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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11 12:15 AM

岩田洋季 -【花×華．四】

【封面圖】：

【內容簡介】：

　　「不用擔心我們的感受，忠於你自己的心意做選擇吧！」

　　隨著新學期的來臨，情侶撮合率最高的活動──學園祭也近在眼前。兩位「HANA」各自摩拳擦掌，想趁著籌備班級企劃「貓咖啡」的機會和夕兩人獨處！花計畫藉由和夕一起烘培最愛的小點心，再度領先華一步；而華公主打算穿著和夕一起設計的服裝迎接學園祭的正式登場。花的點心組和華的造型組，究竟夕會選擇哪一邊……？

　　除此之外，學園祭還有其他意外發展。一位曾經在夕的心裡留下傷痕，不請自來的訪客讓歡樂的氣氛瞬間凍結──！

　　獻上「兩個HANA」交織而成的校園青春愛情喜劇，第四次攝影開始！

【作者介紹】：

  岩田洋季

　　1983年12月13日生，廣島縣人。以《灰色のアイリス》一書出道成為小說家，《獻上女神的祝福》讓他一償作品動畫化的願望！最近寫完《花×華》之後就要前往尾道，似乎成了慣例……是個努力在電影之都尋找第四集素材的27歲青年。

【原日文書名】：花×華4

【原日文所屬文庫】：電撃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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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11 12:18 AM

第四卷 第一章 屬於我們的學園祭來臨

    1

    這是一個坡道小鎮；一個四季都充滿花香的小鎮；園端朝地的故鄉電影小鎮；同時也是貓咪小鎮。

    只要親身造訪過一次就能明白，上述名詞每個都能貼切地形容美櫻鎮。然而對於實際在美櫻鎮土生土長的夕而言，美櫻鎮最大的特色是明顯的季節變化。

    九月時節雖然陽光依舊耀眼，但清爽的涼風已不同於夏日。寒蟬依依不捨的鳴叫聲也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秋天的徵兆，彷彿冷冷把鮮艷繽紛的夏季色調鎖上。開著窗戶讓身體感受外界的空氣，就感覺沐浴在等量融合的晚夏與初秋氣息之中，有如被海洋與天空輕撫。

    這樣一個季節交替的晴天。

    放學後的美櫻高中。

    最近傳聞舊校舍即將要拆除。在舊校舍的影研會社辦中——

    “——那個，阿夕、小花、華公主，你們不覺得電影發表會時，我們的電影一定能深深感動觀眾嗎……？”

    知佳裝模作樣地撥了撥瀏海，用比平常低沉的音調這麼說。她是影研會社長，同時也是大夕一歲的青梅竹馬，而且是公認的麻煩製造者。

    “……”

    “……那個……”

    “發……！”

    夕陷入沉默。秀髮如雲、五官端麗，宛如高級人偶的東雲華則沉默數秒後猶豫著該如何回應。而最後說著“發……！”的人是另一個“HANA”——成宮花。她的雙馬尾用整發器捲得蓬鬆，看起來就像小狗毛絨絨的尾巴。

    花大吃一驚說：

    “發、發發、發表會——？”

    到底是聊到什麼話題呢？不用說，當然是學園祭當中影研會的活動企畫。

    美櫻高中的學園祭正式名稱為“美櫻祭”，通常在每年九月底舉辦。因此開學後數日，影研會的全體社員在社辦集合時自然提到這個話題。暑假發生太多事，到現在才討論活動企畫。就文化類社團活動而言，他們這時開始準備可以說不算積極（注﹒日本的學校社團分成體育類和文化類。體育類舉辦運動會，文化類則是學園祭）。

    只是——電影發表會？

    “知佳學姊！發、發表會不就是很、很多觀眾來看我們的電影，然後給我們讚美或批評？好恐怖……！”

    知佳仍舊裝模作樣地笑著說：

    “沒錯，就是這樣。電影發表會是我們這些獨立製作電影人員的悲願、夢和希望。但直接面對觀眾反應也如同恐怖、絶望、毀滅的審判。然而為了爭取發表之後的掌聲、新社員以及高額的社團經費，我們必須咬牙撐過這一切！啊！證明美櫻高中文化類社團歷史上最光輝燦爛的社團是我們，而不是電影社或是戲劇社那些傢伙——！”

    華規矩地舉手發問：

    “嗯，那個……知佳學姊，我可以發問嗎？”

    “咦？什麼問題？請問吧。”

    “我想電影發表會是可行，但要發表的電影應該是‘限期一個夏天的月與繭’吧？我們報名參賽的美櫻鎮業餘電影作品比賽，參賽資格好像有規定必須是尚未發表過的作品。這點沒問題嗎？”

    “啊，不愧是華公主，連這種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阿夕也在意這件事吧？沒問題的！我打電話給美櫻鎮相關部門確認過，只是在學校放映是完全沒問題的。仔細回想一下，電影社每年參賽的作品也都有在校內舉辦電影發表會。所以……呼呵呵，兩位不需要擔心！請放心面對殘酷卻又充滿快感的電影發表會——”

    “不……”夕這樣想。

    他之所以沉默，完全不是在擔心如何兼顧電影發表會與暑假時報名的美櫻鎮業餘電影比賽資格的問題。他覺得古怪的部分是更單純的地方——知佳提議這件事的時候故作姿態，但提議的內容聽起來卻很平常。不過花的個性率真，所以還是感到吃驚就是了。

    當然對夕他們而言這是不曾有過的經驗，是光想像就會感到恐懼而裹足不前的大事。但是夕太瞭解知佳了，通常知佳用這種方式說話時，背後都藏著陷阱。攝影集訓時和電影社共同舉辦的事，知佳一開始也隻字未提——

    “知佳——”

    夕憑著直覺，試探性地問了。

    “該不會……這次也和電影社一起舉辦吧？”

    “——！”

    啊，猜中了。

    知佳的眼神慌張地游移。

    “阿、阿夕，你怎麼……會知道？呀、呀哈哈…………怎麼？該不會……阿夕你從蓮井同學還是誰那裡聽到了？我只是想晚點再提這件事，再嚇你們一跳……呿！”

    知佳中途就放棄隱瞞這個消息。聽到知佳嘴裡不滿地碎念，夕笑著告訴她：“我和蓮井學長新學期開始還沒說過話喔！只是因為是你，所以我總覺得背後一定有陰謀。”

    “唔！阿夕你真過分！居然懷疑我……小花、華公主，你們說，我是那種人嗎？難道我看起來像心懷鬼胎的冷血鬼，信用破產、比擲銅板更不可靠的眼鏡女嗎……”

    花驚呼一聲“咦？”並慌忙說道：

    “沒、沒那回事！知佳學姊你那麼照顧我們，而且我也很信賴喜歡你。那個、那個——”

    華放鬆一本正經的表情。

    “其實我真的相信擲銅板的結果啦。話說……和電影社有關聯，是怎麼回事？是像集訓時一樣，共同舉辦嗎？”

    “哎呀呀……果然故技重施會被識破。是的，就是你說的那樣。雖然這次是蓮井同學主動提議——”

    ——反正你們也要辦電影發表會，不如就來個兩社對決如何？

    電影社本來就是美櫻高中文化類社團中名符其實最出色的社團。他們理所當然地在每年學園祭舉辦社團的電影發表會，並且屢屢獲得好評。然而他們並不滿足於此，分分秒秒都積極進取的好勝心是他們的原動力。而和夕他們一起進行攝影集訓獲得良好效果，也是他們這次提出邀請的原因。

    知佳做了這些說明之後，又繼續往下說：

    “不管怎麼說，現在我們有小花和華公主，我們社團的知名度也提高了。再加上電影社本來就是因為影研會內部不和而獨立出來的社團。如果以兩社對決的形式舉辦電影發表會，一定會盛況空前吧——近是蓮井同學他們的想法。話說回來，這對我們也有很大的好處。”

    “好、好處？”花睜大了眼睛。而華則說：

    “原來如此，你是指放映場地啊。如果是電影社的社辦——視聽教室，裡面銀幕和音響器材也都一應俱全吧。”

    “唔，今天老是被看穿啊……真不順遂……是的，反正我們也是要辦電影發表會，只是為了場地問題很困擾。好不容易拍出一部滿意的作品，卻被狹小的銀幕和破爛的音響蹧蹋，不是很可惜嗎？如何？這提議對我們來說可是完全沒有損失。我已經和顧問月野老師報告過了，老師也覺得這樣很好，同意這個方案。”

    夕與華面面相覷。

    “……也是啦。不是什麼糟糕的提案。”

    “我也這麼認為。雖然攝影集訓的時候瞭解電影社的程度很不錯，但我不認為‘限期一個夏天的月與繭’會輸給他們。”

    華說完嘻嘻一笑。“咦——咦咦？”只剩花自己感到慌張。

    “真、真的好嗎？華？雖然我好不容易成功演出了一部電影，也很想讓很多人觀賞……！但是和電影社聯合舉辦電影發表會，一定會有很多人來，這樣我會很不好意思。而且朋友、認識的人、老師，甚至家人和鄰居搞不好都會來——！”

    “你在說什麼啊？花！你難道認為我們拍出來的東西這麼上不了檯面嗎？這種想法根本就是侮辱。不管是對夕同學、知佳學姊，還有對我都是……還有對你自己的演出也一樣——”

    “可是——因、因為，華……”

    花說著雙頰染上秋天的楓紅，彆扭地扭動身體。

    “那、那麼多泳裝鏡頭……而且還有你、你和我的接、接接、接吻畫面……這些被日常生活中會接觸到的人看到，還是會很不好意思吧……？”

    “啊……”華露出這樣的表情況默下來。

    光滑細緻有如上等瓷器般的臉頰，也和花一樣染上楓紅。清澈的眼神飄忽，望向夕的方向。花也往夕望去。夕看見兩人都略低著頭，只有眼睛向上朝自己看，不由得也害羞起來。

    “沒——問題啦！”知佳挺起還算有料的胸部。

    “不竹是泳裝還是接吻鏡頭都不用擔心啦。反而因此能夠吸引注意力，應該開心才對。那種程度的接吻你們不需要感到害羞啦。這可是學園祭耶！這可是學園祭、學園祭耶！能夠主宰學園祭的人，就能捉住心儀對象的心。以前的偉人這樣說過，你們沒聽過嗎？”

    花緊張地轉向知佳。

    “咦？那、那是什麼意思？知佳學姊！”

    “我從沒聽過那樣的格言！”

    華如此回答，也許是泳裝和接吻鏡頭的回憶忽然湧現，為了掩飾自己的害臊而刻意咳了一聲，然後轉向知佳。

    知佳又像剛才一樣，裝模作樣地撥了撥瀏海。

    “呵呵呵……學園祭——盡全力認真參與，就會變成一生的回憶。是的，有機會成為不管到了明年或是後年也完全不褪色的回憶。這可是高中生活最重要的戀愛活動啊……”

    “呃……這種說法我第一次聽到。學園祭是戀愛活動？”

    夕無法同意知佳的說法而插嘴，卻遭到知佳投以輕蔑的笑容。

    “真是太單純了，比純水還純。男生就是這樣……”

    “戀愛活動具體來說是哪一部分的活動呢？”

    知佳簡直像在等華發問，將手伸入包包裡，拿出一疊感覺根本是刻意預先準備的紙說：

    “呵呵呵，華公主問得真好。例如說我們班上的企畫就是——”

    那是標題寫著“第四十九屆美櫻祭特刊！”的校刊。似乎是去年學園祭結束後馬上以特刊形式發行的刊物……這樣一說，夕等人也有點印象。然而不可能每個角落都熟讀，更何況是一年前的事，幾乎都不記得了。花與華此時不解地眨著眼睛。

    “你們看這裡的報導。”知佳說著，手指著第三面的報導。

    “校刊社調查。在去年的學園祭中由於準備班級企畫而感情急速加溫，進而交往的情侶，全校當中居然有十三對……！這已經超越了體育祭和校外教學旅行，恐怕是撮合最多情侶的校內活動。換句話說，班級企畫的準備如何促進男女間的互動呢？啊——！那個，說到這個，阿夕你們班上的企評決定好了嗎？”

    “十、十三對……？”夕他們讀著校刊感到驚訝，忽然被知佳這麼一問才回過神來，有些摸不著頭腦，面面相覷。

    “啊、啊啊。昨天的班會大概決定了。”

    “之後才要繼續討論細節。”

    “呃，呃，那個，知佳學姊……呵呵，我們要辦貓咖啡廳喔！”

    “貓咖啡廳？”知比露出疑惑的表情。

    花點點頭說：

    “是的！有貓咪的咖啡廳！”

    “貓？真的有貓嗎？小花？不是小花和華公主戴上貓耳朵扮成貓，接待客人的那種貓咖啡廳嗎？”

    “嗯……那個也是有啦。”

    華微笑著這麼回答。“就是篠田……”夕補充說明。

    “他提議的。知佳你知道篠田嗎？雖然我認為根本就是他自己想看剛剛知佳你說的，花和華公主戴上貓耳朵的樣子。但就實際問題而言，找來動物舉辦這樣的活動的確是很高的難度。但是班會上大家討論時，發現班上很多同學都表示願意提供自家的貓咪協助辦活動。”

    “啊……畢竟很多美櫻鎮鎮民喜歡貓。”

    “嗯！我也超喜歡的！”

    姑且不管美櫻鎮民喜歡貓的由來或歷史，就事實來說，以美櫻鎮的規模而言，鎮上存在數量明顯很多的親人野貓。

    在美櫻鎮長大的鎮民幾乎都喜歡貓，而且對貓有親切感。如果做問券調查，美櫻鎮鎮民是喜歡狗的多還是喜歡貓的多，結果應該是貓咪大幅領先吧。

    “因此大家越說越興奮，然後就說到想打造真的可以和貓一起玩的貓咖啡廳，想要在女服務生的打扮加上貓耳朵之類的，做出可愛的制服。討論過程大概就是像這樣。”

    “我們的導師城本老師也同意了。他說只要能妥善管理安全和衛生方面的問題，這是可行的。現在才剛決定，正在等學生會的審查通過。雖然還不能完全確定，但是如果導師贊成，學生會好像就不會駁回。”

    “嘻嘻嘻嘻……總覺得會比想像中更有趣，不是嗎？只要能找到足夠的貓咪，企畫就不會失敗，而且一定會得到很熱烈的反應……呃，就算真的找不到真貓，光是小花和華公主戴貓耳朵招呼客人，應該就能炒熱氣氛了。”

    知佳一臉非常佩服的表情。

    “所以班級企畫的準備方面，需要做的就有餐點、貓咪、服裝……等等，工作還真不少耶。不過工作越繁重越好喔。小花，華公主。呵呵……”

    ‘？’

    “你們仔細想像一下，思考一下那十三對情侶背後的意義。正因為共同克服辛苦、困難的過程，兩人一起煩惱、攜手合作，然後看到對方和平常不同的一面，被對方全力以赴的態度所感動，也因此班級企畫的準備才會促成這麼多對情侶……這個啊，說起來呢——”

    知佳浮現出成熟的微笑。

    “可以預見到了明後年高中畢業，有一天離開學校進入社會的大染缸，然後阿夕和其中一位結婚，另一位則當阿夕的情婦，三人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而這段最美的回憶有可能到那個時候都絲毫不褪色……”

    “最、最美的回憶……在學園祭，和夕……”花低聲喃喃自語，同時陷入幻想而“嘻嘻～”傻笑。華則碎碎念：“我倒是比較想知道，知佳學姊認為誰是老婆、誰是情婦……”雖然華嘴上這樣說，但還是對所謂最美的回憶有興趣，因此望向知佳的眼神裡有藏不住的期待。

    知佳凝視著花與華說：

    “如何？是不是越來越感覺學園祭其實是在戀愛方面效果絶佳的活動呢？”

    “嗯、嗯……！我想趁學園祭製造一段美好的回憶。直到畢業以後和夕同學結、結……呵呵，呵呵呵呵！然後施捨華這個身份卑賤的情婦，到那時也不會褪色的回憶……！”

    “雖然我對花擅自把我擺在情婦的角色感到極度不滿，但我也想趁學園祭和夕同學製造最美好的回憶。”

    “是吧？你們都這樣想吧！呵呵，所以呢！接下來才是重點！”

    知佳翻開去年校刊另一頁。

    “這裡！那個阿夕，你也不要因為她們兩個太可愛就心蕩神馳，快來看這篇問卷調查。每年慣例會舉行營火晚會，今年當然也會舉行。然後這裡是針對情侶做的調查。首先是營火晚會時會一起唱歌跳舞的情侶有86％！不過不是情侶也可以一起唱歌跳舞……這只是前菜……精采的在這裡！”

    ‘——！’夕、花與華三人讀了知佳所指的報導上刊載的問卷後，都驚訝得目瞪口呆。

    花與華不禁瞪大雙眼。

    “一、一一、一起參加營火晚會的情侶們——”

    “——在、在在、在、在晚會之後打掃時間或回家路上接、接……接吻的機率居、居居居然……有75％……！”

    “而且這個問卷是……”知佳有如傳達神諭般，神色嚴肅地繼續往下說：

    “針對在營火晚會時已經是男女朋友的學生所做的調查……換句話說！會有這麼多情侶接吻，證明了營火晚會能製造出一種特別的氣氛！而這樣的氣氛中，即使不是情侶關係也會被這種曖昧又浪漫的氣氛蠱惑，而促成某些事情的發生——沒錯，就像小花、華公主和阿夕這樣，互相有好感，但是因為種種因素而未能到達戀人程度的男女……！”

    知佳擺動緊握的雙拳。

    “正是在共同完成艱難的班級企畫籌備工作，瞬間拉近身體和心靈的距離。然後不久就是營火晚會的跳舞時間！晚會結束後就這樣沉浸在餘韻中，於是自然而然在打掃時間或回家路上你儂我儂地親吻……！即使大家出了社會、擁有一定的地位和名譽，阿夕可能被檢舉重婚罪的那個時候，這段回憶仍舊不會褪色……！”

    “知佳你這傢伙！什、什麼你儂我儂地親吻……！你從剛才就一直繞著這句話打轉……花、花！還有華公主也是！啊哈哈，那個，你們不要聽信知佳的胡說八道——”

    夕察覺到自己臉頰發燙，同時向花與華看去，想將知佳的胡說八道一笑置之——卻看見兩位“HANA”的表情已經戲劇性地改變。她們兩人眼中燃燒的熊熊鬥志，比營火晚會的火堆更加熾烈。夕的心跳因此不受控制，不禁沉默下來。

    “知、知佳學姊，太棒了……！這真是個好主意，太好了太好了！我要和夕同學趁學園祭的準備、營火晚會，還有結束之後的時間！親、親親……熱……嘻嘻、嘻嘻嘻～”

    “知佳學姊，那、那個……絶對不會有重婚這件事發生。我會完全贏走夕同學的心，花只能輸得一敗塗地，所以不會有重婚罪的問題。但是，你說的不褪色的美好回憶，那的確是！我、我也想——！”

    “啊——小花和華公主都瞭解我的用心，真是太欣慰了！”

    知佳擦了擦感動的眼淚，甩甩頭髮。

    “小花，華公主！即使電影裡兩位的泳裝打扮會引起所有的男同學和一部分的女同學及教職員的興奮，即使接吻鏡頭可能會讓校內傳出你們兩個其實是蕾絲邊的傳聞，但如果為了美好回憶，這些都在所不惜，對吧！所以你們已經瞭解為何電影發表會非辦不可了嗎……？”

    “嗯、嗯！說的沒錯——！”

    花猛力點頭，華也正要跟著表示贊成時——

    “咦？”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勁，表情立刻恢復冷靜。

    “……這件事跟電影發表會有什麼關聯？”

    然而花對華的疑問充耳不聞，只是激動不已地又叫又跳，雙馬尾也隨之搖晃。

    “知佳學姊，不，知佳老師！再多說一些……！請多給我一些建議！還有呢？想和夕同學製造最美麗的回憶，還有沒有其他該做的……？”

    “小花，你這種態度就對了！這才是我這個眾人敬畏的美櫻祭女王的愛徒呀！只要依照我的建議去做，輕而易舉就能攻陷阿夕這種正處於性慾勃發年紀的小鬼……！是的，就是這樣。至於其他還有沒有什麼重要建議……那就是參加選美比賽！”

    “選、選美？有選美比賽嗎？知佳老師？”

    “今年好像由校刊社主辦美櫻小姐選拔。由於學生會也贊助，聽說當選美櫻小姐的人可以獲得豪華的獎品。參加比賽，然後證明自己比對手——對你來說就是華公主——更有女性魅力，阿夕也會因此為你神魂顛倒。我絶對不是想看熱鬧才慫恿你們喔？也不是受校刊社的人所托才找你們參加喔？”

    “但、但是知佳老師，參加選美我覺得好害羞喔……”

    花說著兩隻食指互戳了戳。“沒問題！”知佳胸有成竹做出不負責任的擔保。

    “學生出場的規則，建議是角色扮演。例如以剛剛提到的貓咖啡廳的貓耳扮相出場，還可以介紹自己班級的活動，一點都不需要感到不好意思！甚至還是宣傳志工！如果方便的話，也可以考慮穿泳裝出場為影研會宣傳——”

    夕一路聽著花和知佳的對話，忽然恍然大悟地驚呼一聲：“——啊！”

    “啊？”華回頭疑惑地看著夕。

    “呃……華公主，我終於瞭解知佳的企圖了。”

    “企圖？”

    “她想讓你們參加選美，然後自己盡情看熱鬧。和電影社一起辦電影發表會也是這樣。反正全都是知佳自己感興趣的活動，故意慫恿你們參加，然後她開心地享受學園祭——”

    “這也沒什麼不好啊。”華靦腆地微笑著說。

    “如果是知佳學姊可以玩得痛快的學園祭，我們一定也會感到很有趣。光是學園祭是戀愛活動這句話，就讓我非常同意知佳學姊的看法。呵呵、呵呵呵～……只是我真的會很害羞，所以應該不會參加選美吧。”

    和電影社聯合舉辦的電影發表會、貓咖啡廳、知佳想慫恿花與華參加選美大會——夕想到這些忽然有所感觸，是因為去年的學園祭，夕所做的只不過是代表影研會用攝影機紀錄學園祭的花絮。相較於去年的心態，現在一切都顯得截然不同。而且一開始是去年學園祭用攝影機紀錄戲劇社的演出時，拍攝到飾演“灰姑娘”的華，才揭開一切的序幕。想到這裡夕深深體會到何謂命運的安排——

    夕、花與華的新學期，人生中第二次的美櫻祭越來越近了。

    2．

    “怎麼感覺上——”

    肇因於昨天知佳沒事找事故意煽動花與華，讓她們衝勁十足，間接使夕沒辦法度過平靜的午餐時間。於是午餐後夕利用這短暫的獨處時間拿著攝影機在校舍內閒逛。一開始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

    只是總覺得去年沒有拍攝學園祭籌備的部分，所以今年想拍一下。而開始拍攝以後首先感覺到的是——

    “——氣氛好像比去年更熱絡……？”

    距離學園祭正式開始明明還有三個禮拜。

    主校舍走廊上散亂放置著還沒掛起的看板、應該是用來裝飾的色紙和紙膠帶、不清楚用途的器材、碎布、模造紙、長桌等物品。走著走著耳朵裡聽到的交談內容幾乎都是與學園祭活動有關的話題。將攝影機轉向教室窗外的學校中庭，情形比校舍內還誇張，角落存放著體積巨大而沒辦法放在校舍裡的木材和紙制道具。不，從這種隨意擺放的樣子看來，與其說是存放，不如說是丟在那邊。

    知佳曾笑著說“今年學生會比起往年更是幹勁十足”，這也許是原因之一。又或者是因為校刊社主辦的選美活動，以及三年C班、D班、E班聯合舉辦的攤販街，還有夕他們的影研會和電影社的兩社對決電影發表會，這些比去年更擴大舉辦的活動也一個個拍板定案的關係。

    ——或是……

    會有這樣的感覺，並非因為這些細節的部分。

    去年的自己被潑了冷水，感覺天真的夢想終究只是夢想。然而心裡深處卻無法就此放棄，因而進入影研會，就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還想不想繼續攝影的狀態參與了去年的學園祭……因為自己的心態跟去年不一樣，所以才會覺得氣氛比較熱絡吧……

    夕思考著這些事，同時用攝影機拍攝走廊的另一端。

    透過攝影機的鏡頭，夕和某人眼神對上了。

    “……啊……”

    “哎呀，在這裡遇到真是巧啊，影研會的小偷！”

    夕的耳邊響起的是高亢響亮，適合表演舞台的聲音。及腰長髮和表現出強勢氣質、俐落分明的眉毛，再加上穿著早秋的這個時候稍嫌過早的膝上長襪——她是戲劇社社長，同時兼任美櫻高中的學生會長。到這個春天為止，華還隷屬於他們社團。當夕邊走邊胡思亂想時，不小心就走到三年級學生所在的四樓。

    “把華公主還來——！”夕一年級時老是被對方這樣指責，對她實在沒什麼好感。但是都已經面對面了，總不能裝不認識就走開，夕只好放下攝影機，硬著頭皮苦笑著對她說：

    “……那個，社長，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小偷了呢？”

    “那叫你賊貓可以嗎？”

    “為什麼？”

    “因為你們的班級企畫不就是貓咖啡廳嗎？”

    戲劇社社長露出愉快的笑容。

    “我可是很期待喔。雖然有動物參與，如果沒有好好注意容易有衛生問題。但是我不討厭貓，而且……比起這些……”

    說到這裡她的表情開始變得陶醉。

    “華公主的貓耳扮相……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社長你現在的舉動看起來有點像我們班的大窪耶。”

    “？什麼意思？我是知道大窪這個人，但是我跟她不像喔。對了，你剛剛用攝影機在拍什麼？是影研會的活動嗎？但是華公主居然不在……啊！”

    戲劇社社長忽然滿面喜色。

    “難不成你和華公主正在吵架……？跟華公主交惡了嗎？那你打算把華公主還給我們社團了嗎？”

    “不會還的……我又不是二十四小時都跟華公主、小花黏在一起——剛剛的攝影也不是影研會的活動，可以說是當做紀念，因為是難得的學園祭，打算紀錄一下大家準備的過程。”

    “咦——？”

    戲劇社社長感到很有趣而嬌俏地笑了一下。

    “當作紀念啊……原來如此，呵呵呵。”

    夕有些警戒地說：

    “怎、怎樣？”

    “沒事。嗯……你看起來憨厚土氣，沒想到這麼愛裝文藝青年。說得不錯，滿有趣的——既然這樣，你今天放學後要不要來體育館一趟？”

    “……體育館？”

    “是的。我們最近——正確來說是從暑假前就開始了——都在那裡練習。你要不要來參觀順便攝影？”

    “咦——？”

    “這次是完全原創的演出，這次表演對自己還滿有信心的，大家也都幹勁十足。如果你想拍學園祭的準備過程，這才正是適合的題材。社員們看到有人拍攝也會很開心……再加上華公主也來看，大家會更起勁吧——”

    說到這裡，戲劇社社長忽然眯起眼睛盯著夕。

    “——什麼？你那什麼表情？難道你不想來？”

    “啊，怎麼會……不想去。當然想去，只是——”

    夕會感到驚訝，是因為戲劇社社長居然對自己和顏悅色地提出邀請。這位可是自從華轉到影研會以後，一直把夕和知佳當作對手——不，應該說是當作敵人看待的戲劇社社長耶！

    “只是怎樣？還有什麼其他問題嗎？”

    “嗯——啊！對了，今天我們班放學後的班會要針對貓咖啡廳舉行第一次討論會，所以可能會拖到比較晚。”

    “沒關係啊。反正我們也是會一直練習到傍晚。你們方便過來的時候，再帶著攝影機和華公主她們一起過來就好了。”

    對方都這樣說了，夕實在找不到拒絶的理由。

    “——我知道了。那就這樣決定吧……我也會跟華公主她們說一聲的。”

    “嗯，麻煩你了。還有，如果拍出來的效果不錯，請你複製一份給我們。可以的話，請你把它和正式演出的錄影一起給我們。上午和下午各有一場正式演出，看你們方便來看哪一場。對我們而言也可以留下美好的紀念——”

    這時，預備鈴聲響起打斷了戲劇社社長，夕和她相視一笑。“……啊，美園同學，下一節物理——”某個三年B班的同學對戲劇社社長說話。於是她朝夕揮了揮手便走進教室。夕也揮揮手，然後轉身。第五堂課是英文課，沒好好準備一下，班導黑豬城本會發火——

    夕邊走下樓梯邊自言自語。

    “——戲劇社社長今天心情好像特別好……是因為練習的情況良好，讓她胸有成竹？”

    或者是學園祭有讓學生們情緒高昂的魔力？不管怎麼樣，總之身為戲劇社社長和學生會會長的她心情大好，不管對戲劇社或是整體學園祭而言，應該都算是一件好事——

    這麼說來……

    原來她叫“美園”啊……

    “——啊，我有從戲劇社的朋友那裡稍微聽到一些劇本內容喔。”

    華以這樣的開場白開始敘述。

    聽說是第五節下課去廁所的途中遇上戲劇社二年級社員，剛好聊到這個。

    “雖然對方笑著說詳細內容請自己觀賞，但她有透露故事與學園祭和營火晚會有關……我去年演的是灰姑娘，這你也知道，而前年好像是哈姆雷特；完全原創的戲劇在我們學校的戲劇社很少見。”

    夕感到有點意外，隨即露出苦笑說：

    “以學園祭作為故事背景？在學園祭中演出這樣的故事啊？這樣……有趣是有趣，不過也滿大膽的耶。”

    “是啊，我也覺得滿大膽的。但戲劇社社長對於表演方面的事一直都很小心謹慎，會做這樣的決定，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連我也越來越期待了。”

    華微笑著這麼說道。而花自從昨天在影研會社辦的那席話以後就靠得更近了，這時她也參與討論。“那麼，是那樣吧——？”夕摸不著頭腦。“那樣？”花雙手抱胸呵呵笑著說：

    “嗯！如果是以學園祭作為舞台的戲劇，一定是絶佳的戀愛故事。一起準備、一起沉浸其中，然後感情加溫……嘻嘻嘻！簡直就像在敘述我跟夕同學之間的情形耶！最後一幕啊，應該是排除了討厭的礙事鬼情敵然後——”

    “花……”華的語調充滿同情。

    “你不用這麼委屈啊，幹嘛貶低自己，把自己說成礙事鬼呢……”

    “…………咦？”

    “這點我跟夕同學早就知道了……你用不著把自己脆弱受傷的部分說出來呀！我跟夕同學會排除你這個礙事鬼，然後度過營火晚會。對吧，夕同學。”

    “咦！”夕頓時不知如何回答。“……啊！”花同時也理解了華的意思。

    “才、才不是！不是不是，才不是像你說的那樣！礙事鬼是華，女主角是我才對！哼哼！我和夕同學會共度營火晚會，然、然後在營火晚會之、之後呢……呼呵呵……”

    “花你呀……”

    華輕輕一笑。

    “真是個悶騷女——”

    “什麼！華、華華華、華你才沒資格說我——！老是一有機會就想對夕同學毛手毛腳！夕同學你說，華才是悶騷女對吧？”

    “沒這回事……不管怎麼看都是花你比較像色狼！一天到晚老是對自己笨重的胸部感到自豪——！”

    兩人的爭執越來越激烈，在教室裡談話的內容卻越來越糟糕！夕不禁慌忙制止她們：“——停！花、華公主！Stay！這裡是教室，而且討論會就要開始了……！”但就在這時……

    “沒錯沒——錯！就像園端同學說的，大家請安靜下來——尤其是華公主和小花！”

    剛剛還在和執行副委員的男同學說話的二年D班美櫻祭執行委員大窪，不知何時站到了講台上。聽到她響亮的聲音，花與華才冷靜下來。這時她們忽然發現班上大半的人都朝著自己竊笑，另外四分之一的同學則聽見兩位“HANA”說的“色狼”、“胸部”等單字而臉紅心跳。還有四分之一則是因為夕與她們兩人親親熱熱，而對夕的敵意高漲、怒目相視。

    ‘呃……’花與華不約而同地倒抽一口氣，臉頰發紅往夕看去，然後小心翼翼地整理自己的儀態。“很好。”大窪笑著說。

    “各位同學，讓你們久等了。我已經和副委員談好了，現在針對我們的班級企畫‘貓咖啡廳’來討論吧。”

    “O——K！”、“我等不及了！”篠田和幾個情緒特別高亢的同學紛紛歡呼。不知是從誰開始的，大家熱烈地鼓掌。“噢！很好很好，大家這麼有衝勁我很欣慰。”大窪高聲說著。

    “那麼！我們的班級企畫就按照前天的決定，舉辦‘貓咖啡廳’。學生會的審查也通過了，所以現在案子已經百分之百確定。謝謝大家的支持！接下來我們就努力做吧！首先是包括貓耳部分的工作人員服裝，接下來決定菜單——我是想這麼做，但是遇到一些問題，因此剛剛和副委員討論了一下。”

    問題？班上同學交頭接耳。“咦？咦？什麼問題？”坐在夕左邊的花也皺起眉頭。

    “大家先安靜。並不是什麼重大的問題。大家對‘貓咖啡廳’的幹勁似乎比我想像中熱烈。光是昨天跟今天就有很多人提供意見，說這個想這樣做、那個應該要如何等等。但是我認為這樣下去難以達成結論，趕不及在三個禮拜不算太長的時間裡完成。因此——”

    大窪在黑板的左邊寫上“菜單”；右邊寫上“服裝、佈置”。

    “當然，當天的重頭戲是貓咪們。關於確保貓咪的數量，找到對的門路比盲目努力更有效率，所以請大家各自去和覺得可能願意出借貓咪的對象商量。除此之外的部分由全班民主決議，我想分組之後各自決定細節比較好。”

    “分組？”

    篠田失聲問道。

    大窪點點頭代替回答，然後輕輕敲了敲黑板的左半部。

    “既然是咖啡廳，很多人建議除了飲料之外應該要有些點心。所以‘點心組’負責決定菜單，並且配合會｛際預算製作點心。”

    接著又輕敲黑板右半邊。

    “再來是‘造型組’，負責包括貓耳在內的工作人員服裝。這部分可以採買成品也可以自行設計製作。咖啡廳的佈置設計也屬於這一組的責任範圍。原則上分為這兩組然後各自自由發揮，像這樣進行大家覺得如何呢？另外學生會方面的聯絡以及接觸招呼客人的貓咪時應注意的事項統整，都由我和副委員處理。如果還有其它需要人手的地方，則由大家一起完成。這樣各位同意嗎？”

    “嗯嗯，的確是這樣——”同意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雖然嘈雜的低語聲四起，但夕耳裡聽到的幾乎都是“這個辦法不錯喔”之類的肯定意見。夕也認為的確如此。與其讓全班同學盡情發表意見，不如藉由分組將人數減少，才能順利進行下去。

    大窪看了看班上同學的反應說：

    “各位好像不反對這樣的方式，那麼就這樣進行吧。今天先分組。”

    ……“點心組”和“造型組”啊……感覺兩邊都很有趣。雖然沒做過點心，但是自己原本就對料理很有興趣；而構思造型設計感覺也很有意思。“不管參加哪個應該都沒問題，反正兩個都不錯。”在班上同學們的喧騰當中，夕悠哉地這麼想。

    突然間，夕遭到了電擊。

    “——？”

    他驚嚇之餘轉動身體環顧四周。當然，和平的教室裡怎麼可能有電擊呢？然而夕的心跳卻越來越激昂，他很確定自己剛剛真的遭受到強烈電擊。“到、到底怎麼回事？”夕一陣驚慌。硬要說這短時間內情況有什麼變化，那就是現在花與華都朝著自己甜甜地微笑——

    兩個“HANA”都笑得甜美，凝視著夕。就只是這樣——

    夕和兩人眼神一交會，她們就用愉悅的聲音撒嬌：

    “夕同學！”

    “——夕同學……”

    雖然沒有剛才劇烈，但一聽到兩人撒嬌的聲音，夕立刻又感覺電流竄過全身。說不定這是不需思考的本能反應。“咦……？”夕也不明白為什麼兩人可愛的姿態反而讓他有不祥的預感。花與華臉上帶著彷彿遇上什麼好事的微笑。

    “欸，華——”

    “什麼事呢？花。”

    “我還是對點心有興趣，應該會選點心組吧……華你應該是選造型組對吧？”

    “是呀。因為我想穿著和夕同學一起設計的衣服，迎接正式登場的學園祭，所以我會選擇造型組。”

    聽到這樣的對話，夕的思維終於追上本能反應——

    不禁全身冒出驚嚇的冷汗。

    ……等一下，等一下。暫停。所以換句話說，花與華從昨天和知佳說完話以後，就燃起熊熊鬥志。原來她們勢在必得的是——

    分成兩組。

    但夕只有一個。

    兩人除了名字相同以外，長相、性格、專長、興趣、偏好的食物完全不同，只有在奇怪的地方兩人的想法會不謀而合。兩人都帶著魄力十足的笑容，連聲音當中都有一股氣勢，同時對夕提出問題——深深刺激夕的罪惡感，打亂平常心的問題。

    “夕同學也喜歡料理，所以一定會跟我一起參加點心組吧~”

    “我相信夕同學一定會和我一起進行服裝設計工作~”

    兩位“HANA”都露出真誠的微笑，堅信夕一定會選擇自己這邊。

    而這兩人的笑容裡都延續著昨天的熊熊烈火。

    ——唰。

    夕聽著自己血液奔騰的聲音，一邊思考著：

    ——這種情形該怎麼辦才好……？

    而且聽著花和華說話的不只夕本人。附近的同學們先聽到，然後一個個傳出去。“喔喔喔！”全班都在起鬨。“怎麼會連附近都吵鬧起來……？”夕腦子裡充滿疑惑。接著他猜想到了原因。

    大部分的男同學和部分女同學都想接近花與華，所以現在的情況是——

    這些人都想著，如果夕沒有選擇自己喜歡的那個“HANA”那組，雖然不能說這樣就完全不會被干擾，但至少夕這個最大的障礙就沒辦法從頭到尾黏在“HANA”身邊。知佳形容為“高中生活最重要的戀愛活動”的班級企畫籌備，不就是接近心上人的絶佳機會嗎……！

    “等一下……”夕說著站起來。

    “等一下，大窪同學，我——！”

    “意見駁回。NO！園端同學。”

    “我、我什麼都還沒說耶！”

    大窪有點同情，但又幸災樂禍地說：

    “咦——？你應該是想說你會特別努力，所以想兩組都參加吧？可是如果我答應你，兩邊都想參加的人就會增加。這樣分組就沒意義了呀。”

    “呃！”

    “其實我也有想過，事情可能會演變成像現在園端同學很尷尬的情況。但是只有以這樣的形式處理，準備工作才能順利進行。你就接受偶爾也會有尷尬情況發生的事實，然後輕鬆地選擇自己有興趣的組別吧。”

    “是呀是呀！”“你連這種時候也想一個人獨占兩位‘HANA’嗎？”“滾出去！”“你就選擇點心組，然後和花甜甜蜜蜜的不是很好嗎？”“不行！我想和花一起親密地做點心！”諸如此類的噓聲排山倒海而來，夕不禁退縮，硬生生地坐回位子上。“沒關係喔。”華溫柔地安慰夕。

    “大窪同學說的沒錯。夕同學你不要考慮、擔心太多，選擇你有興趣的組別就好了。”

    華臉上帶著充滿慈愛，宛若聖母的溫柔笑容。夕看著她，不禁低聲呢喃：“華公主——”

    “所以呢……”華又繼續說著。

    “我知道夕同學你是個心地善良的人，擔心花會傷心、會悲慘地哭著在地上打滾。不過你就不要想那麼多，直接賞她一個痛快吧~你也贊成我的說法吧，花？”

    “……嗯！是啊，夕同學！華她呀，看就知道意志堅強到幾乎令人討厭的地步，這種小事不會對她有任何影響的。所以你可以安心地直接說‘比起華公主，我比較喜歡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按照自己的心意選擇點心組，然後和我更進一步發展，讓我從領先華一步變成領先兩步。嘻嘻。”

    “……等等，花！暑假時不是已經跟你說過好幾次‘領先一步’這種蠢話根本就是完全錯誤的，請你不要再說了嗎？算了，你趁現在想說就說吧。到時候我就等著看你哭著懊悔~”

    “其實就我個人而言，也不介意秉著同情心讓你這一步。但是夕同學要選擇哪一組是由夕同學決定的，所以看來華你又要難過失望了耶D”

    “呵、呵呵……呵呵呵呵~”

    “嘻、嘻嘻嘻……呵呵呵~”

    兩位“HANA”保持笑容互相凝視一會兒以後，兩人之間火花四射——

    接著馬上又在同一時間不約而同地轉頭看著夕。

    “就是這麼一回事，夕同學。”

    “不用擔心我們的感受，忠於你自己的心意做選擇吧！”

    ……現在這種情況，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到底怎麼回事？我怎麼會忽然陷入這種進退兩難的局面呢？班會開始之前，自己還想平靜地想著等等要去戲劇社參觀的事。

    花的燦爛笑靨以及華如水晶般透明的微笑，兩人都深信夕會選擇自己。夕心裡的慌張、罪惡感和壓迫感讓他啞然失聲。

    本來想乾脆兩組都不選就不會得罪任何人。但一看見周圍男同學和一部分女同學臉上有如饑餓野獸般的表情，就瞭解自己無法以這種方式逃避。

    大窪苦笑著對情緒激動的班上同學說：

    “差不多可以開始舉手選組了。但是就這樣進行的話大家好像會有小動作……或者說很多人可能會看著園端同學的動向來決定。為了避免多餘的資訊干擾你們的選擇，大家閉起眼睛舉手選組吧。”

    “什……”篠田提出抗議。

    “等、等等！這、這樣一來……我本來計劃不管哪組都好，總之選擇夕那傢伙沒選的那一組，然後和華公主或是小花拉近距離，甜蜜地迎接學園祭，然後順利的話，在營火晚會時邊跳舞邊親吻。但是現在這樣，我的計劃不就泡湯了……！”

    “所——以啊！就是希望你們放下不單純的居心，忠實選擇自己有興趣的組！夠了，你們全都別再囉嗦，閉上眼睛！誰不照做我就根據執行委員的權力剝奪他的舉手權……！”

    “至少……”夕想著。如果我對哪一組特別有興趣，至少還可以忠實按照自己的喜好選擇……而現在花和華看到我的反應應該已經察覺，對於參加哪一組這件事我其實沒有定見。可是現在也不應該比較對兩人的感覺來決定要選哪一組。這麼說來……啊！可惡，我豁出去了——

    夕冷汗淋漓。即使如此，他仍然咬著牙閉上眼睛。

    閉上眼睛，腦海裡想著花與華清澈自信的笑容。

    “——那麼，首先請想參加點心組的人舉手！”

    大窪的聲音——

    對夕而言，此時她的聲音宛如死神的腳步聲。

    3

    一開始，花簡直就是興高采烈。

    幾乎可以看見花的周圍有心在飛舞。在樓梯遇見知佳，知佳驚訝地間：“怎、怎麼了？小花，你難道跟阿夕有了小孩嗎？”“啥……！”逼得夕不得不紅著臉阻止。花滿面春風，輕盈的腳步像在跳舞。而在前往體育館的路上，她也對華喋喋不休。

    “華。嘻，嘻嘻嘻。真不好意思又領先你一步。其實我真的是想讓一步給你的啦……”

    或是：

    “不要介意喔。我一點都不會希望你悲慘地哭泣喔~”

    還有：

    “你不用擔心！我和夕同學親密地合作，做出許多小點心後，會拿一些讓你吃吃看的~”

    華一如往常碎布快走，花則用跳躍的步伐纏著華。然而華對花的行動毫無反應，而且完全不回嘴，只是低著頭沉默。

    看到華這種態度，花反而開始擔心，於是停止幼稚的喧鬧走到夕的身邊，對他低聲耳語：

    “夕、夕同學、夕同學夕同學……華、華她好反常喔——！我本來以為她會反擊或懊惱生氣，我也準備好要反擊回去……但是……現在是怎、怎麼一回事？她居然沒反應——！”

    “與其說奇怪，我想華公主應該是在……生、生氣吧？”

    不用說，夕下了必死的決心舉手選組之後，就一直注意華的反應——

    但還是看不出華心裡在想什麼。舉手分組結束之後，大窪說：“看起來分得恰到好處，太好了。”然後將分組結果寫在黑板上。在部分同學發出的歡呼聲中，華臉上的表情驚愕不已，彷彿看到這世上最無法置信的事。她的反應與坐在夕另外一側喜形於色的花，完全呈現極端的對比。然而華立刻恢復平常正經認真的表情，一直維持到現在。

    “我也不、不知道耶……華生我氣的時候一直都是很直接表達，像這種反應還是第一次……呃、呃呃……或許比起生氣，她現在的心情應該很低落吧？夕同學，我、我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

    “嗯、嗯，但是如果讓華公主感到很受傷，那不是你的錯，完完全全是我造成的。花你不要太擔心……呃、呃呃呃……”

    驚慌的花與不知不覺跟華一樣皺起眉頭的夕，兩人冷汗直流，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時，只有知佳一個人輕鬆愉快地走著。知佳開口笑著說：“不如……”

    說話的同時﹒她看了走在後方的華一眼，接著說：

    “你們直接問華公主本人不是最快嗎？”

    “呃……是、是這樣沒錯啦……”

    “咦？喔——阿夕你現在是在害怕囉？好遜喔！”

    唔！追本溯源，如果不是你在那邊搧風點火，說不定可以誰也不得罪，和平地三個人都參加同一組——！夕想到這裡，心裡就一把火。不行不行，平常心平常心。他這樣告訴自己，竭力壓抑快爆發的怒氣。他告訴自己把這種事的責任推到別人身上才更不像樣，於是下定決心，停下腳步然後回頭。

    花也跟著停下腳步。因此不久之後，本來走在後頭的華就自然而然逐漸接近。華仍然沉默著繼續微微低著頭走。她的個子本來就很嬌小，低著頭更是讓人幾乎看不見她的表情。這時華停下了腳步。夕站在華的面前，緊張地嚥了口水，同時也聽見站在身旁的花吞口水的聲音。

    “華……？你、你也說句話嘛——！”

    即使花這樣勸華，華仍然毫無反應。

    夕戰戰兢兢地說：

    “那、那個……華公主？”

    “……”

    不發一語。

    ……該怎麼問呢？

    “你在生我的氣嗎？”這樣問的話好像又有點自作多情，感覺上現在即使說了不該說的話，華也只會繼續沉默不作反應。儘管華的沉默讓夕十分膽怯，但他仍鼓起勇氣問：

    “你、你還好……嗎？”

    華這時才稍微有了反應。

    到她抬起頭為止的數秒鐘，夕感覺彷彿經過了永劫之久。華緩緩抬起頭來，她的臉龐掛著和她的美麗相襯的絶美微笑——宛如女神降臨。“呃！”夕和花看到這個微笑，不禁心驚膽顫。華看著兩人的反應，笑得更加燦爛。

    “夕同學。”

    華用銀鈴般悅耳的聲音說著。

    “你認為我現在的心情有可能好嗎？”

    看著華溫柔完美、懾人心魂的迷人微笑，聽著她凜然而令人神魂顛倒的聲音——此刻夕忽然打冷顫，全身毛骨悚然。

    “……夕——”

    夕的左手被緊緊握住。

    花眼眶泛淚，慌張地拉住夕，害怕地說：

    “夕同學、夕同學夕同學夕同學！華在生氣、華在生氣！可是她生氣的方式好可怕！好可怕！你也覺得很恐怖吧？”

    “不是的，花。我呢……”

    華仍舊保持微笑，可愛地歪著頭。

    “我只是問一下而已，我沒有說我在生氣呀。對吧？夕同學？”

    夕這時全身寒毛直豎，同時聯想到——

    暑假時去宵待高原找華的回程，在地方電車上被華直盯著看並且問“難道花對你做了什麼？”的情景。現在感受到的壓迫感和當時相同。這種男生無法展現的氣勢，光是被盯著看就感覺有如被步步進逼。但是現在強烈的程度是當時無法比擬的。

    夕終於懂了。

    華現在並不是在生氣。

    而是非常非常生氣——

    “——這種事情的確會讓華公主不高興啊。”

    知佳雙手抱胸，點了點頭表現出一副非常瞭解的樣子。

    “阿夕當著你的面選了小花那一組，這樣感覺上簡直就像阿夕選擇了小花一樣……他也真是過分！”

    “什……！不對！知佳你這傢伙……夠了！不管我選哪一組，你都會說一樣的話吧！真的不是像她說的那樣啊，華公主！”

    夕慌張失措，竭盡全力地繼續辯解。

    “我想你應該知道的！我完全不是比較對你和花的感覺然後選組。我覺得兩邊好像都很有趣，雖沒做過點心，但是本身對料理有興趣，才會認為自己參加點心組比較幫得上忙。真的是這樣，千真萬確，單純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單純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男生都會這樣說啦。就算理智上瞭解，但是感情上卻無法接受。最信賴的夕同學居然當著自己的面背叛自己……”

    華沒有反應，反而是知佳自己“唉——”的發出嘆息。

    “這種痛苦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因為我和華公主你同樣是少女……”

    吵、吵——死了——！夕瞪著知佳，氣得幾乎想把她的眼鏡打碎。然而知佳對此毫不在意，仍舊滿不在乎地說：

    “但正因為我也是少女……所以我能體會戀愛的心情。我也知道如何化解目前的情況，神奇地讓華公主恢復好心情喔！”

    “恢、恢復的方法？”

    “是的。阿夕你剛剛說你並非比較自己對小花和華公主的感情才選組的。那麼，只要實際證明這點就可以了。換句話說，逆轉目前小花‘領先一步’的情形不就好了？給華公主一個充滿愛情、性慾，熱情無比的親吻——”

    ‘啥……’夕與花同時僵住。

    “嗯……”華這麼回答。

    “可以呀。如果是這樣，我就原諒夕同學。來吧——”

    ——來吧？華公主你說“來吧”？

    華往前跨出一步抬頭看著夕，自然地嘟起雙唇。纖長的睫毛顫抖，緩緩垂下眼簾。夕目瞪口呆地俯視著華……忽然發現華的雙頰微微泛紅——即使她強作平靜，生氣的情緒仍讓她臉頰潮紅。看到這一幕，有段記憶忽然清楚浮現在夕的腦海裡。

    盛夏的晚上，試膽大會過後的夜晚，兩人獨處的家中。

    與花之間發生的那件事。

    想起了當時的灼熱感、爆炸般的衝擊、彷彿世界都要溶化的甜美。

    夕看到華柔軟粉嫩的嘴唇毫無防備地等著自己，不禁嚥了嚥口水——

    “——不……”

    花幾乎是往夕與華中間撲過去。

    “不行不行不行，那是不行的——！”

    也許是和夕同樣想到當天的那一幕，花的雙頰緋紅。

    “你、你你你、你在想什麼啊！華！知、知知、知佳學姊也是——！居、居、居然就在走、走廊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

    面對竭力呼喊，幾乎快哭出來的花，夕猛然清醒，感覺身體漸漸發燙。對耶，這裡是校舍，現在是放學時間，正要回家的學生、努力籌備學園祭的學生、和朋友談天說地的學生，總之到處都是人。

    事實上，已經有一些人注意到夕他們的舉動了。“咦！什麼什麼？華公主現在想做什麼？可惡！夕這混蛋——！”諸如此類興緻勃勃——正確來說是充滿殺氣的圍觀者漸漸聚集過來。

    華稍稍側著頭，看了花一眼。

    “？花，所以只要不是在走廊，另外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就可以囉？”

    “……！”花氣得頭頂都要冒出蒸氣了。

    “沒、沒有那種事！當然不可以、絶對不可以！無論如何不行！我指的不是那個問題，我是說接、接、接、接吻、吻——！”

    花腦子裡一片混亂，無法清楚說明而懊惱地踱腳。華對著花——不，應該是對著花身後的夕伸出手。

    “那麼，花……”

    “什、什麼？”

    “手應該可以吧？”

    “…………手？”

    “就是手手~~呀。等一下要去戲劇社參觀他們練習跟錄影吧？”

    “咦？嗯，是啊。是要去沒錯……啦。”

    “這樣一來，夕同學因為要拿攝影機錄影，沒辦法兩手都空出來吧。所以呢，頂多只有一隻手有空。當然，長時間用單手拿攝影機拍攝會很辛苦，我會視情況偶爾放開一下夕同學的手。總而言之，當夕同學單手有空時，只有我可以握住他的手，而不是你。”

    花慌忙地說：

    “……咦咦咦——？為什麼是這樣——！”

    “剛剛你自己不是說了，其實你很想讓我一步啊？”

    “唔！你、你那時明明就對我視若無睹……！”

    “你果真這麼心胸寬大的話，這短短的時間內讓我獨占夕同學的手，應該沒什麼問題吧？雖然我根本不認為你有領先我，但是既然你這麼認為，而且接下來籌備貓咖啡廳時，你和夕同學相處的時間必然比較長。在這樣的情形下……”

    說到這裡，華的笑容消失，不敢置信地搖搖頭。

    “明明你也覺得自己處於有利的狀況……但光是這種程度就讓你擔心會輸給我，害怕到了營火晚會結束時，夕同學的心會整個被我奪走啊？真是可悲。算了，反正這也證明了你心裡其實認為我和夕同學比較適合——”

    “我才、才沒有那樣認、認為！我怎麼可能輸給你……！”

    “那牽手的事不就沒問題了？就是這麼回事，夕同學。”

    華對夕伸出手，聲音聽起來有不容抗拒的成分。

    “——……”夕握住華的手，同時感受到豆大的冷汗滴滴滾落。

    華瞬間笑顏逐開，眼睛往上看著夕說：

    “但是夕同學……光是這樣還不足以讓我原諒你喔~”

    “呃！”

    華拉著被戳中痛處的夕的手，用比剛剛輕快的步伐繼續往前走。“華公主你真是太帥氣了——跌倒了，沒有扳回一城絶不輕易站起來！”知佳捧腹大笑這麼說著。而花則是心情混亂得幾乎要掉下眼淚，想說的話卻難以說出口，不知如何是好。就這樣，夕等人從校舍經過連接走廊，來到了體育館——

    舞台上。

    似乎是身兼主角和導演的戲劇社社長，正擺出適合舞台的大動作和手勢。縱使體育館中充斥著男子籃球社和女子排球社的吶喊聲、球類的拍打聲以及踏步聲，但戲劇社社長的聲音聽來仍然字句清晰。

    故事接近尾聲，將劇情推向高潮的一幕。

    “——傍晚營火晚會時？”

    “原來如此啊。”夕用攝影機拍攝的同時，不禁感到佩服。

    戲劇社社長說她對這部戲有自信，果真如此。也正如華所說的，值得期待。

    光是看練習的一小段，就感覺這部戲應該非常精采。戲中加入了學園祭特有的各種熱鬧景象，藉由刻意讓舞台上的演員顯得雜亂無序，巧妙表現出看似毫無頭緒，卻又脈絡完整地架構出結局的故事氣氛。

    而且主導故事走向的主角是複數，流暢的交錯行雲流水，宛若羅盤指針巧妙轉動，節奏變化也恰到好處。而這一切只有營火晚會時的戀愛這個主軸是屹立不動的。

    華輕輕握著夕的一雙手，啪沙啪沙的翻著劇本——剛才戲劇社的社員注意到夕他們已經到場而暫停練習，並且把劇本當作禮物送給他們。華喃喃自語：

    “主角級的人物好像有四位。四個女孩子和圍繞著營火晚會的四段愛情故事……”

    “啊——”雙手抱胸拾頭仰望舞台的知佳也苦笑著低聲說道。

    “到達這樣的水準，的確是會說出‘歡迎來錄影參觀’這種自豪的話。他們真的是卯足全力呀。劇情整體雖然熱鬧喧擾，但重要的部分處理得有條不紊，而且也不會流於過度渲染，感覺十分有趣。”

    “圍繞營火晚會的SSAW”是將學園祭搬上舞台的原創劇作，描述四位少女陰錯陽差的戀愛，是滑稽誇張的愛情冉劇。雖然基本上足以淺顯易懂的“動作”作為主要笑點的群像喜劇，但是——

    “沒錯！學生會長，繼續這樣下去你一定會後悔的！”

    幾個社員的對話生動地營造出學園祭的氣氛。戲劇社社長扮演學生會長——雖然正確說來，現實中她本身也兼任學生會長。四位主角其中之一，二年級社員所飾演的學生會書記——也就是綁著辮子，下課時間跟華說過話的那一位，這一幕她正努力說服學生會長。

    “因為學生會長的關係，我才能下定決心在營火晚會時告白。但為什麼你自己卻——？”

    “不用擔心我啦……我想我不會後悔的。”

    “但是！”

    戲劇社社長露出避開問題、模棱兩可的微笑，搖搖頭說：

    “真的。我想……反而是告白才會讓我後悔。”

    “為、為什麼這麼說呢？就算告白可能合失敗！但是告白失敗總比因為沒告白而後悔好多了。這件事不就是你告訴我的嗎？”

    “……不。我和你不同，我不是擔心告白失敗，而是……啊哈哈，沒事。總之我這樣就好了！比起這件事，先去拿資料比較重要！總不能都把工作丟給你們。你先等我一下喔——”

    ——心痛和糾葛也暗藏在劇情中。

    戀愛和戀愛以外的感傷。也許是戀愛或是除了戀愛之外的事，幾個女主角各自抱持著難以承受的鬱悶情緒。例如四位女主角中，只有戲劇社社長在現實中是高三生，所飾演的角色也設定為高三生。

    劇中的學生會長過著充實的高中生活，劇情不斷強調她對於高中生活所抱持的夢想和憧憬幾乎都已經完成了。她抱著感恩的心情，努力想將學園祭辦得有聲有色也強調了這一點。劇中學生會長的高中生活中，唯一還沒完成的，就是向單戀三年的對象表達自己的心意……

    換句話說，對她而言這是即將結束的高中生活當中，僅剩的非做不可的事。學園祭結束之後，學生合長的任期也即將屆滿，剩下的唯有為了準備考試而忙得不可開交的考生生活……

    正因如此，對劇中的學生會長來說，不管告白成功或失敗，一旦告白了就等同快樂的高中生活、青春甜美的日子已經結束，因而遲遲不肯跨出那一步。這樣的心情，是喜劇中穿插的憂鬱色調。不管多麼歡樂，和同學們一起度過的高中生活卻終歸要落幕。

    總而言之，對劇中高三的學生會長而言，這個學園祭是高中生活最後一次學園祭。

    也因為這個緣故，劇中的學生會長總是在“高中生活不想有任何遺憾”以及“不希望快樂的高中生涯結束”間搖擺。雖然形式不同，但其他三位主角也同樣不是完全開朗快樂，多少都帶著某種惆悵情緒。夕認為也許戲劇社企圖透過故事和舞台表演，呈現出學園祭的本質——

    ——今天被戲劇社社長邀請真是太好了。

    夕打從心底感謝午休巧遇時，戲劇社社長心血來潮提出邀請。

    不管對夕本身，或是對花與華都是。

    從這齣戲、練習的片段中，都有值得他們參考的地方。

    華公主現在看來似乎受到某種刺激，彷彿有所領悟的認真眼神來回看著舞台和劇本。也許是被劇情感動，總兜得華一臉佩服的神色中，也摻雜著一絲憂傷。說到這個，花從剛剛開始就默默無語，反應更是明顯。

    花全神貫注地抬頭看著舞台。雖然這只不過是練習，然而她的側臉卻顯示出完全投入劇情中，熱切的視線凝視著戲劇社社員和社長，太過聚精會神，甚至不知不覺雙手緊緊握拳，眼神也激盪不已，彷彿淚光。夕大吃一驚說：

    “花、花？怎麼了？你還好嗎？”

    聽到夕的關心，花才猛然回神。

    她擦了擦眼角，故意輕鬆帶過：

    “嗯、嗯！沒事啦，夕同學。哈哈，不小心看得入神……真精采耶。大家的演技都很棒，而且感覺如果是自己去演，應該也很有意思——”

    花笑著這麼說以後，彷彿想到什麼重大的事情，眼神飄忽，戰戰兢兢地朝知佳望去。花的眼神透露出她有話想說，卻又說不出口。夕正感到不解時，知佳也正好注意到花的視線而滿頭霧水。

    “咦……啊，真、真的耶！我忘記了！對、對不起啊，夏美同學！這份資料可以幫我送到行政總部去嗎？我現在必須馬上趕去參加吹奏樂社演出——！”

    “咦、咦咦——？可是秋子學生會長，現在他、他在行政、行政總部……那裡……”

    正在轉換場景的舞台上，主角之一飾演單戀學生會學長的女孩，和戲劇社社長演對手戲時，中途說不出台詞而沉默下來。到此為止一切都很完美，完美得讓夕覺得如果自己是這場戲的導演，應該會在心裡高呼萬歲。此刻也許是演員忘記台詞，又或許是不小心說錯台詞，所以感到不自在。

    瞬間體育館裡鴉雀無聲。接著那個演員暫停排演，恢復原本的樣子說：

    “……對、對不起————！”

    她雙手合十的同時，舞台上的氣氛也突然放鬆下來。幾個社員噗嗤笑出聲，而戲劇社社長則在舞台上看著夕說：

    “園端同學，剛剛那一幕有好好拍下來嗎？”

    “社長——！”

    “啊，有啊。拍得超仔細的。之後我會好好燒成DVD當作禮物送給你們。”夕也想捉弄正在抗議的戲劇社社員，於是放下攝影機笑著這麼回答。聽見戲劇社社長和夕的一來一往，忘詞的演員越來越不好意思地說：“你們真是的——！”這次包括花、華還有知佳，所有人都開始騷動。

    戲劇社社長也用愉悅的聲音說：

    “嗯，應該足因為華公主好久沒來看我們演出，而且又有攝影機在拍，真的容易緊張吧。但是忘詞之前表現得非常優秀喔……如何？對於我們的演出，華公主你們也說說感想吧。”

    華微笑著說：

    “表現非常亮眼喔。距離正式演出還有三個禮拜的時間就有這樣的程度，讓我很期待正式開演。”

    “華公主，真的嗎？”也許是戲劇社社員都清楚，關於演技，華從來不說客套話。因此聽到華這麼說，大家都欣再不已。“我認為劇情本身也很出色。”華這麼強調以後，花也再同意不過地說：

    “嗯、嗯！我也這麼認為！”

    “我就說吧——”戲劇社社長顯得很滿意。

    “如果不是這樣，就不值得請你們來看了。請儘量誇獎我們，然後多拍一點。但是，這不過是開頭喔！接下來我們還會有更精采的表現，讓華公主折服。嗯，華公主，其實我也對社員們說過了。即使到時候我已經從社團引退，如果你看了這次的演出而想回來領導戲劇社——”

    戲劇社社長自信地嘴角上揚，接著說：

    “隨時可以回來喔！”

    “真——是太遺憾了。”

    笑著這麼回答的人是知佳。

    “我終於明白了。這才是今天你特地找我們來看的真正目的吧？啊，看起來的確是有值得引以自豪的部分，但是我和阿夕不可能放棄這麼重要的女主角。你們才是，到時候來參加我們的電影發表會，然後打消把華公主搶回去的念頭吧。對吧？阿夕。”

    “是啊。”夕也微笑著重新架好攝影機。

    “不管你們接下來的演出有多精采，我們也是盡全力進行電影創作，絶對不會輕易輸給你們的——華公主也不會還給你們。這件事我午休的時候都說過了。”

    “就是這樣。”知佳點了點頭。也許是因為比起華，花比較靠近的關係，知佳從花的身後愛憐地將雙手放在花的肩上。雖然看起來有點滑稽，但這動作也表現出決不讓步的態度。知佳眨了下眼睛說：

    “我們今後也會一直獨占這兩個可愛的女孩來拍攝電影。”

    “知佳學姊——”

    花抬頭看著知佳。

    戲劇社社長的笑容突然變得更燦爛，對著社員們說：

    “那麼！我們就展現出更超凡的水準，一讓狂妄的影研會社長和演員小偷閉嘴，讓華公主——不，只有華公主不夠，還有成宮同學——讓她們看了我們的演出而想加入我們戲劇社。從剛才那一幕開始，再練習一次——！”

    夕的攝影機當中，戲劇社“圍繞營火晚會的SSAW”的練習正順利進行，有如以迷你版重現學園祭。基本上是歡樂的喜劇，常常有令人莞爾的笑料；然而戲裡也描繪出不想讓戀愛、人際關係、社團活動這一切的歡笑畫上句點的感傷，然後在營火晚會時劇情達到高潮——

    夕再次對於戲劇社社員的演出感到讚歎的同時，也有點擔心剛剛不知道感受到什麼而激動得眼眶泛淚的花，所以三不五時觀察花的舉動。

    花果然隨著劇中人物情緒起伏。有時會突然露出寂寞想哭的神情；中途不知道想到什麼想得入神而低著頭；有時又來回看著舞台上的戲劇社社長和知佳。正覺得疑惑不解時，她的舉止又變得忸忸怩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雖然知道花應該是對這部戲有共鳴……然而為何她會看著知佳呢？夕感到納悶不解，猜不出原因。看著花彷彿受到刺激的眼神和情緒激動的側臉，夕滿腹疑惑——

    這時，夕感覺華握住自己的手忽然加重力道。

    咦？一回頭就感覺一陣舒服清爽的大波斯菊香味撲鼻而來。

    肩膀上感覺到體溫，還有某種東西靠著自己的重量。

    彷彿想重新挑戰上上個月下旬，煙火大會時被花發現而告終的計劃，華靜默不語，只是輕輕地把小巧的臉蛋往夕的肩上靠過去，身體也自然靠近。夕貼身感受到華的呼吸起伏，以及有如錦緞般滑順的秀髮。

    夕瞬間全身僵硬，接著——

    心跳又開始不安分地暴動，甜美的誘惑隨著血液浸透全身。

    夕感到心跳加速的同時，小心翼翼地問：

    “華公主……？”

    但沒有得到回應。

    華只是牢牢緊緊地依偎在夕身上，就這樣看著戲劇社的練習。舞台上，此刻正進行到最後一幕。華的表情和花一樣全神貫注而認真。無論是觀賞整齣戲劇的演出或是演員的演技，華的眼神總是極度誠懇，幾乎到了讓人吃驚的地步。然而……不，應該說為什麼？為什麼華公主會突然把頭靠在肩上……？

    華不可能感受不到夕的混亂和緊張。如此零距離的接觸，雙手交握，頭就靠在夕的肩膀上。華清楚察覺夕的疑惑和慌亂。

    因此，她彷彿回應夕的疑問和驚愕——

    更加用力緊握住夕的手。

    咦？現在是怎麼回事？夕在心中哀號。該怎麼辦？絶非感到不舒服——完全不是。甚至可以說，光是華清新甜美的髮香就幾乎使夕心醉神迷。最大的問題點在於，被這麼可愛的華牽著手、頭靠著肩，要推開來是說什麼也做不到的事。可是就在不遠處……雖說另一隻手因為拿攝影機的關係，沒辦法空出來牽手，但就在只隔了一點點距離的附近——

    花就在……那邊耶……？

    而且很不湊巧，就在這時戲劇社社長發生今天第一次的失誤。也許是演得太投入，結果搞錯了順序。戲劇社社長親自暫停練習，並且向社員們道歉，社員們也嘻嘻笑出來，舞台的緊張感頓時煙消雲散。就在此時，原本顯得有些混亂猶豫的花，下定決心似的用力點頭並把目光從舞台上移開。

    她用一本正一經、全心全意﹒卻又帶著一絲﹎憂傷的聲音說：

    “知佳學姊！那個……呃……我、我呀！”

    “嗯？”

    “雖然我說過‘即使是為了和夕同學度過最美好的學園祭，我還是會不好意思，不想參加’這種話，但是……呃……如果知佳學姊希望我參加，那我願意參加選美喔！我會盡我所有的努力……！”

    “咦！真的嗎？”知佳分外驚喜，回頭望向花——

    此時夕正好也往那邊看，知佳一轉頭，兩人的視線碰巧對上。

    夕所處的狀況，被知佳完全掌握了。

    “不，知佳學姊，不只選美——還有電影發表會、貓咖啡廳等其他活動！不僅是為了找機會接近夕同學……雖然這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啦，但也是為了炒熱學園祭的氣氛！我會比現在更加——”

    花說到這裡，忽然流露出哀怨的神色。

    “……知佳學姊，你為、為什麼一直笑？”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在笑你。聽你這樣說我很欣慰。只是，那個……你要不要轉頭看一下後面？”

    “咦——？”

    不用說，花一回頭，眼中所看到的就是夕剛剛的狀況。夕豆大的冷汗一顆顆滑落，目擊花那有如少女雜誌模特兒般可愛的臉蛋扭曲的過程。

    她一開始先驚愕地愣住，接著大受打擊，最後湧出焦躁感與暴怒——

    “……華、華華、華——？你、你、在幹什、麼！”

    花傾盡天賦異稟的爆發力一躍而上，插進夕與華之間，打算硬將兩人分開。然而華已經預料到花會這樣做，早就搶先一步緊抱住夕，不讓花得逞。就連台上正在確認流程的戲劇社社員，也都訝異地轉過頭來看著這一幕。“什麼？發生什麼事？”她們臉上寫滿疑問。

    “華、華！果、果然你才是悶騷色女！明明只約定好牽手，而且現在正在參觀戲劇社的排演……哼、哼——！”

    “——嗚啊！等、等等，花、華公主！好痛、噢、噢……！”

    “——！”

    華拚命抵抗的同時，對著咯略笑的知佳說：

    “知佳學姊！我也願意參加選美……！”

    知佳感到意外地說：“哎呀？連華公主也參加嗎？”然而她同時嘴角上揚，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

    “呵呵呵，你們兩個怎麼了？忽然變得興緻勃勃……呵呵……你們應該是瞭解為了製造最美好的學園祭回憶，出場選美比賽是必須項目吧？呀哈哈，啊，不管怎麼說，我高興得不得了！趕快趁你們還沒改變主意之前，傳個訊息給班上校刊社的同學——”

    “你們這麼吵鬧，我還以為發生什麼大事了！”戲劇社社長從台上對著糾纏在一起的夕三人投以些許不耐煩的眼神，接著和其他的社員們一起笑了起來。也許這是影研會和戲劇社之間，第一次響起的平和爽朗的笑聲。

    ——距離第五十屆美櫻祭正式登場，還有三週。

    4﹒

    也許是前兩天參觀戲劇社的排演，造成心境上的變化。

    可以確定的是，本來個性就開朗活潑的花，被知佳灌輸“學園祭是絶佳的戀愛活動，有機會成為最美的回憶”這樣的想法以後，顯得很積極。而自從看過戲劇社排演，對於學園祭的一切又更加感興趣了。簡直就是火力全開的狀態。

    包括在班級企畫點心組的會議時也是，花幾乎每天都在研究材料費和製作時間都符合需求的食譜。“那麼今天就來試做吧？”某一天大家討論得十分熱烈，打算當天要試做點心，結果剛好烹飪教室被別的班級占用。

    “咦、咦咦？怎、怎麼會……居然會這樣……”

    花明顯受到打擊而極度消沉。

    “這樣的話——”夕不忍心看到花這樣，於是提議。

    “今天看誰家裡方便就去誰家，路上順便去超商之類的地方買材料，然後開始試做，這樣如何？而且……這次的學園祭，辦飲食攤的班級和社團好像很多吧？”

    光是名稱有冠上咖啡廳、咖啡館的企畫好像就有三個。在學園祭中，對於沒有參加演奏或戲劇演出的一般學生而言，飲食攤原本就是最受歡迎的活動，重複也是無可避免的事。

    “所以烹飪教室應該常常會有被占用的情形吧？不只是今天，總之以後只要烹飪教室被占用，就看看要到誰的家裡集合試做，如何？”

    “……喔喔！”一直處心積慮猜測夕的動向結果作繭自縛，不幸和夕同一組的篠田，這時眼睛都亮了起來。

    “這樣的話！小花家……去小花家好不好？聽說小花家是餐館吧？那廚房應該很大。只要能去小花家，我就可以原諒自己居然犯了和夕這個礙事鬼選同一組的糟糕失誤……！”

    “咦？我、我家？那、那個那個，也不是不行，可是放學後的時間家裡要開店……店裡的廚房沒辦法用，家裡的廚房又很小……”

    “沒關係！沒關係沒關係！大小不是問題！只要縮減人數就可以了。就是這樣！例如就我跟小花兩個人——好痛！”

    夕拉扯篠田過了一個暑假後變長的咖啡色頭髮。

    “啊……因為我是提議的人，而且聽我媽說她今天要去買店裡常客的生日禮物，如果大家不嫌棄，今天就暫時先到我家如何？雖然不是很寬敞，但至少不算狹窄。”

    夕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其實並沒有想太多。

    “去夕、夕同學家裡……？”花失聲驚呼，心神不定地望向華的座位——華說是要和造型組的大窪她們討論適合貓耳的服裝，所以先走了。即使到這個時候，夕也還是沒有想太多——

    結果，今天到夕家挑戰試做點心的人有夕、花、篠田和班上其他三個女孩子，總共六個人。他們收好書包，不經由沿海道路而是走拱頂商店街回家，順便在途中的超市購買需要的材料。到了夕家所在的大樓以後進入自動上鎖的大門，然後上了七樓，來到玄關前——

    “小花？你怎麼了？臉漲紅到耳朵都發紅了耶。”

    看見花猶豫不決、滿臉通紅的樣子，篠田開玩笑說：

    “別人我不知道，不過小花你應該不是第一次來夕家吧？”

    “咦……嗯、嗯！有來過幾次。”

    “這樣的話，你還在害羞個什麼勁兒？啊！該不會，是那樣吧？前陣子我在書店裡翻女性流行雜誌，在一個像是戀愛特輯之類內容有點色色的黑白印刷頁面上，有一個問卷調查‘實際訪問！十幾歲、二十幾歲的女孩第一次的地點！’裡面第一高票是‘男朋友的房間’喔！哈哈……不過夕這麼膽小，我看他也不敢——”

    篠田以開玩笑的口氣說著，卻忽然停下來。

    因為他發現花陷入沉默。

    篠田露出腦袋被鎯頭重擊的痛苦表情。

    “咦、咦？騙、騙人……！該、該不會你們已經——”

    “——沒、沒有沒有、沒有這回事！不可能的！你居然對花說這麼沒水準的話……！”

    夕焦急地高聲反駁。花雙頰緋紅點點頭，慌忙地說：“是、是啊……！就、就是嘛！”然而篠田卻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如果是這樣，那小花為什麼……？”

    “咦？啊、嗯、沒有啊。那個……華、華她……”

    花害羞地用力搖頭，雙馬尾也隨之甩動；瞥了夕幾眼以後，無可奈何地回答：

    “……雖然不是我們兩、兩個人獨處，但從那次之後就不曾在華不在的情況下來到夕同學家裡。我只是想到這個才……”

    ‘那次？’

    篠田和班上同學齊聲發出疑問——

    聽到這些對話，夕終於明白花為什麼害羞、當夕提議到家裡做點心時，花到底想到什麼事而顯得坐立難安。

    在篠田更近一步追問前，夕為了岔開話題，急忙打開玄關門，隨意脫了鞋子衝進家裡，然後回頭催促：“喂、喂！各位快進來吧。再不快點會拖到太晚喔！”

    “等等，‘那次’到底是——”雖然篠田似乎感覺到不對勁，但花這時察覺夕的意圖，於是露出假笑說：“啊，對呀！就是說啊。我們快進去吧！”然後毅然走進園端家，就這樣把買好的材料拿出來放進冰箱，準備調理器具等，總算暫時矇混過去了。

    只是，就算能逃過篠田他們的追問——

    “那、那麼！首先來做做看第一項，香蕉蛋糕——！”

    身為點心組組長的花如此宣言。然而她的臉卻仍然是微微發燙的粉紅色，不知道怎麼的總是坐立難安，無法沉著下來，不時地看著夕——不，應該說是夕的嘴巴。因此到剛才為止，夕原本沒有特別在意，現在卻連他都開始臉紅心跳。

    “……不、不行不行！一定要維持平常心。”夕這樣告訴自己。要是連自己都看起來很彆扭，那花的反應會更大更不自然。篠田他們也在，而且做點心是花的強項，一定要讓她好好發揮。“冷靜，快冷靜下來。”夕大口深呼吸——

    “做法非常簡單。只要在以鬆餅粉當基底做的麵糰裡，加入磨碎的香蕉——”

    花穿起夕家裡印著“媽媽貓家族”角色圖案的圍裙——那是在夕的母親園端櫻所開設的小酒館“ToyBox”工作的女孩沙那前陣子送的。正當花說明蛋糕的製作方法時，幾個與花感情很好，與夕也能輕鬆聊天交情不錯的女孩子開玩笑說：

    “小花穿著圍群說話的樣子，看起來簡直就像剛結婚的年輕太太耶！”

    因為她們這樣說的關係——

    花手足無措地回答：“年、年、年輕人妻……！”夕好不容易才深呼吸冷靜下來，這下子全破功了。“人妻耶，小花！”其它女孩子也尖聲附和。篠田那充滿怨念的眼光投向夕；如果說憎恨可以殺死人，夕大概已經被殺五次了。夕在心底不斷提醒自己別在意，總算勉強擠出笑容說：

    “花、花！所以我們現在先做什麼比較好？”

    “啊、嗯……嗯！”

    花心跳加速地看夕一眼，然後刻意清咳一聲說：

    “嗯，那麼篠田同學和早希負責香蕉！香蕉剝皮後用湯匙適度壓碎。小未你們準備砂糖和蛋。夕同學設定電子烤箱的預熱……做完這些之後……”

    花彷彿想掩飾自己對新婚啊、年輕人妻啊、盛夏那個晚上等話題的尷尬，用剛買來的全新鬆餅粉袋子遮住半邊泛紅的臉。

    “呵呵，就和我一起做麵糰吧？”

    “啊……啊啊！沒問題。”

    看到花可愛的樣子，夕為了忽視自己狂亂的心跳，慌忙走到電子烤箱前蹲下。

    “平常心平常心。”從回家之後到現在這段短短的時間裡，這句話不知已經說了幾次。現在夕又在嘴裡重複這句話。雖然夕家的廚房算是寬敞的系統廚房，但也不太可能擠進六個人還綽綽有餘。也許是因為這樣，打算在客廳作業的篠田和一位女同學從夕的身後走出去。夕設定好預熱，按下按鈕——

    “——夕同學，設定好了嗎？一

    花靠過來關切，雙馬尾的尾端輕撫著夕的臉頰。夕猛然站起來，發出“唔啊！”一聲怪叫。花疑惑地眨眨眼睛，眼睛往上看著夕。

    兩人就這樣互相凝視了一會兒——

    不知是誰先注意到兩人這樣凝視有些尷尬。夕發現花臉頰越來越粉紅，但他自己應該也不遑多讓吧。花說著“好、好了嗎？”並快步往嘻嘻哈哈笑著用筷子把攪拌盆裡的蛋打散的兩個女孩走去。

    “真的……”夕看著花的背影想著。

    真的，總之現在不能亂想，快忘掉那個盛夏夜晚的夢。雖然那是非常珍貴的回憶，但是暫且得先收好。而且這是為了學園祭必須認真進行的準備工作，這樣下去沒辦法順利進行。

    “夕、夕同學，打蛋器在哪？”她在確認過攪拌盆以後，回頭詢問夕。花也一樣，雖然還有點尷尬，但眼神看起來應該是調整過自己的心情，和夕一樣下定決心要好好做準備工作。

    “啊！”夕微笑著點點頭。記得應該是放在架子上，於是抬頭往架子上看。

    “喂——小花——”

    這時聽到客廳裡的篠田悠哉的聲音。

    “已經先壓碎兩根香蕉囉——大概這樣可以嗎——？”

    夕家裡的廚房雖然算不上開放式廚房，但構造上仍然可以從廚房看見客廳。花“啊”的一聲，往篠田他們的方向看去。此時夕所在的位置剛好是死角，所以看不見客廳。花看了夕一眼，急忙說道：

    “我馬上去拿！等我一下。我想請你們各自再幫我壓碎一根香蕉——”

    花這麼說完，彷彿要逃避和夕處在同一空間的尷尬，手上拿了替換用的攪拌盆，急忙快步走出廚房。

    然而——

    即使本人自認為已經調整好心情了，但實際上可能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雖然花簡直就像掌管運動細胞的女神化身，卻像華曾經說過的一樣，常常跌倒摔傷。也許是因為運動能力太好

    造成過度自信，或是注意力散漫才會這樣。

    花走到廚房入口時，腳踢到稍微突出的餐具櫃，發出“喀當”一聲。

    “……呀啊——！”

    理應只要立刻扶著牆壁就沒事了，偏偏這時手上拿著攪拌盆。“花……！”夕發現花就這樣向前倒去，急忙伸手扶她。

    千鈞一髮之際，總算抓到了花的手。但是—

    夕片刻間轉過身體，本身也沒站穩，不足以支撐花跌倒的勢頭。花放掉手中的攪拌盆，這時是有什麼東西抓都好，反射性想抓住夕的手，結果因此完全失去平衡。即使一起跌倒，也不能讓花的頭撞到牆壁！夕一心想保護花。

    “——！”

    背上受到撞擊。

    夕痛得閉上眼睛……再張開的時候，看到花也閉著眼睛呻吟“好痛……”。可愛的臉上有長長的睫毛——唯一和華相像的嘴就近在咫尺。夕感覺這一幕似曾相識。

    感覺得到對方的吐息，化跳產生共鳴，兩人融化在香甜的戀愛氣息中。

    就彷彿重現那個盛夏夜晚的那個時刻。

    和那時相同，令人陶醉的甜美讓世界都天旋地轉……

    “花……”

    “咦……？”花聽見夕無意識的呢喃，也張開了眼睛。

    她似乎一時間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凝視著夕的眼睛，凝視著眼睛深處夕的心靈。“夕同學……？”她的嘴裡微弱地發出甜美的氣息和聲音，微微移動身體，這觸感對夕而言鮮明得令人震撼。她的身體有如小型貓科肉食動物般緊實，同時卻又柔軟得彷彿禁不起粗蠻的擁抱。女孩子的身體……

    夕從花清澈的眼眸裡，看到自己的倒影。

    而現在夕的眼睛裡，想必也倒映著花難受的表情。花的眼裡閃爍著淚光，眼神就像陷入恍惚般游移不定。她溫熱的吐息輕撫著夕的頸子，宛如電擊。花的嘴唇，慢慢地接近——

    夕被花芬芳的香氣灌醉，無法動彈。“等等——”他只能在心裡這樣吶喊。

    “——還、還好吧？小花？園端同學？”

    理所當然地，廚房傳來女同學們的關心，同時把夕和花拉回現實。

    “……！”花一陣驚嚇猛然撐起上半身，移開剛剛幾乎就要再一次接觸到的嘴唇。這時花的臉比今天任何時候都要紅，簡直就像煮過的章魚。她慌慌張張地站起來，結果重心不穩手肘又猛力撞上牆壁，臉上的表情因疼痛而扭曲。

    “啊……花、花！沒、沒事吧？”

    “啊，嗯、嗯！沒、沒事啦！我沒事！”

    花依然滿臉通紅，努力擠出若無其事的笑容。

    “啊哈、啊哈哈……對、對不起，夕同學！夕同學你還好嗎？”

    “喔，嗯。我沒事。完全沒受傷——”

    ——然而，除了身體之外，夕的心靈、感情和靈魂卻……

    受到爆炸般的震撼而天旋地轉。不管是此刻的花，還是那個盛夏夜的花，都讓夕情緒激昂得胸口發悶。體內暴衝的血液反映出感情的激昂。這樣的悸動隨著血液擴散到身體的每個部分。為了平靜自己狂奔的心跳，夕用手撫著胸口，花也緊緊揪著自己的胸口。

    她的動作彷彿在表達，如果不這樣做，體內橫衝直撞的衝動和羞怯就會使得全身支離破碎。眼神才不小心接觸了一下，彷彿連這樣都無法承受，花立刻再次用力地閉上雙眼。

    “——啊，那個——夕？小花？”

    不知何時，除了原本就在廚房裡的兩個女孩子，篠田和另一位女孩也走了過來，搔著臉頰說道：

    “……已經照你說的各自壓碎一根香蕉了……”

    一陣忙碌過了四十分鐘後，美味的香蕉蛋糕完成。

    夕送花他們到一樓入口，約好明天在學校再討論餅墘方面的餐點，然後又回到家裡。廚房和客廳恢復原本的安靜，彷彿片刻前的騷動和喧鬧都是虛構。

    不過，仍舊有些餘韻殘存在空氣中。

    例如香蕉可口的香味仍微微殘留著。身體還記得和花一起跌倒，被壓住時所感受到的花的體重、花的柔軟。最動人的是，花全力以赴的眼神。但產生這樣的想法，簡直就像中了知佳的圈套，實在是有點討厭。

    知佳所說的，可能也不是沒有道理。

    換句話說，看到花與華比平常更認真的一面和全力以赴的樣子，因此有所感動。現在夕的心裡還留著當時的悸動，但這不只是因為差點就要重演那個盛夏夜的衝擊，也因為花即使感到不好意思，也沒有表現出一副“反正貓咖啡廳只要有貓和戴著貓耳的工作人員就可以過關”這種態度而隨便應付，反而為了端出美味的餐點而絞盡腦汁。夕強烈感覺這樣的花非常了不起，非常可愛。

    不知道。雖然還不知道答案，但也許——

    夕暑假時認真思索後的結論是自己對兩位“HANA”都有戀愛的感覺，對兩位“HANA”都一樣喜歡，正因如此，當時夕給她們的答案是自己還無法做出選擇。班級的企畫、影研會的電影發表會，還有其他不是站在主辦立場參與的活動，以及營火晚會那更容易貼近答案的場合……也許目前這個稱不上回答的答案，將來會因為這些契機而變得明確。

    夕用遙控器打開電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肚子還不餓啊——夕苦笑著。

    原本應該是準備晚餐的時間，但試吃了香蕉蛋糕而有點飽。“對了，來看剛剛的錄影吧！”夕這樣想。試做香蕉蛋糕第一號、第二號完成的時候，有拍下來。來看當時的影片吧。

    夕想到這裡，把手伸到桌上——

    “——嗯？”

    他注意到電話答錄機的燈號正在閃爍。

    不是手機，而是家裡的電話。

    ——是剛剛送花他們下樓的時候嗎？

    最近不管是有事找夕或園端櫻，幾乎都是打到他們各自的手機，因此家裡的電話很少會有留言。如果是宅急便，那送花他們下樓的時候應該會注意到。夕雖然感到奇怪，但也沒有想太多，靠近電話按下留言的播放鍵。

    ‘——…………’

    短暫的沉默以後——

    ‘……啊——’

    電話那頭發出的聲音聽起來不知如何起頭，只吐出一個聲音，還沒說出完整的隻字片語。

    電話裡聲音的主人是誰、為何打這通電話？雖然這兩個問題已經讓夕感到吃驚，但更讓夕驚訝的是，自己居然在極短的時間內就知道對方是誰，伴隨著年幼時持續到現在的種種情感碎片，記憶也被喚醒。

    只是一個發音，就刺激了夕的想像，許多畫面占滿夕的腦海。

    她拿著行動電話，在街上邊走邊說話的姿態。初秋和緩的微風吹拂，烏黑亮一麗的頭髮隨風飄逸。可以想見，她應該在笑。薄薄的嘴唇忍不住上揚，肯定不屬於端莊穩重的笑容。因為她總是這樣。

    永遠興味盎然、純真、冷酷。

    對於自己生存的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事、任何細節都是。

    ‘園端阿姨？夕？不在家嗎？隔了這麼久，難得我打電話……’

    留言被播放出來。電話傳來的聲音富有磁性，是令人沉迷、難以忘懷的女中音。一陣短暫的沉默，也許是因為她又笑了一下。到底什麼事讓她感到這麼有趣？她所看到、聽到、聞到、嘗到、感受到的世界究竟多麼地色彩鮮明？讓她的笑聲顯得充滿興趣？

    ‘嗯，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沒多久就是彼岸日了吧？所以我才打電話過來看看。雖然那幾天剛好有工作，但我想去園端導演的墓看看，所以——（注日本習俗以春分和秋分為中心，往前往後各推三天，前後共七天稱為彼岸日）’

    她說到這裡，也許是微風吹拂或其他因素讓她忽然又改變了心意。‘——啊，算了——’她低聲說了。接著又說：

    ‘我有空會再打電話過來。也有可能不打了。’

    最後在對方似乎感到愉快的氣氛中，留言結束。

    夕呆站在電話前，好一陣子無法動彈。

    她應該是遙不可及的存在，這點連想都不需要想。

    自從父親過世以後，夕的夢想和熱情被她敲碎，因而放下攝影機的那時起，她已經不存在夕的世界裡——不，應該說夕不存在她的世界裡。事實上進了高中以後，見面就不用說了，甚至沒有說過半句話。即使如此——

    她是夕他們參加的美櫻鎮業餘電影比賽的最終評審委員嘉賓；最後和花、知佳一起去看的華所推薦的電影，也是由她主演。當然，夕又重新燃起對攝影的熱情，她應該是完全不知道的。就算知道應該也不在乎。然而為什麼夕因為兩位“HANA”才剛又拿起攝影機，她又出現在夕的生活中……即使夕認為這應該只是自己想太多，即使知道對方一點都沒有這麼想，她所注視的永遠不是夕，而是園端朝地。

    然而她——狩野葉奈子，對夕來說卻是無所不在。

    只要繼續攝影，她的存在就會和卓越出眾的父親一樣，是無可躲避的嗎？夕感覺這陣毫無顧忌、猛烈得宛如可以吹散一切的強風正不祥地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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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11 12:19 AM

本帖最後由 fu5040 於 2012-11-11 12:21 AM 編輯


第四卷 第二章 我們代身為貓咪

    1

    直截了當地形容夕的父親園端朝地，就是一位天才。

    看過幾次爸爸的作品“美櫻”就知道這個事實，除此之外從各種狀況也可以感受到。

    例如，暑假時和電影社和戲劇社社長一起進行試膽大會的百合峰古老墓地另一側，視野遼闊的基地——父親長眠的地方也是如此。

    基本上夕和母親園端櫻沒有公開父親的基地。並非特地保密，只是祖父母的墓地也在這裡，所以不當作公開資訊。即便如此……像今天也是，夕他們來了以後，就看到墓前供奉了許多鮮花。花瓶裡的鮮花從來不曾全部枯萎過，雖然部分是因為夕和母親常常來掃墓，但是——

    “——那麼，夕。趁時間還早，迅速地完成吧。可以幫忙提水嗎？我先整理花瓶。”

    “嗯，知道了——”

    夕回答的同時，比起這個月上旬寒冷許多的風吹過墓地，也將百合峰的樹木吹得沙沙作響。花瓶中一些放置比較久的花，花瓣四散，色彩鮮明地飛舞在夕的視野當中。父親的才華超越生命的證明，天才的證明……

    夕從汲水站借用變形的水桶和水杓，裝了水之後來到母親身邊。此時園端櫻正丟棄花瓶中部分已經不新鮮的花，並將今天帶來的花插進花瓶。然而不只是秋季的彼岸日，不久之前也是這樣的光景。今天夕放學後和母親來掃墓，他早已習慣類似彼岸日或孟蘭盆節、忌辰、生日等重要日子之前，會有很多人來掃墓的情況。

    蓮井社長是美櫻鎮裡屈指可數的園端朝地超級粉絲，他曾說在網路上可以查到墓地地點，而且只要在粉絲網頁上表明想上墳並客氣地詢問，也會有人回覆基地所在位置，還會叮嚀粉絲不要打擾到遺族或是當地居民。換句話說，想到父親墳前悼念的電影愛好者不在少數。更進一步地說——

    這麼多未曾謀面的人對於父親的作品有多麼喜愛。

    多少人因為作品而感動。

    以前的鮮花就是證明。除了前幾人提到彼岸日的事，留下留言的狩野葉奈子之外，還有曾和父親共事的相關人員也常常來悼念。夕將水注入母親園端櫻重新整理好的花瓶中，然後擰著抹布的同時，全身再次起雞皮疙瘩。

    ——這真是太誇張了……

    父親還有狩野葉奈子那種人所生存的世界，如此遙不可及，那一定是只有擁有與生俱來才能的人才能到達的異次元。把自己的作品公開給不特定多數的人，到完成為止的辛苦過程、投入的感情沒人在乎，評價的重點只有才能和呈現出來的結果。那個世界是經歷這些殘酷的評價之後，仍然能光彩奪目、屹立不搖的人或作品才有資格存在的世界。夕看看自己，隨著電影發表會的日期越來越接近，又想到電影比賽已經進入評選階段，心裡就七上八下，開始有一點膽怯，然而……

    夕一邊擦拭墓碑，忽然感到有點好奇……

    “——媽。”

    園端櫻回了聲：“嗯？”今天她似乎準備掃墓之後直接去店裡，早就化好妝、吹好頭髮，穿上成熟的洋裝，完全是工作的打扮。夕呼喊她時，她正戴著棉布手套除去墓旁的雜草。

    “什麼事？夕？”

    “你和爸爸還是學生的時候，也參加過學園祭美櫻祭囉？因為今年已經是第五十屆了。”

    “當然參加過囉。內容應該跟你們現在沒什麼不同。最後結束時，也有舉行只有學生參加的營火晚會。”

    “……那個時候影研會舉辦什麼活動呢？也是電影發表會嗎？”

    “也是電影發表會喔。”

    園端櫻嘻嘻一笑點了點頭，挺直身體伸懶腰，放鬆身體。由於眼睛上了妝，比起沒化妝時，雙眼顯得燦爛明亮。她看著夕，用懷念的口氣說：

    “從一到三年級都是喔。三年級時發表的‘美櫻’當然評價極高，但如果要說起初次嶄露頭角，二年級時發表的喜劇電影也受到不少好評……只是……”

    園端櫻惡作劇似的看了一眼寫著“園端家之墓”的基碑。

    “你爸爸一年級的時候，並不是這樣。”

    “？什麼意思？爸爸一年級的時候也拍了電影嗎？”

    “是啊。但因為是處女作——”

    園端櫻似乎想到了什麼，嘻嘻笑出聲音。

    “他到發表合正式開始為止，緊張得近乎神經質。啊哈哈，我第一次看見那樣的朝地。明明攝影、剪接的時候，他總是自信滿滿，彷彿不在乎旁人說什麼。然而學園祭當天早上，他卻不斷自言自語：‘如果觀眾不喜歡怎麼辦？不被認同怎麼辦？’”

    夕感到十分意外，擦拭墓碑的手也不知不覺停止動作。

    ……爸爸他——？

    實在很難想像那種畫面。

    “是、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喔。嗯，說起來那的確是難得的畫面啊。即使是朝地也有青澀幼稚的時期——這樣比起來，夕還比較沉著一點耶。”

    “……比父親沉著？怎麼可能？”

    “因為啊……呵呵，我從知佳那裡聽說了喔……”

    手裡拿著抹布的夕忽然有股不祥的預感，心驚膽跳。

    “你聽說了什、什麼？”

    “聽說你們也要為拍好的電影舉行發表會吧？然而你看起來卻還滿輕鬆的……呵呵呵，難得是我兒子的重要場合，而且是小花和華公主主演吧？雖然我行程幾乎都排滿了，不過如果有辦法取消，我在想要不要去看你們的表演呢——”

    “咦、咦咦咦咦？”

    夕感到慌張。

    “呃、呃，那個……有點不方便！”

    “……你不希望我去嗎？”

    夕看見母親園端櫻傷心地皺起眉頭﹒驚慌失措地說：

    “沒、沒那回事！完全不是那樣！完全不討厭喔！我只是有點不好意思，身為一個男生當然會不好意思——”

    “沒關係。因為沙那之前說她也想去看看學園祭，所以如果到時候可以去，我也會帶她一起去。”

    “沙、沙那？不行不行，更不能讓她來！絶對不行！要是沙那見到花和華公主，我可以預料她一定會狂問一堆色情低級的問題，搞得氣氛很尷尬……！”

    “沙那的確是很愛開黃腔——但是，換個角度想，趁現在讓花和華公主先習慣那方面的事，對於發表會過後更加成熟的你也是有幫助的——”

    “沒有那種必要！不要讓她灌輸花和華公主一堆奇怪的東西！總之，禁止沙那過來！真的要來的話，媽媽你一個人來就好！”

    “啊哈哈。沙那要是聽到這種話，下次見面她會哭給你看喔！搞不好沒喝完整瓶OldParr，她是不會讓你回家的喔？”

    說著這些話的同時，兩人也繼續進行暫停的掃墓工作。

    怎麼可能沉著？夕暗自嘀咕。連父親第一次發表的時候都會緊張得神經質了，自己緊張的程度當然更不用說了。只是，姑且不論內心如何不安，如果從園端櫻及旁人的眼光看來，自己是呈現出泰然自若的態度……

    那一定是因為看著全力以赴的兩位“HANA”——尤其是和自己同一組的花。她們為了辦好班級和影研會的企畫而卯足全力，夕當然也不能偷懶。關於發表會的事，為了不讓花和華有無謂的緊張，夕下定決心無論如何要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如果自己真的能夠做到——

    ——說起來，就我自己而言還算滿成功的。

    夕苦笑著將髒毛巾放入水桶，洗好之後擰乾。

    又是一陣風吹過來，父親墳前的鮮花也隨之輕晃。

    掃墓結束之後，夕和母親供上線香，雙手合十說：“秋分我們會再過來喔。”然後走出墓地。這時夕和要去“ToyBox”工作的母親園端櫻各自分頭走。時間距離黃昏還有一段時間，要做什麼呢？夕苦惱了一下，最後走向另一條不同於來時的道路。

    因為彼岸日即將到來，夕想到了一件事。

    今天沒帶攝影機有點可惜。夕沒有往東側下山，朝平地區的小鎮前進；而是延著上下起伏的坡道，經由百合峰小徑往北側走。中途經過環繞古寺或神社的觀光用鋪石道路。

    在那段路上——

    霎時間，有如命運般……

    夕看到和觀光道路有一段距離的山間小路上，有一個嬌小的人影孤單地佇立在那裡。原本只是眼角餘光瞥見，但那個人穿著制服，引起夕的注意。那是夕再熟悉不過的美櫻高中制服。

    他停下腳步呼喊：

    “……華公主？”

    沒錯，就是華。這條小徑在百合峰斜坡上如迷宮般的小路中，仍舊特別狹窄，不是心血來潮不會特別想走進去。她一個人呆站著，迷惘的視線注視著這條羊腸小徑。海面上吹來的風拂過她纖細的身體與飄逸的秀髮。

    ——她在做什麼呢？

    仔細想想，華家——東雲家的寓所位於再往上一點的地方，所以在這裡遇見華不算什麼值得驚訝的事。但華為什麼一個人站在那裡出神呢？總之，只是在這裡猜測是不會有答案的——

    就這樣吧。

    夕決定以後，就往華的方向走過去。

    奮力爬上似乎一不注意就會滾落的陡坡大喊：

    “華公主！”

    聽到夕的呼喊，華驚訝地回頭。

    “咦……啊，夕同學。”

    華認出夕的身影，彷彿在說“你怎麼會在這裡？”張大眼睛露出訝異的神情，剛剛顯得有些緊張的表情轉為笑顏。夕這時感到一陣不好意思，為了掩飾自己的害羞，故意用開玩笑的口氣說：

    “怎麼回事？你家應該不在這裡吧？”

    華輕柔地笑出聲音說：

    “是呀。不過，你家離這裡才更遠吧……呃，我剛好想到一些事，才會來這裡。那你呢？你又怎麼會來這裡？放學後的班會時，好像聽花她們那些點心組的女生說你今天有事先走？”

    “啊，嗯，沒錯。我和媽媽要處理一些事，剛剛結束了。因為時間還早，就想說回家路上順便繞到林間天滿宮去——對了，你說你想到一些事，是——？”

    華用視線回答夕的問題。

    小徑的深處窄窄地彎曲綿延，讓人覺得一直走下去到最後應該是死路吧。兩人走了一段路以後，看到石牆上掛著一塊手工製作風格濃厚、受到風雨侵襲泛黑的看板。

    上面寫著“貓之館往前二十公尺營業中”。

    “……貓之館？”

    “夕同學你不知道這間店嗎？”

    “嗯……貓之館？”

    夕又重複念了一次，歪著頭感到疑惑。

    總覺得有聽過這名字……

    “這是什麼店嗎？”

    “是的。白天是咖啡廳，晚上則是葡萄酒吧。主流的觀光雜誌應該沒有報導，但是在網路上和一般人的評價中，也算是小有名氣的店……”

    “……啊……”

    夕聽了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記憶，忽然想起來。

    “難道是那間晚上只有滿月及滿月前後三天營業的店？”

    “嗯，沒錯。”

    “啊啊，我有聽過。好像是在《MISAKURA》裡看過這間店的資訊，不然就是從母親那裡聽說的……”

    《MISAKURA》是美櫻鎮的月刊。

    “總之我有聽過這間店。我還記得當初我覺得這間店的經營型態很不一樣。”

    華一臉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微笑著說：

    “果然符合靠山側的店家風格吧。”

    美櫻鎮的靠山側——也就是百合峰斜坡，那裡的店家特徵是多半不以營利為主要目的，店面位置人煙稀少，經營主要是為了興趣和熱情。

    基本上一般的機關或店面不會設置在交通不便的坡道正中央，而會座落在靠海的平地區。因為受到階梯阻礙，不要說汽車，連輕型摩托車都無法進入，百合峰的斜坡幾乎都是這樣的地形。百合峰展望公園附近雖然有不小的停車場，但把車子停在那邊就得繞著百合峰走回來。美櫻鎮的山側就是屬於這樣一個景觀美麗別具風情，但相對交通極度不便的地方。

    不過特地到這種地方營業，也不無可能。

    “而且……我小時候曾來過這間店。不，正確來說，是爺爺帶我來的。”

    “啊，原來是這樣。小時候……那時是幾歲？”

    “那是爺爺腰還沒問題的時候，所以應該是幼稚園的事吧。以前奶奶和貓之館的老闆是油畫畫友，交情好像不錯。前幾天在想班級企畫貓咖啡廳的事，忽然想起這間店——還有，我今天去了大窪家裡忙服裝製作的工作。”

    根據從華及大窪那裡所聽到的，貓耳朵會利用市面上販售的髮箍和毛皮等加工製作；而服裝因為親手製作的時間和技術方面都有困難，因此會買現成的角色扮演用女僕裝，並且進行改造。至於是什麼樣的造型……“對點心組的同學要保密到學園祭當天~”大窪是這麼說的。

    “因為提早結束，就想到順便繞過來貓之館。”

    “咦？可是華公主，那間咖啡廳和貓咖啡廳有什麼關係——”

    話剛出口，夕從店名有了一些聯想。

    “——難道那家店裡面有貓？”

    “是的，有很多。”

    “很、很多？”

    也許是夕驚訝的表情太有趣，華又嘻嘻一笑。

    “其實老開沒有刻意要把店規劃成貓咖啡廳，只是放養了幾隻貓，然後那些貓會隨意進到店裡。主要是因為那些貓乾淨又乖巧。最近查了一下，這部分好像沒有變……”

    華念幼稚園的時候，推算一下也是十年前的事了。因為想到過了這麼久可能會有所改變，於是事前做了調查，果然是華公主的作風。她的個性就是這麼認真。

    “你想，我們的企晝也是飲料食物和貓同在同一空間，所以得注意清潔衛生問題。另一方面，我們必須請客人注意哪些事項……可以的話，我想請教貓之館老闆這些問題。雖然我知道這是無理的請求，大概會被拒絶——”

    華說到這裡感覺有點不好意思地停頓下來。夕提出問題，讓華繼續往下說。

    “無理的請求？”

    “——如、如果誠懇拜託老闆，也許……雖然可能性還是很低，但是也許她會願意把貓借我們一天……”

    這的確是有點困難的要求。夕瞭解華吞吞吐吐、不好意思的原因，笑了一下。同時，明知道是強人所難的請求，突然要提出這種請求，華自己也很尷尬，但是為了班上的企畫打算一個人去拜託看看；夕看到華這樣的行為，忍不住感到敬佩。華這麼拚命，即使會丟臉也要為學園祭儘力，如果不是今天自己偶然遇見她，應該誰也不會發現吧。華這個人不會宣揚自己做了什麼努力。

    而且，如果去拜託的人是華，也許還有機會。雖然不知道老闆是什麼樣的人，但是被這樣一個看起來認真、誠實，遠看像是吉祥物般可愛，近看又是讓人屏息的美少女誠懇的拜託，就人之常情而言，通常在可能的範圍內會想儘量答應她的請求吧。只是，問題是——

    夕正在思索時，華開口說：

    “但是……我已經很久沒有來這邊走動了，對方會瞭解我的為人嗎？不……基本上連對方是否還記得我都是問題。所以我才會有點猶豫……”

    華說到這裡，忽然露出百合花般的微笑。

    這樣清澈的微笑總是強烈火熱又甜蜜地撼動夕的心。

    “當我在想該怎麼辦的時候……夕同學你就出現了。真的，每次只要我希望你出現在我身邊，你就會現身。對了，夕同學，你剛剛說你順道要去做什麼……？”

    “啊，那個沒什麼重要的。只是當作散步而已。”

    “太好了。這樣的話，如果夕同學方便……可以和我一起去嗎？只要你在旁邊，我也比較有勇氣。”

    “——這樣啊。”

    當然，夕的內心早已這樣打算。

    夕給華一個微笑，開玩笑似的說：

    “我記得你前幾天說過‘光是這樣我還不能原諒你’，而且我好像也還沒跟你道歉——”

    華瞬間愣了一下，隨即說：

    “……夕同學你真是……的確是有這回事。那麼，如果現在你陪我去，我就原諒你。’

    華立刻領會夕所指的是哪件事，迷人的笑容變得更加燦爛。

    2．

    如同招牌上所指示的，小徑往前走二十公尺以後，就看到一扇門。門上掛著另一個同樣富有手創風格、有特別的貓咪插圖的招牌，上面寫著“貓之館營業中”。靜悄悄地隱身佇立在小徑與小徑之間，百合峰迷宮的間隙中。夕與華互看一眼，穿過大門踏進庭院——

    迎風的樹木發出沙沙聲響。

    走進百合峰的小徑深處，就感到遠離了喧囂和人煙，令人舒暢得有遠離塵世的錯覺。而這裡最讓人有這種感覺。靜謐、清靜，連空氣都特別涼爽。陽光透過細心整理的樹葉縫隙間灑落，除了樹葉窸窣聲，再沒有其他聲響。這裡距離剛剛夕所在的觀光道路並不遠，然而所有的嘈雜似乎都遠在另一個世界……

    “喵——”聽到貓叫聲，夕他們注意到從門口延伸到咖啡館玄關的踏石小路上有一隻貓。

    它可能還不是成貓，雖然體型不像幼貓那麼嬌小，但也沒有一般成貓大。是一隻漂亮的黑貓。漆黑的皮毛充滿光澤，在葉縫中灑落的陽光照射下，帶著藍色調的烏黑皮毛熠熠生輝。它並不特別警戒，只是看著夕他們。

    “呃——你好。打擾了。”

    華點點頭，夕也舉起手打招呼。黑貓親切地搖了一下尾巴，彷彿在說“請進”。夕和華看到這一幕，不禁相視而笑。

    咖啡廳的玄關，厚重的大門呈現半開狀態，腳邊的黑板上用白色粉筆寫著“本日推薦戚風蛋糕、芒果布丁”。夕輕輕開門，門上的鈴鐺發出悅耳的聲響——

    “啊？難得有高中生來這裡。歡迎光臨。”

    一位年約四十五歲前後，微卷的頭髮染成棕色，雖然有些歲月的痕跡卻仍舊十分美麗的女性，正坐在櫃檯裡，在微暗的燈光下讀著老舊的精裝書。她抬起頭笑著說：

    “呵呵，你們是從哪裡聽說這間店的？請進。如你們所見，今天沒有客人，所以請自己選擇喜歡的位置——”

    她“啪”一聲闔上書。

    然後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凝視有點緊張的華。

    “——呃……如果我認錯人，先說聲不好意思……你該不會是東雲家的華小姐？”

    華驚呼一聲，回答“是的”，隨即露出微笑。

    “因為你精緻的容貌沒有改變，伶俐的氣質也一如從前呀！”老闆笑著這樣說，讓華不禁感到不好意思。

    貓之館整體走古典風格，雖是咖啡廳，氣氛感覺更接近書房。

    椅子和桌子等傢俱雖然不成套，猛然一看似乎亂無章法，然而這樣不統一的風格卻營造出不可思議的協調感。從這點就可以一窺老闆不凡的美感。夕與華選擇的座位是其中一個靠窗的寬敞沙發座。華吃著戚風蛋糕，向老闆說明今天的來意——包括學園祭企畫的內容、想尋求的建議。在華說明的期間——

    沙發的角落有一隻曬著從窗戶透進來的陽光邊打盹的長毛白貓。光是環視店內就可以看到三隻貓，而這只白貓是其中看起來最悠開放鬆的。夕試著將指尖伸向白貓。

    這時白貓有了一點反應。它只是張開原本閉著的金色雙眼，抬頭看了夕一眼，並沒有顯露出不開心。雖然如此，夕還是帶著有點緊張的心情撫摸白貓的喉頭，結果白貓舒服得發出呼嚕聲，完全任夕擺佈——

    ——這真是……

    夕不禁吞了吞口水。

    ——完全不怕人。這隻貓好可愛……！

    完全沒有警戒心，讓夕隨心所欲地撫摸，而且似乎很舒服地發出呼嚕聲或喵喵叫，簡直可愛得不得了。讓夕不由得聯想到花頭髮的蓬鬆貓毛觸感也很舒服。嗚喔……嗚喔喔喔……！現在在夕旁邊的人是華，她看起來仍然很穩重，享受著舒適的氣氛同時，也確實傳達今天來這裡的重點。如果是花，應該會亢奮地大呼可愛，然後把要說的事拋到九霄雲外吧。也是，反正這間店就在這裡，下次再帶花來——

    “——夕同學？”

    華手上拿著茶杯，忽然轉過身來對夕說話。

    夕回過神慌張地說：

    “啊，不好意思。這隻貓太可愛了，不知不覺就——”

    “你剛剛——”

    華眯起眼睛。

    “在想花嗎？”

    夕嚇了一跳。

    華有超能力嗎！

    “為、為什麼這麼說？”

    “沒有為什麼……你跟花的事我就是知道……所以你瞞不了我~。”

    女孩子這種無法用科學解釋的敏鋭實在是很可怕。太恐怖了。

    夕掩飾自己的心虛說著“怎、怎麼可能瞞你。華公主，我沒有在想花喔……呵哈哈”，意圖搪塞過去。“這樣啊？”華微笑著低聲這麼說，但絲毫不帶半分笑意的眼神看起來根本就不相信夕說的話。“你們感情好像很好耶。”坐在華對面的老闆笑容滿面地這麼說了。

    “呵呵，不過我真的很開心。看到以前一直黏著爺爺的華小姐長這麼大了——”

    老闆說到這裡忽然停頓下來，仔細盯著華看了一會兒，然後修正：

    “——長成像這樣一個少女，和男孩子一起來店裡……”

    “……為什麼你要重說一遍呢？”

    身高一百四十七公分的華不服氣地抗議，夕與老闆同時莞爾一笑。

    老闆心情大好，也喝了一口紅茶。

    “可以喔。”

    夕歪著頭感到疑惑。

    “可以……是指……？”

    “已經長成一位少女的華小姐，特別來拜託我；所以只要是我能力範圍內，什麼都會幫忙喔。關於貓的問題……我當然會注意不要讓這些孩子去打擾客人。還有——”

    “——如、如果是這樣！”華似乎下了決心，拚命擠出難以啟齒的話。

    “我知道接下來的請求非常不、不近人情，所以要是您覺得不方便可以直接拒絶我！就是……因為班上要辦貓咖啡廳，但現在我們只找到五隻貓；貓咪有集中力的極限，得適度讓它們休息，因此如果可以……”

    “啊——”老闆微笑著舉起手打斷華。

    然後——

    “奧林匹亞斯。”

    突兀地說出一個如咒語般的辭彙。

    夕感到困惑。

    “奧林……那是什麼？”

    “就是這隻貓。”老闆指著夕單手摸著的白貓。

    “是它的名字。還有，剛剛你們走進店裡的時候，庭院裡有一隻黑貓吧？那隻貓的名字叫做布西發拉斯。”

    “布西……啊！名字的由來都是跟亞歷山大大帝有關吧？”

    “是的，沒錯。華小姐真是博學多聞耶。雖然是我自己取的名字，但因為太長，所以我都叫它們匹亞斯和布西。如果是它們，學園祭當天可以借你們一天喔。”

    夕和華沉默數秒後齊聲說：

    ‘——真、真的要借我們嗎？’

    老闆說“是啊！”爽快得令夕與華感到驚訝。

    “當然，我這裡也有個性比較任性或怕生的貓，所以並不是每隻都可以出借。但是匹亞斯和布西都很親人，不曾抓過人或是在店裡大小便。就算不小心迷路了也一定有辦法自己回家，是很聰明的貓……而且我想華小姐值得信任。”

    華聽了老闆的話，顯得有點愧疚。

    “但、但是……雖然您這樣說我感到很開心，但是……我們已經很久沒見面了——”

    “我經營店的時間也不算短，能不能信任我大概看一眼就知道了。人的內心，總是會透露在臉上。而且我還沒開這間店之前，一直受到華小姐的爺爺和奶奶照顧……所以也是儘可能想還這個人情。”

    “真的嗎？真的可以嗎？”

    “放心吧。還有，為了在學園祭當天出場也不會丟臉，我會事先把它們洗乾淨。你們只要當天去學校之前先來這裡一趟就可以了。呵呵，那兩個孩子原本就喜歡被人撫摸，它們應該會很高興。”

    華喜出望外的同時，也由於老闆答應得太爽快，而且理由有一半是“華小姐是值得信任的人”，因而感到不好意思。“但是……換成我是貓的主人，借貓的人是華公主的話，我也會安心。”夕在心裡這麼想著，輕拍華的背。“夕同學……”華回過頭來露出真誠的微笑。然後對老闆說：

    “謝謝你，真的幫了我很大的忙。兩隻貓我都會負起責任好好照顧它們的。我會小心別讓它們受傷。”

    “呵呵，匹亞斯和布西雖然看起來都懶洋洋的，可是它們不是那種會讓自己受傷的孩子。這部分我一點都不擔心。對了，要不要續杯……雖然把你們留太晚也不好意思，但是不要拖太久應該沒關係吧？為了學園祭當天的活動，和匹亞斯它們親近一點也比較好——……啊！”

    ‘？’夕與華都一頭霧水。

    老闆露出沒辦法的表情。

    “……今天我本來打算去買東西還有整理倉庫。”

    她自顧自的說著，彷彿在自言自語。

    “但是……難得華小姐和朋友一起來這裡。買東西啊，晚上去應該也可以……整理也不一定非今天不可……嗯！不好意思。沒事，你們不要在意，慢慢享用——”

    看著老闆露出和藹的微笑，夕忽然有個想法，於是看了華一眼。華也立刻帶著一副靈光乍現的表情回望夕。兩人四目交接時，毫無道理的就是知道對方有和自己相同的想法，相視一笑後，又轉頭面向老闆。

    “那個，不好意思。為了感謝您借貓給我們——”

    “——請讓我和夕同學幫一些忙吧？”

    老闆還沒回答，夕身邊的白貓搶先叫了一聲彷彿表示同意。

    接下來，在續杯的紅茶喝完之前，兩人間了老闆許多關於清掃和接待客人時需注意的事項。紅茶喝完以後，他們兩人一起幫忙老闆。

    本來打算幫老闆買東西和整理倉庫，但是老闆笑著說“我不好意思那麼麻煩你們”，最後決定在老闆外出買東西的期間，夕和華幫忙整理倉庫。

    “但是，這樣麻煩你們真的好嗎？”

    老闆一邊準備出門買東西一邊說著。

    “那個……我常常更換店裡的擺設，而且不只店裡的東西，有些家裡的東西也堆在那裡，很凌亂喔。上個月和這個月也都沒整理……”

    老闆的口氣聽起來很擔心，夕和華自信滿滿地對老闆說：“放心交給我們吧！”為了避免弄髒制服，他們向老闆借了圍裙穿在身上。夕本身就滿喜歡做家事，平常在家經常打掃整理，而且老闆的店裡看起來很乾淨，有條有理，所以倉庫應該不是真的像老闆說的那樣亂七八糟吧。然而……

    送老闆出門買東西之後，進入店裡後方的倉庫——比想像中大得多。這是沒打地基、直接將柱子埋入地面的老舊木造倉庫，只要拿下門閂就能輕鬆把門打開。兩人走進去以後——

    夕和華瞬間發出低呼。

    東西四處散亂。

    “——人果然沒辦法看外表評斷。”

    夕一邊回想老闆高雅的笑容一邊低語的時候，華回過頭來，顯得有些緊張地說：

    “那個，夕同學……我自己找你一起來，現在又這樣問好像很奇怪，但你真的不介意嗎？要整理這裡可能還滿、滿費工夫的哦？而且原本就是我自己提議要來這裡的——”

    “啊……”夕瞭解華的意思，於是回答：

    “沒問題，華公主。你應該知道我還滿喜歡打掃的。而且華公主你會來這裡也是為了班級企畫，這樣我也算是當事者呀。從另一方面來說，看到你特地來這間店——”

    為了消除華的不安，夕爽朗地笑了笑。

    “最近，花也是這樣。看到你們兩個為了學園祭這麼拚命，總覺得我自己還不夠認真。所以你讓我幫忙這些，我反而很開心。華公主，我們一起在太陽下山以前把這裡整理好吧。”

    華凝視著夕片刻——

    接著淡淡地微笑著說：

    “——好的。”

    “嗯。那麼﹒現在要先從哪裡開始整理呢……”

    倉庫裡似乎只有固定住而無法開啟的小窗戶，所以首先要想辦法通風，於是試著讓門保持敞開——但是門好像有點問題，會自動關上。夕想了一下，拿了靠在牆壁上的短掃把頂住門，

    然後打開電燈，繼續思考下一步怎麼進行。

    倉庫的中央散亂著一些造型精美的椅子、具設計感的桌子、紙箱、小東西等，看起來像暫時拉出來或隨手塞進去的。雖然老闆說散亂的東西大概整理一下就好，但是太過草率的話，下次要用就會很困擾——

    “那麼，華公主，我們大概把桌子、椅子這些東西分類吧？”

    “嗯，是呀。暫時先把小東西拿去外面吧？”

    兩人開始動作。雖然只有兩個人，但協力合作開始整理以後，進度比起一個人工作快很多，立刻就有餘裕可以邊動手整理邊自然地交談。兩人聊了貓之館、華的爺爺，還有學園祭的準備等。談話之中，兩人也聊到了點心組的花。

    雖然大部分餐點都已經決定好了，但昨天和前天——這次不是在夕家，而是在烹飪教室烤了紅茶餅乾以後，幹勁十足的花認為口味還不夠理想，又微微調整配方和加熱時間，重做了好幾次。因為這樣，夕帶了許多不同口味的餅乾回家。

    “——真像花的風格，總是在做白工！”

    夕聽了關心地笑了笑。

    “哈哈。但是……到底為什麼花突然變得幹勁十足呢？雖然花本來就很投入，但總覺得她看了戲劇社的練習之後——”

    夕追加了這句話之後，華顯得有點意外地發出“咦——？”的聲音，歪著頭眨眨眼睛盯著夕。夕被華這樣盯著看，愣了一下擔心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華看到夕疑惑的表情，露出恍然大悟的微笑。

    “夕同學總是非常關心我和花的事，我本來以為你應該有發現。不過……也難怪啦。夕同學從有記憶開始就和她玩在一起，所以也不太會突然有那種傷感的感覺啊。”

    “華公主？等等，你是指什麼？記憶？”

    “我指的是花變得比一開始還有幹勁的原因。”

    華發出婉轉的呵呵輕笑聲。

    “總而言之，因為花是一個很溫柔的孩子。”

    夕奮力抱起裝著停止走動的掛鐘、裱框的裝飾用短劍、薩拉布烈特與騎士形狀的套裝威士忌瓶蓋等，看起來也許是用來隨喜好當作室內裝飾用品的紙箱，然後放到清空位置的架子上。

    “我想她是看過戲劇社的練習以後，才突然意識到的。就是因為那齣戲。而戲劇社社員精湛的演技又更加深她的感受。”

    夕繼續進行剛才不知不覺停下來的動作邊說：

    “意識？什麼意識？”

    “對於高三生來說，這是最後的學園祭。不管多麼開心——”

    華的雙眸瞬間閃過寂寞的神色。

    雖然只是一閃即逝的瞬間，華立刻又恢復微笑。

    “知佳學姊不久以後也將離開影研會——”

    “喵——”聲音從倉庫的入口處傳來。

    夕與華回頭一看，是那只小黑貓——布西從被掃把頂住的門縫往倉庫窺視。和夕四目交接以後，彷彿得到允許般，以輕巧的腳步進入倉庫。“哎呀！”華把食指貼在臉頰上。

    “布西，你要來幫忙嗎？真是個好孩子！”

    華蹲下溫柔地撫摸來到腳邊的布西，臉上掛著開心的微笑抬頭對夕說：

    “當然，知佳學姊好像還完全沒有要引退的意思。”

    “啊，那的確是……”夕苦笑著。

    “因為知佳最近似乎一直很樂在其中——我指的不是新學期開始以後，是華公主與花進影研會開始拍電影之後。她看起來雖然那個樣子，但其實是很堅韌固執的人，所以她同時也很認真準備考試……來我家打工的次數似乎也減少了……”

    “即使如此，總有一天還是得從影研會引退不是嗎？這也可以套用在蓮井社長和戲劇社社長等人身上。雖然文化類不像運動類有特定的引退時間，但是該引退的日子總是會來。所以——因為花是個單純到令人無法相信的人——”

    華雖然說話的內容尖鋭，但口氣卻流露出溫柔。

    “對於高三生來說，這是最後一個學園祭了——尤其是花最重視的知佳學姊。所以她傾盡所有力量，一心只想讓學園祭更成功盛大。不知道該說她是想到什麼就立刻去做呢？還是瞻前不顧後？雖然是個好孩子，但常常做事不經大腦——”

    的確，夕連想都沒想過這些。對夕來說，高中入學、畢業之類的事幾乎不會造成什麼不同，況且知佳也住在同一棟大樓，從小就一起玩到大，所以不管知佳引不引退，夕都不太有特別的感覺。

    然而……就花而言，知佳的存在基本上是透過和夕共同的社團——影研會而認識的。如果知佳引退然後畢業了，感覺上就好像與仰慕的前輩之間的距離頓時變得很遙遠。當然，並非從此之後就無法連繫，但花這麼感性，光是這樣就感覺十分落寞也不令人意外。不過——

    夕想到這裡，微微側著頭，凝視著和布西玩一陣子以後又繼續努力整理的華的側臉。

    流著汗的華，小小的身體奮力伸出雙手，竭力抱起龐大的紙箱。

    ——華公主。

    華剛剛只說了有關花的事，說這都是因為花是個善良的孩子。

    華連續好幾天和設計組的大窪等人一起工作，有時間就和夕、知佳一起和蓮井社長他們討論要一起舉辦的電影發表會排程。現在她又為了舉辦貓咖啡廳需要借的貓而努力整理倉庫。可能因為貓咖啡廳企主分成兩組，華跟自己不同組，不像花就在身邊一起工作一定會注意到，所以自己並沒有發現華的努力，才會直到今天在通往這間店的小路上遇見才發現這件事。

    然而，也並非沒有今天的偶然，就無法發現華的用心。

    沒錯。仔細回想當時，花對知佳說“我願意參加選美”的時候，華也說願意參加。如果花是個好孩子，那華一定也是。兩個人都是。夕覺得光是被她們兩個喜歡這件事，就如此令他驕傲感動，強烈的感受彷彿胸口被緊緊揪住。

    夕把手伸向華正打算搬動而陷入苦戰的紙箱。

    “夕同學——？”

    “華公主，謝謝你！”

    夕笑著說了。

    “因為你，我也變得更充滿幹勁。”

    夕幫華搬動那個紙箱。真的滿重的……

    “夕同學……”華再度低語，眼神忽然變得溫柔。

    “華公主，這個紙箱放架子上好嗎？”

    “好的，麻煩你了……不過箱子很重喔，你要小心。”

    兩人邊聊天邊整理，不知不覺中，雜亂無章的倉庫大致上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果然兩個人一起做效率比較高，照這個情形看來，應該可以迅速在老闆回來之前徹底完成整理工作。就快要完成了——夕心想，然後用力抬起紙箱。

    “——”

    有夠……

    重——！

    “夕、夕同學？你還好嗎？”

    華看見夕用力得全身抖動的樣子，不禁擔心地詢問。這個紙箱裡面好像主要是一些雜誌，雖然抬得動，但要放到架子上就必須把箱子抬到跟頭差不多高，不是件簡單的事。不過身為一個男生，這種時候絶不能丟臉……！

    “沒、沒問……題！”

    汗流浹背的夕刻意擠出輕鬆的笑容。

    “不過，為了小心起見，想請你站遠一點……”

    “咦？啊，瞭解！”

    華抱起仍在腳邊撒嬌的布西。夕確認已經和華保持一段距離後，想著如果有可以墊高的東西應該會比較輕鬆，於是抱著紙箱，踏上身邊的踏台。然而——

    這是個大大的錯誤。

    夕重心不穩地搖晃了一下。當他感到不妙時，已經太遲了。他的運動神經沒有好到拿著沉重的紙箱還可以重新取得平衡。在紙箱的重量從手中消失和瞬間的墜落感之後——

    砰——！夕猛然撞上倉庫的牆壁，發出巨大的撞擊聲。

    倉庫瞬間受到撞擊而搖晃。

    “……夕——”

    華抱著布西，發出驚叫聲。

    “夕同學，你、你還好嗎？”

    “……嗯。還、還好，還好。好痛……”

    夕按著撞到的肩膀回答。除了痛以外，還在華面前出了這樣的糗，簡直就讓夕沮喪地想哭。受到夕手中拋出的紙箱撞擊，靠著牆壁堆疊的椅子本來不穩地晃動，最後終於超出臨界點，如雪崩般倒下。倒下的氣勢猛烈，讓倉庫又搖晃起來，夕縮起身體閉上雙眼……當再次張開眼睛時……

    從紙箱傾倒而出的雜誌和數張椅子——

    “——啊……”

    夕的冷汗更是涔涔滴落。

    “……那、那個……不好意思，華公主。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的椅子……”

    “沒關係啦，那個只要再馬上重新整理一次就好了，沒什麼大問題啊。比起那個，夕、夕同學……你沒事吧？”

    華在夕身邊蹲下，露出擔心的表情。

    夕笑了笑，刻意站起來表示自己一切安好。

    “啊啊，真的沒事，只是肩膀稍微撞了一下。”

    “——你要小心一點喔。”

    “嗯，的確是。”

    華看起來仍在擔心，夕不禁因自己做的蠢事苦笑了一下，拍了拍華的頭。這時他忽然發覺，倉庫好像比剛剛暗了一些。“嗯？”感覺哪裡不對勁而四處張望之後發現，不知道是因為剛剛夕跟紙箱的撞擊，還是之後椅子倒下來的撞擊所造成，撐住門的掃把倒下，倉庫老舊的門關上了。現在一陣混亂揚起不少灰塵，夕打算再去把門打開。

    “華公主，剛剛發出很大的聲響，布西也被嚇到了嗎——？”

    夕游回過頭說游試著把門打開。

    然而……

    “——嗯……？”

    出乎意料地，門紋風不動。

    夕站好身體正對著門，再次用力推了一次。

    仍舊只發出喀噠喀噠的聲響。

    “——……”

    “夕同學？”華用難以置信的聲音說著。

    “現在是怎麼回事？”

    “呃……”

    接著試了好幾次。

    “……門打不開——”

    被華抱在胸前的布西，悠閒地叫了一聲。

    3

    “不好意思，讓我試試看——”

    華跑過來，就這樣抱著布西單手伸向倉庫的門。

    “唔、唔唔……！真的打不開耶！”

    “怎、怎麼回事？這感覺上完全……就像是被鎖上了？會不會是剛剛的撞擊力道讓門栓掉下來了？”

    造成這種情況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麼，夕無從得知。

    只是，就現實問題來看——

    被困在裡面了。

    夕看了華一眼，華也回看夕。布西則扭動了一下身體，微微改變姿勢。然後在短暫的沉默中，夕與華兩人對看一眼。“啊哈哈！”不知是誰先發出了苦笑聲。

    “那個、該怎麼說呢……？對不起，華公主。都是我的錯！”

    “沒關係。反正老闆沒多久就會回來，而且也快要完成了。我們先把東西收好吧？”

    “嗯，也是……是因為我的關係才會又搞得一團亂，我會多加把勁的。”

    “呵呵。那我就接受你的好意囉，夕同學。我負責和布西玩！”

    雖然華帶著開玩笑的口氣這麼說，但仍一邊顧著布西一邊整理，一如平常認真努力地整理。因為空氣不流通，夕注意避免讓灰塵飛揚。兩人依舊默契十足，除了已經拿到外面的東西，沒花多久時間就重新整理好了。

    剩下的就是在老闆回來並發現不對勁而過來開門之前的這段時間，邊聊天邊輕鬆等老闆來而已。

    一直站著也很累，夕將倉庫裡其中一座沙發上的東西先放到地上，用干抹布擦擦灰塵，這時兩人——夕把自己的手帕攤開說“華公主，請坐”並請華公主坐下。“這樣有點像公主的待遇。”華公主這麼回答，然後開心地坐下。

    布西則在華的大腿上。

    本來貓之館的庭園就已經是遠離喧囂，而在倉庫中，完成整理工作並肩坐著的兩人，只要不說話幾乎有如與世隔絶。彷彿不在美櫻鎮上，在一個只有夕、華和一隻黑貓的寂靜世界，甚至似乎聽得見華近在咫尺的氣息和心跳聲……

    “夕同學……”

    夕聽到華的聲音，發現自己比想像中更加悸動，為此他不禁感到焦躁。“啊！糟了，我開始在意了！”被反鎖在倉庫裡，而且是兩人獨處在昏暗狹小的空間裡……不行不行！夕輕輕甩甩頭。老闆馬上就會回來了——夕努力告訴自己，然後硬擠出若無其事的笑容。

    “——什麼事？華公主？”

    華看起來似乎並沒有因為兩個人被反鎖，還有兩人獨處的事情感到尷尬，臉上表情顯得很自然，眼睛甚至閃閃發光，看起來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就是這件事。”華雙手合掌，接著伸向包包裡找東西。

    “反正現在有時間。我想給你看……呃……”

    “想給我看的東西？”

    “是的。嘿咻……就是這個。呵呵。”

    華帶著害羞的表情拿出來的東西是——

    “喔……喔喔！”夕不禁瞪大眼睛興奮地低呼。

    “太棒了！完成了嗎？”

    “才剛完成，所以今天才會提早結束。需要的數量已經全部完成了，我借了一個，其他成品幾乎都放在大窪家。因為我還是會不好意思，想先借來讓自己習慣一下。”

    華拿到夕眼前展示的是髮箍。

    不過當然不是一般的髮箍。

    髮箍上而有貓耳。

    “服裝方面的設計還不能給你看，這個倒是沒關係。如何？不覺得我們做得很成功嗎？”

    “……當然，我覺得非常成功！真的！可以讓我仔細看一下嗎？”

    “好的，沒問題。”

    夕接過貓耳髮箍，靠近倉庫裡微弱的燈光細看。雖然夕擅長做家事，但是裁縫方面沒什麼機會接觸，所以看到這樣的成品，他忍不住佩服地說：

    “這個自己做的成品，真的做得很不錯耶！”

    “其實這很簡單哦。連我都可以輕易完成。”

    “咦？這個是華公主做的？”

    華有些彆扭地說：

    “……是的。所以右耳有點歪歪的。”

    “不不，這樣反而比較可愛，更成為視線的焦點。嘿嘿，原來是這樣啊——！這是第一次親眼看到貓耳，原來是這種感覺。哈哈，好可愛，真的很可愛……啊……”

    夕發現自己的反應太激動興奮，忽然感到不好意思。

    “抱歉，我好像不知不覺亢奮起來了。”

    華開心地搖搖頭。

    夕完全忘記剛剛發現被反鎖在倉庫時的尷尬情緒，高興地說：

    “嗯，謝謝你，華公主——”

    道謝以後，夕將貓耳髮箍還給華公主——

    “……夕同學？”

    華發現夕全身靜止不動，維持遞出貓耳的姿勢，因而感到奇怪。夕是因為想到某件事才出了神，盯著華美麗的臉龐、鬆軟的秀髮和可愛的小腦袋，然後在心裡幻想。被盯著看的華臉頰泛紅，再次喊了：“夕同學？那個……”

    夕將貓耳髮箍——

    戴到華的頭上。

    華的臉頰越來越紅。

    “夕、夕同學？”

    “哈哈，你不是說想先習慣一下戴貓耳的感覺？那麼我們就來練習吧，華公主……可惡，偏偏這個時候沒帶攝影機——！”

    夕開玩笑似的說到一半忽然停住了。

    心臟彷彿受到強烈衝擊，當場凍結住。

    夕從來都不知道。

    原來這是自己的死穴；原來自己對這種東西無法抗拒。

    因為到現在為止現實生活中不曾接觸過貓耳，只有一點模糊的印象，理所當然的，在平常生活中不曾特別注意過貓耳。自己心裡有一個部分被觸動了。夕感到心醉神迷，不知如何是好，幾乎連呼吸、眨眼都快忘了——

    戴上貓耳的華眨了眨眼睛，疑惑地說：

    “夕、夕同學？咦？那個，嗯，我……”

    華結結巴巴，中途似乎想到什麼，清澈的眼睛閃爍不定，然後沉默下來。接著她臉上閃過極度迷惘的表情。也許是在苦惱該怎麼辦才好，容貌精緻的華低著頭，將視線移到正在華的腿上發出呼嚕呼嚕聲的布西。這時，她像是下定決心般，再次抬起頭。

    華露出靦腆的笑容，將輕握拳頭的兩隻手舉到臉的高度，然後輕輕擺動拳頭做出貓咪的姿勢，害羞到了極點地——

    “……喵、喵~”

    這簡直是——

    夕的心情激盪得有如天搖地動。

    ——呃……

    體會全身毛孔噴張的感覺……

    ——嗚噢噢噢噢噢噢噢！

    不知為何，心裡有想要奔跑、跳躍、將眼前的華摟過來用力搖晃亂來的衝動。原本就很清楚……華很迷人這種事當然再清楚不過，以往因為華不知臉紅心跳了幾次，看得入迷的次數更不用說。再加上從體型、髮型來看，早已猜到華應該是很適合貓耳裝扮。即使是這樣，現在這是、這是……！

    夕臉紅的程度前所未見，心跳狂飆，不加思索地背對華，將臉埋到沙發裡。雖然他也察覺到華看見自己的反應顯得很驚訝——但是腦中一片空白，連“糟糕，我現在這樣做會讓氣氛很尷尬！”的念頭都沒有，只是拚命忍耐衝動。太可愛了！這算什麼啊？可愛得讓人喘不過氣！

    惡鬼的鐵棍、老虎的雙翼、佛祖的蓮花（注以上為日本諺語，皆是如虎添翼的{意思)、華公主的貓耳……！

    “——夕同學。”

    聽到華有些緊張的聲音，夕才回過頭來。

    戴著貓耳的華表情緊張，眼神中滿是害羞。即使如此，她還是直視著夕，不過卻不知道她到底想說些什麼。兩人短暫四目相望，華似乎感到非常不好意思，緊握纖細的雙手轉過頭。

    轉過頭後，視線的落點——

    正好是倉庫的門。

    被反鎖的門。出不去的門。

    華看到的瞬間……

    “——”

    氣氛像被強烈動搖般變得不一樣了。

    她似乎這時才真正意識到兩人被反鎖這件事。昏暗的燈光讓微醺的理性緩緩溶解，這個空間中只有兩個人和一隻貓。華更用力地緊握住拳頭，慢慢將視線拉回夕身上，這時她的眼神也融入了此刻的氣氛。

    “……夕同學。”

    “華、華公主……”

    “我是——”

    熱切而濕潤，閃閃發光。更直接地形容，那是無比堅定的眼神。流露出決心、認真、充滿鬥志的眼神。

    “——貓。”

    “貓、貓？”

    “是的。我是貓。你不是說要練習一下？的確應該好好練習。應該要先練習，才能避免正式上場時慌張。現在我是一隻貓，夕同學……”

    華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縱使她臉頰發燙、全身發抖，仍然對夕抬起下巴，露出細白的頸項。華現在是貓，然後露出頸子……這到底代表什麼意思？華到底希望夕做什麼？夕緊張地胸口陣陣抽痛，像剛才在貓之館裡撫摸匹亞斯一樣，他伸出手搔癢般輕撫華纖細的喉頭。

    被夕這麼撫摸，華用甜得快要融化的聲音說：

    “…………喵……”

    “——！”

    啊——

    這根本就就就是犯規啊啊啊啊啊啊！

    腦袋像受到了重擊。華移動一下身體，敏鋭的布西彷彿從氣氛裡察覺到什麼，迅速從華的腿上跳到夕的腿上。接著華對身體不能動彈的夕……

    “喵……喵——”

    雖然她的臉紅得快要冒火，但用甜蜜至極的雙眸往上看著夕，並毅然將身體靠近，像貓一樣用頭磨蹭已經僵在那裡的夕。此刻夕的理性已經徹底崩毀了。假如現在被華撲倒在沙發上，應該沒有一絲抗拒的能力。

    華四肢著地、翹著屁股趴在沙發上，殷切的眼神就近在眼前。呼吸、心跳、體溫——以及半開半闔、欲言又止的嘴唇都如此貼近。夕下意識情不白禁地盯著華的嘴唇。華的長髮隨著地心引力颯然落下，讓夕的視線與外界隔絶，眼中只倒映出華美麗端正的容顏。伴隨著幾乎讓夕忘我的甜美香氣，華精緻的臉龐慢慢地靠近——

    唇與唇——

    貼合的前一刻，瞬時停住了。夕緊張的呼氣與華甜蜜動人的氣息接觸、混合，最後完全融合在一起。這深刻的感覺讓夕麻痹沉迷。夕回想起暑假時華的宣言——我……想讓夕同學奪走我的吻。這時夕只要以自己的意志，把身體往前靠近數公分，華的宣言就實現了。夕嚥了嚥口水，用顫抖的聲音說：

    “……華、公主……”

    “……喵……”

    夾在兩人之間的布西悠閒地打了呵欠。這時——

    夕放在制服長褲口袋裏的手機急切地響了起來。

    “——嗚哇！”

    “——啊！”

    兩人同時被嚇了一跳，布西也受到驚嚇，飛快地跳到地上。夕注意到華從沙發上滑落，慌忙地說：

    “華、華公主？你還好嗎……？”

    “……唔——”

    手機鈴聲仍繼續響著。聽到來電鈴聲，夕又不禁一陣心慌。那是時下流行的可愛旋律。夕特別設定了來電鈴聲的人，在這世上只有四個人，就算不看手機上的來電顯示也知道是誰打來的。鈴聲停了一下，沒多久又再度響起來。“……夕同學，不接電話嗎？”華公主這麼問了。

    夕只好硬著頭皮回答：

    “可是……這是花打來的喔？”

    “……哼！哼！她每次都在這種時候……！”華怒氣衝衝顫抖著說，然後賭氣地別過頭，沉默不語。

    夕深呼吸了一下。

    “——喂？”

    一接通以後，電話那頭的花當然不可能知道夕他們現在的情形，聲音聽起來精神飽滿活力十足，宛如長了翅膀。

    ‘啊，太好了！夕同學，不好意思，你說今天有事我還打擾你。現在方便講話嗎？會不會很礙事？’

    花中氣十足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在寂靜的倉庫中十分響亮。因此華似乎也聽得一清二楚，嘟著嘴低聲說：“——的確是超級礙事的。”花那邊的背景聲音聽起來有點嘈雜，所以花應該沒聽到華的碎念。

    “嗯，該怎麼說呢……方便是方便啦……”

    ‘真的？那個啊，我有想要的小東西，就到商店街一趟。已經完成一個點心的配方了。’

    “啊，就是你午休時想到的那個點子？”

    ‘嗯！如果聽起來還不錯，我想在回家的路上順便去超市買食材，所以想先聽聽看你的意見——……夕同學？’

    花忽然感到奇怪。

    ‘你現在在哪？聲音聽起來好像有點不清楚？’

    “……啊，那個，有點狀況。我現在在百合峰貓之館這間店的倉庫裡。”

    然後小聲地附加一句——

    “……華公主也在這。”

    ‘華？為、為什麼？夕、夕同學，你說有事，該、該不會是——’

    “啊，不是不是！我們沒有約好要見面，只是我事情處理完以後碰巧遇上，所以——”

    ‘呃，但是但是！你們在店裡的倉庫做什麼？我知道貓之館這間店喔。前陣子我讀《MISAKURA》的報導有看到，那是咖啡廳吧？’

    “啊，嗯嗯。是的，是咖啡廳。至於我們在做什麼，那個——”

    夕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明，找不到適當的辭彙，於是老實地招出來。

    “——我們被反鎖了……”

    ‘……咦？’

    “事情很曲折，我晚點再跟你說明。總之就是我們因為某些因素來整理倉庫，中途我不小心做了蠢事，倉庫的門好像因此反鎖了。”

    ‘……跟華，單獨兩人？’

    “嗯。不過還有一隻貓啦……反正就是因為這樣被困住出不去——”

    ‘——這、這樣嗎？不行不行，不行啦，夕同學！你居然跟華、華？跟那個悶騷色女一起被反鎖？咦？咦咦咦咦！夕、夕同學！你還好嗎？華沒對你做什麼吧？’

    “呃——嗯、嗯。”

    雖然差一點就要發生了，但終歸是踩了煞車。

    ‘真的嗎？但、但還是很危險耶！我馬上……馬上去救你！我現在在商店街，盡全力跑的話不用五分鐘就可以去救你了！’

    “咦？這樣特地過來好嗎？而且我想再等一會兒，老闆就會回來了——”

    ‘不行啦，再等一會兒夕同學的貞操就危險了！夕同學！沒問題，沒問題的！你放心！我馬上就去把你從華那個悶騷色魔的手中救出來——！’

    也許是花想儘量爭取1分一秒，不等夕回話就掛上電話。

    “……她掛掉電話了。”

    夕嘆了口氣站起身。

    “華公主，我想你應該有聽到我們的對話，花她——”

    “喵。”

    華不知怎麼回事，用貓叫聲代替回答。

    “……咦？”

    她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將身體猛然靠近坐在沙發上的夕，然後帶著泛紅的俏麗臉蛋發出“喵喵——”的叫聲，磨蹭夕那布希剛剛窩著的腿。簡直就是打算讓夕的心臟爆炸。看來華似乎已經克服害羞的心情，打算在花趕到之前的這段時間裡竭盡所能地做可以做的事。加上華的一舉一動都把貓模仿得像極了，換句話說——

    我是貓。

    雖然瀕臨警戒線，但這個藉口在華的心中仍然成立。

    此刻——

    夕的理性思維比剛剛整理好之後，物品又散落一地的倉庫更加破碎凌亂。在花趕來之前，到底有沒有辦法抵擋華貓的凌厲攻勢呢？這是夕目前面對的最困難的課題。

    再次向老闆道謝，然後又確認了一次學園祭當天早上可以來借匹亞斯和布西兩隻貓；而老闆也說“隨時歡迎來玩，如果晚上來再教你們有關喝酒的事”。說完三人一起離開貓之館，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進入黃昏時刻的百合峰上，花和華同時情緒陷入低落狀態。

    “……嗚嗚，我居然覺得華……居然覺得華……讓我有點動心——”

    “被、被店老闆看到了……我以後有什麼臉去那邊——”

    首先從外面將倉庫門打開的人不是花，而是率先回來的老闆，而且那時華正好完全化身成一隻貓，和布西一起磨蹭夕的臉頰。片刻之後，花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喂！華——！”花正要氣沖沖地這麼說的時候，看到華戴著貓耳的樣子，不禁屏息。接著雙頰泛紅，內心糾葛了一下，最後忍不住對夕說：“怎麼辦，夕同學——！華、華她好可愛喔——！”花淚眼婆娑地抱住夕的手。

    “夕同學……我的心，我的心已經變髒了……這根本是永世的污名……這樣下去我還有什麼臉活在這世上——”

    “我連爺爺的臉也丟光了……等等，花，心已經變髒了是什麼意思？你講得也太超過了！算了，不想跟你說了。唉……”

    “呃，你們也不需要低落到這種程度……比起那個，花、華公主，你們等等有事嗎？有沒有空？”

    從小徑走到觀光道路時，夕苦笑著看了看手錶和天空，然後詢問花與華。“咦？”花抬起頭來。

    “有空是有空，但是……為什麼你要問這個……？”

    “——啊，是不是要去你剛剛說的林間天滿宮？”

    華似乎已經猜到夕的心意，如此問道。

    “啊——”夕笑了笑。

    “如果兩位有時間，要不要一起去？現在剛好時間也差不多……我想應該可以看到美麗的景象。你們看了心情也會好一點。”

    花長長的睫毛啪噠啪噠地搧動，不解地問道：

    “天滿宮？”

    然而，華似乎瞭解夕為何想繞到那裡，回應夕的話語裡沒有任何疑問。

    “的確是。今天的天空好像會很火紅，空中也滿是紅蜻蜓。不過把走到那邊的時間也算進去的話，時間所剩不多了，我們動作可能要快點。”

    華贊同夕的提議。

    感到錯愕的花來回看著夕與華。

    “咦、咦——？為什麼你們兩個想法互通——？太狡猾了！只把我排除在外嗎？”

    夕輕撫花的腦袋說：

    “沒關係，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沿著作為觀光道路的鋪石道路往更北走，走過幾段緩坡與陡急的階梯之後，百合峰的坡度漸漸趨緩。下坡結束以後，經過一段平坦的道路更北側，是從平地綿延到高地，與百合峰斜坡一樣具有古樸氣息的小鎮。

    夕等人登上了高台的最高處。

    漫長陡峭，彷彿不小心就會一路滾到山下的階梯終點，是主要祈求無病無災的神社——林間天滿宮。穿過鳥居走到神社境內，然後轉身望去，呈現在眼前的是“美櫻十二景”中九月的景色——“美櫻鎮的彼岸會”。

    潮濕的風和有秋天氣息的晚風，將神社境內的杉木吹得搖搖晃晃……

    眼裡看見的景色是平常在美櫻鎮中看不到，一瞬間讓人感覺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紅色國度。

    那是鮮艷有如烈火，將百合峰斜坡染色的紅。

    “哇——！”

    花發出了驚嘆聲。

    陡坡、漸漸老舊的小鎮，還有零星散佈的墓地。現在這神社的境內萬籟俱寂，所有聲音都遠去，有種美櫻鎮也同樣寂靜的錯覺。雖然大致上是夕他們已經看習慣的美櫻鎮景色，但有個決定性的不同點——夕陽。

    是的。美櫻鎮東臨太平洋，西邊是百合峰；太陽從海面升起，往山的那一頭落下，因此平常即使在黃昏從鎮上的中心地區往百合峰看去，背陽的美櫻鎮並不顯得這麼閃耀。往百合峰北側下坡後的這個高台才看得到，如夢似幻融化在斜陽中的百合峰小鎮——

    “——鎮上……”

    華緊緊握住夕的右手，用彷彿望向不知名遠方的飄忽眼神望著“美櫻鎮的彼岸會”。

    “看起來一片熾熱。好壯觀……”

    花也說聲“嗯”並點了點頭，用力握住夕的左手。

    “……彼岸花與紅蜻蜓——”

    ——彼岸花（註：“彼岸花”為日文名稱，中文名稱為紅花石蒜）？

    “啊啊！”夕聽到花的喃喃自語而仔細一看……這才注意到——

    這樣燃燒般的艷紅，幾乎不曾在美櫻鎮看過。正如華口中的低語，百合峰看起來一片熾熱。那不全是夕陽的影響。百合峰四處，尤其是墓地周邊長著不計其數的彼岸花——也就是曼珠沙華。整株沒有葉子，只有紅花在風中飄蕩。黃昏時刻，紅蜻蜓飛舞加上彼岸花盛開，構成眼前的景色。

    這燃燒般的黃昏時刻，在搖晃著一片火紅的世界裡沉醉。

    “花——”華開口。

    “什麼事？華？”

    “……你就照現在這樣，盡你的全力……”

    華用空出來的那隻手壓住被風吹亂的頭髮。

    “你一定要好好迎接不管過了多久都不會褪色，對你來說最難忘的學園祭。不要讓自己後悔。可以做的努力全力以赴，就會有深刻的感覺……因為營火晚會結束之後，抓住夕同學的心的人將會是我。”

    花哈哈一笑。

    “華你自己才是，到時候不要找藉口說因為沒有和夕同學同一組啊、沒有盡全力之類的喔！我希望我是在你全力以赴的情況下贏得夕同學的感情。打敗傾盡全力的你，然後在今年的學園祭時，成為夕心裡和攝影機裡的主角——”

    現在的夕陽彷彿營火晚會的序章——夕如此心想，同時感到胸口一緊。營火晚會正式上場

    時應該更美更耀眼吧。此刻的景色太美麗，簡直就像奇蹟，就像魔法。夕回握兩位“HANA”的手，微笑著說：

    “花，華公主……為了不要輸給全力以赴的你們，我也會做出最大的努力。不管是貓咖啡廳、發表會，還是當天各處的攝影。讓我們迎接大家都不會有遺憾、最精采的學園祭！這也是為了比現在的夕陽更美的營火晚會——”

    “嗯！”

    “——好的。”

    以“美櫻鎮的彼岸會”的硃紅色為前奏，夜色伴隨秋天籠罩著美櫻鎮。

    晚風吹拂，林木窸窸窣窣，彼岸花款款搖曳，接下來——

    4．

    美櫻高中的學園祭——第五十屆美櫻祭當天早上陽光燦爛奪目。

    營火晚會最怕的就是遇上雨天，而根據氣象報告，今天一整天都會是舒服的秋季晴天。從開幕、上午十一點的一般開放，到下午六點開始的營火晚會結束為止，降雨機率都是0％。陽光溫暖和煦，涼爽的和風徐徐，實在是適合喧鬧慶典的好天氣。

    夕他們的計劃是從開幕到一般開放為止，夾雜休息時間，負責班級企畫貓咖啡廳。接下來的兩小時和花、華，三個人到處去逛逛別的班級或社團的企畫，順便吃午餐。他們也打算利用這段時間，到知佳的班級企畫攤販街那邊露個臉。

    這樣度過悠閒的時光以後，下午一點開始排滿了重要的行程和計劃。一開始得去觀賞戲劇社公演的下午場，接著是下午兩點半開始的電影社“戀愛、牛奶瓶與海邊的紗風”，與夕的影研會“限期一個夏天的月與繭”對決發表會。然後下午四點開始大概一個半小時的時間裡，是知佳非常期待的花與華將會登場的美櫻小姐選拔。

    從大家花在準備的時間來看，一天就結束實在有點可惜。實際上，自由時間只有兩小時，所以參加學園祭的人就算想到處逛逛，也沒辦法逛完。然而也許正因時間短暫，在結束之後回頭看，簡直像只有瞬間般的虛幻感，反而將回憶精練成一顆顆細小的寶石。

    就這樣——

    上午九點，終於到了第五十屆美櫻祭開幕的時刻。

    由大型木材堆疊而成的營火晚會火塔罩著藍色塑膠布，放在校園的正中間。學生會在火塔旁邊以信號彈宣佈開幕時刻到來。砰！砰！砰！隨著信號彈發射，校園內氣氛也沸騰起來。

    不同於平日的樸實，校舍被看板、布幕、燈飾、紙張飾品等裝飾得熱鬧非凡。而三樓的二年D班教室也不例外，佈置得花俏華麗。在貓咖啡廳中——

    貓耳髮箍加上由女僕裝改造而成、印著貓圖案的迷你裙，兩手戴上有著軟綿綿肉墊的貓手套。全副武裝的花與華站在入口專用的前門，雖然有點靦腆——

    “歡、歡迎光臨！這裡即將開始營業！”

    “呃、嗯，有很多可愛的貓在店裡，也有好吃的點心哦！”

    她們才剛宣佈，早已在走廊上排隊的隊伍立刻亢奮起來。

    ——喔……喔喔喔喔喔喔！

    教室裡抱著借來的白貓匹亞斯，邊和貓玩邊待命的夕深刻感受到這超乎預期的熱烈反應。

    “反應真熱烈耶……”

    “你在說什麼啊？園端同學！”

    說話的人是身上穿戴著和花、華相同的貓耳髮箍和專用女僕裝的二年D班美櫻祭執行委員，同時也擔任貓咖啡廳店長的大窪。她用貓拳“砰砰”的敲著夕的背。

    “那是因為開幕後花與華就擔任服務人員！之前不是就預測這時間人潮會最擁擠嗎？”

    “是這麼說沒錯啦……即使如此——”

    “說起來，戴貓耳的花與華的魅力，園端同學應該最清楚吧？呵呵，我聽說了哦。園、端、同、學~”

    “聽、聽說？聽說什麼？”

    “昨天跟華公主聊天，聊到要是讓你看貓耳裝扮一定很有趣。華公主就說秋分的前一天讓你看過了。然後我問華公主你有什麼反應，華公主滿臉通紅，顯得很彆扭，怎樣都不肯告訴我。雖然我死纏爛打地追問——”

    大窪露出得意的微笑。

    “——園端同學似乎對貓耳特別有感覺哦？”

    “啥——！”

    大窪又開心地用貓拳敲了夕一下。

    “好了！現在可沒空對華公主與花的貓耳裝扮流口水！大家開始振作精神招攬客人！園端同學仔細消毒過雙手以後負責菜單管理！現在可是一開幕就爆滿哦。篠田與小未負責外面排隊客人的號碼牌！”

    夕將抱在懷中的匹亞斯放在貓咪遊戲區，然後急忙用酒精清潔雙手。二年D班的大家討論的結果，在空間配置上，靠窗側是咖啡區，靠走廊側放置許多遊戲器材，可以自由和待命的貓咪玩。雖然有時間限制，但每人只要點購一項以上的餐點就可以隨意來去咖啡區和遊戲區，是可以盡情和貓咪接觸的理想制度。

    不只是夕，其他所有人也慌忙地各就各位。

    “……最大目標是學園祭結束後舉行的‘印象深刻的活動問券調查’第一名——營火晚會！突破這有如鐵壁銅牆的敵方陣營吧！那麼，大家快招呼客人！一起說……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瞬時，眾人匆匆忙忙有如狂風橫掃，彷彿學園祭的高潮忽然來臨。

    花與華打開入口的同時，眾人爭先恐後地湧入。其中一半是因為迫不及待想和可愛的貓咪玩要而激動興奮的一群人；另一半也同樣情緒高漲的一群人，則打算坐在良好的地理位置，好好欣賞花與華穿戴貓耳、特製女僕裝與貓手套的模樣。夕他們男生主要負責雜事，女孩們當中穿戴貓耳、特製女僕裝與貓手套的有七人；而現在因為剛開幕特別忙碌，因此有三個女孩子只戴著貓耳，方便幫忙雜事。

    因此，開幕之後必須進行客人的帶位、確認、金錢管理，並按照花、華和戴著貓耳的女孩子們拿到的點單準備餐點，還要注意貓咪們的情況，沒有一時半刻可以閒下來。但是也許是因為工作人員人手夠的關係，點餐大致上結束以後，就稍微有一點閒暇。

    夕徵求大窪的同意，大窪點點頭說：“拍好要給我看哦！”於是夕拿出攝影機。在遊戲區遊玩的貓以及和貓玩得興高采烈的學生們；在咖啡區裡享用紅茶、香蕉蛋糕、地瓜點心等，吃得津津有味讚不絕口的同學們。夕也拍攝了最重要的部分——穿梭在來客間忙裡忙外的貓耳女僕裝接待人員。

    有些女孩喜歡可愛的角色扮演服裝，也有些女孩對此感到很難為情。花大概是一半一半，華則完全是後者。被認識的人或朋友稱讚“好可愛！”時，花雖然多少會不好意思，仍會說聲“……謝啦！”，有空的時候甚至會應觀眾要求擺出貓咪姿勢，得到滿場歡呼。然而華被這樣誇獎時，只是滿臉通紅地說“謝、謝謝誇獎”，然後一個勁兒地害羞低頭。“在貓之館的練習一點成果也沒有啊……”夕這麼想著，“不，那不能算是練習……”又忽然紅著臉這樣吐槽自己。然而不管怎樣，花和華有一個共通點——

    花常常在家裡的中華料理餐廳幫忙，所以比較習慣，但華完全沒有這樣的接待經驗，所以似乎有點不知所措。兩人雖然都感到害羞——

    但都全心全力進行接待工作——即使戴著在接待客人、端送餐點都十分不方便卻仍舊被採用為制服配件的貓肉墊手套。而且偶爾有空時，只要注意到夕的攝影機對著自己，就會開心地露出笑容。縱然她們都感到不好意思，兩人都很儘力，並且樂在其中。花在家裡開的中華餐館幫忙，應該還比較習慣，但華根本沒接觸過這種接待客人的工作。而且兩人都戴著貓耳，穿上特製的女僕裝，花戴上白色手套，華則是黑色手套。這樣的扮相，光是拍攝就讓夕不知不覺露出笑容——

    ——啊，你說的沒錯，大窪。我承認。

    夕對著攝影機中兩人的身影，在心中自言自語。

    ——我真的對花與華的貓耳特別有感覺……

    總而言之，接下來——

    夕等人從貓咖啡廳企畫到整個學園祭，都有了一個順利的開始。

    大約在開幕三十分鐘以後，一批客人剛用完餐，點單再度蜂擁而來時，夕在咖啡區看到眼熟的高年級學生。他剛才躲在教室的角落，將拿下來的菜單上立刻就賣光的柳橙汁和地瓜點心劃掉，因此一開始沒有注意到。

    來的人是蓮井社長和戲劇社社長。

    夕手裡拿著正在修改的菜單，慌忙地走過去。

    “蓮井學長、戲劇社社長！謝謝你們的光臨……真的過來捧場了耶。不好意思，剛剛在工作沒注意到你們。”

    “嗯？不會不會，不要在意。我們也是看你好像很忙，才刻意不叫你的。”

    “真是盛況呀！好厲害！都客滿了。我看單純只做飲食類的企畫中，你們應該是生意最好的。對了，園端同學，華公主呢？怎麼沒看到華公主？我十點就要登台表演了，不快一點就來不及了！”

    戲劇社社長氣勢驚人地如此詢問，夕苦笑著說：

    “啊，那個……她現在去發傳單。不好意思。但應該馬上就會回來，再等一下應該——”

    這時夕注意到兩人面前都沒有任何餐點。

    “——已經有人幫你們點餐了嗎？”

    “哎呀？什麼呀？幫我們點餐的居然不是可愛的貓耳服務生，而是土土的男生？”

    “……那麼，我叫花過來吧？”

    “開玩笑、開玩笑的。”蓮井社長笑著說。

    “我只要有你就夠了。夕……”

    ‘有夠噁心的！’

    夕和戲劇社社長罕見地異口同聲說出一樣的話，兩個人都笑了出來。蓮井社長也牽動了一下嘴角，搖了搖頭說：

    “我亂說的。不過我欣賞你可是真的喔！剛剛小花已經幫我們點過餐了。啊，果然很可愛啊。她綁雙馬尾乍看之下不是很搭調，但她可愛得讓人忽略這一點……我喜歡的明明是巫女扮相，但現在看到花的貓扮相卻——”

    這時……

    “讓你們久等了！”剛好在這個時間點，花滿臉笑容，手上戴著貓肉掌手套，看起來很吃力地將餐盤端過來。

    “你們點的巧克力餅乾和兩份香蕉蛋糕，還有三杯紅茶。請慢用！”

    夕感到奇怪並問道：

    “三杯紅茶？”

    花立刻將帶著手套的兩手擺到嘴巴旁，噗嗤噗嗤地笑出來，雙馬尾和貓耳同時搖晃起來。花視線的落點，在依然有眾多學生和貓玩得不亦樂乎的遊戲區——

    鋪在地板上的乾淨毛毯上，挺直腰桿跪坐在那裡的電影社副社長，不管何時總是一副看起來好像哪裡不開心的慵懶表情。她是蘭子。

    她的腿上……

    從貓之館借來的黑貓布西正趴在那邊。

    “鴻池學姊？”

    她一直凝視著腿上的布西，臉頰都紅了。不要說夕的視線，她簡直就像完全無視周圍。她的手不斷撫摸布西的喉頭。而當布西顯得很舒服，惹人愛憐地叫了一聲“喵——”回應時，從她的側臉可以看見她的眼神閃閃發光，嘴裡發出意義不明的低呼。

    夕回頭轉向蓮井社長。

    “鴻池學姊喜歡貓嗎？”

    “你不要露出那麼驚訝的眼神啦！”

    蓮井社長努力忍住笑意。

    “蘭子家是禁止飼食寵物的公寓，而且提議上午的自由時間要來這裡的人也是蘭子喔。我跟戲劇社社長是剛才領號碼牌的時候碰巧遇見的……這部分你可要搞清楚。”

    “……這麼說起來，煙火大會時她好像買了‘媽媽貓家族’的面具耶。”

    花開心地呵呵笑著，用適合貓咪裝扮的輕快腳步跳著走向遊戲區。夕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有了靈感。他將拿在手中正在修改的菜單，貼紙面朝上放在桌上，然後拿了攝影機小跑步回到座位上。當夕打算拍攝蘭子珍貴的畫面時，花剛好蹲低身體看著蘭子說：

    “鴻鵠學姊，你點的蛋糕和紅茶已經來了喔。”

    “！”

    突如其來的搭話讓蘭子有些驚慌，她看了看花——她那戴著貓耳，笑得天真無邪的可愛甜美臉孔。如果剛剛點過餐，那麼應該已經看過這樣的裝扮，但是蘭子仍舊顯露出理性受到衝擊的震撼表情，慌忙地將臉轉向一邊，再度把視線放在布西身上——

    “嗯……嗯嗯。我知道了。”

    花也跟著看看布西。

    “鴻鵠學姊，你跟布西很合得來耶。這孩子是夕同學和華去百合峰的貓之館借來的貓。如果你很喜歡它，下次再到那間店裡去看它吧……呵呵呵，布西似乎也很喜歡鴻鵠學姊耶！”

    也許是花覺得脫掉室內鞋很麻煩，於是跪著將臉靠近蘭子腿上的布西，用貓肉墊手套輕撫布西的臉頰。

    “喂——布西，鴻鵠學姊演技可是很好喔——”

    心情愉悅地和布西講話。

    結果花的臀部自然地對著夕的攝影機——

    夕瞥見——

    “——！”

    他忍不住因為瞥見的東西而倒抽一口氣。點心組的花應該是今天早上才第一次穿上這件女僕裝，所以還沒什麼概念。那個，換句話說，因為是要讓華穿的衣服，大窪一定是垂涎不已地設計服裝——總之裙子短得不能再短。

    夕瞬間汗如雨下，同時立刻張望四周——運氣不錯，蓮井社長和戲劇社社長眉開眼笑地正要取用端上來的蛋糕和餅乾。“啊！”雖然有其他接待人員用這樣的表情看著花的動作，但幸好男學生中不管客人或是工作人員都沒人看著花所在的方向。“啊……！”夕不加思索地用跑百米的速度衝刺過去，將花那露出粉彩色調的“那個”的屁股，用手裡的菜單——“啪”的貼上去遮住。

    “——喝啊——！”

    “呀……！咦？什、什麼事？夕同學？咦、咦咦？”

    花驚慌失措地尖叫，表情倉皇地轉頭過來，眼神裡充滿混亂和尷尬。夕一把拉住花放在屁股上戴著貓肉墊手套的手，用自己也驚訝不已的力道將花拉到沒有鋪地毯的地上，一讓花站直身體。然後在花耳邊輕聲說：

    “花……！迷、迷你裙！那個迷你裙太短了！”

    “咦？”花不解地眨眨眼之後……似乎終於瞭解夕的表情和言語所要傳達的意思，臉立刻脹紅。

    “咦、咦咦咦咦！夕同學，難、難難、難道我……咦咦咦？”

    “……屁股上貼菜單要做什麼？難道要用這種方式在校內巡迴宣傳嗎？”

    如銀鈴般悅耳的聲音響起。

    夕與花回頭望向聲音的來源。華似乎已經發完傳單回來了。也許是被學長姊、同學和學弟妹弄得亂七八糟，華邊整理歪掉的貓耳和散亂的頭髮，邊驚訝地看著花的屁股。“啊，華公主——”夕如此回應。

    這時有隻手握住華的手臂。

    “……華公主。”

    “咦？社長？你來捧場了啊？謝謝你——”

    “華公主——！”

    戲劇社社長興奮地冷不防抱住華，並且用臉頰磨蹭。“咦？咦咦？”華不知如何是好地呻吟。蘭子看到這一幕，驚訝地張大眼睛瞪著戲劇社社長和戴貓耳的華互動的樣子。

    “園……園端同學！”

    “……嗯？”

    蘭子臉紅心跳地說：

    “這、這間店！寫著可以自由碰觸貓咪……難、難道……‘貓’包括貓耳裝扮的東雲同學和成宮同學……嗎？”

    “不、不包含……！”

    蓮井社長優雅地喝著紅茶的同時，仍然忍耐不住而發出笑聲。華被戲劇社社長抱住，面紅耳赤地對夕投以求救的眼神。也許是感受到強烈的視線，屁股上貼著菜單的花驚訝地往蘭子的方向轉過去。

    “喵喵——”蘭子腿上的布西，以及和其他女學生玩逗貓棒的匹亞斯，彷彿代表除了花與華之外的七隻貓發出叫聲。

    將貓咖啡廳的工作交給班上其他同學之後，花與華換回平時的制服。他們打算自由時間去知佳他們的攤販街露臉，順便填飽肚子。走出學校中庭時，大概是上午剛過十一點左右。

    太陽漸漸升上天空正中央，充滿秋天涼爽氣息的學校中庭陽光普照，可以聽見體育館傳來的吹奏社團演奏的旋律、跳蚤市場的叫賣聲迴響。負責各班級、社團的學生努力發傳單宣傳自己參與的活動企畫，對象當然不只學生，還有十一點開放給一般民眾入場以後的地方人士和家長等。而到處跑來跑去的學生們，應該是田經社和參加該社企畫的學生。如果可以跑贏田徑社社員似乎有獎品，花也說時間充裕的話想參加。學生會的連作本部也在學校中庭，雖然沒看到身兼學生合長的戲劇社社長，但是幾個學生會幹部正悠閒地在那裡工作。光是看學校中庭，就感覺熱鬧的程度比起體育祭一點都不遜色。

    攤販街也位在學校中庭，而且是臨接校舍，地理位置優良。不愧是三個班級共同舉辦的企畫，林立的路邊攤數量種類眾多。從炒麵、大阪燒等經典的項目，到巧克力香蕉、可麗餅等甜點類，還有巧達濃湯和蔬菜湯等具時尚感的餐點。知佳在這條攤販街最旁邊的章魚燒攤——

    “——呵哈哈。果然是這樣吧！如果有時間我也會想去看。前提是要有一點空間啦。光是貓咖啡廳就讓人很感興趣了，何況又是小花與華公主戴著貓耳獻身招呼客人，那根本就……”

    頭上綁著印花頭巾的知佳聽了夕他們的敘述以後，一邊熟練地製作章魚燒，一邊愉快地笑著說道。“獻、獻身……知佳學姊！”花紅著臉。而華則疲憊地說：

    “但是，我真的……第一次接觸這種服務業，才知道原來這麼辛苦啊。這世上各行各業都很偉大。”

    “不，雖然服務業很辛苦是大家都認同的，但剛剛花與華公主的那種辛苦，我想是來自於不同的層面……”

    “阿夕。”聽見夕的低語，知佳帶著賊笑看著他。

    不，與其說看著夕，不如說是看著夕的攝影機。

    “你應該有好好拍下來吧？”

    “因為只能趁餘暇的時候拍攝，所以不是全程都有拍到。”

    “OK！等等要讓我好好觀賞小花與華公主的貓耳打扮喔！雖然選美時應該也看得到，但還是想仔細欣賞她們在店裡活力十足工作的樣子吧！”

    夕忽然一驚。

    “……等我剪接好再給你看。”

    “咦？為什麼？我會一邊快轉一邊看，所以你就直接——”

    “——話、話說！貓咖啡廳真是大受好評呢。”

    花急著想岔開自己的粉彩色調內褲被攝影機拍到的話題，慌忙地說了。

    “不只是貓耳和服裝。貓咪們也很可愛地和客人玩耍，很多人也都稱讚點心和飲料很可口！至今的努力有了回報！”

    “呼呵呵。小花——正如你的目標，感覺上可以達成最美的回憶嗎？”

    花看了夕一眼。

    “……我會努力的！”

    華歪著頭說：

    “知佳學姊有自由時間嗎？有空跟我們一起吃午餐嗎？”

    花也附和：“啊，對啊，要和我們一起吃嗎？”難得和華意見一致。

    “我想和知佳學姊多逛一下學園祭。呃，那個……如果知佳學姊願意……”

    “呵哈哈。阿夕的話另當別論；對於小花與華公主，就算在我上廁所時來找我，我也完全不覺得困擾喔！只是，嗯……這裡的休息時間是十二點開始，休息時間過後就要立刻和蓮井同學做發表會的最後討論……而且一點開始就是戲劇社的表演。今年不想當參加者，而是想以企畫者的身份享受這個學園祭，所以——”

    知佳露出幸福的笑容。

    “我就謝謝華公主與小花的這份心意囉。你們只要盡全力參加選美，讓我可以樂在其中，我就心滿意足了。呵哈哈，太打擾華公主和小花也不好。因為……呵呵呵，你們兩個到營火晚會之前呀——”

    知佳裝模作樣地對花與華使了眼色。

    “一定要讓阿夕的心牢繫在自己身上，各方面都非加把勁不可。所以我不在比較好吧。呼呵呵……來！章魚燒來了喔！請趁熱慢用——”

    夕他們一人拿了一盒知佳放在塑膠盒裡的章魚燒。要付錢給知佳時，知佳搖了搖頭說：

    “不用。小花和華公主總是幫我很多忙。影研會的社團活動也是，還有滿足我喜歡惡作劇的心態也是？我付錢請你們。”

    “咦？真、真的嗎？哇！謝謝！”

    “真的可以嗎？啊，那個……真不好意思……”

    “謝啦，知佳——”

    “——阿夕請確實付錢喔~”

    “嘖！”

    夕將拿在手上的章魚燒暫放在攤位上，單手拿出錢包。“哇哈哈。”這時知佳放聲大笑。

    “因為阿夕你啊，煙火大會的時候也沒請我吃——”

    這時的夕——

    正在拍攝邊說話邊有如揮舞指揮棒般揮著鐵叉、心情大好的知佳。

    夕清楚地看見知佳的表情明顯改變。

    笑容完全凍結，然後應聲破成碎片。

    她的表情彷彿看到不可思議的一幕，像看到一路追逐而來的幽魂。攙雜混亂、驚惶……甚至包括膽怯的表情。知佳？夕疑惑地皺了眉頭。活到現在從沒看過知佳這樣的表情。因此在感到吃驚前，本能已經迅速朝著知佳的視線方向望去。

    在夕他們身後遠處的學校中庭裡有許多人，學生、老師、家長和地方人士都愉快地微笑著熙來攘往。

    也許是現在才姍姍來遲，有一位看來年約二十歲的女性饒富興味地四處張望，嘴角微微揚起，從靠近校門的地方走過來。

    ——咦？

    心跳因為那烏黑的秀髮而躁動。

    也許是感覺到夕的視線，對方也往夕這邊看。

    然後，對方疑惑地歪著頭，將手指放在臉頰上陷入沉思。她的樣子和夕記憶中兩年前的她完全沒有不同。她用那總讓人聯想到貓的閃閃發光的眼睛打量著夕。

    接著，仿若明白了什麼，露出歡愉的笑容。

    綻放時就足以使周圍都明亮起來的花朵般美麗的微笑。附近幾個學生當中幾個看到她，開始騷動起來。不知道是因為認出她是誰，或者是單純因為她太過顯眼的美麗。她在漸漸擴大的騷動中，悠然愉快地朝夕等人走來。也許是發現夕和知佳的反常，花與華也轉過身。

    華精緻的五官，表現出無言的驚訝。

    “……狩——”花也全身僵硬地低語。

    走到夕眼前的女性開口：

    “很意外嗎？”

    ——藝術之神實在是很不公平。

    她用和當時一模一樣的聲音，一模一樣的笑容……

    還有光是臉孔就可以成為賣點的美麗容貌。

    “你是夕吧？好久不見了，你好像長高了？”

    ——你這輩子連園端朝地的複製品都當不了。

    她說話時的笑容和那時一樣。與將夕的熱情及天真的憧憬輕易粉碎時相同，彷彿打從心裡感到愉快，美得近乎殘酷的笑容。

    學校中庭裡，學園祭瞬時凝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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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11 12:22 AM

第四卷 第三章 第三個‘HANA’？

    1

    “你念這所高中呀？應該說，你居然已經升上高中了。仔細想想的確也是。上次見面的時候你幾歲？”

    聽著她的聲音，夕一瞬間有種又回到國中時那天的錯覺。對夕而言，她不只是夕從小仰慕的對象。沉醉於她的美麗同時，卻也畏懼沉睡在她體內巨大野獸般的某種要素。正因心裡帶著畏懼，因此無可自拔地被她吸引。

    在她注意到夕的攝影機，問著“你在攝影嗎？”的當時也一樣。順著她的要求將自己嘗試拍攝剪接的影片展示給她看，對她的憧憬和強烈的壓迫感襲捲而來。對當時的夕而言，某種意義上，她簡直就是有如神般的存在。她看了夕所拍攝剪輯的影片，純真地笑了。她像是感到很有趣似的，張開誘人的雙唇，說出殘酷的字句——

    單手拿著章魚燒的花，緊緊握住夕的左臂。夕因此才回神。

    “夕——”

    花慌慌張張，甚至接近驚恐地說：

    “夕同學夕同學！咦、咦咦咦？怎、怎麼回事？狩、狩狩、呃、狩野、呃……咦——？”

    不，是陷入恐慌之中，而夕和花一樣。即使這時被問怎麼回事，也完全無法回答。為何她會來？來我們高中的學園祭？咦……咦咦咦咦？不可能看錯。瞬間夕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這位是狩野葉奈子小姐吧？夕同學你認識她啊……？”

    華雖然也冒著冷汗，但仍然勉強用聽起來還算冷靜的聲音詢問夕。“呃……”夕答不上話。是的，因為夕到現在為止完全沒有提過那件事。

    例如，在去觀賞了華所推薦，由葉奈子飾演配角的“繡球花”以後，或是發現今年參賽的美櫻鎮夏季業餘電影作品比賽的特別評審是她時；當時明明正好是提起的機會，夕卻隻字未提。“因為沒有人問”只是個藉口。夕很清楚自己在逃避那個名字。

    “是的。我不知道你們知不知道這件事……我曾經在園端導演——也就是夕的父親——的電影當中演出——”

    葉奈子代替沉默的夕回答。

    也許是從花與華的態度感覺到什麼，她用唱歌般的聲調與一貫的愉悅口氣說明：

    “是因為這樣的機緣認識的。很熟——嘛，好像也不到很熟。嗯，算是認識。你們是夕的朋友嗎？夕，你要介紹一下嗎？”

    夕雖然心慌意亂，仍思考了適當的說法。

    “呃……啊啊。兩位都跟我一樣是影研會——”

    幾乎是無意識地開始支支吾吾。

    “……的夥伴和同班同學。這邊綁雙馬尾的是成宮——”

    夕還沒說完，花就自己補充說明：

    “啊、那個！就像夕同學說的，我們是同班同學，而且同樣是影研會！我是成宮花！那個，那個——”

    花說話的時候臉頰泛紅，視線緊張不安地游移，聲音也顯得僵硬。

    華看看緊張的花以後，用禮貌客氣的言語介紹自己：

    “我也和這位花一樣，和夕同學是同班同學，同屬影研會。我姓東雲……我的名字和花讀音相同，但漢字不同，我是中華料理的華。園端朝地的作品當中，狩野小姐有演出的電影我全都看過了。”

    聽到華這麼說，狩野葉奈子直率地露出開心的表青。

    “啊！真的嗎？謝謝！”

    “……啊！我這個暑假有去看狩野小姐演出的‘繡球花’！真的很精采！雖然我的評論沒什麼重要性！但是狩野小姐的演技真的很厲害．簡直——”

    花看起來正拚命尋找形容詞。

    “——是的！好像有生命力！簡直就是充滿了鮮艷的光采！”

    葉奈子挑起單邊眉毛，接著微微笑了一下。

    “謝謝。我也對演出的結果很滿意，電影本身拍得不錯，真的很欣慰……雖然票房好像不很理想。對了，呵呵，你們兩個也都叫‘HANA’耶，和我一樣（註：“葉奈”的日文發音為HANA)。真是不可思議……夕好像和‘HANA’這個名字特別有緣——”

    彷彿用視線挑動著夕的葉奈子，又要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對了——！”有人壓低聲音打斷她的話。

    那個聲音裡隱隱透露出敵意和警戒心。“知、知佳學姊——？”“……知佳學姊？”花和華因此驚訝地回頭。頭上綁著印花頭巾的知佳不知何時從攤位走出來，盯著葉奈子看的眼神幾乎像是在瞪人。葉奈子嘻嘻一笑說：

    “跟你也好久不見了。你是夕的鄰居，和夕住同一棟大樓吧？你好嗎？你和夕不同，看起來沒什麼改變——”

    “就跟你說那種無關緊要的事不用多說！”

    知佳扯下頭上的布巾，心情惡劣地將布巾握得緊緊的。

    “為什麼你會來這裡？應該說，你來這裡做什麼？”

    “啊哈哈。你不需要這麼激動吧？我擔任業餘電影比賽的審查員，因此來到久違的美櫻鎮。正好也接近彼岸日，想到園端導演的墳前祭拜，於是就提早過來，想說在這裡多待幾天也不錯。說起來——”

    葉奈子說到這裡，看了夕一眼繼續說：

    “我想先跟櫻小姐和夕說一聲，有先打過電話，但是沒人接，而且也沒有回電。”

    “啊……！”夕冷不防地想起這件事。

    “那、那是……！是這樣的，我是有聽到你留言說彼岸日和祭拜的事情，但我想你應該是打算自己去吧……而且，你也說了你可能會再打來，我才認為如果有重要的事，你會再打來……不好意思。”

    “以前呢……”不知是不是認為夕的反應很有趣，葉奈子笑著說道。

    “我只要打電話過去，夕就會像小狗一樣開心地回電給我。現在變得真冷淡！啊，其實我打算明天自己過去祭拜……雖然彼岸日已經過了。我今天早上來到美櫻鎮車站的時候，看到車站的告示板貼著這次學園祭的海報。”

    她的聲音透露出些許雀躍的心情。

    “這裡是園端導演的母校吧？我才想過來看看。我高中時很少去學校上課，所以對高中學園祭有一些興趣。就只是因為這樣喔，真的。在這裡遇見夕我才吃了一驚呢！完全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你。”

    夕認為實際情形應該正如葉奈子所說的。只要稍微思索一下，夕可能和父親上同一所高中這件事其實不難想像，但夕認為她應該對自己沒有那麼濃厚的興趣。從她連夕念幾年級都記不住這點就可以瞭解。雖然夕的父親對她來說有“特別”的意義，但夕本身不可能成為那種存在。這些事夕心裡很明白，所以……

    “但是，呵呵，這個學園祭比想像中熱鬧許多耶。我本來以為會更小孩子氣……雖然因為大家都玩得很開心，多少還是有這樣的感覺。”

    “啊，那是……是的，那是因為大家都為了今天付出很多心血準備。”

    “嗯。”聽到華的回應，藥奈子欣然地點了點頭。

    “我只是大概逛了一下，完全可以感受到這樣的氣氛。我很喜歡這種喧鬧的感覺喔……順道一提……”

    葉奈子忽然忍不住笑了出來，指著花與華的手。

    “章魚燒會冷掉喔！”

    不知不覺間，夕等人附近聚集了許多人。眾人好奇地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這當然是因為夕他們很顯眼。不管怎麼說，葉奈子也是個名人、演員，雖然不到家喻戶曉的程度，但這樣的人物跟包含花與華在內的夕等人聊天，自然引人矚目——

    葉奈子愉悅地牽動嘴角。知佳對於這樣的葉奈子感到很厭惡，花則因為突如其來的狀況顯得手足無措。華雖然多少有點困惑，但仍不時觀察夕、知佳還有葉奈子的表情，極力想掌握事情脈絡。而夕——

    思緒一片混亂。

    甚至不知道現在應該要露出什麼樣的表情、有什麼樣的感想。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今天花與華都在場，而且是如此重要的日子，夕完全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和葉奈子見面……！心裡七上八下，冷汗直流，充滿恐懼的焦躁感。花、華和葉奈子處在同一空間，這個事實讓夕怎麼也無法保持冷靜。

    攤販街在白色遮陽棚下襬了長桌和摺疊椅作為飲食區，眾人打算到那邊再繼續聊。雖然葉奈子的存在依然惹人注目，但這樣總比站在攤子前講話好一點。

    “小、小花、華公主……”夕他們要離開時，知佳必須顧攤子而不能一起過去。

    她將花與華拉到離狩野葉奈子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悄悄地說：

    “雖然我認為你們兩個應該沒問題，但小心點。那個人可能會毫不留情面地講一些沒禮貌的話，要是被她講了什麼，記得別放在心上……！”

    花與華聽了都露出疑惑的眼神；連夕投來的眼神也彷彿在問：“沒事吧？”即使眾多不解的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但一時之間也解釋不了這麼多……總、總而言之，葉奈子似乎正如她自己所說，沒有惡意只是單純感到有趣，所以跟她聊天的話應該——

    只是……

    “哦，這章魚燒做得真好吃耶。雖然是學園祭、文化祭，但有很多攤販看起來就跟真的祭典裡的一樣！”

    “啊，那、那個！去年沒有這麼多攤販喔！今年三年級有好幾個班級一起舉行共同企畫，所以規模才變大。那個，嗯……呵呵呵……”

    “果然，細節就可能影響各屆學園祭成功或失敗，還有大家的幹勁等等。再加上今天天氣很好，狩野小姐你今年來運氣不錯喔。”

    “叫我葉奈子就好了。夕也是從小就這樣叫我。是吧？夕？”

    “啊、啊啊——”

    花、華和葉奈子正在談話。光是這個情景就讓夕全身寒毛直豎。

    ——沒事，沒事的。冷靜，快冷靜下來。若無其事地深呼吸，讓心跳緩和下來。這種情況實在是令人不舒服。內心焦躁不安，而難得買的章魚燒也完全吃不出味道。華沒注意到夕焦慮的樣子，難掩興奮地問：

    “那麼，葉奈子小姐……你知道關於夕同學小時候的事嗎？”

    “嗯。我第一次見到夕應該是‘祈禱人生’殺青，工作人員全體舉行慶功宴的時候。那時候我國一，所以夕……嗯……”

    “——這樣的話，夕同學應該是小學低年級。”

    華也許連葉奈子的年齡都記得一清二楚，迅速地計算出來。“沒錯沒錯。”葉奈子點點頭表示同意。

    “園端導演帶著夕一起參加。那是第一次見面。夕，你還記得嗎？”

    “……還記得喔。”

    記憶鮮明得令人懊惱。在認識花與華之前，有時幾乎被那段不管過了多久都歷歷在目的回憶打倒。

    ——喂，你呀……

    當時的葉奈子比現在更骨感纖瘦許多，但她的雙眸一如以往綻放著燦爛的光采，彷彿所有事情都趣味萬分。國中一年級年幼的她就美麗並綻放著不可思議的才氣。一半的成分是開玩笑，一半更是純粹的疑問，國中一年級的她曾經這樣問夕……

    ——自己的父親是園端朝地這樣一個天才，有什麼戚想？

    葉奈子插了一個章魚燒，微笑著說：

    “難得HANA和HANA都——”

    葉奈子說到這裡，也許忽然混淆了，皺了一下眉頭。

    然後往花與華看過去。

    “夕他都怎麼稱呼你們兩個？”

    “咦？都、都直接叫我花。”

    “……夕同學都叫我華公主。啊，不過不是我驕傲自大，要求他稱我為‘公主’，那只是，我的綽號、暱稱之類的！”

    “哦……‘華公主’？聽起來很可愛。花和華公主——難得花和華公主都聽說過我的事，夕這傢伙卻完全沒提過我。”

    “對啊，真是的！夕同學為什麼完全沒提起過？”花看著夕的眼神中帶著這樣的疑問；而華看過來的眼神則在詢問夕之前絶口不提的真正原因。“那是因為……”接收到兩人的眼神，夕又是一陣冷汗直流。夕很清楚……現在的自己對狩野已經沒有特別的感覺，不需要那麼在意！但是心裡充滿莫名的罪惡感……

    “啊，不過我想那也是不得已的。我瞭解。”

    夕聽見葉奈子笑著這麼說，轉過頭看她。

    “了、瞭解？”

    “是呀。就是那回事吧？在喜歡的女孩子面前，刻意不提其他女孩子的事——順便問一下，是哪個？”

    葉奈子的眼神因為強烈的好奇心而閃閃發光，再怎麼遲鈍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她想問的是什麼。

    “什、什麼哪個——！”夕剛剛才拚命讓自己沉澱下來，現在情緒又被狠狠擾亂。葉奈子居然間了夕自己都還無法回答的問題……？夕一時語塞，花露出開朗的笑容，而華臉上則浮現水晶般清澈的笑容。

    “呵呵呵，那個，葉奈子小姐。夕同學喜歡的是我喔。”

    “不是的，完全沒那回事！他喜歡的是我！如果葉奈子小姐知道夕同學小時候的事，請告訴我，我很想聽。”

    華若無其事地拉著夕的右手。而同一時間，花也緊緊地抓住夕的左手，把夕往自己身邊拉過來。

    “呵呵呵，原來是這樣呀！夕同學從不曾提起葉奈子小姐，原來是顧慮到我的感受……嘻嘻嘻，其實我不介意呀，而且我很想知道關於葉奈子小姐的事。不過，我很開心喔，夕同學~謝謝你~”

    然而華不讓花稱心如意，牢牢地握住夕的右手。

    “葉奈子小姐。花說了一些玩笑話，你不要認真。這孩子有妄想症。夕同學是誠實正直的人，因此很認真在考慮……但是今天就可以清楚證明夕同學的選擇是我。接下來的自由時間到處參觀，漸漸拉近距離；相依相偎地觀賞舞台劇和電影發表會；到了選美比賽時，夕同學終於

    明白自己真正喜歡的人是誰……呵呵~”

    “你搞錯了——！今天最後最後壓軸的營火晚會結束後，會陪在夕同學身邊的人是我！”

    “才——不是！就說是我才對！關於下一步該怎麼做，還有選美比賽，我可是擬定了許多戰略——”

    “——呃……呃！等一下，花！華公主！”

    夕急忙制止兩人的主要原因——

    不是因為兩人說話的內容讓他又高興又害羞，也不是擔心還沒吃完的章魚燒冷掉。雖然上述理由也占部分原因，但最重要的是——葉奈子看著花與華的眼神。

    一開始她顯得興緻勃勃而睜大雙眼。

    夕發現葉奈子的眼睛漸漸散發出天真無邪的光芒，簡直像站在玩具櫥窗前的小孩發現了許多新奇的玩具，感到極度有趣而眼神發亮。

    接著，她臉上的笑容開心到令夕有一股不祥的預感，感覺大事不妙。她毫不留情地破壞夕對電影的熱情時，也同樣是這樣輕鬆愉悅的表情。兩人眼神相接，從小時候到兩年前這段期間對葉奈子喜歡又畏懼的心情﹒此刻又掠過夕的心頭。

    “——夕。”

    葉奈子同時也喊了花與華。

    “花、華公主。”

    葉奈子說話時，彷彿想到什麼絶妙點子般眼神炯炯發光；有如歌唱的輕快聲音，一聽就知道心情大好。

    她拿出應該是在校門口櫃檯收到，上面寫著“第五十屆美櫻祭活動時間表”的活動手冊，用手冊遮著嘴巴笑著說：

    “我們吃完章魚燒以後……華公主剛剛說接下來是自由時間？我對學園祭不是很有概念，隨意走走應該也很有意思……但如果可以和知道有什麼表演節目可以觀賞的學生們一起參觀，我想應該會更有趣吧？”

    該不會——夕硬生生地吞了口口水。事情發展就如同夕不祥的預感。

    “所以，我可以和你們一起逛嗎？如果你們可以陪我，我會很開心。”

    夕原本可以和兩位“HANA”一起度過的喧鬧歡樂又安穩的學園祭，這時徹底被打亂。饒富興味似的笑著的“HANA”，到底會掀起什麼波瀾？或者平靜無事地離開，不驚動任何漣漪？萬里無雲的天空下，一陣強風忽然吹過仍在進行中的學園祭……

    2

    到底為什麼會陷入這種狀況……

    夕用攝影機拍攝目前的景象同時，感到思緒混亂，冒出這樣的想法。學園祭和葉奈子。學園祭，葉奈子。這兩個元素劃上等號的這天居然來到自己眼前。

    “——那個，葉奈子小姐！這裡的跳蚤市場是完全開放的，基本上是大家把用過的二手貨拿出來販賣。但是……你看！手工藝社和美術社的同學們拿自己的作品出來販賣！像這些商品也真的都很不錯吧！”

    葉奈子跟著努力說明的花，感興趣地四處張望著逛跳蚤市場。當逛到一幅幅排列著、每幅賣五十圓的水彩畫時，葉奈子走到美術社社員面前，蹲下問道：

    “嗯？啊，真的耶。也有賣畫作。呵呵呵，畫得很好耶。這是你畫的嗎？這是哪裡？”

    “是、是、是的。這是對面的黑髮島；這是——”近距離面對葉奈子的美術社男生緊張而真摯地說明。

    因為葉奈子說“我對學園祭不是很有概念，你們願意帶我逛的話，行程隨你們安排”。結果夕他們的自由時間，帶著葉奈子以學園祭參加者的身份四處參觀。基本上是摻雜了華建議的項目和花感興趣的企晝，避免耽誤到下午欣賞戲劇社的演出，於是邊看手錶注意時間邊逛。

    總之，遠遠看著夕等人而議論紛紛的學生眾多，葉奈子突然來訪，造成“有藝人、女明星來參觀”之類的傳聞迅速擴散，學生們因而對於學園祭的興趣又變得更熱切。再次走過攤販街，和心情浮躁地做章魚燒的知佳聊天時，雖然知佳對花與華說“玩得開心點喔！”但對夕卻是擔心地再三確認是否安然無事，因此夕想著等等有空要傳個簡訊過去。

    不管怎麼說……

    將彩繪明信片一張張拿在手裡欣賞的葉餘子看來難以親近，卻又顯得心情絶佳。她的側臉不管怎麼看，夕都無法知悉她的目的是什麼。為何要自己和花、華帶她逛學園祭？或是其實沒有別的意思？如果沒有特別的目的就好。只是，撇除好壞的問題，葉奈子這個人——

    “夕同學——”

    站在夕身邊的華輕聲叫喚。

    夕回頭一看，發現一手拿著剛剛在攤販街買的棉花糖的華正對自己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並觀察著自己的表情。夕驚覺之後慌忙擠出笑容。

    “不好意思，華公主。我現在表情該不會很怪吧？”

    “是怪怪的喔。”

    華肯定了夕的問題，並輕觸夕正好空著的左手臂。

    “你是不是在擔心今天我和花都蓄勢待發，卻不是三個人度過學園祭，而有一個外人——雖然這種說法很失禮——葉奈子也一起逛學園祭，怕我們會生氣失望？”

    “咦？啊——啊啊。嗯。”

    ……雖然不只是這樣，但這的確也是原因之一。

    “你不要擔心喔。”華笑得更加燦爛。

    “我自己呢，也有很多問題想請教從事演員工作的葉奈子。所以雖然有些意外……即使是偶然，但能和她見面也是一種光榮。而且，花她——”

    看完美術社的展出後，接著是隔壁的手工藝社攤位。販賣的是手工製作的手帕、小玩偶；除此之外，由於他們也協助二年D班設計組，因此攤位上擺了幾副貓耳髮箍和貓肉墊手套。花指著貓耳髮箍，口沫橫飛地對葉奈子說明，並不時望向夕他們。華望著花的方向繼續說：

    “甚至可以說是有點興奮。該怎麼說呢……我在宵待高原時，花和你們看了那部電影以後，她深刻地受到電影——不，應該說是受到狩野葉奈子的演技所感動。”

    狩野葉奈子飾演配角的“繡球花”。

    夕的腦海掠過看完電影的那天，在同一棟購物中心的冰淇淋店休息時，花以恍惚的口氣所說的“原來，這世界上真有所謂的天才”這句話。

    “應該……是那樣沒錯。”

    “是的，明顯看得出來。她看著葉奈子的眼神，異常地興奮緊張，簡直像棒球少年見到大聯盟選手。”

    “……這句形容詞不太像華公主的風格耶？”

    “是嗎？我受到爺爺的影響，還滿喜歡棒球的，雖然我只是單純看棒球。總之，本來就是我推薦花去看這部電影，看到花對於葉奈子的演技有所感觸和收穫，我自己也覺得做了有意義的推薦而很開心。而且，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

    華臉頰泛紅。

    用力抓緊身旁的夕左手臂，顯得忸忸怩怩。

    “花那麼興奮忘我，注意力都放在葉奈子身上。因此我今天一整天多出了很多機會……”

    夕看著華積極的言語和表情，還有可愛的害羞姿態而感到悸動的同時心想“的確是”……

    太過在意無法預期的事不會有任何幫助，而且又不是葉奈子在場就無法好好享受學園祭；換個角度想，就一個電影人而言，能像這樣用攝影機拍攝葉奈子是很難得的機會。如果是國中時代的自己，早就開心得暈頭轉向了吧。

    生平第一次用攝影機捕捉葉奈子的樣子。

    明明只是極度平常的動作，卻在舉手投足間散發難以言喻的魅力。夕拍攝這樣的葉奈子，不禁背脊發涼。再加上現在葉奈子和花同在自己的攝影鏡頭中，這是在不久之前完全無法想像的情況——

    “只是——”

    華忽然嘆了一口氣。

    她仍舊挽著夕的手，在極短的瞬間視線拋向攤販街的方向，欲言又止。也許是華認為就算用開玩笑的口氣說出來也不妥當，因此夕忽然對華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當作剛才的回禮。

    “華公主，方便嗎？”

    市刻意轉換成愉快的話題。

    “嗯？什麼事？”

    “買東西。你有沒有什麼特別想逛的攤位？”

    會從最初參觀的地方來到跳蚤市場這裡，就是按照華想好的路線走。

    聽夕這樣說以後，華害羞地扭動身體。

    “華公主？”

    “……沒事。我當然想到處逛逛，現在也正這麼做。其實我想來跳蚤市場是因為……”

    “因為什麼？”

    “那個……我思考過今天的自由時間想怎麼和你一起逛學園祭……我想要像約……”

    約？

    華原本就嬌小的身體縮得更小了。

    “想耍有約會般的感覺。說到約會，首先就會想到逛商店櫥窗……雖然這裡沒有展示窗。所以……那個……”

    講這些話的時候，華的頭上並沒有戴著貓耳，卻仍將夕的理性打趴在地。她大膽地用雙手挽住夕的手臂。由於華的動作猛烈，雖然不像花那麼明顯，卻也充分展現出女人特有的柔軟……夕感覺到貼在手臂上的Q彈——

    “啊！”這時，本來在欣賞手工藝社商品的花開心地叫了一聲。

    手上拿著一條手帕，興高采烈地轉頭看著夕他們的方向說：

    “夕同學、夕同學夕同學！你看！這條手帕好可愛喔！這黑貓的印花看起來很像布西……咦咦咦咦咦——”

    看見華挽著夕的手臂，花發出劈天裂地的尖叫。華害羞地微微移動了身體，但是在瞬間的猶豫之後，反而下定決心般把夕的手臂抱得更緊。身為壘球社盜壘率100％的援兵，花猛然全力衝向華。華奮力抵抗花把自己和夕分開——

    “唔、唔唔唔……！”

    “不要抵抗了！華，你怎、怎麼回事？我才稍微轉身，你就……趁、趁機……！唔、唔唔唔唔！”

    “才、才不是一下子而已！你就好好和葉奈子聊天，唔唔——啊———”

    “——嗚噢！”

    “啊——！”

    花全力拉扯的結果，華就不用說了，連花自己和夕都失去平衡，三個人一起跌倒——

    花和華一個用手撐住，一個摔了個四腳朝天。

    在這危急時刻，有人伸手捉住夕的手臂，讓夕倖免於難。

    ——咦？

    夕感到十分意外，疑惑地抬起頭發現——

    葉奈子頭上戴著應該是在手工藝社買的貓耳，用覺得有趣的眼神看著自己。那是夕小時候的憧憬，她看著夕的時候，總是使得夕心動不已。那是不管發生什麼事都無所畏懼，只享受“當下”的眼神。夕的身體被拉上來以後，葉奈子就這麼挽著夕的手說：

    “還好嗎？夕？”

    溫熱的嘴唇靠過來，不輸給花的飽滿和緊實勻稱的身體貼了上來。“……！”夕大吃一驚，臉頰瞬間感到火燙。過了幾秒才喊著“痛痛痛……”“……唔唔……”的花與華呻吟著撐起上半身，看到這一幕也——

    ‘……、……？’

    震驚得張大雙眼，慌慌張張地站起來。

    “葉、葉葉、葉奈子小姐？”

    “你在做什、什什、什麼……？你為什麼挽住夕同學的……咦、咦咦？”

    葉奈子若無其事地說：

    “咦？因為剛剛夕差點跌倒，我就……”

    “啊、咦……唔唔唔！”

    花驚愕得語無倫次，而華的眼神變得強硬。

    “那、那個我知道……！但是，為、為什麼現在！現在你還挽著夕同學的手……？”

    “啊？”

    葉奈子的表情彷彿經華這麼說之後，她才注意到這件事。

    於是她簡直就像刻意做給花與華看似的，漸漸將身體靠近夕。

    “不好意思，夕。勾了你的手之後才意外地發現感覺不錯，不知不覺就——”

    “感、感覺不錯是什麼意思？”

    “也許可以說是身體的契合度？”

    “契、契合……？”

    貼身接觸讓夕清楚感覺，也許為了戲劇的需要而鍛鍊出的富有彈性的肌肉，隱藏在葉奈子充滿女人味的柔軟身軀裡。整體而言，也許是和花類似的身材。光是這樣的身體就足以讓夕汗如雨下，再加上她美麗上相又立體的面容近距離看著自己，還有不知為何戴上的貓耳——

    “——！”

    華的理智已經幾近崩毀，正咬牙切齒時——

    葉奈子忽然把手放開，彷彿剛剛的一切是幻覺。

    接著……

    “——可愛的貓耳髮箍也買了，這邊讓人玩得真盡興。那個，接下來要逛哪裡呢？小花、華公主？”

    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葉奈子側著頭嘻嘻笑了笑。

    夕看著她那打量著頓時語塞的花與華的眼神，並嚥了嚥口水。

    ——葉奈子。

    剛剛她露出的那個眼神，還有她的笑容和表情，簡直像看到極美麗的蝴蝶，躍躍欲試地想拔掉它的翅膀。該不會……葉奈子正在盤算的—

    難道是——

    結果，在跳蚤市場裡除了葉奈子以外，其他的人都各自抱著煩惱什麼也沒買。然而他們這次在走了第三次的攤販街，買了法蘭克福香腸邊走邊吃，往校舍走去。比起一開始和夕之間的距離，這段路上葉奈子仍舊有意無意地靠近夕，刺激花變得焦臊不安、華則如芒在背。接著眾人進入主校舍，參觀r一開始瞥見的花藝社與書法社的聯合作品展之後……

    “——華公主？”

    葉奈子用親昵的口氣對華說活。

    看著華反射性一個箭步守在夕身邊，葉奈子噗嗤一笑。

    “呵呵。抱歉、抱歉。你不要這麼警戒，我們好好相處吧？我剛剛開玩笑地勾住夕的手，你很介意嗎？”

    華眨著眼睛問：

    “是開玩笑的嗎？”

    “是啊。我一時玩過了頭，我跟你道歉。”

    “啊！”搶先在華之前，花叫了一聲，來回看了夕與葉奈子。

    “開玩笑……是、是這樣啊……”

    花彷彿為自己的誤解感到不好意思，鬆一口氣地嘻嘻笑了。

    “原來你是在開玩笑呀。太好了，真是——”

    華也看看葉奈子，彷彿接受了她的說法，吸了一口氣露出笑容說：

    “……說的也是。不好意思，我才是有點緊張過度了。我只是感到很意外，沒有——”

    才打算說自己沒有生氣——

    這時華平穩的語調戛然而上。

    她美麗的容顏表現出來的和緩表情，忽然一片片碎落。

    視線落在夕的左手上——沒有拿攝影機，剛好空著的手。

    夕也冷汗涔涔地說：

    “葉、葉奈子……？”

    生平第一次碰觸到葉奈子的手，留下的第一印象是修長的手指。由於不是一般的輕握，而是十指交纏的握法，因此清楚地感受到手指長度。甚至可以感覺到葉奈子戴在小指上的戒指。“那個，接下來是我一年A班的朋友……啊啊啊啊！”在被握住手的夕和立刻發現的華之後，花也在數秒問放聲大叫。

    “葉、某奈、葉奈葉奈葉奈子？這是開玩笑……咦咦！”

    葉奈子笑得有如一陣清風。

    “啊，我在惡作劇。開玩笑的喔！”

    接著爽快地將手放開，只留下夕三人仍舊驚魂未定。

    正當她轉頭看了夕的鏡頭、驚慌失措的花和沉默的華，正打算繼續往前走時——

    “——不、不好意思！”

    有個女學生遠遠望著夕等人——應該說是葉奈子，似乎是聽到傳聞後就在展示花藝社和書法社作品的接待室外面等待，這時終於鼓起勇氣向葉奈子搭話。只見她神色緊張地拿出麥克筆

    和筆記本說：

    “狩、狩野葉奈子小姐！我自從國中時看了你主演的舞台劇‘開膛手’之後，就是你的粉絲……！可、可以幫我簽名嗎——？”

    “嗯，好啊。”葉奈子輕鬆地，甚至可以說是愉快地答應。開了先例以後，接下來其他圍觀的同學們也如雪崩般蜂擁而上。“喔，我也要！”“可以握手嗎？”“可以幫我簽在學園祭的節目表上嗎？”“請和我握手！”喔喔，園端同學和那個女明星認識嗎？一部分的老師和來賓也好奇地張望。

    “夕同學。”華隔著一段距離看著一樓走廊的騷動，用有如蚊子嗡嗡的低聲說道。

    “要不要趁這混亂擺脫葉奈子？”

    “咦、咦咦咦咦？不、不好吧，華公主。那、那個，我們約、約好一起逛的——”

    “——開玩笑的。只是好玩才這樣說。是的，開玩笑……開玩笑。只是小惡作劇而已……甚至可以當作是機會，對我來說會是個機會。不用被那些小事影響，嗯、嗯嗯……”

    華彷彿在說給自己聽一樣，口中喃喃低語，然後深呼吸。

    “……哇！好多人聚在這裡！”

    說話的人是站在夕身後的電影社一年級社員小泉蓬。今天沒有規定要穿制服，於是她穿著引人側目，看起來簡直像是在玩角色扮演的蘿莉風服裝——雖然她此時並沒有在做角色扮演。她圓睜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看著葉奈子打算停止簽名和握手而開始適度拒絶粉絲的要求。她手上拿著傳單，看起來像是正在為企畫活動做宣傳。

    “嗚哇啊啊啊……真的耶。剛剛一直聽到狩野葉奈子小姐來學校的傳言，沒想到是真的。明星本人果然超漂亮的耶。”

    “啊，小蓬！”花回過頭，對她笑了笑。

    “咦？那是什麼的傳單？電影發表會嗎？”

    小泉蓬笑著說：

    “啊，不是耶。不是電影發表會的，這是我們班的班級企畫占星術！”

    “占星術？啊啊、這樣說起來，企畫表上面好像有寫。是一年……B班吧？”

    “是的！”夕這樣問以後，小泉愉快地秀出傳單。

    “是B班沒錯。有時間的話園端學長你們也……對了！也有占卜兩人的速配指數喔！”

    ‘——速配指數占卜？’花和華同時反應。

    “是呀，很有趣吧？”

    不遠處響起葉奈子的聲音，夕等人心頭一驚。

    回頭一看，臉上掛著微笑的葉奈子已經離開圍繞的人群回到這裡。

    “難得的機會，要不要和我一起占卜看看速配指數？夕？”

    “咦——！”花再次驚慌地大叫。“……！”華也倒抽一口氣。夕看到兩人的反應，更加慌張地說：

    “難、難得的機會……怎麼說？為什麼要跟我一起占卜速配指數——？”

    “——呃——我知道園端學長和狩野葉奈子小姐認識，是因為園端朝地先生的電影——”

    小蓬可愛地歪著頭。

    “園端學長和狩野葉奈子小姐，感情好嗎？”

    “嗯？”葉奈子愉快地反問。接著又說：

    “啊——感情應該不錯——吧？該怎麼說？對於小時候的夕，我只把他當作園端導演的小孩看待。與其說覺得他可愛，不如說是覺得不公平。雖然對夕來說，我是他初戀的對象。”

    她說話的口吻輕快得令人驚懼。

    劈啪。

    氣氛當場徹底凍結。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花與華失聲大叫，使得圍觀的群眾也吱吱喳喳地交頭接耳。在花與華公主的面前——羞愧感和焦躁感如海嘯席捲而來，使得夕的臉脹得通紅。即使如此，夕還是用僵硬而焦急的聲音說：“什、什麼？葉奈子小姐，你在說什——”而華的表情則完全凍結。

    葉奈子似乎認為夕他們的反應很有意思，眼神裡閃爍著光芒。

    “咦？難道我說錯了嗎？”

    “與、與其說對錯，不如說我應該一、一次也不曾對葉奈子小姐你說過那種話吧……？”

    “沒有嗎？不過，嗯，那很明顯吧。因為每次見面，你就像小狗一樣搖著尾巴衝過來。也算是可愛……所以……”

    嘻嘻、嘻嘻嘻嘻——她發出可愛又讓人寒毛直豎的笑聲。

    “你應該沒有對小花和華公主說過這件事吧？關於我的事。”

    “咦、咦？初、戀？初戀……咦咦咦？”花明顯受到打擊，甚至眼眶泛淚。華漸漸從凍結中恢復，但仍舊保持沉默，只是冒著冷汗來回看著夕和葉奈子。夕看著兩人的反應，瞬間想大聲說：“沒這回事！是葉奈子想太多！”

    然而，光是夕太過慌張的模樣應該就已經說明一切了。而且夕喜歡、憧憬葉奈子的時間太長，導致夕一時間無法立刻否定這件事。再加上夕非常不願意對花與華說謊，因此無法立刻否定葉奈子的話，只是面紅耳赤地說：

    “不，花！華公莊！那、那是以、以前的事了！距離認識你們那時的很久之前！是完全不被當作一回事的單戀……！”

    葉奈子又火上加油：

    “沒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和夕最後一次見面，夕都還沒上高中吧？我和夕認識是在我國一的時候，嗯——就算從那時到夕國三為止……算起來，也不過才七年而已。”

    “七年？七年……”花受到打擊，喃喃自語。她看了夕一眼，不由自主地臉紅。“七年……不被當作一回事……？”華也終於張開雙唇，用聽不出情緒的聲音低語。

    夕幾乎快哭出來，轉頭對葉奈子說：

    “你為、為什麼要提那件事？葉奈子小姐！那、那件事早、早就過去了！”

    “啊，對不起。我好像多嘴了。唉……我只是因為好久不見，忽然懷念起過去的事。而且，嗯，夕你從以前就長得比較像園端櫻小姐，但是我剛剛看到你拿著攝影機的樣子——”

    她再次說著刺痛夕胸口的話。

    “——整體感覺意外地像園端導演耶！”

    這種行為——

    她總是這樣。冷不防地、開心地、半打趣地刺向夕的要害，狠狠打擊夕的感情。不管就好或壞的方面來說，從認識以來她就是這樣，完全沒變。她還記得嗎——夕曾經不禁感到懊惱。她還記得最後見面時，對我說了什麼嗎？

    你連園端朝地的複製品都當不了。她還記得她說這句話時的我的表情嗎？

    也許就是知道才這麼說。

    葉奈子帶著微笑的餘韻，轉身面向花與華。

    “不過，到目前為止也只有這樣。難得你們帶我參觀學園祭，要是我又做了什麼讓你們不舒服的事，真的很抱歉。我只要一開心就……我真的想和小花還有華公主愉快地相處。所以，請當作我在開玩笑，不要放在心上好嗎……接下來要去參觀二樓嗎？”

    花茫然無措，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才好；華的太陽穴一陣痙攣，但仍努力告訴自己那是在開玩笑，並偷偷反覆深呼吸。小泉蓬看著華的側臉，擔心地回頭對夕說：

    “園端學長……該不會……我說了不該說的話吧？”

    她如此喃喃低語時，罕見地露出戰戰兢兢的神色。

    3

    “嗯，葉奈子小姐，一年A班的布偶展覽會，是大家拿出珍藏的布偶或人偶——”即使如此，花仍然賣力地介紹。“那是開玩笑的……這也是一個機會——”華也繼續努力克制自己。大概是因為對方是大自己五歲以上的成人，而且兩人對她身為一個演員有幾分敬意。然而葉奈子一邊參觀學園祭的企畫，一邊三番兩次地用言語逗弄夕。

    “喂，夕。這個玩偶是不是和你有點像？很可愛吧？”

    “……她是在開玩笑……她是在開玩笑——”

    “那麼，等等我也來占卜和夕的速配指數吧？啊……真的嗎？呵呵，真抱歉耶，小花、華公主。我和夕最適合耶！”

    “……機會。花招呼葉奈子的時候就是機會——”

    “欸，夕？你不需要那麼驚訝呀。只不過是玩笑喔。光是這樣你就臉紅了。夕——~”

    “……唔、唔唔唔、唔唔！”

    慌亂無措的夕、六神無主的花，還有眼看就要爆發的華。葉奈子看了他們的反應，彷彿心滿意足地笑了以後立刻抽身，一臉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的表情。在她巧妙地反覆玩了幾次這種測試底線的遊戲以後，夕終於紅著臉鼓起勇氣抗議。

    “嗯？我認為這只是像家人那種感情交流……我看不是我做得太誇張，而是夕太過在意我的事吧？啊，也是啦。夕以前一直喜歡我，才會這樣過度反應，這也沒辦法。如果小花與華公主會介意，我會收斂點的。”

    葉奈子帶著天使般美麗，又像惡魔般壞心眼的笑容，輕鬆自然地說著讓花受到打擊、使華情緒激動的話，根本完全沒有收斂。反而花與華越顯得焦躁不安，她就更刻意地做一些動作刺激她們。像是有意無意地輕握夕的手、摸頭髮、在耳邊吹氣、把身體貼近、從後面抱住夕、對著攝影機露出誘人的微笑——

    二年D班。雖然花與華兩位最引人注目的的工作人員已經完成使命退場，然而，以從貓之館借來的布西和匹亞斯為首，眾貓咪們都聰明又惹人喜愛；拚命努力工作，穿戴貓耳專用女僕裝和貓手套的工作人員也十分吸引人。因此中午現在，雖然不是爆滿狀態但也不算生意清淡。

    當夕與華回到貓咖啡廳時，兩個人都出乎意料地筋疲力盡。

    “喔…………喔喔喔喔喔喔！”

    葉奈子在花的帶領下踏入教室時，負責雜事的篠田開心地發出歡呼，展現出勇猛的活力。

    “哇、哇！是本人耶！超漂亮的！藝人耶……我、我是夕的好朋友，我們的交情好到像桃園三結義的拜把兄弟。我叫篠田武志。你、你好！可以和你握手嗎？還有，請告訴我你的電話號碼！”

    也許是篠田開門見山的說法太過直接，葉奈子握手的同時對篠田說：“電話號碼沒辦法告訴你——”接著，因為有人直截了當地起了頭，情況就變得跟剛剛在一樓走廊上一樣，大家紛紛跟進。在場的學生中，不管男生女生、同學、客人等，許多人圍繞著葉奈子。

    “我也要。我也想和你握手！給我你的照片！”

    “哇——真的太美了！除了華公主以外，我第一次看到這麼美麗的臉孔！”

    “你和花兩個人一起站在那裡，週遭的空氣都顯得華麗起來！”

    華站在距離花與葉奈子有一段距離的講台上，遠遠看著今天第二次被粉絲包圍的葉奈子和她身旁的花。

    而沒有客人的空檔，布西悠閒地在遊戲區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時，華把它帶到了講台。

    “……說起來，其實花現在的注意力都在葉奈子身上，對我來說正是好機會。雖然知道是這樣，卻……”

    這時華抱起布西，用稍顯疲倦的口吻如此喃喃自語。

    夕一邊更換攝影機的帶子並充電一邊問華：

    “華公主？你還好嗎？”

    “嗯……我沒事……還好。完全沒問題。雖然我有一點點……後悔和葉奈子一起逛學園祭，但是我沒事喔。我漸漸能體會為什麼知佳學姊對葉奈子有些警戒，不過我真的還好。”

    “……不知道為什麼，知佳她以前就不是很喜歡葉奈子。雖然她們也沒見過幾次面。”

    而且——

    夕一次也沒對知佳提過那件事。在夕單戀葉奈子的時期——換句話說，在葉奈子演出處女作，也就是園端導演的“祈禱人生”後，到花與華向夕告白為止的這段時間，知佳都在一旁看著。夕總覺得知佳已經察覺，不管是戀愛或演技，夕都深深被葉奈子吸引。以及——

    國三時，葉奈子殘忍地澆熄夕的熱情這件事。

    華輕嘆一口氣說：

    “我可以理解知佳學姊覺得厭惡的原因……應該說，我現在終於瞭解了。葉奈子不斷逗弄你，應該是她把這些當成好玩的遊戲。一定是——”

    “喵——”布西叫了一聲。

    華撫摸著布西黑亮的毛，沉穩自己的心情說：

    “花真是……明明她看起來心情很混亂。不，其實我自己到剛剛為止也一樣。葉奈子不是認真的，她本人說只是開玩笑，那應該是真話。雖然越來越明白她真的是在開玩笑……就算頭腦理解，然而實際上她真的去挑逗你，還有聽到你以前喜歡她的事，那又是——”

    說到這裡，華臉上浮現一抹完全不像她的憤怒彆扭的微笑。

    “又是另一回事了——就算知道夕同學不管說什麼她都置若罔聞，還有花越是不知所措、我越是焦躁不安，葉奈子就越開心，但生氣也沒有用——”

    “——哎呀，華公主，你看起來怎麼好像心情不太好？”

    中途插入的發言，讓夕和華都吃了一驚。

    晃動著貓耳、笑著說話的人是大窪。即使葉奈子出現，她也沒有多大反應，只是繼續認真工作。這時她正好拿了客人的點單走過來。

    華擠出若無其事的笑容說：

    “沒、沒事。沒什麼大不了的。店裡的情形如何？”

    “很好喔——！準備了很多香蕉蛋糕，但現在都賣完了。營業額比預期好很多喔。繼續這樣下去，等到午茶時間又來一批客人的話，主要的點心應該都可以賣完吧——？現在剛好人比較少﹒要不要去哪裡玩？”

    夕看了看手錶說：

    “雖然我也想，但是時間有點不夠，所以還是放棄好了。而且還有其他想去的地方。”

    “啊啊——這樣啊——那就沒辦法囉。嗯，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店裡還滿順利的，所以你們不用擔心好好玩吧……雖然你們看起來好像有點疲憊……”

    夕和華注意到大窪苦笑著望向某處，於是也跟著看過去——而這時葉奈子也正好從人潮中望向這邊。

    她戴著從跳蚤市場買來的貓耳髮箍。

    對夕他們招手，用響亮的聲音說：

    “夕——華公主——你們有時間嗎？我戴貓耳在店裡幫忙好嗎？夕你是貓耳控吧？你難道不想拍攝我戴著貓耳工作的樣子嗎？”

    ……啊啊，這倒不錯。夕同意了。葉奈子似乎是從花那裡聽到夕覺得貓耳打扮好看，而刻意買了貓耳髮箍。事實上，戴在葉奈子頭上也很好看。花看著戴貓耳的葉奈子，雖然沒有在貓之館倉庫看見華的時候嚴重，但仍舊是脹紅著臉不知如何是好。夕身邊的華太陽穴又開始抽搐——她努力克制自己，嘆氣苦笑著說：

    “——生氣一點幫助也沒有。完全理解以後，她的行為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

    遠處的葉奈子聽不到華說話的聲音，卻響徹夕的耳膜和心底。

    “而且也不到完全被干擾得無法好好度過學園祭那種程度。至少，對於我們的學園祭本身，葉奈子是真的樂在其中，這也算是令人高興的事……而且我可是完全沒有放棄營火晚會之後，要得到你的心。”

    看著華果決的笑容，夕怦然心動。

    “所以，就像大窪剛剛說的，好好享受這個學園祭吧。自由時間只剩四十分鐘了。接下來要去的是……我最期待的。呵呵，暑假的時候我沒辦法參加試膽大會，所以我很期待三年A班的鬼屋——”

    華低聲說了，接著大聲地對葉奈子說：“沒剩多少時間了，葉奈子小姐你如果想留在這裡不跟我們去的話也沒問題。”葉奈子聽了孩子氣地說了一聲：“咦——！”聲音裡充滿惋惜。然而她立刻拿下貓耳，打算跟夕他們一起去。“接下來要去哪裡？”花從人群中走過來，提出這個問題。

    就在他們前往華所說的“非常期待”的鬼屋時……

    ——發生了一件決定性的事——

    夕他們太小看葉奈子了。

    鬼屋啊，聽起來的確滿有意思的——夕這麼想。

    並非是喜歡刺激恐怖的氣氛。

    去年和知佳一起進行影研會的企畫——也就是學園祭的攝影時，兩人認為那裡光線昏暗，所以沒進鬼屋拍攝。

    只是單純想知道學園祭的鬼屋裡面的構造是什麼樣子，還有用什麼方法嚇人。

    不用說，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其實不太可能有多恐怖。即使如此，鬼屋仍是能夠吸引許多人潮的人氣企畫，因此通過抽籤取得鬼屋企畫權的班級都卯足全力籌備。夕他們從三樓走到四樓的三年級教室去。不只夕與華，連花也——

    “鬼屋呀——……說到這個，葉奈子小姐，那個啊，我們暑假時在百合峰舉行了試膽大會，結果——”

    花向葉奈子說明的時候，腳步也興奮地輕快起來。

    離開二年D班以後，由於葉奈子不再挑逗夕，再加上華也因為剛剛的中場休息而多少恢復了冷靜，於是氣氛變得自然和諧，前往鬼屋時夕一群人恢復了平常心。正因如此——

    血漿、令人毛骨悚然的長髮從天花板垂落到教室窗戶一帶、從窗戶看去排得密密麻麻的市松人偶等佈景，營造出三年A班教室的日式恐怖氣氛。而站在教室前負責導引的男學生，穿著沒有一絲日本味的南瓜裝。夕他們對男學生說：“四個人一起可以嗎？”

    “啊，歡迎歡迎！不過因為通道狹窄，只能兩個兩個進入，不好意思。嗯，哪兩位要先入場呢？”

    花與華聽了，毫無疑問地做出一如平常的反應。

    一次兩個人嗎——？當夕這麼思索時，花與華早已做出行動。夕當時只用右手拿著攝影機。反正進到裡面後光線昏暗也沒辦法攝影，夕打算把攝影機收近肩背包裡。總而言之，夕的左手空了出來。

    花與華都搶先想握住夕的左手，但花快了一步。花眼看就要握住夕左手的那一刻——華的目標改變了。她反射性放棄夕的手，改而抓住現在正要達到目的的花的手。“嗚噢——”瞬時過後，夕驚訝地看著花與華互相瞪著對方。

    “……華？這隻手是怎麼回事？你抓得我很痛，請放手好嗎？”

    “‘這隻手是怎麼回事’是我的台詞吧？花，能不能請你停止這樣的行為？”

    兩人都不斷增強力道。

    “我要和夕同學一起進去鬼屋。花你和葉奈子一起不就好了？反正你也喜歡葉奈子呀。”

    “這、這、這一點關係都沒有吧！我想和夕同學一起進鬼屋！你才應該和葉奈子一起，好好培養感情！你如果和夕同學進鬼屋，一定會裝作很害怕而硬貼在夕同學身上吧——！”

    “哼，那是我要說的話！如果你和夕同學進鬼屋，你一定會色性大發，將你自豪的那對大而不當的胸部硬壓在他身上吧！那可不行！鬼屋是我營火晚會後抓住夕同學的心的重要——”

    夕這時感到一陣惡寒。

    說起來花與華只是一如平常地拌嘴；夕感到兩人間的氣氛越來越白熱化，加上今天人潮眾多，除了學生以外還有一般校外人士，因此趕緊阻止兩人。“華、華公主！花！你們稍微——”夕正說著，忽然感覺有人接近自己。咦？往旁邊一看，不知何時葉奈子輕聲走到自己身邊，她的臉蛋就在咫尺之處。

    兩人在近得不可思議的距離下四目交接。

    有著纖長的睫毛，晶瑩燦爛的眼睛笑著。

    似乎感覺很開心、很有趣。她的眼睛裡，充滿了夕邂逅兩位“HANA”之前，始終深深受到吸引的那種自由奔放的光芒。

    ——啥？

    夕的腦子裡充滿問號，最先察覺到右臉頰上——對葉奈子來說是離她比較遠的另一邊臉頰——的手指，那是今天感受過幾次的葉奈子的手指。和花與華天真無邪、勇往直前的碰觸不同，遊刃有餘而自在地撫觸。她用手將夕的頭轉過來，讓夕正眼看她，而不是用眼角餘光。

    接下來夕又聞到今天聞了好幾次、恰到好處的果香調香水味。那香味擁抱般將夕包圍。同時，葉奈子一頭比誰都美麗的漆黑長髮搔著夕的鼻尖，那迷人的香味幾乎將夕的理性溶解殆盡。近在眼前的葉奈子雙唇微啟，用殘酷如太刀的女中音說：

    “……小花、華公主——”

    伴隨著灼熱甜蜜的呼吸。

    簡直像在呼喊此時正互相瞪視、爭奪夕空出來那隻手的花與華似的。也許甜得帶毒、富有磁性的嗓音使得花與華察覺哪裡不對勁，她們同時回頭往夕看過去。

    ‘……咦——？’

    最後夕感覺到的，是柔嫩的觸感。

    葉奈子的嘴唇對上夕的嘴唇——雖然不至於到這種程度，但就在嘴唇旁邊，親吻的位置幾乎已經不能算是臉頰。那甜蜜的碰觸，使得夕以及回過頭來的花與華都受到強烈的衝擊。嘴唇離開，留下她的氣息和香味。

    她到底對自己做了什麼？

    夕此刻終於明白。

    “——！”

    猛烈倒抽一口氣以後，花，甚至連華都罕見地尖叫。

    “咦……為、為為為、為什麼、為什麼————？”

    “葉、葉葉葉、葉奈、葉奈葉奈、啥————？”

    當然不只夕和兩位“HANA”，附近的南瓜裝工作人員也驚訝得彷彿連南瓜頭都要裂開了。遠遠看著夕他們的追星族們也驚愕地吱吱喳喳騷動不已，同時這陣騷動不斷擴大。不只四樓走廊，也不只這棟主校舍，簡直就要傳遍全校。

    這樣的一陣驚愕中，只有葉奈子一個人噗嗤一笑。

    “我從吃著章魚燒聊天時就一直很在意。”

    在意什、什麼？夕激動得想這麼問，卻說不出話來……

    “小花與華公主經常像這樣爭吵。這可不行。像小花和華公主這麼可愛，卻因為夕的優柔寡斷而爭吵，想到這裡我就很不忍心，雖然我也可以理解夕為何難以做出選擇啦。所以我來解決你們的紛爭，讓你們感情變好。”

    “咦、咦咦咦？葉、葉奈、葉奈子小姐，但，為、為什麼你要親、親……親吻夕、夕同學——唔、唔唔唔唔！”

    看著泫然欲泣的花，葉奈子露出絶佳的笑容回答：

    “小花，那是因為——”

    葉奈子用自己的右手挽住陷入僵直的夕的左手。

    “只要我再次讓夕徹底喜歡上我，就像他還沒遇見你們之前一樣，你們就不需要為夕爭吵了喔。”

    葉奈子嘻嘻笑著，就這麼拉著夕的左手，開心地對櫃檯穿著南瓜裝的同學說：“就這樣，我跟夕兩個人進去總可以了吧？”接著準備進入三年A班的鬼屋——

    這時……

    夕被從背後緊緊抱住。

    因此被迫停下腳步。從身後環抱的雙手如此堅定，強而有力，沒有一絲猶豫，讓夕被麻痹的思考復活，彷彿全身不能動彈、無法思考的狀態輕輕被解除了。華將臉貼在夕的背部，手臂環繞他的腹部，小小的身體用盡全力抱住他。

    ——絶對、絶對、絶對……

    ——不讓那種事發生。

    ——也不讓你們一起進去鬼屋。

    即使不說一句話，華仍明確地用環抱的雙手，用全身的力量表達了一切。

    葉奈子回頭。

    華一動也不動，連頭也不抬，只是緊抱著夕的腰。先前喧囂的走廊忽然陷入一片鴉雀無聲。首先打破這片寂靜開口說話的，是驚訝地張大眼睛的花。

    “……華、華——？”

    呵……

    華對花的叫喚毫無反應。“……華公主……？”即使夕開口，得到的回應也只是環繞在腰腹的手更加重了力道。夕彷彿聽到某種漸漸加大的聲音，一開始他以為是自己聽錯。“華、華？”花也不知所措地低呼。

    呵可、可呵呵。

    華仍舊紋風不動，只是繼續將頭靠在夕背上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簡直像是從腹部發出的聲音。

    陣陣冷笑。

    夕，還有花，一聽就覺得笑聲中強烈的怒氣彷彿火山要爆發，幾乎連校舍內的空氣都因此震動。呵呵呵、呵呵呵呵地笑著，笑聲的壓迫感，使人不由得害怕地吞了吞口水。但是，只有葉奈子——

    呵呵。

    她以聽起來好像感到興奮有趣的笑聲回應。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

    華的笑聲戛然而止。

    接著，她忽然抬起頭——

    還是一臉清爽的微笑。但是這美麗得讓人失神的笑容，卻夾帶著淒絶的怒氣。比起開始準備學園祭時，夕沒有選擇華的設計組，而是選擇花的點心組那時的笑容美上好幾倍——驚悚度也乘上好幾倍。

    華……華公主？

    彷彿代替冷汗直流的夕說出感受，花小聲地說：

    “華、華……有史以來最嚴重的怒火……？”

    面對華令人寒毛直豎的微笑，葉奈子不只毫無反應，甚至眼睛發亮滿面笑容——

    4﹒

    結果鬼屋的南瓜裝工作人員被華的氣勢震懾，特別允許已經將攝影機收進肩背包的夕、花與華三人一起入場。離開鬼屋以後，眾人到三年D班教室參觀校刊社的“美櫻高中日常攝影展”——三年D班在學校中庭擺攤，教室因此空出來。這時時間已經來到十二點四十二分，距離戲劇社下午的演出不到二十分鐘，現在也許已經開始入場了。

    因此，他們先到同一棟校舍同一層樓的視聽教室，但沒看到知佳和蓮井社長，於是和一些熟悉的面孔打過招呼以後就離開四樓。穿過出入口正要走出學校中庭時，華輕輕微笑著說：

    “不好意思。開始觀賞戲劇社公演之前，我想先去一下洗手間……花也一起去。”

    花疑惑地眨著眼睛說：

    “我現在還好，不會很想上——”

    “我、想、和、花、一起去上廁所。”

    華不容反抗地重複了一次以後，歪著頭對夕說：

    “夕同學。剛剛在視聽教室沒有看到知佳學姊，她現在在做什麼呢？要在哪裡會合嗎？”

    “啊、啊啊。本來和蓮井社長說好在體育館前會合……不然華公主你們去洗手間的時候我打個電話確認。”

    “我知道了。就拜託你了——那我們先離開一下。我們走吧，花？”

    “咦？唔，可是我不會很想尿——”

    “我、們、走、吧—”

    華拎著一頭霧水的花的脖子，消失在一樓走廊的女生廁所。

    人潮仍舊不減，現在剩下夕與葉奈子兩人被好奇而目不轉睛的視線包圍。

    仔細想想，這是今天第一次兩人獨處。葉奈子瞥了夕一眼，露出引人遐思的微笑，讓夕又回想起不久前的觸感。可惡！雖然夕這麼想，卻阻止不了自己臉頰泛紅。雖然夕想找些話題聊，但自己完全沒有能招架葉奈子伶牙利嘴的信心，所以只是說道：

    “葉奈子小姐……我本身是無所謂，但是請你不要欺負花和華公主。”

    “哎呀？真想不到你會這麼認為。我可不是在欺負她們喔。反而覺得她們很可愛，想和她們拉近距離。”

    葉奈子答得滿不在乎。不，即使如此，如果說這些話的人是葉奈子，那麼也許這些話沒有半分虛假。兩年前也一樣，葉奈子絶非是因為討厭夕而將夕的夢想和希望打碎。她只是將事實半開玩笑地傳達出來。要論喜歡或討厭，甚至可能正如她自己所說，是滿喜歡花與華的。

    只是，總不能因為這樣就理直氣壯地做一些過分的事。

    “如果……你真的傷了兩位‘HANA’的心，就算對象是你，我也會真的發火！”

    好恐怖喔——葉奈子笑著說。為了要聯絡知佳，夕留下葉奈子，走到遠處走廊的角落。敞開的窗戶吹進陣陣秋天香氣，夕坐在窗邊拿出美櫻祭開始以後還沒拿出來過的手機。這時夕才發現有兩封訊息。

    第一封是上午十一點三分，媽媽傳來的。

    “……嗯？咦？”

    夕讀了內容，上頭寫著“今天的行程沒辦法取消，所以沒辦法去學園祭了，不好意思”。

    除此之外，訊息裡而還寫了“沙那好像就算只有自己一個人，也想參觀學園祭，所以她可能會去”。

    ……算了，如果沙那真的來了，就把她丟給知佳吧。夕下了決心以後，又讀了下一封簡訊。傳送時間是下午十二點六分，知佳傳的。

    “目前路邊攤的工作剛結束，現在要去找蓮井同學，跟他做發表會最後的調整。狩野葉奈子情況如何？她沒做什麼過分的事吧？有空的話給我消息吧。”

    “……的確是做了一些過分的事……”

    夕回想起某些情節而臉頰泛紅，並且自言自語。同時覺得花與華就在自己面前，自己卻沒辦法好好應付這樣的場面，真是非常丟臉。接著他立刻拿起手機撥打。響了一聲、兩聲、三聲，電話接通。

    ‘喂？阿夕？’

    “嗯，是我。知佳你現在在哪？”

    ‘我才想問你——算了。我現在剛和蓮井同學他們討論完。除了吃一些做失敗的章魚燒，午餐還沒吃，所以我現在在攤販街吃烏龍麵。現在快要吃完離開了，阿夕你們呢？’

    “結果我們就在校舍裡到處逛，現在剛下來一樓，接下來要往體育館去。現在花與華公主去洗手間，我在等她們。”

    ‘那麼，我們就照原訂計劃在體育館前會合吧……話說——’

    知佳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

    ‘……狩野葉奈子也會來嗎？’

    “她可以說是興緻高昂啊……”

    ‘這樣我得先去跟戲劇社社長說一聲。那之後呢？’

    戲劇社公演之後……

    是夕他們影研會的電影發表會——

    “——不清楚耶。還沒提到這件事……只是我們也不方便叫她不要來，對方好像也沒什麼不來的理由。她看了好幾次節目表，應該已經發現有對決發表會這個活動了吧。”

    ‘真希望她不要來。’

    知佳輕聲說著，說話的聲音讓人明白那絶對是她的真心話。

    由於知佳說得太直接，夕忍不住莞爾。的確能夠瞭解知佳的心情，因為不知道到時葉奈子又會說些什麼。葉奈子說話直率不客氣的程度，連主辦的高層們也覺得找她來當業餘電影比賽的審查員最合適不過。她是那種對於無趣的作品會直接笑著說無趣的人。

    ……這個夕大概心裡有數。

    葉奈子對於夕的父親園端朝地打從心裡尊敬。夕認為這樣的敬愛比起年幼時的夕對葉奈子抱持的心意也絶不遜色。而且對父親來說，葉奈子是特別的。即使和一些出色的明星關係良好，但只有對葉奈子是特別的。那絶非因為葉奈子是父親親手發掘，葉奈子也絶對不是因為受到夕的父親栽培而特別尊敬夕的父親。

    那是因為他們互相欣賞對方的才能。像這樣的兩人有他們這類人才才看得到的世界，而這成為兩人間決定性的連結。也許一般人無法真正理解像他們那樣的人，因此這兩人特別欣賞和自己一樣有才華的對方。

    這樣的葉奈子看了夕的作品，然後說藝術之神真殘酷、連園端朝地的複製品也當不來——換句話說，她是因為真的這麼認為，才直言夕沒有那種閃閃發光的天分。就算實際上她對當時國三的夕說出這句話時，是帶著半開玩笑的口氣也一樣。

    即使如此……

    夕察覺到自己心裡除了不安和恐懼，還感受到危險的誘惑。不……其實在今天看到葉奈子，或是更早之前知道葉奈子是這次參加的業餘電影比賽的特別評審之後，就一直這麼想。

    ——如果……

    ——葉奈子看了“限期一個夏天的月與繭”，姑且不論她對我的感想，不知她看了花與華公主的演技會覺得如何？

    花與華應該不像國中時的自己那麼脆弱。夕認為有花與華在自己的攝影機鏡頭當中展露笑靨的現在，就算是自己也已經不像當時一樣，會輕易因為幾句話和笑容而喪失自信，比起以前多少感到比較自信堅定。因此，並非完全不想聽聽看她的意見——不，應該說想讓她看這部電影。緊張不安是當然的。先不說比賽，光想到葉奈子要出席本來就令人兩腳發軟的電影發表會，就覺得極度可怕的感覺占滿思緒。即使如此。夕的眼中倒映著真正的奇蹟——花與華的演技，以及夕確實用攝影機捕捉到的，散發各種魅力的兩位“HANA”。

    ‘……’

    也許是知佳沒有讀出夕心裡的想法，知佳沉默了一下，不滿地繼續說：

    ‘那個……阿夕……我在攤販街，甚至是視聽教室聽到了一些傳聞。’

    “傳聞？什麼傳聞？”

    ‘說是在小花與華公主面前，你跟狩野葉奈子親親熱熱的。好像你真正喜歡的不是小花與華公主，而是藝人。’

    “——啥！”

    夕失聲驚呼，使得路人投來困惑的眼光。

    他緊握手機說：

    “那、那謡言是怎麼回事？被傳成這樣嗎？”

    ‘說你不顧小花和華公主就在身邊，和女藝人打情罵俏卿卿我我，簡直就是令人羨慕得不像話，一定要將這傢伙丟進營火晚會的火堆裡……傳聞是這樣說的。你還問那謡言是怎麼回事，我才想問你咧！空穴不來風不是嗎？’

    “不是那樣——雖然葉奈子惡作劇地故意黏上來，但我可是什麼都沒做……哼！真是夠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啊！對現在的我來說，不要說葉奈子，不管是誰，比花與華公主更重要的人根本……！”

    夕說話的時候才驚覺……

    花與華從女廁出來了。

    “——知佳，花與華公主現在回來了，我等等親自跟你說。”

    ‘嗯，瞭解。’

    夕結束了和知佳的通話。花與華似乎也沒想到夕就在附近，完全沒注意到坐在窗邊的夕，

    兩人只是自顧自的邊走邊說些什麼——不，爭執些什麼。

    “但、但是但是，華，為什麼是我？華——一

    “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嗎？你真的無所謂嗎？葉奈子那樣握夕同學的手、勾夕同學的手臂，還把大而不當的胸部貼上去，最後還那樣、那樣……！”

    “當、當然介意！我介意……可是，唔唔。我其實很想在學園祭拉開領先你的幅度……”

    “我也想那樣做啊！我也想在學園祭裡跟你一分高下，然後在營火晚會之後——但是現在情況不同吧！我們暫且休戰！總之你廢話少說——”

    “——花？華公主？”

    夕滿頭霧水，不懂兩人現在到底在說些什麼。雖然是不小心聽到的，但這樣下去還是有偷聽的嫌疑，於是夕慌忙出聲。聽到夕的聲音，花與華都嚇了一跳，把頭轉向夕。“啊，夕、夕同學……嘻呵呵~”花尷尬地露出若無其事的笑容；而華則稍顯驚慌，之後立刻微笑著說：

    “聯絡上知佳學姊了嗎？’

    “咦？啊，嗯嗯。她說她在攤販街吃烏龍麵。”

    “知佳學姊……”花擔心地皺起眉頭。

    然後忸忸怩怩地說：

    “她有好好地、那個……開心地度過學園祭嗎？”

    夕為了消除花的不安，笑著說：

    “嗯，雖然好像有擔心不安的事，但基本上大致都照她的預定計劃進行。現在因為貓咖啡廳、攤販街，還有葉奈子來訪，讓學園祭變得很熱鬧，所以她應該玩得很開心！”

    “——的確沒錯。而且接下來還有戲劇社的舞台劇、我們的電影發表會，還有知佳學姊很期待的選美。”

    三人邊說邊與葉奈子會合，走出學校中庭。

    正午的中庭裡一般來賓漸漸增加，攤販街熱鬧得不得了，飲食區人滿為患。看似學生家長的健壯大叔興緻勃勃地參加棒球社的企畫“球速測試大賽”；而田徑社舉辦的鬼抓人遊戲有許多地方上的小朋友參加，歡樂的尖叫聲響徹校園；部分美術社社員開設人像描繪區；打算燒掉的廢棄海報和木材，已經漸漸集中到校園中庭罩著塑膠套的營火晚會用木材堆旁邊……

    “……夕同學？”

    “嗯？啊……啊啊。華公主，什麼事？”

    “你沒有在拍攝耶？”

    “真的耶。”被華這麼一問，夕才發覺而笑著這麼回答。即使本質沒有改變，但不斷改變樣貌的學校中庭正代表著整個學園祭，又如同美櫻鎮的縮影。夕從肩背包中取出攝影機，架好並打開電源——

    ——咦？

    夕注意到華對花使了個眼色。

    而花接收到華的眼色，也輕輕點頭，彷彿表示收到華的暗示。花在一陣猶豫之後，似乎下了決心而直視著夕。這時本來在夕右邊的華也繞到左邊來。接著花與華將夕的左手——拿著攝影機時，除了偶爾用雙手拿以外，幾乎都空著的左手——

    “花、花？華公主——？”

    花與華協力合作，感情融洽。

    明確地表現出絶對不讓葉奈子碰觸的決心，嚴密地——

    花靦腆地呵呵笑著。華也露出一抹清澈的笑容，看了身後的葉奈子一眼，然後笑得更美更燦爛。那笑容簡直就像在說，不管葉奈子做什麼都歡迎的挑戰。葉奈子這才首次露出一絲驚訝的表情睜大雙眼——

    啊哈哈。

    然後爆出一陣笑聲。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

    笑聲聽起來愉快得不得了。

    令人印象深刻，甚至心裡有些發毛，縈繞在耳際——

    和在體育館附近等著的知佳、蓮井社長和蘭子會合後，蓮井社長首先捧腹大笑。

    “哈哈哈，這是怎麼回事？今天小花與華公主感情真好。兩人共同佔據夕的一隻手……原來如此。夕終於不再小家子氣地煩惱該選誰，而是做出一次和兩人交往的帥氣決定——”

    “才、才不是這樣！不是的！”

    夕紅著臉回答。“當、當然不是——這是、只有現在！現在而已！”花也這麼抗議。蘭子對初次見面的葉奈子投以興趣濃厚的眼神。由於對方是個大人，她也適度地向對方打了招呼。而知佳——

    在夕他們走近之前，原本臉上的表情顯得不安。

    看到夕右手拿著攝影機，左手同時牽著花與華的右手，再加上華的表情看起來對於葉奈子的存在已經不為所動，知佳這才鬆了一口氣，噗嗤笑了出來。

    “華公主，今天兩人平分夕的手嗎？”

    “是的。總之，好像有某個心地溫柔的人看到我跟花吵架就會心痛，所以才這麼做。”

    華滿臉笑容地說了，用尖鋭的眼神掃向葉奈子。因此知佳、蓮井社長的視線也望向距離夕他們三人幾步的葉奈子——她看來還是饒富興味，似乎感覺學園祭的一切、花與華兩人一起堅決地緊握夕的左手都極度有趣，露出開心的笑容。“哼，呵！”知佳虛張聲勢地冷笑。

    “如何？狩野葉奈子小姐？我們的學園祭好玩嗎？”

    “托你們的福，這真是難得的經驗……而且還能看到這樣有趣的畫面？”

    “你玩得開心我們也很高興。”蓮井社長也笑著說。

    “今年好像來了不少地方上的一般訪客，對於活動籌辦者來說，這是十分令人欣慰的事。更何況有像你這樣的貴賓蒞臨——雖然只是偶然來訪。對我們來說氣氛也因此更熱絡——你好，初次見面。我是電影社社長蓮井福助。”

    “電影社？我看節目表的時候就有點疑惑，你們跟夕的影研會是不同社團嗎？”

    “是的。似乎是在前幾屆發生了一些事。社團活動內容都一樣……總之就是拍電影。這位是副社長鴻池蘭子。我是園端導演的超級粉絲，最喜歡你演出的‘祈禱人生’那部作品。”

    “聽你這麼說，我很開心，謝謝。”

    “馬上就要開始的舞台劇，今年似乎準備得特別認真。雖然對你這種專業級演員說這件事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個人認為應該是值得一看。

    “喔，我雖然本身喜歡演戲，但也很喜歡欣賞別人的演出。嗯……名稱是？”

    “‘圍繞營火晚會的SSAW’。聽說SSAW代表春夏秋冬，同時也是來自四位主角的名字。”

    “我很期待這出舞台劇。還有——”

    葉奈子拿出本來放在臀部口袋裏的節目表，“啪啪啪”的翻著，然後突然在其中一頁停下來。興緻勃勃的眼神向夕看過來。也許是反射動作，華化身為夕的盾牌，往前跨出半步。

    “——影研會和電影社要舉辦電影對決發表會吧？”

    “嘖！這傢伙果然想來看我們的電影發表會啊！”知佳臉上這麼寫著。“……咦？”而花則在一陣驚訝之後，從交握的手中可以感覺到她開始緊張地冷汗直流。

    “咦？咦？啊，葉奈子小姐，你要來看我們的電影發表會嗎？”

    一開始光是葉奈子的存在，以及接下來葉奈子不斷捉弄夕，就占滿了花的心思，她似乎完全沒預料到會有現在這樣的發展。“嗯嗯。”看到花大驚失色的反應，葉奈子笑著點了點頭。

    “反正也有時間，而且到現在突然分頭行動不是很奇怪？我純粹只是想看看夕將小花和華公主拍得如何……還有是否有好好捕捉到兩位的魅力。”

    雖然葉奈子投過來的視線多少讓夕心驚，但總算能不閃躲她的眼神。夕認為可以做到這樣，應該是確實地感覺到了。感覺自己捕捉到，或至少也注意到兩人的演技魅力，並且讓兩人徹底表現出來。“但是葉奈子小姐……”華帶著溫柔的微笑說道。

    “我們的‘限期一個夏天的月與繭’，和電影社的‘戀愛與牛奶瓶與海邊的紗風’都參加了夏季美櫻鎮業餘電影作品比賽——也就是葉奈子你為了擔任審查員而來到這裡的那個比賽。你在評審會中應該也看得到吧？”

    “哎呀，是這樣嗎？哦——那可更讓人期待了……不過——”

    葉奈子故意壞心眼地說：

    “我看得到的只有入選作品。所以在前一階段審查就落選的作品是看不到的喔。”

    “……嗯，這麼說也沒錯。”

    “而且，比起和不認識的叔叔阿姨一起看，和實際製作的你們一起觀賞絶對比較有意思吧。都已經玩到現在了，我想一直在這邊待到學園祭結束。而且我也很期待營火晚會。”

    “……咦！”包括知佳在內的夕四人，影研會全員瞬間凍結。

    “咦、咦咦？葉奈子小姐，你說營、營火晚會——！”

    “小花？”看到花驚慌的反應，葉奈子垮下臉顯得有些難過。

    “小花，你不希望我也一起參加嗎？”

    “沒、沒有。只是，那個，嗯、嗯——唔唔唔——我和華對營火晚會一直——”

    花簡直就要哭出來了，同時滿臉通紅，無助地往夕的方向看過去，有如抓住救命繩般緊緊握住夕的左手。花？夕擔心花的同時，和知佳、華不約而同地在同一瞬間對葉奈子說：

    “呃，葉奈子小姐，營火晚會只有學生能參加。”

    “營火晚會不開放給校外訪客，所以閉幕式以後請早點回去——”

    “絶對不歡迎。”

    不同於花有如求救般緊握著手，華像是要守護一樣握牢夕的左手，還有同握在一起花的手。她強而有力的握法，傳達出不管葉奈子做出什麼行動，絶對不讓她有機會介入三人之間。沉穩的表情裡藏著火焰般的毒。

    “營火晚會只屬於我、夕同學、花、知佳學姊，以及其他全體同學，因此大家都非常期待。可以說是辛勞後的獎賞，所以即使是葉奈子小姐也不能參加。”

    “是嗎？雖然很可惜，那也沒辦法了。”葉奈子的表情看來仍舊愉快。知佳對華露出表示“噢，華公主，你真是太強了！”的表情。花則一臉複雜糾葛地看著華，然後看看夕，最後情緒低落地低下頭……

    這時——

    “蓮井學長、木村學姊——！”

    “節目即將開演——接受無座位觀賞的來賓仍可入場——有興趣的來賓務必請進！不接受中途入場。”到前一刻為止，在體育館附近這麼呼籲的戲劇社一年級櫃檯工作人員，對著站在那裡說話的夕他們打了招呼。

    “不好意思，即將要開演了……請你們開始入場。”

    “嗯？啊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大家有話晚點聊，先入場吧？是吧？夕？”

    “啊，是啊——花、華公主。”

    在櫃檯領取記載了劇名、大綱以及演出入員名單的傳單跟問卷之後，由蓮井社長帶頭，夕牽著花和華兩人的手，一邊用攝影機拍攝一邊走進體育館。

    進場時窗戶已經拉上黑幕，燈光也調為昏暗的體育館裡，一排排的摺疊椅幾乎都被坐滿，後排甚至有站著欣賞的人群，呈現出大受歡迎的盛況。也許這是因為上午演出場次的風評極佳，看起來像地方人士或社員家人的觀眾稀稀落落散佈，然而學生觀眾占極高的比率。

    對於即將開演的舞台劇的期待感與稍有涼意的靜謐氣氛，加上此起彼落尚未中止的交談聲，在這些成分組成的特殊緊張感中，眾人移動到戲劇社社長連同葉奈子的份一起預留、位於劇場中間的座位。跟在蓮井社長之後，葉奈子也坐下來，並對著夕招手說：“夕，坐我旁邊吧。”為了不讓葉奈子得逞，華一個箭步跨到夕前方，坐在那個位置上；看到華的舉動又惹得葉奈子嘻嘻笑了。夕坐在華旁邊，最後花坐在最左邊的位置。

    這時擴音器剛好傳出：

    “……感謝各位來賓蒞臨觀賞本日美櫻高中戲劇社‘圍繞營火晚會的SSAW’下午場公演。正式開演前在此宣佈注意事項。本公演接受拍照攝影，請勿使用閃光燈。另外——”

    啊，沒錯，去年也是。第一次拍攝華的時候就是這樣，將自己導引到“當下”的契機——當夕想著這些的時候，感覺有人輕輕拉著他的左手，不，不是左手，而是左手的衣袖，顯得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嗯？夕疑惑地轉頭看花——

    “——……夕同學。”

    花用在擴音器的廣播聲覆蓋下，除了坐在身邊的夕以外誰都聽不到的音量輕聲呼喚。她凝視著夕的臉孔，帶著即使在昏暗的燈光下，仍清楚透露出焦慮的眼神。怎麼了？夕用視線表達關心後，花躊躇著沉默下來……將眼光別開。

    她看著即將開演的舞台說：

    “我沒事。抱歉……什麼事也沒有。”

    “——這樣啊。”

    雖然不知道花想說什麼，但從整體感覺和她心事重重的眼神——雖然只是剎那間瞥見，在在都清楚地透露出不可能沒事。夕也重新將視線轉回舞台方向以後，若無其事地溫柔輕拍花的頭。噢——花不好意思地低聲呢喃。在廣播聲中，花以極低微的音量說：

    “……我，我知道的。”

    彷彿在自言自語。

    “我知道我應該要像華一樣，直接拒絶。因為對我來說不管對方是誰——華就不用說了，但華之外的女生碰觸夕同學更讓我感到非常不舒服……”

    宛若在黑暗中說給自己聽一樣。

    “我喜歡夕同學的心情，絶對絶對不輸給華。我好幾次都得到你的幫助，而且你也讓我感受到心動的感覺。而今天的學園祭比去年有趣許多……我打算為了知佳學姊讓學園祭氣氛顯得更熱鬧，而我的動力就來自身邊的你。所以，我明知道自己應該像華一樣該生氣就生氣，該拒絶就拒絶，可是我卻——”

    花再次輕拉夕的制服，然後緊握。

    “我……做不到，完全沒辦法討厭……葉奈子。因為擁有像那種——那種演技的人——”

    花的眼睛仍映照著這個夏天，在大銀幕上欣賞到的葉奈子的演技，至今依舊清晰。

    “我不知道……當然葉奈子小姐親、親……吻你的時候，我都覺得我心臟快停了。即使如此，我還是沒辦法討厭她。我明明這麼喜歡夕同學……明明想一個人獨占你，明明相信我的心意絶不輸給華，但我卻——”

    廣播結束。

    “想起葉奈子小姐的演技，我就很喜愛能到達那種程度的她，因而不知如何是好。我這種感覺是怎麼一回事呢？夕同學。葉奈子小姐如果看了我們的電影發表會，會對我的演技有什麼感想呢？讓葉奈子看了我的演技、看了夕同學拍出來的我以後，我又會有什麼感想呢？夕同學……夕同學——”

    廣播結束，舞檯布幕拉起，花的低語也停止。

    ——戲劇社“圍繞營火晚會的SSAW”開寅。

    長時間密集練習的成果，戲劇社社長等三年級社員都認為這是最後的學園祭，以留下紀念的心情致力於這出舞台劇，投入全部心血完成的戲。宛如預先描繪出包含舞台劇本身、夕他們的電影發表會、選美比賽、以營火晚會收尾的第五十屆美櫻祭，就像這一切流程的導引。

    為接下來即將登場的，電影社與夕等人的電影發表會做前導。

    ……傳達熱情，並且散播勇氣。夕看著這出可以與去年華公主還在戲劇社時的演出匹敵，甚至可以說超越去年演出的舞台劇，頓時有所感悟。國中三年級時，夕的熱情會被葉奈子說的話完全澆熄，原因除了因為說那些話的葉奈子是夕所戀慕的對象之外，更重要的是當時夕完全沒有真切的感受。

    沒有真切感受到自己全力以赴、不遺餘力，沒感受到那種為了創作出好作品而竭盡所能的充實感。腳下沒有站穩，心裡沒有最重視的信念，因此有如玻璃飾品般輕易就崩壞。這樣說來，現在的自己一定不再脆弱易碎。不管是夕、華，或是知佳都一樣。當然，還包括現在正在擔心葉奈子看了會有什麼反應的花。

    因為不管是攝影機捕捉到的、演技當中或心裡深處都已經確實感到那種充實感。

    彼此間透過攝影、攝影之外的其他部分構築而成許多重要的事物——戀情、回憶、感情、友情、信賴。正因這些要素強烈而耀眼地存在，所以能夠確信自己創作出了好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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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11 12:24 AM

第四卷 第四章 超越才能與努力——

    1

    戲劇社“圍繞營火晚會的SSAW”留下了興奮與滿足感，還有些許的惆悵，在觀眾起立鼓掌當中落幕。接下水眾人往主校舍四樓的視聽教室移動。首先是電影社的作品，攝影集訓時拍攝、由蘭子主演的戀愛電影“戀愛與牛奶瓶與海邊的紗風”。

    影研會與電影社電影發表會成套的入場券已被索取一空，場面與戲劇社的舞台劇一樣盛大熱絡，也有不少站著觀賞的觀眾。由於場地比體育館狹窄，因此後方稍嫌擁擠，導致開演時間延遲了五分鐘左右。如此這般，戲劇社的電影無可挑剔，不管是演員或攝影者都技巧純熟，故事或劇情發展走富有變化的主流路線，然而又不至於太過標新立異，最後在不遜色於戲劇社的鼓掌喝采中落幕——

    短暫的休息之後——

    在已經被電影社炒熱的氣氛中，夕他們第一次的發表會就要登場。第一次面對觀眾不是個人的形式，雖然是校內發表會，但觀眾裡有認識的，也有素不相識的；有老師們，還有電影社社員的家長及地方人士等，算是公開發表會。夕等人努力拍攝、剪接而成的“限期一個夏天的月與繭”——

    “只要在這裡，就覺得心情漸漸平靜。雖然我的想法曾經像煙靄般模糊不清，但總覺得接下來會出現清楚的輪廓——”

    不管是攝影、剪接，或是完成以後。

    暑假時明明不知看了幾次華的演出。華在電影中將“月”這個抱著情傷的少女詮釋得有多完美，夕應該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使如此——

    像這樣再次不透過電視畫面或攝影機的螢幕，而是透過大銀幕觀賞後發現——

    幾乎令人打冷顫。自己身邊居然有演技這麼精湛的人，光是這件事就讓夕感覺像是奇蹟。

    ——真的太傑出了。華公主，出色得令人幾乎無法置信。

    熟練、精湛、敏鋭、富有獨創性，極度完整地詮釋出夕想拍攝的內容。即使如此，像這樣再次觀賞時仍不時讓夕在細微處有“原來這邊做了這樣的表現呀”等新的發現。華不管是表情、動作、氣氛，每一個細節都展現出了演技，全心全意演出月這個角色，牽動畫面美感和整部電影。就攝影者的角度來看，華簡直就是最理想的演員。

    華表現出夕想拍攝的意境，演技使夕的的攝影更強而有力，宛如夕與華透過電影和演技翩翩起舞，互相拉起對方的手，一階一階往上爬。即使是頂尖的演員，能夠如此完整地詮釋一個角色的人也沒幾個吧。如果要比較技巧高下，夕甚至認為比夏天時看的“繡球花”裡葉奈子的演技更精湛。

    ——接下來是花。

    花落落大方地面對華完美的演技。

    “我知道，月。”

    浮在平淺海面上的“終端之濱”——光是景色就足以表現出畫面美感的風景中，雖然形式不同，但和月一樣都抱著情傷，名叫“繭”的少女，與華所飾演的月並肩眺望水平線。飾演繭的花聲調始終平穩，然而竭盡全力握著華的手，表現出暗藏在平靜表面底下漩渦的激烈。

    那樣奮不顧身。

    在花的演技當中，不存在華那種以細微的動作和氣氛詮釋的特別技巧。花只是用平穩聲調說話的同時，用力地握住華的手。只有這樣。然而，不知為何卻——

    “可能是因為這裡沒有其他多餘的東西？漸漸平靜下來，感覺可以好好釐清自己的想法……果然呀，月。”

    這樣的台詞表現，絶對不像華那麼完美。華無懈可擊的演技，在台詞的每個部分都精細入微地演出。光是聽聲音，眼前就好像浮現出說話的表情。然而，花不可能到達那種程度。絶對不是花的演技不好，從花開始演戲到正式攝影只有三個月的時間，花能這樣說出台詞已經算是表現絶佳，只是不像華那麼熟練敏鋭。雖然如此，不知為何〡〡〡

    “我們之間的這份感情，不久就會消失。隨著夏季的結束，夢也會清醒吧……”

    ——確實傳達出來了。

    那樣的感情——花、繭的心裡波濤起伏的各種情感、複雜糾葛、包含這一切而成立的故事，全都表達出來了。花的聲音、細微的動作、偶爾瞥見的側臉，毫無道理地帶給觀眾衝擊，使得想像力的翅膀無限延伸，彷彿將畫面中的世界染上極度鮮艷的色彩。在那種毫無道理的某種特質中所產生的力量，即使和華處於同一畫面也絶不失色。

    “——如夢似幻地消失。今天就是最後，只有現在。這個心情只存在於現在。這我知道，但是，正因為知道……才更加難過吧——”

    雖然並不沉穩，但夕的攝影機確實捕捉到存在於花的演技中，那強大、鮮艷、感情滿溢，明明沒有刻意做出什麼，卻有技術和道理都無法解釋的魅力。以這些要素描繪出來的故事、在華的帶領下，花所展現出的演技，以及兩人完全展現魅力的姿態。

    ……正是如此——夕難掩興奮地這麼想著。這是花、華和我們的電影“限期一個夏天的月與繭”。當然不成熟的部分不少。故事平淡、表現誇張、剪接不夠精準等，比起剛剛才看過的

    “戀愛與牛奶瓶與海邊的紗風”，可以發現許多地方完全不夠洗煉。即使如此，可以蓋過這些缺點的力量，無疑就在這裡——

    毫無疑問，都是拜花與華所賜。知佳也從旁給予支持。夕很清楚自己的實力有多少，只靠夕的實力無法成立這部電影。這件事夕自己最清楚。

    只是……

    就事實而言，夕創作了主題和劇本，拿著攝影機和知佳一起剪接完成，的確可以說是夕的電影。銀幕上的花與華——繭與月兩人額頭相觸，臉彼此貼近彷彿互相依偎，令人悸動不已。片刻的寂靜後，繭與月自然而然——

    在吹拂的風中……

    是最初也是最後，唯一的一次。從虛幻的戀愛中得到自己也可以戀愛的驕傲與深刻感動，為了將其化為永恆而接吻的瞬間。看到這一幕，夕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再次感覺拍攝時感受過的那股衝擊，甚至可以說比當時更劇烈地震撼胸口。此刻她們看見光芒，虛幻如煙靄的戀情結束時，留下牽繫未來的回憶。

    兩人害羞地牽著手站起來，不約而同地低聲說了謝謝。繭溫柔地拭去微笑著哭泣的月臉上的淚水。畫面上出現短短的工作人員清單，兩人分開以後，以微波起伏的“終端之濱”為背景，銀幕上出現fin.幾個字——

    一瞬間——夕自己也不清楚是短或長的一瞬間……

    啪啪啪啪——聲音響起。當夕正想著是誰為自己鼓掌時，掌聲變成震耳欲聾的喝采。掌聲喝采宛如爆炸，吹散瞬間掠過夕等人心頭的茫然不安，又化為巨大的祝福，擁抱夕四人……！

    ——咦？

    頭腦雖然明白現在的狀況，但心情還沒調整好，茫然環視四周的不只夕而已。花就不用說了，連對這部電影有信心的華和一直很期待發表會的知佳，都愣了幾秒鐘。

    像這樣如雷的歡呼和掌聲——

    無意間回頭，發現幾乎所有人都起立鼓掌。

    熱烈的程度不亞於剛剛電影社“戀愛與牛奶瓶與海邊的紗風”結束的盛況，甚至有過之而不及，掌聲幾乎可以用猛烈來形容。這是夕有生以來第一次體驗不特定的多數人的讚賞、毫無疑問的支持肯定。真是太有趣了——這樣的佳評如潮水般不斷湧上，還有觀眾們真切的笑容。電擊般的快感流竄夕的全身——

    “——”

    彷彿要照亮暫時還說不出話的夕等人，小泉蓬拉開黑幕，電影社某位社員打開了照明燈。這時鼓掌的觀眾，尤其是美櫻高中的學生們滿臉笑容地說：

    “太好了，園端同學！真是讓我太意外了！”

    “華公主……華公主果真是太棒了！真想把戴著貓耳的華公主帶回家！”

    “話說，小花的演技真好耶，真不敢相信！”

    “園端，你讓華公主和小花穿上泳裝上鏡頭真是做得太好了！而且還拍得那麼棒！謝謝，謝謝——！”

    坐在夕後方的戲劇社社長也拍手苦笑著說：

    “雖然很不甘心……但這部電影真是成功得無可批評。成宮同學也很不錯，但華公主的魅力更是完全展露無遺……嘖！”

    坐在戲劇社社長旁邊的蓮井社長與蘭子也說：

    “……唉……雖然之前以‘杜鵑絶景’為題材的作品也很出色，但現在這部作品真是太……看來我們這邊要更加油才行了。”

    “……真的很好看。比起我想像中更好。”

    這些對夕而言是完全未知的感覺，去年學園祭時連想都不敢想，幾乎讓夕尖叫出聲的劇烈感受。一張張臉都戴著滿足的笑容……夕再次環顧視聽教室後回過神。

    他慌張地鞠躬向大家說：

    “謝……謝謝各位支持！”

    這舉動讓花與華，還有知佳也回神。

    跟著夕一起向觀眾敬禮。

    ‘謝謝各位支持！’

    夕在全身發燙的興奮中抬起頭，與花、華和知佳互相對望。這個衝擊，來自觀眾的如潮佳評，使得本來擔心葉奈子看了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的花，憂慮頓時煙消雲散。華和知佳的腦中也瞬間忘了葉奈子這回事。夕他們自然而然——

    四人互相擊掌。

    “啊嗯！”知佳將花與華拉到一邊，一次給她們兩個大大的擁抱。

    “啊啊——知佳學姊？”

    “喔，我真是太喜歡你們了！我愛你們兩個！讓我親一下臉頰！”

    “哇噗，知佳學姊……嘻嘻嘻D”

    “阿夕也是！呵哈哈，太喜歡你了！快點，阿夕也來這裡給我親一下！”

    如果是平常的情形下，應該會很抗拒吧。但這個瞬間，這個興奮與狂熱流竄全身的時刻，莫名覺得也許這樣也不錯。平常難以接受的事，現在卻能若無其事地接受。

    是的。

    至於……葉奈子對於剛才放映的“限期一個夏天的月與繭”的反應。

    如果葉奈子誇獎這部電影，夕應該能夠率直地接受，大家一起歡欣慶祝；即使葉奈子批評電影的品質和夕的才能，甚至是花與華的演技，在這種興奮狀態下肯定也不痛不癢。這一刻，超越所有的語言，夕他們全部的人應該都是這麼想的。甚至也許可以說，透過這樣的方式，才能將殘留在夕心裡某處被笑著毀滅熱情的舊傷徹底撫平。

    夕用視線掃過四周，望向興奮的知佳和兩位“HANA”的另一邊——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的葉奈子——

    ——一陣緊張。

    葉奈子顯露出認真的表情，這是今天第一次——不，應該說是夕認識她以來第一次。她兩眼瞪得大大的，寫滿了驚訝與震撼。

    一瞬間，夕以為兩人眼神相交。

    然而他立刻察覺並非如此。葉奈子雖然望向夕所在的方向，但並不是看著夕。她帶著無法置信的表情凝視，彷彿連眨眼都忘記了。她凝視著的人是——

    好癢喔，知佳學姊不要啦——被知佳親吻臉頰的花害羞的側臉。

    “……葉奈子小姐？”

    夕有特別注意自己的音量，因此對方不可能沒聽見。然而，葉奈子還是毫無反應，反而是花、華、知佳和蓮井社長等人往葉奈子的方向看去。也許花因而注意到葉奈子凝視的人是自己，緊張地晃動雙馬尾說：

    “葉、某奈子小姐？呃、呃……那個，我——”

    這時花的情緒絶不是單純的膽怯。她帶著複雜得讓夕無法理解，也許連她自己也不甚明白的矛盾糾葛，吞了口口水，然後繼續說：

    “我的演出……如……唔、沒事。不好意思，那個，果然……完、完全不行吧？哈……啊哈……但、但是！由夕同學拍攝、大家一起完成的作品本身——”

    “——小花。”

    “嗯、嗯！”小花又站直身子。

    葉奈子也用極度認真的口氣對花說：

    “你是從什麼時候……什麼時候開始演戲的？”

    “啊，那個……果然很糟糕……嗎？嗯、嗯，我不是想為自己找藉口，我……大概是春天，四月左右開始的。那時第一次嘗試演戲。我以前一直對演戲這件事有點排斥——”

    “從四月開始？連半年都不到……？”

    眼前葉奈子的音調、表情都截然不同於今天一整天興緻高昂的表情和嘲弄的態度。因此，花不懂葉奈子到底在想什麼，不懂為什麼她會露出如此驚訝的表情。許多疑問寫在花的臉上。葉奈子又看了花一會兒，終於移開視線，看了看夕他們。嘈雜的視聽教室，因為葉奈子的反應而漸漸安靜下來……

    葉奈子皺了皺眉說：

    “為什麼？夕還有其他人——”

    她看起來似乎難以理解。

    “驚訝的程度只有這樣呢？”

    “……只有這樣？”

    蘭子感到疑惑。而小泉蓬說著：“咦、咦咦？大家不是給予很大的好評嗎？影研會的電影——”“我不是說電影。”葉奈子苦笑著打斷她的話。

    “電影還算可以——如果完成度也一起評估進去，其實電影社的出色多了，但仍舊算是可圈可點。攝影、劇本、導演都是由夕擔任，我看過夕之前的作品，和現在這部作品比起來，以前的作品真是太糟糕了。因此我沒想到夕能夠拍出這樣有聲有色的電影，真的令我佩服。”

    接下來她看了看華和蘭子。

    “華公主與電影社的……不好意思，你姓鴻鵠嗎？”

    “……是鴻池。”

    “鴻池小姐、電影社其他社員，還有剛剛演出舞侖劇的戲劇社社員，各位的表現都不差。有令我讚歎的部分，演技純熟。但在這之中，我認為你們兩位演技最精湛，是眾人當中最傑出的，真的很不簡單，令人不容小覷。即使掛著一流演員稱號的那群人當中，比不上你們的多得是。而那群人到現在還是不斷有戲約……應該說，也許你們也比我更高超。”

    從先前的氣氛推斷，完全想不到會被這樣大大誇獎的蘭子，反而有點錯愕，只答了聲謝謝。而華則帶著想探究!L!Z奈子真實想法的眼光回看她，什麼也沒說。

    “但是，小花不同。”

    “……啊，我？那、那是因為，雖然我盡了全力，但是比起華或是鴻鵠學姊還是——”

    “不是的，小花。我國一的時候托園端導演的福而演齣電影，從那時起就一直在電影圈工作。我看過太多各式各樣的演員，讓我覺得有實力的沒有很多；也看了不少偶像，只不過背後有強而有力的經紀公司再加上長得不錯，就自居為演員。而至今我也和有才華的劇作家、前所未見的表演家、其特色的攝影師合作過。””

    葉奈子邊說邊站起來。

    “……但是……即便如此……”

    她慢慢往花走過去。

    “葉、葉奈子……小姐？”

    “……今天偶然參觀了這個學園祭，見到夕……發現小花和華公主的反應非常好玩，我玩得很盡興。學園祭本身真的很有趣，真是意外有意思的一天呀——我本來是這樣認為的。但是，我好像錯了。今天這一天的意義不僅於此，而是強烈得有如命運般……”

    “命、命運……？咦、呃……？葉奈子小姐？”

    “能夠認識你——小花，我呀……”

    來到花眼前的葉奈子，有如小心翼翼地擁抱心愛的東西般，溫柔撫觸花的其中一側馬尾。夕在這一刻才猛然想起自己並非沒有看過葉奈子如此認真，只是葉奈子從來沒有對夕露出這樣的表情，所以一時想不起來——

    “除了園端導演以外，這是我第一次有這種感覺。我看了剛剛的電影‘限期一個夏天的月與繭’，你的演技……”

    這表情與她從前與父親聊電影、聊演技時的表情相同。

    除了對父親以外，葉奈子不曾顯露出來的帶著深切敬意與喜愛的眼神。

    “原來有天才存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之列——”

    “……咦？”

    聽到這些話，比誰都驚訝地不敢置信的，是花本人。

    她眨著眼睛，彷彿無法理解自己聽到的內容，然後看看夕、華、知佳與蓮井社長等人的臉孔，最後顯得不知如何是好，呵呵一笑說：

    “葉、葉奈子小姐？那個，我很想聽你的感想，但不要開玩、玩笑了……比起我，華跟鴻鵠學姊更加——”

    “技巧純熟？”

    對於葉奈子的反問，花戰戰兢兢地點頭。

    菜奈子呵呵一笑說：

    “當然是那樣沒錯。但是演員之中，技巧純熟和無可取代、震撼人心、刺激觀眾無限想像力的天才是完全不同的兩同事。我並不是說精湛的技巧不重要，熟練的演技自有其珍貴優秀的部分。”

    “……我知道。那的確是不同的兩回事。”

    說話的人是華。完全沒有一絲膽怯，凜然的聲音一如平常。“華公主……”夕如此低喃。葉奈子對華認真地點了點頭，立刻又轉回花的方向。

    “小花，你有在演技精湛或稚拙這種表層的範疇之外的特殊才華。你擁有某種特質，其他人就算做了和你一樣的舉動，也無法帶給觀眾相同的感覺。只屬於你的特色——自從園端導演過世以後，我第一次有這種感受。真的，第一次……”

    葉奈子的眼神和聲音瞬間變得激動。

    “只有我和園端導演能夠發現的……只有我們可以理解的那些事，總覺得如果是你，你應該也可以理解。雖然現在還不能確定，但剛剛看了你的演出，就知道有一天你一定可以達到那樣的程度。能認識你真是值得高興。”

    然後她繼續對迷惘得幾乎要掉下眼淚的花說

    “當然……你還是高中生，你現在所處的當下無可取代，長大以後就再也無法擁有，所以我不會強求你立刻照我的話去做。但是，我想預先跟你說一些事，因為花自己似乎是最不清楚的人。”

    “咦……咦——？”

    “你很特別。在我眼中看來，存在你演出裡的某種特質，和夕、華公主、其他所有任何人都不同，比在場的人都鮮明。當你在選擇你的夢、將來的道路時……不管你多麼喜歡夕，不管和影研會的夥伴一起拍電影多麼有趣——例如說現在，也絶對不要把這些東西當成你的動力。”

    ——夕的心、華的心、知佳的心、花自己的心。

    這些話語從意想不到的角度，同時深深刺痛他們。

    “說真心話，你不屬於在這種地方和大家開心地一起拍攝獨立製片電影的人。我幾乎想立刻帶你回去上讓你加入我所屬的事務所，然後讓你進入我認識的劇團，請他們指導演技。這樣一來，你再過一兩年應該就幾乎可以追上我了。只不過——”

    “——這跟你無關吧！”

    葉奈子說到一半被打斷了。

    知佳大吼一聲，在場的所有人——除了葉奈子以外都嚇了一跳。是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知、知佳學姊……？”花看著知佳，而知佳本身這才意識到自己忽然放聲大吼，尷尬地摀住自己的嘴巴。她看了吃驚的花一眼，露出緩和氣氛的笑容說：

    “呀……呀哈哈。哎呀，那個啊，嗯，你這麼大力稱讚我們家小花我很高興，但是你這樣干涉我們的事好像沒道理吧——”

    “嗯。所以我也沒說真的要這麼做，不是嗎？‘——只不過我也知道小花應該不願意，所以並沒有勉強的意思。對於夕，我有一些請求。’這是我剛剛還沒說完的。”

    “……請求？”

    “是的。”面對夕的疑問，葉奈子揚起嘴角。

    花不知道為什麼葉奈子要對自己說這些話，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因而顯得惶惶不安。一如夕經常有的動作，葉奈子輕撫花的頭。

    “接下來到小花畢業為止的這段時間，請讓小花確實地大幅度成長，不要用感情或樂趣束縛住她。我想拜託你的只有這些。我完全不想破壞包括小花在內的你們快樂地拍攝電影。”

    “但是……”知佳低著頭說。這時她想緩和氣氛的笑容已經消失，緊握的雙拳微微抖動，彷彿自言自語般說：

    “但是，你……你之前已經狠狠破壞過一次了不是嗎——？”

    知佳——夕在心裡低語，然後瞪著葉奈子。

    “然而，葉奈子小姐。就如同知佳所說的，我很開心你給予小花這麼高的評價，對於華公主還有電影也不吝給予肯定，關於這點真的很感謝。但是不用葉奈子小姐叮嚀，我們也知道花具有才華——”

    “——你還完全不瞭解啊。”

    葉奈子甩動烏黑的頭髮。

    “夕，如果你和我有相同的認知，你一定不會做出讓小花擔任主角拍攝電影這種欠缺考慮的事。包含華公主在內的眾人應該也不會像現在這麼平靜。同樣身為演員，表現出那種若無其事的表情——”

    葉奈子正要繼續往下說，本來關著的視聽教室大門被打開了。倉促地衝進來的男生，是連夕也只在準備學園祭時見過一次的學生會幹部。

    “不好意思！學生會長在嗎——？”

    男學生一進來似乎就感受到空氣中的緊張感。

    “……咦？嗯、嗯？我以為電影發表會已經結束了。現、現在還不能入場嗎？”

    “沒、沒這回事。可以進來喔。什麼什麼？怎麼了？”

    也許是想改變現場氣氛，戲劇社社長以開朗的口氣回答。男學生鬆了口氣，跑過來說：

    “學生會長！校刊社的社長在找你，說你電話不通。關於選美比賽，擔任評審委員長的美術老師緒方先生想針對評審方針做最終確認——”

    “咦？啊啊，評審方針之類的其實不需要跟我確認，照緒方老師的意思就可以了……不管怎樣，現在已經這麼晚了啊。嗯，說的也是——”戲劇社社長邊說邊點點頭。

    “啊——”蓮井社長彷彿也想緩和現場氣氛，輕聲詢問戲劇社社長。

    “有關選美活動，學生會也是協辦單位嗎？”

    “嗯嗯。企畫幾乎是由校刊社進行，我們這邊主要是負責一些調整和獎品的準備。而且我啊，本來想當評審，卻被說一定會偏袒華公主而被刷下來……”

    “——選美？華公主？”

    葉奈子疑惑地看著學生會的男學生。

    “這樣說起來，節目表上面的確寫著美櫻小姐選拔，就是指這個吧？華公主也會參加？那麼，小花也會參加？”

    “嗯。”男學生因為葉奈子突然搭話而感到興奮緊張。

    “嗯，是、是的。那是當然。不管是東雲同學或成宮同學，都是校內屈指可數的名人。這兩人要是不參賽，選美比賽就辦不成了——校刊社也這樣積極地請人說服那邊那位影研會社長，所以才……啊！對了！選美比賽也很歡迎校外人士，方便的話，狩野葉奈子小姐也——”

    當然，這些原本只是場面話，男學生臉上帶著熱情笑容說出口的時候，自己也完全沒有想到葉奈子會答應。不管怎麼說，對方可是一年演出好幾部電影、舞台劇的職業演員，怎麼可能會願意參加這種高中舉辦的半吊子選美比賽。

    然而……

    “——說的也是。”

    葉奈子如此低語，露出略微思索的樣子。

    “聽起來滿有意思的。如果小花她們有參賽，那我也參加。”

    “……咦？”

    學生會的男學生發出錯愕的聲音。

    不，不只那個男學生，包含夕等人在內，視聽教室裡越來越嘈雜。戲劇社社長也問：

    “參……參賽？咦？你是認真的嗎？”

    “是啊。不是很有意思嗎？雖然我不是多有名，但也算得上是藝人，應該能炒熱現場氣氛吧？呵呵，而且節目表好像寫著參賽者都有自己的宣傳時間？這樣的話，到時候——”

    葉奈子看了花和花以外的其他人，露出美麗的微笑。

    “我就讓你們明白吧！”

    “啥——？”

    這時知佳心情紊亂地哀號。

    “為、為、為什麼你要這麼做！選美！不、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一直很期待小花和華公主出場選美比賽！我不知道你的企圖是什麼，但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非得再次——”

    知佳緊握拳頭，聲音忽然變得低沉，鬱悶地說：

    “——為什麼非得再次……被你破壞一切……？”

    “……知佳學姊。”

    到目前為止都沉默著觀察事態發展的華，忽然輕聲開口。

    不只是被叫喚的知佳，連聽到葉奈子說“要讓你們明白”而皺眉的夕，還有仍舊一頭霧水的花都同感驚訝。華的女高音絲毫不顯動搖，沒有一絲困惑，堅毅而鏗鏘有力。

    “不用擔心。”

    她說話時沒看著葉奈子，反而微笑著凝視知佳。

    “絶對不會被破壞的。我保證。”

    “華、華公主？”

    “知佳學姊、夕同學、我，還有其他人……小花也是。大家都拚命準備到現在，我們的貓咖啡廳、知佳學姊的攤販街，以及這個電影發表會也是，所有節目都準備得非常完善不是嗎？雖然自由時間到處逛的時候被搞得多少有點焦慮，但是我們的學園祭絶對不會以一塌糊塗的情況收場。”

    這不是決定，也不是覺悟。

    華說話的口氣，彷彿在陳述一個定局。

    “難得葉奈子小姐也蒞臨參觀，而且表示願意參加選美比賽，所以請為了我們、為了知佳學姊，跟大家協力讓這個學園祭更熱鬧盛大吧。”

    直接面對華的微笑和發言的葉奈子——

    臉上浮現出自從看過夕他們的“限期一個夏天的月與繭”之後，就不見蹤影的表情——看起來總是顯得饒富興味的微笑。

    “嗯嗯，說的也是。我會竭盡所能讓場面更盛大的。”

    視聽教室裡其他所有學生，和部分知道葉奈子的老師、家長、地方人士，嘈雜的人聲轉變為歡呼聲。電影社和影研會兩部獨立製片的電影點燃的火焰，瞬間變成如漩渦般激烈的熊熊烈火。在這之中，知佳不安地皺眉，注視著華與葉奈子。

    夕同學……花不安困惑的眼睛，彷彿如此呼喚著看向夕——

    2﹒

    走出學校中庭時，以大型木材堆疊而成的營火晚會用木材堆上面的塑膠罩已經取下，這景象莫名地讓學生們感覺到今年的學園祭已經漸漸接近尾聲。實際上，接近下午四點，校園裡的氣氛確實地一點一點在改變。

    學校中庭裡，已經不見上午到處奔跑的田徑社以及參加活動的人影，而跳蚤市場也已經結束，發傳單和攬客的人數也人幅減少。相對的，剩下來的學生們因為這是最後僅剩的時間，都以奮力一搏的姿態做最後努力。攤販街有些攤子已經空無一人，貼著“全部售完，謝謝惠顧”。而走出校舍時，順道看了一下二年D班的貓咖啡廳，又有好幾樣餐點賣光。即使是和布西等貓咪們玩要的學生或校外來賓，之前高喊“可愛”而情緒高昂的客人也已離開，目前的客人則顯得輕鬆悠閒。其它位在學校中庭各處的小企畫，有半數幾乎都已經結束或進入休息時間。而學生會營運總部的帳棚下，沒有被指派選美比賽或其他工作的學生會成員，已經停下公務開心地聊天。

    整天降雨機率為0％的天氣預報正確，沒有一絲下雨徵兆的秋季天氣，從高空照射下來的陽光也變得柔和許多。雖然還有一段時間，黃昏也開始從雲隙間滲出，紅蜻蜓乘著介於涼爽與寒冷間的和風飛舞。

    也許是負責企畫的人員處理得盡善盡美，或者參與者特別興奮，許多人坐在連接攤販街的飲食區或學校中庭的角落，度過悠閒的時光。往不引人注目的隱密角落看去，可以發現一些躲起來卿卿我我的情侶，也有學生靦腆地和也許是來參觀的家長大人交談……咦？這麼說來，說是即使母親沒辦法來，自己一個人也要過來的沙那現在怎麼了——夕想起這件事。

    “……夕同學？你怎麼了？”

    夕不知不覺間停下腳步，一起握住他左手的花與華也跟著停了下來。華再次疑惑地看著手上拿攝影機拍攝的夕。花也稍顯緊張地歪著頭，彷彿在問“怎麼了”。夕搖搖頭說：“沒事，什麼都沒有。”

    攝影機鏡頭下，秋天的氣息越發濃厚。

    第五十屆美櫻祭，大型活動只剩美櫻小姐選拔和閉幕式後的營火晚會，越來越接近落幕。

    距離夕只有幾步距離的葉奈子正笑著……

    開始時間比預定晚了一些，現在是下午四點七分。

    “Ladiesandgentlemen！今年美櫻祭的重頭戲之一——美櫻小姐選拔現在開始！”

    從廣播社借調、擔任司儀的男學生美聲響徹會場。這次活動特別設置的舞台在學校中庭正中央，離營火晚會木材堆不遠處。舞台前眾多的觀眾興奮地發出幾乎撼動整間學校的歡呼聲——以數字來說，在場人數無疑是今天的最高紀錄，是處在這漩渦般的騷動中，不禁會感到驚愕的大盛況。

    “嗯，的確。真的是盛況空前呀，夕。”

    夕身邊的蓮井社長苦笑著低聲說道。

    “光是小花和華公主兩人都參賽這件事，就我們學校而言可以說是幾乎沒有遺憾了——硬要說的話，可能就是蘭子沒有參賽還是有點可惜。再加上雖然稱不上最當紅，但有一定知名度的女明星也參加，所以才造就這樣的熱烈反應吧。”

    實際上，人聲鼎沸的不只舞台前一帶。夕用攝影機拍攝四周，發現就算被工作綁住而無法離開攤販街或校舍內教室的學生們，或是正要離開、隨心所欲悠哉行動的學生、校外人士，大家也幾乎都往舞台的方向看。

    是的，花與華會出場。即使預先就知道這件事，然而還是有其他卯足全力的女學生參賽。再加上葉奈子也會參賽，在這種情形下場面不可能不熱烈，而且觀眾大部分都各自為了學園祭而努力衝刺到現在，還殘留著一股“餘熱”。除了營火晚會之外，這個美櫻小姐選美比賽是最後的大型活動——

    “參賽者中有六位學生、三位校外來賓！雖然報名人數不踴躍，但是相對的！沒有足夠的決心就會裹足不前，這情形正好證明這次比賽素質之高！那麼現在，先介紹各位評審委員和評審標準。評審委員有八位！首先是這四位老師。評審委員長是美術老師緒方先生。請緒方老師用他洞察藝術精髓的敏鋭眼光，捕捉美麗的真理。接下來是英文老師——伊比利……不，城本老師！平常常去酒店，旅行的興趣是脫衣舞孃！培養了欣賞女性的卓越眼光！接下來是——”

    “……城本老師好像被若無其事地講得很糟糕？”

    站在夕身後的戲劇社社長這樣說了。但身為城本老師班上的學生，以夕的角度看來，這些老早就知道了。老師平常就經常說有關酒店的事，卻還是受到女學生歡迎，算是少見的老師類型。被介紹的評審委員各自點頭或舉手示意時，觀眾也歡呼鼓掌。

    “學生有三位！校刊社的前田社長、學生會副會長金本同學，還有美術社的野村社長！這七位，加上從教育委員會聘請的正田先生總共八位。另外，各位觀眾也是評審！計分方法極為簡單！評審各自有五分，各位觀眾的歡呼也會列入計分，最高可以多加十分！換句話說，這次的美櫻祭，最高分是五十分！所以——”

    司儀說到這裡，鼓聲響起。

    “請各位觀眾一定要熱烈地表現出激昂的熱情！各位的歡呼是參賽者們的榮耀！那麼就按照報名順序請參賽者登場……一年B班！口號是‘帶毒的甜美蘿莉’小泉蓬！”

    鼓聲停止後，瞬間響起輕快的流行歌曲。不知是哪裡借來的衣服，表現出比平常更濃厚的蘿莉風格。小泉蓬一邊對著觀眾揮手一邊從後台走出來。

    咦？夕感到不對勁，於是問：

    “報名順序不就是申請順序嗎？小泉蓬決定要報名的時候，已經是不久前電影發表會結束那時候了耶？”

    “啊——”聽到夕的疑問，戲劇社社長點點頭。

    “這部分似乎是校刊社社長的苦心。如果照申請先後順序出場，就會變成小花第一位、華公主是第二位。就像吃套餐料理，先來了神戶牛排，然後再端出前菜，這樣的順序不妥當吧？所以這部分就表面上當作是隨機，實際上順序是依氣氛掌控的考量調整過的。”

    “這例子還真夠直接又毒舌……不過，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各位好——！謝謝主持人的介紹。我是一年B班小泉蓬，隷屬於電影社，喜歡的東西是草莓和‘米米貓’，偶像是五十嵐。崇拜的學姊是社團裡的驕傲鴻池蘭子學姊！嗯——其實我本來沒有打算參加的，只是朋友擅自科我報名——！”

    ……事實上，根本就沒有那種傢伙存在吧。夕在心裡暗暗這樣想。

    雖然沒有把她看成前菜的意思，但不怯場的小泉蓬的確最適合第一位出場。她說話的時候不斷裝可愛，似乎引起了部分女學生的反感，然而男學生的反應卻不錯。她巧妙地運用颱風和活力鼓動觀眾的反應。

    蓮井社長戲謔地用手肘輕輕戳了蘭子一下。

    “蘭子﹒你被點名了喔。你果然還是應該參賽？”

    “——今天除了社團活動和班級企劃的時間之外，我到處逛了逛，每個企畫活動都很有趣！尤其是——不知道大家有沒有到場欣賞？上午在這裡舉行的輕音樂社現場演奏，真的很不錯吧？那麼，我現在開始介紹自己的專長。其實我受到哥哥的影響，從小開始就對吉他有興趣……雖然不是電吉他——”

    小泉蓬暫時走回後台，然後立刻又出現，手上拿著一把木吉他。觀眾看到這一幕，紛紛發出歡呼。蘭了這時冷冷地看了蓮井社長一眼說：

    “……就算我想出場，也沒有可以表演的才藝。”

    “沒那回事喔。你的演技就是連狩野葉奈子也大力稱讚的過人才能。只要表演一兩段練習曲，就可以造成現場轟動。啊——不過，這也不行……”

    蓮井社長將視線移往夕的方向。

    “華公主她們也打算表演練習曲。華公主的話，應該能表演得無懈可擊，但這就重複了。夕知道小花和華公主會表演什麼嗎？”

    “不清楚……”

    所謂練習曲，就是作為練習演技，在某些設定下即興發揮的戲劇，光是觀賞就十分有趣。以華的作風而言，在這樣的場合下發表能夠炒熱氣氛的練習曲是可以想像的。只是，花與華任何一方都沒有向夕透露這次選美比賽打算表演什麼節目。說到這個又想到了，選美活動鼓勵出場者穿角色扮演服裝出場，不知道她們會穿什麼——不過，剛剛經過二年D班貓咖啡廳的時候，她們跟大窪竊竊私語，所以應該還是會穿戴貓耳和專用的女僕裝吧。

    夕轉向站在另一邊的知佳說：

    “知佳你有聽說嗎？小花與華公主——”

    “那麼！請讓我為人家演奏一曲——！背景音樂請先停止。各位——請給我一些掌聲鼓勵！這首曲子很有名，知道的人應該不少。小泉蓬帶來深紫色樂團的Smokeonthewater——”

    “——知佳？”

    令人意外的，小泉蓬熟練地演奏出令人印象深刻的前奏，觀眾配合節奏拍手。在這期間，夕發現知佳只是低著頭，視線不在舞台上，使夕皺起眉頭，說到一半的話也因此中斷。

    知佳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變那樣的？夕的注意力集中在正在進行的活動和周圍的歡呼，先前完全沒有發現。

    “……知佳。”

    夕再次清楚地叫喚她。剛剛因為被葉奈子強行把制服借走，知佳現在全身上下穿著體育服。聽到夕的叫喚，她仍舊低著頭伸出手……不安地拉了拉夕的制服袖子——這種情況至今幾乎沒發生過。

    “……阿夕，我……”

    “嗯、嗯？”

    “之前準備學園祭的時候，很開心。”

    夕想起了很多事，苦笑著回答：

    “是啊，你這傢伙……那時候興奮得不得了。”

    “那是當然！我一直很期待……你就不用說了，跟小花還有華公主一起攝影、製作電影，然後把成品拿去參加比賽，舉行像今天這樣的發表會。那些日子對我而言，比你想像的更加充實，所以也覺得其他事情充滿樂趣。小花和華公主是那麼可愛，可愛得讓人幾乎想用舌頭舔她們的腋下……”

    “……不，你應該不是真的這麼想吧……”

    “因為我從來沒想像過這麼快樂的每一天。去年的學園祭也算玩得滿開心的，但是無法和今年比較。兩者是天壤之別。這樣快樂的每一天、這樣快樂的學園祭，老實說，我連想都沒想過。阿夕進這間高中的時候……看著你的臉，我就想……在我畢業之前剩下的這兩年，難道沒辦法達成我的理想嗎？”

    “理想？”

    對於夕的疑問﹒知佳沒有馬上回答。

    “……第一次提這件事，我……記得喔。”

    知佳稍微猶豫以後，在小泉蓬的“Smokeonthewater”與觀眾的節拍聲掩蓋下，她以低到除了身邊的夕以外，誰都聽不到的聲音說：

    “以前，你總是拿著攝影機拍攝。國三時，也就是你突然完全不碰朝地先生給的禮物——攝影機——的那段時期，剛開始那一天……”

    “……啊啊。”

    “那天，我跟你說有想讓你看的電影，邀請你有空就過來一趟。你還記得嗎？然後你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今天有客人，所以沒辦法來，不好意思。”

    ……夕本身當然不可能忘記這件事。那天的事在夕的心裡，現在也還沒完全痊癒，偶爾還會隱隱作痛。在那件事發生不久後……

    “我想說沒辦法，於是打算去影片出租店。走出家門，在大樓門口和狩野葉奈子擦身而過……剛開始……”

    知佳抓著夕衣袖的力道增強。

    “你剛開始不想碰攝影機，我只認為你可能是準備高中入學考試太忙，或者只是因為長久以來總是拿著攝影機而出現短暫性的厭倦。但是你順利地進到這所高中，也確實進入影研會……然而你的神情和放下攝影機的那段時間卻沒有不同。所以——”

    知佳說話的聲音顯得悲傷，彷彿氣憤自己的無力。

    “所以我妥協了——雖然很可惜，不過那也沒辦法。在朝地叔叔和櫻阿姨製作‘美櫻’的影研會裡，過著像他們一樣和包括你在內的同伴一起拍攝電影、瘋狂地胡鬧、舉辦電影發表會……這樣理想的每一天。我本來從沒想過，這夢想可以在高中的最後一年達成。托小花與華公主的福，大家的氣氛熱鬧，沒有任何遺憾，而且電影發表會也在好評中落幕，在選美比賽中欣賞小花和華公主的可愛姿態，得到獎品一萬圓圖書禮卷，並獲得提高社團經費的談判權，營火晚會的時候看你同時面對小花跟華公主，緊張皇恐的樣子——我本來以為今年的學園祭可以像這樣，卻——”

    “——雖然葉奈子小姐到底有什麼打算我不清楚。而且她那個人，是那種不管破壞了什麼也不會放在心上的性格。她對小花說的話，有多認真？而小花聽了這些話有什麼感覺，也還不知道……”

    夕舉起被知佳拉住的左手，然後就像對花與華的溫柔一樣，把手放在知佳頭上——

    他抓住知佳的頭，有些粗暴地讓知佳面向舞台——這是花與華絶對不會遭受到的待遇。

    “啊……？好痛，你在干、幹什麼啊？阿夕！”

    “你給我好好欣賞舞台上的表演。你自己一直很期待學園祭，還有這場選美比賽不是嗎？而且華公主她……”

    夕微微笑著。

    “她說了絶對不會被破壞的。我們的學園祭絶對不會在一塌糊塗的情況下收場。所以你不用擔心。”

    “……啊啊，夠了！”

    知佳甩著頭，甩開夕的手。

    “真是的，阿夕！我老早就想說了，你一直對我很糟糕耶！偶爾也對我像對小花和華公主那樣不行嗎！再怎麼說我也是十八歲的青春少女耶！在TayBox超受歡迎的，上禮拜還有年輕的東雲造船職員們想要我跟他交往呢！真是的！”

    知佳嘴上一邊抱怨一邊看著舞台。

    雖然眼睛裡還殘存些許不安，但是……

    ……但是——夕這麼想。

    自己受到挫折，灰心喪氣的時期，知佳果然也不好受啊。這樣真是糟糕。夕對自己苦笑。那時候的自己真是太丟臉了，後來是花與華扭轉了那樣的情況。絶對不能再像當時一樣，輕易就被打敗。而且，非得好好報答當時如此喜歡自己、相信自己的兩位“HANA”。

    現在也是——

    正因為自己才剛很了不起似的對知佳說“給我好好欣賞舞台上的表演”這種話，夕認為自己本身才更應該相信華還有花，堅定地用攝影機好好紀錄兩人的表演。夕等人站的位置，從舞台上應該看得見。當然，舞台上應該也看得見夕拿著攝影機。就如同花、華兩人的演技和卯足全力的眼神總是帶給夕力量，夕只希望透過攝影機傳遞的感情能帶給兩人什麼，於是灌注了全心全意——

    攝影機鏡頭底下，小泉蓬可愛地點了點頭。

    “謝謝大家！以上是第一號參賽者，在第一位出場的壓力中卻仍表現亮眼的小泉蓬！得分是……觀眾七分！這將成為之後計分的基準！各位評審員……嗯……加上觀眾分數的話是四十分！一開始就出現了高分！”

    小泉蓬開心地微笑，仍舊一邊對觀眾揮手一邊退回後台。觀眾也鼓掌送她退場。接著司儀以更加煽動觀眾的高張語調說：

    “那麼……喔喔——接下來的參賽者是校外來賓！而且！是美麗的姊姊！美櫻鎮華麗的夜之蝶！口號是‘全日本最可愛的開黃腔女孩’，本名是秘密，花名是沙那小姐！請登場！”

    “嗨~~！各位來賓，大家好~~我是沙那~~？我在TayBox工作，所以大家如果滿了十八歲要來捧場喔~~最迷人的地方是胸部，有E罩杯喔~~阿夕、向日葵你們在場嗎~~？”

    大波浪捲的棕色長髮，個子嬌小纖瘦，五官美麗但妝顯得濃厚。雖然身材纖細，胸部卻幾乎要從洋裝大大的領口爆出來。這位二十歲左右的女性帶著親和的笑容走出場時，現場歡聲四起，而夕與知佳意外得差點被口水嗆到。

    兩人齊聲驚呼：

    ‘沙、沙那……？’

    “欸~~我呀，高中念一個月就休學了~~很嚮往學園祭~~就乾脆來見識一下~~真的很好玩耶~~只是我呀，沒有什麼可以表演的才藝，所以~~帶來一段笑話——”

    3

    沙那說了極度黃色的笑話，觀眾雖然給了滿分十分，但除了伊比利城本老師之外，其他老師給的分數都不高，於是得到與小泉蓬相同的四十分。接下來是穿著和服登場、表演津輕三味線的二年級女生。這次雖然老師們給的分數很高，但觀眾的反應不熱烈，最後得到三十八分。

    第四位因為是三年級生，為了當作最後的紀念，於是以大膽的比基尼打扮登場，果然有直接的魅力，總共得到最高分四十二分。第五位也一樣穿著泳裝走性感路線，而且還表演性感的舞蹈，完全以優勝為目的，最後得到破紀錄的四十五分。第六位是某位學生的妹妹，目前就讀小學低年級，發表了自創的歌曲，雖然只得到三十七分，但觀眾都覺得心靈被治癒了。接下來終於來到第七位參賽者——

    “那麼——接下來正是大家最期待的！不用說參賽，光是她蒞臨我們學校就令人難以想像。我想在場很多人都聽過她的名字……第七號參賽者！代表作之一是我們學校畢業的校友，電影導演——園端導演掌鏡的‘祈禱人生’！她也在今年梅雨季到夏季前後上檔的電影‘繡球花’中擔任主要角色。她就是女星——狩野葉奈子——！”

    在熱烈的歡迎聲中，狩野葉奈子登場。

    穿著從知佳身上硬扒下來的美櫻高中制服。

    大家都沒想到身為校外來賓的她，會當作角色扮演而穿著制服出場，於是現場騷動越來越激烈。

    接下來葉奈子對極度興奮的觀眾說：

    “初次見面，大家好。我是狩野葉奈子。’

    她的聲音聽來心情愉悅，舉起手宛如揮舞著指揮棒之後的下一秒——

    光是這樣一個動作，葉奈子的意志如幻覺般傳達給觀眾，現場安靜了下來。喧鬧聲瞬間停止，一切都在葉奈子的控制之下。從葉奈子的動作，觀眾清楚接收到“請安靜下來喔——”的暗示。夕看得日瞪口呆，蓮井社長也驚愕地說：

    “……太厲害了。雖然對她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但真不愧是演員——”

    “謝謝大家。在場好像有一些人認識我，但我還是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狩野葉奈子，從事舞台表演跟電影工作。今天會來到這裡其實是偶然，剛好工作上需要來美櫻鎮一趟，所以就順道過來看看……然後又遇到認識的人。不過——”

    葉奈子對觀眾輕輕笑了。

    “托學校裡大家的福，今天一整天，我真的玩得很開心。其實我本來有點認為學園祭應該是單調無趣，但我卻發現各位努力的成果居然是這麼有意思，很令我讚歎。”

    原本平靜下來的觀眾這時又沸騰起來，鼓掌聲與口哨聲齊飛。葉奈子接受了一陣歡呼以後，再度慢慢揚起手，將手指放在嘴唇前——帶著鮮明的感情。不可思議的，現場又立刻鴉雀無聲。葉奈子明明沒有做什麼特別的行動……

    “為了表達感謝，我向朋友借了這套制服報名比賽。如何？適合我嗎？”

    太適合了——！美呆了——！在一片讚美聲中，知佳仍舊用只有夕才聽得到的聲音說：

    “誰是她朋友！”

    “攤販賣的章魚燒也滿好吃的，逛跳蚤市場也非常有趣。我還買了手工藝社與二年級同學共同製作的貓耳髮箍。花藝社與書法社的展示也很精美，參觀校內各種企畫活動很有意思，戲劇社的舞台劇以及影研會、電影社所共同舉辦的電影發表會也頗精采……簡直讓人捨不得這一切落幕。”

    觀眾會如此贊同，也因為她說的不只是場面話吧。美櫻祭一直以來都是只有一天，能夠參加享樂的時間稍嫌不足，因此結束的時候特別感到寂寞不捨。葉奈子的一番話，勾起眾人依依不捨的寂寞，於是又陷入一片悄然無聲。

    葉奈子嘻嘻笑了笑。

    “就是這樣吧？我也和你們有一樣的心情。玩得盡興的充實感和一絲落寞。只是非常可惜的……我不是學生所以沒辦法參加營火晚會，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總不能打擾你們？”

    觀眾紛紛高喊“快參加！”“破例讓她參加——！”，葉奈子笑得更加燦爛。

    “但是，我還是有機會可以體驗營火晚會……那就是戲劇社的舞台劇‘圍繞營火晚會的SSAW’喔。”

    “咦？”聽到葉奈子忽然提到這個，戲劇社社長驚訝地低呼。

    “這之中有多少人看過戲劇社的舞台劇呢……呵呵，不少呢。這樣啊，不只我去欣賞的下午場，上午也有表演啊……因為我無法參加營火晚會，至少想感受一下營火晚會的氣氛，這對我而言也是學園祭的句點。我現在開始將要演出‘圍繞營火晚會的SSAW’。”

    ……演出？戲劇社的舞台劇？

    驚訝不已的人當然不只夕。

    “……演出？演出……？葉奈子一個人嗎？”

    蓮井社長眨著眼睛，而戲劇社社長也用極度疑惑的聲音說：

    “什、什麼？演？怎麼演？光主角就有四個人……”

    “就當作是我獻給各位、獻給這問學校的回禮。看過的觀眾們回想一下劇情，沒看過的觀眾也請發揮想像力。我會投入我本身，還有學園祭現在的場面和氣氛，重現戲劇後半的畫面……小花！”

    葉奈子忽然往後台望去。

    “小花，來一下。”

    一陣靜默。

    “我需要你幫忙。”

    夕的眼前似乎浮現出花忽然被點名而感到困惑的模樣。什麼什麼？要做什麼？觀眾也因為葉奈子突然呼喚花而出現混合了好奇、期待和不解的討論聲。夕的腦中浮現剛剛蓮井社長說的“練習曲”這個詞、葉奈子對花說的那些話，還有她後來轉過頭來說“我就讓你們明白吧”這句話；這些片段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個預感。

    ——難道……

    “不會吧……”知佳也吞了口水。

    “小花？”〡

    葉奈子這次伴隨招手的動作，再次呼喚花。花戰戰兢兢地從後台走出來。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什麼自己會被叫出來——她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一臉緊張。出場時她已經穿好角色扮演服裝——貓耳和專用女僕裝，唯有貓肉墊手套不方便而沒戴上。“喔喔！小花！”“快看！貓耳耶！”她一現身就引起觀眾喝采驚呼。葉奈子用愛憐的視線輕撫滿臉通紅的花——

    接著將視線掃過全場。

    “——！”

    與夕眼神交會。

    透過攝影機。

    彷彿冷酷地撫摸夕的心靈，葉奈子以眼神訴涗——

    ——好好拍喔。

    ——如果你有拍攝的能力、覺悟和勇氣。

    葉奈子將麥克風放在腳邊，眼神掃過站在舞台一隅，不知如何是好的花以後，輕輕張開雙唇，宛如露出獠牙——

    “——營火晚會的時候？”

    表現出來的悲傷，幾乎令人打寒顫。

    就算沒有麥克風，沒有特地扯開嗓子大喊，她的聲音仍然如同漣漪擴散，讓觀眾為之傾倒。葉奈子是天才，不同於凡人，她的才華無關技巧。即使夕很清楚這件事，仍舊感到驚訝，週遭觀眾受到的震撼就更不用說了。光是那樣的幾句話和聲調、表情、些微的動作——

    就讓觀眾瞭解到她表現的是一位抱著煩惱在戀愛間躊躇的少女。形象之鮮明，讓人對她的表演功力感到驚懼。

    此刻葉奈子的眼裡看的不是觀眾，而是夕他們看不見卻又存在那裡的某人。年長者的寬容、溫柔……然而又脆弱的某種感情。她將那種複雜的感情鮮明自然地融入演技中，鮮艷奪目的演技讓觀賞表演的夕等人接收到豐富得無法想像、超越現實條件的訊息量。

    葉奈子聽見了所有觀眾看不到的那個人的台詞，然後露出敷衍的笑容說：

    “我沒事。我不會後悔的……反而是，呵呵呵，如果告白了才會讓我失去一切……”

    接著，她看起來像是被看不見的對方追問，搖著頭說：

    “我和你們不一樣。我不是怕被拒絶……總之，我不會告白！嗯，比起這件事，我再不快點去拿資料就——”

    慌張失措的氣氛。歡樂卻又帶著憂傷不捨，交錯各種感情的複雜氣氛——葉奈子以她的聲調、表情、動作，表現出背景是學園祭，如同今天的第五十屆學園祭，熱鬧的學園祭正在進行中。葉奈子演技的濃密程度，恐怕只要加上剛剛“營火晚會”這個關鍵字，連沒看過學園祭舞台劇的同學，也能清楚感受到她想傳達的場景。

    即使華那樣完美的演技，光是一個人、些許的表演，也不可能像那樣描繪出整體氣氛。

    葉奈子極度自然地表現出了那個畫面。

    她對著看不見的對象招手，往舞台前方走去……途中忽然看見某樣事物而激動不已——在學校中庭，才剛拿下塑膠套的營火晚會木材堆。葉奈子皺著眉頭，彷彿壓抑著湧上心頭的衝動，不久後自言自語：“——不行。不應該想這些多餘的事。”然後又繼續往前走——

    “喂喂，這也太扯了吧？”夕身邊的蓮井社長冷汗直流。

    “怎麼可能做出這麼完美的表演……她也才看過一次那出舞台劇不是嗎？就算擁有天才的集中力和記憶力也——”

    這時戲劇社社長低聲打斷他的話。

    “……錯了，不是那回事喔。福助，那是——”

    “錯了？為什麼說我錯了？”

    “因為她的表演並不完美。”

    蘭子代替目瞪口呆、說不出半句話的戲劇社社長回答。她眯起眼睛，帶著一副受到衝擊的表情。

    “台詞只是模糊的記憶，動作也和我看到的舞台劇不一樣。光是大致相同就已經不簡單了……但是，明明沒有到達完美的程度，卻——”

    卻完成了現場氣氛。雖然極度不完整，但需要的要素卻伴隨著貼近故事核心的魄力充分地傳達出來。換句話說，現在葉奈子所飾演的是戀愛中的少女，正帶著憂傷和矛盾面對接近尾聲的學園祭。如同現實中這個學園祭，那樣的心緒在營火晚會中緩緩畫下句點。

    舞台劇中，戲劇社社長所飾演的角色是學生會長、喜歡的是什麼樣的人，諸如此類的細節，葉奈子完全沒有著墨。而且她只有一個人，又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不可能全部陳述出來。然而，就算沒有那些細節，葉奈子的一舉手一投足仍具有強大的表現力，讓觀眾看見故事裡描繪的世界最重要的部分。只要傳達了這些，細節之後就會一一浮現。

    看戲的人，自然會在腦內補完。

    以自己的想像力——受到葉奈子演技當中無法言喻的鮮艷、富含感情的演技刺激，而不斷膨脹的想像力。

    知佳咬牙切齒地說：

    “……明明不是完美的演出，但感覺卻比完美更出色。我知道你說的。包括‘祈禱人生’，我不知道看了幾次她的電影，一直有這種感覺。雖然很不甘心，但她是個天才，這個事實明顯得令人厭惡。那傢伙的事就算了。現在問題是——”

    被葉奈子叫到舞台上，疑惑不解的同時卻因眼前葉奈子的獨角戲而看得入神的花。繞了舞台一圈的葉奈子，在花的面前停下腳步。花錯愕緊張地看著葉奈子。然而，葉奈子眼裡看的並不是花。

    “怎麼了？”

    葉奈子問話時，眼睛直視的並非眼前的花。而是現實中不存在，但透過葉奈子的表情和動作卻彷彿存在，不同於剛才交談對象的另一個隱形人物。年紀應該比葉奈子現在扮演的角色輕，和葉奈子現在所飾演的少女一樣，陷入戀愛中，抱持著不同的煩惱……

    “到營火晚會為止，還有時間喔！為什麼一直看著木材堆？沒問題的，不要擺出那種表情。我不是說過了，營火晚會一定有某種不可思議的魔力。雖然不是那種保證可以實現戀情的魔力……但至少能夠讓人湧出告白的勇氣——”

    葉奈子——葉奈子所飾演的少女，對著眼前看不見的對手說話的同時，自己一定也感到矛盾之處。剛剛也是。鼓勵別人在營火晚會時告白，自己卻退縮。那是因為對於葉奈子所飾演的少女而言，這個學園祭，以及到現在為止的高中生活都是無可取代的。如果連告白這件唯一想做還沒做的事都完成了，總覺得會確實感受到那燦爛耀眼的日子即將結束，而這是她所害怕的。這樣的背景想法，葉奈子一個字都沒有說明。

    卻帶著令人發寒的犀利，訴諸想像力傳達過來——！

    “——我已經請你喜歡的那個人一定要參加營火晚會的舞會，所以你能夠表達出你的心意。如果你有足夠的勇氣……如果你能在營火晚會的魔力下順從自己的感覺——”

    葉奈子說這些話的同時，也因為自己無法這樣做而心痛、悲傷、自嘲地垂下眼簾……不久之後，她彷彿被誰叫住般吃了一驚。她背對不知所措的花，沉默了一下，彷彿身後有人正在對她說話……接著她露出“糟糕了！”的表情。

    葉奈子慌忙轉向花所在的方向。

    看著花。

    她的視線讓花錯愕不已。不，不只是花本人，還包括拿著攝影機捕捉到那個瞬間的夕，和其他所有觀眾。大家看得出來，到此刻為止，葉奈子的眼神都越過花，落在看不見的學妹身上。然而，現在她的眼神焦點落在花身上。

    大家都明白，葉奈子將那看不見的學妹身影，和花疊合在一坦。

    葉奈子做出交遞的動作，將剛剛在台上走一圈拿到的無形資料遞出。

    “不好意思！我忘記我還有事。可以代替我把這個送過去嗎？”

    葉奈子邊笑邊對花這麼說。

    夕分不出眼下葉奈子的笑容，是屬於劇情的一部分，或是葉奈子本人的笑容。花呢？花分辨得出來嗎？葉奈子的笑容遞過無形的資料，讓花雙頰通紅、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地望向觀眾——夕所在的地方。

    她看著正在錄影的夕。

    透過攝影機，夕看見花的眼裡帶著明顯的迷惘，透露出“如果夕現在停止錄影，我就退場”這樣的訊息。然而……夕這樣想著。葉奈子用言語劃了一條界線在夕等人和花之間。雖然現階段那是不痛不癢，微不足道的裂痕，但像葉奈子這樣的天才堅定地說出的那些話，也許總有一天會變成夕他們或花心裡的傷。現在，就在這裡，不逃避。正面迎戰、看到最後一秒！夕就算理解葉奈子所說的話，仍舊——

    仍舊堅毅地用手上的攝影機，繼續紀錄花的魅力。

    ——花。

    這樣的想法一定可以傳達給花。夕下了決心，在心中低語。

    這也是為了鼓勵自己。

    ——我再也不會退縮了。因為花與華公主讓我確實感受許多。我會好好拍攝，所以你也放手一搏挑戰看看，就照你自己的方式。因為這一定會成為我們進入下一階段的起始線……！

    花握緊雙拳振奮自己的意志，露出充滿決心的表情。對夕的信任感，擊退她眼裡曾有的慌亂、迷惑、猶豫、不安。花轉向葉奈子，葉奈子也微笑看著她的雙眸，沒有一絲懷疑的眼神彷彿在說“如果是你應該做得到！”——花伸出雙手接下葉奈子遞過來的無形資料，也接下了葉奈子的演技。

    對於葉奈子拋過來的劇情，再也沒有一絲猶豫。

    “小花，太勉強了——”站在夕身旁的知佳表情糾結。

    “——咦、咦咦咦咦！但、但是，現在拿過去的話，他不是在場嗎？咦？等一下——”

    戀愛中的不知所措、迷惘、矛盾。宛如資料被清楚寫進觀眾的腦袋裏，葉奈子以演技描繪出的少女模糊的身影，透過花色彩分明的感情，出現了明確的輪廓。花如同葉奈子，經由表情、動作、聲調、整體氣氛的表現，簡直將有關少女的故事細節都呈現在觀眾眼前，讓觀眾的想像力受到強烈的刺激……！

    “唔唔、該怎麼辦？我還沒辦法……但是……唔唔唔！”

    迷惘與膽怯。波濤洶湧無法克制的感情，還有明知不會有結果的窒息般的強烈心痛，在花的心中起伏。葉奈子看到花的表情，開心地笑了笑，自己往後方移動將場面交給花。而花向前走了一步。無計可施，只能祈求營火晚會魔力能給自己一點希望的悲切。先前葉奈子殘留在台上的悲傷和花全身所散發出來的傷痛混合，舞台上飄散的感情粒子濃度驟增。陷入劇情中的司儀猛然回神，向觀眾介紹花。

    “這位是第九號參賽者！成宮花！”

    司儀只說了這句話，應該是察覺到現在不是多說話的時候，多餘的註解只會干擾葉奈子和花創造出來的世界。喔喔喔喔喔喔！瞬間，觀眾高聲喝采。

    “——即使能夠一起度過營火晚會，但最後也只會剩下苦澀的滋味。雖然心裡很清楚……但是、但是——”

    花看著學校中庭營火晚會的木材堆所說出的台詞，和她那使空氣都顯得悲傷的聲音，再度讓觀眾安靜下來專心傾聽。

    “如果這段戀情終究要結束……至少、至少——！”

    ——不要留下遺憾！

    和喜歡的學長一起努力過的學園祭，落幕時刻也許正是自己這段戀情結束的最好時間點。因為太明白戀情絶對不可能有結果，學長早有其他喜歡的人。花明明沒有用任何一句台詞說明這一切——

    和葉奈子相同，表現出基本的大綱，但台詞和動作並不完整。即使如此，仍能呈現出和戲劇社相同的效果。在某部分細節中，高彩度的演技甚至創造出更加鮮明的效果——在觀眾的頭腦、心中、靈魂中。葉奈子對著伴隨強烈印象逐漸展現演技的花說：

    “——啊，你拿資料來了嗎？”

    葉奈子從花身後這麼說，使夕渾身冷顫。

    不一樣。

    現在葉奈子所扮演的不是剛剛演出的學生會長——在戲劇社的演出中，戲劇社社長扮演的那個角色。葉奈子立刻就讓觀眾明白，她現在扮演的是另一個戀愛中的少女，和花所扮演的女孩大概是同學。說話口氣輕快明朗，但仍自然地透露出寂寞的氣息。實際上看過“圍繞營火晚會的SSAW”的夕，也僅止於知道這角色是追問學生會長“你明明自己告訴過我，比起因為沒告白而後悔，還不如告白之後遺憾還好一點”的學生會女學生。

    葉奈子現在扮演的是另一個主角。她是葉奈子剛開始在這舞台上演出時的某位對話的對象，也是花現在演出角色的同學，同樣陷入戀愛中。重點就在這麼多的資訊，居然從葉奈子短

    短的台詞、表情、腔調、動作，清晰明確地傳達出來。接著只要有了這些清晰的訊息，細節部分就自動在觀眾的腦海內補完。花轉向葉奈子說：

    “嗯……受人所托送過來的。”

    花害羞又緊張地回答。而葉奈子露出促狹的笑容說：

    “他現在有事離開喔。覺得很可惜？”

    “嗯嗯……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情緒？好像鬆了一口氣，可是又戚覺如果他在就好了——”

    花這樣說以後，臉色一變，彷彿察覺到什麼事。夕跟觀眾看到這一幕，又不知不覺地自動在腦子裡補上相應的情節——也許花扮演的角色是想到學長要去處理的事情和學長喜歡的對象有關。花背對葉奈子低著頭，彷彿在忍耐一湧而上的某種情感。

    花低聲說道：

    “……這個學園祭……”

    “嗯。”某奈子答了一聲點點頭，彷彿在鼓勵她說下去。

    “如果可以不用結束就太好了……我明明已經下了決心，要讓我的戀情隨著營火晚會結束。然而，現在……我卻不希望這一切結束。如果可以不用結束就好了。不管是我的戀愛，或是學園祭——”

    花在這時停下台詞，做出將資料放在長桌上的動作，跑著離開現場。葉奈子目送她的背影，露出無可奈何的微笑。也許她是想到學生會長——也就是不久前葉奈子所飾演的三年級學生，想到自己本身而在心裡低喃“大家都各自有不少煩惱啊”——葉奈子的演技讓觀眾們這麼認定。

    “……我——”葉奈子低聲說，然後搖搖頭走向花跑著離開的方向。這時走到舞台底端的花急速轉過身，向葉奈子走近。她與葉奈子正面相對時，露出開心的表情說：

    “學姊！你玩得開心嗎？沒多久就是營火晚會了喔！”

    又是另一個少女。

    四個主角中的最後一位。一年級學生。她的眼裡雖然也棲息著燃燒般的戀愛，但和其他三人不同，那是已經實現的戀愛。她的聲音裡隱藏的淺淺感傷是更純粹的，只是感傷和喜歡的人一起度過的快樂學園祭不久就要落幕——

    如此輪替更換。

    兩個人演出四個主角，製造出學園祭裡雜沓的氣氛。將同一部“圍繞營火晚會的SSAW”的哀傷氣氛刻劃得比戲劇社的原創更鮮明。“……喂，她們……”蘭子看著花與葉奈子，用比剛剛更覺得不可思議的聲音說了。

    “事先沒有套好吧？狩野葉佘子小姐和成宮同學……”

    沒有。

    看花被舞台上的葉奈子叫喚出場時的表情就知道。

    然而，夕完全可以理解為何蘭子會感到不可置信。只是即興發揮的台詞，卻配合得如此完美流暢，就一般情形而言，沒有花上數天，甚至更久的時間根本做不到這個程度。這已經超越重現看過的舞台劇那種程度了。這樣的表演，不管由誰看來都會歎為觀止。夕的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這已經是——

    擁有與生俱來天賦的人才能到達的另一個世界。

    葉奈子這樣的演技，強烈地佐證了她曾經對夕等人這麼說過。

    ——她和你們完全不同。

    就算是和演技比自己好太多的華演對手戲，她的光芒也絲毫不減。即使只是做了和其他人相同的動作，卻能呈現出豐富得無法形容的表現力。一切只因為某種只存在花、葉奈子身上，其他人不具備的素質。換句話說，那是特別的、壓倒性的，天生受到藝術之神眷顧的極少數人才擁有的——

    稀世才能。配得上天才這個形容詞的才能。

    葉奈子第一次在夕的攝影機畫面中演出。她壓倒性的光燦奪目，幾乎令人懊惱不已、無可批評，光是拍攝就激動得全身顫抖。對於葉奈子來說，這只是即興表演。雖然不知道她出了幾分力，但由此可窺見她使父親園端朝地這樣的天才折服的才能。無法用理論說明。即使其他人做了相同的表演，也沒辦法表現出這樣哀傷的情感、令人寒毛直豎的壓迫感，也表現不出每個細節都帶有生命力，如美麗畫作的演技。葉奈子光彩奪目的演技，蘊含她本人的情感和她所構築出來的世界。

    當然，葉奈子並非沒有付出努力。如此輕而易舉卻又不使整場戲失去平衡的演技，這種實力只能靠苦心鑽研才能達到。而且那只不過是器具表面；從縫隙間噴發的火焰般的光輝，才正是靠努力也得不到的部分。此時拿著攝影機拍攝的夕，感覺宛如見識到神蹟。這是神的祝福。

    不具有這種才能的人即使拚命追求也得不到，這種極致的美感——

    而花卻能與這樣的葉奈子並駕齊驅。夕的攝影機鏡頭確實捕捉到，完全集中精神和葉奈子演對手戲的花演出的表情中帶著某種元素。她的眼睛裡有劇情。夕甚至有攝影機真的受到撞擊的錯覺。

    因為花不知何時開始，顯得非常樂在其中——

    “——……”

    戲劇社的演出更加偏向喜劇；然而不知是花與葉奈子有意，或是自然而然形成，現在整部戲的氣氛更強調出的是悲傷不捨的部分，更加著重在劇中主角們各自的心事，和大家都為學園祭即將結束而感到依依不捨的部分……觀賞演出的學生們和戲裡這樣的氣氛產生共鳴，眾人看到兩人的演出，都不由得意識到不久營火晚會就要開始，學園祭即將結束。而意識到學園祭即將結束這件事，融合了觀眾間的氣氛和舞台上的故事，有如餘暉擴散燃燒，台上台下融合成一體。觀眾被深深吸引，胸中滿是無法形容的感傷。

    ——我——

    夕下了決定。就算葉奈子更清楚地在夕他們的世界和花的世界之間畫了一條線，也絶不退縮。即便如此，仍然有個瞬間，夕感到一絲絲絶望。

    花因為夕正看著、拍攝著，基於這樣的信任而認真拚命演出。

    她的演技在夕的眼中——

    比起到目前為止攝影的每個瞬間，都更加耀眼。

    喉嚨裡像是哽住了什麼東西，想要吞嚥卻卡在那邊。

    ——花的魅力、本身具有的演技，居然可以發揮到這種程度？

    我一定要拍。夕如此心想。下定決心所需要的深刻感受，已經從到現在所拍攝的無數影像中，和花的無條件信賴中獲得。夕擔心晃動失焦，用雙手拿著攝影機——這時他忽然注意到身旁傳來的嘆氣聲。咦？夕轉頭一看——

    知佳彷彿受到衝擊，一臉愕然。

    夕驚慌心想，糟糕了。連才剛下定決心的夕，現在也感到一絲膽怯。因為葉奈子點出了只有花是特別的，和夕他們不同的這個事實。因為葉奈子傳遞了兩者的世界不可能混合在一起。花對上葉奈子的演技時，夕本來認為如果是花應該沒問題，最後才下定了決心拍攝。

    然而，知佳應該是認為不管花多麼有資質和才能，也不可能擁有和貨真價實的天才葉奈子旗鼓相當的演出。然而，花居然做到了，讓知佳十分意外而用力咬著嘴唇。雖然夕不認為知佳像兩年前的自己那麼脆弱，而且實際上知佳抬頭望向舞台之後，即便咬著嘴唇也不移開視線。

    但夕還是認為知佳心裡應該受了傷，而這樣的傷現在立刻處理是可以痊癒的，於是夕——

    “……知佳！沒問題的——”

    夕正要開口這麼說的時候……

    夕瞬間看到知佳受到震撼的表情，又有了變化。她的表情轉為驚愕。“——但是！”舞台上響起的是花懊惱又難過的呼喊聲。這是剛剛葉奈子演過的，學生會長之外的那個少女角色。

    花的演出與葉奈子演出的本質相同，但由演技中豐富的感情所帶出的細節，卻又綻放出不同的魅力和故事性。

    “就這樣不告白的話，會很遺憾的——！”

    “——你說的沒錯。”

    回答的聲音並非來自葉奈子。

    而是更高更細，而且更堅定的聲音，從另一端的空中傳來。咦——？夕驚愕地望向聲音來源，知佳也看得目瞪口呆——在那裡的人是華。舞台上的她穿戴著和花一樣的貓耳、專用女僕裝。就連葉奈子也用意外的眼神看著她。

    ——絶對不會被破壞的。

    華對知佳說的話，這時迴響在夕的耳中——

    4

    花也驚訝地回神，盯著從後台走出的華。花與葉奈子兩人所描繪的世界瞬間被破壞了。

    然而，華慢慢地在舞台上踱步，繼續說著台詞：

    “但是，雖然我理智上明白，卻被自己可笑的幻想困住。只要不告白，只要我的高中生活還留下想做卻還沒做的事，這個學園祭……不，這段快樂的高中生活就可以繼續到永遠——”

    那是與戲劇社社長演出時完全相同的學生會長的台詞。同樣的台詞、同樣的表情、同樣的一動作、同樣的氣氛。

    華悠然穿過啞口無言的葉奈子面前，往花的方向走去。

    “是的，明明理智上明白，明知道不管告不告白，這一切都會結束。明知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彷彿被破壞的演出，這時整體的氣氛又瞬間被重建起來。華以自己的演技修補了破碎的部分。站在台上的人已經不是華，而是戲劇社社長演過的那個因戀愛和感傷而心緒紛亂的學生會會長。花露出關心的微笑，然後立刻繼續發揮演技，帶著心痛的表情轉向華，而非葉奈子。

    “……是的，你也很清楚吧？不管什麼事終究會結束。告訴我這件事的人不正是你嗎？”

    “呵呵，真是諷刺不是嗎？但是……我不想讓這一切結束。就算只是心理上的錯覺，我想把學園祭的快樂，和每個歡笑的日子都保留到最後一刻。和大家一起度過的高中生活，我真的過得很開心……！”

    戲劇社社長露出一開始看到葉奈子演出時的驚訝表情，或者應該說，更甚於當時的驚訝。

    “——華、華公主？為什麼？真不敢相信。根本是無懈可擊——”

    是的。

    不管是台詞、表情、動作、細微的舉止，還有這些表現的節奏。不同於花與葉奈子只是掌握大致的架構，就以即興表現的方式將故事呈現出來，華的詮釋無疑地相當完美。夕只參觀過綵排並錄影，然後看過一次正式演出，當然不可能連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但就夕所有的記憶中，每個部分華都完整地重現出來。

    “……太厲害了。”蘭子讚歎。

    “園端同學……東雲同學有仔細讀過劇本嗎？”

    “啊、呃，我不清楚。其實我有從戲劇社社長那裡拿到劇本，華公主本來就喜歡舞台劇，所以已經讀過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她居然連表情和動作都表現得這麼完整——”

    只看過一次正式表演，或是重複看了練習時所拍攝的影片。

    到底需要對演戲這件事有多少的集中力和誠實、真摯，才能達成這樣的成果？再加上讀著不是自己演出的劇本，到底需要多少的想像力才能夠——

    “……不，不只是那樣。”戲劇社社長喃喃自語。

    “與其說完整……不如說比我演得更出色。雖然那是我所飾演的角色，但華的演出比我更洗煉……”

    花將手伸向華，輕輕撫著她的臉頰。

    “但是！如果你好好告白，至少可以成為回憶，然後保留到永遠。這也許是唯一可以永恆的方法不是嗎？所以，你要加油！而且也是因為你，才連我都有了勇氣——”

    是的，雖然使學生會長無法下定決心告白的，正是那無數的快樂日子；但相對的，那也能夠成為克服困難的力量。華緊握住花的手，彷彿要甩開迷惘般用力甩動，接著露出最接近成人的笑容。

    “——說的也是。那些話是我自己說的——營火晚會一定可以成為一生的回憶。”

    透過夕的攝影機，發現看著花與華將故事往下演而一時瞠口結舌的葉奈子，忽然露出與演技無關，發白內心的愉快笑容——彷彿又發現一件極度有趣的事物、彷彿攝影機中出現光芒、彷彿使全身發抖，美得淒絶的笑容。就像她打從心底對於這個瞬間、這個過程、這個場面、這個“現在”感到極度有意思。

    葉奈子向花與華走近——她現在飾演花一開始在這舞台上演過的另一位二年級學生。她緊握住華的手說：

    “……看吧！所以我們一起努力吧？為了不要留下遺憾！對我們來說雖然還有一次，但對你來說可是最後的學園祭喔！”

    “不是這樣。”華露出惡作劇的微笑。

    “從因為是最後所以特別重要這層意思看來，對你們二年級生不是也一樣嗎？因為不會有兩次一樣的學園祭，每次都是最初也是最後。所以不管對我或是對你們來說——”

    她彷彿說著說著，被自己的話點醒。

    “——對啊，這樣說起來，不只對我們高三生而言特別。哈哈，果然不能把最後當作藉口而不告白，那樣的話就太丟臉了——”

    ——華公主。

    受到震撼的夕想著。

    想到暑假一開始的攝影集訓最後一晚。

    是的。雖然剛剛葉奈子在視聽教室表示，如果真的明白花的天分就不可能保持平靜。也就是說，華早就明白花的天分。她早已認知夕、知佳和其他人直到今天看到這場表演為止，都沒有完全看清楚的事實。她克服了因此產生的苦惱、困惑、膽怯，不需等到葉奈子告訴她。

    華的演技，就是她要給夕所有人的訊息，也是對葉奈子的回答、對花的挑戰書。

    如果葉奈子和花不需要演出完美的演技，就可以表現出超越完美演技的效果，那麼自己只要直接表現出超越完美的演技就可以取勝。為了達成這個目標，華不放過任何細節、任何機會學習。因此即使是完全無關的劇本也認真閲讀，並且運用想像力，而對戲劇社的舞台劇和電影社的作品發表也不只是欣賞，更把它變成自己的東西。即使只是一絲一毫，累積經驗、提升技巧、堅持、貫徹。就算是天才又如何？即使是才能這種努力也無法超越的障礙，仍然有可以凌駕其上的方法。

    夕看著和花、葉奈子演對手戲的華，並且思考著。

    不用說，華應該不知道葉奈子打算表演“圍繞營火晚會的SSAW”。應該沒有人知道。然而華卻在視聽教室就接受了挑戰，抱持著毫不動搖的意志，部分也是為了知佳的緣故。換句話說，華不找任何藉口，不管在任何狀況下都抱著堅定的覺悟。

    總之，我接受挑戰——這樣的決心。

    正因擁有堅強的意志才能做到。

    花出場時介紹慢半拍的司儀，現在沒有介紹華。不知是不是被三人的演技交織而成的演出吸引而忘了這回事，或是認為現在舞台上故事正在進行，從旁插入不相干的言語太煞風景。或者是因為華已經用她的存在感、目光和全神貫注的演技做了最佳的自我介紹。

    在夕的攝影機中，她沒有半分膽怯。

    花對著華說：

    “我現在要去告白。你也——！”

    葉奈子也點點頭說：

    “沒錯，我也是……我已經不再抱持著如果這一切不會結束該有多好這種想法了。如果非得劃下一個句點，那麼就讓學園祭、戀愛都盛大熱鬧吧？像營火晚會般美麗……！”

    “是的……就是這樣。我不應該再繼續丟臉下去了。如果營火晚會有照耀出真實的不可思議魔力，那麼即使高中生活想做的事都完成了，總覺得……也許那時可以看見新的目標——”

    華的台詞說到一半，葉奈子望向學校中庭營火晚會用的木材堆。

    她所扮演的不是剛剛的高二女生，而是另一位一年級的主角。

    “學姊！我也一直、一直很憧憬營火晚會！”

    雙眸中除了快樂和滿滿的幸福之外，還隱藏著一絲感傷。

    “看吧，光……光已經——”

    配合葉奈子的台詞，在被夕陽染紅、紅蜻蜓飛舞的天空下，花和華也看著那個方向——營火晚會的木材堆。這時，花、華還有葉奈子的表情——

    三人的眼神、表情都激盪不已。

    同一個瞬間。

    在她們的眼眸中，看得到營火晚會的火焰——

    幾乎是無意識。夕拿著攝影機，做出攝影者不應該做，但目前這麼做也許才正確的行為。雖然不知道那行為正不正確，但那個瞬間火的確點燃了。不只夕，連身邊的知佳和蓮井社長、附近的蘭子和戲劇社社長、眾多的觀眾、評審委員等，幾乎所有人都同時回頭。

    然後，看到了。

    火花飛散。

    在傍晚的天空下。

    看見營火晚會的火焰燃起，掩蓋了學園祭即將結束的感傷。

    夕看著這樣的美景，感覺胸口被緊緊捆綁——

    夕察覺火花不可能飛散。營火晚會的火不可能現在被點燃。實際上，眨眨眼睛再看一次，理所當然的，營火晚會的木材堆還沒點燃，好端端的在那裡。然而，夕的確是感覺到、看到、捕捉到——那個瞬間，火焰真的存在。

    葉奈子、花與華所描繪出——

    回到舞台，三人的演出已經結束。

    花茫然地上氣不接下氣，汗流浹背，臉上的表情像是剛回神，或是不敢相信自己剛剛以演技表現出來的世界，也許正證明了她竭盡集中力和精神演出。華雖然也疲倦不已，但她那帶著堅定意志的視線看著四周，接著將目光停留在夕身上，露出清澈的微笑。

    而葉奈子——

    沒有一滴汗水，呼吸平順，仍然露出她那饒富興味的笑容。她的眼睛散發著愉快的光芒——對著花時強烈耀眼，對著華時也有某種程度的光芒。那是年幼的夕所渴望，卻連指尖也碰觸不到的。葉奈子就這樣笑著將視線轉向司儀。

    司儀意識到葉奈子的視線彷彿在說“結束了喔”，這才回過神說：

    “……以、以上！是第七號參賽者狩野葉奈子小姐和第九號參賽者成宮花同學，還有第八號參賽者東雲華同學。在此說聲抱歉，我介紹得太晚！計……計分該怎麼進行才好呢？啊，不，總之請大家先給這三位熱烈的掌聲——”

    ——掌聲之後的幾個字，早已被寂靜中襲捲而起的猛烈掌聲淹沒。聲音簡直響徹雲霄，應該是今天一整天最空前強烈的掌聲。在這之中，夕注意到蓮井社長冒著冷汗說：“哎呀……今天真是看到了難以想像的演出！”也聽到戲劇社社長讚歎：“……總覺得最好的部分被人搶走了。”蘭子則低喃：“火焰……營火晚會的火焰……”彷彿看到不敢置信的一幕而緊握雙拳。

    接著，夕注意到知佳不知何時將眼鏡拿了下來。

    ……知佳大顆大顆的眼淚往下掉。

    夕微笑著說：

    “……知佳。”

    “囉唆！你現在不要管我。”知佳尷尬地用鼻音回答。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知佳這麼激動，以夕對知佳、花和華的瞭解，不可能不明白原因。

    那個瞬間，葉奈子讓他們看見的真實——花的才能，讓知佳受到打擊。當然那絶對不是花的問題。知佳這次學園祭可以玩得這麼開心，無疑是因為花為了知佳做了許多努力。然而，花努力為知佳構築的樂趣，在葉奈子展現了花原有的才能後差點被破壞。知佳感覺到兩人之間的距離，簡直像那些好不容易得到的快樂日子即將消失。自己與花所屬的世界，如同葉奈子所說的，也許再過不久就要分道揚鑣。然而，華以演技跟決心帶大家克服了這個距離。彷彿在說才能算什麼，即使有努力也無法超越的峭壁，卻有超越那峭壁的方法。有比才能更堅定的力量存在，只要自己不妥協、不絶望，一心勇往直前，還是有可能同樣達到那個天才的世界。華以她自己證明了這件事，因為她用盡全心全力奮勇向前。

    ……或者可以說，如果華以她崇高的驕傲帶大家超越了那個鴻溝，也許她同時也拯救了葉奈子在夕心裡所造成的創傷。

    夕陽西沉，美櫻鎮在緋紅的靜謐中，天色漸漸暗去。

    三位“HANA”重現戲劇社的“圍繞營火晚會的SSAW”，帶著比原創更濃厚的感傷氣氛；如同台上的演出，對知佳和蓮井學長而言，這是最後，而對夕他們而言，這也是“現在這個時間點”唯一一次的美櫻祭，正逐漸落幕——

    *

    火焰——並非“HANA”們用演技描繪出來的火焰，而是真正的火焰，在木材的爆裂音中搖晃。配合著柔和的音樂，火堆的周圍自由參加的學生圍成一圈跳著舞。在更外側的地方，那些悠閒地望著營火的學生們——夕、花與華則坐在最外側。吹奏樂社的幾位學生讓身體隨著演奏中的音樂擺動。

    夕兩手拿著攝影機。

    花與華各自將從貓之館借來的匹亞斯和布西放在腿上。

    花大大的眼睛裡倒映著火光。

    “……好漂亮——”

    “……是嗎？”聽見花的讚歎，華撫摸著布西回答。

    “果然……雖然不是戲劇社的‘圍繞營火晚會的SSAW’，但光是看著營火，還真的清楚感覺到結束的氣氛呢。”

    這時已經看不見校外來賓的身影，不管是圍著營火跳舞的學生或遠望著別人跳舞的學生，眾人都帶著滿滿的成就感和些許疲勞感。吹奏樂社的幾個同學隨著音樂擺動，夕他們也不例外。也許是因為選美比賽的表演或展現那種程度的演技耗盡了精力，平常的花一定會立刻帶著笑容說想跳舞、要不要一起跳？但現在她只是坐著。

    先前情不自禁哭了出來的知佳，也許是覺得尷尬，露出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說：“難得的機會，我想去湊個熱鬧，阿夕你們如果有興趣，等等也一起來跳吧！”然後就加入了跳舞的圈圈。不用說，蓮井社長老早就興緻沖沖地在圈圈中跳舞；戲劇社社長應該也在圈圈的某處跳著，而且意外的連蘭子也是。

    “……知佳學姊。”

    花望著同學們環繞營火圍成的圈圈，低聲說了觀賞戲劇社的舞台劇之前也說過的話。

    “你在學園祭中玩得盡興嗎……？”

    於是夕笑著回答：

    “戲劇社公演前已經說過了……沒問題喔，你不需要擔心。因為花與華公主的關係，她才能看到學園祭中廣受好評的貓耳女僕裝，電影發表會也很成功，選美比賽也盛況空前，而且還獲選了美櫻小姐。對知佳來說，這沒道理不成為最美的回憶或是玩得不關心，不是嗎？”

    “是嗎……？嗯，說的也是。”

    花低聲表示贊同。此時匹亞斯顯得昏昏欲睡，雖然中間有休息，但也許是一整天一直被眾人欣賞逗弄，仍讓它十分疲倦。花顯得有些猶豫地抱起匹亞斯，小心翼翼地看著華。

    撫摸著布西的華注意到花的舉動，於是說：

    “什麼事？花？你用那種心神不定的眼神看我，讓我也覺得沒辦法靜下心來……”

    “啊。嗯、嗯……那個，華——”

    花顯得心神不定、忸忸怩怩的同時——

    終於像是擠出了最大的勇氣，小聲對華說：

    “……謝、謝謝……”

    不知道華是沒聽到還是根本就聽到了，她回答：

    “什麼？你說什麼？”

    花一時語塞，之後又稍微提高音量說了一次：

    “——謝謝。”

    “……什麼？為什麼跟我道謝？”

    “那是因為……因為，我今天在葉奈子出現之後注意力幾乎都放在她身上，也沒有其他餘力……例如電影發表會之後的事。我感到混亂、迷惑，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的事，而你細心地注意到夕同學和知佳學姊——”

    “我只是做我自己想做的事。而對於夕同學和知佳學姊，我的確是想著要為他們做些什麼，但可沒有動機想為你做什麼喔。總之，不需要這樣跟我道謝……不過，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想感謝我呢……”

    華嫣然一笑。

    “從現在開始，我打算和夕同學一起圍著營火跳舞，緊緊抓住他的心；所以這段時間，能不能請你待這裡詌我照顧布西和匹亞斯呢？”

    “咦……咦咦咦咦——？那、那是兩回事吧！狡猾！太狡猾了！我也休息了夠了，現在興緻高昂，打算和夕同學一起加入跳舞的行列——！夠了——！華心地真壞！我已經跟你道謝了，其他的我可不管！”

    花氣極敗壞，而華則把臉撇向一邊。

    夕看到兩人的互動，忍不住莞爾……只是他同時也想著——

    葉奈子沒有硬要留到營火晚會，玩夠了之後就老老實實地離開，真是太好了……雖然“她走了真是太好了”這種說法是有點過分啦。總之，如果她再折騰下去，夕、花和華應該已經完全沒有對抗的體力和精神了。

    花、華以及葉奈子各自都得到四十八分、四十八分、四十八分，同列第一。結果發表以後，葉奈子甩動烏黑的秀發笑著說——

    ——嗯，今天玩得十分開心，而且我以後打算常常和花見面，所以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啦。

    接著和花說了悄悄話之後就乾脆地離開了。夕他們和電影社都有參賽的美櫻鎮夏季業餘電影作品比賽的最終評審工作似乎是後天進行。葉奈子說她期待到時候能再看一次“限期一個夏天的月與繭”以及“戀愛與牛奶瓶與海邊的紗風”。

    因此，現在又恢復了風和日麗。

    葉奈子如同暴風雨遠去。

    就像美櫻高中的學生們所期待的，營火晚會愜意又令人放鬆，帶著夢幻的氣氛。雖然因為害羞而不曾說出口，但其實夕自己也很期待營火晚會。再加上看了戲劇社的舞台劇與選美的表演，又更加期待。夕暗自微笑，關掉今天拍了一整天的攝影機電源。辛苦了——他在心裡對自己這麼說。將攝影機收進肩背包以後，他擠出最後的力氣——

    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沙子。‘夕同學？’花與華抬頭看著他。沒錯，雖然已一經筋疲力盡，但只要看著花與華兩人的眼睛就能繼續努力﹒再多加把勁。

    “花、華公主。”他呼喚著，雙手分別伸向兩人。

    “覺得體力稍微恢復了……呃，我想你們很清楚我一點都不擅長跳舞，但我還想和你們一起跳舞。我們也加入跳舞的圈圈吧？布西和匹亞斯就先拜託其他人幫我們看一下。”

    花與華眼睛一亮。

    “——嗯！”

    “好的。”

    她們各自用單手抱起貓，另一手則緊握夕的手。夕也用力回握她們的手。這時，華興奮地對夕說：“夕同學，請你先做好心理準備喔。”

    “心理準備？”

    “是的。先前我也說過，我要在這營火晚會結束的同時擄獲你的心。這我可不是隨口說說的喔。”

    “這樣的話——”花也不甘示弱地大聲說著。

    “我也一樣！在營火晚會一起跳舞……呵呵呵~我可是準備了秘技來表達我為了夕同學有多麼認真努力，並且讓夕同學深深被我吸引喔！”

    “那種事我不也一樣嗎？正確來說，要是今天葉奈子沒來，我本來打算在鬼屋那邊一決勝負的！說起來你是幸運才能苟延殘喘到現在！”

    “沒有那回事！夕同學！我跟華的暫時休戰已經結束了。那個……呵呵呵，做好心理準備這句話是我的台詞才對！走吧！營火燃燒得正耀眼——”

    夕忽然想起選美的表演節目裡，最後飾演學生會長的華所說的台詞。如果營火晚會有照耀出真實的不可思議魔力——那真的只是一句台詞嗎？或者是反應出真理的字句呢？無論如何，接下來就可以找到答案。

    選美表演節目當中，花的那段演出……

    絶對不可能沒有不安躊躇。然而她卻能理解並信任夕透過攝影機傳達的訊息，順著葉奈子的引導放手一搏，展現出光燦奪目、讓夕想一直儘力拍攝的演技。這件事對夕而言是個震撼，深深被她吸引，當時整顆心無疑都在她身上，到現在仍餘韻猶存。然而，有比這更深切的——

    此刻與強烈的共鳴、憧憬、感動同時刻劃在夕胸口的，卻是華。

    花與葉奈子描繪出只有天生具有特殊才能的人，才能夠到達的不同世界——夕絶對無法到達的領域。而華毅然迎向挑戰，併到達那個一般人心裡認為只能仰望、幻想的世界。她那樣的姿態，比起能跨進那個世界，讓夕更感動的是，連已經下定決心的自己都有瞬間不禁膽怯；但華是那麼高潔，面對那個世界卻沒有一絲畏懼。堅定的意志能夠和才能匹敵——清楚傳達給夕和知佳的，是華的態度，是夕該學習的態度。因此夕傾心不已，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程度。

    雖然已經不知被花與華深深吸引多少次，但也許這是最深刻的一次。

    因此……

    如果營火真的能照出什麼……營火晚會結束、第五十屆美櫻祭完全落幕時，夕心裡的答案——就算出現的不是明確的答案，而是找到答案的暗示，那也許會是——

    ——不，夕輕輕搖了搖頭。

    參加營火晚會的時候、和兩人一起跳舞，沉浸在晚會中，包括整個準備期間及今天一整天劃上休止符的這時候，什麼都不想。即使不去想，假如存在能照耀出答案的魔力，那麼一切結束後，答案應該會自然浮現在胸口——夕這麼想著。因此——

    他自己的感情起了什麼變化還是未知數。葉奈子最後在花耳邊說了悄悄話之後，花回答“沒有那回事，我很信任夕同學，而且我根本沒那麼特別”。在這個時間點還沒特別去注意的那段對話，內容為何也是未知數。

    ——將來，你的才能也許會讓你走上和夕截然不同的道路。請你千萬不要害怕這件事。

    再不久就是十月了。

    美櫻鎮夏季業餘電影作品比賽的結果發表，還有對夕來說，比誰都重要的兩位“HANA”生日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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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5040 發表於 2012-11-11 12:25 AM

第四卷 後記

    剛開始創作這系列時就一直很想寫，已經有點迫不及待了。獻上以學園祭為舞台的《花×華》第四集，我是岩田洋季。各位讀者，你們最近好嗎？這部作品能夠發行這麼多集，完全是托各位讀者、負責插畫的涼香老師，還有包括和闐責編在內的各位相關工作人員。

    在秋風輕拂下，夕和兩位“HANA”會度過怎樣的學園祭呢？另外，學園祭會讓夕的心意產生什麼樣的變化呢？身為作者的我，希望這本書能帶給各位一些樂趣……欲知詳情請閲讀小說內容——

    說到正在寫這篇後記的我目前的狀況，其實我很擔心颱風。

    並不是想炫耀自己有多忙多辛苦，但這一集到截稿為止都是行程緊湊的狀態。其間剛好又有喜歡的樂團來日本開演唱會，而且是我非常喜歡的樂團〈演唱會中場感言會大喊“真他媽的謝謝你們！”的那種重金屬樂團〉，再加上票價不便宜，沒辦法取消不去看，便拖著沉重的身體到大阪去參戰。演唱會前方位置擠到連站都站不穩，結果才剛往後方避難，就被體格看起來像海軍的白人擠得不成人形，然後又經過合法衝撞區，被處在亢奮狀態的男性撞飛，整個人狼狽無力，大概有五分鐘記憶都呈現空白。後來終於撐過那虛弱無力的時期，下定決心：“好！去旅行吧！”計劃好的一個人旅行出發日正是明天。

    現在，強大的颱風正直撲而來……

    如果只是兩天一夜的小旅行，還可以乾脆改日期或時間；但這次是稍微長一點的旅行，而且這邊的機場一天只有一班可到達當地的飛機，而且當地也有許多需要預約的項目，所以現在就只能靜觀其變……希望ANA的班機能順利起飛，也希望颱風不要對日本列島造成災害。現在正一邊祈禱這兩件事，一邊寫著這篇後記。最後到底有沒有順利出發？結果也許會補記在一直交給責任編輯處理的作者介紹欄。不，也有可能沒寫上去。

    ＊＊＊

    這次有一些特別想跟大家說的話。

    前集發售不久後，就發生了關東大震災。在此為眾多罹難者祈禱冥福，也誠心向罹難者的遺族、所有的受災者致上慰問之意。

    當然，我認為包括我自己在內，受災區之外的人們應該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每個人都積沙成塔，盡最大的努力協助災區。本書發行的時候，地震應該已經過了半年。祈禱日常生活、對未來的希望，還有整個日本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復原；也祈禱人家能夠堅強面對震災，以及隨之而來的各種災難混亂，不要被打敗。

    最後是兩件我個人想要傳達的訊息。

    首先我要對目前人在美國打拚的小松先生的家人致意，謝謝他們從《獻上女神的祝福》開始就一路支持我。感覺自己不是身處受災區，說“加油”似乎顯得流於表面而敷衍，因此一直猶豫要不要說。但我收到你們寄來的明信片，上頭寫著“就算這樣，我還是喜歡海”，反而從中得到力量而感動不已。現在請讓我帶著這份感動，真誠地對你們說，雖然還處在艱辛的情況，但請繼續堅持下去。

    另外，我想這個系列還有其他作品的讀者之中，應該有災區的居民。

    因為有你們的支持，我才能像這樣發表這些故事。想再次對你們說，你們賜予我的這許多珍貴的東西，千言萬語也無法形容，我還沒有好好報答你們。這個恩情，只能藉由這本書以及其他管道，一點一滴地回報你們。雖然我的力量微薄，但我衷心希望能帶給你們一些力量以報答你們的愛護。你們是我的“讀者”這件事，對我來說一直是最強的動力，對此我也由哀希望自己能有所回饋。

    ——然而，這部由兩位“HANA”譜成的清純健康青春的戀愛喜劇，應該以開朗的方式結尾。所以，最後的最後，收場的一句話——

    涼香老師畫的封面，貓耳華公主超可愛！

    二○一一年七月岩田洋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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