出口的話就殺了你,讓我說話。」

    一瞬差點產生直接殺了她算了的衝動,最後還是忍住。在氣喘吁吁搬運豬狩友梨乃的過程中,蛞蝓的殺意暫時沉靜下來了。在為自己傷口止血的時候,可說已經恢復正常。蛞蝓收回手指,呼出一口氣。

    「我知道了。但是對我來說,等於是要重複聽一遍早就知道的事情,跟人說話真的很容易累積壓力啊。」

    「誰管你那麼多。」

    「你真任性呢。」

    與所言不同,豬狩友梨乃對蛞蝓笑了。蛞蝓覺得麻煩,不多回應,眼隋望向前方車門。進站的電車停下來,車門開了。

    這一站比較鄉下,沒有人上車。坐在座位上的男人臉朝上睡著了。

    「存摺跟卡片也燒掉了。那個戶口是用其他人的名義辦的,現在不知道該怎麼提領了。」

    「是嗎。」

    「今後該怎麼生活呢?都是你帶汽油彈來害的。」

    受豬狩友梨乃責備,蛞蝓皺起眉頭。只不過這不愉快的表情並非來自對方言行,而是來自酒味。雖然是自己幹的,但強烈的酒臭味還是讓蛞蝓覺得很受不了。

    「你在想『酒味好重,滾ー邊去』……嗎?」

    為了裝成沒有讀心,豬狩友梨乃連忙改成疑問句。

    「用不著說明你也知道,真方便啊。」

    「明明就是你害的。」

    「不管誰害的,會臭的東西就是會臭。」

    「說得也是。」

    豬狩友梨乃拿起袖子靠近鼻子,臉立刻移開。

    「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還在想。還有,別跟我討論這個。」

    對蛞蝓來說這也是煩惱之處。把豬狩友梨乃交給委託人在「利用」層面上有反她的原則,可是她也沒有讓豬狩友梨乃留在身邊的理由。讀心能力是很方便,蛞蝓也思考過幾個活用的方法,但她連利用的心情也提不起來。雖然蛞蝓正想辦法填補與巢鴨的距離,其實卻走在遠離的路上。本人對此也有自知之明。

    「能聽我說嗎?」

    對於在窗邊拖著腮幫子的蛞蝓,豬狩友梨乃凝望。兩人年齡相近,但圍繞其身的氣質及眉心的皺紋程度有著巨大差異。豬狩友梨乃與世間有所差池的部分四處可見。

    「幹什麼?」

    「我想委託你ー件工作。」

    豬狩友梨乃探出上半身,執起蛞蝓的手,把身體靠在她的腳上,兩手包圍似地握著。對蛞蝓而言唯一可活動的手被握著,腳也不得動彈,若碰上緊急狀況很危險,但豬狩友梨乃對此並不在意。

    「請你保護我吧。」

    蛞蝓感到訝異,通常她接到的委託是完全相反的事,這令她大感意外。

    停頓了一會,鎮靜下來後,蛞蝓強行把手甩開。

    「不要。」

    「為什麼?」

    明明能讀心,還問為什麼也太明知故問了吧。但想到命令豬狩友梨乃說出來的人是自己,她有義務回答這個疑問。蛞蝓重新托起腮幫子,直白地說:

    「那不是我的專門,我是殺手。」

    還有臉很像巢鴨,其實這才是最大理由。

    「綁架我也是殺手的工作嗎?」

    「我還有另一個拒絶理由。沒錢支付的傢伙談什麼委託?」

    想以金錢為理由來拒絶。對於沒有擔任過保護大人物這類重要工作的蛞蝓來說,說真的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且她也自認天生很不適合守護人。所以蛞蝓才會選擇當殺手。

    「我一直在等待,等待能殺死那群人的強者出現。」

    這句話使得蛞蝓的動作一瞬停了下來,彷彿被強者這句話的聲音所迷惑一般。

    「我不是強者,只是個殺手,除了殺人我什麼都不會。」

    「再不然,為我殺死倉科康一。」

    「他是誰?咦,倉科?」

    剛說出口,想起在還沒開始這份工作的很久以前,似乎也曾聽過這個名字。蛞蝓皺起眉頭。但是在回想出來前,豬狩友梨乃先回答了這個名字的意義與立場。

    「他就是委託你綁架我的人。」

    「喔,原來這是委託人的名字……長得像只變色龍?」

    「是的,眼睛會骨碌碌地轉。」

    「原來如此。」

    「所以說,你願意為我殺死他嗎?」

    殺人的話還算適合自己,但是蛞蝓依然搖頭。

    「剛才說過了,我不接受沒錢的委託。」

    「我一定會還你的。」

    簡直成了討債的嘛。蛞蝓搔搔頭髮,將臼齒咬得吱嘎作響。

    「我只能拜託你了,因為其他人都被你殺了。」

    「這算挖苦?」

    「對。」

    豬狩友梨乃毫不退怯。蛞蝓對這件事沒抱著罪惡感,但只有殺死古葉的事情,在她心中留下小小疙瘩。蛞蝓對於自己結果說來等於「利用」了有合作關係的古葉一事感到強烈的厭惡。在殺了他的瞬間,這種關係就再也無法挽回了。

    為什麼會殺了他?無論蛞蝓怎麼想,心中還是沒有答案。在衝動之中,腦中思緒快得跟風暴ー樣,難以辨識出來。

    「你真的沒辦法接受嗎?為什麼不行呢?」

    「……………………………………」

    豬狩友梨乃又想握她手而伸出雙手,為了逃避,蛞蝓高高舉起左手。

    接著一邊靈巧地閃躲對方的手,蛞蝓說:

    「如果邊守護邊戰鬥,在殺死對方的時候,我說不定會順便殺死你。」

    想到古葉的末路,蛞蝓敘述可能性。對豬狩友梨乃說明自己很可能變成一個瘋狂的、無差別的殺人魔。對此,豬狩友梨乃持續保持沉默,過了好幾分鐘後,蛞蝓總算認輸了。

    「如果你願意答應,不管自己怎麼死的都不會變鬼出來嚇我的話,我認真考慮看看。」

    「……….啊哈!」

    見到豬狩友梨乃瞬間變得開朗的表情,蛞蝓覺得很無趣。

    即使如此,蛞蝓還是決定接受這個不適合自己的委託。

    被同伴稱做拖拉鬼。,

    被世人輕視為無能。

    委託人看上的總是青蛙的能力,沒有人給予蛞蝓高度評價。

    對蛞蝓而言,這是第一次受人強烈拜託。

    被評價為「強者」或多或少令她心動了。

    「那就拜託你了喔。」

    在豬狩友梨乃乖乖地向她低諏的瞬間,蛞蝓心中又彆扭地不高興起來,轉頭看著窗外景色。無視於綁架的委託,這次真的齊失去殺手工作了吧。

    同時擔心著失去殺手名分的自己,恐怕會墮落為單純的殺人魔吧。

    車掌的聲音在車內響起,告知下個站名。聽到這個,豬狩友梨乃指向半空中。

    「可以在下ー站下車嗎?」

    「想下就下啊。」

    「關於為什麼要下車昵……」

    「我又沒問。」

    你的心在感到好奇呢——豬狩友梨乃似乎想這麼說。實際上,蛞蝓的心思也的確被看穿了。陷入不愉快感之間,看著豬狩友梨乃,她也只是微笑。

    蛞蝓的憤怒在彷彿把釘子打進米糠的空虛感中流失,即使想氣也氣不起來。

    就連蛞蝓這種心情變化也像是看穿了似地,豬狩友梨乃窺探著對方表情。

    「我可以說了嗎?」

    「想說就說啊。」

    「其實我有在打工,如果不去就賺不到生活費。」

    「喔,真辛苦。我也有打工。」

    「等打工結束的話就能拿到錢,我會用那筆錢來支付委託費的。」

    本想徹底裝冷漠的蛞蝓在聽到她的輕率發言,也不由得產生反應。就如電車的運行一樣,豬狩友梨乃維持平常表情。

    「你知道我的委託費有多高嗎?」

    跟最上級的殺手比起來雖只是九牛一毛,但絶不是打工日薪所能支付的金額。就連月薪恐怕也不夠吧。雖然說以前的委託費大半都是青蛙分走了。

    豬狩友梨乃一副知曉這一切的表情,大大地點頭。

    「放心,我打工一次就能賺進數百萬喔,前提是要贏。」

    「嗄?」

    「我的打工是代人下黑白棋,今天剛好有場大型賽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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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29 10:17 PM


第二卷 復仇人格<上> 第五頁 黑暗,與你的手

    當做賭博黑白棋會場使用的大廳平常也用來舉行大學入學典禮或畢業典禮,是個很普通的場所。名義上雖是黑白棋高手們的聚會,放眼會場,全是些衣著光鮮的大人。會場外觀象個大型體育館,屋頂酷似銅鑼燒的皮。

    結構上與巨蛋相近,前方設有立體停車場,巢鴨一行人在停車場三樓下車。這天以十一月而言,似乎略嫌溫暖、日照強烈了點。白鷺撐著陽傘,巢鴨走在隊伍前頭。父親擔心蹦蹦跳跳的女兒安全,女兒卻毫不以為意。

    進入會場時,巢鴨一行人的臉等於是通行證。除了巢鴨的父親,更重要的是有白鷺在,不必經過繁瑣確認程序,一行人立刻被引領進會場。

    會場像個巨大的宴會場,天花板上裝飾著四座水晶燈,複雜地反射燈光,營造出金碧輝煌的氣氛。地上鋪著地毯,牆壁塗滿溫暖的米色,若是冬天也許令人感激,但是像今天這種溫度高的日子就不適合。

    比巢鴨們更早抵達的觀眾圍成甜甜圈狀,注視著中央的桌子。那裡似乎就是對戰場地,桌旁擺了兩張椅子與黑白棋棋盤。

    「站在那裡說話的男人就是木森高雄。」

    巢鴨父親交頭接耳地告訴白鷺。站在桌子旁的四十來歲中年人,一邊摸著鬍渣,介紹身邊的「少年」。由透過麥克風說出的介紹可知,那名膽怯的少年就是本回賭博黑白棋的「獎品」。

    說是少年,其實也已接近二十歲。斜斜的肩膀配上低頭姿勢,給人懦弱的印象。也許是翹毛吧,部分瀏海捲起,像是小漩渦。臉孔看起來頗不自然,像是經過多次整形。少年縮著身子,像是對會場喧鬧聲感到膽怯。

    白鷺險惡地看著這名少年。

    彷彿想用視線射殺他一般。

    「會場?這裡就是?」

    「是的,向來都在這裡舉辦。」

    從車站搭上公車,又搖搖晃晃了數十分鐘,蛞蝓與豬狩友梨乃出現在會場的停車場。腳踏在停車場旁的樓梯上,蛞蝓抬頭看著會場。

    「看起來很像銅鑼燒。」

    「很像對吧。聽說叫做某某大廳。」

    「是喔?不重要。」

    老實說蛞蝓一點也不想來會場。根據豬狩友梨乃的說法,倉科康一也會在會場中露臉。雖然應該不至於知道蛞蝓長相,一旦碰面還是可能招來許多危險。蛞蝓如此擔心,難以拂去討厭的心情。

    「啊!」

    「怎麼了?」

    豬狩友梨乃突然朝莫名的方向瞪視,那邊有通往大廳入口的連接橋。

    強力瞪了那裡一眼,抓起蛞蝓的手。

    由於太突然了,蛞蝓來不及閃避。

    「我們走吧。」

    「等等,怎了?」

    豬狩友梨乃拉著蛞蝓的手,快步走出,筆直走向會場。

    「倉科康一的車子來了。我不想跟他碰面,所以逃了。」

    「啊,原來如此。」

    由於早上的過度活躍,疲勞的蛞蝓回答得很遲鈍,連快步走都嫌懶。

    被豬狩友梨乃拉著,蛞蝓跟著進入會場。也許是因為豬狩友梨乃在這裡是人盡皆知,無須經過身份確認。蛞蝓則被豬狩友梨乃介紹為「我的朋友」,也同樣輕易過關。蛞蝓小聲反駁:

    「才不是朋友呢。」

    就這樣,兩人穿過漫長的走廊,一打開進入會場的門,觀眾歡聲迎接兩人。此時蛞蝓才總算甩開豬狩友梨乃的手。

    豬狩友梨乃對她冷淡的態度以露出苦笑般的表情作為回應。

    「哇哇。」

    正面的門一打開,巢鴨突然馬上蹲下。「蹦蹦。」不知是什麼讓她覺得有趣,巢鴨雙手模仿兔子前腳咯咯笑了。不僅巢鴨的父親,白鷺也對她的行動感到疑惑。很快地,翠鳥也理解了她的意圖,跟著巢鴨蹲下。「呱呱。」翠鳥這邊則是模仿青蛙叫。

    翠鳥與巢鴨互看一眼,欸嘿嘿地笑了。

    因為她們見到跟在對戰者之一的豬狩友梨乃身邊的蛞蝓從門口進入了。

    巢鴨與翠鳥知道蛞蝓對她們兩人有著深仇大恨。

    所以說,公然在她面前露臉絶非明智之舉。特別是在看見巢鴨的瞬間,蛞蝓肯定會一心一意、失控般地衝過來吧。考慮到這個可能性,蹲下身,躲在客人的腳邊。

    「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裡呢?」

    「誰知道呢?」

    又是一陣欸嘿嘿地笑,絲毫沒有反省之意。他們本來就沒有這種意識。

    「一定很恨我們吧。」

    「對啊,我老是被追殺呢。」

    享受著共有秘密的快樂般,兩人第三次欸嘿嘿地笑了。

    會場內到處是車子,大多是黑頭車,甚至讓人從中感受到審美觀。

    「抱歉,我們有點遲到了,時間很緊迫,可以請你快一點嗎?」

    車子一停,倉科康一立刻催促我。剛剛在車上聽倉科康一說木森高雄這位大叔很要求別人要準時。被追趕似地從前座下車。不知道白羊是否真的搭進車子裡了?來不及確認就從倉科家出發,我有點不安。

    在車內似乎不能使用心電感應。在那之後,完全沒有收到。又不是手機的通訊狀態,或許有什麼規則性。例如說,在車內不能使用等等。

    「這邊走。」

    在倉科康一的引導下,由立體停車場前往會場。要進入大廳入口時,安檢人員因為我的臉把我攔下,靠著倉科康一的面子才被放行。我這張臉真的有這麼慘喔?

    最近我自己看習慣了,洗臉時已經沒感覺了。

    人啊,真的不管什麼事都能習慣呢,我想。只不過直接這樣上場也挺慘的。

    「抱歉,請你先去吧。」

    走到一半,我對倉科康一說。趕路的倉科康一停下腳步,感到疑惑。

    「怎麼了?」

    「呃,想去廁所。」

    我指著廁所標誌。自動販賣機也在附近,只不過如果我說想喝果汁他大概不肯吧。倉科康一臉色不悅地說:「請快一點。」說完逕自走向會場入口。我的對手就在那道門後面等候吧。嗚嗚,胃好痛。

    這種緊張感對我來說很新鮮。參加社團的縣大會時也會為這種感覺所苦嗎?

    對於萬年回家社的我來說,過去從來沒有機會碰到這些。

    例如說,測試真正的自己、與人競爭的機會等等。

    等倉科康一也進入大廳後,走廊上只剩下我一人。我猜白羊小姐應該會主動來跟我接觸。我在販賣機旁邊等候。不知為何,一名浴衣女子突然由女廁中跳出。

    「為什麼你都這麼神出鬼沒啊?」

    「我只能說,因為我很酷啊。」

    莫名其妙的問答。但是莫名地就是能接受,真不可思議。

    「請先去會場吧,我會做好準備的。」

    「麻煩你了。」

    「那麼,就依照預定吧。」白羊小姐說完,消失於廁所裡。不知她會依照什麼路徑進入會場呢?我滿腹疑問地目送她離去。我自己不快點走也不行了,對戰對手應該已經在等候了吧。「說依照預定,我也……」

    計劃的重要部分全都得靠白羊小姐,令人不安。雖然她從沒明說,由與她接觸的氣氛我感覺得到,那個人是個殺手。

    我真的能信任她嗎?雖然她的態度很溫柔,用詞遣字對年紀比她小的人也很有禮貌……但是如果單純論對人態度,翠鳥也一樣很柔和啊。他則是令人難以完全信賴。

    繼續在走廊上煩惱也無濟於事,該做的我都做了。而且要逃現在也來不及了。我為了自己的目的來到這裡。現在逃走的話,將會離白鷺更遠。

    現在,並不是繞遠路的時候。

    進入會場的豬狩友梨乃受到拍手歡迎。她身邊的蛞蝓對這種虛偽的祝福感到掃興,很想眼前的一張張臉砍得稀巴爛。

    豬狩友梨乃回頭,告誡蛞蝓「不行喔。」被看穿心情,蛞蝓更不爽了。但無差別的殺意被看穿,也覺得很不好意思,退縮了起來。

    部分觀眾退後,讓出一條通往中央的道路給豬狩友梨乃。豬狩友梨乃俯身,維持低頭的模樣前進。蛞蝓也在後方幾步的位置上跟著,中途發現了一張見過的面孔。新興宗教的教主白鷺就站在她正面。

    宛如立於雞群的白鶴,白鷺一襲綻放異彩的白衣白袍令蛞蝓想起翠鳥。

    沒辦法吐出臼齒滲出的苦汁,蛞蝓苦澀地嚥下。

    中央桌子旁有木森高雄與作為「獎品」的少年。少年轉頭,想逃避其他人的視線,恰好與蛞蝓對上。遭一臉不爽的蛞蝓一瞪,少年立刻又低下頭。只不過,少年的眼睛依然注視著蛞蝓的右手。

    那是其他觀眾與木森高雄同樣注視的地方。

    不管何時都無法習慣這種混合了稀奇與嘲笑、同情的視線,蛞蝓覺得很不舒服。

    豬狩友梨乃在椅子上坐下。站在她身旁的蛞蝓確認這點後,打算返回會場入口,立刻背著她離去。

    「咦,等等……」

    豬狩友梨乃探出身體,手伸向蛞蝓背部,卻撲了個空。

    「有人在你身邊會被懷疑作弊吧?我在外面等到對戰結束。」

    「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在我身邊。」

    豬狩友梨乃以視線示意,視線指向處,一名臉像變色龍的男人慌忙趕來。似乎不是觀眾的他走到中央桌子旁,向木森高雄打招呼。

    蛞蝓由豬狩友梨乃的表情已經察知他是誰。

    ——他就是倉科康一嗎?

    「原來如此,變色龍。」

    對於情報的正確性覺得好笑,蛞蝓告別了會場。

    將口袋裏的零錢投進自動販賣機。只要是銀色罐子都好,我買了不太喜歡的果汁汽水,讓自己映在冒著水珠的罐子表面上。

    先使眼皮垂下,再用力打開,使眼珠子顏色改變。

    我像黑白棋一般切換意識。凝視著金色眼瞳,突然有種感觸。

    人類真複雜啊。假使人的關係能像黑白棋一樣黑白分明就好了,可惜就是存在著灰色。在灰色地帶當中有箸煩惱、糾葛、喜悅,與謊言。雖然複雜,卻有趣。

    也因此,才有我介入的餘地,我這個「Repaint」的能力將不會放過這個空隙。

    「很好,很~好!」

    感覺腸胃在發抖,所以聲音也變得怪怪的,總之我還是對我自己灌注氣勢了。抓著汽水罐,一邊在沁涼的觸感下強烈感受到我以外的世界,我瞪視著通往會場的門扉。距離其實下長,在我看來卻異常遙遠,像是棒球比賽坐在外野席位觀戰的心情。

    我站在走廊中央深呼吸,反覆數次後,踏出步伐。

    別畏懼,別畏懼,別害怕。

    每走一步,腳就發麻。以腳尖當做軸心的腳步虛浮不定,像紙娃娃走路,軟軟的沒骨氣。彷彿隨時會暈倒在走廊上似的,我真是個第一流的膽小鬼啊。

    況且,我最近也很少在人潮洶湧的地方行走嘛。

    一邊苦笑,我不經意地抬起頭。

    注目在由會場方向走來的女人身上。

    那女人只有一隻手,襯衫右邊袖子空空地,有如蓑衣蟲般搖晃。見到我近乎懷疑的視線,她不好意思地磚頭。被人注視身體缺陷,覺得不舒服是很正常的,我太沒禮貌了。但就算不提右手,她也是個奇妙的女人。

    她的頭髮很濕潤,彷彿剛洗完澡直接出來一樣。頭上跟我一樣纏著繃帶,讓我有親近感。只不過奇怪的有錢人可真多啊,會場裡也有浴室嗎?與那女人擦身而過時,「咦!」對方誇張地回望著我。

    她的反應很像發現熟人,我也不由得停下腳步。

    女人近距離凝視我。年紀顯然比我大,而且說來也算是個美女,被她這樣注視令我有點膽怯。至少我並不認識這個女人。

    「你是五十川石龍子(IsogawaTokage)嗎?」

    為什麼知道我名字?

    「咦?不,要唸成Ikagawa……」

    在我想訂正的瞬間,女人拳頭飛到我臉上。不至於冒出鼻血的程度,被輕輕地揍了一拳。她的突擊令我偷暈目眩,在我眼神渙散不定時,獨臂女繞到背後,用小刀抵住我的脖子。鼻子的疼痛陡然消失,背部像是在恐怖中融化一般,變得火熱。喉嚨裡感覺好像有胃液竄升到與小刀水平位置上。

    女人瀏海上的冰冷水珠滴到我的脖子滑落,顫抖從脖子爬到腳底。

    「被不認識的人知道名字時就該小心了,國中生。」

    不,我有警戒了啦,只是沒表現在行動上而已——本想這麼說,但喉嚨只會呼嚕呼嚕叫,無法正確發音。就這樣,我被帶進廁所裡。

    呃,這裡是女廁耶,我真的可以進去嗎?

    「你猜,為什麼你會碰上這個危險的事呢?」

    女人問話的方式像是在考我腦筋急轉彎,聲音卻完全沒有愉快感,太過低沉,連我的背脊都跟著震動。

    這傢伙的氣氛與味道我認識,並感到恐懼。

    「因為你是殺手。」

    我基於經驗,帶著確信指出。女人似乎有點佩服,聲音也跟著拉高。

    「你為什麼知道?你聽巢鴨講過了?」

    巢鴨?跟她有關嗎?不對,應該說「又」跟她有關嗎!

    「我遇過殺手,也差點被殺死過。」

    「是嗎?難怪臉那麼醜。」

    「對啊,別小看我這張醜臉喔。」

    該怎麼辦,現在不是為了被說醜而感到受傷的時候。很想向白羊小姐求救,但她的能力只能單方向傳送。我這邊沒辦法對她喊SOS。我該大聲求救嗎?恐怕我還沒叫出聲會來,喉嚨早就被割穿了。但是我臉皮也比以前更厚了,我還不怕。

    我有不會被立刻殺死的自信。

    只要還能跟殺手對話,就表示他們還不打算殺人。

    如果真心要殺,就會徹底不發一語,也不會做出把小刀抵在喉嚨上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一有破綻立刻挖穿喉嚨,使之立刻死亡,所以超恐怖。

    而且這女人,打一開始就沒注意過我的左眼。明明現在是金色的。她早知道我的能力嗎?還是完全不放在眼裡呢?不管是哪邊,總之左眼對她完全沒用。

    「也許你有很多話想說,但能不能待會再談?我必須去對戰了。」

    我裝出從容的態度,但無法隱瞞膝蓋發抖的事實。多半已經被察覺了。

    「你就是對戰對手嗎?」

    「嗯?難道說,你是我今天的對手?」

    「怎麼可能。」

    對話在此暫停。女人似乎在思考什麼。要思考前請先把刀子收起來好嗎?「嗯嗯……」似乎在盤算著什麼,接著……

    「好吧,那你就陪姊姊玩個一、二小時吧。」

    「嗄?慢…慢著!」

    遲到一小時的話,肯定會失去資格。不只如此,等一結束,倉科康一也很可能會殺了我。不,我現在似乎也快被殺了。無時無刻不會被殺!

    「你贏了我就沒有委託費,所以不能讓你去對戰。」

    「……會吧?」

    她是賭對手獲勝嗎?該怎麼辦,唉,該怎麼辦?

    「呃,我姑且問一下,結束後你會放我平安離開嗎?」

    「為什麼?」

    居然說為什麼耶,喂喂,為什麼我的每一天都有那麼多障礙物啊?

    果然別外出,乖乖繭居在家對這個世界比較好。

    「與其在外面,躲在廁所個室裡應該比較安全吧。」

    女人喃喃說著,一起把我拖進個室,讓我在馬桶上坐下,刀子也一樣擺在脖子上。我怎麼老是遇到這種事。沒被殺是還好,但也太過分了。

    很想哭,擤擤鼻涕忍住了。

    「還有,你剛才的回答並不正確。」

    「咦?」

    「正確答案是:因為你是巢鴨涼的朋友。」

    豎起的刀刃倒映出女人的「抓狂」眼神。

    會場的騷鬧並非來自興奮所帶來的高潮,而是近乎沉滯。位在中心的座位與棋盤面前,依然只有一名對戰者就定位。木森高雄那邊的棋手豬狩友梨乃早已露臉,但倉科康一那邊的座位卻還空著。

    孤單站著的倉科康一倉皇不安,木森高雄乾脆當場蹲下,像個等累了的小孩子嘟起嘴唇,眼神彷彿在說「又來了」地責備著倉科康一。

    雖然滿臉鬍渣、瘦巴巴的四十來歲中年男子露出兒童般表情令人有點毛骨悚然,倉科康一還是深感抱歉地低頭。為了尋找石龍子,他快步走向走廊。

    木森高雄是個急性子的男人,無法允許別人遲到,但自己卻很愛遲到。從對戰預定開始時刻經過了十五分鐘,他乾脆大方地表現出不愉快。整個會場受到木森高雄的心情影響,氣氛愈來愈緊繃。

    一名和服女子輕巧地在觀眾間穿梭,突然停下腳步,低頭看腳邊,對著彷彿在玩捉迷藏似地蹲著的少女輕輕點頭。

    少女也因有人影壟罩頭上,抬起頭來,張大嘴巴。

    「啊。」

    「找您很久了,您蹲下的話我很難發現您啊。」

    在人群穿梭的白羊終於發現了巢鴨。巢鴨蹲著,手依然在模仿兔子前腳。眼與嘴同時對白羊發出疑問:

    「石龍子同學呢?」

    好歹說句「辛苦了」吧,白羊感到忿忿不平。

    但是第一句就是問這個,也可說很有巢鴨風格。對白羊來說亦算是包含某種安心成分。

    她無視於身旁巢鴨父親的強烈視線,回答:

    「不知為何,還沒現身呢。說不定逃走了。」

    「那,那個人呢?沒有右手的那個。」

    巢鴨似乎不記得蛞蝓這個名字。

    「剛剛離開會場了。」

    接獲報告後,巢鴨站起身子,踮起腳尖確認會場入口,門沒有打開的跡象。她鼓起腮幫子。以這個少女來說算是很嶄新的反應,白羊不禁注視著她。

    「關於昨晚轉達給您的事……」

    「嗯,你是說石龍子同學要出場下黑白棋嘛?但是,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呢?」

    「關於這點,等回去後我會再跟您說明。」

    「喔,我知道了。總之我會讓石龍子同學獲勝。」

    說完,故意搖搖背包。白羊一臉受不了地望著她,心想:「又有什麼壞主意了吧?」

    「對了,為什麼您的帳號要取名『婆宿』呢?」

    趁這個機會,白羊問了從以前就很在意的問題。巢鴨不假思索地回答:

    「因為巢鴨是阿婆們的原宿呀。(註:巢鴨是東京地名,這裡寺廟多,有許多年長者來參拜,故有此外號)」

    「原來如此。」

    太直接了吧,且還是個頗失禮的命名。

    在白羊們討論這些事情時,旁邊也有人開始小聲對話。

    「翠鳥。」

    「沒問題,我準備好了。」

    對於白鷺的尖鋭聲音,翠鳥輕輕揮手回應。翠鳥半蹲著身子環顧會場,似乎在尋找蛞蝓。

    白鷺則是盯著天花板,與木森高雄身旁不安地站著的少年。少年發現她的視線,明顯感到恐懼。見到他的反應,白鷺嘴角揚起,眼睛卻完全沒有笑意。

    「咦,那邊那個就是傳說中的『白羊』小姐?」

    左右環顧的翠鳥發現了和服少女。白羊被人呼喚名字,回頭。

    在公眾面前過於光明正大地被人呼叫,連警戒的心情也沒了。

    「請問你是?」

    「我是翠鳥,請多指教。」

    白衣少年走向她,徵求握手似地伸出手。心想:「他就是那個……」白羊的緊張感也略為提升。兩人握著手,互相牽制似地微笑。

    「久仰大名。」

    「彼此彼此。」

    只要想殺對方,彼此都只需一瞬間就能實行。

    兩人的手心都冒著汗,卻遲遲沒有機會放開。

    不久,又過了五分鐘後,倉科康一回來了。沒找到人,孤獨地低頭走回中央桌子。木森高雄拔掉一根鬍渣,貼在倉科康一的西裝上。倉科康一雖然知道他的舉動,但他沒有拍掉,只默默忍受。

    接著,彷彿一直在等著某人似地、靜不下心來的豬狩友梨乃對木森高雄說:

    「我去散步一下,等對手回來了再叫我。」

    像要逃離倉科康一似地,豬狩友梨乃離席,交錯而過地離開走廊。

    當兩名對戰者都由會場中消失後,氣氛更陷入沉滯之中了。

    調查巢鴨身邊時,自然會浮現石龍子這位少年的名字。蛞蝓判斷,巢鴨涼能令人感受到人情味的大半部分均是朝著這名同學而來。

    所以在會場走廊上碰到這名五十川石龍子時,蛞蝓當然沒有理由放過。蛞蝓並不追究他為什麼出現在這裡的理由。不管偶然還是必然,只要有結果,就沒必要多問。即使巨大命運聳立於眼前,也無須抬頭觀望,這就是蛞蝓在和蛇、青蛙一起行動時受到感化的價值觀之一。

    帶石龍子進廁所後約過了二十分鐘,蛞蝓煩惱:單純殺了這名少年真的好嗎?

    這種方法能算是對巢鴨復仇嗎?沒有更有效的方法嗎?

    她心中很掙扎,因為即使切斷石龍子四肢,將之拋在走廊上,也無法想像巢鴨受到衝擊的模樣。

    「喂,要不要交換條件?」

    「交換?」

    一直沉默石龍子似乎下定了決心,開口:

    「我提供你情報,這次你先放我走。」

    少年擺出投降姿勢,跟蛞蝓談條件。蛞蝓腦中只想著該怎麼殺,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回答也心不在焉。

    「交換?」

    「我可以告訴你關於白羊的超能力,如果你想殺巢鴨的話,這件事很重要吧?」

    蛞蝓揚起右眉,一瞬有了反應,但很快又沉靜下來。

    「能力本身我早知道了。」

    「我可以告訴你更詳細點,她的異能似乎有某種規則限制。」

    「為什麼你知道這些事?」

    「因為我是她的朋友。」

    「這句話是騙人的喔。」

    來自門外的聲音否定了少年的話。不只石龍子,連蛞蝓也緊張起來,身體震了一下,刀子也跟著晃動,石龍子屏住呼吸,無法出聲喊叫。

    「他不是朋友,對超能力也不清楚。他只是想著要如何靠胡扯突破難關就好。這個人滿腦子只想著這些事喔。」

    內心全部被看穿的石龍子驚訝,但是那也只是短暫片刻。「果然.」理解到自己的想像存在於現實時,眼神變得鋭利。

    蛞蝓也立刻想到這名以柔和的斷定口吻揭穿石龍子「謊言」的人物是誰。

    蛞蝓用力踹了門一腳,受到衝擊的反作用力,門往內側打開,露出豬狩友梨乃的臉。豬狩友梨乃緩緩揮手,蛞蝓也搖搖伸直的腳回敬。

    而石龍子則因另一件事驚訝地張大了嘴,下巴差點掉下來。

    「豬…豬狩友梨乃……小姐?」

    對她有如跑錯地方似的登場,石龍子感到驚愕萬分,豬狩友梨乃也睜大了眼。

    「為什麼?咦?到底為什麼?」

    「啊,原來是我的影迷嗎?謝謝。因為跟喜歡的女孩子長相相似?喔喔,啊,難道她跟麻衣小姐想殺的人是同一人物嗎?這女孩真受歡迎呢。」

    心中的事被一一爆料,石龍子的臉瞬間紅了起來。少年不否定是豬狩友梨乃的影迷,但被她本人直接說出口,對一個國中生來說實在太糗了。

    蛞蝓用腳壓制著因動搖與羞恥而痛苦不堪的石龍子,訝異地說:

    「你怎麼回來了?」

    「倉科康一在現場,所以我逃出來了。你不是跟我約好要保護我嗎?」

    「……才沒約好,是締結契約。」

    對於她彷彿想要求更正的說辭,豬狩友梨乃遮嘴笑了。

    像是想甩開這種輕鬆的氣氛般,蛞蝓瞪人了。

    「還有,我不喜歡你用我沒報上的名字叫我。」

    「對不起,因為我不知道該稱呼你什麼好。」

    「騙誰啊,叫我蛞蝓就好。」

    「蛞蝓小姐?」

    「也不要加小姐。」

    但已不是三人組了,其實也沒有必要自稱蛞蝓,雖然發現了這點,蛞蝓有如被叫本名是絶對敬謝不敏般地否定了。不知對她的思考讀到什麼程度,豬狩友梨乃以憐憫的眼神望著她。蛞蝓無視於此,改變話題說:

    「為什麼你知道我在這裡?因為那個能力?」

    「對啊,我只是出來散步,經過這裡時聽到麻衣小姐的心聲所以進來了。那個,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豬狩友梨乃帶著獨特的節奏說完開場白,停頓下來等蛞蝓的反應。蛞蝓本想對自己又被叫了本名的事生氣,想到用不著說出口她也知道,便只瞪人。

    「希望你放開這個人。」

    「開什麼玩笑。」

    直接駁斥了豬狩友梨乃。豬狩友梨乃一臉困惑,還是描述理由。

    「因為如果他不來的話,對戰就無效了。贏不了的話就拿不到錢啊。」

    蛞蝓愣住,儼然她沒想過這種狀況。

    石龍子也現在才露出「啊,對喔」的表情。只不過他是因為脖子被刀抵著,沒空多想才變得遲鈍。

    「難道沒有不戰而勝嗎?」

    「沒有這種規定喔。」

    「這種事早說嘛。」

    「我說過了呀。」

    彷彿要隱瞞不好意思般,蛞蝓踢了石龍子背上一腳。被踢的同時得到解放的石龍子膝蓋跪在廁所地上,手摸摸脖子,似乎在確認是否還連著,用手心摸了好幾次後,才鬆了一口氣。蛞蝓以黯淡的眼神打量駝著背喘氣的他。

    「就算殺了你,巢鴨那傢伙也不會哭。」

    「嗯,沒錯,真的如此。」

    石龍子手按地上爬起身,半彎腰地與蛞蝓保持距離,用手遮住住左眼。

    但對他這個裝模作樣的動作,蛞蝓還是徹底不在乎。

    「所以說,你願意放我走嗎?」

    「況且只讓她哭也沒有意義,不殺爆她不行。」

    兩人對話微妙地對不上。而她話愈說愈多,表情變得愈兇殘亦令石龍子害怕,最後露出的笑臉更是使背脊發涼的主因。

    「我們快走吧。大家都等得不耐煩了。」

    豬狩友梨乃拍拍石龍子肩膀。石龍子本來就對長時間留在女廁有所抗拒.,自然沒有理由反對。接著豬狩友梨乃搖晃蛞蝓肩膀,陷入陰沉恍惚神情裡的蛞蝓立即回到原本的耍彆扭表情,將小刀收進衣服裡。

    巢鴨是不是不想活了,才招惹這種狂人啊?或者說,這女人被巢鴨害了,才精神不正常呢?石龍子難以理解蛞蝓這個人的心態。

    離開女廁,走在走廊上時,豬狩友梨乃對石龍子說:

    「你是我今天的對手嘛?但我不會輸喔。」

    「我也是,我有必勝的……啊,我的計策都被看穿了?」

    石龍子開玩笑地裝出驚訝模樣,但內心覺得一點也笑不出來。

    「是的,你的策略我全知道了。沒想到也有人能做一樣的事呢。」

    豬狩友梨乃深感佩服。她冷靜的說法令石龍子感到狼狽。

    「隨便啦,趕快結束趕快走吧。」

    跟在後面的蛞蝓冷淡地說。「交給我吧。」豬狩友梨乃回頭看她。

    捲起袖子,彷彿要炫耀瘦弱的二頭肌般彎起胳膊。

    策略被人看穿的石龍子在走廊上一直思考著其他策略,但在瞭解到連這些想法也被看破時,他放棄找這些旁門左道了。

    來到走廊最深處,穿過會場大門,兩名對戰者總算到齊。

    帶石龍子回來的豬狩友梨乃自然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木森高雄原本嘟著的嘴唇吹起口哨,倉科康一也總算能鬆了一口氣,擦擦臉上油汗。

    在觀眾的喧鬧包圍下,兩人宛如摩西,由自然空出走道走向會場中央。石龍子只做好要在輸掉的瞬間馬上撲向白羊懷裡的準備,其他計劃歸於白紙,心情低落中。再過不久,這陣喧鬧就會轉化成對敗者的嘲笑吧。

    為了能在待會立刻跑向她,石龍子掃視觀眾,尋找白羊所在位置。他很快就發現了白羊,以及彷彿理所當然地站在她身邊的同學。

    「巢鴨。」

    石龍子這時還不知道這句不經意的呼喚,背後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巢鴨似乎也發現了石龍子,大大地向他揮手,表情也突然開朗起來。少年心想:「還真的不管到哪兒都有可能出現咧。」對巢鴨的神出鬼沒抱著恐懼的同時,也感到佩服。

    石龍子也沒錯過了巢鴨身邊的白衣兩人組。

    兩人似乎沒想過石龍子會登場,都是一副驚訝表情。

    「翠鳥,和白鷺……」

    「咿咿咿咿哈啊哈哈哈咿哈啊啊啊啊巢~~~~鴨~~~~~~~~~!」

    乍然地。

    突然地。

    伴隨著彷彿要從嘴角吐出白沫般的瘋狂嘶喊,蛞蝓探出身子,用力推開眼前中年人的肩膀,朝中央桌子與其周圍的空間躍出。

    石龍子被她的驟變震嚇,連對白鷺熊熊燃燒的怒火也成了不可燃物。

    這名像是得了狂犬病般大吼大叫、想搗亂會場的獨臂女的出現,使得觀眾無不感到困惑與恐怖。木森高雄與倉科康一更是被這異常的闖入者嚇破了膽。

    巢鴨依舊帶著微笑,等蛞蝓似地動也不動。跨越放置棋盤的桌子,蛞蝓筆直奔跑拉近距離。她的眼中完全見不到身旁的白羊與翠鳥,只剩下巢鴨存在。蛞蝓的臉頰嘴唇形狀變得極為醜惡,跳脫了喜怒哀樂範疇,彷彿是由「人類所不可能具有的感情」所構成。

    ——殺死她殺死她,殺了巢鴨。

    回歸野性,像個失去語言的野人,蛞蝓的思考固定在這兩句話上。

    在眾目睽睽注視下,白羊也做好反擊準備當中,蛞蝓穿過會場中央,一邊砍殺最前排觀眾的肩膀,終於逼近到巢鴨面前。

    朝向天空的一絲哀鳴,撕裂了會場氣氛。

    天花板上的水晶燈掉落下來了。

    像是巨大雨滴,也像是隕朽。

    這個作為精巧工藝品與美麗裝飾物而製作的、充滿魅力的照明用具衝擊地面,以猛烈速度四散的碎片穿破了衣服,劃傷了皮膚。水晶燈的落下地點有幾個來不及逃的觀眾成了肉墊,血流成河。

    這個衝擊也使得蛞蝓停下腳步,環顧週遭情況。此時第二座豪華水晶燈有如流星群般接著落下了。第二座落下地點在中央桌子附近,蛞蝓緊急往側邊閃躲,被落下的衝擊與碎片影響,蛞蝓在地上滾了幾圏,但隨即爬起,蹲在地上瞪著巢鴨。

    巢鴨還是一樣帶著微笑,單純地低頭望向蛞蝓。

    接著,第三座水晶燈在蛞蝓與巢鴨之間落下,有如一道無法超越的障礙阻擋在她面前。

    四座水晶燈全部落下了,慘叫聲隨著碎片擴散開來。

    黑暗造訪,我在洶湧的人潮中被堆擠來推擠去,肩膀被推開,被拉扯。似乎有好幾個人跌跌撞撞地奔跑,還摔倒了。

    我儘可能待在原地不動,拚命思考該怎麼行動才好。

    對黑暗的恐懼心不停阻撓我,我拚命搖頭,試圖甩開。

    沒人碰卻自行掉落的水晶燈,我在人群中見到有能力實行這件事的傢伙。是翠鳥幹的好事。一定是那傢伙用超能力使水晶燈落下。

    我不知道他有何目的,但現在用不著管這件事情。

    重要的是逃跑。

    這次我能平安逃走嗎?跟翠鳥碰上的話,我甚至有自信立即昏倒哩。

    我面向前方,一直線倒退走。因為我怕亂轉頭可能會搞錯方向。所以我朝著正面,以恰好位於我後方的大門為目標走去。此時,慘叫聲的性質變化了。

    因水晶燈落下的騷動聲彷彿爬上了樓梯一般,化為尖鋭的嘶喊。類似我被砍殺時的淒厲哀號在直線上發了出來。

    我的額頭被某人亂砍人噴出的血液沾濕了。一開始我還沒發現,在聞到剌鼻的血腥味時我才理解。真難以置信,會場裡甚至出現了殺人魔。

    我不知道那人是順便的還是有計劃的,總之不趕緊平安逃出的話,很可能又會被捲入危機之中。抱著可能摔倒的覺悟,我加快了倒退走的速度。

    有人想趁著賭博黑白棋大會實行某種計劃,這場騷動就是他們的行動。

    而我,則很偶然地與這位計劃首謀者相遇了。

    「去死!別礙事!」

    蛞蝓在黑暗中像只無頭蒼蠅般突擊,不斷揮舞小刀前進。只要是擋住蛞蝓去路的東西,不管是桌子還是人,都被她亂砍一通。隨著砍殺肉體的觸感,她直接感受到對象的血腥與哀號,但什麼也無法阻止她失控的情感。

    踏碎水晶燈的碎片,斬斷肉體、斬斷、切開。如字面所示,她殺開了一條血路。蛞蝓現在除了直線,別無其他路徑。紮上繃帶的頭部傷口又開始噗吱噗吱地出血,甚至比剛受傷時更嚴重了。

    無法順利前進,使得蛞蝓愈來愈焦躁。不知為何,人潮像是有意志地朝著蛞蝓前進的反方向而行。蛞蝓感覺到這個集團在黑暗中似乎沒有迷惘,而是抱著目的行動。蛞蝓想憑著小刀撕裂人群逆流而上,但效率實在稱不上好。被難纏的群體耍弄著,蛞蝓忍不住咬了出現在眼前的肩膀一口。

    齜牙咧嘴地咬住對方,扯下肉片,踩著犧牲者不停往前、往前,穿過人潮中產生的小小縫隙,一口氣突破正面。

    胡亂揮舞小刀,像只山豬般突擊的蛞蝓總算穿越人群了。

    但結果卻是一刀砍在會場牆壁上,手臂被彈開,重重地一屁股跌在地上。蛞蝓對這副平衡極差的身體氣憤不已,對找不到巢鴨一事抓狂,大聲地對世界吼叫。

    「到哪兒去了!巢鴨~~~~~~~~~!」

    女人的大叫響徹了會場內,近乎咆嘯的怒吼聲到處尋找巢鴨。

    一邊聽著右側方向傳來的吼叫聲,白羊忙著用巨大卡式收音機掃開人群。她無差別地一一擊倒周圍的人們,努力保護身為契約對象的巢鴨父親。

    雖然這股騷動對白羊而言是場意外,但她並不慌亂,只冷靜地保護著必要對象。被水晶燈的碎片割傷手臂的巢鴨父親對著白羊背部大聲喊叫。在這場騷動中若不大聲叫喊,實在沒辦法進行對話。

    「你找到涼了嗎!」

    「正在呼叫。」

    白羊淡然回答之後,又用收音機掃開擠過來的人潮。白羊的腳邊有好幾道人影趴倒在地動彈不得,堆成了一座小山丘。她沒有節制力道,又直接瞄準頭部,這群人恐怕凶多吉少了。白羊並不在乎別人的死活。

    如同父親的叫喊,巢鴨涼從白羊眼前離開了。她明明剛才還站在附近,不知不覺間移動,從這附近消失了。既然遠方那個獨臂女蛞蝓還在吼叫,所以應該還沒被殺死吧。白羊樂觀、漠不關心地如此判斷。

    而且白羊也想像得到巢鴨的去向。

    她為了確保那名少年而行動了。

    「哎呀,這不是廢渣男嗎?平安。」

    「沒想到真的有人用『平安』打招呼耶。」

    倒退走當中,跟我並肩而行的白影嘴角露出微笑。

    「嗨,在黑暗中相見真令人懷念啊。」

    在她身邊更有一道白影蠢動,見到他,差點連我的臉色也跟著蒼白。但翠鳥已經用了四次能力,如果他的聲明沒有騙人,今天已經沒辦法使用了,且週遭也一片黑暗。別害怕,別害怕,挺起胸膛吧。

    「把你那對翅膀張開,好歹可以充作緊急照明燈使用吧?」

    「喔,就跟你現在的眼睛一樣嗎?嗯嗯。」

    「嗯?」

    對喔,我都忘了改過眼睛顏色,只不過一時想不出改成什麼顏色。

    「先不說別的,這場騷動是怎麼回事?」

    「什麼意思?這只是會場整備很差而已呀。」

    「說歸說,你們腳程倒是很快,是為了什麼目的移動吧?」

    怎麼看都像事先就知道會場會陷入一片黑暗。

    「真抱歉,我沒空跟你囉唆囉。」

    「明明是你先找我的,一被問到麻煩問題就裝忙,你是大人嗎?」

    「好歹比你大多了,死小鬼。」

    白鷺最後比起中指跑開了。她的目的果然是會場裡的物品。如果我能先搶到手,應該能賣個好價錢。可惜我辦不到。

    「請別在意,今後也請跟那孩子交朋友吧……咳咳。」

    不知為何,沒跟著離開的翠鳥裝出中年人聲調,開起玩笑來。

    好久不見了,這傢伙一點也沒變啊。

    「你啥時變成她老爸了?」

    「那孩子是本村之中最有姿色的喔。」

    「呃,現在不是裝老頭開玩笑的時候吧?」

    不早點逃不行,那個在遠處鬼叫的女人來這裡該怎麼辦?

    那女人巢鴨巢鴨的吼叫聲從左右敲打在我頭上。

    巢鴨太受歡迎了吧。對我來說也無法置身事外,心裡七上八下。

    雖然我覺得她應該早趁著黑暗開溜了,但如果被抓到的話……想到這種情況,總覺得自己很可能會去救她。可是就算我去了,又能怎樣?

    反而被巢鴨拯救更合乎我的本色。

    「嗯,放心吧,你的王子快來了。」

    「咦?」

    「早知道你會出戰這場賭博黑白棋的話,我就會等對戰結束再引起騷動。唉,真遺憾。那麼,再會啦。唉唉,好忙,究竟要砍多少人啊……?」

    一股腦地述說完畢後,翠鳥跟在白鷺背後離去了。

    「再會啦」嗎?我才不要跟那傢伙在明亮的地方碰頭咧。

    ……唔喔,我自己也不快逃不行了。雖然我很在乎翠鳥說的王子是誰。

    抱著疑惑,我繼續移動,當我的手快抓到門把的瞬間。

    有人從側邊抱住我。

    差點隨著發出慘叫聲也被某個柔軟的物體壓扁。

    「catch。」

    與當前狀況不搭調的女生悠哉的聲音從我頭上傳來。

    我對這個聲音與我臉埋著的胸口的香氣有印象。

    但柔軟感則是未知領域。

    是巢鴨。

    「好,get石龍子同學了。」

    「咿呀~~~~!」

    「為什麼要叫呢?」

    明明有無比的安定感,卻難以置信地沒有安心感丨.

    「乖乖喔,石龍子同學。」

    巢鴨似乎誤會了什麼,摸摸我的頭。話說回來胸部好柔軟……不對不對!……啊~但是,跟巢鴨在一起的話,我就不那麼怕了。我太倚賴她了。

    王子就是指她嗎?嗯,我當公主就好,這樣比較自然。

    「你還真有辦法在黑暗中找到我耶?」

    「因為你的眼睛金閃閃啊。」

    「嗯?啊,對喔。」

    剛才也有人提到。本來只是想耍帥才用了閃亮金色,意外地發揮功效。

    等摸頭告一段落,我抬起頭來,是巢鴨沒錯。甚至還覺得有點懷念。

    來拯救我的勇者,近距離看起來還是一樣一身膚色。

    肌膚裸露部分太多了吧?簡直像《勇者鬥惡龍》的舞孃嘛。

    「原來你沒事啊。」

    「石龍子同學也是啊,太好了。」

    「嗯嗯。似乎有可怕的人在追殺你耶。」

    我好像聽到有人在搗碎水晶燈的聲響,也許是那女人在抓狂吧。由這超有骨氣的失控音色聽來,甚至讓人感受到只要是能解體的東西什麼都好的氣概。超不妙的啦。

    「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有很多人恨我呢。」

    以前她在醫院也這麼講過。原來如此,難怪需要護衛的白羊小姐。

    只不過那位白羊小姐現在似乎不在身邊,這樣沒問題嗎?

    「能在這種地方偶然相遇,真的很像命中注定呢,啊哈哈。」

    「是——啊——」

    這傢伙的偶然實在可疑過頭,反而讓人覺得好笑起來。

    「……順便問一下喔,你跟這場騷動的關聯有多少啊?」

    「嗯?完全沒有喔。」

    騙人的吧——

    彷彿在鑿切巨大冰塊一般,神志不正常的蛞蝓專心地解體水晶燈。「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不斷重複這句話,即使手受傷了也還是用小刀鑿個不停。那個聲音令周圍惶惶不安,使騷動無止盡地擴張。

    此一異常的狀況下,誰是誰也不知道,人在哪裡也不明朗。

    在這當中,有人前來阻止蛞蝓。宛如被人群吐出似地,那道人影跌跌撞撞地趕來,伸手觸碰蛞蝓肩膀。蛞蝓反射性地揮出小刀,幸好勉強停了下來。手臂感覺就像被那道人影的獨特氣氛感化,自然地停下。

    「麻衣小姐,終於找到你了。」

    「你……!」

    豬狩友梨乃撩起側邊的頭髮,在蛞蝓的身旁蹲下。蛞蝓恢復神智的同時,左手感到一陣劇痛。

    「在那裡嗎!快點!」附近有一群男人吼叫著,往別處去了。

    蛞蝓周圍似乎被畫出一道與喧囂隔絶的界線,四周變得寂靜。

    「你願意守護我吧?」

    豬狩友梨乃再度拿起蛞蝓的左手,以手心整個包住。不僅沒有抱怨沾滿血糊的手令人不舒服,豬狩友梨乃更緊緊地握著蛞蝓。蛞蝓對血糊以外的溫暖感到不愉快,同時也像是吞進了某種令她不自在的感受。溫暖感滲透到胃裡。

    蛞蝓環顧周圍,比其他人更早適應了黑暗,雖然還無法分辨人臉,但已能鮮明看見人影。她見到有許多人基於某些目的行動著,在這充斥旁觀者的空間裡,究竟有多少這種人呢?巢鴨無法分辨蛞蝓在哪兒,但反之亦然。從身邊通過的男人踢到蛞蝓的背,整個身體震了一下。

    背部的疼痛使得蛞蝓駝著背,她眯上眼。

    經過幾十秒的苦思,蛞蝓決定暫時放棄追殺巢鴨。

    雖然她並不想接受這個現況,也不想下這個決定。

    「要跑了,跟上我。」

    「是,請讓我跟隨你。」

    蛞蝓與豬狩友梨乃一起站起,接著豬狩友梨乃放開蛞蝓的手,蛞蝓踢了一腳水晶燈的殘骸,「混蛋!」大叫,聲後,「往這邊跑。」推了豬狩友梨乃的背部,調整方向。

    蛞蝓奔跑著,為了汜卜她,豬狩友梨乃也拚命動腳。蛞蝓筆直朝著其中一個會場入口奔跑,在人潮中用小刀砍殺推擠,挖出一道能讓豬狩友梨乃通過的途徑。途中撞到了某人,立刻踉蹌了幾步,雖然差點跌倒,勉強還是站了起來。在砍了五個人之後,總算抵達南邊門口。

    門似乎被封鎖了,怎麼推也紋風不動,不僅如此,門旁還有一名男子撥開蛞蝓的手,裝成彷彿在這陣混亂之中偶然撥開似地。

    但是蛞蝓並不在乎男人是誰,即使是一般人也無所謂。

    蛞蝓的左手一轉,小刀在黑暗中一閃。

    在這人影模糊的黑暗裡,揮出的小刀精準地撕裂了男人要害。

    那個獨臂女剛剛與巢鴨的肩膀相撞了。

    我嚇得渾身僵硬,屏住呼吸。幸好她沒發現注意到我的臉。而且幸運的是,我左眼的光芒也恰好埋在巢鴨的身上。

    巢鴨好像也發現對方,微妙地用螃蟹步移動,跟女人保持距離。

    那個撞上體格較差的巢鴨就差點跌倒的女人,朝向我原本目標的大門離去。如果沒被巢鴨抱住,我現在恐怕已經在門旁被砍死了。似乎只要待在巢鴨身邊,就能分享她的超級幸運哩。

    ……只不過,嗯.我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還沒有任何人去打開會場大門呢?

    只要能打開大門,會場就不至於這麼暗了。

    「那麼我們回去吧,去我家嘛。」

    巢鴨用邀我去玩的口吻輕鬆提議。我的頭與肩膀依然還在巢鴨懷裡,我似乎被她當成布偶了。

    「你家?為什麼?」

    這種狀況下,多麼突然的提議啊。

    「沒有理由啊。今天爸爸也在喔。」

    「我不怎麼想被介紹耶……喔?」

    腦中閃出一道光芒,與察覺危機的能力連線。

    「等…等等。對喔,我想起來了。」

    「怎麼了?」

    想起差點忘記的白羊小姐的忠告。她說欠我一份人情,而且還與巢鴨有關。

    如果乖乖地去了她家,不就等於一腳跳進危險之中嗎?

    「你想說什麼?」

    「不,沒事……我只是有點好奇,鴨鴨最近熱衷什麼遊戲這樣。」

    我兜了一大圏子剌探,只不過太變化球,聽起來只像是在問她的興趣。

    「嗯~最近迷上了養成遊戲。」

    「養成?」

    「在遊戲中養育寵物啊,很有趣喔。還有,我也喜歡黑白棋。」

    「喔~咦?唔…唔喔!」

    突然有人拉扯我的手。我被那只細瘦的手強硬地、求救似地抓住拉扯。

    由於出其不意,我又沒站穩,我跌跌撞撞地被那隻手帶走。

    又是綁架嗎!

    我拚命想抓住巢鴨伸長的手,無奈撲個空,抓到空氣而已。

    就這樣,簡直像悲劇女主角與戀人的別離,我們兩人漸漸埋沒於黑暗之中。即使睜大了眼想看清拉住我的手臂的真面目,在深淵裡什麼也看不到。

    「放心,小姐還活著,也還在這個會場裡,我能傳送聲音。」

    一邊推開滿頭大汗、急得湊上前問話的巢鴨父親,白羊以冷漠語氣報告他女兒的平安。黑暗降臨後,白羊不停對巢鴨傳送「請待在我身邊」的訊息,一不小心真心話很可能會摻雜在裡面,所以白羊也不敢鬆懈。

    只不過就算白羊真的不小心暴露真心話,巢鴨也只會笑而已吧。

    巢鴨依然沒打算回來,此時會場裡似乎產生了變化。女人吼叫的聲音不見了,取而代之傳來有人撞著牆壁的聲音。白羊仔細一瞧,似乎有人想衝開入口大門。總算有人要為這場騷動的氣氛帶來新鮮空氣了。白羊鬆了一口氣,突然發現了有東西從那方向跑來。

    有兩道人影朝門的反方向奔跑過來,其中一人眼睛裡閃爍著金色光芒。那名拉出一道金色軌跡的人物不就是石龍子少年嗎?白羊感到詫異。這麼一來,拉著他的手走的應該是巢鴨吧。白羊站著不動,眼睛繼續觀察。

    白羊的超能力有幾個限制,在這種狀況下無法發揮萬全的機能,要確認也必須靠著肉眼,白羊不由得咂嘴。

    但此時又發生新的怪事。出現一名想把兩人帶走的第三者。白羊發現那人的身手明顯不同於兩人,應該是同行。第三者很快地逮到兩人,又來了一群人團團包圍他們,將之帶到別的入□。

    白羊準備動身追上那群人,卻被巢鴨的父親抓住手,聲音尖鋭地喊,,「快去把涼帶來!」被打亂企圖的白羊狠狠瞪著僱主,只能將他推開,目送那群人影往會場外迅速神秘地消失。

    殺死封鎖入口的男人後,蛞蝓踢了被封住的門一腳。蛞蝓體重太輕,用身體衝撞很難得到成效。差點因踢的反作用力跌倒。

    「幫忙啊!我會守護你的!」

    蛞蝓大叫。失去手臂後,這是第一次向別人求援。

    應和這個呼喊似地,一道人影用肩膀撞門,但腳沒站穩,衝擊力不夠大。蛞蝓配合人影的動作,又用流氓踢法踹門。

    這一擊使得門鎖開始鬆動。這次雖然也差點跌倒,蛞蝓踩穩腳步後,改用身體衝撞。與人影的時機恰好配上,承受了兩人份的體重,門被撞歪,就這樣固定住。蛞蝓毫不迷惘,身體鑽進下方新增的縫隙,逃出會場。

    衝出外頭後蛞蝓沒有回頭,一心一意地在走廊上奔跑,穿過自動販賣機前時,蛞蝓喘不過氣,單膝跪地停下休息,背後的人影也在這裡停下來喘息。

    由於不是停電,走廊跟剛才一樣明亮。蛞蝓低頭看著沾滿衣服和身上的回噴血,明明已經幾乎不能呼吸卻還是笑著,想笑出聲卻喉嚨乾涸喘不過氣;蛞蝓咳了好幾次,心想:「渾身酒臭味的女人跟渾身血腥味的女人,不知道哪個比較臭喔?」想到這個諷剌的心境被讀取了,蛞蝓不好意思地回頭。

    「……咦?」

    蛞蝓驚訝地愣住了,很少有衝擊能使她如此訝異。

    「你……是誰啊?」

    她回頭見到跪著在地上大口喘氣的人物並非豬狩友梨乃,竟是被木森高雄介紹為「獎品」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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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29 10:18 PM


第二卷 復仇人格<上> 第六頁 土風舞

    由於水晶燈風格的燈光全數掉落,短時間內室內的照明難以恢復,只好將原本當做演出用的照明全部用上,一時照亮了會場。也因此,會場內壟罩在螢光色的燈光下,變得很剌眼,也使人靜不下心。浴衣打扮的女人回到受這氣氛影響、依然騷鬧不已的會場,正在向服裝過度裸露的少女報告。

    「豬狩友梨乃已經不在會場裡了,石龍子少年也是。」

    「順序反了。」

    一邊拉著項圈的繩子,巢鴨一臉無趣地說。為什麼會帶在身上啊?白羊覺得很受不了。但追本溯源,引來這個項圈的人也是白羊。

    「會場找過了嗎?」

    「已經不在了,大概被人帶走了吧。」

    在巢鴨身邊的另一組人馬也有著類似對話。是白鷺與翠鳥。翠鳥態度與平時相同,白鷺則很難得地顯得甚不冷靜,焦躁的情緒表現在嘴唇與鼻尖上。

    「除了我與倉科康一以外,居然有人對那種東西有興趣。」

    「西側走廊發現了屍體。如果是被殺死突破的,也許……」

    翠鳥略壓低音量,繼續報告著聳動的事情。

    會場中有不少人在黑暗中被砍傷,雖然沒人死亡,但也有人傷口很深,斑斑血跡留在地板上。犯人據說已經逃離會場。

    「是蛞蝓吧。只要擋住她前往小姐的去向的人都被砍了。」

    白羊偷聽到剛才翠鳥們的報告,蛞蝓的無差別砍人行徑,似乎也造成白鷺們的計劃產生差池。翠鳥愉快地報告說,由於好幾個部下被砍,造成計劃失敗了。白羊基於此敘述個人見解,但巢鴨只是看著右手,姆姆地呻吟,似乎在對遠離她右手的某人感到可惜。白羊無視於她,繼續淡然地述說:

    「至於為什麼沒有殺您就離開,我並不清楚。嗯~我猜也許是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吧。」

    手被割傷的巢鴨父親在身旁叨念不停,白羊提高耳機音量裝做沒聽見,而她嘴裡「父女倆都沒事,這不就夠了?」的牢騷也被音樂聲遮蔽了。

    「總之我們先回去吧。」

    原本表情不愉快的巢鴨突然開朗地說出這句話。不只白羊,連父親也感到訝異。父親打起精神,馬上接著說:「就這麼辦吧。」只要能使寶貝女兒遠離危險他都樂意。另一方面,白羊喃喃地說:「真可疑。」並瞪著巢鴨頭部。

    她想,那裡頭肯定又順利地打著壞主意吧。

    巢鴨涼的性格絶對不會乖乖放棄。

    「走吧。對了,我中餐想吃肉。」

    邊朝空中拋耍項圈,巢鴨往會場入口出發。父親也在人群中穿梭,跟在她後面。「快過來。」在父親的催促下,白羊也跟著離開現坳。

    「只要不是被倉科康一帶走就還好,還不至於無法挽回。」

    「希望如此。」

    「能幫我聯絡調貨人嗎?不快點找到去向不行。」

    「是是,我會去辦。」

    在擦身而過時,白鷺跟翠鳥的對話進入耳裡。白羊對話題本身沒興趣,她在意的是翠鳥的側臉。她少有機會見到同行的溫和表情。

    這不是因為她是殺手,而是因為白羊擁有的超能力不需直接出面也能殺人,所以她從來不在現場現身。

    「對了,白羊小姐,我有事找你。」

    被人以彷彿在呼喚童話人物的語氣呼叫,白羊回頭,白鷺正在對她招手。她的背後淡淡地飄蕩著光之粒子。

    「請問有事嗎?」

    她的雪白衣服跟現場真是格格不入啊——不顧自己也穿著浴衣,白羊有著這般感想。

    白鷺微笑地說:

    「其實是我想借用你的力量。我可以提供翠鳥作為交換,想租用你一陣子。能跟你的僱主說這件事嗎?」

    離會場有一段距離的公車站的椅子上,有個女人伸長了腿坐著。

    是蛞蝓。她靠著椅背,手靠在扶手上,快虛脫地半張著嘴巴抬頭仰望。就像是帶全家去玩,累得在椅子上睡著的父親。從會場一起逃出的少年就坐在這個即使直接滑到地上也不意外的蛞蝓身邊。少年自稱自己叫雉間光。

    「總算逃出來了,我會變得怎樣啊?」

    「誰知道。」

    對於朝著會場方向不安地皺眉的雉間,蛞蝓冷淡地回答。

    雉間張開雙手,慌忙對著蛞蝓說:

    「等…等等,你說要保護我,我才跟你來的耶。」

    「就說過了,你搞錯人了。沒搞錯的那個人究竟去哪兒了。」

    幾乎完全無視雉間的抱怨,蛞蝓忿忿地說。都答應要保護她,也帶著她走了,怎麼沒跟來呢?她還在會場嗎?但是蛞蝓已經沒有力氣回去了。

    「嗚,好痛好痛。」

    揮動滿是傷口的左手,感到空虛的疼痛。

    盤據蛞蝓心中的,儘是對白白浪費殺死巢鴨機會的後悔。她身邊不只有白羊,還有翠鳥,其實本來就辦不到。但正面碰見巢鴨卻依舊無法殺死她的事實,對銛蝓來說太沉重了。

    復仇之外已無目的、卻無法辦到的這個事實,對蛞蝓而言甚至是種恐怖。

    「好吧,拜託你保護我,你應該是……黑社會的人吧?」

    又是保護我嗎?在搞什麼!

    「你是超能力者?」

    對於雉間慎重選擇語詞的問法,蛞蝓不親切地反問。她的注意力並不在雉間身上。蛞蝓以眼角餘光注意會場方向的路上。眼神依舊死氣沉沉,沒有光芒。

    「怎麼可能,有那種力量我就不會乖乖當獎品了。」

    雉間寂寞地笑了。蛞蝓眼神有了變化,變得鋭利起來。

    「那你為什麼被盯上?你看,已經來了。」

    「咦?」

    蛞蝓指著的方向有輛平凡無奇的小轎車。雉間還一頭霧水時,蛞蝓「嘖」了一聲,嫌麻煩地從椅子上站起。

    「我可沒有名到會被人追蹤,肯定跟你有關。」

    「是……追兵嗎?」

    「沒錯。」

    蛞蝓站在公車站旁看時刻表,「等這麼久還沒來……」口出抱怨。

    「車子是往這邊沒錯,可是看起來很正常啊,你怎麼確定的?」

    「由氣氛與追兵差不多該趕到的時間,以及……」

    「以及?」

    「直覺。」

    語氣堅決地說完,蛞蝓取出小刀,拋向雉間。

    「哇哇,這…這是…這是什麼意思?」

    勉強接下小刀,雉間結巴地反問,表情染上膽怯色彩。蛞蝓冷漠地說:「我不接沒錢的委託,所以你自己保護自己吧。」

    「保護……不會要我用這個吧?」

    「建議你最好藏好。」

    蛞蝓沒好氣地忠告,雉間沒作多想地遵從,將之夾在衣服內側。

    等小轎車在車站附近停車時,雉間臉色變了。

    蛞蝓的猜想果然沒錯,雉間眼中的不安有如火焰般旺盛燃燒。

    「木森對我並不執著,所以說……是宇白吧?」

    宇白?有點在意這個少見的姓氏,但暫且不管這個,蛞蝓走向小轎車。立刻有兩名男子從車中出來。真嫩,蛞蝓笑了。

    如果站在相反立場,蛞蝓會先用車子將對方輾到動彈不得為止再對話。

    這些被蛞蝓認為很嫩的男人們似乎也發覺了蛞蝓身上的同行氣息,表現出警戒,但眼神仍不時注意著雉間光,目的很明顯。蛞蝓一走近,男人們立刻將手伸進懷裡,蛞蝓露出與剛才截然不同的親切笑臉,對男人們說:

    「我剛剛先幫你們保護那小子了,現在你們肯把他帶回去嗎?」

    蛞蝓看了一眼後面的雉間,詢問。雉間懷疑自己耳朵,但蛞蝓一樣一臉笑容。

    男人彼此互看一眼,從前座下車的那個點點頭。

    「太好了,一想到要背著這傢伙回去就覺得麻煩。」

    說完,蛞蝓繞到雉間背後,朝向男人推了他一把。即使知道蛞蝓沒有義務保護剛見面的自己,雉間還是灰心地低下頭。

    男人們包圍雉間,讓他搭進車後座。男人們一方面在注意蛞蝓,同時也因抓到雉間而感到放心。

    霎時,雉間理解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壓制他側邊的男人完全失去了警戒。壓根兒沒想到雉間藏有小刀。現在的話,即使是外行人也能輕易剌中他的要害。蛞蝓像在守望雉間動向般,眼睛直盯在他身上。雉間嘴角抽動、顫抖,機會在一秒一秒消失中。

    一打開後座的門的瞬間,雉間揮起暗藏的小刀朝身邊男人剌下。模糊的意識之中感覺自己似乎大叫了,也像是慘叫,總之他渾然忘我地進行攻擊。

    雉間剌中了男人的後脖子,刀子撞上骨頭,發出沉重聲音,小刀在中途被彈開。但是男人對完全出乎意料的襲擊驚愕不已,手壓在後脖子上大叫,頭腦一片空白的雉間心無雜念地又剌出一刀。

    在雉間一出手的瞬間,蛞蝓也展開行動了。她抓著另一名男子整齊的瀏海,把臉摔到地上,踩他後頭部無數次。當男人像只頭部被踩扁的蟑螂似地不停掙扎時,蛞蝓朝雉間伸手,雉間上半身抖了一下。

    「小刀還我。」

    聽從指示,雉間遞出小刀。接著蛞蝓毫不猶豫地剌殺男人。彷彿去肉類加工廠參觀加工過程一般,雉間對她俐落的手法一邊感到恐怖,卻也看得入迷,緊握的指甲深深陷入發抖的掌心之中。

    蛞蝓又用小刀替雉間剌殺的男人補上一刀後,只靠左手辛苦地將兩具屍體拋進車子裡。接著她看了一眼由遠方逐漸接近的公車,說:

    「快走吧,不走就趕不及傍晚回去了。」

    「咦?」

    蛞蝓離開公車站,徒步上路。雉間覺得困惑,但還是跟著。

    「不搭公車嗎?」

    「對方知道我們到過公車站。如果傻傻地搭上車,難保不會被連人帶車炸掉。」

    為了防止被追上,兩人採取亂七八糟的路徑離去。一一話不說離開大馬路,斜斜地穿過田地,踏在農作物的腐爛葉子上,蛞蝓明顯露出不愉快神情。

    追在她背後的雉間,猶豫了一下,一樣踏上田地,並在心中做出決定。蛞蝓雖然態度很冷漠,但隱隱然表現出「跟我來」的樣子。雉間如此感覺,雖然有可能是他的錯覺,但他也沒別的依託,沒有選擇的餘地。

    ——我絶不能被殺。

    雉間喃喃地說,堅定意志。

    「有地方去嗎?」

    「有。」

    當場回答了。「是哪兒?」雉間又立刻追問,蛞蝓老實回答:

    「我要去打工。之後的事情,就交給之後的我考慮。」

    黑暗中,我們的手交錯而過。有如黑白棋一般,立場顛倒了。

    那時抓住我手的,是原本只存在於液晶螢幕背後的那只柔軟的手。

    「對不起,我搞錯對象了。那時差點被人抓走,所以我很急。」

    坐在我身邊一起搖搖晃晃的豬狩友梨乃抱歉地說。「不不。」我搖搖手,但內心的想法早被她看得一清二楚了。好難應付的人啊——這麼想也被看穿了嗎?好可怕的人——這句也是……想太多,頭腦都快爆炸了。

    「麻衣小姐握著小刀,我沒辦法牽著她的手。」

    一邊懊悔地說著,豬狩友梨乃的黑影抱著膝蓋坐著。

    在會場上,我被搞錯對象的豬狩友梨乃拉走,與巢鴨分離了。接著兩人又一起被倉科康一逮到,被帶上車子。由豬狩友梨乃的話聽來,倉科康一的真正目的是她,我只是因為手牽手所以被順便帶來了。

    運氣真是背透了。

    我們現在多半是在貨車的貨倉中。裡面近乎完全黑暗,乘坐感也糟糕透頂,長時間坐著屁股好痛,而且還上下左右搖個不停,快暈車了。

    「你都不說話,似乎很緊張?」

    別脫「似乎」,她明明就直接看穿了。何必兜圈子呢?

    「你果然還是……很在意嗎?」

    我不知道豬狩友梨乃喜歡什麼音樂,可是我雖不是直接,卻也算看過她的裸體,訊息太偏頗了,要不在意,這對中學生來說太殘酷了。

    而且她本人也早知道我看過她的裸體與這個那個,我好想死啊。

    另外,她ー身酒臭味也令人在意。一般說大口喝酒叫做灌酒,我看她根本是直接澆在身上。並不是在呼吸之中,而是皮膚與衣服充滿酒精味道。

    「說得沒錯。很抱歉害你擔心了,但是酒臭味不是我害的。」

    「不,呃,嗯……我們要被帶去哪裡啊?」

    「我猜是中性之友會的大本營吧。」

    那是哪裡?但豬狩友梨乃似乎也不清楚,對我的無聲疑問搖搖頭。

    「沒機會跟你下黑白棋,真遺憾呢。」

    「咦,啊,你是指害我沒辦法獲勝嗎?那是獲得一大筆錢的機會。」

    這麼一來,我又離白鷺更遠了。她是靠什麼契機才成為教祖呢?

    「似乎不只如此。」

    「……嗯,我只是有點惋惜啦。」

    畢竟也跟照片那女人有關。不知道她會變得如何啊。

    如果她因此被殺了,那還滿令人難受的。

    「唉,我是怎麼了,最近老是被綁架。」

    我一邊抱怨,一邊掰指頭計算次數。除外似乎也常被當做人質。

    「麻衣小姐會來幫我們的。」

    「你是指那個獨臂女嗎?」

    「嗯,她非常強喔。」

    豬狩友梨乃像是在炫耀朋友一般,但她們看起來感情似乎沒那麼好啊。

    「因為今天第一次碰面,但既然委託了,就期待她會來守護我吧。」

    又被看穿了,這個人真難應付啊。說謊沒用的話,我就無能為力了。

    「她真的來我也很傷腦筋,因為巢鴨也會來救我。」

    萬一兩人碰上了,說不定我會跟巢鴨一起被殺。如果因這種理由被她殺死,我可沒辦法釋懷啊。不不,不管是任何理由被殺死,我都沒辦法釋懷,都很討厭啊。

    「放心,既然都想綁架你了,倉科康一他不會殺你的。」

    「前提是我的異能沒啥用途這件事沒被看穿。」

    反正騙不了她,我乾脆招了,豬狩友梨乃的黑影曖昧地笑了。

    「啊……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似乎想到了什麼,她望著我的臉。

    「什麼事?」

    「我已經退休了,請不要用藝名稱呼我好嗎?」「啊,對不起。」

    雖然我幾乎沒有說出口過。

    「………………………………………」

    「………………………………………」

    「………………………………………」

    「你怎麼不說話呢?看你似乎很想說的樣子。」

    「呃,我只是想你能讀心,應該用不著一一說出口這樣。」

    「請別說這麼不懂風趣的話嘛。如果只有我自己一股勁地說不停,會惹人討厭。所以我決定儘量維持對話的形式,雖然這個決心是剛剛才下的。」

    這個決心似乎很快就會放棄了哩——我這麼想,似乎被看穿,她的表情有點困擾。

    話說回來,我似乎也完全習慣這類超常現象,不覺得訝異了。奇蹟看太多也會變得無趣,就跟嚼太久的口香糖一樣。我現在親身體會到白鷺招來各種超能力者,在集會上表演多項奇蹟的理由。

    「那麼我該叫你什麼才好?」

    我刻意將這個豬狩友梨乃早已知道的問題說出口。

    覺得這件事很不耐煩的人,或許孤單一人也能活下去吧。

    而豬狩友梨乃似乎也是為了抗拒這種感覺,才會追求對話吧。她輕輕地笑了。笑起來跟巢鴨的相似性降低,卻又露出其他魅力。我感覺到鼻子一帶的皮膚火熱起來,低下頭。

    但是,可是,在聽到豬狩友梨乃接著說出的名字後,這些悠哉的害羞心情完全被趕跑了。假如這個世界真的有命運存在,說不定我跟「那傢伙」之間的相遇也是因果所造成。

    豬狩友梨乃說出她的本名。

    「我叫鹿川游裡……嘆,你為什麼知道我妹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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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29 10:19 PM


第二卷 復仇人格<上> 後記

    有兩個受傷的人,一個失去右眼,一個失去右手。

    一個靠著剩下的眼睛對未來觀測,一個以剩下的手臂向過去延伸。

    這是與超能力有關的,踏上乖舛命運之途的兩名主人翁的故事。

    ……大概像這樣應該可以吧?怎樣?

    我在錄音現場見過聲優喔——!(只有打招呼的那兩秒談過話,此外的時間都是在一股腦地幫《謊壞》DVD盒簽名。)

    我曾經見過明星喔——!(問我廁所在哪裡而已。)

    我曾經見過超魅力編輯喔——!(一年碰面兩次而已。)

    如果是在十五年前,這些事大概可以拿來跟朋友炫耀吧。

    大家好,我是入間人間。在今年(寫這篇後記的那年,正確說來是去年)的簽名會休息室跟ブリキ老師聊起「真島火爆浪子」的話題聊得很起勁。嗯~跟我不愧是同年代。

    標題叫蜥蜴王,但是跟某知名搖滾歌手沒有關係。跟古城荊〇王、紫〇之王或〇王也沒有關係。問我「這又怎樣?」我也很傷腦筋,請別問我這個。

    於是,已經是第二集了。自認戀愛喜劇程度比上一集濃厚兩倍。

    主角愈來愈像碧姬公主是本故事的標準規格,前來救助的女主角像庫巴也是標準規格。

    這集算是上集,第三集會在時間差不多時發售,大概。

    還有,我的官網(入間人間官方網頁http://irumahitoma.jp)終於開設類似郵件專區的東西了。我樂不可支地想:「這麼ー來就有更多工作機會了,唷呵~!」卻發現上面寫著:「徵求小說以外的工作」。

    那啥鬼啊。

    對於「好吧,那就請你以版稅0%的條件來寫囉。」提出驚人黑心方案的超魅力編輯,說什麼「很不習慣岐阜的氣氛」自以為鎌倉縣民(這不是打錯字喔)的父親,以及老說些「美原這句話應該是在形容我吧?」這種莫名其妙話的母親,我姑且也致上感激之意。

    最後,雖然遲了,今年也請多多指教。

    入間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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