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久住四季 -【 魔學詭術士.三】tricksters D
頁: [1]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9 12:07 AM

久住四季 -【 魔學詭術士.三】tricksters D

本帖最後由 fantasyagain 於 2009-3-15 08:59 AM 編輯


內容簡介:
這天是城翠大學的一大活動——連續舉辦三天的校慶第一天,但周與凜凜子被關進異常的封閉空間之中,那是完全包覆在如同黑暗物質下的課堂大樓。周等人只能在其中掙扎,尋求脫身之道。
這狀況怎麼看都像是法術造成的,再加上周等人發現這群人之中,似乎存在著背後靠山是法術師的叛徒,使得眾人心生猜忌……
當不請自來的客人「D」到來時,恐怖與緊張充斥在這個無路可逃的空間中──
法術師與「D」的故事登場!
作者簡介
久住四季
1982年4月1日出生於島根縣,日本輕小說家。某國立大學文學系畢業。2004年參加第11回電擊電玩大賞,雖然在第三回選考時落選,仍得以參賽作品《tricksters 魔學詭術士》出道。筆名是從作者本名變化而來。作品有《tricksters 魔學詭術士》和《ミステリクロノ》。

原日文書名:トリックスターズD原所屬文庫:電擊文庫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9 06:53 P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3-9 06:55 PM 編輯



  ~「D」的前幕~

  雖然現在還在說這種話,怎麼聽都像是在找藉口,不過我還是要說出來。

  老實說,是我太掉以輕心了。

  我在精神上對麻煩事的把關鬆懈了下來。

  所以實際上應該已經預測到會有「那個」到來的我,卻沒能察覺到它的到來,以至於當局者迷地從頭到尾手忙腳亂,造成亂成一團的結果。

  不過手忙腳亂也好、亂成一團也好,人常常在該來的時刻到來時,陷入不得不做出選擇的處境,被迫做出結論,有時候也會被逼得做出不合自己心意的事。甚至連小偷或攔路打劫的人也會找這樣的藉口,所以要說扯也是真的可以扯很遠。所謂的人生,真的是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也或許就是要碰到許多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的狀況,才配稱是人生。但這也不是到現在還值得大肆宣揚的事了吧。

  不過——

  有沒有人曾經在不經意問冒出過一種念頭呢?

  這個所謂的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會不會是因為有某個地方的某個誰這樣把它寫下來了,所以才會是這樣的呢?

  人生是一種故事。

  那麼那個故事會不會有作者存在呢?自己的人生——不,自己這種存在本身,會不會就是那個他、或是她所寫出的呢?有人也這樣想過嗎?

 ✩✿✿✿✿✰✩✿✿✿✿✰

  對了,我——天乃原周,在進入「國內唯一魔學研究機構」私立城翠大學魔學系就讀,分到佐杏老師的專題研究組中之後,已經兩次牽扯上大事件了。

  第一次在四月。

  第二次在六月。

  ——那麼第三次就是下一個偶數月八月。

  不論誰都會這樣想的吧。

  但是在八月與九月整整兩個月之間,城翠大學進入了夏季休課——也就是放暑假的時段。

  我在結束了上學期必修課程的期末考,要交的報告也全都交了之後,在八月初到九月中旬為止這段約一個半月的時間中,回到位於島根縣松江市的老家過暑假。也就是說,就算東京出了什麼事,我也不可能有適逢其會的機會。當然這只是舉例,不代表真有事發生。總之我在回到東京以後,從凜凜子她們口中聽來,實際上也並沒有發生什麼事件,大家都過著平靜的日子。

  雖然這種形容很老套,不過這就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了吧。

  然後我要再重複一遍,我原本理應能夠預知到那場暴風雨到來的。

  ——四月、六月遭逢事件,八月什麼事都沒有,那麼受到波及的應該就是下一個偶數月,十月了吧。

  而且事實上它也真的到來了。

  正好在那個時候,使整個校園都陷入了熱鬧與興奮氣氛中的第四十二屆城翠大學校慶,將開辦。

 ✩✿✿✿✿✰✩✿✿✿✿✰

  ……然後。

  只要人活著,果然就是得不斷做出選擇、達成結論,把各自的故事繼續下去。

  即使那是由某人所書寫、被某人閱讀著,卻也是只能由自己推動、只屬於自己的故事。既沒有突然引發問題設下機關的惡魔,也沒有突然冒出來快刀斬亂麻收拾善後的神,是真實無比、名為「人生」的故事。

  所以我就先做個結論吧。

  那個事件對我而言,毫無疑問是發生在現實中的事。

  那麼——

  要說起這個顛覆世界、玩弄命運,睥睨神魔的法術師們故事——

  我想首先就從它的齒輪正式開始運轉,長達三天的城翠節活動揭幕那一天說起吧。

  但是在那之前,我還要再重複一次。

  ——這全都是現實。

 ✩✿✿✿✿✰✩✿✿✿✿✰



  第一幕 in the「D」aylight

  1.

  原本我和凜凜子是約好九點會合,不過我早到了半小時,上午八點半就到了JR宮古站的剪票口前。

  宮古站大約位於橫斷東京市的總武線中央位置上。所以必然的,從我公寓所在的西國分寺站開往宮古站的電車內,每天早上都亂哄哄地塞滿了大量趕往市中心通勤和上學的人潮,幾乎快要擠爆電車了。

  不過那終究也只是平日的狀況。因為今天是星期六,所以電車空蕩蕩……雖然不至於到那個地步,但至少不是會讓我產生被壓死預感的危險事態。不過反過來說,有監於那種危險的場景才是屬於我的日常生活,所以今天可謂是貨真價實的安寧休息日,令人感到無比舒暢。

  我之所以會比約定時間還早三十分鐘抵達約好的地方,是因為我是個最討厭讓對方等我的正直人種——才怪,我只是單純想在前去大學前,先到咖啡廳喝杯咖啡而已。

  我在上大學以後就常來光顧的貝克咖啡廳,位於距離宮古站三分鐘路程的小路裡,像是掩埋在櫛比鱗次的商店群中般的悄立一角。若是在平日的這個時候,店裡八成正混雜著不少暍完咖啡、用完早餐的通動人士,不過若是今天,應該就不用擔那個心了。

  我離開車站建築,在略顯涼意的蕭瑟秋風中,走在十月的人潮裡,一路抵達貝克。

  但是——

  「……嗯,唉呀?」我忍不住發出失望的聲音。

  在眼前有著焦痕、古色古香的木紋門握把上,吊著上書「Closed」字眼的木牌。

  (是公休日嗎?)

  但是我完全沒有聽手鞠阪提過有那類的事。

  而且就算是公休日好了,作為商家,對於開設在車站前的咖啡廳西言,這三天應該是大好的賺錢良機。我想不至於會挑在這個時候選擇休假吧……

  正當我在想著這些有的沒的,門側合葉擠出了嘰吱長聲。

  「嗯?周?」從店內冒出眼熟的人物,用一副懷疑的表情說道:「一大早的在這種地方做什麼啊?還有啊,那身打扮是幹嘛?」

  那是我的同鄉損友,城翠大學醫學系一年級的手鞠阪幸二。

  他高出我一個頭,大約一百七十五公分左右,長相屬於那種用精悍形容也不誇張的類型。不過他眼神兇惡、褐髮褐膚,再加上左耳掛著耳墜,所以說起整體給人的印象,很明顯就是那種所謂的不良少年,只是手鞠阪並不是上大學後才變成這副德性。我和他是在高一時同班而認識成為朋友,他在那時候就已經是這種狀態了。國中與高中部加入游泳社的手鞠阪,每當因為髮色與膚色被訓導主任盯上時,似乎就會用「游泳曬的」這種不知道該說是巧妙、還是莫名其妙的藉口打混過去……不過連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真是假。

  手鞠阪身穿白色襯衫加長褲的服務生打扮,也就是在貝克打工時的那身裝扮。不同的是腰上沒有纏著黑色圍裙,再加上雙手並不是捧著托盤,而是抱著大紙箱。

  「不……問我在這裡做什麼,這,我當然是來喝咖啡的啊。」我指著掛在握把上的牌子問他:「這是怎麼回事?今天公休嗎?」

  「嗯,我沒說過嗎?」手鞠阪不當一回事地說道:「我們店從今天起歇業喔。」

  「咦?」

  從今天起歇業?為什麼?應該是要趁著大學校慶時的人潮,開門多賺幾筆才對吧?是我的思考方式錯誤了嗎?或者這是新的營業戰略?

  當我腦袋裡轉著這些念頭的時候,手鞠阪在一旁「嘿咻」地吆喝一聲,把原本抱著的紙箱放到店前的馬路上。我這才注意到那裡已經堆著好幾個相同的紙箱了。

  「幸二,那是什麼?」

  「啥?看就知道了吧,紙箱。」

  「不是,我是問裡面是什麼。」

  「餐具啊,盤子、杯子、叉子、湯匙之類的。只把必要的數量搬出去而已。」

  「……呃,這該不會是在說……」我戰戰兢兢地問道:「貝克倒閉了?」

  「……什麼鬼啊,這結論是怎麼冒出來的?」手鞠阪皺起眉頭。

  「沒啦,因為明明是可以賺錢的時候卻說店要歇業,又把店裡的用具往外搬——所以我在猜是不是因為負債纍纍,不得不撤離,把店舖和店裡的用具當抵押品送出去這樣。」

  「……周。」他按住太陽穴:「這是在開玩笑嗎?」

  「咦?」

  「我咧,天生少根筋啊!」手鞠阪一副大感意外地來了這麼一句後,接著說:「夠了喔,不要老是故意說冷笑話了。」

  「你在說什麼?」

  「是關係到一個人未來的重要忠告。哎,算了……周,我想這中間有誤會。」

  「誤會?」

  「對,我們店確實是從今天起歇業,不過那並不是要關門大吉的意思……」

  就在手鞠阪要繼續解釋下去的時候。

  「——幸二~~」

  在一輛車停下來的同時傳來呼叫聲。回頭一看,從一輛開入小路的白色Skyline駕駛座上又探出一張熟識的面孔。

  那是貝克咖啡廳的店長,年齡大概是坐三望四吧。深色皮膚、留著小鬍子,燙得卷卷的黑色長髮綁在腦後。雖然都已經十月了,臉上仍然掛著太陽眼鏡,穿著花色鮮麗的夏威夷襯衫。與他平時——穿著背心默默站在櫃檯後面的漠樣——有著不小的落差。實際上與他交談之後,在形象方面的差異應該會更加擴大吧。其實他是位個性爽朗的人。

  「東西全搬出來了嗎?」店長手架在窗邊,用下巴往手鞠阪拿的紙箱示意。

  「啊,是。」

  「那我會打開後車廂,你把它們都搬上去吧。」

  「要一次全載走嗎?這車是Skyline一行李廂挺小的耶?」

  「沒問題、沒問題,塞不下的放到後座和駕駛座旁邊就好了。」

  「不,那個……連前座都放東西的話,那我要坐哪裡?」

  「搭電車啊,你有定期票吧。」店長察覺到我的存在,抬手對我打了個招呼。因為我常光顧貝克的關係,和店長基本上也算是彼此認識。「呀,早啊。那套西式套裝挺合身的喔,怎麼啦?」

  「早安。呃,先別說我的事,那個……」

  我才往店的方向掃了一眼,他似乎就已經瞭解我的言外之意,笑了起來。

  「啊啊,我們從今天起要歇業三天……怎麼,幸二,你沒提過這件事?我們要在城翠節開臨時店面,在那邊營業。」

  「咦?貝克也要開臨時店嗎?」

  「嗯,對對對。照舊是咖啡廳就是了,有空過來看看吧。」

  「好……」

  我總算搞清楚狀況了。原來如此,那麼果然是營業戰略了。也就是說直接在城翠節的場地開店,趁著人都聚在那裡時,更積極地主動招攬客人羅。嗯——不愧是自己開店的經營者,在經營方面的思考模式和外行人就是不同——當我直接了當地佩服著的時候,手鞠阪一面把東西往行李廂搬,一面小聲地對我咬耳朵:

  「店長他啊,雖然外表看起來像拉丁美洲那型的人,其實他是淺草出身,超愛逢年過節的熱鬧氣氛,所以說附近有節慶活動的時候,他就很難忍住不參加。」

  「……喔。」看來除了做生意以外,也有興趣因素在內。因為我只認識平時那個默然而立成熟穩重的他,所以還挺意外的。

  「呼——店長,任務完成。」把裡面塞滿東西的紙箱全搬到車上後,手鞠阪說道。

  「好好,辛苦你了。來,這個禮物送給你。」

  店長隔著窗子把什麼東西交給手鞠阪。手鞠阪把那東西舉到眼前,一面看一面問:

  「……這是怎樣?」

  「店的鑰匙。」

  「我看就知道了啊。不是,我是問為什麼要把它給我?」

  「真是有夠遲鈍的傢伙耶。」店長說道:「這是你自己種的因吧。」

  手鞠阪皺著眉頭好一會,思考著店長這句話的意思。

  「呃,等一下,店長,難道是——」手鞠阪突然一副搞懂狀況的模樣,慌慌張張地往我一指:「要我現在為了這傢伙一個人開店嗎?」

  「叮咚,正確答案。」

  「我咧,叮什麼咚啊……為什麼我要做那種事?」

  「沒有把今天要歇業的事說清楚是你的失誤。那當然要由你負責任,不對嗎?」

  「這、這是我的失誤嗎?」

  「其實還有其它理由。」

  「什麼理由?」

  「車上已經沒有讓你坐上來的空間了。」

  「不,等一下!」

  手鞠阪還想爭辯些什麼,但是店長已經完全聽而不聞。

  「反正你搭電車也會晚點才能到,既然如此,再晚個二、三十分鐘也一樣——你知道地方的吧?開店前的準備工作由我和其他打工的女孩子一起做,所以你在城翠節開始的十點以前到就行了。就這樣羅……請慢用。」

  他的最後一句話是對我說的,然後用西班牙語說了聲「adios(再見)」,就開著Skyline如同一陣風般揚長而去。原來如此,拉丁美洲系。下回見面時得要道聲謝才行。

  「有這麼好的店長,幸二真是個幸福的人呢。」

  「所以說不要再故意說冷笑話了,很難笑。」像死了心般地歎了一口氣之後,手鞠阪說道:

  「我咧——真夠麻煩的。要喝咖啡是吧?那就快滾進去啦。」

 ✩✿✿✿✿✰✩✿✿✿✿✰

  2

  貝克店內一如往常的昏暗。

  那也是當然的,因為縱長形的店內一個窗子都沒有,照明也只有裝設在各個桌子與天花板上的蠟燭台而已。那些相連的朦朧燈火,彷彿便是活躍於十九世紀的那位名偵探所在的倫敦街頭上,點點相連的瓦斯街燈——總是在乳白色的濃霧籠罩下,即使在白天也昏暗的小路,成為鼓動人們心中不安的溫床——使人對兩者做出聯想。貝克的內部裝潢似乎就是依據那種印象製作的。

  當然,這時候店內除了我就沒有其他客人了。特地為我一個人點起照明畢竟還是會叫我過意不去,所以我在平時很少坐的吧檯前面占好位置,向手鞠阪點了特調咖啡。

  手鞠阪在吧檯內側烘培咖啡,然後說了聲「對了」,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問我:

  「我剛剛也問過了,今天怎麼打扮成這樣?」損友說的是我的服裝。他會這樣問,是因為我罕見地穿著一身不習慣的西式套裝。「該不會是要去參加葬禮吧?」

  「怎麼可能,不是啦。」我一面捏著上衣的下擺,一面回答他:「這是cosplay。」

  「啥?」手鞠阪張著嘴停下手中烘培的動作,然後搖搖頭摀住眼睛:「……抱歉,我剛剛好像聽到周的冷笑話史上最差勁、最惡劣的一個笑話。」

  「……不,我沒有開玩笑。」話說在前頭,我並沒有一年到頭在開玩笑,這個還是要強調一下。「真的是這樣啦。因為推研要辦活動,印南來問我要不要參加。」

  「推研的活動?」

  「對,『面具舞會』。」

  「面具舞……啊,對喔,好像是聽過有這麼一回事。那是在說城翠節的事吧?」

  是的,我是在上個月,也就是九月中旬時受到邀請——在回家過完暑假,從島根的老家回到東京,過了幾天後的某一天的事。

  那一天凜凜子傳來簡訊,說是我們專題研究組的人好久不見了,要約出來聚一聚,然後我就應邀來到貝克這裡。

  在我抵達的時候,店內唯一的包廂中,已經有了五個女孩子的身影。

  我在上學期時被分配到「西洋魔學史」這個乍看之下稀鬆平常,實際上卻有著特別內情的專題研究組,而她們則是和我同組的女孩子們。

  「哇,好久不見了,阿周!」她們中的一個人,三嘉村凜凜子綻出滿臉笑容說道:「在老家過得怎麼樣?」

  「怎麼樣……嗯——就那樣羅。天氣熱、蚊子多,不過幸好人不多。」我在她旁邊坐下,向其他人一一打招呼,然後把帶來的手提紙袋「碰」一聲往桌上放下:「來,土產。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送大家。」

  「哇,謝謝。是什麼?」

  「蛤蠣。」

  「————」

  大家全都沉默下來。

  因為沒有反應,令我有些不安起來,不過我還是試著補充了一句「這可是松江的名產喔」,隨即——

  「噯唷喂,這該怎麼說好呢?小周子可真是一點都沒變哩。」上學期與我同組的酒匈理惠咯咯笑道:「不錯不錯,這下子阿姊我也放心啦。」

  ……嗯。

  不過我至少也明白這並不是在誇獎我。

  然後我們一面品嚐著各自點的咖啡與甜點,一面愉快地談天說地了好一陣子。因為在長期休假中,大家都沒什麼機會見面,因此累積下來的話題也就多不勝數,在消化那些話題的時候,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然後——

  「……那個,我想問一下。」記得印南吞吞吐吐地提出這個話題時,正好是我要續第三杯咖啡的時候。「大家在城翠節時有沒有什麼預定節目?」

  城翠節?這個陌生的字眼使得我歪起頭,不過——

  「對耶,已經到了這個時期呢,我都把它忘到宇宙的另一頭去了。日期呢?」

  「……呃,從十月的第二個週六到下一個週一。」

  「噯?今年是三天?一直到去年為止都還是兩天的耶。」

  「我想可能是因為那個週一本來就放假,才會這樣做的吧。」

  除了我以外,這件事在大家之間似乎是眾所周知,我小聲問了問坐在我旁邊的凜凜子:

  「……那個城翠節是不是校慶什麼的?」

  「對呀。啊,對喔,阿周今年才頭一次遇上嘛。」

  除了我以外,她們五個人都是從城翠大學附設高中直升上來,所以才會對大學的活動多少有幾分瞭解吧。

  「呃,是這樣的。因為推研也會在城翠節中推出一個企劃,所以如果可以,想請大家也過來看看……」

  長得一張娃娃臉,黑髮綁成兩條雙馬尾,個頭不高,包在一身黑色哥德式服裝中的她——扇谷印南,加入的是存在於城翠大學的諸多社團之一,推理小說研究會(所以推研就是推理小說研究會的簡稱)。

  「企劃的內容是什麼?」上學期同組的同學之一,戴著無框眼鏡的在真冰魚問道。

  「呃,『面具舞會』。」

  「面具舞會?」

  大家都皺起眉頭。

  也就是說——要戴面具的那種舞會?

  雖然可以知道那是什麼,但是老實說,從這個企劃名稱,根本想像不出什麼具體的概念。還是說真的就只是像字面上那樣戴面具開舞會?就像是在《羅密歐與茱麗葉》那齣戲中登場的那種舞會?不會吧?

  印南像是在補充般說下去:

  「……呃,其實社團主辦代表雖然是推研,不過衣裝研和MID什麼的也都有參與這個共同企劃。具體內容是由我們主辦者提供各種衣服供來賓穿著,然後請來賓就那樣前去主辦地點,也就是在綜科大樓A棟整層的臨時店與展覽隨意走走。」

  「喂,小印子,簡而言之——」嘴裡叼著冰咖啡吸管插嘴的人是理惠。「就是讓客人cosplay,在大樓裡四處逛逛這麼回事羅?」

  「……簡單說的話,是那樣沒錯。」印南苦笑著說道:「不過也有人提出有些人會對這樣的說法有不小的偏見,可能會使大家無法放鬆心情好好享受的意見,所以我們決定找其他名字代替,就變成這樣的企劃名稱了.」

  「哦——」大家發出附和的聲音。

  「不過挺好玩的樣子,我有興趣呢。」

  「嘿呀,反正我也有空,就去吧。」

  凜凜子和理惠說道。

  「哪,印南,這個企劃會連辦三天吧?」坐在斜對面,也是上學期同組同學的午沼千里這樣一問,印南就點點頭。「OK,那我想我星期天可以去,因為星期六我已經約好人……啊,不過下午說不定可以吧。」

  「我自己的社團有展覽,所以有空時我會過去露露臉。」如此說道的人是冰魚,她是攝影社的成員。

  「那阿周呢?到時候有沒有時間?」印南看著我說道:「我希望阿周務必要來……」

  「咦?啊,不,我沒什麼事,所以我想我應該會去參加吧。」我回問道:「為什麼只有我是務必要去呢?」

  「呃,這個……」她把話吞了回去:「現在要保密。」

  「哦?」她都說了要保密,我當然也不方便追根究柢。既然是希望我務必要到場,眼前就直接了當地答應一定會去好了。

  「對啦,哪、哪,小千千?」

  「誰是小千千啊,很噁心耶~做什麼。」

  「這次的城翠節,你會帶男朋友過來嗎?」

  「……為什麼會突然把話題轉到這邊來啊?」

  「因為噯,千里有個壞習慣,每次認真交男朋友時都不帶給我們看。都是不怎麼樣的男生才給我們看,真是的。可是你越藏人家就越想看,這也是人之常情吧?」

  「那種人之常情給我滾遠點,還有不准說人家不怎麼樣。另外啊,重點是我又沒有要藏的意思——討厭啦,喂,冰魚你也說說話啦。」

  「噯,可是小冰子也很想看吧?對吧、對吧?」

  「……我並沒有探討他人隱私的興趣。不過呢,我是這樣想的,如果沒什麼不便之處,至少向我們介紹一下也好啊。」

  「嗚噢,嚇死我了!雖然說這是我提議的沒錯啦,不過沒想到居然可以得到小冰子的同意!這也是一個晴天霹靂呀!」

  「你真沒禮貌,用得著嚇成那樣嗎?人非木石,我當然多少也會關心朋友是在和什麼樣的人交往。什麼晴天霹靂的,太誇張了吧,這種程度只算是陰天霹靂的等級啦。」

  「……陰天霹靂.冰魚,你剛剛這句說不定有一點點老師的風範。」

  「噗噗、啊哈,真的耶!小印子說得對!啊哈哈哈!」

  「有道理~哼嗯,原來如此啊,冰魚。終於連你也對老師打開心房了嗎?嗯嗯。」

  「等、等一下,你們在說什麼啊!」

  「沒關係、沒關係,小冰子你不必害羞,阿姊我好開心啊。也是啦,畢竟在老師的專題研究組也待了四個月嘛。終於,啊啊終於,小冰子密不透風的心也迎向融雪的季節了。」

  「……理惠,停止你那低級的笑法,聽了就火大。」

  ……有句話說三個女人湊在一起就會變成菜市場,更別說現在已經超過三個人了。

  「——對了,凜凜子。」我聽著眼前友人們的這些會話喝著咖啡,同時再次小聲對旁邊的凜凜子開口:「不好意思,我還有一件事想問。」

  「嗯?什麼事?」

  她歪著頭問我。

  「那個,cosplay什麼?」

 ✩✿✿✿✿✰✩✿✿✿✿✰

  3.

  「——所以?」

  手鞠阪轉著研磨機,磨碎已經烘培好的咖啡豆:「那為什麼要自己準備衣服,而且還把它穿過來啊?只要去那個會場,自然就會有衣服可以任意挑選了吧?」

  「啊,那個啊。」我欣賞著開始咕嘟咕嘟冒泡的虹吸式咖啡壺,同時答道:「雖然說我是答應參加企劃了,可是那個……舉例來說,要是他們只準備了動漫畫角色之類,我不習慣的服裝要我穿,我多少還是會有抗拒感,所以……」

  「所以就自己準備穿了也不會感到抗拒的服裝是吧?」

  「嗯。」

  當我從凜凜子那裡得知cosplay什麼之後,我煩惱不已,最後提出這個要求。當時印南一副打從心底感到遺憾的樣子說:「到時候一定會有很多適合阿周的可愛服裝耶。」不過這就叫我更加想要敬而遠之了。

  「不過——」手鞠阪皺著眉頭說道:「那身打扮算是哪門子的cosplay啊,我怎麼看都只是一身普通的西式套裝。」

  乍看之下確實是那樣沒錯,因為事實上我穿的也只是開學典禮時穿著的自備西式套裝而已。不過——

  「呃——這樣說你應該就會懂了吧。雖然現在還沒有加上去,但到時候我還會戴上黑色手套。不過決定性的差別還是在於會別在這件上衣襟邊的六芒星徽章……哪,懂了吧?」

  「啊?」我的損友花了大概五秒的時間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這才開口:「鬼才懂。」

  「咦?是喔?」唉,手鞠阪是醫學系的嘛,也難怪吧。「好啦,總之正確解答是奧茲特務。」

  「奧茲特務?」

  「對,而且是法術師保安委員會室長版本。」

  順帶一提,我可是經過好一番折騰才決定好要穿什麼服裝。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要cosplay還沒關係,可是要穿不習慣的服裝就很困擾的我,與強力推薦可愛型服裝——也就是和平時的我相差好幾萬光年的打扮——的凜凜子和印南兩人之間,形成一段意志上的長期拉鋸戰,耗費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才塵埃落定。而且在決定好以後,她們倆表示雖然拗不過我,但是在服裝搭配方面還是要做到完美無瑕才行,在這種狀況下我也反抗不了,就被抓到凜凜子她家當洋娃娃任其折騰,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行的換了一大堆衣服。再加上我想穿的西式套裝上衣的釦子掉了,所以我沒想太多就拔下左袖上的釦子。可是才一拔下,凜凜子就嚷了起來:「哇!阿周做什麼啦?」「沒啦,因為這邊釦子不見了。」「那為什麼就要拔袖子上的釦子啊?」「沒有,因為我想說這件衣服的釦子縫在左邊,既然如此就拔同一邊的釦子縫上去好了。」「這種時候應該是另外買釦子縫上去才對吧!」——就這樣,總之是一團亂。

  手鞠阪聽了我的解釋,興致缺缺的「哦——」了一聲,然後——

  「……說起奧茲特務啊,該不會就是那個吧?那些總是在魔學系大樓附近晃來晃去,像是黑社會的黑衣集團?」

  「對對對,就那個。」我點點頭。

  世界上有個名叫「奧茲」的世界性結社,把總部設置在英國首都倫敦。它的正式名稱是<Order of the Zenith>,簡稱是「OZ」。全世界有數十國加盟,是個規模龐大的結社,擁有足以無視聯合國常任理事國發言的國際影響力。

  奧茲特務一如其名,就是屬於那個組織的成員了。

  但是為什麼總部設置在英國倫敦的結社,會千里迢迢把它的人員派遣到日本東京來呢?

  那是為了警衛保護某位重要人士。

  而那位重要人士,就是從今年四月起,在我就讀的城翠大學魔學系任客座教授一職。再說清楚點,也就是在上學期我所屬的專題研究組——西洋魔學史課程中任講師一職(所以所謂的特殊內情,其實就是指這件事)的人。

  ——佐杏冴奈。

  這就是那位重要人士的名字。

  手鞠阪發問:

  「老師該不會也要參加那個『面具舞會』吧?」

  手鞠阪和佐杏老師也見過面。說穿了也是當然,因為老師是這間貝克的常客。

  「……這個嘛,我沒有聽說過耶。因為專題研究已經結束,所以我也沒有可以定期見到老師的機會了。」

  基本上大學一年級時,修習的課程以基礎科目和通識科目為主,所以與自己所屬科系教授接觸的機會幾乎等於零。不過專題研究是唯一的例外,但是它只有在上學期開課。

  「不過我想印南一定也會去邀請老師的吧。」

  「哦——如果老師要參加,那我也非去不可了。」

  手鞠阪雙手環抱在胸前點點頭。看到美女就會有些昏頭的地方,是我這位損友身上的諸多缺點之一。

  不過老實說,我也曾經稍微懷疑過,他的這種言行舉止到底是不是真心的。因為外表的關係,第一次見到他的人,似乎有著容易把他當成「輕浮」人種的傾向。而他本人也對那點有所自覺,反正都這樣,他也不去否定,有時候還會故意去配合別人的印象。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要這樣形容好像也不太對?總之呢,任何人的外在與內在多少都是有些落差的嘛。以我這位損友而言,他可能是對這種落差比別人更有自覺,同時也積極去面對的狀況吧。

  不過我也沒什麼立場可以高高在上對別人說長論短。因為我自己的狀況更是嚴重到會讓我覺得,我人格之類的內在與外在傾軋,會不會即將使我撐不住到崩潰的地步。(不過我跟凜凜子說這些時,她的反應卻是微笑著說:「會嗎?可是我覺得阿周這個人,是個比自己認知中更加直接了當容易理解的人耶。」害我心虛了起來。這到底是因為我太好懂了呢?還是她是特別的呢?)

  手鞠阪把磨好的咖啡豆放到濾布上,裝到虹吸式咖啡壺中。熱水開始從下壺升到上壺。我很喜歡欣賞這般景致。

  就在這時候,我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我從上衣的口袋中拿出它打開,是凜凜子打來的。現在距離我們約好的九點應該還有二十分鐘左右啊?

  「喂?」

  『啊,阿周?早。』是凜凜子開朗的聲音。

  「早,怎麼了嗎?」

  『嗯,那個啊,我現在已經到宮古了,可是阿周還沒到對吧?我想說反正還有時間,所以我想先去貝克那邊等。』

  「啊,這樣啊?老實說我現在也在貝克。」

  『真的?』她咯咯笑道:『那我現在就過去,等我喔。』

  在掛掉電話數分鐘以後,也就是手鞠阪正好煮好咖啡的時候,在門側合葉擠出的聲音中,凜凜子打開門定入店內,印南也跟在她後面一起走了進來。

  凜凜子身穿蘇格蘭方格呢迷你裙搭配長靴,打扮得比平時更有女人味,瀏海則像平時一樣用髮夾別起來。

  印南身穿黑色哥德式長裙,背上背著一個小小的背包。

  (咦?)

  就著杯口的我歪起頭。我會這樣,是因為印南也來了的關係。除了凜凜子以外,以她為首的另外四個人,今天上午都另外有事,所以照原本的預定,應該是下午時才要會合。

  「阿周穿上那套衣服了耶。嘻嘻,果然很適合呢。」

  「啊,嗯,謝謝。因為我覺得帶著它走等於要多帶一包東西,那也挺麻煩的。對了,印南,你上午不是有事嗎?」

  我一問,她就乖巧地點點頭:

  「……呃,原本是要去印刷廠拿推研做的社刊。所以我本來和推研的人約好在宮古站見面,不過我到得太早了一點。」

  「我和她剛剛在車站碰巧遇上,所以我就邀她一起來貝克等羅。」

  「不過……」印南環顧店內微歪著頭:「貝克今天是怎麼了呢?公休?」

  「不不不,是這樣的,老實說這個時間可是特別為兩位空下來,專門用來招待兩位的喔。」

  會說出這種話的人當然不可能是我,而是在吧檯內的手鞠阪。他還是一樣善於逢迎,也許他果然只是單純喜歡女生而已。「兩位要喝什麼?啊,還是要吃什麼?反正店長也不在,全都免費也可以喔,免費。」

  「真的嗎?那不好意思羅,再給我來一杯特調咖啡。」

  「吵死了,不要擅自把自己算進去。」

  「…………」

  這差別待遇會不會太大了?

  凜凜子與印南嘻笑了一下,然後就坐到吧檯前的座位上,和我一樣點了特調咖啡。

  「你和社團的人約好的時間是幾點?」凜凜子問道。順帶一提,現在是八點四十五分。

  「啊、呃,九點。」

  「原來推研有製作社刊啊?」

  「嗯,書名叫做《不開之房》。其實社刊本身是每個月都有發行,不過這個月是城翠節特別號,頁數比平時更多喔。」

  「是怎樣的內容?」

  「……呃,刊頭特輯是『今秋推理電影影評』,然後是推理小說與漫畫作品的書評啦、挖掘名作啦、還有社員寫的推理小說等等。」

  聽來是挺豐富的內容。不過在城翠節舉辦當天,而且還是直接去印刷廠拿書,這行程也卡得太緊了。雖然我不是很清楚,但一般說來,基本上成品都是會在數天前就印刷好送過來的吧。

  我這樣一問之後——

  「啊、呃,那個,其實是我的錯……」印南的肩膀跟著垮下。因為吧檯前的座位很高,個頭不高的她腳踏不到地板。所以她扭扭捏捏擰著身子的動作,使得她處於懸空狀態的雙腳像是在互相磨擦一樣晃蕩著。「那個,其實是我拖稿了。所以原稿一直到最後關頭才送到印刷廠,也給其他社員們添了不少麻煩……像今天也是,本來我去印刷廠根本就幫不上什麼忙,可是因為會拖到這麼晚都是我的錯,我覺得我也得過去才行……」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嗚哇,不妙。我完全踩中地雷了,得想想辦法才行。

  「呃,這就是說……」我慌亂不已的在心中尋找下一個話題,接下去:「那印南寫的原稿也被刊載在那本社刊上羅。」

  「咦?唔,嗯,基本上是。」她的臉總算抬了起來。

  「好厲害,真叫人期待!」凜凜子也馬上支援我,我老是要在心中對她低頭。「是推理小說的書評嗎?啊,還是說,該不會是印南自己寫的推理小說之類的吧?」

  這個問題卻更進一步引發印南的其他反應。

  「……那、那個,事情是這樣的。」不知道為什麼,印南的表情變得有點尷尬:「關於這個,我有點事得向阿周和凜凜子交代一下。」

  「咦?」

  「是、是這樣的……」她抬眼看著我們。

  可是很不巧的,在這時候響起了悠然的電子樂聲,打斷她的話頭。聲音來自印南放在櫃檯上的手機。

  她有些嚇到地拿起手機接電話。

  「——是,我是印南……啊,是,沒錯……呃,我也已經到宮古了,現在人在一間叫做貝克的咖啡廳……那個,我現在馬上過去——咦?這樣嗎?好,我明白了,我會等的。對不起……好,拜拜。」

  印南「啪」一聲蓋上手機。從她的話中,我已經猜到大概的情況了。

  「剛剛打電話來的人是推研的社員?」

  「……嗯,說是已經到宮古站了。因為知道貝克在哪,所以會直接把車開來這邊接我。」

  「這樣啊。對了,重回舊題,你要交代的是什麼事?」

  「啊,呃,那個……」之前的尷尬神色義回到她臉上。但是剛剛那通出其不意的電話,似乎使得她原本已經下好的決心產生動搖。她輕輕搖頭:

  「……呃,對不起,還是下次再說好了。」

  「是喔?」

  凜凜子與我歪著頭面面相覷。到底是什麼事呢?雖然叫人在意,不過反正她也說了下次再說,所以我打消了追究下去的念頭。

  然後又過了一陣子以後,門側合葉的聲響宣告又有新客人到來。

  「嗨,久等了,扇谷。」

  那是一位身高與手鞠阪差不多的男性。他的頭髮剪得整整齊齊,斜戴著一頂狩獵帽,披著一件軍裝型的外套。說得明白點,他朝向我們這邊舉起手的動作看起來很裝模作樣——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卻和他這個人有種奇妙的吻合感。說不定可以用「拍完時尚雜誌宣傳照片以後就直接趕過來」的感覺來形容吧,我在腦中想著這類沒營養的事。

  「……衣笠學長,抱歉還麻煩你跑這一趟。」從椅子上下來的印南說道。

  「什麼話,這沒什麼好道歉的吧。我們約定的時間又還沒到,而且從這裡過去還比從車站過去近。更重要的是,讓女上等待不是我的風格——嗯?」

  原本正張著嘴一路口若懸河往這邊走過來的他,突然停止說話站定不動。

  (怎麼了?)

  當我這樣想的時候,坐在我旁邊的凜凜子——

  「啊!」她睜圓了眼睛:「衣笠學長?」

  「嗨,果然是三嘉村啊!」相對的,他看來雖然有些意外,但是並沒有非常驚訝的樣子,露出滿臉的笑容:「哎呀,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呢。甚至叫人有種命中注定的感覺了。」

  「啊,嗯……」凜凜子臉上的驚訝神色仍然沒有完全褪去:「呃,既然你是來接印南的人,那就是說……衣笠學長也有加入推研羅?」

  「呵,是啊。事情是這樣的,再怎麼說我的名字是衣笠偵史郎嘛,偵史郎的『偵』是名偵探的『偵』。不,不要誤會,當然這並不代表我有事瞞著你。」

  他雙手大張,看來是個行為舉止都很戲劇化的人。

  「……凜凜,你認識衣笠學長嗎?」印南怔怔地這樣問道。

  「啊,嗯。」不知道為什麼,凜凜子以有一點難為情的模樣點點頭。

  「不過啊,這世上還真是有巧合這種事呢。」他自顧自地露出某種會心般的笑容,手托在下巴上說道:「在看《魔學》、《魔學L》的時候我心裡就在嘀咕了……哎,不過再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畢竟『三嘉村凜凜子』並不是什麼常見的名字。」

  「咦?」

  「……衣、衣笠學長!」印南慌慌張張地叫住他。

  「嗯?啊啊,你該不會還沒說吧?哎呀,是我魯莽了,請忘了我剛才的話。」他揚起嘴角聳聳肩:「對了,三嘉村。今天明明是假日,你人卻在這裡,就代表你今天也要去參加城翠節吧?雖然我們現在是要去印刷廠,但如果不介意,要不要和我們一起走?儘管會繞一點路,不過可以用我的車送你到學校喔。怎麼樣?」

  「不,那個,不用了。」凜凜子擠出一個虛弱的笑容:「因為我和朋友約好一起去……」

  「這樣啊。」他看向我,雙肩似乎略垂了垂:「看來確有其事呢,真可惜。」

  「……對不起。」

  「啊啊,不不不,不用道歉的,我並沒有那個意思。」他把帽子戴正:「——好啦,我們的時間有限,差不多該走羅,印南。」

  「啊,好。那阿周和凜凜子,晚點再見羅。」

  印南向手鞠阪道了一聲「謝謝」,就跟著學長一起走出貝克了。

  「……什麼嘛,那個愛裝熟的傢伙激動個什麼勁啊?」

  對印南揮手的手鞠阪在木紋門關上的同時憤然出聲。

  在大學這種具體而微的社會中,有著容易彙集各種奇人怪人的傾向,不過剛才那個人即使是在那些人之中,也算是相當特立獨行的類型吧。但是就愛裝熟這部分來說,被手鞠阪一講,就怎麼聽都只像是一種同類相斥罷了(不過他當然會反駁,所以我並沒有把這話說出口)。

  「凜凜子,你真的和那傢伙認識?」手鞠阪皺著眉頭問道,這傢伙居然是懷疑這種地方啊?

  「……嗯。」凜凜子苦笑著點點頭:「他叫衣笠偵史郎,是我加入的網球社團中的學長。高我一年級,記得是文學系二年級。」

  這麼一說,記得凜凜子加入的確實是網球社啊,原來如此。也就是說他同時加入推研和網球社團羅。

  但是——

  「凜凜子。」看來手鞠阪想的事和我一樣,為了確認,以直球向她丟出問題:「你和剛才那傢伙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嗎?」

  「咦?為、為什麼這樣問?」似乎是猜中了,她抬起臉來。雖然她看起來打算隱瞞的樣子,不過說得明白點,她並沒有那方面的才能。

  「因為你的態度很生硬。」

  「這、這樣啊……」

  「是不是他在社團時對你做了什麼奇怪的事?」

  「哪有!」她漲紅了臉猛搖頭:「不是啦,不是那種事!」

  「不是那種事,那是什麼?」

  「這、這個……」

  她沒有馬上把話接下去,而是想讓自己平靜下來般先喝一口咖啡,以「不、不要告訴別人喔」作為開場白,然後才繼續說下去:

  「呃、就是……」

  「嗯。」

  「上、上個月。」

  「上個月。」

  「衣笠學長。」

  「剛才那傢伙。」

  「說想跟我交往。」

  「……嗯?」

  「所、所以……」凜凜子迅速重複了一遍:「是上個月衣笠學長說想跟我交往啦。」

  ——也就是一般世間所謂的「告白」羅?

  突然——

  「呃啊!」

  才聽到一聲像是吐血般的哀嚎,手鞠阪就已經在吧檯內癱了下去不見人影。我嚇得身子往後一仰,然後戰戰兢兢地探頭張望,結果這次是一隻手突然搭上吧檯邊緣,拖著身子緩緩爬了上來。他把下巴架在吧檯上問道:「……是、是真的嗎?」

  凜凜子乖巧地點點頭。

  手鞠阪的身子再次垮下,消失在吧檯內。垮啦啦……唔,我的損友是在什麼時候偷偷學會這麼有趣的把戲呢?啊,這當然是開玩笑的啦。

  「那,剛剛那個人難道就是凜凜子的男朋友?」

  我這樣一問,她就連忙搖了搖頭,然後眼睛盯著杯底,輕輕歎了一聲:

  「……那時候我和他才認識兩個禮拜而已,聽他這樣說反而害我嚇到。所以我回答說,我沒有想過那方面的事,對不起。然後他說,那就等我們倆對彼此有更深入的瞭解以後,再重新告白。」

  原來如此。雖然凜凜子拒絕了,但對方並沒有死心啊。真是個充滿生命力的人,說來還挺叫我羨慕的。

  可是——我望向凜凜子的側臉,心中想著。和她當了半年多的朋友,也早就知道她是個可愛的女孩子。當然她的外表就夠可愛了,不過我認為她那表裡如一的坦率、和任何人都能馬上融洽相處的內在,更是她無可取代的真正價值所在。她絕不粗枝大葉,反而是個能夠感知他人微妙心情變化的人,她之所以能夠常保笑容,起因正是源自於她溫柔而剛強的內在。

  溫柔而剛強,那是我所欠缺的特質,所以我才會喜歡她,而且對她感到有些……羨慕。

  既然她是這樣的一個人,那會有一兩朵桃花也一點都不奇怪。不,也許一直以來都沒有這方面的消息反而奇怪(不過或許只是沒有傳入我耳中而已)。

  「那——」我問道:「凜凜子自己現在是怎麼想的呢?」

  「咦?」她轉向我這邊。

  「他說過等你們對彼此有更深入的瞭解以後會再告白的吧?而他這句話是上個月說的,所以我想也差不多該是他再一次來徵詢你意見的時期了吧。」

  「……阿周的意見呢?」

  「什麼?」

  「所以說——」她有些不耐煩地想說些什麼似的,但是又把話嚥了回去。臉色發紅。這是怎麼了啊?

  「……?那個,雖然我不是很懂,」我微歪起頭盯著她的臉說道:「不過我認為在這樣的時候,照自己的心意去做是最好的。」

  「嗚,那、那種事我知道啦,我不是說那個……」她越說越激動,幾乎是大叫著說出來的,但可能是沒辦法把自己的意見化為有條理的言語,所以她啜飲起咖啡。

  「??」我的頭歪得更厲害了,是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總之我說了聲「抱歉」向她道歉,而她——

  「……不,抱歉,我才不該大叫的。」凜凜子的視線落在空杯的杯底,過了一會兒後才歎著氣說道:「……那個,衣笠學長說喜歡我,我當然很開心,不過怎麼說好呢?他的態度太積極了,在瞭解他是個怎麼樣的人之前,我怎麼也放不開……」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呃,我還是沒辦法跟他交往……」

  手鞠阪在剎那間像不死鳥一樣重生了。

  「嗚哇,嚇人啊!」我嚇得往後一仰。

  我還以為他會就那樣整個人站起來,結果卻看到他無言地舉拳往空中一比,一秒、二秒、三秒……僵住。呃,記得在上學期時曾經向理惠借過一套漫畫來看,漫畫中主角的對手最後就是以這樣的姿勢迎向人生的終點。那套漫畫是叫什麼名字呢?當我還在用心回想的時候,手鞠阪突然解除僵直狀態,手一伸指到我鼻尖前。

  「周,這是任務,給我辦好它。」他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至於報酬嘛……這樣吧,今天在這裡的消費全部一筆勾銷。」

  「啥?」

  他突如其來地在說些什麼啊?不過餐飲免費倒是有些魅力:「什麼任務?」

  「給我解決掉剛才那個愛裝熟的傢伙。」損友說道:「哪,很簡單吧?」

  哪裡簡單了?

  「我才不要。」我喝盡第二杯咖啡,然後對損友這樣說:「幸二,我覺得你才該控制一下,少故意說些冷笑話比較好喔。」

 ✩✿✿✿✿✰✩✿✿✿✿✰



  第二幕  in the「D」aylight2

  1

  結果凜凜子、手鞠阪和我三個人,在過了九點以後才離開貝克前去搭乘地下鐵。坐地下鐵過了兩站,之後從大學東門站的樓梯往上走,一出去就是校園東門了。然後橫亙在眼前的是城翠大學宮古園區的廣大校地。

  校地中以文、教育、綜合科學、理、工、魔——六科系大樓為首,林立著圖書館、體育館與課堂大樓等等的建築物,每棟大樓的外形設計都極具現代感(由於醫學系有附設醫院,因此只有這棟大樓位於東京西郊的三鷹市)。它們彼此之間鋪設了石板路相通,由綠地及行道樹組成了開放空間型的園區。與其說它是「大學」,倒不如說更有種「公園」般的氣氛。

  然後從上空鳥瞰園區時,會看到各科系大樓排成一個圓形——在圓心的位置上矗立著一座堂皇莊嚴的白色時鐘塔。它好像是從哪個主題公園中搬遷過來改建而成的,同時也就此成為城翠大學的象徵。在那座時鐘塔周圍是一個叫做時鐘花園的廣場,被學生當成休閒的地方。

  大學的相關人士多半都把從校園東門經由時鐘花園,再接到校園西門的那條路通稱為「大道」。城翠節的活動主要就是以時鐘花園為中心,沿著這條大道展開——在前往大學的途中,凜凜子如此向我們說明。

  然後——

  「嗚哇……規模就是不一樣耶。」手鞠阪的感歎也不是沒有道理。

  穿越設置在東門的「第四十二屆私立城翠大學校慶」巨大拱形門牌之後,那裡已經籠罩在熱熱鬧鬧的節慶氣氛中了。

  大道兩旁並列著櫛比鱗次的臨時店面,有許多人忙碌地準備開店工作。光是大略把各攤位掃了一遍,就可以看到炒麵、章魚丸子、可麗餅、蘋果糖、棉花糖、各種飲料、撈金魚、釣水球之類逢年過節必備的攤位,還有看手相、肖像畫、叫做「為您高歌一曲」的奇妙攤位,甚至還有什麼釣鯉魚、釣鯊魚、撈鱷魚之類叫人難以相信真有其事的古怪攤位,種類可以說豐富到不遜於真正的夜市了。除此以外,還搭起了成堆掛著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招牌的攤位。

  因為還不到開始時間,所以還沒有已經開張做生意的店面。不過準備的人、通行的人——每一個人都像是已經點燃導火線的煙火,展現出迫不及待等待著長達三天的慶典,就要開始的那一瞬間的模樣。

  光是室外都已經這樣了,而在距離時鐘花園最近的綜合科學大樓內,也舉辦了各種企劃與活動。還有就連講堂、體育館、福利社會館等地,都安排了藝人、名人的演講,和藝術家的演唱會等等——這些節目光是想像起來就叫人眼花撩亂了。把校內的人與校外人士加起來,入場者恐怕會超過五、六萬人吧。

  在這三天中,整個校園將會真正沉醉在熱氣與興奮之中吧。

  「唔哇,是睽違兩年的城翠節耶,好懷念喔~」凜凜子一副難以抑制從體內湧出的興奮之情咕噥著。手鞠阪看著她說:

  「對喔,凜凜子是城翠大學附設高中升上來的,有參加過城翠節的經驗?」

  「嗯。不過因為去年必須要準備考試,所以沒來參加就是了。嘻嘻,所以才說是睽違兩年了呀——十點時應該會在時鐘花園的特設舞台有開幕式唷,一揭幕以後,城翠節就正式開始了!」

  我想像著那幅情景,在期待之餘,卻也有些鬱悶的感覺。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我實在很怕人多的地方。既然那是類似用來宣告節慶開始信號的活動,到時候搶著參觀的觀眾人數也會很嚇人吧。我對這種事的態度一向是盡可能站得遠遠地旁觀就好。

  「——對了,幸二。」我問道:「貝克的臨時店在哪裡營業?」

  「嗯?綜科大樓。」損友簡潔地答道,綜科是綜合科學系的簡稱。也是啦,既然是咖啡廳,在室內也是當然的吧。

  「不,這樣說雖然是沒錯啦,不過我問的不是那個。在綜科的幾樓?哪間教室?」

  雖然說起來只有綜科大樓四個字,可是事實上光是綜科大樓就有從A到E五棟大樓。因為從C棟到E棟是大學職員辦公的職員室與各科系研究室之類,連續好幾棟的研究大樓,所以實際上可以用來當作節慶場地的,應該只有A棟與B棟而已。

  「呃——是B棟的二樓吧。不過我忘記是哪間教室了,反正找找就知道了啦——那我先走羅。」

  「欸,這麼熱心工作啊,挺叫人意外的呢。明明還有好一段時間才到十點。」

  「笨,店長那個人說十點以前到就可以,是代表沒在十點前趕到就要宰人的意思啦。」

  原來如此。

  手鞠阪與我們分道揚鑣,以小跑步往時鐘花園的方向遠去。凜凜子與我在目送他離開之後,一面左右觀賞著與平日大異其趣的校園大道,同時往時鐘花園的方向邁步而行。

  週遭滿是活力與色彩。招呼客人的叫喚聲、宣傳的傳單與海報、往來的腳步聲、交談的人聲、醬汁的焦香味。室外用的發電機似乎也在遠方某個地方運轉著,吞食著汽油發出咆哮聲的引擎運轉聲微微地傳了過來。到了晚上點起白色的燈泡時,想必會在夜色中亮起如夢似幻的一番景致吧。

  我想起父母親以前在過節時帶我去逛過的夜市。朦朧綿延成串的黃色燈光、熱鬧的攤販、新的曰式浴衣、在塑膠袋中游泳的金魚、夜空中爆開的大團煙火……

  一股沒來由的鄉愁,讓我突然湧起想吃糖葫蘆的衝動。不過說實在的,其實我這個人並不太喜歡吃甜食就是了。

  我們就這樣穿過大道中心附近——開始染上顏色的林蔭步道,跟若到了時鐘花園。圓形廣場的地形像個巨大的淺碗,表面鋪設著井然有序的紅磚風格石板,周圍環繞著灌木叢,中央屹立著一座相當於七層樓高度白色時鐘塔。

  而目前在那座時鐘塔前面,有著已經為城翠節架設好的特設舞台。那是一座深六公尺,寬約五十公尺左右的正式大型野外舞台。天花板也高,在舞台內側有著巨大螢幕,兩旁安裝了照明與擴音器之類的機材,後面架著當成後台的帳篷。

  許多人東奔西走忙著準備工作,為節慶揭幕逐漸逼近的那一刻做最後衝刺。其中大多數的人都穿著印有「吾輩乃城翠節執行委員會是也」標語的藍色工作人員夾克,看來他們就是負責主辦這個城翠節的學生們了。

  附近已經湧入了數量驚人的人潮,都快要從廣場上滿出來了。在舞台前面以及廣場入口等地,有拿著擴音器的執行委員在維持秩序:「距離開幕式還有三十分鐘——」、「請不要推擠,很危險——」

  突然——

  「……咦?喏、喏。」凜凜子手指著某個方向說道:「那個不是老師嗎?」

  「咦?」

  她這樣一說,我的視線就轉往她所指的方向——特設舞台上。

  有位身材高挑的女性正雙臂環胸站在那裡。

  那人有著充滿知性的端莊面容,搭配上縷縷分明的蓬鬆髮型,唇上抹著紅色口紅,自左耳垂下一條長長的銀製鏈型耳墜。身穿綴著皮草的氣派白色大衣加皮褲,手上也戴著時尚的薄皮手套。在不認識她的人眼中,多半會把她當成模特兒或是搖滾樂團的主唱吧。實際上在周圍也有諸多寫著「那個美女到底是什麼人?」之類的好奇目光,藏也藏不住地集中到舞台上的她身上。

  但是……

  ——那個美女到底是什麼人呢?

  如果認真回答這個問題,大部分的日本人應該都會不解地歪起頭,或者會以為是開玩笑的一笑置之。因為她的真面目既不是模特兒也不是樂團主唱,而是貨真價實的法術師。

  雖然隔得有點遠,不過那確實是佐杏老師沒錯。

  「老師是在做什麼啊……」

  看起來她像是正在與一位男性執行委員交談的樣子。

  這時候老師突然「嗯?」一下抬頭往我們這邊看過來。

  為謹慎起見,我還是先把話說在前面,我們之間的距離粗占也有六十公尺以上。而且週遭又籠罩在一片喧嚷之中,這邊的聲音根本沒有理由會傳到那邊去。我們發現老師的事、老師抬頭的事,沒有任何因果關係,完全是個巧合。這樣想應該比較妥當。

  但是呢,據說一流的武術高手光是被位於高樓大廈上的步槍瞄準,就可以感知到狙擊者的殺氣。所以絕不能否定老師也具有同樣本事,可以從我們的視線察覺到我方動靜的可能性……老師這個人的可怕之處,就在於她彷彿無所不能。也許可以說光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壓倒性的、是超凡的。

  話說回來了,這樣的發展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而我這個人在有不好預感的時候,幾乎總是很準。

  果然不出我所料。

  「唷!好久不見啦!」

  本來以為老師是要叫我們過去,結果她突然從舞台上往底下的人群縱身一跳(所以說很危險啊!)直往我們這邊衝過來。原本她就已經吸引了多不勝數的視線,這會兒再加上大叫聲和大動作,引來更多不必要的注意,而且還一路把那些注意力往我們這邊引過來,我都快昏了。

  結果是理所當然的,在老師抵達我們這裡時,大量好奇的視線也波及到我們身上。不用多說也知道這種感覺糟透了,再加上——

  (那誰啊?)

  (天知道。)

  還可以聽到諸如此類訝異的竊竊私語聲。事情已經這樣,也不能就此逃之夭夭。我按住太陽穴,凜凜子則無力地「啊哈哈」苦笑幾聲。

  當然老師本身對那種事絲毫沒有放在心上的樣子。

  「哎呀,好久不見好久不見。『好久不見』?對,這確實是『好久不見』。兩個月不見的『好久不見』……怎麼樣?我的日語越來越像樣了吧!因為來日本都半年了嘛,會像樣點也是當然的。不,以我的場合來說,說是必然也不過分,因為再怎麼說我也是每天都在學習的嘛。人類的腦袋是為了什麼而存在的?是為了學習、記憶、思考而存在的。帕斯卡(註:BlaisePascal,法國數學家、物理學家、宗教哲學家)也說過,人是一根會思考的蘆葦,那不會思考的人就只是一根普通的蘆葦羅?也就是植物羅?哼哼,不對吧。植物還可以行光合作用,把能量還給大自然。相對的,人類卻連光合作用都做不到,所以已經連植物都不如了,只是把地球資源坐吃山空的害蟲,除此以外什麼都不是。所以要是不想成為害蟲,就要盡可能讓腦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全力運轉、多思考一成、一分、一厘,知道吧——啊?思考什麼?那種東西自己想啦!」

  「老、老師您很high耶……」我在氣勢被壓倒之餘提出問題:「您在舞台上到底是在做什麼?」

  「呼哈哈哈哈,問得好,周!這才配當我的學生!」老師往我一指說道:「原本我該說的是自己去想,不過看在我現在心情超好的份上,就特別給個答案吧!其實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啦,因為我要在城翠節的舞台活動中以特別來賓的身份出場,所以在進行排演!」

  「啊?」出場舞台活動?老師嗎?

  「……阿周。」

  凜凜子拉拉我的袖子。我跟著她的視線一看,看到周圍的人因為老師大喊大叫起來,而訝異地議論紛紛。不妙,再這樣繼續引人注意下去,先別提什麼尷尬不尷尬的問題,難保不會真的有人報警。

  「呃——那,老師,我們先走了,舞台活動請加油。」

  我留下這句話,腳跟一轉——

  但是一隻手馬上伸出來勾住我的頭頸,以虎口鉗般的臂力緊緊箍住。不用多說,當然是老師幹的好事。她把臉湊近我的側臉,勾唇露出一個微笑。

  「喂喂喂喂,怎麼怎麼?明明就好久不見了耶,怎麼這麼冷淡啊?和我一起度過的那四個月只是一場遊戲嗎?啊啊,是喔是喔,原來是這樣喔。我好傷心,好傷心啊。結果周的目的也只是我的身體而已是吧——哼,反正我是法術師嘛,是全世界屈指可數、被選上的存在,真是對不起喔!」

  「喂,老、老師!別在別人面前說那種會引人誤會的話——好、好難過……」

  而且還是用裝小媳婦的委曲口氣在自稱自讚而已,這個人該不會是喝醉了吧?

  「老、老師,您要勒死阿周了啦!阿周會死的啦!」

  「吵死了。三嘉村,你別阻止我,我要殺了這傢伙以後一起死!」

  越、越說越離譜了。

  「我、我知道了,好啦好啦——總、總之先換個地方再說啦。」我拚命掙扎著叫道:「……這、這樣吧!老師想不想抽煙?想抽對吧?肯定是想抽的,就是這樣沒錯。在那棟綜科大樓角落的自動販賣機區那邊有煙灰缸,所以我們到那邊去吧。哪,好不好?呃,拜託拜託,算我求求您了!」

 ✩✿✿✿✿✰✩✿✿✿✿✰

  2

  法術師。

  這個詞所指的是既不是職業,也不是資格或稱號。要說的話,它是「才能」之名才對。就像是跑得快、擅長料理、可以瞬間完成好幾十位數的心算之類的才能——它也是這類的個人才能之一,是能夠若無其事地無視宇宙物理法則,演術可以實現各式各樣超常現象的「法術」,一種恐怖的才能之名。

  如果要更加詳細地解釋它的存在,首先就得從與「魔學」有關的部分開始解釋起。因為法術也就是魔學的實踐,而法術師則正是位於魔學這個學問體系頂點的一種存在。即使說魔學始於法術師、終於法術師也不過分。

  世界上有一門名叫魔學的學問存在。它擁有與人類史同樣源遠流長的歷史,是一門去研究、分析、應用諸如占星、鏈金、靈學等非科學現象的學問。在已迎向二十一世紀的現代,魔學在世界上是深受理解並且得到高度評價的一門學問。

  但是日本國內對魔學的認知程度——只能說低得叫人訝異,甚至可以說是絕望。雖然這種狀況多少已逐漸改善,不過就算到現在,如果說到日本國內對魔學比較瞭解的人,要不就是一頭熱的古怪魔學迷,要不就是與城翠大學魔學系有關的人。

  之所以會這樣,原因完全在於魔學本身擁有的特性。

  魔學也就是所謂的非科學。是一門以極認真態度去研究人會飛、和動物說話、把鉛變成黃金等等違背常理之事的學問。因此魔學具有在科學越發達的先進國家,就越難以融入其社會的特性。靠著高度經濟成長而擠身先進國家之林已久的日本,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事實上,日本更以「缺乏科學根據」、「不科學」等理由徹底摒棄魔學這種存在。

  在這樣極度不友善的環境中,城翠大學逆勢而行,於幾年前成立日本國內唯一一間魔學研究機構,城翠大學魔學系。

  而那個城翠大學魔學系,在去年向全世界公佈了一個大消息。

  那就是有位真正的法術師要前來魔學系的事。

  ——魔學界陷入大混亂。

  目前在全世界上可以確認存在的法術師僅僅只有六位。由於是否擁有法術師的才能完全受到先天左右,因此這六位法術師被稱作「全人類的遺產」,全都待在魔學結社奧茲本部之中,受到徹底的管制。至於奧茲本部則位於以唯一魔學先進國、同時也是魔學復興國而知名的英國首都倫敦——而這些法術師之一居然要到日本的大學擔任教授一職,確實是新世紀開頭的一件大事。

  只要稍微翻閱一下世界史的課本,就可以知道這些法術師們曾經對歷史造成多大的影響。以耶穌基督、釋迦牟尼、穆罕默德這三個世界三大宗教之祖為首,拿破侖、聖女貞德、南丁格爾、亞道夫·希特勒,還有日本國內的聖德太子與織田信長,光是隨便找找,就可以確認到有這麼多法術師存在的事實。

  在漫長的人類歷史上,經常有法術師利用其智力與法術使世界轉動。

  他們說穿了,就是利用自己的才智與超凡魅力作為指引萬物方向的明星,使得世間一切有相無相的事物全都成為他們的配角——他們是顛覆世界,甚至把命運玩弄於股掌之上的世紀性詐騙專家……

  說到這裡,已經不用我再多說了吧。

  那位四月時從奧茲來到城翠大學魔學系任教授一職的法術師,就是剛剛在時鐘花園大吵大鬧、聚眾人視線於一身,最後一如字面上的意思差點把我滅口的人物——佐杏冴奈老師本人。

  凜凜子和我總算是安撫住老師,成功地把她拉去時鐘花園外圍的自動販賣機區。

  「真是夠了……老師,再怎能說您也是教授,請您自重,不要做出那種反常的舉動啦。」我一面按著遭受痛擊的脖子,一面非難老師。

  「什麼啊,好冷淡喔。嘿,也是啦、也是啦,反正我這種人喔——」老師垮下雙肩,露出諷刺的笑容。雖然乍看之下也是挺乖巧柔順的,不過很明顯並不是在反省。因為——

  「……那不叫自重,是叫自嘲喔。」

  「喔喔,居然分得出來呀。」

  「哎,我當日本人十八年不是當假的嘛……」

  總覺得疲憊感一下子都湧上來了。

  在大學這樣的社交場所中,不知道為什麼,有著以奇人怪人居多的傾向,不過這並非僅限於學生。理應管理那些學生的教授、助理教授、助教等人也絕不例外。而即使是在那些人之中,老師離經叛道的德性在校內應該也算是數一數二了吧。因為像剛才那種瘋瘋顛顛的行為也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那個,老師,您說要出場舞台活動,到底是要做什麼呢?」凜凜子問道。

  「喂喂,這還用問啊?我是法術師耶,既然如此當然是表演法術羅。」老師從香煙盒中拿出一根叨在口中,用打火機點燃。「我的表演排在今天晚上。所以我才把實驗用的放大器和效果機從魔學系實驗室拿過來,安裝在舞台後面。」

  「咦?好棒!是要使用什麼法術?」

  「哼。這個嘛,到時候就知道羅。」

  「是——」凜凜子靦腆地說道:「老師很喜歡節慶活動喔。」

  「還好啦。」老師吐著煙說道。這樣說也是啦。更正確地說,在老師心目中,一切事物都沒有善惡之分,只有好惡之別——也就是說她是個擁有極度誇張嗜好的人,只會用喜歡或討厭去判別事物。對於能夠令她感到有趣的事,她會發揮出非同小可的集中力一頭栽進去,除此之外的事則幾乎完全漠不關心。這個極端的行動原理就是可以連結到方纔那種瘋顛行為的理由……看到她那種大吵大鬧的模樣,對老師是否喜歡節慶活動的事就可以一目瞭然了。

  「呼、呼、呼。已經轉到什麼地方了呢?因為我編的行程表是以分刻為單位的嘛,剩下的就只有等待開始了。」老師勾唇一笑,這個人真的是只要一遇上這種事就不畏辛勞了。「順帶一提,我矚目的企劃前三名是猜謎研那兩千人參加的大型猜謎大會『橫渡校園·城翠祭禮狂熱者NO.9』、生存遊戲同好會使用漆彈槍的密林生存遊戲『憤怒的阿富汗獵犬~拾死屍者~』,還有三個摔角研合辦的聯賽,決定最強團體寶座的『戰魂之王』。」

  「……好像全都是些要分出勝負的比賽耶。」忠實地反映出老師的興趣。

  「當然的吧,因為會叫人熱血沸騰嘛。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啊?」

  「咦?啊,不,請您千萬不要算上我。」我搖著雙手:「因為要我配合老師的行程,我的體力恐怕撐不住。」

  而且說句老實話,我對比賽勝負之類的事沒什麼興趣。比起那種事,去參觀攝影或繪畫展覽還更加合乎我的喜好。

  「哦——那剛剛到那邊是去看開幕式的嗎?」

  「不,並不是這樣,比較像是往廣場的方向走,就自然抵達那裡的狀況。對了,老師有把參觀開幕式加入行程表中嗎?」

  「算是有吧,到時候似乎會有我挺喜歡的表演呢。就是舞蹈社要使用整個廣場表演華麗的舞蹈。」

  「欸~」這我就有點想看了,不過這種人山人海的狀況仍舊是我的瓶頸所在。

  「啊,對了。」凜凜子問道:「老師,您要不要去印南那邊呢?我們今天是來參加她那邊的活動。」

  「嗯?啊啊,推研是吧?記得是『面具舞會』?原來如此,所以周今天才打扮成這樣啊。」

  老師看著我說道:「……哼,雖然企劃本身是引不起我太大的興趣啦。不過呢,既然印南都特地到實驗室來求我說『希望老師務必要來』了,所以要是今天下午能抽出一點時間來,到時候我就過去露個臉好了。」

  「……務必要來?」這句話令我有些介意,她是不是也用過這樣的說法邀我參加呢?

  「嗯?是啊,扇谷是這樣說的啊……反正想來應該是這樣,因為我是法術師嘛,八成是其他喜歡看熱鬧的社員死纏爛打央求她帶我過去的吧。因為想看法術,所以才說什麼務必之類的吧。」

  「哦……」是這樣嗎?如果是這種狀況,那她想要邀請的人應該只有老師而已,沒道理連我都務必要去。

  「哎呀,既然他們想看,那去表演一下也不會少兩塊皮,反正我今天心情很好。」老師吐著煙說道。一般都是說少兩塊肉吧……不過老師的表演啊,我還挺想看看呢。

  「不管是在什麼時代,學問進步的原動力都是意氣與癡狂,靠著愚不可及的好奇心撐起它的發展。周說過的嘛,我好歹是個魔學系教授,所以就算力有未逮也該盡力而為,不是嗎?」

  「真是叫人欽佩啊。」我聳聳肩。

  「那個,那老師是不是也要在『面具舞會』上使用法術呢?」凜凜子以蘊含期待的視線抬頭看著老師。自從在六月時參加過某個法術實驗,在那時候親眼目睹過正式的法術演術之後,她好像就對法術實驗產生興趣的樣子。「我好想再看看那個可以改變外貌的法術。」

  「『偽裝』嗎?也是啦,那是種一看就能嚇到人的法術,也許是很適合表演給初次接觸法術的人看的法術吧。」實際上老師演術這個法術給我們看是在四月時,當時讓我們這群前專題組學生嚇得不知所措。「哼哼,這是難得的節慶嘛。既然如此,索性表演個更華麗一點的法術說不定也不錯呢。」

  「華麗?是怎樣的?」

  「這個嘛,和舞台活動撞到也不好,所以找個其他的……」老師眼光從追問的凜凜子身上轉開,叼著香煙沉思了好一會,隨即一副已經有了主意的模樣,嘴角露出笑容。

  「這樣吧,就來演術『召喚』好了。」

  她這樣說道。

 ✩✿✿✿✿✰✩✿✿✿✿✰

  3

  「召喚」。

  聽到這個字眼,第一個浮現在我腦海中的——雖然自己也覺得自己的想像力有夠貧乏——果然還是「惡魔」。

  擁有龐大知識與強大力量,受人畏懼的非人魔物。為人類帶來災難與不幸,將人類拖往墮落之道的存在。靠詭秘的召喚儀式喚出,給予契約者知識與力量,在契約者願望成真的黎明時分,奪去其靈魂作為代價,一如「把靈魂賣給惡魔」這個慣用句的狀況……在奇幻小說與遊戲之類的作品中,已經是種令人耳熱能詳的存在了吧。

  凜凜子的想法好像也跟我一樣,她伸指抵在唇前:

  「所謂的『召喚』,果然是喚出惡魔那類東西的法術吧?」她這樣問。

  「哼,惡魔啊。」老師從鼻中哼了一聲露出微笑:「雖然是沒錯啦,不過三嘉村,我要反過來問你羅,惡魔到底是什麼?」

  「咦?是、是什麼……」她歪起頭:「呃,果然還是全身漆黑、背上長著翅膀、頭上有很大的角——」

  「原來如此。那麼那種怪物棲息在什麼地方?所謂的喚出,到底又是從哪裡喚出的呢?」

  「啊、啊嗚……」凜凜子的話噎住了。

  「周呢,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嗎?」

  「不,因為我不夠用功。」我搖搖頭。這種說法聽起來像藉口,不過我們在專題研究中並沒有接觸到「召喚」,也還沒有上到魔學系的專門科目。會欠缺專門知識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聽好了。」老師把變短的第一根香煙丟進煙灰缸,馬上又叼起第二根香煙點著火,同時說道:「所謂的惡魔呢,主要是『概念』的產物。」

  「……概念?」

  「對。『召喚』這個玩意呢,其實並不是從異世界喚出非人者或怪物,命令對方追隨自己的法術。『召喚』是指喚出概念、利用它的法術。所以惡魔什麼的,終究不過是它的副產物罷了。」

  「喚出概念?」

  「惡魔是副產物?」

  凜凜子和我只能像鸚鵡學舌一樣復誦老師的話。

  「呃——請等一下,雖然我不是很懂,不過惡魔是概念的產物……這種說法,是不是就是說,那是一種概念上的存在,類似實際上並不存在的意思呢?所謂的『召喚』,就是把那種幻想中的東西實際上呼喚出來的法術,是不是這樣?」

  「不對。」我馬上遭受到否定。「呼喚出來的是概念,我說過惡魔是它的副產物吧。」

  「……?」我試著再思考了一下,但是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釋了,凜凜子好像也一樣。

  老師邊吐煙邊說道:

  「想不出來是吧?那是因為『惡魔』這個字眼的餘韻會使人誤解其存在。之所以會誤解,重點就在於這個先入為主的偏見。會這樣想,和魔學的外行人只依自己對『魔學』、『法術』等字眼的印象,就把魔學當成無所不能的學問、把法術師當成無所不能者的想法同一個等級。」

  就像老師說的一樣,不瞭解魔學的人,一聽到「魔學」這個字眼,就很容易誤以為它幾乎什麼都能實現,然而事實上並沒有那麼美好。

  魔學是一門貨真價實的學問。因此存在著規則與理論,而且是魔學者們在數千年的研究中印證出來的,法術師則是忠實地遵循這些規則演術法術。也就是說,法術師絕不可能實現魔學者建立出來的理論與法則以外的事。

  魔學這門學問常被拿來與音樂類比。甚至有句名言說「魔學即音樂」,理由似乎就在於魔學與音樂的學問體系非常相似。像放大器和效果機等器材名稱之所以會共通,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所謂的「法術」,也就等於是音樂中的「樂曲」。

  「樂曲」是由作曲者製作,再由演奏者實際把它演奏出來之後,才算真正得以完成。

  「法術」也是先由魔學者製作,再由法術師演術之後,才算是真正得以完成。

  能夠演術「法術」的確實是只有法術師而已。但是法術師絕不能夠無視於魔學者製作出來的「法術」——使之成立的基礎理論與法則所在——本身。

  這正是魔學之所以會被稱作一門實際、有邏輯學問的原因所在,也是魔學的大前提。

  順帶一提,法術師在演術法術時的機制,常會以音樂為例。

  人類有一種叫做「聽覺範圍」的東西。人類實際上只是把振動感覺成「聲音」,它就是指人類可以感覺到的頻率範圍。可以說是代表人類體能極限的一個字眼,不過世界上偶爾(而且正是以數千萬分之一的機率)會誕生可以感覺到常人聽覺範圍以外的「聲音」,甚至還可以發出那個「聲音」——能以超越物理性的方式接近外界的人,也就是遠遠突破人體極限的超凡者。他們位於比常人更高上一個次元的地方,亦即超越世間萬物的存在。

  而這種人,就是法術師了。

  然後他們所聽到、發出的這個「聲音」——雖然無法被常人感覺到,卻的確是一種會影響到這個世界的「振動」——它會對這個世界本身發生作用,最後產生現象,這就是人們口中的法術。也就是說,所謂的法術師在身為演奏者的同時,本身也就是一個用來演奏自我音色的樂器。

  老師吸著最後一口香煙說道:

  「先把先入為主的偏見丟掉再說,然後用心思考我說過的話。這樣一來,至少也應該可以靠自己找出解答的輪廓。」說著她又在煙灰缸中拈熄第二根煙:「……好啦,時間也差不多了,我要走了,接下來的課程下次再說。」

  「咦?」

  當我們抬起臉時,老師已經不在那裡了——只能看到一個大衣下擺迎風翻飛的背影,朝著時鐘花園的方向狂奔而去。

  「咦、咦咦咦……老、老師,請等一下!這樣太吊人胃口了啦!」

  凜凜子的叫喚是白費力氣了,老師的身影很快就隱沒在人潮中不知所蹤。恐怕是去確保用來觀賞開幕式的特等席了吧。

  「……嗚哇啊啊,吊、吊人家胃口嘛!怎麼辦!要不要問冰魚看看?」

  凜凜子皺著眉頭說道。也對,冰魚在魔學方面的知識,在我們這些同學中也是鶴立雞群的。說不定她會知道關於「召喚」的詳細內容。

  「可是冰魚現在正忙著準備攝影社展覽之類的事吧?」

  「啊、啊嗚,對喔,是這樣沒錯……」

  之後凜凜子一直念著「吊人胃口」、「吊人胃口」好一陣子,最後不知道是不是放棄了,唔唔思思地不再開口。

  就在這個時候——

  「——動。距離開幕式揭幕時間還有三分鐘,廣場人多擁擠,請勿奔跑推擠,以免造成危險。請勿慌亂,依序行動。距離開幕式揭幕——」

  傳來執行委員的聲音。

  長達三天的城翠節終於要開始了。

  凜凜子像是要切換心情般的開口說道:

  「那我們也差不多該去印南那裡羅。」

  「咦?不去看開幕式也沒關係嗎?」我本來還以為凜凜子很期待的。

  「可是阿周怕人多的地方對吧?」

  「呃——嗯。哎,是這樣沒錯啦……」我搔著面頰:「啊,不過我可以在這邊等。」

  「人家才不要那樣呢。」她馬上說道:「都兩個人一起來了,就兩個人一起逛吧。喏?」

  「啊、嗯……」我點點頭:「抱歉。」

  「別道歉,因為是我想這樣做的。」

  「……嗯,瞭解。謝謝。」

  「乖。」凜凜子嫣然一笑,拉起我的手:「好了,走吧。」

  我們離開自動販賣機區,前往綜科大樓。

  綜科大樓位於時鐘花園北邊——正確說來就緊鄰在它的西北邊。從時鐘花園過去,可以看到五棟建築物排列成不規則的五邊型,從右邊逆時針算過去依序是A棟、B棟、C棟、D棟、E棟,所以在前往B棟時,有時候抄A棟內的捷近還比較近。記得推研的「面具舞會」是在A棟舉辦的吧。

  目前到場的人似乎都把目標擺在開幕式上,所以都集中到時鐘花園去了。在前往綜科大樓的一路上,幾乎看不到什麼人影。

  在時鐘花園舉辦的開幕式好像終於開始了,原本感覺已經漸遠的人聲唁一嚷,伴隨著令腹部也跟著震動的重低音,響起輕快的舞曲聲傳過來。我們把那些聲音拋在身後,往目的地走著。

  半路上——

  「哇……」

  出其不意。

  從左手邊的灌木叢「唰」地一下衝出什麼東西來,使得我和凜凜子不禁停下腳步。

  ——那是一隻黑貓。

  是一隻曲線柔和苗條的成貓,它並沒有掛著項圈類的東西。與頭的大小相比,耳朵偏大,直直豎起呈三角形——長相有些阿比西尼亞貓的影子。

  黑貓走到路中央就停下動作,它的身子維持不動,只有頭轉向這邊,用金色的雙眼定睛凝視著我們。

  「…………」

  「…………」

  我們像是被那道直射而來的視線釘住般的動彈不得。

  距離僅僅只有三公尺左右而已。

  時間也不到十秒。

  黑貓像是突然對我們失去興趣般的驀然轉開視線,躍足前行,穿過路面往另一邊的灌木叢後一跳,消失了身影。

  「是、是貓耶。」凜凜子愕然說道:「是野貓吧。」

  「……嗯,沒有項圈,應該是。」

  「不過話說回來了,真是只漂亮的貓呢——啊,阿周是貓派?或者是狗派?」

  「咦?不,我沒有特別是那一派……」

  (黑貓。)

  它在路面上穿梭而去的景象,有好一陣子都不斷在我腦海中描繪出暗色的軌跡。

  我們就這樣交換著諸如此類有的沒有的會話,一路抵達綜科A棟的正面入口前面。然後——

  「啊,那不是印南嗎?」

  「真的耶。喂;!印南——!我們來羅!」

  在反射著校內景致的透明自動門另一頭——綜科A棟的大廳裡面,我們找到了個頭不高的印南身影。

  凜凜子揮手,像是察覺到凜凜子動作的印南,也面朝這邊揮著她的小手。我們朝向自動門走去,印南也往自動門這邊走過來。

  就在這時候,碰碰作響的爆炸聲響徹高空中。

  是煙火。

  像是要穿透青空般的清脆聲音不斷響起,同時在遙遠的後方,可以聽到從擴音機中傳出的高亢宣告聲:「第四十二屆城翠大學校慶現在開始!」同時配合的,是像地鳴般轟然響起、連「咆哮」兩字也不足以形容的興奮吶喊聲。

  ——在那一瞬間,我的視界離散了起來。

  (……!?)

  有某種看不到的東西正以驚人的力量、速度劃破空間。

  我的意識被搖得零零散散。常人感知不到的超振動令我的胸、腹、手、腳——全身震動,貫體而去。

  (這——這是「音」!?怎麼可能……但是!)

  我沒能繼續再想下去,連我的思考都已經四散。腦子發出慘叫聲,無法張開眼睛……!

  在那一瞬間。

  在我眼簾內側「啵」一聲進出火星,就像斷路器被關掉一樣,力氣一下子從體內抽離。我感到像是重力消失般的浮游感,然後墜落。

  我的身子無力地垮下。

  相牽的另一隻手從手中滑脫。

  「阿周?阿周……!」一聲音轉為悲鳴聲。

  喀咚。

  沉悶的聲音。

  (……黑?)

  橫放的視野範圍逐漸縮小,闔上,變暗。

  那裡有什麼存在著。

  定睛凝視著這邊……

  (黑……貓?)

  是的——

  有黑貓從眼前經過是不吉利的預兆——

  這個非常老套落伍的迷信,是掠過我腦內的最後一個念頭,我的意識像是被吸入黑暗般的向下墜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9 07:03 PM


  第三幕 in the「D」ark

  1

  眼前唯有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一開始我還以為自己失明了。失去視覺,什麼都看不到了。這片黑暗就是其結果。不過我既不覺得恐怖也沒有動搖,只是在浩瀚如洋的茫然意識中心部分這樣想著。

  但是不對,我知道我錯了。

  為什麼呢?因為在這片黑暗中可以感覺得到景深。那並不是如同闔上眼簾時,那種只被黑暗塗滿、只有壓迫感的感覺。這片黑暗是立體的,可以感覺到空間的開放感,是讓人覺得能夠向前走去的空曠黑暗。當然就什麼也看不到這點而言,這兩者之間並沒有什麼不同就是了。

  話說。

  這裡是什麼地方?

  「——。——……好吧?快醒……、……!」

  我感覺到有什麼在碰我,在我的肩頭附近拍打著。有聲音,是誰?

  我聽到從我的口中洩出微弱的呻吟聲。

  「——……周。啊,醒啦?還好吧?」

  我頭的左邊痛了一下。隨手一摸,馬上傳來一股刺痛,使我忍不住用力咬緊牙關。這次我試著以指尖緩緩沿著痛處摸去,摸到一個微腫的腫包。

  我一面留意頭部一面緩緩坐起。一陣類似突然站起來造成的暈眩感掠過,不過意識倒是逐漸清晰起來。

  「太、太好了……好像是倒下時撞到頭了,我本來還在怕……」說話者含著淚般的感覺傳了過來。因為一片漆黑看不見對方,不過應該是個女孩子,好像正在我旁邊一屁股坐在地面上的樣子。那是非常耳熟的聲音,不過——

  我問她:「……喂。」

  「嗯?什麼事?」

  「你是誰?」

  「——咦?」在黑暗中傳來倒抽一口氣的聲音:「那、那個,我、我是三嘉村凜凜子……」

  「三嘉村凜凜子?」

  那是誰啊?在我這樣想過的一瞬間以後,我的記憶很快就恢復了。

  「啊……啊啊對對,是凜凜子啊。唉唷,真是嚇我一跳啊。」

  「討、討厭!嚇到的人是我啦。」她猛捶我的肩膀:「還害人家擔心這會不會是撞到頭失去記憶的狀況耶!」

  「抱歉、抱歉。對了,這裡是哪裡?」我環顧週遭,但是周圍被籠罩在濃密的黑暗中,我連自己舉起的手都看不到,有股不知道打哪來的涼颼颼空氣飄蕩著。

  「我猜多半是在綜科大樓裡吧。」

  「綜科大樓?」

  「嗯,看。」

  一團突如其來的微弱光亮出現在我和凜凜子之間。是她打開手機,把液晶畫面的背光打開了。上頭的時間是顯示在上午十點十五分。

  她舉著那個照亮周圍給我看。因為是不太夠看的光量,所以想靠它驅除所有的黑暗幾近癡人說夢,不過即使如此,也可以讓人朦朦朧朧地窺見周圍模樣了。

  在腳邊伸展開來的是鋪設著冰冷磁磚的地板,正面有並列著自動門與手動門的出入口。背後設置著用來張貼基礎科目與通識料目之類的課程時間表、告知學生更換教室與休課等事項通知單的佈告欄,也有放著長椅排成三角形的空間。沒錯,就像她所說的一樣,這裡確實是城翠大學綜合科學系A棟的一樓大廳。

  可是為什麼會黑成這樣?

  而且我為什麼會——

  (……嗯?)

  是什麼呢?有某種不協調感,感覺不太對頭,可是是什麼?

  還有這個模模糊糊盤據在腦袋中的難以釋懷感。這是——對了,我似乎忘掉了不少事,就像把本來想要講的話題全都忘光光的那種坐立難安感。

  「怎麼了嗎?」我好像是呆掉了。凜凜子歪著頭問道:「是不是有哪裡會痛?剛剛似乎有撞到頭耶,不要緊吧?」

  「啊,沒有。不是那回事,不過……」

  就在我支支吾吾地回答時。

  一道刺眼的光亮驟然劃破黑暗,照射在我們身上。

  我想實際上那也並不是太強的光。不過對於已經完全習慣黑暗的我們來說,那道直線射過來的光,真的是亮到足以閃瞎我們的眼睛。

  光是從大廳通往各教室的走廊那一角射出的。

  凜凜子輕呼了一聲,抓住我的肩頭。

  我用一隻手擋著光,同時往光源的方向確認。站在圓形光圈另一頭的——是人,不會錯的,有人站在走廊的入口,拿著手電筒往這邊照過來。

  「——是人!蓮見,過來一下,這邊有人喔!」

  對方發出叫喚聲,然後有某個人以小跑步往這邊過來。

  那個人影在我們眼前站定後,就把光移開避免直接照在我們身上,同時微彎下腰與我們對上視線。

  雖然暗得看不清楚,不過看得出是位身穿高領衣服的瘦長男性。蓬鬆披散的天然卷頭髮感覺有些土氣,戴著彷彿掛在鼻子上的方形玳瑁框眼鏡。他有一張看起來就是個好人的臉,但可能是因為現在處於緊張狀態下的關係,表情有些緊繃。

  「有沒有受傷?」

  「啊,我是沒有。」

  凜凜子的視線轉向我身上,他也跟著看過來:

  「這位同學?」

  「啊,呃。」我把手搭在頭上:「就腫了個會刺痛的小包而已。」

  「腫包?是撞到頭了嗎?」

  「嗯,好像是摔倒時撞到地板——」

  摔倒時?

  我靠自己說的話回想起來了。

  對,就是這樣。在抵達綜科大樓後,我馬上像是開關關上一樣意識飛走——

  「有沒有不舒服的感覺?」

  「啊,沒有什麼特別不舒服的。」

  「會不會想吐或是頭暈的感覺?」

  「目前是沒有,那個……」

  我一發出帶著詢問的口氣,他就「啊啊」一聲點了點頭:

  「我是醫學系的學生——應該會有些刺眼,請忍耐一下。」

  說完他就蹲在我旁邊,用手遮住我的左眼,拿手電筒的光照我右眼。這個出其不意的動作雖然叫我嚇了一跳,不過我馬上就明白他應該是在確認我瞳孔的收縮反應,所以就乖乖任他測試。測試完右眼以後又換左眼。在以與外表不相符合的俐落動作結束測試後,他迅速地拿開手:「嗯,瞳孔無異常。不過在撞到頭的狀況下,是不可以掉以輕心的喔。因為也有過一段時間之後,才會出現某些症狀的案例存在。」

  「嗯……」記得腫包如果是硬膜外血腫就是很危險的狀況。「我會注意的。」

  他對我的回答點點頭離開我身邊。那種舉止給人的感覺,真的就像是個「結束看診的醫生」,讓我想像起了他把我的症狀寫在病歷表上的模樣。

  「話說回來了,為什麼——」

  就在他想問些什麼的時候,響起一陣「叩叩」的快步行走腳步聲,並從走廊上出現另一道光亮與人影。

  「通野學長?聽說有找到其他人,是真的嗎?」

  這次是女性。

  男性站起來:

  「蓮見,那邊呢,有沒有找到人?」

  「啊,有。衣笠在對面的教室,剩下的人應該全都在樓上吧——不過不知道要不要緊耶。因為樓上有在賣吃的,所以理應會有火源。」

  男性想了一下:

  「……不,因為大樓內變成這樣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如果發生了什麼緊急狀況,現在大家應該部下來一樓了吧。反正也有陸在一起,不會有事的。」

  「緊急狀況啊。要說的話,我認為現在這樣就已經是毫無疑問的緊急狀況了。」女性挑出男性的語病聳聳肩。

  「也許吧,你是對的。」男性微微苦笑:「對了,衣笠呢?」

  「他說什麼有想要測試的事,仍然一個人留在教室裡。」

  「這樣啊,又是那個『身為一位偵探的血在吶喊』了嗎?」

  「那個修辭是錯誤的喔,得要加上名才算數。」

  這兩個人倒還真是沉得住氣,我和凜凜子只有在一旁抬頭呆望他們倆互動的份。

  女性留著一頭沒有任何捲曲的絲滑直順黑髮,整整齊齊地修剪在肩頭的高度。她有挺直的鼻樑,細長凜然的雙眼,眼角彷彿散發著一種懾人的威嚴之光。身穿七分袖的針織衫和蓬蓬的裙子。在中音域的聲音中,有種獨特的穩健伶俐感。

  「那個……」

  凜凜子以遲疑的口氣插入,他們倆看向這邊。

  「呃,抱歉,請問兩位是……」

  「啊,失禮了,我們是一個叫做推理小說研究社的社團社員。」男性轉向我們這邊,親切有禮地自我介紹:「我是醫學系四年級,任研究社社長一職的通野智明。這邊的是……」

  「同屬於推理小說研究社的蓮見曜子。」女性這樣說。

  推理小說研究社?好像有印象。

  「所以兩位就是推研的人羅?」凜凜子略為睜大了眼睛揚聲說道。

  「是沒錯。」自稱通野的男性以有些訝異的表情回問:「怎麼了嗎?」

  「那個,我們是推研的扇谷印南的朋友,是她找我們來參加『面具舞會』,所以我們才來到這裡的。」

  推研、印南、面具舞會。

  凜凜子的說明成為導火線,讓我又想起一些事。是的——就是這樣,大學從今天起進入長達三天的城翠節活動,印南所屬的社團推研主辦了叫做「面具舞會」的企劃。在知道這件事之後,我有種自己務必要去才行的想法。

  ……說到這裡,我自己都難免懷疑起自己。怪了,為什麼我之前會把這種事情忘掉呢?要說起來,我是對自己的記憶力頗有自信的那種人。難道是因為撞到頭的關係?所以記憶才會變得模糊不清?該不會……

  「扇谷嗎?那就是說……」

  推研社長通野向我們詢問,但是——

  「等等。」站在旁邊的女性——蓮見伸手制止他的發言,臉上露出有些惡作劇般的表情,一面挨近這邊一面說道:「既然是印南找來的,那就是說……你該不會就是三嘉村凜凜子?」

  「咦?」她睜圓了眼睛,點點頭:「啊,是的,是我沒錯。」

  「哎呀,真的?」蓮見露出滿臉笑容。

  「你就是三嘉村凜凜子?」通野目不轉睛地盯著凜凜子的臉看。然後看著看著,理解的笑容就在他的臉上拓展開來:「……啊啊,原來如此,確實沒錯,這麼一說的確是……啊,那麼……」這次他看著我說道:「這位該不會就是天乃原周?」

  「咦?」這次輪到我睜圓了眼睛。

  「呵呵,兩位想問『為什麼會知道我們的名字?』這個問題是吧?」蓮見像是看穿我們內心般的說道:「可是就是知道嘛,對吧,通野學長?」

  「差不多。哎呀,可是真正叫人折服的應該是扇谷的描述力吧。兩人的外表就不用多說了,就連言行舉止與氣質都維妙維肖,不是嗎?」

  「……?」

  他們到底是在說什麼事?我看了看凜凜子的表情,她也是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模樣。就在我準備向他們倆發問的時候——

  「——社長!蓮見學姊!」

  從走廊那邊傳來聲音。

  通野、蓮見兩人把手中的手電筒往那邊一照,從黑暗中又浮現出一個新的男性身影往這邊跑過來……嗯?我對這個人好像有印象?

  「喂喂,衣笠,別在黑暗的走廊上奔跑啊,很危險的喔。」

  「呵,不用擔心,偵探的工作就是以名為光的推理劃破叫做謎的黑暗,害怕黑暗是幹不了這一行的……而且我畢竟還沒蠢到會在這片黑暗中全力奔跑的地步。總而言之呢,剛剛的我差不多只算是半力奔跑吧。」

  通野的提醒,得到男性唱大戲般裝模作樣的回應。

  凜凜子揚聲叫道:

  「衣笠學長?」

  「嗯?這聲音,是三嘉村嗎?」

  他確認了凜凜子的臉以後,展顏一笑。

  衣笠學長。啊啊,我想起來了,就是先前在貝克向凜凜子搭話的人。衣笠偵史郎,文學系二年級,推研社員,同時也和凜凜子屬於同一個網球社團……記得是對她有意思的。

  「衣笠,你們認識嗎?」通野問道。

  「不不,我認識的只有三嘉村而已喔。」他看著我:「嗯?記得先前在貝克也見過……」

  「你可別嚇到喔,衣笠。」蓮見微笑著說道:「這位就是那位天乃原周呢。」

  「哦,這位就是?」衣笠揚起一邊的眉毛,手架在下巴上說道:「唔思,原來如此。不,說起來在『貝克咖啡廳』看到『三嘉村凜凜子』身邊的人時,我就該想到了,這樣就可以解釋……原來如此,這位就是天乃原周啊。」他肆無忌憚地笑著。

  「啊?」雖然莫名其妙,我還是鞠了一躬:「你好。」

  「不過,果然還是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呢。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卻幾乎沒有第一次見面的感覺。就像是作品中的登場人物真的跑到現實中似的。」

  「哈哈,說反了吧。作品中的『天乃原周』與『三嘉村凜凜子』是以這兩個人為模特兒寫出來的,所以原版是這邊才對吧。不過我也能瞭解你的感受就是了。」

  通野與蓮見的對話讓我們面面相覷起來。

  「……那個,抱歉,兩位從方才起就在說的是什麼事呢?」凜凜子歪著頭問道:「我們是作品中的登場人物什麼的?」

  「嗯?怎麼這樣問?就是《魔學》和《魔學L》的事啊。」

  這次輪到他們倆面面相覷起來,似乎終於注意到雙方之間的理解有落差了。

  「難道……」蓮見說道:「兩位還沒有看過印南寫的小說嗎?」

  印南寫的小說?

  「這麼一說——」我回想起在貝克的交談.「記得她說過有刊載在推研會刊上的?」

  「不,不是那個,是另外的。就是《魔學詭術士》和《魔學詭術士L》啊。」

  魔學……什麼?

  聽都沒聽過。我往凜凜子看去,她也默默地搖搖頭。

  「——啊啊,這樣啊,原來是這樣。社長,蓮見學姊。」衣笠擺出唯一一個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的表情笑道:「看來扇谷還沒有把一切交代清楚的樣子。所以在以為三嘉村和天乃原已經瞭解那件事的前提下聊下去,也只會令人混亂而已啦。」

  「咦?是這樣的嗎?對、對喔,如果是這樣,那難怪會雞同鴨講了嘛。真是不好意思,我們還自顧自地說得那麼起勁。」

  「那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一問,通野就苦笑著抓抓頭。

  「嗯——該怎麼辦才好呢?因為扇谷說過要自己解釋,所以由我們在這裡說明也不……」

  「可是通野,都說到這個地步了,和已經說出來也一樣了吧?」這樣冷靜發言的人是蓮見,她雙臂環抱在胸前:「現在就已經算是夠混亂的狀況了。對於當事人來說,自己的事被攤在他人面前,並不是件叫人感到舒服的事。雖然會對不起印南,不過還是趁這機會把事情全都說清楚,別讓人心裡留下疙瘩才是比較妥當的吧?」

  「……這也是啦,這樣說也有道理。」他重新轉向我們,輕輕咳了一聲清清嗓子:「呃——該從哪裡開始說起好呢……嗯,首先開宗明義地說吧,剛剛蓮見說的《魔學》和《魔學L》,正式名稱分別是《魔學詭術士》和《魔學詭術士L》,它們都是扇谷所寫的推理小說書名。」

  「推理小說?」

  「對。然後在這兩部作品中,兩位以登場人物的身份出現在書中。而且是以『天乃原周』和『三嘉村凜凜子』的本名登場。」

  ——咦?

 ✩✿✿✿✿✰✩✿✿✿✿✰

  2

  印南寫作的長篇推理小說《魔學詭術士》一書,是在五月下旬時,被推研的評論會納入評論的對象。

  評論會。

  這是推研的主要活動之一,內容是在每次評論會中提出一本推理作品予以評論,同時由社員們彼此為自己的意見進行攻防戰的讀書會。用這樣的說法,也許會給人一種類似辯論會般,以攻破對方論點為目的的印象,不過實際上卻比較像是和樂融融地品嚐著香茗與點心,針對推理題材談天說地的茶會。

  這個評論會基本上是隔周辦一次,要不要參加全隨個人高興。評論對像多半都是從不論古今東西的現存出版作品之中遴選出來,不過有時候也會選擇某個社員的著作,也就是同人作品出來評論。

  「《魔學》就是把魔學納入書中的推理小說羅,它是一部相當難以分類的作品……喜歡的人會很喜歡,討厭的人會很討厭,不知道該說是毀譽參半還是褒貶不一,在推研內引發了一場小小的議論。啊,先不說這個了。那本小說不是從別人,就是從『天乃原周』的第一人稱視點作為敘事者,來描述故事的喔。」

  來到日本私立城翠大學魔學系,就任客座教授一職的法術師「佐杏冴奈」出面,解決了把城翠大學打落混亂漩渦中的奇案。由同一年進入魔學系的新生「天乃原周」的視點把這個故事描繪出來——這就是《魔學詭術士》的大要。

  然後在那部作品中,作者扇谷印南拿現實中的「佐杏冴奈」、「天乃原周」、「三嘉村凜凜子」等人作為原型,使之成為書中的登場角色。甚至連那些登場人物都有所牽扯的案件,也是以今年四月時實際發生在魔學系的案件為原型寫成,然後再以她的方式潤飾、改編完成的作品。

  換句話說,《魔學詭術士》是基於現實而寫出來的小說,似乎也就是所謂的紀實小說。

  在聽了那個故事的簡介之後,我受到不小的驚嚇。那是因為——

  「『我』在書中也有參加案件的搜查嗎?」

  「對,不過會這樣問就代表……?」

  「是的,實際上我並沒有參與搜查喔。」

  ——是的。

  今年四月,透過各家媒體向全國報導的「魔學系古怪廣播案」、「魔學系大樓屋頂密室案」、「魔學系學生殺人案」這三件奇案在書中,「天乃原周」是化身為名偵探的「佐杏冴奈」助手,與她一起——有時候也會分頭行動——展開調查,解決案件。但是事實上「我」別說是破案了,甚至就連搜查行動都沒有參與。由於老師是法術師,本身就已經處於超越國家權力的立場上,所以也有以協助警方之類的方式在各方面插手案件,但是我本人則完全不記得有做過那類的事。

  「這樣啊?啊,不過以現實來說,這才是理所當然的吧……那,三嘉村同學是案件中被害人的事呢?這也是書中的創作嗎?」

  「啊,不,那是真的……」

  她的表情黯淡下來。是的,那是真的,她有著在四月的案子中成為被害人的經歷。但是她本人可能是因為涉入案中,受到打擊的關係,所以對當時的記憶似乎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地方。因為不想再把她心中的舊傷挖開,所以我並沒有去問過她相關的案情經過。因此關於四月那些案件的經過,還有之後破案的事,除了報紙新聞等媒體中報導過的內容以外,我就一無所知了。

  「原來是這樣啊。嗯,因為那件案子在校內也有很多流言蜚語嘛。不過我們也是一直到看了《魔學》之後,才知道扇谷也是與案件有關的人。因為是以實際發生的案件當作原型的推理小說,在這個意義上,大多數的社員都是抱著相當大的興趣來閱讀這本書的喔。」

  然後在《魔學詭術士》發表兩個月後的七月下旬時,她又完成了續集《魔學詭術士L》,把它申請為評論會評論的對象。然後這本《魔學L》似乎也算是以真人真事,也就是以現實為原型寫出來的紀實小說。

  「這次也一樣,實際上並沒有參與案件調查嗎?」

  「嗯,差不多。不過話說回來,其實『我』本來就沒有參與那個實驗了。」

  在新綠抽芽的六月,「佐杏冴奈」、「天乃原周」、「三嘉村凜凜子」三人前去遠離人煙的魔學系附設研究所,參加在那裡舉辦的法術實驗,然後掉進不可解的殺人案——這似乎就是《魔學L》的大要了,不過事實上我可沒有參加過那種實驗。

  「呃,實驗那件事本身是真的,也的確是出過事,不過去參加實驗的人只有我和老師而已。」凜凜子解釋道:「啊,呃,不過因為警方交代過不能對外透漏案情,所以我不能多說……抱歉。」

  「怎麼,原來是這樣啊。」通野有些掃興地說道。但是他馬上就回過神來咳了一聲,清清嗓子繼續說下去:「……哎,總之就是這樣。我們看了扇谷寫的《魔學》、《魔學L》,從她那裡得知書中的登場人物是以她的朋友為原型,就希望一定要與那些原型見見面,所以請她邀兩位前來參加城翠節的活動。因此我們才會一看到兩位,就馬上猜到兩位應該就是『天乃原周』與『三嘉村凜凜子』了。因為兩位和小說中的『天乃原周』以及『三嘉村凜凜子』的外表與氣質幾乎一模一樣。」

  「……原來如此。」

  「不過要讓有著太過於切身關係的朋友看自己的作品,似乎令印南感到很難為情呢,看來她好像就連用了兩位名字寫書的事都沒辦法說出口。不過她也知道畢竟不能夠一直瞞下去,所以說過會趁著城翠節這個好機會,先把事情交代清楚。」

  他的這番話讓我終於想起來了。她在貝克時曾經流露出想要說些什麼事情的模樣,就是想要把這件事開誠佈公啊。她說的「務必」這個字眼,原來在背後有著這樣的內情——

 ✩✿✿✿✿✰✩✿✿✿✿✰

  3

  「對了。」

  在解釋完前因後果之後,蓮見改變了話題:

  「那個印南人到哪裡去了啊?衣笠,你應該有跟她一起到印刷廠去拿《不開之房》吧,她沒跟你在一起嗎?」

  「是啊,一直到不久前都還在一起。不過在把《不開之房》搬到展覽室後,她說要去接這兩位——三嘉村和天乃原,而我想抽根煙,所以就和我分開了。所以羅,既然現在三嘉村和天乃原人在這裡,我本來還以為她也會在這裡。」他聳聳肩。

  「兩位有沒有看到扇谷?」通野問我們。

  「啊、呃,差不多正好十點左右時,有在這裡見過她。」我答道。在外面傳來煙火聲時,我親眼見到在大廳中揮手的她。「只是後來怎樣我就不知道了,因為我一直昏迷到剛剛……」

  「我也有在大廳看到印南。」凜凜子也手按在唇邊說道:「不過在阿周昏倒……又過了一陣子以後,周圍突然整個黑下來。然後等我回過神來時,在這裡的就只有我和阿周兩個人了。」

  「什麼?」衣笠說道:「那你的意思是說扇谷在變暗的同時,就像一陣煙般消失羅?」

  「這、這個……我不清楚,我在猜她會不會是到外面去了。」

  「不過,這就是說在這片黑暗到來前,她是在大樓內的吧?」

  「嗯,應該是。」她有些缺乏自信,但還是點點頭。

  「這樣啊。既然如此,雖然不知道她在哪裡,不過人現在依然在樓內的可能性挺高的。」

  (……?)

  他的結論使我意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一般說來在這種週遭突然變成一片漆黑的狀況下,通常會第一個想到的都是先離開這裡再說吧?

  「那個,對不起,有太多我搞不清楚的狀況了……首先就是這片黑暗是怎麼回事?是停電還是怎麼了?」

  「喔,現在這是『天乃原周』得意的玩笑話嗎?」衣笠以諷刺的口氣說道:「確實走廊與各間教室似乎是全都斷電了,燈打不開。可是光這樣是不可能使整個樓內都籠罩在黑暗之中的喔,就算是半夜時也一樣。」

  「那這是怎麼回事?」

  「要是知道是怎麼回事就不用費神了,也不需要名偵探——只能確定這是某種人為的狀況,因為自然現象不可能會變成這樣。」

  「某種人為的狀況?會不會是城翠節的企劃之類的?」

  「企劃啊?有理,我倒沒想過這個可能性呢。」衣笠以頗為愉快的模樣張開雙手:「把我們所有人關在連一寸以外都看不見的黑暗之中,主辦這麼個企劃的人,到底會是什麼企圖呢?難道是想要在參加者心中植入恐懼,做吊橋效果的實驗嗎?也就是說這是個大規模的心情配對(註:FeelingCouple,用四張小卡片標上喜怒哀樂,由雙方互出卡片,當雙方出的卡片一樣時,要互相吐露與卡片上字眼有關的事)遊戲羅?如果真是這樣,那主辦者就是位人格相當離奇的人物了吧,我倒還真挺想見見這樣的人物呢。」

  「…………」

  總覺得他的話中彷彿帶有許多不必要的諷刺,不過應該是我的錯覺吧。但是聽在某些人耳中肯定會引發不快。哎,先把這個放在一邊——他的話中,有一個叫我在意的地方。

  「那個,你剛剛說到『關』這個字眼?把我們所有人都關起來?」

  「我有說沒錯啊。」衣笠一副「這還用問嗎?」的口氣,用下巴往大廳的方向指了指:「不然就自己去試試看吧。」

  「試試看?」

  也就是說,叫我親自去試試看能不能到外面去的意思羅?

  我緩緩地站起身來,靠近連接大樓內外的出入口,通野與蓮見在我身後用手電筒幫我照路。一扇大大的自動門在中央,兩側有著用手開關的普通手動門,我在右側的手動門前站定。自動門與手動門的材質多半都是強化玻璃,透明無色,所以隔著它,應該可以在另一頭看到伸展開的紅磚路面、長椅、灌木叢、巨大的校內導覽圖公佈欄、來來去去、談笑風生的眾多學生與職員——一幅司空見慣的光景。原本應該是那樣的。

  但是現在不一樣。

  在門的另一頭伸展開的,是一片完全的「黑暗」。

  那是足以用完全失去任何一絲星輝的宇宙來形容的光景。

  令人感到冰冷徹骨,太過於空蕩蕩的虛空。

  漫無邊際的虛無鋪天蓋地,吞沒了手電筒射出的細長光線。

  這是什麼?

  難道說我們連同這座綜科A棟的建築物,一起被轉移到宇宙的另一頭去了嗎?

  (白癡啊,這又不是科幻作品。)

  可是我卻沒辦法對這個白癡念頭一笑置之。

  我「咕嘟」一聲吞了口口水,手握住門把,然後心中想著是否真要把這扇門打開的念頭。如果打開,我會不會被這扇薄薄一門相隔之後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吸進去呢……

  就像是要拂去那種念頭般,我手上用力,豁出去地打開門。

  門很乾脆地打開了。

  (咦?)

  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因為從衣笠的口氣中,我已經受到門會打不開的先人為主觀點影響。我忍不住回過頭去,而衣笠依舊用那副面露微笑的表情回望著我。

  ……原來如此,就是說事情還沒結束羅?

  我再次轉向門的方向,然後緩緩把手伸向已打開的門,探向門外的那片黑暗。

  但是——

  「……!」

  被彈了回來。

  那股力道並不太強,最多也就只是橡皮筋那種彈力而已,說痛也只有冬天要握住金屬門把被靜電電到那種程度。但是因為出奇不意,使我不禁用力把手抽回來。

  我使自己鎮定下來,再一次把手伸出去,果然還是被彈了回來——看來是在以門框為界的地方,外側的空間有某種肉眼不可見的排斥力場發生,阻擋物體進入那邊。

  「這樣就懂了吧,天乃原。」一個像是誇耀勝利般的聲音響起,是衣笠。「門和窗子,總之原本與外界相通的出入口,全都像那樣不能外出,原因不明就是了。不過這樣一來事情就很清楚了吧?我們現在置身的這個狀況並不是自然現象造成的,所以就更別提城翠節的企劃什麼的,這已經不是那種等級的事了,而是某種更加無可估量、非常人所能企及的力量。事實就是我們被那種力量,關在這間叫做綜科A棟的巨大無比黑暗密室之中了。」

  黑暗密室——

  一瞬間,沉重而不吉利的沉默往我們當頭罩了下來。

  我原本還暈糊糊的意識受到危機感的刺激,一點一點取回原本的敏銳。

  「……衣笠,要表現你的壞心眼也該適可而止。」蓮見規勸般的說道,她的聲音很沉穩。「用那種惹人不安的口氣說話,對於解決事情不會有幫助吧?」

  「失禮了。」衣笠很乾脆地聳聳肩:「不過偵探總是喜歡表現他們的壞心眼喔。」

  「那麼還請名偵探衣笠偵史郎先生賜教。雖然你說了所有出口的狀況都跟這裡一樣,不過這當真是檢查過所有出口以後才做出的發言嗎?大樓籠罩在黑暗中的時間最多也只過了十分鐘而已呢,怎麼想也不像是足以檢查過所有出入口的時間。」

  「不愧是蓮見女士,真是敏銳呢。」

  「少來,別用那個稱呼叫我……」她的表情略沉了下來:「也許你是說著玩的,不過聽在我耳中就像是個嘲弄。」

  「沒那回事。『女士』這個稱呼,是我對於城翠大學文學系日本文學組蓮見教授的千金,同時自己本身將來也極有可能在同一學系任教授一職,我們文學系的才女——蓮見曜子小姐致以最大敬意的尊稱喔。」

  「……還是一樣伶牙俐齒呢。」

  對於揮著雙手擺出誇張姿態的他,蓮見像是懶得再說什麼似的歎了口氣,看起來像是對他這種人根本沒辦法認真生氣的樣子。我也頗能理解那種心情。

  「你的讚美是我最大的榮幸。不過呢,關於你方才點出的那個問題,確實我是不可能檢查過所有出入口,只有大略確認過一半的一樓部分,而且也只是走廊兩端的門與各教室的窗子而已,像廁所窗子和空調管道就沒有檢查到,等等應該有去調查它們的必要吧……不過在這等異常的狀態下,我想把其它門窗出入口都先視為處於相同狀態下的想法應該是妥當的,而這個推理現在可以說已經確實獲得證明了。」

  「那個,我有個想法。」通野說道:「從天乃原剛才的樣子看來,阻擋我們離開的排斥力並不是很強,那我們有沒有硬闖出去的可能性呢?」

  「嗯,關於這個可能性我也考慮過,也做了點嘗試……」

  衣笠用一副就在等你這樣問的表情答道,看來他有著把自己觀察狀況做出的結論——也就是把自己的推理解釋給大家聽的嗜好。畢竟是個會自稱為名偵探的人嘛。

  「以結論來說,那恐怕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

  「是的。所謂百聞不如一見,請看看就知道了。」他看著我:「天乃原,請離開那邊,就那樣讓門繼續開著也沒關係,各位請站到我的身後。」

  我照衣笠說的離開門邊,和大家一起繞到他身後。

  他在看著我們這樣做了以後,從口袋中拿出銀製的ZIPPO打火機在掌中翻弄了兩三圈,同時指示兩人:「社長、蓮見學姊,請把光打到門那邊。」在確認光打到門那邊以後,他輕聲說道:「請看好了。」

  然後他緩緩地瞄準好方向,便朝著在前方約五公尺處門外大張其口的黑暗口腔,用力擲出了打火機。

  在下一個瞬間——

  「磅——」一大聲像槍聲般的聲音炸開,同時眼前進出閃光——擲出去的打火機彈回來了。在不知道是誰發出的哇哇大叫聲中,打火機「鏘」一聲在地板上彈出尖銳的聲音,鏘、鏘、匡啷匡啷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停止了滾動。

  光亮逐步地晦暗了下來,直到週遭再次完全墜入黑暗以前,沒有人有任何動作,大家都默不作聲。

  耳邊可以聽得到心跳聲。

  隨即——

  「看到了嗎?」衣笠說道。

  ……看到了。

  雖然因為週遭昏暗景物難辨,但確實是看到了。

  他擲出的打火機,在要飛出門外的那一瞬間,於黑暗與打火機的接觸面猛然爆出閃光,把飛過去的打火機彈了回來。

  「……之前我試過好幾次才搞懂的。」衣笠蹲下,摸索著把滾到他腳邊的打火機撿起來。打火機蓋子與打火石都已經脫落,本身也扭曲變形了,那是曾經有相當強的力量施加在它上頭的證據。「如果使用像平常那樣,想要外出程度的力道去接觸它還不會有問題。但是一旦像這樣施加更強的力道想通過它,它也會以某種機制產生相對應的排斥力。之前在教室我就試過了,當時我是打開窗子,把椅子朝窗外丟去,不過結果也是這樣。教室地上已經有好幾張壞掉的椅子了喔。」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通野語帶戰慄地問道。

  「是的,問題就在這裡……三嘉村,關於這點,你心中是否有數呢?我想這應該算是你的專長所在吧?」

  ——我也聽得懂他的言下之意。

  「……呃,也就是說。」凜凜子不安地說道:「衣笠學長是認為,這是法術造成的狀況?」

  「正是如此……坦白說,倒不如說是除此以外已經想不出其他一丁點可能性了。從完全的黑暗也好、出入口處奇妙的阻力也好,這些怎麼想都不像是物理性的魔術手法、或是機關所能實現的現象。既然如此,乖乖地把它與法術扯在一起的想法還比較能叫人接受。也就是說,我們有極高的可能性是被某類法術關進這裡……」他頓了頓:「因為我不夠用功,對魔學所知不多。就這點面言,在這裡的每一個人應該都是一樣的。不過或許三嘉村你會知道這種狀況是因為什麼樣的法術造成的?」

  「啊,不,沒那回事,我不知道。」

  雖說是魔學系的學生,但還沒有上過專門課程的一年級學生,在魔學的相關知識方面其實並沒有什麼太多的瞭解。不用多說,我手邊的情報也等於零。

  「既然如此,就只有一個方法可以瞭解現況了。」

  「你是指真希吧。」

  蓮見對張開雙手的衣笠如此說道。真希?

  「是的,小比類真希。那傢伙是魔學系隱密學組二年級的學生,而且還是連自己和其他人都公認的重度魔學御宅族,所以說不定她會知道些什麼。那麼,小比類現在在哪裡?」

  「我想真希應該在樓上,喵子也是吧。」

  「喵子那傢伙不重要.」衣笠冷淡地說道:「心動不如行動,總之先和小比類會合再說吧。」

  這就是說,看來似乎有對魔學知之甚詳的人在推研。去問那個人,說不定就可以搞清楚這狀況是怎麼回事羅?

  「三嘉村和天乃原最好也和我們一起過去。」衣笠說:「畢竟這種狀況下,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啊,好的……」

  「不用怕,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絕對會好好保護你的,你可以儘管放下心來。」

  「嗯……」凜凜子有些不安地答道。

  「天乃原同學的身體還有沒有什麼不適?」通野關心地問道。

  「啊、呃,沒什麼特別不舒服的地方,謝謝。」

  說是這樣說。

  事實上那種像是忘掉什麼的感覺仍然在我腦中縈繞不去。是什麼呢?這只是因為撞到頭所導致的記憶曖昧嗎?還是說我確實忘掉了什麼?

  如果是後者,那我到底是忘掉了什麼呢?

 ✩✿✿✿✿✰✩✿✿✿✿✰

  4

  綜科A棟是棟三層樓的建築。

  在城翠大學校園內的課堂大樓之中,它的規模算是相當小的。和同屬於綜科課堂大樓的B棟相比,佔地的面積約只有三分之一,高度是二分之一,以體積面言,實際上只有六分之一。

  這是因為A棟與B棟用途不同之故。

  基本上城翠大學的所有科系都一樣,一年級學生的必修課程以基礎科目和通識科目為主。由於這兩種科目全都是在綜科大樓上課,使得每天都會有城翠大學所有科系的一年級學生集中在綜科大樓。所以必然地,就需要有足以收容那些大量一年級學生的龐大教室,而那類大型講堂與大會堂之類的,幾乎都配置在B棟。

  因為這個理由,A棟就正好相反過來,只有平均可容五、六十人,最多也僅能容百人大小的中小型教室存在而已。

  不過相對的,A棟有著許多B棟所沒有的特殊房間。舉例而言,像是本來就有播放、音響設備,甚至連錄音室都一應俱全的廣播室;備有二十五台電腦與三台工作站的資訊室;有著兩百寸大型螢幕與多重聲道環繞音效系統的視聽室;洗照片的暗房;備有無線電機材的無線電室……等等等等。

  建築物的構造本身因為小而單純,各樓層都是在中央有一條貫穿南北的走廊,左右兩邊並列著一間又一間教室的隔問。走廊兩端都有門,一樓的門通往外面,二、三樓的門則都是通往小陽台。兩個樓梯位於從走廊正中央看去等距離的兩邊上,電梯只有一台。

  目前那個電梯正處於即使按下按鈕也毫無反應的狀態,果然是斷電了或者壞掉了吧。不論原因何在,總之應該都和我們現在被關起來的這個密室狀況脫不了關係。

  「考慮到手機也收不到訊號的事,也許是與外界空間遭到物理性遮蔽、隔離的狀態吧。」衣笠這樣說。

  總之既然電梯不能用,那就只能走樓梯上二樓了。

  「我想真希他們應該在開咖啡館的二零五講堂,走吧。」

  我們穿過走廊,走上樓梯。因為週遭黑得什麼都看不見,所以我們手貼著牆壁一步一步摸索著,謹慎地向上走去。沒有手電筒的人,則各自使用自己手機的背光作為照明。

  在半途上——

  「阿周,還好嗎?頭會不會痛?」走在前面的凜凜子注意到我落後了,回頭問道。

  「咦?啊,不,我沒事,不是那個問題……」

  不是那個問題。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是,我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情忘掉了,所以才會落後。

  (該不會是摔倒時把頭上撞出洞,然後記憶就從那裡直往外漏了吧?)

  在腦中突然掠過這樣一個不好笑的笑話時,我回頭望向後方。當然那裡並沒有我的記憶碎片散落在地上,那是昔日外國卡通的劇情——

  (……咦?)

  我睜大了眼睛。

  是錯覺嗎?

  剛剛在下面的樓梯口那裡,好像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逝——

  「阿周,怎麼了?」

  「啊,沒有。」

  凜凜子剛剛沒看到那個東西嗎?我揚首向她望去,本來準備這樣問的——但是看到她那不安的表情,我就躊躇著不知道該不該問出來了。把自己都不確定的事說出來使人不安,對事情毫無幫助。我是這樣認為的。

  「……沒有,沒事。」

  她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代之以從相隔三段階梯的上方對我伸出手。這是代表她在擔心我,叫我抓住她的手的意思吧。

  因為有別人在場,這樣會讓我很不好意思,所以我本來是準備拒絕的;但是我在她的瞳仁中認出堅決的眼神,所以在一聲歎息中握住了她的手。

  接著——

  「……原來如此,兩位在現實中的感情也很好呢。」

  在轉角樓梯間的衣笠看著我與凜凜子相牽的手說道,凜凜子像被電到般連忙放開我的手。

  我們三個人呈現奇妙的三足鼎立之勢對望著。

  「三嘉村。」衣笠說道:「不好意思,可以讓我和天乃原單獨談談嗎?」

  「咦?」她往我這邊瞄了一眼:「可、可是……」

  「怎樣,天乃原?」衣笠以挑戰般的神情看著我。

  承受著分別來自兩人的視線,我不知所措起來。就算問我怎樣,我又能怎樣?

  「……呃,嗯,我是無所謂啦。」

  我這樣一說,衣笠就點點頭:

  「OK。三嘉村,那你就先上去吧。快些,不然就要看不見社長他們的光了。」

  凜凜子露出躊躇不前的模樣——不過衣笠多半是那種話說出口就不會改變主意的人,我對她點點頭,然後她也終於放棄堅持,留下「那我先走羅」這句話,踩著樓梯往上走去。

  在目送她離開以後——

  「看起來感情真的很不錯呢。」衣笠拿出打火機說道。那似乎是另一個打火機,而不是先前在實驗中壞掉的那個。接著他又拿出香煙盒,從盒中叼出一根煙,用打火機點燃。

  「會嗎?」

  「是啊,至少在我眼中看起來是那樣。」

  「還好啦,至少不差就是了。」

  「天乃原,我啊。」他邊吐著煙邊唐突地說道:「可是喜歡她的喔。」

  「……喔。」我訥訥地回答:「我知道,她跟我說過。」

  「那請容我單刀直入地問了。」他這樣說:「她現在交往中的對象,怎麼說呢,就是天乃原同學嗎?」

  「……啊?」

  我想他所說的交往當然不可能是指朋友問的交往,而是比較特別的關係、類似情侶關係那類的意思吧。

  我在記憶中翻箱倒櫃試著找出答案,不過理所當然的,根本找不到那類的事實。

  總之眼前的重點,應該是衣笠在確認他追求凜凜子時,我會不會成為擋路大石般的存在吧。如果他是這個意思,那他是白擔心了,我根本就沒有想要阻礙他的打算。有句俗諺(?)說「妨礙別人戀愛的人會被馬踢死」,就像這句話所說的意思一樣,這類問題最終還是屬於當事人本身的問題,要是我恬不知恥地跑去插嘴乾預,可以說是不知輕重。而且話說回來了,她曾經在貝克明白地陳述過自己「無意與衣笠學長交往」,因此就某種意義而言,我根本就沒有對這件事插嘴、甚至是阻礙的必要。理應如此的。我明白的。

  但是——

  ——我和她的關係,被這樣一個幾乎完全無關的外人,用世俗眼光去定位成朋友或戀人關係的事,不知道為什麼叫我感到非常不痛快。

  我就像是在行使緘默權般默不作聲,而他長長吐出一口煙:

  「既然知道我對她有好感,那應該也知道我曾經向她告白,而被拒絕過一次的事了吧?」

  「…………」

  「知道那時候她說了什麼嗎?」

  我默默地搖搖頭。

  「她啊。」衣笠像是在測試我的反應般的說道:「是這樣說的喔,因為她現在心中有其他人了,所以不能夠跟我交往。」

  「……這樣啊。」

  「所以我在猜那個人會不會就是天乃原同學?如何,有何感想?」

  沒有感想。而且話說回來了,我憑什麼非得像這樣接受他的質詢不可呢?當我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我和他的這番互動就一下子變得低能起來了。

  「有話就明白地說出來吧。」為了結束這個話題,我搶著說道:「我想我還沒有笨到那個地步,所以我多少也能明白你這樣問我的目的是什麼。我就一次回答你兩個問題吧,兩者的答案都是NO。我和她的關係並不是你言下之意的那種交往,她心中的那個人也不會是我這樣的人。」

  「哦?說的明白極了,那是否可以再把她心中的那個人說出來呢?」

  「可以啊,那個人就是——」

  就是——咦?

  「怎麼了嗎?」

  「啊,沒有……呃?」咦?怪了。從平時的她看來,可以明顯看出有個她在意的人物存在,可是現在卻想不起來那個人是誰。

  我的話梗在喉頭,衣笠則訝異地看著我,沒過多久——

  「……呼,算了。不過天乃原,要不要和我來場比賽?」

  「啥?」突如其來的提議叫我愣住了:「比賽?」

  「對,內容很簡單。我們來比賽誰能夠先找到離開這座建築物的方法。同時如果有製造出這種狀況的犯人存在,也可以一併把犯人揪出來……雖然說書中的『天乃原周』和現實中的『天乃原周』是兩個人,不過畢竟也是足以作為書中偵探助手的原型,所以想必也擁有一定程度的推理力與行動力吧?」

  也就是想掂掂我斤兩的意思羅?

  看來他果然還是誤以為我就是凜凜子的意中人了吧(不過以我剛剛的態度來說,會被誤會說不定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所以也許就這樣打起了趁事情還沒說開來的時候,透過贏過我的方式讓我欠他人情,以便日後利用這種優勢的如意算盤。

  ……好吧,反正要特地解開誤會也夠麻煩的。只要我贏了,就不會有任何問題,好在我也是個擅長運用邏輯思考的人。

  「好啊。」我說道:「我接受。」

  「OK,有種。」他把煙丟到地上用腳跟踩熄。

  就在這時候。

  突然一聲慘叫劃破黑暗。

  我們倒抽了一口氣,聲音是從樓上傳來的。那是凜凜子的聲音!?

  我反射性的往樓上跑去。

  「啊,等、等我一下!」從背後傳來衣笠的叫聲。

  我走出樓梯口,來到二樓。走廊向左右兩側伸去,在左邊可以看到晃動的微光。

  「凜凜子!」

  她呆若木雞地站在距離樓梯大概二十公尺左右的地方,通野、蓮見也在她身邊。他們三個人都面露驚恐,眼睛緊盯著手電筒照射下的走廊前方不放。

  「凜凜子,沒事吧?」

  「啊,阿周。」她回過頭來,舉起顫抖的手,指向被照亮的走廊另一頭:「剛才有什麼東西,往那邊的樓梯——」

  因為環境昏暗,難以掌握住正確的距離感,不過她手指的是不同於我們方才走上來的南側樓梯,位於另一邊的北側樓梯。距離這邊大概也是二十公尺。

  「是、是一團黑黑的東西,咻地一下就……一下子就不見了。」

  ——就是說往樓梯的方向消失嗎?那麼我先前看到的那個像影子的東西,該不會果然也沒有看錯羅?

  「大家退後。」追上來的衣笠小聲說道。

  隨即他已經站到我們前面,拿出先前那個壞掉的打火機,往樓梯附近一丟。

  鏘、鏘、匡啷匡啷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金屬音在空洞的空間中迴響著,逐漸被黑暗吞沒。

  就像是置身在一片漆黑的洞窟之中一樣。

  聲音雖然漸小,卻沒有消失的跡象,被扭曲、被歪斜,彷彿無止無盡永遠綿延下去的迴響聲環繞著我們。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我們一動也不動地定睛凝視著前方。

  沒有反應。

  也沒有任何動靜。

  我可以聽得到就在我身邊的凜凜子急促呼吸聲。她的手背緊緊地貼在我手邊,正因為不安與恐懼顫抖著,我幾乎是在無意識中就回握住她的手。

  ……時間流逝而去。

  等了好幾秒、好幾分鐘,走廊深處依然沒有變化。

  是看錯了嗎?是錯覺嗎?

  就在每一個人都這樣想的時候。

  突然「嘰」地一聲響起,位於我們身旁的教室門打開了。

  慘叫聲大作。凜凜子撲過來緊緊抱住我,可是我自己的心臟也差點就從口中跳出來了。

  我們嚇得差點一哄而散,一起向後縮去,把手電筒照向打開的門。

  ——是個女生。

  一個一身黑衣的女生,以一對黑白分明的清澈雙眼凝視著我們。

 ✩✿✿✿✿✰✩✿✿✿✿✰



  第四幕 in the「D」ark2

  1

  ——我差點以為自己的心臟已經停止跳動了。

  如果再晚個一秒,說不定真的就停止跳動了。

  「……!你、你啊!」

  就在所有人的緊張已經百分之百就要抵達臨界點的時候,整個人背貼在走廊另一邊牆壁上的衣笠嘴角抽搐地叫了起來:

  「小、小比類!你這傢伙!少嚇人好嗎!」

  咦?

  這個突然現身的女生「…………」緩緩地往我們打量了一圈,然後面無表情眨了眨雙眼。

  「……我並無意嚇各位。」

  她輕聲低語道。

  「——」

  要打比方的話,可以說是原本繃得緊緊的弦斷掉了吧。

  真的就是那種全身力氣一下子抽離的感覺,整個氣氛一下子放鬆下來。

  「嚇、嚇死我了……」凜凜子的手也不再用力,然後這才注意到她幾乎是半掛在我身上的狀態,說了聲「抱、抱歉」就連忙躲開了。

  我「啊啊嗯嗯」地含糊應了兩聲,同時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個女生。

  (這個人就是小比類啊。)

  總之是個有著一對令人印象深刻的明澈雙目之人。而且在眼睛周圍還畫了眼線,再加上刷好睫毛膏的假睫毛,把一對點漆雙目襯得更加黑白分明;一頭黑髮有幾縷染成紫色,梳成略為內卷的妹妹頭;身上穿的是黑色的哥德風格式洋裝。不過再細分下去,如果把印南那種打扮稱作童話風格,那她這類型的應該可以形容成巴洛克風格吧。

  「……總之諸位都沒事就好。」

  「你、你這傢伙,是不是還欠我們一句……」

  面對眨著眼睛平淡說道的小比類,衣笠大皺其眉地抱怨回去,但是就在這個時候——

  「啊!果然是大家耶!」

  一個開朗無比的沙啞聲音響起,讓他的話說到一半就繼續不下去了。

  從小比類身後又冒出另一個女孩子。

  那是個有張娃娃臉,面帶笑容的女孩子。臉很小,身材也理所當然的不高。頭上戴著多色條紋針織帽,從帽下露出的頭髮居然是白色的。因為色澤很亮,所以應該是染的不會錯吧。身上穿著便於活動的寬鬆多袋工作褲,罩著行走時下擺長得快要拖到地上的針織毛線衣。

  她滴溜溜的雙眼開心地瞇起,從後面撲到小比類身上貼著說道:「看吧、看吧,真希,果然被我說中的啦。」

  「……是啊,不愧是喵子。」即使脖子上多出一隻圈在那裡的手臂,小比類一張面容依舊不改其色地點點頭。

  「那是當然,因為喵子的天線隨時隨地都收訊良好的啦。」

  那個女生嘿嘿笑著,看來似乎是在說她早就察覺到我們抵達二樓了。

  「小比類、喵子,你們都沒事就好。」通野拍拍胸口:「對了,就只有你們倆嗎?陸沒跟你們在一起?」

  「當然濤川學長也在的喵呀。」名叫喵子的女生往教室的方向轉過頭去。

  就像是在配合她的動作般的,這次換成一個男生慢吞吞地從黑暗中走出來。

  那是一個高大結實的壯碩男生。短髮,臉有些長,看來意志堅定的粗眉。自襯衫中伸出的雙臂環抱在隆起的胸肌前,擠出明顯的肌肉。左手手腕上套著護腕。緊抿成一直線的嘴型,釀造出一種宛如流浪武士的氣質。

  「陸,沒出什麼事吧?」

  對通野的問題,他只默默點了點頭做為回應。若是再穿上簡便型和服,就跟陪伴在主人身邊的保鏢沒兩樣了。

  「……多虧有濤川學長的冷靜,所以我們也得以心平氣和地鎮定行事。」

  「對呀對呀!他跟我們說『不要亂跑比較好,說不定會有危險』。濤川學長真的是喔,太帥的啦。」

  在兩個女生的讚美之下,他輕輕說了句:「份內之事罷了。」

  看來似乎是個沉默寡言的人。

  我分別觀察過他們三人之後——

  「嗯嗯?」

  其中一人,就是那個叫做喵子的女生和我對上視線。她往我及凜凜子身上看過來又看過去,同時歪起頭:

  「那個~這邊的兩位是打哪來的客人呢?」

  「對喔,也給你們介紹一下。」通野這樣說,手伸向我們:「這兩位是天乃原周和三嘉村凜凜子。」

  「……天乃原周和三嘉嘉凜凜子。」小比類輕輕復育了一遍,隨即她那一直沒有變化的表情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微微睜大眼睛:「莫非便是扇谷的朋友?」

  我們點了點頭。

  「噠、噠哇啦!真的假的!」手圈在小比類脖子上的喵子突然發出怪叫聲:「本、本人?是阿周和凜凜本人?嗚哇,真的耶!跟小說中給人的感覺一樣耶!呀——能見到本人真是叫人開心的啦!啊,請務必要和我握個手、握手!」

  「咦?咦咦?」

  才看到她往我們這邊跑過來,她就已經抓住不知所措的凜凜子的手用力地上下甩動,而且也跑來我這邊做出同樣的事。然後就像是要用全身表現出她的心情有多雀躍似的,整個人在那裡跳來蹦去。不過——

  「喂,適可而止吧,喵子!」

  因為衣笠突然從她身後揪住她的衣領,她「嗚呃」地哀鳴一聲,中止了她快樂的舞步。然後雙眉倒垂成八字形,像是故意地猛咳不止:

  「咳咳咳咳,好~痛的啦!你做什麼嚕,偵史郎。」

  「吵死了。」衣笠回以極為冷漠無情的回應:「不要隨便裝熟直呼我的名字。」

  「有什麼關係嚕?反正我們同年,還有你做什麼氣成那樣嚕?啊啊,我懂了,是缺乏鈣質嚕?」

  「囉嗦,就是你那個古里古怪的用字叫我不爽!」

  「哎呀~真是失禮的人嚕。」她噘起嘴哼一聲把頭轉向旁邊,這時候她才注意到愣在一邊呆呆看著事態變化的我們。「啊,哦噢,這可真是失禮羅——我是宮野亞子。文學系二年級,推研社社員。不過我的本名太俗氣啦,所以要叫我時還請使用喵子這個稱呼唷。」

  「喵子?」

  「對。因為宮野亞子的宮念『miya』,念快了很像喵喵貓叫聲,所以就喵子羅。很可愛吧?」

  「啊,喔。」

  「三嘉村,別理會這傢伙,把她當成CO2就行了。」

  「啊咧,為什麼是二氧化碳?一般要說不是都會說是空氣嗎?」

  「胡說什麼,是空氣的話就會吸進去了吧。」

  「啊,原來嚕此原來嚕此……喵的你給我等一下!」

  衣笠與喵子(我本來還以為她絕對是一年級)的互動,使得凜凜子再次回以無力的苦笑。

  然後這次又換成一身黑的女生——小比類對我們鞠了一躬:

  「……初次見面,天乃原同學、三嘉村同學。我是魔學系隱密學組二年級,同樣是推理小說研究社的社員,小比類真希,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啊、呃,你好,請多指教。」我們也回了一禮。然後——

  「來來來來,最後輪到濤川學長了唷。」

  被喵子這樣一說,那個大塊頭的男生就「唔」地發出一聲,不知道是在說話還是在吐氣的聲音,以低沉的嗓音很簡潔地報上自己的名字:

  「濤川陸雄,請多指教。」

  「…………」

  看來果然是個沉默寡言的人。

  但是——從這三個人的反應就可以看出,他們果然也已經看過印南寫的《魔學》和《魔學L》,所以才會對我們兩人已經有了大概的認識。以他們的立場而言,也許像這樣與我們面對面會使他們產生不可思議的感覺,但是以我們的立場而言,才初次見面的人就已經對自己的事有所瞭解,總叫人有種複雜的感覺。

  書中的我到底是怎麼樣的呢?這個念頭驀然冒了出來。

  衣笠說道:

  「好了,這樣一來自我介紹也結束了,差不多該正式討論一下如何從這裡離開了吧?」

  「說得也是,就這麼辦吧。不過就這樣站在這邊討論也挺怪的,進房去如何?」

  大家都回葸通野的提議。

  我們轉移陣地到小比類、喵子、還有沉默寡言的男生——濤川原本所待的教室之中。那是只有A棟才有的特別教室之一,資訊室,是間成排桌上都設置著電腦的教室。

  「你們之前待在這個房間中做什麼?」

  「……在試電腦能不能開。」小比類回答衣笠的問題:「只要能連線上網,就可以用電子郵件與外面取得聯絡,也可以求救。你也知道,手機根本就收不到訊號。」

  「結果呢?事情順利嗎?」

  「不,那個——」

  「很遺憾,看來是沒指望的啦。」喵子接著回答。她「喀嚓喀嚓」按著手邊一台桌上型電腦的開關給我們看,但是電腦主機毫無反應。「就是這樣,完全沒有來電的跡象。」

  「哼,果然事情不會那麼順利嗎?」衣笠的低語聲中彷彿帶種愉悅的味道。

  把兩隻手電筒放到教桌上(順帶一提,這兩隻手電筒是通野與蓮見從一樓要開「鬼屋」的教室那裡拿來的。能夠用來照明的東西似乎就只有這個而已了),大家各隨己意拉開不遠不近的距離找個位置待好。

  「好。」往在場七人掃視一圈以後,蓮見說道:「現在在A棟內的人,這樣就全都到齊了吧?」

  「是羅。要開店的社團那些人幾乎都跑去廣場看開幕式了,所以A棟差不多等於唱空城計的啦。不管怎樣,反正在那邊告一段落以前,是不會有客人來的啦。」

  「但是也並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吧?」通野雙臂環抱在胸前說道:「照衣笠的說法,扇谷說不定還在這裡的某個地方,而且也不能忽視有著與我們無關的第三者存在的可能性。」

  讓他做出如此發言的原因,多半是因為先前通野、蓮見、凜凜子三人曾經在二樓走廊目睹到消失在樓梯口的黑影之故吧。

  他先做出「也有可能是看錯了」的聲明,然後對大家說明他目睹到的那個詭異物體。

  在他說完之後——

  「討厭——好可怕!」

  「……真恐怖。」

  喵子和小比類說道,不過她們看起來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樣子。

  「小比類。」坐在椅子上,把腿往桌上一擱的衣笠對她出聲:「我有問題。」

  「……是,請說。」小比類看著衣笠。

  大家也都看向他。

  他把我們先前在一樓時試出來的事——要從大廳出去外面,但是被奇妙力量擋住出不去;還有雖然還不能斷定,但是A棟內所有出入口恐怕也都處於同樣狀態的事告訴她。因為他把重點整理得清楚易懂,再加上他本身說起話來也頗有舌燦蓮花的功力,所以我有種用他的視點再次身歷其境了當時情景的感覺。

  「你知不知道有哪種法術可能造成這種狀況?」

  小比類垂眼沉思了一會,然後說道:

  「……關於各位看到的那個光。」她緩緩說道:「倘若我們目前置身的這個密室狀況真是法術造成的,那麼我想那個光恐怕是用來隔離一切物理、非物理性干涉的隱密系法術『結界』。」

  「『結界』啊。記得在《魔學》和《魔學L》中也有出現過,和那個是一樣的嗎?」

  「是。」

  「唔,那與這片黑暗有關的部分呢?」

  「……雖然不能斷定,不過恐怕也是『結界乙的影響吧。」

  「什麼意思?」

  「『結界』在理論上可以隔離一切物理性干涉。因此我猜測,若是能夠讓它的輸出功率穩定地維持在高層級狀態,或許就可能連光的干涉都能擋下。」

  「原來如此,還挺好懂的嘛。」衣笠的口氣似乎興致盎然:「也就是說,我們之所以無法出去外面,是因為有『結界』擋在出入口的關係。而這片黑暗也是因為『結界』阻擋光從外界射入的關係,對嗎?」

  「是。」小比類點點頭:「……但是在這個情況下,卻生出了點矛盾。」

  「矛盾?什麼矛盾?」

  「只有法術師能夠演術法術。也就是說,如果這個密室狀況真是法術師造成的,那麼下手的人物就是法術師。但是看過《魔學》和《魔學L》的人也許都已經知道了,現今已確認其存在的法術師在全世界僅有六位,這點在現實中也是如此。也就是說,結果會變成在全世界僅存六位的法術師之中,有人是動手做這件事的執行者。」

  「…………」

  「可是要在這個狀況下實現『結界』,其規模與所需的輸出功率都非同小可。規模大到要罩住整棟三層樓建築物,而且輸出功率達到連光都能完全隔離、又能持續如此久的『結界』,絕非單獨演術即可辦到的狀況。需要動用到的法術師人數是……即便利用魔學系內的大型實驗用放大器、效果機等機材,起碼也需要兩位法術師才行。」

  「起碼要兩個人嗎……原來如此,所以犯人就不見了羅?」

  「是的。身為『六位法術師』之一的佐杏冴奈老師,目前在魔學系任客座教授一職。如果把法術師設想成犯人,以狀況而言,雖然這樣說很失禮,不過第一號嫌疑犯就會是老師了吧。但是老師果真會有要把我們關入這種密室狀況中的動機嗎?」

  「…………」

  「假設萬一真的有好了,可是就算是老師,也絕不可能僅靠一人之力演術出這種規模的『結界』。假使可以演術,應該也撐不了多久。既然如此,到最後還是需要仰賴其他法術師幫忙才行——只是就現實而言,不得不說那是可能性相當低的狀況。光是要請剩下的五位之一到日本來就已經是一大難題了,再加上考慮到不惜克服這個難題,卻僅是為了把幾個學生關進黑暗之中的動機為何……」

  確實如此,我也想不出來動機何在。

  「這就是說——」衣笠手托在下巴上:「關於這個密室狀況呢,首先第一個可能性是除了『結界』以外的法術造成的,而且是可以由一個人演術的法術;第二個可能性則是出於完全與法術無關的其他原因上頭羅?」

  「是……不過要說除了『結界』以外還有什麼法術可以造成這個狀況,目前我還沒有頭緒。如果是除了法術以外的原因,我更是完全幫不上忙了。」

  「嗯。」衣笠沉思起來,然後對我們所有人說道:「有沒有人準確地知道我們是在幾點幾分時,像這樣被關在A棟中?」

  大家面面相顱。

  「十點十分。」倚在牆邊的濤川以低沉的聲音答道。

  「你肯定嗎?」

  「對,不過幾秒就不知道了。」

  「這就夠了,那麼請大家說說自己那時候在哪裡做些什麼吧。」

  「什麼意思,衣笠?」

  「沒啦,因為難保不是某人在A棟內的行動成為引發這個狀況的導火線嘛。如果能搞清楚這點,就有希望成為找出脫離方法的線索。」他的視線一轉:「那喵子,首先從你開始。」

  「噗啾,你啥意思的啦?我突然就成了嫌疑犯?」

  「廢話少說,快講。」

  「咪嗚~~好啦,講就講。在變得一片漆黑的那時候,我是和真希在一起的啦,就在隔壁的二零五教室。對吧,真希?」

  「嗯。」小比類點點頭:「我們兩個人在檢查要在二樓開店的咖啡廳用具。那時候突然黑下來……然後過了一、兩分鐘之後,濤川學長就過來了。」

  「濤川學長十點十分的時候在哪裡?」

  「在前往二零五教室的走廊上。我想忙著準備工作的大家應該渴了,在福利社買了冷飲拿過來。那些飲料我放在二零五的保冷箱了。」

  「原來如此。那下一個,社長呢?」

  「我和蓮見在一起,把一大早就先搬進來的各種服裝陳列在一樓的服裝室。」

  「對,是這樣沒錯。」

  蓮見也對他的話點點頭。

  「三嘉村和天乃原是待在大廳那邊吧。」

  我們點點頭。說是這樣說,不過因為我當時昏迷過去,對黑暗來襲的那一瞬間毫無記憶,記得是在十點十五分時醒過來的吧。

  「……不過我有一點不太清楚。」衣笠皺起眉頭:「天乃原之所以昏倒的原因是什麼?在這個季節總不可能是中暑吧?」

  「這個……」我才想問這個問題呢,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昏倒。一直到踏人大廳前的事,我都還有印象。但是在那之後的事,就好像絲線被剪刀喀嚓一下剪斷般的完全斷絕。

  「是不是有某方面的老毛病?」通野問道:「啊,不過這是個人隱私,所以不想回答的話,可以不要回答。」

  「不,應該是沒有那種事……」

  「這樣啊。」通野的聲音開朗起來:「嗯,那就別想太多比較好,也有句話說想太多是很容易積憂成疾的喔。」

  「是。」

  「對了對了。」喵子說道:「話說偵史郎那時候在做啥啊?」

  「我嗎?我在一樓的吸煙區抽香煙。」

  吸煙區是指位於各樓層走廊最南端,放置著煙灰缸的那個空間。

  所有人都交代過自己的狀況了,不過在其中摸索不出什麼特別像樣的線索,至少沒有足以令我靈光一閃的地方。很遺憾的,看來這也不是「名偵探」衣笠能夠一下子就解決的事件。

  不過到了這個地步,總之第一個要想辦法的,也就只有設法與外界取得聯絡,找出一條生路了吧——但是在手機與電腦都不能使用的狀況下,那也是個難題……

  「咪嗚~那就只能夠乖乖等外面的人來救我們羅。啊,不過呢,反正外面有佐杏老師在,她會幫我們想辦法的吧?在《魔學》和《魔學L》的最後也是老師劈劈啪啪快刀斬亂麻收尾的。對吧,真希?」

  「……坐著等待好運上門啊。」小比類微歪起頭更正道:「不,在這種狀況下要等的,是舞台機關送神才對吧?」

  「舞台機關送神」——那是指在小說、戲劇劇情打結時突然登場,以生硬的手段強制解開困局的存在(註:就是現在俗稱的超展開)。如果老師真的突然在這片黑暗中登場,救我們出去,那舞台機關送神這個稱呼確實會是挺貼切的吧。因為老師是個在一切意義上都超越凡俗的人,所以我倒真有種很有可能會有那種發展的感覺,也許這個想法值得期待。

  但是——

  「哼,我可不喜歡那種乾等的對策呢。」衣笠從鼻中哼了一聲說道:「天乃原應該也是這樣想的吧?」

  「咦?不,我並沒有……」

  他是不願意我們的推理比賽會因為這樣而作廢吧,不過我倒是覺得就此作廢也無所謂。

  這時候——

  「我說啊。」

  是蓮見。

  原本從頭到尾保持沉默聆聽他人意見的她,這時候等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到她身上以後,才繼續開口說下去:

  「我們還是再一次去確認看看所有出口是否真的不能出去如何?沒錯,A棟雖然不算太大,但是如果要找通往外面的門窗,也不是一個小數字。反正現在並沒有其他積極有效的對策,這樣起碼也會比呆呆待在這裡等人救更有建設性吧?」

  「蓮見說的對。」通野回葸,他往所有人身上看了一圈:「大家有沒有異議?」

  沒有一個人有提出異議的跡象。

  「好,那就這樣吧。因為手電筒只有兩支,所以我們就分成兩組分頭行動。一組從樓上開始找起,一組從樓下開始找起。」

  他乾淨俐落地下好指示,大家都點點頭。

  「…………」

  總覺得我可以看出這個團體的結構了。衣笠、喵子、小比類、濤川各依其特異的感性、知識、特技提供情報,由擁有伶俐思考回路的蓮見找出最妥當的對策。然後再由社長通野檢討可行性,仰仗他的意見反饋給所有人。這一切恐怕都是在無意識間成型的吧,的確是各司其職,搭配、的很巧妙。

  「啊,對了,分隊是要怎麼分的啦?猜拳嗎?還是抽籤?」

  「……我喜歡抽籤。」

  「真是的,那也太浪費時間了吧?痛快點,用身高排,高的一組、矮的一組不是比較好嗎?」

  「那不行,兩組都要有男有女。如果出了什麼事,只有女生太危險。」

  「嗷嗚~哎呀呀,不愧是濤川學長!把這種話說得那麼舉重若輕,太帥啦喵!」

  「……真是紳士。」

  斜眼看著吵吵鬧鬧的推研那群人,凜凜子對我說道:

  「……他們看起來都好鎮定耶。」

  「是啊。」不過與其說是鎮定,感覺倒不如說已經可以算是樂在其中了。

  還有人數多應該也是他們能夠維持從容態度的原因之一吧。不過我想最大的原因,還是在於現在聚集在這裡的這群人,都有著出色的應變力與適應力。為什麼能夠表現得這麼若無其事呢?

  「是啊。」蓮見好像聽到我們的交談了,她帶著幾分苦笑說道:「現在聚集在這裡的人呢,總而言之都是些愛極了這種狀況的好事之徒,算是所謂的本性難栘吧。」

  「……是喔。那個,推研的人果然都是些這樣的人嗎?」

  「不。現在在這裡的,即使在那之中應該也是特別突出的吧。對吧,通野?」

  「是啊,也包含我和蓮見在內,對吧?」

  確實如此。在通野與蓮見的眼中,也和在場的其他人一樣,燦然生輝地對眼前事態閃著好奇光芒。

  但是我卻想起了一句話。

  ——好奇心能夠殺死貓。這句話到底是誰說的呢?

 ✩✿✿✿✿✰✩✿✿✿✿✰

  2

  就這樣,我們分成兩組,同時兩組中都有分配到男生。

  從樓上開始巡的A組有通野、濤川、蓮見、小比類。

  從樓下開始巡的B組有衣笠、喵子、我、凜凜子。

  「因為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大家行動時要盡可能謹慎行事。」

  在通野的這句叮囑下,我們出發前去調查A棟內的狀況。

  「嗚呀~真的一片黑漆漆耶~~怕怕耶~好像在試膽一樣的啦~」

  「你很吵耶,喵子,安靜地走。」

  我、凜凜子、衣笠、喵子四人走樓梯來到一樓。然後從最南邊開始,把走廊盡頭的門、各教室的門窗、換氣扇,還有其他可能與外界相通的地方盡可能鉅細靡遺地徹底調查一番。

  「不過說真的,能夠見到本人真叫我開心的啦,因為我是《魔學》和《魔學L》忠實書迷。」喵子一面按著針織帽一面以歡樂的模樣說道。順帶一提,她的上衣果然長得拖到地上了。

  凜凜子問道:

  「有那麼好看嗎?我是說印南寫的《魔學》和《魔學L》。」

  「哎呀,很好看的啦~凜凜也快點去看比較好喔~會讓人覺得學習魔學還挺好玩的。說真的,會叫人好想加入佐杏老師專題研究組的啦。對吧,偵史郎?」

  「哼。」衣笠從鼻中哼了一聲:「總之文章確實是有堪看的水準,角色寫的也還算立體。雖然有過度玩弄演出手法以致於太刻意的地方,不過把它當成特有的趣味倒也在容許範圍之內,以一本書來說還算過得去吧……但是以正統推理作品而言很明顯對讀者不公平,至少以我的基準來判斷是這樣。」

  「什麼嘛,真是死腦筋耶。只要有趣不就好了?」

  「不像話。我們是推研的社員,那是推理小說的評論會耶,評論對像當然應該是推理作品才對。在那裡提出的作品本來就應該限制在推理的格局之內,進行徹底的批判。要是不喜歡被這樣批評,那一開始就不該用上推理的名號。著眼於魔學是一門實際而有邏輯的學問,並且積極地把這點納入作品之中的態度確實還算可取,但是即使如此,在這方面提供給讀者以邏輯推理真相的情報,以整體平衡比重而言也太淺薄了。」

  「不是那樣的啦~因為要是再講解更多,絕對會讓設定顯得又臭又長。整體平衡已經夠絕妙的啦。」

  「不,是微妙。能不能夠自然又恰到好處地把設定與誤導融入劇情,又不至於變成解說文,考驗的本來就是作者的功力吧。而且從根本上來說好了,真有人能弄懂書中主要使用到的那些魔術手法嗎?」

  「真希說她都懂啊。」

  「那是因為那傢伙是魔學系的吧!」

  原來如此。聽說在評論會上有過毀譽參半的爭論,想必就是這種感覺的局面吧。

  「反正不管怎麼說,我就是喜歡《魔學》的那一方啦。裡面充滿了包含大大小小各種題材的魔術手法和機關,再加上還有對讀者的挑戰信。《魔學L》當然也喜歡,不過和《魔學》比較起來,感覺就是結束得太乾脆了些,或者可以說是太四平八穩、平淡無奇?如果說《魔學》就像是叫人吃到消化不良想吐的高級特濃豚骨湯頭大碗拉麵,那《魔學L》就像是口感清爽的小碗養生蔬菜拉麵羅。」

  「別拿拉麵打比方,很爛耶。」

  在喵子興致勃勃地向凜凜子說明到這裡時,衣笠插口說道:

  「還有你根本就說反了。既然是對讀者不公平的作品,我就無意承認它們是推理小說……不過要把兩本書做個比較,那《魔學L》應該還算可取吧。」

  「咦~為什麼啊?」

  「因為這本在邏輯上的破綻明顯比較小。當然我也不至於說什麼要遵守十戒或二十守則的話,但是隨時不忘公平競爭的精神,以及用以實現那種精神的筆力,是寫作推理小說時最低限度的禮儀。蓮見學姊也誇獎過《魔學L》已經不再像《魔學》一樣有那麼多硬來的事喔。」

  「……那是因為蓮見學姊是有膽公然宣稱她討厭『艾克洛』(註:推理小說作家阿嘉莎·克莉絲蒂創造的經典套路之一)的人嘛。可是可是,社長就對《魔學》的評價比較高喔。他說《魔學》有著強烈引人想要繼續看下去的力道,這就是它的魅力。可是《魔學L》因為整理得太精細,所以反而使得那方面的力道減弱了,很可惜。」

  「哼,當然兩者兼具的作品就是理想中的作品了,不過要要求扇谷做到這樣就太苛求了吧。對了,濤川學長曾經給《魔學》和《魔學L》這兩部作品加上『這是假推理小說之名,行現代法術師故事之實』的巧妙文案呢。」

  「你亂說什麼啦,真受不了。話說就是在評論會大肆批評《魔學》的偵史郎你們不應該的啦,說什麼這種東西不是推理小說、不入流什麼的。」

  「你才在亂說。就是有我們的批評,結果才有《魔學L》誕生,所以這反而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吧。去參考他人意見是理所當然的事,基於這點選擇用詞就好。能夠採納他人意見到什麼程度,也是所謂的作者功力吧。」

  「咪嗚!你就是要跟我唱反調是吧!」

  因為這時候凜凜子「噗哧」一聲笑了起來,所以兩人停止爭論看向她。

  「嗯,怎麼了嗎?凜凜。」

  「三嘉村?」

  「啊,抱歉。」她強忍著笑意說:「看你們聊得那麼開心,忍不住就……」

  看著他們的互動,確實足把看書以後與別人討論其內容的那份樂趣,生動而強烈地傳達了過來。甚至連我都開始對《魔學》和《魔學L》這兩本書有了不小的興趣。

  我們一面交談著,一面繼續調查。

  但是結果果然和衣笠的推理一樣,每一個地方的狀況都和大廳的出入口相同,即使把門窗打開,也會被奇妙的排斥力阻擋,完全無法進入屬於外面的空間。

  由於一樓大廳的部分具有兩間教室的面積,所以此一樓層教室數量為十,廁所男女各一間。

  在我們已經差不多調查了一半的地方時——

  「唔~不過啊,剛剛社長說的黑影到底會是什麼呢?」喵子環抱雙臂說道:「凜凜也有見到那傢伙吧?」

  「基本上是有。」

  「那是人嗎?」

  「……不知道,因為很黑,又真的只是一瞬間,而且也有只是看錯的可能性存在。」凜凜子繼續說道:「不過,如果不是看錯,那也許並不是人,因為感覺起來並不是太大的東西。」

  「哼嗯~~?不過影子倒是還可以瞭解的啦,可是黑色的會是什麼啊?」

  是的,這點我也一直很在意。在被手電筒照到的情況下,看起來卻還是一團黑黑的影子,這點很奇怪。

  凜凜子略想了一下。

  「呃,可是看起來真的就是那樣,黑黑的。」

  「在被手電筒的光照到的狀況下?」

  「是的。」

  「哼嗯~而且還是咻一下就跑不見的耶。體型不大、又黑、咻一下跑不見的東西……會是啥呢?有那樣的東西存在嗎?喂,偵史郎,你心中有數嗎?」

  「你喔,從剛剛起就這樣。不要只動嘴,手也要動。」衣笠一面拿手電筒照著前方,一面沉著臉答道:「如果是小小一隻,沒事竄來竄去,再加上吵得要死的生物我就知道。」

  「咦!那是啥啊?」

  「你。」

  「……痛痛痛痛痛,這可真刺中我痛處了。」

  無視於幾乎不痛不癢、滿不在乎傻笑著的喵子,衣笠打開了下一間教室的門。

  那是從大廳數來的北邊第二間教室,是間可以容納三、四十人的小規模講堂。在手電筒的圓形光柱照射下,可以看出這問房間似乎要用來主辦什麼企劃,桌椅全都收起來了。然後在清出來的大空間中,使用大屏風做出通道,供人在其間走動,觀賞陳列在上面的展示板與流行藝術等展覽品。之前調查過的教室也幾乎都和這裡的狀況一樣,豎立著以華美裝飾妝點、宣告舉辦某種企劃的看板——

  「這裡是?」

  「就展覽室啊,這間就是推研用來舉辦推研展覽企劃的教室。」

  看看豎在教室入口處的看板,上面確實是寫著「推理小說研究會·推理歷史展」的字樣。

  根據衣笠的解說,推研在這次的城翠節中提出了三個企劃,為了準備、執行不同的企劃,他們社員分成三個小組(當然,好像也有哪個都不參加的社員)。第一組是負責由好幾個社團共同企劃主辦的「面具舞會」,第二組是負責編輯社刊《不開之房·城翠節特刊》,然後第三組就是準備舉辦這個「推理歷史展」。目前在樓內的社員,除了衣笠以外都是「面具舞會」組的人,只有他一個人屬於《不開之房》組。

  「『推理歷史展』是從一八四一年艾德嘉·愛倫·坡寫出的推理小說之祖《莫爾格街兇殺案》開始,把推理小說持續至今的大致發展與派別演變整理在展示板上,予以展覽的企劃。不過這類企劃多半從頭到尾都只是用來表現一種自我滿足的心態,所以並不合我的胃口就是了。」

  「就算是自我滿足又有什麼關係,過節這種事就是要懂得享受的人才是贏家的啦。」

  衣笠對喵子的反駁聳聳肩。

  我們把室內的窗戶檢查一遍。但結果還是一樣,這裡也找不到可以外出的地方。就在我有些氣餒地離開窗邊時——

  「啊,喏、喏,阿周。」凜凜子對我招手:「這會不會就是那個社刊呢。」

  利用手機之光照明的她前面有張長桌,上面有著堆成金字塔型的一堆A5尺寸線裝書,剩下的被放在桌下的紙箱中。一本書大概厚約兩百頁左右,封面用的是淡青色的和紙,上面以草書體直書著「不開之房」四個字,看起來是故意加工作成舊書般古色古香的效果,摸起來的觸戚也真的就像是明治時代的書籍一樣。以這類型的同人志而言,做得相當正式,氣氛十足。

  衣笠與喵子也往這邊走過來。一問之下,他們倆寫的書評也刊在其中。即使是別組的社員,只要寫好稿子拿給《不開之房》的編輯組,文章也一樣可以刊載於上。

  「可以借看一下嗎?」

  「啊啊,當然。」

  衣笠痛快地答應了凜凜子的要求。

  她開心地拿起社刊《不開之房》,翻開封面。

  「我記得印南創作的小說也有刊載在上面的吧?」我問道。

  「是呀~~而且呀而且呀,這次是《魔學》與《魔學L》之後的第三作《魔學詭術士D》,差不多刊到『第二幕』左右吧!」

  「第二幕?那就是說只有開頭部分而已羅?」

  「就是這樣喵。因為大綱是九月上旬時開始擬定的,實際開始動筆大概是中旬左右,所以要全寫完畢竟還是來不及的啦。」

  被她這麼一提,我才想起印南本身也提過這件事。說稿子沒能在截稿曰前交出去,送到印刷廠的時間太晚,給大家添了麻煩之類的。

  「而且就算她全寫完好了,《不開之房》的頁數也不夠她用吧。因為《魔學D》也和前兩作一樣,是長篇作品。《魔學》以四百字稿紙換算大概有六百張左右,《魔學L》大概是五百張左右,所以就算這次會比較短好了,恐怕總共也至少有四百張左右吧。光是『「D」的前幕』、『第一幕——in the「D」aylight』、『第二幕——in the「D」aylight2』——也就是只有開頭部分為止,就已經有九十張了……記得接下來的部分是從下個月起的社刊開始連載吧?」

  「是呀,《不開之房》是只要有外界訂購,就會印刷出來販賣的嘛。印南目前的寫作狀況也很順利的啦,對接下來的發展有興趣的人,今後也請繼續惠顧《不開之房》~這樣。」

  原來如此,是一種營業戰略。

  凜凜子確認過位於書本一開頭的目錄以後,就啪啦啪啦翻到刊載印南小說的部分。

  在那裡首先躍入我們眼中的是橫書的《魔學詭術士D》幾個字,然後是標示作者名稱的扉頁,再翻頁之後,接下來的內容是這樣的:

  前言

  本書《魔學詭術士D》為筆者先前發表的《魔學詭術士》、《魔學詭術士L》兩本書的續作,也就是相當於系列第三集的作品,不過我把它安排成即使未曾看過前兩集作品,也能毫無問題享受本書樂趣的形式。

  只是請注意,本書中有著觸及到系列第一作《魔學詭術士》內容之處,若是在尚未看過第一集的狀態下先閱畢本書,有可能減損第一集的趣味性。

  本書中還加入了要先看過《魔學詭術士》、《魔學詭術士L》之後才能夠體會真正趣味的某種機關。

  因此在這裡推薦正拿起本書的您,最好能夠先看過《魔學詭術士》以後再看本書。如果方便,先看過《魔學詭術士》、《魔學詭術士L》之後,再來看本書就更好了。

  ——當然,最終的判斷全都交由各位讀者自行判定。雖然這話先前已經說過,不過我要再重申一次,我把本書安排成即使沒看過前兩作,也能毫無問題享受本書樂趣的形式,所以敬

  那麼就請盡情徜徉在本書《魔學詭術士D》之中,直到最後一頁為止……

  排版為一頁分成上中下三塊二十一字乘以二十八行的格式,字體是普通的細明體。

  看完「前言」的凜凜子從書上抬起臉來。

  「……這也就是希望讀者在看過《魔學》和《魔學L》以後,再看《魔學D》的意思羅?」

  「是啊。她好像想在《魔學D》中提及《魔學》和《魔學L》的內容,也就是會有很多洩漏前兩作劇情的描寫。不過呢,起碼到『第二幕』為止還沒有出現類似那樣的部分,所以先看看這部分是不要緊的。」

  在得到衣笠的保證之後,凜凜子又翻過一頁。

 ✩✿✿✿✿✰✩✿✿✿✿✰
 ✩✿✿✿✿✰✩✿✿✿✿✰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9 07:08 PM

  ~「D」的前幕~

  雖然現在還在說這種話,怎麼聽都像是在找藉口,不過我還是要說出來。

  要問我是對什麼後悔,那就是我竟然糊里糊塗答應了她們的要求,而要問起她們的要求到底是什麼,那就是——

  「討厭,怎麼這麼亂來啦,阿周。為什麼要拔掉衣袖上的釦子啊?」

  「沒啦,因為上衣的釦子不見了嘛。」

  「那為什麼要拔袖子的釦子啊?」

  「因為我想說這件衣服的釦子縫在右邊,既然要拔,就拔同一邊的釦子縫上去。」

  「這種時候怎麼想,也應該是另外買釦子縫上去才對吧。」

  凜凜子一面幫我把釦子縫在上衣的最下方,一面這樣回答我。順帶一提,這套衣服是我自己買來在開學典禮時穿著的,而現在卻在不知道算是什麼的因緣下被拿來當成「cosplay服裝」,是套命途多舛的服裝。

  「……徽章是在這邊吧。」印南在我襟邊別上刻著六芒星花紋的徽章,然後說了聲:「好,接下來是這個手套。」並遞給我一雙皮手套。我依言收下它,套在手上。

  「完成了。」縫好釦子的凜凜子退後幾步看著我這邊:「哇,這身打扮好適合阿周!」

  面對著一群雀躍的女孩子,我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才好,只能回一聲「多虧大家幫忙」。

  話說回來了。

  要說起我為什麼會像這樣被她們當成穿衣打扮的洋娃娃,起因在於前些天印南在我們常去光顧的咖啡廳貝克提起一個話題。當印南提起那個話題時,我正好在……………………………………………………………………………………………


  把接下來的幾頁掃過一遍,我馬上皺起眉來。這——

  「這個……」凜凜子也發出嘀咕聲。

  「對。」衣笠呵呵笑了兩聲面露微笑:「一如所見,看來她的第三本書正是以我們現在正在參加的這個城翠節為原型寫作的。」

  「而且呀而且呀,這次不只是老師、阿周跟凜凜而已,聽說連我們推研的社員都會出場的唷。超期待的啦!」

  「哼哼,不只是三嘉村和天乃原,終於連我們都要經由她的寫作,成為小說中的登場人物了呢。」

  「…………」

  突如其來地。

  我被禁錮在一種奇妙的錯覺中。

  《魔學詭術士》。

  《魔學詭術士L》。

  在我知道這個紀實小說的存在時,我曾經想像了一下屬於我現在置身的現實之外的另一個世界,與這個現實似是而非的世界。那裡有著近似這個現實,卻又不同於這個現實的故事存在。

  但是在此刻,以我所眼見、聽聞、知覺的這個現實為原型的小說,真的呈現在我眼前時,我的想像卻逐漸而緩慢地顛覆了過來。

  會不會——

  會不會我現在所置身的這個現實,其實也是一篇小說呢?

  ——我在亂想什麼啊,那是不可能的。

  在我腦中一角比較冷靜的部分如此反駁。什麼自己所眼見、聽聞、知覺的這個現實並非現實,就算說這是妄想都太離譜了。

  但是我腦內的另外一個部分又提出反論了。

  ——那麼到底該如何證明才好?要怎麼做才能證明那種東西只不過是個妄想,這才是無可置疑的現實?

  我很清楚答案。

  辦不到。很有可能只是存在於是創作中的「我」,是絕對不可能證明這一點的。

  「——」

  總覺得有種自己身體好像正在消失中的感覺。

  有種正在失去重量與厚度,化為薄薄一張紙上、不具重量的文字感覺。

  (如果真是那樣……)

  如果真是那樣。

  那我們之所以不能走出A棟之外,就並不是因為「結界」的關係,而是因為——是的,只是因為A棟外面的事沒有被寫出來,在那裡並沒有世界存在的關係……?

  如果這個現實是她所寫的小說,《魔學詭術士D》——

  「…………」

  我不禁回頭往背後看去,那裡唯有籠罩在黑暗中的教室而已,上下左右也一樣,但是我卻不由自主地從四面八方感受到人的氣息。就算是在現在這個瞬間,也有人在某個地方看著我們——不,閱讀著我們,我忍不住有這樣的感覺。我現在眼見、聽聞、知覺的這些全都是文字,我們只不過是在某人閱讀時才得以存在的存在……

  「——!」

  我握拳往額角有些用力地敲了敲,故意藉此強制打斷思考。(被強制?)我搖搖頭,揮去無謂的妄想。(被促使揮去?)

  「……嗯?」

  這時候,一個放在《不開之房》旁邊的奇妙物體留佇在我眼中。

  ——那是一本書。

  光這樣說,感覺像是沒什麼特別值得一提的。不過令我有著奇妙感覺的理由,是出在那本書的裝訂。

  我把它拿起來看。

  它大概是三十二開大小,厚度和國中生用的英語辭典差不多。從摸起來的觸感來判斷,書皮用的並不是一般的紙,恐怕是羊皮紙,或只是諸如此類的動物皮革吧。在封面、書背、封底上頭部沒有寫上類似書名的東西,代之以烙了一個奇妙的印記在封面的正中央,其他地方嵌著像是裝飾用的透明紅色寶石。因此整本書的表面顯得凹凸不平,是種非常不適合放在書架上的設計——此外在書上還變本加厲多出了使它更加與書架不搭配的東西。

  那就是裝在書邊的鎖。

  「…………」

  我再仔細看了看,不過那怎麼看都是鎖,不會是其他東西。以直接貫穿書身的形式加在上頭的圓柱形鎖頭——就像門上的喇叭鎖一樣——加裝在封面與封底相同的相對位置上,材質多半是黃銅。看這構造,應該是設計成必須先打開這個鎖以後才能閱覽書中內容。

  (……與其說是書,倒不如說更像是古董吧。)

  我轉著諸如此類的念頭,把它放回桌上。這時候——

  「阿周,那是什麼?」把《不開之房》放回原位的凜凜子探頭過來。另外兩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來,看著這邊。

  「沒啦,只是覺得以放在這邊的書來說,這本書的裝訂好像特別考究,所以有點好奇羅。」

  「真的耶。好特別喔,書上還有鎖。」

  「嗯,看來這是本要先開鎖才能打開看的——」

  「是喔?」喵子拿起書,然後怪叫起來:「啊咧?可是這個打得開耶?」

  「咦?」

  是真的。

  書在她手中毫不費力地打開了。

  衣笠說道:

  「嗯,看來是原本就沒有上鎖的狀況吧,或者那個鎖本身就是裝飾品?」

  我有些漏氣地探頭往書中看去。

  書的內頁也和封面一樣,似乎是某種動物皮做的,看起來非常堅韌,因此書頁本身就具有相當的厚度。依這本書的厚度來說,如果用的是普通的紙,那差不多是高達千頁的厚度吧,然而眼前這本書一共只有幾十頁而已。

  更加叫人驚訝的是頁面上那些如同匍匐蚯蚓般的文字——也全都和封面上的印記一樣,是烙上去的。要把整本書的文字都用烙印的方式印上去,會是個要花費相當多時間與勞力的大工程吧?製作者到底是基於什麼意圖這樣做的呢?

  「這是什麼語言呢?並不是英文耶。」凜凜子這樣說。

  「唔——」衣笠迅速地翻著書頁:「恐怕是拉丁語吧。」

  「衣笠學長,你看得懂拉丁語嗎?」

  「呵。哎,多少啦。」他一撥頭髮。但是——

  「可是那個,這裡好像還用到了拉丁字母以外的文字耶。」我戰戰兢兢地指出這點。

  事實上那也不是謊言。書上除了有普通的拉丁字母,也參雜著形似拉丁字母卻截然不同的文字,甚至還有更像是記號的文字存在。

  衣笠的眉間不快地擠在一起。

  「哦?那麼就請天乃原同學說說這是什麼語言吧?」

  「啊,不,我又看不懂,怎麼可能說得出來。」我像是要避開他的視線般,若無其事地轉開眼睛。

  「這種怪書是誰拿來的啦?」

  「八成是小比類吧,因為會有這種怪東西的人也只有她了。」衣笠說道:「好了,差不多該到下一個房間去了。」

  喵子闔上書。摸著書的封面,臉上閃過一抹寂寞的神情。

  「……怎麼了嗎?喵子。」凜凜子問道。

  「啊,呀,沒什麼的啦。只是——」她嘀咕著找話說:「一想到這裡原本在這個時候,說不定已經塞滿參觀者了,那樣就會有各式各樣的人看到這本書,很可能會為他們帶來驚喜,而不禁……有點感傷起來的啦。」

  說完她喵哈哈笑了起來。雖然她一副在開玩笑的模樣,但是從其中的隻字片語,依然可以讓人瞭解到她原本對今天的城翠節抱有多大的期待。

  我們不禁都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沒問題的,喵子。」凜凜子拉起她的手緊緊握住:「反正時間還鄉得很,所以我們快點想辦法找出離開這裡的方法,一起去玩吧。嗯?」

  在她的言語中彷彿有著挽救人心般的不可思議音韻。在與她相交大約半年的這段時間中,讓我瞭解到這點。

  喵子看著被握住的手。

  「……嗯,也是的啦。」

  凜凜子的鼓勵像是使她受到觸發般的點點頭,恢復了精神,回握住凜凜子的手。然後——

  「謝啦,凜凜本人也是個超棒的女生的啦!愛死你了!」

  她的手臂突然圈上凜凜子的脖子,本來以為是要緊緊地抱上去,結果卻是把自己的唇印到凜凜子的唇上。

  也就是說……

  若要如實描述,就是——

  ——她吻了她。

  所有人化為石像。

  在下一個瞬間,從喵子頭上爆出「啪」地一大聲。

  「喵、喵子!你在幹什麼你!」動手的人是衣笠。

  「好痛啊!」喵子離開凜凜子,淚眼汪汪地按著頭:「你、你打我!?連我老爸都沒打過我的耶!」

  「囉嗦,打你又有什麼不對——不對,這什麼老梗啊!」張開雙手的衣笠馬上又轉往喵子的方向。

  「你、你自己還不是入戲了,而且為什麼偵史郎要生氣啊?我只是把自己滿腔的感謝之情表達出來而已的啦!」

  「吵死了!我已經忍無可忍,今天不會再放過你這個臭丫頭了!」

  「喵呀啊啊啊!反對暴力!」

  先把在一片黑暗之中開始砰砰磅磅追逐起來的衣笠和喵子放在一邊——

  「嗚——阿周……」

  凜凜子按著嘴看向我這邊,臉上露出不知道該做什麼表示才好的哭笑不得表情。

  我也以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表情轉開眼睛抓抓頭,在一瞬間很無奈地想要以「這該不會是你的初吻?」的玩笑話來回應,不過在一秒後就打消了這個主意。

  因為我至少也還擁有那種程度的神經。

 ✩✿✿✿✿✰✩✿✿✿✿✰

  3

  ——但是在這時候,我在管到神經以前,實在應該要更有危機意識才對。

  我一直到稍後時才想到這點,但是那時候卻為時已晚了。

  接下來我們繼續到剩下的房間進行確認,不過果然還是沒得到什麼可喜的結果。調查完一樓以後,我們爬上二樓,這次是從北側開始進行確認。在開始進行調查,一共已經不知道落空多少次以後,我們來到走廊上,正好與從樓上開始調查,也來到那裡的A組四人會合。

  「……很遺憾,我們這邊全滅。你們那邊呢?」

  「這邊也一樣,已經把所有可以想得到的地方都調查過了……」

  衣笠如此回答通野的問題。

  「不可能靠我們自己離開。」蓮見倚在走廊的牆壁上低語著:「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就只能等待小比類口中的「舞台機關送神」——老師的登場了。

  但是在這樣一片漆黑的環境中,只能束手無策地等待救援到來這件事本身,就會成為一件需要頗強耐性的苦差事了。

  就在我這樣想的時候。

  「啊,真希、真希。」

  「……什麼事,喵子?」

  「在展覽室的那本怪書是真希的吧?」

  「在展覽室的那本怪書?」她微歪起頭:「你說的該不會是放在長桌上的那本書吧?」

  「對呀對呀,那是真希的對吧?」

  「嗯,沒錯,是我帶來的。」她點點頭:「因為是稀有書籍,所以我想把它拿出來給賓客參觀,應該可以令他們感到不虛此行。」

  「果然。」喵子笑著拉拉衣笠的袖子:「偵史郎的推理有夠準的啦,不愧是名偵探!」

  「那種事根本算不上是推理。」

  我猜喵子此舉多半是故意的,她是想要驅走情緒低落下來的氣氛。以她自己的方式強打起精神散佈活力,就像凜凜子先前做過的一樣。

  衣笠冷淡的回應並沒有使她挫折,蹦蹦跳跳地說道:

  「是稀有書籍耶~不但嵌著寶石還有加上鎖。那是什麼書呢?封面沒有書名,裡面書頁上那些一排一排的文字又都是些沒看過的字,完全看不懂的啦……」

  「咦?」小比類的呼吸停止了,在我眼中看來是如此。「——喵子,你剛才說什麼?」

  「哈嗚?我說稀有書籍耶,不知道那是什麼書……」

  「不是,後面的。你是不是有提到裡面的內容?」

  小比類緊盯著喵子。她看來平靜,但從她體內溢出的驚人氣勢,叫人不解地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她身上。當然在這之中最感到困惑的人,應該還是成為她追問目標的喵子吧。

  「是、是有提到啊……抱、抱歉,那本書是不是不能看的啊?」

  「不,不是這樣的。」小比類罕見地以焦慮的模樣搖搖頭:「問題不在那裡,那本書的鎖應該是鎖上的。既然如此,為什麼你能看到裡面的內容?」

  「上鎖?鎖沒有鎖上啊,對吧?」

  喵子向我們求證.我、凜凜子、衣笠都點頭回應。

  「……什麼?」這個回答對小比類造成的影響究竟有多大呢?她張大了雙眼,腳步踉嗆地往後退出幾步:「……不可能。」

  「你、你還好吧?小比類。」通野插入其中:「到底怎麼了?那本書是什麼書?」

  「沒、沒事。不過,該不會……」她咬著下唇,不過馬上又抬起頭來:「……社長,十分抱歉,我有件急待確認的事,需要馬上趕往一樓的展覽室——」

  「啊、啊啊,那是無所謂啦。」

  我們所有人在小比類的帶頭下,一起前往一樓的展覽室。

  然後我終於目睹到那個了。

  最先看到的是剛走出樓梯口抵達一樓走廊上的衣笠與通野兩人。

  突然。

  「————!」

  兩人身形一震僵在那裡。

  跟在他們身後走下樓梯的我,馬上就感受到有不尋常的事發生,幾乎是反射性的從樓梯口衝到走廊上。

  我的背一寒。

  就在前方的走廊上。

  ——黑影。

  而且像是才剛從室內出來般站在展覽室門前。

  自手電筒中射出的長長光劍,消融在既深且沉的黑暗之盾中,使得那個黑影只有部分朦朦朧嚨地浮現出來,所以分辨不出其大小與輪廓,不過可以肯定是某種黑色的東西。

  在下一個瞬間,對方好像察覺到我們的動靜,像是要躲開手電筒之光般的咻一下轉過身子,往大廳的方向疾奔而去,噠噠噠的腳步聲迴響在走廊上。

  (是、是人嗎!?)

  「等、等等!」

  衣笠奔上前去,我也整個人彈起追了上去。我對自己的腳力多少還有些自信,一定要追到!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遠遠超乎我方意料之外的事,使得我們心生怯意。

  從大廳的方位射出微亮的白光——就像閃電一般——猝不及防地照亮了我們正奔跑在其上的走廊。

  「啥!?」

  那道光似乎是從大廳右邊——與我們之間有牆壁相隔,以至於看不到的出入口處射入的。光從射入到消失的時間僅僅只有一秒左右,真的只是一瞬間的事。

  在驚愕與動搖中,我們也沒有停下腳步。穿越走廊,衝進大廳。

  但是。

  「——!?」

  ——那裡什麼都沒有。

  「怎、怎麼可能……」

  衣笠在那一瞬間愕然低語,不過他馬上就回過神來,把光照向出入口的方向。但是完全看不出有從哪裡射入白光的跡象,在先前的實驗中打開的手動門依舊開著,外面也還是只有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我們分頭迅速地調查大廳一帶,但是到處都找不到任何一點動靜。另一邊的走廊那邊也一樣,滿足一直延伸到深處的黑暗凝滯著。

  黑影就像一陣煙般的消失了。

  「可惡!就這樣消失了?怎麼可能,社長!」衣笠破口大罵,旋即返回走廊那裡,我也跟在他後面。

  通野在走廊上,其他成員也都聚集在他身邊。

  「社長,你有看到吧?剛剛那個和你之前見到的是同一個嗎?」

  「……啊、啊啊。」他的手按在牆上,慢慢直起身子,面色鐵青地緩緩甩頭:「不,抱歉,我沒什麼自信,也有可能和之前見到的那個不是同一個。不過這還是真是叫人有些受不了,接連兩次被令人這麼不舒服的東西嚇到……」

  「還有其他人看到剛才的黑影嗎?」

  大家都搖搖頭,那麼剛剛有看到黑影的人就只有我、衣笠、通野三人羅。

  「…………」

  雖然只是印象,不過我想應該不會有錯。剛才那個是人。

  而且在我們去追那個影子的時候——恐怕就是那個影子進入大廳片刻後的時間點吧——從大廳出口那邊確實曾經洩出白光。雖然在我們趕到大廳那裡時,那一帶已經照舊被吞沒在黑暗之中,不過那到底會是什麼呢……?

  喉嚨乾渴。

  浮動不安的思緒沒辦法理出頭緒。

  為什麼影子會消失呢?

  我們到底看見了什麼呢?

  這時候從展覽室中響起了像是要使局面更加混亂的小小驚呼聲,嚇得所有人都一抖。

  剛才那是小比類的聲音……

  「……!這次又是什麼!?」衣笠一馬當先領著我們殺到展覽室。「小比類!怎麼了!」

  小比類就呆站在放著那本書的長桌前。

  她慢慢回過頭來,以微顫的聲音宣告:

  「書、書……」

  「怎麼了?」

  「……不見了。」

  「什麼?」

  我們也馬上奔到她身邊。正如她所說的那樣,在推放成小山的《不開之房》旁邊——那本上面有鎖的書已經不見了。

  「各、各位,麻煩各位,請在附近找找看。」

  她那迫切至極的聲音毋庸置疑地煽動著我們心中的不安。我們馬上分頭搜查室內,但果然還是到處都找不到那本書。

  「怎、怎麼會?明明不久前還確實在這裡看到過的……」凜凜子愣愣地咕噥著。

  是的,應該是那樣的。我們確實在這裡見過那本書,也拿起來過,但是它現在卻不在了。這就是說,該不會是——

  「該不會是剛才那個影子?」

  ——把它偷走了?

  我感到一陣涼意。

  在我們未涉及的地方,事態開始有著急遽的轉變了。

  「喂,小比類!那本書到底是什麼書?」

  在不安的驅使下,衣笠難掩焦躁地問道。

  但是小比類就像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一樣,呆站了好一會之後,才以止不住顫抖的聲音開口:

  「……衣笠同學。」

  「怎、怎麼?」

  「書上的鎖,確實是打開的吧?」她如此回問道。

  衣笠像是在回溯記憶般的閉上嘴巴,但很快就又開口:

  「……是啊,沒有錯,鎖原本就是打開的。」

  「這樣啊。」小比類緩緩搖著頭說道:「嚴格來說,那並不是書。」

  「不是書?什麼意思?那怎麼看都足……」

  「那是魔器。」

  「魔器?」

  「那是指……」蓮見問道:「在《魔學》和《魔學L》中出現過的那個?」

  小比類點點頭。

  「等一下。」衣笠像是要重整思緒般的說道:「用比較容易讓人聽得懂的方式解釋,小比類。就算那本書其實是你口中的魔器好了,又到底是什麼意思?那本書和我們現在被關進來的這個密室狀況該不會有什麼關係吧?」

  小比類看著衣笠。她應該只是單純回望過去而已,可是她那佇立著、與黑暗同化的身影,卻有著無以言喻的魄力,使得他畏縮地後退一步。

  她的視線往在場所有人身上掃視一圈。

  然後開口說道:

  「……鎖是打開的這件事,就是魔器已發動的證據。也就是說,裡面的東西應該已經被喚出了。」

  「什、什麼東西?」

  「惡魔。」

  ——若是老套的推理小說,這時候應該會雷聲大作,電光從窗口射入,從旁照出所有人發青的臉色吧。

  但是在這個黑暗的密室中,並不存在那樣的東西。

  她的話語在大張其口的無底黑暗之中,無止盡的向下傳去——隆隆迴響著。

 ✩✿✿✿✿✰✩✿✿✿✿✰

  第五幕  in the「D」ark3

  1

  專門用來演術法術的工具,也就是法術器材——俗稱「魔器」。魔器種類眾多,像是杖、劍、鏡、寶石、水晶球、卡片、黑骷髏等等都是。就像音樂也要隨演奏內容改變樂器一樣,在魔學中,在施行法術時所需要的魔器,也會視演術內容而有所不同——小比類這樣解釋著。

  「……因為這方面的事在《魔學》和《魔學L》中也有提及,所以各位也許已經知道了。」

  大家都默不作聲地聽她說話。

  「我所擁有的那個魔器,是位與我相熟的專業古書商出讓給我的。據那位書商所言,此書的作者、出版商等資料全都不明,裝訂罕見,但不符合一般書籍的規格,更重要的是書是鎖上的,以至於看不到裡面的內容,因此幾乎沒有買家對它有興趣,於是我表示不知是否方便讓我看看。那位書商本來就知道我是個對這類珍品很有興趣的人,然後我才看了它一眼,就馬上懷疑這並不是一本普通的書。原諒我要在此提一下自己的私事,我之所以會有此懷疑,是因為我在上學期所上的西洋魔學史課程中,曾經以某個魔器為主題做了一份報告,而我得以借看的那本書,外觀與我當作報告主題的魔器十分相似……所以讓我聯想到,這本書是否可能就是那個魔器。」

  ——那個魔器叫《羅塞蒂手寫本》,她這樣說道。

  「……嗯嗯?這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的啦。」喵子歪起頭,緊接著——

  「記得類似的名字在《魔學》中出現過。」這樣說的人是蓮見:「不過並沒有提及它是個什麼樣的東西就是了。」

  小比類「是」一聲點點頭。

  「哈嗚,蓮見學姊記性真好的啦。」

  「呵呵,我對自己在小說方面的記憶力是有自信的喔。」

  小比類繼續下去:

  「《羅塞蒂手寫本》相傳是在魔學全盛期時,由被譽為『隱密學大師』的法術師阿格裡帕·馮·奈特斯海姆的頭號弟子米海爾·羅塞蒂製作的失傳魔器。若對方出讓給我的那本書真是『羅塞蒂手寫本』,則其歷史價值無可估量。因此我想監定其真偽,於是把它拿去給開西洋魔學史課程的魔學系老師過目。」

  「請問。」凜凜子微舉起手:「那個西洋魔學史聽起來好耳熟啊,該不會……」

  「是的,西洋魔學史的教授不是別人,就是法術師佐杏老師。」

  大家爆出一陣小小的騷動聲。

  「我想老師理應能夠確實監別出其真偽,因此雖然明知於暑休期間前去叨擾是件冒昧的事,但仍然去了老師的研究室一趟。人正好在那裡的老師爽快地讓我入內,二話不說地幫忙監定。然後她說——這確實是貨真價實的魔器。」

  「是、是真貨!?」

  「只是……」小比類說:「那並不是真正的《羅塞蒂手寫本》,而是它的複製品。」

  「複製品?」

  「對。在十九世紀初,以法術師伊利法斯·利末為中心的一群人,曾經發起企圖找回中世紀全盛期知識與技術的魔學復興運動。老師說這應該是那個時期製造出來的魔器。」

  十九世紀初在英國興起的魔學復興運動。不過要談論這件事,必須先去瞭解它的前因,也就是橫跨十六世紀與十七世紀的魔學興亡史才行。

  ——在十六世紀的德國,為了脫離已經腐敗的舊天主教,宗教改革運動經由路德之手發揚光大。後來這個運動擴大到全歐洲,透過此運動,原本涉足國家利益輸送中飽私囊,導致信仰徒剩空殼的基督教會,得以改善體質重獲新生。

  但是——

  要完全得到新生,則有一個阻礙存在。

  那就是法術師。

  法術師從中世紀初期時起,就已經利用他們的智慧與法術參與政治,侵蝕到國家中樞。由於當時的國家與教會有密切關聯,使得教會的洗禮儀式順勢加入眾多魔學要素,這也被視為信仰之所以腐敗墮落的成因之一。

  所以,新教教會為了掃除法術師,以天主的名義想出一個瘋狂的計策。

  那就是「狩獵女巫」。

  新教教會主張「把為了私利私慾橫行無忌的一干法術師全數視為異端,在天主的名下予以定罪」,連法術師這種存在本身都予以徹底否定,一一抓起來處死。「狩獵女巫」的活動藉由眾多信徒傳播到世界各地,歷經長達百年以上的時間,終於把法術師消滅殆盡。不僅如此,凡是加上魔學之名的一切——像是文獻與資料、從文化財產到遺跡的一切事物——都被徹底埋葬在黑暗之中。

  然後到十七世紀,也就是相傳為當時最後一個法術師的德國召喚法術師娜米·朱米艾裡亞遭到暗殺的這一年,魔學實際上已經被視為滅亡過一次了——這段魔學的黑暗時代,一直持續到兩百年後的一八二零年,由一位倖存下來的法術師伊利法斯·利末帶頭興起魔學復興運動為止。這段史實在所有高中課本上都找得到。

  「在十九世紀的那個時候,為了盡可能找回更多已失傳的魔學全盛期知識與技術,是個什麼研究與實驗都會嘗試的時期。其中一環便是多方研究、分析全盛期製作的魔器構造,製作其複製品。出讓給我的那個魔器,應該也是於該時期大量製造的複製品之一。」

  「原來如此,也就是所謂的習作羅。」衣笠說道。

  「正是。但由於它們是在全盛期的知識技術已失傳狀態下試做的成品,因此這些作品終究不脫粗製濫造之林,要說是複製品都太抬舉,只是與原版相距十萬八千里的劣質仿作罷了。因此與原版相比,這些複製品的使用年限也相當短,時至今日幾乎都已經處於無法使用的狀態……不過我帶去的那個複製品多半還尚可堪用。」

  小比類沒有再說下去,像是想先休息一下。

  過了一會,通野問她:

  「小比類,那個叫做《羅塞蒂手寫本》的魔器,到底具有什麼樣的功用?」

  「是。《羅塞蒂手寫本》是概念召喚魔器,亦即為演術隱密系法術『召喚』時使用的工具。」

  「召喚。」凜凜子驀然低語。

  「對。」小比類點點頭:「三嘉村同學知道『召喚』是什麼樣的法術嗎?」

  「啊,不。」她輕輕搖頭。不用多說,當然也沒有其他人答得出這個問題。我們只能默默地洗耳恭聽小比類的解說。

  「說起『召喚』兩字,也許會令各位聯想到喚出惡魔的儀式等狀況,不過正確說來略有不同。所謂惡魔,只是在『召喚』出原本該喚出的對象時,一併出現的副產物罷了。」

  「惡魔是副產物?那麼你說的那個原本該用『召喚』喚出的對象是什麼?」

  「是概念。」

  「……概念?」

  大家對這個陌生詞彙的回應是大惑不解。

  「是的。概念一辭在隱密學中,被視為用來定義存在本身本質上的應有模樣、內容、特徵、意義之物——聽起來頗有哲學味道對吧?不過它也一樣可以套用到『魔學即音樂』這句名言上,把它與音樂做對比會比較容易理解。各位,可知道在音樂中所稱的和弦?」

  「和弦是指像『DoMiSo』、『FaLaDo』那類的吧?一次按下鋼琴上的好幾個琴鍵就登登~好好聽的啦。」

  「對。音樂中所稱的和弦,就是指同時奏出不同音階的單音,形成渾厚聲響。像喵子方纔所說的『DoMiSo』是『C和弦』——就是由<Do>、<Mi>、<So>三個單音疊合在一起形成的和弦。當然『DoMiSo』和『FaLaDo』僅只是眾多和弦中的兩個例子罷了。若是不問音韻是否和諧,只要從無限相連的音階中找出幾個單音予以組合,那麼依據取捨不同,將足以製造出無限的和弦。也就是說,複數單音的集合就是和弦,到這裡為止應該沒問題吧?」

  大家點頭。

  「在隱密學中所稱的概念理論,和音樂中所稱的和弦理論極為相似。用辭也是共通的,概念相當於單音,原文都是note,存在相當於和弦,原文也都是Chord。把這些稱呼套用上去,就會變成:複數概念·單音的集合就是存在。

  來舉個例子吧。

  比方說——

  我,小比類真希是人類。

  在這個場合中,《人類》一辭是用來定義『我』的本質的應有模樣、內容、特徵、意義之物,也就是說《人類》就是構成『我』這個存在的概念之一。

  但是『我』除了是《人類》以外,也是《女性》、《城翠大學生》、《推研社員》,此外也有著叫做《動物》、《生物》的部分。就像這樣,光是『我』這一個存在,就是內含無數多樣化概念而成立的。然後『我』這個存在,同時也是一個叫做《我》的概念,是在這個世界上構成某種其他巨大存在的概念之一。

  ——音樂中所稱的和弦,是複數單音的集合。

  ——同樣的,在魔學,特別是隱密學中所稱的存在,是複數概念的集合。

  這就是隱密學中所稱的概念理論。」

  我默不作聲地努力消化她這番話。

  大家以先點頭再說的曖昧形式表示理解。

  「好,在概念是如此定義的狀況下,那叫做『召喚』的法術到底又是什麼呢?」衣笠問道:「所謂的喚出概念,具體面言是怎樣的?」

  「比方說。」小比類回望他:「……衣笠同學,你的特長是什麼?」

  「特長?怎麼突然問這個?呵,也罷。我們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還用得著多說嗎?我的特長就是以邏輯性的思考來解謎,也就是推理。」

  「謝謝你。衣笠同學的特長是推理,也就是說,衣笠同學的專長是推理力。把它套用到隱密學中所稱的概念理論上,就可以得到這個結論:『衣笠偵史郎』是根念於《推理力》這個概念上的存在。」

  「『根念』?」

  「是的,這個也用音樂對照會比較容易理解。音樂中所稱的和弦,是複數單音的集合。不過在那些複數的單音中,對和弦有著最大影響的單音稱作『根音』。以先前說過『DoMiSo』的『C和弦』而言,根音就是C的音,也就是<Do>,和弦本身的調性多半都是看根音來決定。

  同樣的,在隱密學中所稱的存在,也有著根念,它和根音的原文都是root。」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我的特長之所以會是推理,是因為構成『衣笠偵史郎』這個存在的概念之中,以《推理力》這個概念會對整個存在發揮最大影響之故——也就是說《推理力》就是我這個存在的根念,是這樣沒錯吧?」

  「正是如此。只是以音樂而言,一個和弦中只會有一個根音,但是以隱密學而言,一個存在則擁有複數根念——再從那些根念之中,解讀最根源性的概念,以數字表記出來的符號就叫超次元符號,不過那和現在的事無關,所以我就不多說了。」

  「……這樣啊,那我就有點可以理解了。也就是說所謂的『召喚』是——」

  「是的,『召喚』是喚出概念予以利用的法術。應用方式形形色色,不過以歷史而言,做法幾乎都是把召喚出來的概念附加到某個存在身上,而被選上的存在——大多數都是人類。」

  這樣啊,我終於理解了。

  存在是概念的集合,在其中作為根念的概念,會對存在本身形成很大的影響。所以如果能夠用「召喚」喚出某種概念附加到存在身上,就有可能藉此得到強大的力量羅?

  看看大家都差不多已經想通了,小比類繼續說下去:

  「自古以來,人們就把如此這般被加諸某些概念、以至於擁有超越常人之力的存在稱作『惡魔』,當然其中也有人的作為更適合被稱作『神』。不過在歷史上曾經被加諸過概念的人,幾乎都是些為了私利私慾不顧他人犧牲的人,只能說這就是人類這種存在最經不起考驗的地方了吧。」

  如果惡魔這種稱呼是指被加諸概念的人類——也包含對該人行為的評價在內——那麼就某種意義而言,惡魔確實是種類似附屬物的東西,只是個副產品。

  「呃嗯?那比方說喔。」喵子歪著頭問道:「如果把《名偵探》的概念召喚過來會怎麼樣?會有像是福爾摩斯或白羅一樣的人物從滾滾煙霧中一個一個冒出來嗎?啊,不過如果真是那樣,偵史郎就可憐了,會被掃地出門的啦。」

  「喵子!」

  「……很遺憾,那是不可能的。」小比類搖頭。衣笠瞪著她,像是在問遺憾是什麼意思?不過她並沒有理會衣笠的視線,繼續說道:「就像我方纔已經說明過的一樣,比方說《我》是概念之一,但同時也是內含各種概念的存在。《名偵探》這個概念也是如此——具有實體的存在,光是本身內含的概念數量就極其驚人。即使是在中世紀的魔學全盛期時,也未曾有過使用『召喚』成功喚出具有實體之存在的前例。」

  「那就像剛剛所說的一樣,把叫做《推理力》的概念召喚出來,再附加到衣笠身上就可以了吧?如此一來衣笠也就可以成為貨真價實的『名偵探』了?」

  「真、真沒想到連蓮見學姊都……」

  「不,那恐怕也是不可能的。」小比類再次搖頭。這次她照舊沒有理會衣笠問她不可能是什麼意思的眼神,繼續說下去:「確實《推理力》這個概念可以算是一種沒有實體的概念。然而即使如此,它應該還是一種內含其他各種概念的概念——即使把概念附加到存在上,若是沒有發揮出根念的功能,就沒辦法對存在造成太大影響。還有,要使既念發揮出根念的功效,那個根念本身也必須要有一定程度的強度才行,這就和弱音不能成為用來撐起和弦的根音一樣。內含概念數越多的概念,召喚時就越難以維持在高強度。如果是在中世紀的全盛期,也許還有可能喚出,不過即使如此強度也會相當低。以現代魔學的水準而言,恐怕更是不堪使用之物吧。」

  「那你帶過來的那個魔器,到底會召喚出什麼樣的概念?」通野問道。

  「是,那是《羅塞蒂手寫本》的複製品——話說從頭,原版的《羅塞蒂手寫本》是數量高達一百七十二本的大數目魔器,每一本可以召喚出來的概念都是固定的。據說其中也有可以用來召喚出基督教所謂七大罪與七美德等概念的書本,所以就可以知道它是多麼非同小可的概念召喚魔器了吧……但是在十七世紀魔學滅亡時,這些魔器也多半佚失,僅有寥寥十一本留存王今,現在應該全都成為大英博物館的收藏品了。」

  不過她又加了句「但是」。

  「根據老師的調查,那個複製品是設計成光用一本書就能召喚出複數概念的類型。」

  「一本召喚出複數?」

  「是。可能是因為那個魔器是習作,所以就索性在其上試做了各式各樣的功能。不過就像我先前已經說過的一樣,召喚複數概念時無法維持高強度,再加上魔器本身也是劣質仿作,因此它能夠召喚出來的是強度相當低又脆弱的概念。

  然後——

  那個魔器召喚的概念有三種,分別是是《混亂》、《忘卻》與《消滅》。」

  《混亂》、《忘卻》與《消滅》?

  怎麼……都是些聽起來就挺危險的概念。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展覽室的空氣好像變得涼颼颼地。

  「各位……」小比類說道:「知道『巴別塔』嗎?」

  她這句說突然也很突然的話,讓大家面面相覷。

  「你說的巴別塔……」蓮見問道:「是指出現在舊約聖經上的那個巴別塔嗎?」

  小比類點點頭。

  ——巴別塔,我多少也聽過這個名字。記得是建造得高入雲霄的傳說中高塔,不過詳情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正當我想到這裡的時候——

  「記得巴別塔的記述是出現在《創世紀》第十一章吧。」蓮見解說起來:「當時人們都說著同樣的語言。他們為了避免自己這群人失散到世界各處,打算建造巨大的城市以及高入雲霄的高塔。但是全知全能的神不允許這件事,攪亂了人們的語言。結果使得人們混亂,散佈到世界各地——是這樣的吧?根據聖經上的說法,『巴別』這個字源自於希伯來語中的『混亂』一辭……其他也有它是由向神挑戰的挪亞子孫寧錄所建造,因為觸怒神而被神毀滅的傳承存在吧。不過我並不是研究聖經的專家,所以也不是很清楚詳細內容就是了。」

  「是的。以考古學觀點而言,可以在古代美索不達米亞找到的眾多呈梯形之古亞述、巴比倫塔廟式建築,便被認為與巴別塔有關。這是比較一般性的觀點——不過在部分魔學史研究者之間,卻有一說認為這個巴別塔傳說全為事實,全都是透過召喚概念而得以實現的。」

  「你說什麼?」

  通野這樣問,不過我已經猜出端倪。蓮見所說的巴別塔傳說,與小比類所說的三個概念有共通之處。那就是——

  「《混亂》是混淆人心理智的概念,《忘卻》是使人遺忘記憶的概念,然後《消滅》是附予人們消滅物體能力的概念。

  把傳說做個整理,就會變成這樣——要建塔的人們被神攪亂語言,造成混亂,之後塔塌了。

  所謂的『神』到底是誰呢?這點未有定論。但是根據部分魔學史學者的見解,事情可能是這樣的:那個誰是位法術師,召喚了三個概念,使它們附加到人們身上。人們就這樣《忘卻》語書,《混亂》失常,然後在這種狀態下的他們自己動手《消滅》了塔。也有找到幾個足以佐證此一論點的歷史性旁證……」

  「——」

  所有人都搭不上話。

  老實說,這個說法的規模大得太離譜,反而完全湧不出真實感。

  但是如果那種亂七八糟的概念,真的已經從那個魔器中被召喚出來……

  「只是……」小比類以有些慌張的語氣補充道:「希望各位能注意一件事,就像我先前也說過的一樣,那個複製品能夠召喚出來的概念,強度相當低——也就是說,並不是會對存在造成太大影響的概念。也就是說,照那個魔器所能召喚出來的概念程度,絕無可能形成像巴別塔傳說那般驚天動地的現象——」

  「等等。」蓮見打斷她的說明:「如果那個概念現在真的已經被召喚出來了,那它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是會像幽靈一樣在那邊飄來飄去的嗎?」

  「……不。」在沉默片刻後她才回答:「手寫本是用來把召喚出來的概念附加到某個對象上的裝置。如果那個魔器真的已經發動、召喚出概念,恐怕它正依附在某人身上——也就是說,應該有人被它附身了……」

  「什、什麼?」蓮見一面環顧週遭一面說:「誰?是誰?該不會、那個,就在我們這些人之中?」

  她的台詞使所有人都繃緊了臉。

  在下一個瞬間——

  「小比類!你為什麼要把那麼危險的東西帶過來!」衣笠怒喝。

  小比類用力咬著唇、垂下眼。

  「……對不起,是我判斷有誤。」

  「判斷有誤……?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都是因為你……」

  「但是!」她嚴肅地抬起臉:「原本理應不會發生這種事的!因為我們絕對——」

  「別說了,小比類。」一個低沉但響亮的話聲打斷了小比類的辯駁,是濤川。當她把臉轉向他的方向後,他的視線卻栘向衣笠:「你也是,衣笠。現在責備小比類有用嗎?沒理由要在這裡開庭審判女巫吧。」

  「這是沒錯啦。」衣笠沒有反駁,代之以啐了一聲。

  「……小比類,關於那三個概念,如果它們已經被召喚出來了,它們會四散附身在三個人身上嗎?還是會三個概念一起附身在同一個人身上?」

  「……是後者。因為那個複製品是一次召喚三個概念出來,所以三個概念應該是密不可分的。」

  「那也就是說——」蓮見環抱雙臂,環顧著所有人放話:「在我們八個人之中,說不定混進了被那些危險概念附身的人羅。」

  整個場面陷入緊張氣息中。

  通野馬上以強硬的語氣開口:

  「不要用那種口氣說話,蓮見!」

  「可是,通野學長!」

  「事情又還沒肯定是那樣的吧?而且假使我們之中真的有人被那三個概念附身好了,我們的目的也並不是找出被概念附身的人,而是脫離這個密室狀況。故意去想些不必要的事疑神疑鬼,不只是會讓狀況更加惡化嗎?」

  「是嗎?我倒認為這是必須調整事態先後緩急的大問題呢,因為那個遭受概念附身的人具有《消滅》的概念。根據剛剛聽到的說法,《消滅》是給人附加上消滅物質能力的概念。既然如此,就代表它說不定連人類都可以消去了吧?」

  對蓮見的話有反應的人是小比類,她交握在身前的雙手用力握了握。眼尖的蓮見似乎確認到那個動作,刻薄的話語便衝口而出:

  「看來我說中了呢……我可沒辦法待在有那麼危險的人所在的地方。」

  在大多數的人都還不能完全掌握事態轉變的狀況下,蓮見的言行舉止令大家開始切身地感受到危機,這是因為她腦筋轉得比我們都快導致的結果。要和她站在同一個立足點上,需要具備與她同等的思考速度,而在場眾人當中能夠辦得到那點的,除了她以外就只有一個人。

  是通野。

  「蓮見,夠了!」

  他怒喝道,兩人面對著面互瞪對方。

  「你的主張有錯誤存在。根據小比類的說法,三個概念是密不可分的——也就是說,如果在我們之中有人被附身,那麼那傢伙也受到《混亂》附身,所以理應不可能維持正常的理性。但是現在在這裡的人不全都很正常嗎?我沒有說錯吧?」

  「不,有錯。現在造成問題的魔器是劣質仿品,召喚出來的概念強度也低,所以就算被《混亂》附身,說不定也能保持一定程度的理性。但若是維持那點理性的拘束,在某些誘因的引發下潰散,又會如何呢?」

  「這——」

  推研實質上的第一號人物與第二號人物爭論著,沒有人能插口。

  兩人的爭論呈平行線僵持了好一會,最後——

  「夠了,到此為止了。」蓮見像是在發出最後通牒一樣對大家說道。

  「你想做什麼,蓮見?」

  「通野學長,很抱歉,不過我接下來要一個人單獨行動了。」

  「你說什麼?」

  「——哎,請等一下,那很危險的。」衣笠終於插入其間:「這不像你。蓮見學姊,請冷靜下來。」

  「我很冷靜啊。」

  「那你應該是明白的吧?一個人單獨行動,就好像是叫人來攻擊似的,不是嗎?這種行為太輕率了。身為一名偵探,我不能坐視不理。」

  衣笠的話使得蓮見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有哪裡不對嗎?」

  「啊,抱歉,不過我可不是在笑你喔,衣笠……是啊,在推理小說中,單獨行動的人確實是會成為犯人下手的頭號目標。這在推理小說中已經是超級老梗,但也是絕對的規則。集體行動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減少遭受襲擊的風險,就算遭受襲擊也可能靠人數佔上風逮捕犯人。每當我看到推理小說中有登場人物因為單獨行動遭到殺害,也總是很受不了,覺得怎麼會有這麼蠢的人,為什麼連這麼簡單的事都不知道呢?」

  「既然你能有這樣的理解,那為什麼?」

  「這個啊,因為在推理小說中,犯人是普通的人類嘛。」蓮見馬上回答:「但是我們現在遇上的對手卻不是普通的人類,而是有時候在歷史上甚至會被稱為『惡魔』的東西耶?我可不是面對那種對手,還敢心安理得地以為只要大家眾在一起就可以沒事的樂觀主義者喔。不,正好相反,要是大家聚在一起,反而難保不會被一網打盡,theend。既然如此,不如大家各走各的,分散被集中攻擊的機會,提升生存機率。在這種狀況下,這樣做才是更有建設性的吧?」

  「這個……」衣笠的話梗住了。

  蓮見聳聳肩:

  「如何?沒有反駁的餘地了吧?而且呢,我之所以要單獨行動,其實還有另外一個理由——喂,真希。」

  「怎、怎麼了嗎?」

  「那個召喚概念的魔器,是不是也有解除概念附身的功能?」

  小比類的雙眼睜得大了些。

  「……確實是有,不過——」

  「看你一臉在奇怪我怎麼會知道的表情呢,答案很很簡單,力量這種東西是要能放能收才會有意義。要是只管喚出一種力量,卻控制不了也阻止不了它,那叫作愚蠢至極。如果我要製作魔器,絕對也會加上那樣的解除功能,或者是另外準備用來解除概念的手段……而現在就有個問題了,那就是為什麼那個可以說是概念控制裝置的魔器會不見了呢?」

  「難道……」衣笠以語帶戰慄的聲音說道:「為了避免附身的概念被解除。也就是說,你是想說小比類拿來的那個魔器,是被概念附身的人偷走的羅?」

  「對。」

  一股懼意從我背上竄過,怎麼會有這種事。可是,等等,如果真是那樣——

  「請等一下。如果真是那樣,那麼那個被附身者就不在我們之中,因為我們在不久前有看到疑似偷走那個魔器的影子。」

  ——黑影。

  是的,我也確實用這雙眼睛親眼看到了。

  但是——

  蓮見平淡地說道:

  「但是我可沒看見呢。」

  「啥……!」

  衣笠說不出話來了。

  空氣中閃過刺耳的龜裂聲。

  她的意思就是不相信我們的證言。

  「可、可是蓮見學姊。」喵子拚命試圖挽留她:「那本書直到不久前都還在這裡的事,是我們B組四個人都有看到的,後來在跟大家會合前,也沒有人個別行動,所以我們八個人之中應該是沒有人可以偷走魔器的啦。」

  「是嗎?假設當你們B組四人在這裡看過魔器,如果有人趁大家走出房間時不注意,拿走魔器,把它藏到其他地方,這樣至少也是可行的吧。這裡黑成這樣,要瞞過大家暗中做出這種事應該並不困難……其他還有,真希,你剛才可是把大家留在走廊上,一個人直衝到這間展覽室確認魔器的呢。若是在那時候把魔器藏在室內某處——不,如果你就是被附身者,那說不定還可以把魔器本身都消滅掉吧?」

  「……沒、沒有,我絕不——」

  「蓮見學姊!」

  小比類和喵子都一臉受傷的表情,態度越來越激動。

  但是蓮見的主張合情合理,果然她的思考速度出類拔萃。我連想都沒有想到那種可能性。

  「你們倆別那種表情嘛。」在這樣說的時候,蓮見的臉上甚至滲出了幾許溫柔:「我只是想說,其實我自己也有那種可能性呢……總之我走羅。如果大家都能活下來,到時候再見面了。手電筒就留在這邊吧,因為要單獨行動是我個人的任性。」

  她腳跟一轉。

  每一個人都只能愣愣地看著她走出展覽室的背影,目送她離去,也沒有能夠阻止她的話語。

  但是在門碰一聲闔上的那一瞬間——

  「——等、等等,蓮見!」

  因為那個聲音而回過神來的通野動了。他迅速抓起放在桌上的手電筒,往蓮見離開的那扇門跑去。

  「社、社長!」衣笠叫住他:「你做什麼?」

  通野回過頭來說:

  「……她說的話也許確實是有道理,但即使如此我還是不能接受。所以我要設法說服她、把她帶回來——陸,大家交給你照顧了。」

  濤川默默地點點頭。

  在確認到那個動作之後,通野就衝到走廊上去追蓮見了。

 ✩✿✿✿✿✰✩✿✿✿✿✰

  2

  空氣凝重。

  沒有人動。

  不,應該是沒辦法動吧。太過叫人眼花撩亂的發展,使人連思考都當機了。

  「——總之先坐下吧。」

  濤川的這句話像是解除催眠術的暗號一樣,使得大家齊齊回過神來。原本停住的時間再次動了起來。

  ……確實,這樣做才是明智的吧。不,這樣做是僅有的選擇了。既然沒辦法有更具體的行動,呆站在那裡也不是辦法。

  我們以慢吞吞的動作打開放在室內備用的折疊椅,各自坐了上去。

  但是有一個人,只有喵子一個人一直站在原地不動,雙手抓住針織帽兩端扯著它,嘴噘得半天高。

  衣笠皺起眉頭。

  「……你在做什麼,喵子?不坐下嗎?」

  「沒啦~~那個~~老實說我是很想那樣做的嚕。」她把帽子往下扯得遮住眼睛咕噥著。

  「那是怎樣?有話想說就說清楚。」

  喵子的臉有些發紅。

  「嗚嗚,那個,現在氣氛這麼嚴肅正經,人家很難說出口的啦。老實說我現在超想去上廁所嚕……」她這樣說道。

  「哈啊?」衣笠發出不像他會有的、也與現場氣氛大異其趣的怪叫聲。過了好一會兒以後:「……真是,你這傢伙,真的是連一點緊張感都沒有耶。」

  「什、什麼話嘛,這種事哪有辦法的啦,人有三急嘛!」

  喵子對按著額角歎氣的衣笠吼回去。

  但是他們之間這種嗆來嗆去的互動,卻略微抹去了陰暗的氣氛。大家不由得都輕輕舒了一口氣,然後——

  「啊,那我陪你一起去,因為一個人去說不定會有危險。」凜凜子站起身來。

  「不,我去,因為這是智明交給我的責任。」但是濤川站起來制止她。雖然說在正常狀態下,這種事應該由同性相陪,不過現在畢竟是非常狀態。所以比起無力的凜凜子,由他相陪應該會更安全吧。

  「那就不好意思嚕,濤川學長。」

  「快去搞定啦,廢話那麼多。」

  「嗄喵!偵史郎才吵啦!」

  濤川與喵子走出展覽室。

  留在室內的,有我、凜凜子、衣笠、小比類四個人。因為手電筒一支在通野手上、另一支在濤川手上,所以室內完全籠罩在黑暗之中。衣笠從口袋中拿出打火機點著火,把它放到桌上當成油燈使用。搖曳不已的一點火光,使得展覽室內的輪廓朦朧地浮現出來。

  就這樣,像是從慌亂心態脫身而出,總算得回平時從容的衣笠,在折疊椅上調整姿勢翹起二郎腿,直瞪著前方,嘴中唔唔有聲。然後——

  「小比類,我有個問題。《混亂》在實際上對人類造成的影響是屬於哪種類型的?被《混亂》附身的人,到底會採取怎樣的行動?」

  「……這要視人而定。老師是這樣說的——在被概念附身時,被附身者的反應,是把附身的概念、以及該人既有的概念取得平衡後決定。」

  「平衡?」

  「是……以色彩觀點來設想也許比較容易理解。有句話說近朱者赤,不過事實上如果原本是『藍』,則近朱者會變為『紫』;若為『白』,則變為『粉紅』。即使同屬於朱色系,也有深淺之分,相近後也會變成與原先兩種朱色不同之朱。同樣的,即使同是《混亂》,在附身後產生的反應,也會依人而千變萬化。」

  「但是在你剛剛說到的巴別塔故事中,應該有提到大家一致失去理性……」衣笠說到一半時自己也察覺到了:「對喔,是概念本身強度差別的關係吧。就是說在巴別塔的例子中,朱是濃到極點的朱羅?」

  「正是如此。近朱者赤,但若是那個『朱』本身極濃,連其他顏色本身都能蓋過去,那就會變成一整片、毫無例外的『朱』了。所以這個叫做巴別的混亂概念,才會是叫人敬畏的傳說中概念。」她繼續說下去:「當然了,從那個複製品中召喚不出那麼強力的概念。但也因為如此,就演變成無法得知被附身者究竟會有何反應的結果了。」

  「那麼蓮見學姊方纔所說的,被附身者就算被《混亂》附身,說不定也可以維持理性的推理就……」

  「是,這絕對可以肯定。若被附身者是有著強力《自制力》的人,那是絕對有可能的事。但若是在某些誘因下失去自制力,意識就會整個往混亂的一方倒下,這點也是無可否定。」

  「也就是說,在這個案例中,處於抑制狀態下無害,但是一旦抓狂起來就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了嗎……那麼就算那個《混亂》被《自制力》牽制住,不至於使被附身者失去理性,但是似有若無的惡意也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從內心深處被拉扯出來,驅使被附身者偷走概念解除裝置的魔器。是否也有這樣的可能性呢?」

  「……雖然沒有確切證據,不過不能完全否認無此可能。」

  衣笠從鼻中「哼嗯」一聲:「那下一個是《忘卻》。在傳說中,人似乎會因為那個概念忘記語言?」

  「當然複製品喚出的概念不會有那麼強的力量。恐怕只有讓人忘掉一、兩件事的程度吧,老師是這樣說的。」

  (一、兩件事……)

  在那一瞬間。

  我就像得到上天啟示般想到了那個可能性。

  不,不對,其實那個火種一直都在我心中悶燒至今,只是因為它連一絲煙都未升起,讓我在不知不覺中忘了它的存在。但是小比類剛剛的話讓我想起它的存在,並且正視它。

  然後火種已經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化為熊熊烈火了。

  (不會吧!)

  我只能束手無策地呆望著在我意識內沖天燃起的火炷。

  一股徹骨寒意從我體內深處匍匐而上,我的眼前一片發黑。不會吧,事情不會是……

  「——唔,那最後來說說《消滅》吧。關於這個,是否也和蓮見學姊之前說的一樣,被附身者可以利用《消滅》把魔器本身都消去呢?」

  「……是,應該是有可能。」

  「那是要直接接觸到物體的意思羅?可以在遠方用遙控的方式消去物質一嗎?」

  「不,那是不可能的,消滅是以直接接觸到目標的形式進行。」

  「原來如此。那麼,在歷史上似乎是把被附身者稱作『惡魔』,是嗎?」

  ——惡魔。

  「可是即使被概念附身,也不代表可以真正擁有像惡魔一樣的無所不能力量對吧?不可能得到超越所附身概念的力量。」

  「是,正是如此。」

  「假設在魔器已經消滅的狀態下,被那個魔器召喚出來的概念會怎樣?會一起消失嗎?」

  「不,即使魔器消滅、或是遭受破壞,概念也依然會留存著……」她略微垂下臉:「……那個,關於《消滅》的事,我絕對沒有——」

  「我知道。我也沒有要懷疑你會去消滅魔器的道理,只是做個確認而已。我現在在懷疑的反倒是其他人。」

  「……其他人?」小比類回問。

  這句話叫我身上的寒毛全都豎起來了。如針刺般的絲絲涼意,刺得我急出一身冷汗。

  ——衣笠在懷疑的人,該不會就是我吧?

  我這樣想著,只能這樣想。

  因為最懷疑我的人不是別人,就是我自己。

  懷疑的理由是明擺著的。當我在門廳清醒過來時,那個「忘了什麼」的狀況。

  會不會那並不是因為撞到頭,而是被召喚出來的《忘卻》附身之故呢?而且會不會正是因為它的強度低,所以每當在聽到可以連接起記憶的字句後,才能夠回想起它們呢?這樣一想就全都可以解釋了,解釋得通了……

  汗水濕透了我的背。

  自己細長的呼吸聲聽起來更是吵得要死。

  被附身者不會就是我吧?

  惡魔不會就是我吧?

  「阿周,怎麼了嗎?」

  我整個人抽搐般的一震,倒抽一大口涼氣。

  「沒、沒事吧?臉色好像很難看,是不是不舒服?」凜凜子觀察著我的臉色,還直接伸手往我額頭上摸過來——

  「……嗚哇!」我猛然撥開她的手,連人帶椅往反方向一退。椅腳摩擦在地板上帶起的喀嘰聲,迴盪在籠罩著深暗與寂靜的室內,顯得更加響亮。

  「阿、阿周?」她歪頭看著被我撥開的手,可以清楚在她眼中看到浮現出來的動搖之色:「對、對不起,是我太冒失了吧。」

  「不、不是,沒有——對不……」

  凜凜子正以不安的表情看著我這邊。

  我回過神來,發現另外兩人也以不解的模樣看著我這邊。

  (……不要,別看著我!)

  鎮定,冷靜下來。我在內心斥責自己,但沒有效果。我的雞皮疙瘩因為戰慄而狂冒,尖叫聲都快要衝口而出了。

  但是——

  在下一個瞬間到來的變故,驅走了我的混亂。

  ——我們突然聽到一聲像是在求救的叫聲。

  在場所有人大吃一驚、繃緊身子,屁股離開椅子,視線射向一直沒被關上的門外。

  「剛、剛才那是社長的聲音嗎?」一腳踢開椅子站起來的衣笠把打火機拿在手中,一副要直往外面衝去的樣子。

  「請、請等一下,衣笠。」小比類叫住他:「輕率外出是……」

  「這是什麼話!你也聽到那個聲音了吧?能不去嗎!」

  「但是……」

  在小比類吞吞吐吐地反對時,衣笠已經衝出展覽室了。

  「怎、怎麼辦?」是凜凜子語帶哭音的聲音。

  我抹去額頭上的汗,總之先打開手機的背光確保光源,然後在剎那間的迷惘過後——

  「……我們也過去吧。」我這樣說。

  「天乃原同學,可是……」小比類轉向我這邊。

  「離開教室也許確實不是什麼好主意。但是聽到那個叫聲也不能置之不理,更重要的是,在這時候怎麼也不能讓衣笠同學一個人過去吧?」

  「這……」她思索著點點頭:「說的也是。好,我們走吧。」

  我、凜凜子、小比類三人也跟在衣笠後面離開展覽室來到走廊上。

  從右邊可以聽到有人正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定睛一看,有一點搖曳的火光,是衣笠的打火機。我們也跟在他後面奔跑在走廊上,途經門廳、進入另一側的走廊,然後——

  「社長!」

  跑在前頭的衣笠衝進門開著的左側教室,我們也跟著跑過去。

  從A棟一樓上方鳥瞰,這間講堂正好位於我們原本所待的展覽室對角線上,大小也一樣。不知道是不是這間教室沒有用來舉行什麼企劃的緣故,桌椅與講桌都在原位,窗子也全部打開——這是因為之前我們調查所有房間時,把它們打開了就沒關的關係。

  在這間教室的正中央,有著通野的身影。

  他理都不理衣笠的叫喚,只是慘白著一張臉側對我們呆站在那裡。手電筒握在他無力下垂的手中,在他腳邊的地面上形成一小團凝聚的光塊。

  我看到他的側臉,全身都毛起來了。

  ——被奪走靈魂的空殼子。

  他的臉色難看到足以讓這樣一個不吉利的想像掠過我腦中。

  是的,簡直就像是靈魂真的已經被惡魔奪走般——

  嗯?

  我猛然想起一件事,環顧週遭。

  蓮見呢——到哪去了?

  「社長!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衣笠手按在他肩上搖著:「請振作點,社長!蓮見學姊怎麼了?」

  「蓮、蓮見……」在黑暗之中,他只有臉轉過來這邊,以嘶啞的聲音低語道:「蓮見——消失了。」

  現場氣氛就像是聽到一個叫人笑不出來的黑色笑話似的,出現尷尬的冷場。

  「你、你說什麼……」

  「所以說,蓮見她消失了,是真的。」

  這樣重複的通野像是真的神經錯亂了,嘴角浮現出帶著某種危險味道的笑容——本來還以為會怎樣,不過說話這件事猶如抽去了他體內的支撐之力似的,結果他就這樣整個人垮下,坐倒在地上。

  「消、消失?怎麼可能……蓮見學姊!你在的吧!?請出來,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衣笠大聲說道,那是迫切、能夠讓聽者感覺得到他完全不是鬧著玩的高亢聲音。

  但是沒有回應。

  他馬上折返走廊,在那裡大叫:「蓮見學姊!這種玩笑很惡劣!請出來!」

  依舊沒有回應。

  有著像是某種不可見的東西正如同浪濤般直湧過來的壓迫感。

  衣笠像是想要甩掉那份壓迫感般的回來這邊,然後把手電筒從通野手中挖出來,接著大略調查了一下室內。

  但是在桌子與講桌之下——到處都找不到可能有人躲藏的跡象。話說室內本來就不太大,如果有人躲著,應該也會馬上察覺。

  這時候從走廊的另一頭傳來逐漸接近中的腳步聲,不是蓮見,因為一共有兩個人的腳步聲。

  「怎、怎麼啦!?連我們都聽得到聲音,發生什麼事啦?」

  是喵子和濤川。

  「是、是這樣的。」小比類解釋:「社長說蓮見學姊消失了……」

  「咦?那是怎麼回事?」

  「社長,請說明一下。」

  衣笠的聲音讓通野一震抬起頭來,這時候大家都環繞在他身邊了。

  在叫他坐到椅子上的催促聲中——

  「社長,蓮見學姊怎麼了?在你離開展覽室去追她以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像是為了表明自己很冷靜般的,他這話是一句一頓說出來的。

  回答的通野就像只是在照本宣科一樣結結巴巴說道:

  「我、我……離開展覽室後去追她,幸好很快就追上了,因為她是用走的嘛……可是,她的態度很頑固,不管我怎麼說都不停下來,還叫我別跟著她……不過我還是不放棄,一面走一面說服她,但是她根本聽而不聞。然後,一來到這間教室前,她就閃進去了。

  ……當然我也準備進去。但是,裡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卡著,門打不開。看來似乎是她從裡面抵住門,不讓我進去。

  雖然我不算力氣大的人,不過應該還是比身為女性的蓮見強,所以我也考慮過把門撞開。實際上那也是可能的吧……但是考慮到這樣可能會造成反效果,使她的態度更加硬化,所以我就待在那裡不斷勸她。好在這間教室的門並不算太厚,所以我想我的聲音應該可以傳到室內……

  但是不管我怎麼說都沒有任何反應,也聽不到裡面有什麼聲音……我有種不安的感覺,試著再推門看看,這次門一推就開了。

  然後——在教室中,已經沒有任何人影了。當然我也馬上在室內找過,但還是沒有任何人在。蓮見的身影,就像一陣煙消失了……」

  毛骨悚然。

  這是怎樣?簡直就是鬼故事了嘛。

  「難、難道是——」小比類低語:「消滅……」

  這個字眼叫我們全都一震,轉過頭去。她自己也反芻著自己說出的那個字眼的涵義,像停下呼吸般的沉默下來。

  宛若具有實體、沾在身上會叫人噁心想吐的黑暗,正在往我們圍攏般的席捲成渦。

  不想承認。

  每個人心中應該都是這樣想的吧。

  但是沒有其他解釋可以說明這個狀況了。在完全化為密室的樓內,一個人消失了,至少我再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可能性了。採取單獨行動的蓮見,最後的末路就是這樣了嗎……

  但是……

  我「咕嘟」一聲吞了口口水,環視在場諸人。

  如果真是那樣,使蓮見消滅掉的被附身者到底會是誰?

  在這種狀況下,最可疑的人果然還是通野吧。如果是跟著蓮見跑出去的他,要接觸、消滅她應該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但如果下手的人真是他,他有必要在那之後像這樣的把人叫來事發現場嗎?照理說只要向大家報告出事了就可以了吧?甚至他應該只要若無其事地回去我們那裡說「勸不了她,沒辦法帶她回來」就足夠了。

  我冒出雞皮疙瘩,那麼果然是我羅?

  不,但是從蓮見這件事看來,我是無辜的。這點我自己非常清楚。

  (既然如此,那就是在這些人之中另有其人羅?)

  這時候突然——

  「……天乃原。」衣笠叫我的名字。

  「怎、怎麼了?」冷不防被叫到名字的我抬起臉來,所有人都看著我和他。

  在他拉低的帽沿下,露出一隻眼睛看著這邊。

  「由我先攻無妨吧?」

  「啊?什、什麼事?」

  「當然是發表推理的順序。」

  一瞬間我根本聽不懂他是在說些什麼,不過我馬上就想起來了,他是在說要和我比賽推理的那件事。

  「偵、偵史郎?啥啊?一副自信滿滿的口氣耶。」

  「呵,那是當然了,因為我有自信啊。」他以目空一切的口氣說道,十足推理小說中名偵探的架勢。

  「可以吧?那我就先攻了——各位,請放下心來,我已經知道被概念附身的人是誰了。」

 ✩✿✿✿✿✰✩✿✿✿✿✰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9 07:14 P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3-9 07:21 PM 編輯


  第六幕 in the「D」ark4

  1

  ——已經知道被附身者是誰了。

  衝擊性的發言釘在大家身上。

  大家看著他,臉上還是一副半信半疑——難以完全置信的表情。雖說如此,大家內心肯定都已經被他這句話激得方寸大亂。

  衣笠像唱大戲般張開雙手說道:

  「在這樣的時候,原本應該說的是已經知道犯人是誰。不過由於那個人物多半也是因為被《混亂》附身,並非出於殺意或敵意才攻擊蓮見學姊,因此稱之為犯人不太合適吧。」

  「你、你真的知道被附身者是誰啦?」喵子問道。

  「當然,我不會說謊。不,偵探在某些狀況下往往會有說謊的需要,但我在此發誓,我現在要在這裡所說的一切,絕非任何虛詞謊言。」

  他環視著大家。

  大家也隨著他,紛紛把視線轉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身上。

  難道被附身者就在我們這群人之中?大家的眼神如此說道。

  他心中猜測的被附身者到底是誰呢?

  (難道是……)

  「被、被附身的人是誰?」

  「別急,喵子,我來照順序解釋——首先,先當作被附身者就在我們七人之中來設想。」

  我壓抑住內心的動搖,強撐著聽他說話。先當作被附身者就在我們七人之中來設想看看,而那個犯人就是——天乃原周。會不會在下一刻就會像這樣從他口中冒出揭發我的話呢?我全身冷汗直冒。

  但是我的那個臆測以杞人憂天告終。

  「首先可以剔除掉的有我、小比類、三嘉村、天乃原。因為這四個人在蓮見學姊離開展覽室以後,也一直留在原處,處於互相監視的狀態,所以完全不會有接觸到蓮見學姊,讓她消滅的機會。各位,沒有異議吧?」

  大家以像是在互相試探的眼神對望,不過沒有人有提出異議的意思。

  我的內心安心到酥麻的地步,力氣從體內抽離。

  但是,那到底會是誰?

  衣笠繼續說下去:

  「好。那接下來是說要上廁所而離開教室的喵子,還有陪她一起去的濤川學長。關於這兩位,我想稍微詢問一下當時的詳情——喵子。」

  「做啥?」

  「你們去的是走出展覽室以後位於左前方,正對著樓梯的那間廁所吧?」

  「是啦。」

  「從你進去到出來,一共花了多少時間?」

  「你、你對女孩子問這什麼問題啦……討厭。」喵子把針織帽往下拉,害臊地瞪著衣笠。不過她畢竟也知道眼前並不是那種狀況,所以整理了一下心情,用有些不高興的表情老實回答:「這個啊,我想最多四、五分鐘吧。因為一片漆黑的廁所果然還是挺可怕的,所以想趕快出來的啦。」

  「在那段時間中,手電筒是由你拿著嗎?」

  「是呀喵。不然……就會什麼都看不到了,怎麼上啊?」

  「濤川學長那時候在哪裡?」

  「站在廁所前面。」

  「這是真的吧,喵子?」

  「真的啦。在我出來時,就和我進去時一樣,用同樣的姿勢雙手環抱在胸前在那裡等著的啦。」

  「瞭解,也謝謝濤川學長——廁所的出口只有一個。既然有濤川學長站在那裡,喵子就不可能去攻擊蓮見學姊。相反的,因為濤川學長在喵子進廁所後四、五分鐘內,就一個人在外面,所以他有動手攻擊的可能性。但是如果濤川學長就是被附身者,要動手攻擊也會有不少條件限制,必須先一一克服它們才能夠得以實行。首先是蓮見學姊一直有社長跟著,能夠動手的時機,只有蓮見學姊進教室、社長被留在走廊上,兩人分開的那個時候。但是因為社長一直在門前,所以不能使用我們從展覽室一路過來的這條路線,因為這樣會與在門前的社長撞個正著。那麼要怎麼做呢?只要利用廁所前的樓梯——上二樓,穿過二樓走廊從另一邊下樓,從沒有社長在的另一扇門進入室內即可。因為這裡黑成這樣,這樣做應該也不會被社長發現。」

  衣笠繼續說下去:

  「在使用剛剛說的方法下手後,再用同樣的路線走二樓回一樓的廁所那邊——不過是否真有可能在喵子出來前的短短時間內,完成這些動作呢?總之要這樣做,不論來回時應該都需要全力奔跑。但是在這片黑暗之中,怎麼想都不可能在沒有手電筒的狀況下奔跑。因為那等於閉著眼睛跑一樣,尤其是還要上下樓梯,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會摔倒。就算是拿手機液晶螢幕的背光照明好了,但是大家也知道那點光亮不會有多大用處,所以狀況應該還是不變。還有,雖然說女性上廁所的時間確實是比男性花時間,但是喵子還是有比預料中更早出來的可能性——因為有這麼多的不利條件與不確定要素在內,因此濤川學長也不可能是下手的人,如此斷定應該沒有問題。」

  「你的意思難道是說……」小比類視線轉了過去:「剩下的通野社長羅?」

  「不、不是!」通野抬起臉叫道:「不、不是我!我——」

  「是的,我也是這樣想。通野社長多半也並不是被附身者。」

  「咦?」

  所有人都看著衣笠。原本認定要遭受指控的人就是自己的通野,在得到這個否定的答案以後,也一副又是安心又是困惑的表情。

  「的確。」像是在表示主戲從現在才開始的衣笠豎起食指:「如果把社長當成被附身者,事情會很好解釋。一切都是社長在說謊,是他親自動手消滅蓮見學姊。但是如此一來,社長之後採取的行動就有矛盾。那個行動就是——」

  「他呼喚我們的事,對吧?」想過相同之事的我說道:「如果他是被附身者,則沒有必要像這樣把我們叫到事發現場來,告訴我們蓮見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正是如此。」他哼哼笑著:「當然也不能完全割捨掉他早就料到我們會這樣想,所以故意這樣做的可能性,但是他並沒有故意使用計中計的理由存在。而且我一點也無法想像剛剛社長恐懼與戰慄的表情全都只是演技。」

  的確,就這點而言我也與他意見一致。那種抽搐般的笑法,完全把侵蝕他內在的真正恐懼表露無遺。實在難以想像那只是演技,不,是不能想像。

  「接下來也可以再舉出蓮見學姊為了與我們分開行動,所以自己躲起來的可能性,但是剛才我在走廊上叫她時,並沒有得到她的回應。只要她有聽到我那樣叫,再怎麼樣也應該會露面的。」

  「……那麼既然如此,被附身者到底是誰?」

  「喂喂,這種事不是已經很明顯了?」衣笠張開雙手說道:「除了我們以外的其他人羅。」

  「除了我們以外?」因為出奇不意,我忍不住提高了聲音:「……那就是說,在這個密室狀況中,除了我們以外,還有第九個人也混進來了——的意思羅?」

  「不愧是擔任名偵探『佐杏冴奈』助手一職的『天乃原周』同學,真的很像我肚子裡的蛔蟲。」他咧嘴一笑:「正是如此。既然被附身者不在我們之中,那就是除了我們以外的某人,這是明擺著的吧?只是,不應該用混進來這個詞。那個人從一開始就在樓內了,當時有看到那個黑影的人也不只我一個。」

  「…………」

  的確,當時我也有看到那個黑影。如果不是眼花看錯,那確實就是樓內除了我們,還有其他人存在的決定性證據。

  但是那個黑影、連同那個黑影在大廳內伴著奇妙白光消失的事在內,還有著太多不確定的部分。根據這點就輕率下結論真的合適嗎?

  我以難以心服的態度沉默著。

  「呼,看起來不太服氣的樣子喔。不過我當然也不會只因為自己曾經目睹過,就對這個推理深信不疑。光靠這樣的憑據,即使不是蓮見學姊,只要有人說自己沒有看到,那就什麼都不用多說了。」

  「既然你也這樣說了,那你所說的憑據到底是什麼?」

  「呵,很簡單。因為呢,我知道那個黑影是誰啊。」

  「——咦?」我啞口無言了,其他人也一樣。

  「正確說來——」他日空一切地笑著:「應該說是只要把那個影子如此設想,前因後果就都對得上了。」

  「前因後果?」

  「對。那就是三嘉村和天乃原——兩位既然現在人在樓內,那麼當時前去迎接的她,應該也在樓內的前因後果。」

  「啊……」

  「請、請等一下,那就是說!」凜凜子揚聲說道。

  衣笠看著她說:

  「三嘉村,你也有在二樓目睹過那個黑影,記得你說過那個影子並不是太大的東西。而我先前也目睹過那個影子,不過我可以斷定那是人。」

  的確,這點我也可以斷定。雖然沒能確認到外貌,不過那肯定是人。

  「也就是說,把這些綜合起來,那個影子不就是個矮小的人物了嗎?」

  「這……」

  「還有其他的。正如我們所使用的黑影這個稱呼,那個影子是與黑暗交融在一起的黑色.但是那個黑色到底是什麼呢?」

  佇立在黑暗中的黑影。沐浴在手電筒射出的光中,卻仍然呈現黑色的某種東西。

  「那個黑色的真面目就是服裝。她總是穿著一身以黑色為基本配色的服裝,而且今天也不例外。」

  已經沒有人能停下他的推理,大家都專心地聽他說話。

  「既然三嘉村和天乃原在樓內,那麼當時前去迎接兩人的她,應該也在樓內。但是她卻一直沒有露面,為什麼呢?難道說她一直跟我們錯過了嗎?不可能。我們曾經一度分成兩組,繞遍整棟樓內進行徹底搜查,我不相信連那時候都沒辦法碰巧遇上她。既然如此,答案只有一個,她是有意不在我們面前露面。可是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很簡單,因為她心虛、有不能露面的原因,畢竟她就是被三個概念附身的人啊。」

  「…………」

  無法反駁。因為在這番推理中,找不到足以稱之為矛盾的矛盾。

  「就像我先前的解說一樣,她恐怕是趁著社長與蓮見學姊在走廊上與教室中分開時,從社長所在位置反方向的另一扇門進入教室,攻擊蓮見學姊。然後從同一扇門出去,再次躲藏起來了吧——是的,說來還挺諷刺的。因為在她執筆中的紀實小說《魔學詭術士D》的設定中,正是以這個城翠節做為背景舞台,讓我們推研社員成為登場人物,在書中據有一席之地。然而以現實為原型寫作的她,卻像這樣在現實中作案。當然,她自己本身應該是絕無此意的吧……」

  聲音漸遠。

  現實寂靜無聲地逐漸潰散而去。

  我們置身於何處呢?處於什麼樣的環境之中呢?

  這不會真的是她筆下的小說吧?她是攻擊蓮見的犯人這個現實,會不會正是「作者印南」的意志,然後由「書中印南」代行其意的結果呢?恰如天上的神派遣他的代言者天使來到地上一般,或者如同地獄的冥王將邪惡的代言者惡魔派遣到地上一般。

  「——」

  不祥的想像一發不可收拾。

  如果這就是小說——這股如同背部被插上一把匕首般的惡寒、還有彷彿像是正被拖往黑暗深淵的恐怖,也全都只是被寫下、被閱讀的東西而已——那我們根本就沒有能夠破案的道理!

  小說是由作者寫出來的。

  也就是說,會發生什麼事,也全都由作者的意志決定。

  既然如此,同樣只是用來反應作者意志的我們,根本無力回天。就憑區區的登場人物,根本不可能會有實力,足以與作者意志代言者的「舞台機關送魔」一較高下吧……!

  事件絕不會結束。

  絕對無法由我們使它結束。

  如果要說有誰能夠結束它,那麼只有同屬於作者意志代言者的超次元存在,也就是「舞台機關送神」——

  「————」

  不。

  還有一個方法,除此之外還有唯一一個能夠結束事件的方法。

  我仰望空無一物的虛空,那裡除了黑暗別無其它。

  看看左右,除了黑暗別無其它。

  轉頭看向後方,除了黑暗別無其它。

  伸展在周圍的,唯有一片黑暗。

  但是我卻已經無法不感覺到有一種呼吸聲存在。

  以手翻頁、以眼睛追逐著文字發展的讀者呼吸聲——

  如果……

  如果我這無聊的妄想竟是真理。

  如果真有什麼人正在看著這個故事。

  ……我懇求你。

  請你不要再看下去了。

  請你停下在翻頁的那隻手。

  然後請你永遠封閉手中的那個故事,求求你。

  「——」

  我咬緊牙關,緊閉雙目。籠罩住黑暗的黑暗更加擴大。

  投身於沒有絲毫雜色的那一方。

  然後,我的世界轉暗————————————————————


  然後——

  即使如此,故事還是繼續著,持續下去。

  只要它被閱讀。

  只要它被繼續閱讀下去。

  張開眼睛,在那裡的仍然是沉浸在黑暗中的教室。

  擁有厚度與重量,一切都是存在著的。

  周圍有著通野、衣笠、小比類、喵子、濤川、凜凜子等六人所形成的不規則圓形,而我也置身其中。

  時間開始走動。

  然後——

  名偵探衣笠偵史郎以嚴峻的口氣做出宣告,為這出推理戲碼收尾。

  「各位都已經明白了吧?很遺憾的,攻擊蓮見學姊,使其消滅的概念附身者,可以肯定就是我們推理小說研究社強勁的新進寫手——扇谷印南。」

  2。

  我們走出蓮見消失的那間教室,再次回到展覽室。

  「……各位,剛剛我是方寸大亂了,抱歉。」

  「也難怪啦,畢竟是那種狀況嘛。」

  衣笠對總算恢復平靜的通野說道。

  衣笠的推理為我們這些人當中並沒有犯人存在的事做出保證,給我們所有人帶來些許安心感。但是已經出現犧牲者,再加上犯人是印南這件事對我們來說,仍是個重大的打擊,因此大家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有句話說人往往要到失去以後,才會知道自己失去的是多麼重要的存在。而此時又讓我重新體會到蓮見沉著的氣質與伶俐的頭腦,對這個團體來說果然是不可或缺的。她和通野並列為這個團體的頭腦,掌握著主動權。在通野意氣消沉的現在,她的不在讓人感受到非常大的空洞。

  「如果我更可靠一點,就不至於會這樣……」

  「沒那回事,不是社長的錯的啦……」

  喵子在一旁給垂著臉咬住下唇的通野打氣,衣笠的反應也一致:

  「喵子說的對,因為再怎麼說,對方也是超越人類力量的存在嘛。要是胡亂出手刺激到對方,說不定反而更危險。」

  「但是!」

  「已經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更重要的是,現在要如何脫離這個密室狀況。」

  「……是啊,說的也是。」深深閉上雙眼的通野點點頭:「但是衣笠,如果攻擊蓮見的被附身者是扇谷,那這個密室狀況果然也應該與她——不,與附在她身上的概念有關係吧?」

  「是的,這個問題我也想了很久,果然還是很難想像會完全不干她的事。如果是在一般推理小說中,在我剛剛那出推理戲碼結束時,扇谷本人就差不多該現身,認命地把犯罪動機到脫離密室的方法全都一一招認交代清楚……當然,在被概念附身,受到《混亂》影響的狀況下,就不能指望會出現這種發展了。」衣笠無力地聳聳肩。

  「那麼果然跟蓮見所說的一樣,小比類帶來的魔器,是由被附身者扇谷從這裡拿出去的羅?」

  「我想是,這樣是為了避免附在自己身上的概念被解除吧。這恐怕也是《混亂》的影響……問題在於那時候從這個房間走出來的扇谷,之後卻在大廳那裡隨著光如煙霧般消失。在現在的狀況下,只有那件事我也完全沒有頭緒。」

  「…………」

  印南就是被附身者,這個事實叫我無法判斷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傷心。

  如果被附身者是她,就代表我並沒有被概念附身。關於失憶的事,也可以用外力撞擊腦部造成的暫時性失憶症狀來合理交代過去。但是……

  因為太過於叫人眼花撩亂的發展,讓我本來已經忘掉了,但是這時候一意識到,那個感覺果然至今仍然在我腦內——像是忘了很多事的那種感覺,如同一團迷霧翻翻騰騰盤踞不散。

  我忘掉了什麼——

  有著想不起來的事——

  (是什麼?我到底忘了什麼?這個失憶真的和這件事沒有任何關係嗎?)

  就在這個時候。

  「……各位。」

  小比類靜靜地舉起手,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到她身上。「請問,我可以說一件事嗎?」

  「什麼事,小比類?」

  「是這樣的,因為我想提起這種事可能也沒有建設性,所以之前一直隱忍未說。但是考慮到目前的現實狀況,覺得還是應該把它說出來……」她的臉上浮現讓人感到她下定某種決心的表情:「我要說的是,我的魔器為什麼會發動,召喚出概念的事。」

  「那是什麼意思……」

  通野回問,而在她回答以前——

  「小比類。」濤川以有些尖銳的語氣簡短地說道:「別提那件事。」

  我的視線栘向濤川——被一種奇妙的似曾相識感禁錮著。對了,這麼一說,之前在小比類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也是他出言打斷。那時候她說的是什麼呢……對了,記得是衣笠責備她為何要把那麼危險的魔器帶過來,而她的答覆是這樣:

  『原本理應不會發生這種事的!因為我們絕對——』

  她想說的是「絕對」什麼呢?

  「……濤川學長,請讓我說。」小比類的視線轉向濤川:「魔學是實際而有邏輯的。不去正視現實,就不可能找到解答。」

  「…………」

  小比類把視線從沉默的濤川身上轉開,這樣說道:

  「衣笠同學。」

  「做什麼?」

  「你在不久前曾經問過我,為什麼要把那麼危險的魔器拿過來,對吧?」

  「啊,是啊,我是有說過那種話……」他環抱起雙臂:「但是那又怎麼樣?我可不覺得自己有哪裡該受到指責。事實上,要不是你把那種東西帶過來,也不會出這麼嚴重的事——」

  「……是,關於那點正如你所言。我對各位——尤其是蓮見學姊——即使道歉再多次都不足以彌補。所以那個……也許這像是個藉口,然而我之所以會把那個魔器拿來這裡,是因為在我的認知中,我並未將它視為召喚危險概念之物,我根本想不到它會發動。」

  「根本想不到?這不對吧?你明明就把它拿去佐杏老師的研究室實地監定過了吧?那時候老師就告訴過你,說它還能使用。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耶?」

  「是,這點我確實承認,但是我所指的並不是那個意思。我根本想不到的意思是指,我沒想到會有夠發動那個魔器的人存在——原本我是認定,沒有能夠發動那個魔器的人存在。」

  「為何?你憑什麼敢這樣說?」

  小比類略頓了頓,才回答衣笠這個問題:

  「因為只有法術師能使用魔器。」

  整個場面都凍結了。

  「你說什麼?等等,那……難道說?」

  「……是,能夠發動魔器、開鎖的人只有法術師。除了法術師以外,沒有其他人能夠發動魔器。」

  「……你說什麼?」

  大家都說不出話來了。

  那麼——

  這就是說即使印南真被概念附身了,可是讓她被概念附身的法術師——也就是真兇——還另有其人羅?

  「可、可是等一下,小比類。那就怪了吧?這樣一來就會變得跟『結界』時一樣,犯人不見了。」

  現今世界上僅存六位法術師。雖然其中之一的佐杏老師在城翠大學魔學系擔任教職,但實在想不出她有做出這種事的動機。如此一來,就變成要從剩下的五人之中去找出犯人了。但是另外五個人現在應該都待在倫敦的奧茲本部——

  「真、真希,該不會……」

  喵子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用難以置信的表情問道。

  那種感覺從一個人身上傳到另一個人身上,令推研的人紛紛繃緊了臉。

  「大、大家這是怎麼了呢?」

  不知所措的凜凜子問道,但大家都只是以不安的表情面面相覷著,沒人回答她。

  沒多久以後——

  「——亞歷斯特·克勞利三世。」

  小比類的這一句話貫穿在場所有人,使眾人為之凍結。

  「……亞歷斯特·克勞利?」

  我皺起眉頭。

  這個名字倒是聽過。記得是四月發生奇案時,校內謠傳的兇手之名。可是三世是啥?

  「雖說這到底只是個傳聞而已……」小比類說道:「在英國的魔學結社奧茲中,直到今日仍然有繼承那位二十世紀最高位階法術師亞歷斯特·克勞利血脈的法術師存在——我曾經聽說過這個消息。那位法術師被稱作『六位法術師之三』,不過目前脫離奧茲,還甩掉追蹤的人,完全下落不明。而那位法術師繼承了近代魔學史上傑出人物的親生祖父才能與名號,自稱是亞歷斯特·克勞利三世……」

  「等、等一下。」通野打斷她的話:「這簡直就和《魔學》中登場的克勞利三世一樣了嘛?」

  一陣暈眩襲來,我後退一步。又是……《魔學》,果然又是它出來了嗎?

  為了讓沒看過《魔學》的我與凜凜子也能瞭解事態,小比類把一切都陳述一遍。

  亞歷斯特·克勞利三世。

  在《魔學》這本書中,那是以法術師「佐杏冴奈」敵手身份登場的法術師。這位「克勞利三世」被設定成能使用叫做「過去視」的法術,完全掌握被施術的對象——那個人物至今為止如何度過人生的所有經過——一切過去,再加上還可以使用叫做「偽裝」的法術改變外貌、性別、年齡、人種,甚至連身形與聲音、細微的言行舉止都能整個複製過去,修習的是可以化身成任何人物的易容法術。

  「當然,現實中克勞利三世的傳聞只是流言蜚語的程度,沒有任何確切證據。我本來也以為是扇谷在什麼地方聽說過這件事,就把它運用到作口叩中……但是魔學是實際而有邏輯的學問,既然概念召喚魔器已經像這樣在現實中發動,那麼這件事幕後就絕對有法術師存在,所以這個謠傳也未必全然有誤。」

  就和這個說明滲透了所有人、引發大家心中的驚愕與動搖一樣,我知道濤川的臉極為不快地皺了起來。

  而我也領悟到他為何要打斷小比類的話了。

  他早就察覺到了。能夠使用魔器的只有法術師,那麼這件事幕後就必定有法術師存在。

  但是搞清楚了那種事,我們也英雄無用武之地。說不定有(該不會就在這之中?)召喚出概念的法術師——真兇——正潛伏在某個地方。即使知道了這件事,我們也找不出一個從根本上突破的對策,所以就算討論那個可能性也沒用。反而只會讓大家疑神疑鬼,使狀況更加惡化……他應該是如此判斷,才會制止小比類發言的吧。

  但是——

  (嗚……)

  視界在扭曲。

  現實與小說的界限要崩潰而去了。

  自己無法停住自己的思考。近似恐怖的壓迫感令齒輪嘰吱嘰吱作響,自動在腦中導出結論。

  根據衣笠的推理做出的結論是,攻擊蓮見的人物是被概念附身的印南。但是,如果假設在這棟樓內還另外潛伏著法術師,那又如何呢?如果之前的凶行並非印南下手,而是法術師自己動手的呢?

  ——如此一來被附身者就未必一定是印南了。

  (嗚嗚嗚……)

  同時這也又把被附身者就混在我們之中的可能性拉回來了。

  而我的記憶中存在著想不起來的空白。

  我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快。

  用不著多想了。

  「阿周?」

  有人在叫我,我猛然抬起頭來。

  凜凜子好像嚇到,身子一抖,然後就定住了。

  我現在的表情是怎樣的呢?是用什麼樣的眼神在看著她呢?

  「阿、阿周,沒事吧?臉色一片鐵青耶。不舒服嗎?」

  問我是不是不舒服?不只是不舒服,而是糟透了。能想像在自己體內說不定有某種來歷不明的東西潛伏著,還在不知不覺中遭受那種東西的侵蝕,是多麼令人不快的事嗎?

  我的視界在焦躁中染成一片通紅。

  就連她擔心地緩緩伸過來的手,在我眼中看來都像是沾滿了血,讓我湧出一股無法抑制的噁心感。

  我咧,別碰我!

  「……痛!」

  我的手揮開她的手。

  她按著自己的手,雖然疼得皺著一張臉,流露出顯而易見的混亂表情,但仍然看著我。我被那種視線逼得一口氣直往腦門沖,差點喘不過氣來。

  「——!」

  「阿周!」

  我衝出展覽室,無視於制止的聲音奔跑在走廊上。喉頭抽搐,莫名其妙地淚流滿面。

  (嗚嗚嗚嗚嗚……)

  我就是被附身者?經由法術師之手遭受概念附身?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拜託。

  闔上書。

  結束它。

  別看了。

  我不過是無力的登場人物之一。

  終究沒有與法術師那種非同尋常的存在對抗的實力,不可能會有。只有「舞台機關送神」能對抗「舞台機關送魔」。

  所以拜託……請闔上它、闔上……

  ……………………

  ………………

  …………

  ……

  ——即使如此,故事還是沒有結束。

  深不見底的黑暗依舊無止無盡地綿延下去。那份冰冷無情,足以在一瞬間把我廉價的焦躁憤慨之情剝奪殆盡。

  3。

  怎麼說好呢?

  我深切地感受到以自己的性格來說,實在是不適合歇斯底里發作這種行為。

  從激動中冷靜下來以後一看,在我心中就只剩下叫人莫可奈何的滿滿後悔與罪惡感而已了。

  我呆站在一樓大廳,與展覽室不過只有兩間教室的距離而已。才只跑了這一小段路,我的腦袋就已經冷靜下來了。

  我在自我厭惡中抱著那顆已經冷靜下來的腦袋,那完全只是在胡亂遷怒了吧?

  她明明就是關心我。

  (……得回去才行。)

  我知道,我只是在給大家添麻煩而已,得快點回去才行。但是我到底該用什麼表情去見大家才好呢?

  這時候從我背後傳來腳步聲,一道光掠過大廳。

  「阿周,那個……」

  不用回頭我也知道,那是凜凜子。她是來接我回去的吧。

  「沒事吧?」

  她戰戰兢兢地往這邊靠近過來。

  我沒有回頭,因為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

  「——嗯……沒事。」

  因為我竟然不由得落淚的關係,喉頭抽搐著,所以話聲不自然的斷掉。她多半已經知道我在哭了吧。

  她在我正後方不遠處停下,然後說道:

  「回去吧,阿周,大家都在擔心。」

  她並沒有問我揮開她手的理由、也沒有問我衝出展覽室的理由。那卻像針扎似的刺激著我的罪惡感與自我厭惡。

  「……我知道。那個,真的很抱歉……可是,你先回去好嗎?再一下子就好,我一定會回去的。」

  她沒有回答。

  但是在下一個瞬間,她出乎意料的行動讓我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從後方被緊緊抱住的觸感。

  同時有某種東西撞在背上的觸感。

  ——她從背後抱住我,而且還把額頭靠在我背上。「呃……」從緊緊相依的她身上傳來的柔和氣味與溫熱,叫我不知所措地說道:「凜凜子,不好意思。不過那個,稍微分開一下好嗎……」

  「不要。」她轉動脖子,額頭抵在我背上鑽動著。

  「可是啊……」

  「要是分開,阿周會叫我一個人先回去,所以我不要。」

  就像是想要盡可能縮短每一分距離、不願分開般的,她雙臂更加用力、和我貼得更緊。

  她那雙小小的手——抓著我的衣服,交握在我腹部上方。我輕輕把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上。白皙纖細的手指、光滑的指甲,我以指尖沿著先前揮開的這些地方撫著,同時——

  「凜凜子,我……」

  我——

  「說不定就是被概念附身的人……」

  「咦?」

  我又重複了一次相同的話,然後就那樣把一切都說出來。從我在這棟樓內醒過來時起,我就對自己的記憶沒有自信,所以說不定被概念附身的人就是我的事。

  甚至連自己都感到訝異。我如同在說別人的事一樣,順口就說出來了。

  在話說完的同時,沉默到來。

  她會怎麼做呢?我猜想著。在聽了我的說明之後,應該已經過了足以讓她理解的時間。但是她直到現在卻還是緊緊地抱住我,手也依舊抓著我的衣服。

  那是危險的選擇。

  她應該馬上放開這雙手才對,應該離開我才對。我打從心底這樣想。理應是這樣的。

  但是在這樣想之餘,我卻也想著如果她真的那樣做了,我不知道會受到多大的傷害。她應該放開這雙手,但是也有另外一個強烈希望她不要這樣做的、卑劣、污穢、渺小、脆弱的我存在。

  「阿周……」耳邊傳來吐氣般的聲音。

  然後她的手鬆開,她的身體離開,她的溫暖遠去。

  但是那也只是片刻間的事。

  地板上「咚」一聲響起放下東西——多半是手電筒——的聲音。光完全射到不對頭的地方,聚光在我腳邊,週遭罩上一層薄暗。

  她從我背後移動到側面,站在一個微妙的位置上。

  我不解地往她看去,她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把手圈上我的脖子。

  跟著她就湊上臉來,把自己的唇貼在我淚乾後有些冰冷的面頰上。

  也就是說。

  若要如實描述——

  ——就是她吻了我。

  面頰上有她柔軟唇辦的觸感,我整個人都僵住了,腦中一片空白。

  「……喏。」她的臉離開,不過還是在一個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離下面對著面,在她臉上有著從平時的她身上無法想像的惡魔般嬌艷表情,叫我打了個哆嗦,連該吸氣還是該吐氣都不知道了。

  她對我的反應沒有表示,在黑暗中閃著一對寫著「嚇到了?」的水汪汪雙眸盯著我看。

  那當然是嚇到了。

  雖然我想這樣說,但是字句卻卡在喉頭,只能擠出「啊嗚」、「喔嗚」之類的聲音……我是海狗啊我!

  她噗哧一笑。

  「那個啊,阿周。」她像是在耳語般說道,手依然還圈在我的脖子上。「說真的,其實我怕得不得了。」

  「被關在這種一片漆黑的地方,有人消失,也不知道能不能得救。以前是因為一直有老師陪著,想說不管怎樣還有老師拿主意……可是現在連老師都不在。所以老實說,我真的很害怕,怕到眼淚隨時都可能掉下來的地步呢。」

  我彷彿感覺到從她身上傳來微微的顫抖。

  「可是——」她微帶哭音繼續說下去:

  「現在我卻像這樣笑著對吧?那全都是因為有阿周在的關係喔。」她垂下臉,額頭貼在我的肩頭。「所以,我不希望阿周說那種話,不希望阿周說那種好像要放棄自己的話。雖然這全都只是我個人的任性……但是,即使如此,我還是不喜歡聽到阿周說那種話。」

  「…………」

  為什麼?

  ——為什麼她的言語,會擁有如此足以拯救人心的力量呢?

  我竟然再次不由得熱淚盈眶。

  但是……現在可不是哭的時候,哭也解決不了事情。

  果然,這是莫可奈何的現實。

  就像是被徹底擊潰到體無完膚,卻有種痛快的敗北感——在近似這樣的感慨中,我領悟到一件事。這是現實,不會盡如人意的現實,所以並不存在會以超展開手法適時幫忙解決困境的「舞台機關送神」。如果想要解決事情,只能由自己動手。

  只能由自己動手。

  決定了。也許我就是被概念附身的人,我要承認它。既然已經承認了,就用全力去思考離開這裡的方法吧。至少她雖然已經知道我可能就是被附身者,但仍然願意相信我。光是這個理由,就足以讓我那樣做了。

  回去吧。回大家那裡去,然後把這件事告訴所有人。到時候如果大家說無法再跟我待在一起,那也沒辦法,最多我單獨行動就是了。但是我要設法找出使大家都能離開這裡的方法。

  「……抱歉——不對。」我用手梳了她滑順的秀髮一下,同時說道:「謝謝,凜凜子。」

  她抬眼望向我。

  「已經打起精神來了?」

  「嗯。」我垂下眼點點頭:「很夠了。」

  「……那要是下次再說這種話,就是這樣羅。」

  她以帶著惡作劇味道的靦腆表情,手指在我額上輕輕一彈。

  我會銘記在心的。

  我與她分開,蹲下撿起手電筒。驀地——

  「對了,凜凜子。」我以那個姿勢向她發問:「那個,為什麼……那樣呢?」

  「咦?」她似乎聽不清楚,也在我面前蹲了下來。可以在迷你裙底下窺見的白皙膝頭向內折去。「什麼?」

  「沒啦,就是……」我說道:「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吻我……」

  「……啊、啊,呃——」可能是像這樣被面對面的詢問,這才叫她不好意思起來的關係,我眼看著她漲紅了一張臉低下頭去。可是看她這樣,連我都不好意思起來了。「那是因為那個,阿周看起來不太冷靜的樣子,所以算是所謂的輕度震撼療法吧。」

  「震撼療法」——

  是嗎?

  也是啦,就某種意義面言確實是挺震撼的。

  可是說真的,在那個時間點上,我的理智其實已經回來的差不多了。

  不過沒差啦。

  「……哪,凜凜子。」

  「嗯?」

  「那個啊。」

  「嗯。」

  「我可以吻你嗎?」

  「咦?」她略為屏氣。

  「不可以?」

  「也、也不是不可以。那個,如……如果,呃,如果是臉頰之類的地方……」她像是在掩飾難為情的笑著。

  「嗯。」我說道:「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親嘴。」

  「親、親嘴?」

  「……你會覺得不舒服?」

  「那、那是不會,可是……」

  「……那就來吧。」

  「……嗚!」

  片刻空白。

  她的手緊握起拳,覺悟般的閉上眼睛,輕輕說道:「嗯……來——來吧。」

  但是——

  「咳」一聲清嗓的聲音響起,我們嚇得跳起來,像互斥的兩個磁極一樣猛然分開。

  定睛一看,就會發現雙手環抱在胸前的濤川,保持一定距離站在大廳中央附近。

  完、完全沒有注意到,他是從什麼時候起在那裡的呢?不過再想想也是當然,濤川不可能任人跑出去卻置之不理。他是為了把跑出展覽室以及跟著跑出來追我的凜凜子帶回去,才會來到這裡。但是追到這裡時一看,怎麼說呢,我們卻進入使他感到不好意思打擾的氣氛中,所以他只好暫時作壁上觀。應該是這樣的吧。

  「呃……」我的尷尬心理也當了推手,讓我慌張地低下頭:「那個,非常抱歉,我擅自跑了出來……」

  「——唔。」濤川並沒有特別非難我的行動,以雙臂環抱的姿勢直接轉過身去背對我們:「單獨行動很危險,快回去吧。」

  說著他已經邁步前行。

  我們跟在他後頭,默默地朝向展覽室走去。

  走到一半時——

  「……對了。」

  濤川突然開口。

  「啊,是?」

  「有、有什麼事嗎?」

  「剛才的事。」他簡短地說道:「我口風很緊,所以不用擔心。」

  「啊?」

  「那、那個!」

  「唔。」言下之意就是不會告訴大家了。他始終面朝前方,像自言自語般的低聲說道:「親睦為美。」

  第七幕in the「D」ark5

  1。

  然後——

  回到展覽室的我,首先為自己採取的任性行動向大家道歉:

  「……抱歉一直都瞞著大家。」

  接著把所有的事都說了出來。

  大家果然都難掩詫異之色,不過還是都面帶異色地聽到最後。

  「……聽了我這番話以後,要是大家覺得不能再跟我待在一起……我會與大家分開行動。」

  「阿、阿周!」坐在椅子上的凜凜子抬頭看我,不過馬上改口:「如果阿周要分開行動,那我也要跟阿週一起走。」

  「請、請等一下,兩位先冷靜下來。」通野從椅子上站起來,然後像是在使自己鎮定下來般的用力吐了一口氣,抓抓頭髮,目不轉睛地盯著我說道:「天乃原。」

  「是。」

  「關於被附身的那件事……有沒有什麼更加確切的證據呢?請不要光用這點理由就輕率地說要分開行動,我絕對不會再同意讓任何人單獨行動了。」

  「……是。」

  他轉向推研的人說:「各位,天乃原曾經撞到頭的事,經我診察是確有其事的。在這種狀況下暫時出現記憶模糊的現象,絕不是不可能的案例。光憑這樣的依據就把人趕出去,製造出更多犧牲者,這種事我絕對做不到。而且就算被附身的事是真的好了,天乃原在神智方面顯然頗為清醒,也沒有採取過沒道理可言的可疑行動……小比類,根據你的說法,用那個複製品程度的魔器召喚出來的《混亂》,就算附在人身上,但是只要自制力夠高,就可以抑制住,對吧?」

  「……是,那是非常有可能的。」小比類點頭。看來是在我不在的時候,也把這番話對他說過了。

  「那麼以天乃原的案例看來,也許不至於會成為危害。總而言之,我怎麼也不認為在這種時候把天乃原和三嘉村驅逐出去是個好主意。」

  看來失去蓮見的事果然還是令通野自責不已的樣子。聽了他的說詞以後,大家都若有所思般沉默著。

  沒多久以後。

  「……說得也是,我也贊同社長。」

  「衣笠。」通野看著他,他則輕輕從鼻中哼了一聲:

  「至少從剛剛的不在場證明中,天乃原很明顯不會是攻擊蓮見學姊的人。而且就算被附身者是天乃原好了,與其縱虎歸山,還不如留在我們看得到的地方監視著會更妥當。」

  「小比類、喵子、陸,大家都沒有異議吧?」

  「……嗯,我沒有意見。」

  「我、我也是的啦!」

  「嗯。」

  三人都點點頭。

  「……謝謝各位。」我再次向大家道謝。為了回應他們對我的信任,我也得想出離開樓內的方法才行。

  為了這個目標,也許稍微把現在的狀況整理一下會比較好。

  我往附近的椅子上坐下,默默沉思了一會。

  首先是我們被關入此地的這個狀況,這真是法術造成的嗎?

  不,關於這點應該是沒有置疑餘地的吧。如果不是法術,到底還有什麼方法可以實現這個狀況呢?

  不過要把這個狀況視為法術造成,也還有未解的問題遺留下來。

  根據小比類所云,在她心目中能夠實現這個黑暗密室的法術只有「結界」而已,可是要以這個規模與輸出功率演術,最少也要有兩個法術師才行。

  這樣一來,首先可以找到的法術師候選人,有在城翠大學魔學系任職的佐杏老師。不過接下來會在老師的動機面產生疑問,再說光靠老師一個人也無法演術出這個規模的「結界」。即使可以,也不可能持續演術這麼久的時間——這些都是之前已經提過的論點了。

  不過如果這時候,再加上先前談話中出現的那個法術師——「克勞利三世」的存在,又會如何呢?

  不管怎樣,總之法術師就有兩個人了,已經達到演術「結界」所需的最低條件。

  但是這畢竟也只是個假設而已,我們並不知道克勞利三世是否真的存在。假使真的存在好了,也還是不知道那個法術師是否真會有協助老師做出這種事的動機。

  但是——

  既然魔學是一門實際而有邏輯的學問,那只要把可能性一一削除,留到最後的就必定——即使那是多麼叫人難以置信的答案——是千真萬確的真相。

  (這樣一來……那個黑影的真面目就是……)

  我感到一種類似正在把拼圖片放回應有位置上的快感。對。就是這樣沒錯。

  ……那個黑影的真面目並不是成為被附身者的印南,果然還是除了老師以外的另一個法術師(克勞利三世?)才對。因為如果那個黑影是法術師,那麼當我和衣笠追著那個影子到大廳時,影子伴隨著一陣白光如煙般消失的事,就可以解釋為用了某種法術。再加上那個影子並不大,所以與佐杏老師高挑的身材不相符合。

  那麼被附身者到底是誰呢?照衣笠的推理,如果襲擊蓮見的人就是被附身者,既然在我們之中沒有人可能下手,那就是除了我們以外的第九人——也就是印南干的,所以她才是被附身者。但是如果襲擊蓮見的人也是法術師,要斷定被附身者是誰就還言之過早。很有可能就在包含我在內的這七個成員之中,當然也有依然是印南的可能性。

  嗯?給我等一下。

  「那個……小比類學姊,我有個問題。」我說道。

  「有什麼事嗎?」

  我首先把才纔想到的「黑影……法術師?」之推理與其根據說出來。然後——

  「小比類同學拿來的那個魔器,具有召喚概念使之附身的功能,以及解除那個概念附身的功能,你是這樣說過的吧?所以那個魔器才會被偷走——原本我們是這樣想的。」

  「正是如此,所以怎麼了嗎?」

  「那個,既然如此,不就沒有要特地去偷走它的理由了嗎?」

  「咦?」

  「什麼意思?」衣笠插口:「既然魔器具有解除概念附身的功能,那麼以召喚出概念的法術師立場來看,會想要把能夠中止此事的魔器納於自己掌中是理所當然的事。這不是很充分的偷盜理由嗎?」

  「沒錯,可是——」我說道:「只有法術師才能使用魔器對吧?既然如此,我們就不可能使用魔器來解除概念,所以對方也就沒有特地來偷走魔器的必要了吧。還是說,只是要解除概念,即使不是法術師也能辦到嗎?」

  「這……」

  衣笠像是冷不防挨了一記悶棍噎了一下,然後迅速轉頭「怎樣,小比類?」向她做確認。

  「確、確實一如天乃原同學所言。」小比類點點頭:「能夠解除概念的,理應也只有法術師而已。」

  「……這樣啊。」衣笠似乎是對沒能推想到這個疑問感到不甘而咬著牙。

  果然,我在內心點點頭。只有法術師能使用魔器,那麼能使用魔器解除概念的也只有法術師而已。

  但是,那為什麼魔器會被偷走呢?即使破壞掉魔器,概念也會殘留下來,小比類以前也這樣說過——

  再說如果是想把魔器留在身邊,那一開始就不應該把它留在展覽室,而是會在召喚時就順手帶走了,可是對方卻沒有這樣做。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身為犯人的法術師判斷除了法術師以外沒人能使用魔器,所以留在那邊也不打緊的關係吧?那麼為什麼後來又要去拿走它呢?

  ……會不會是法術師那邊出了什麼需要用到魔器的事態?

  不,這也叫人有些不對頭的感覺。如果有什麼會導致那種事態的可能性存在,為了預防那個可能性,還是理應在一開始時就把魔器帶走。至少如果是我,就會那樣做。

  「小比類學姊,我再請教一下。在召喚概念以及解除概念附身時,具體說來法術師是怎樣使用魔器的呢?」

  「……這要視『召喚』的概念種類與強度,而各有不同的準備與程序。」她像是在檢閱己身知識般沉思著:「以這次的場合而言,諸般儀式全都以簡式代用應該不成問題……因此只要單純使用魔器,透過其程序演術就沒有問題了——首先啟動魔器,演術『召喚』喚出概念,如此喚出的概念最初會依附在魔器上處於待命狀態,所以只要把此一狀態下的魔器與想要使之附身的人接觸,概念就會從魔器轉移到人身上,如此便附身完畢。反之,要解除概念時也一樣。首先啟動魔器,使被附身者與此一狀態下的魔器接觸即可,然後魔器應該就會自動攫取被附身者身上的概念,使之還原。」

  「也就是說,附身與解除都需要作為附身對象的那個人,與魔器本身有物理性的接觸羅?」

  「是的。」

  「那……」衣笠問道:「可以用布下陷阱的方法來利用它嗎?」

  「陷阱是指……?」

  「比方說,在魔器本身已經喚出概念的狀態下,把它找個地方放好等人去碰,這樣的做法是否可行呢?」

  啊!我在心中叫了一聲。有理,我倒沒想到這個方法。如果可以那樣做,在有人純粹只是因為好奇而拿起那個魔器的一瞬間,那個人就會被概念附身了。確實是個陷阱。

  但是——

  「……不,那種使用方式應該不可能。要用到魔器的演術,一如音樂中的樂器演奏。若是在演奏中放開樂器,會導致演奏中斷,不成樂曲。同樣的,若是在演術中放開魔器,會導致演術中斷,不成法術。」

  自己的推理被否定的衣笠,卻頗為釋然地點點頭說了聲「這樣啊」,因為這是那種寧願被否定掉的假設吧。如果那種事真能成真,那麼當我們B組最先在展覽室發現那個魔器的時候——就會產生有人在那時候被概念附身的可能性了。

  「…………」

  不過,還是搞不懂的是,為什麼魔器後來才被偷走這件事。就只有這點叫人百思不解,前因後果對不上。

  前因後果對不上,會這樣就代表前提有誤。那麼在這個場合中的前提是什麼呢?那就是犯人是法術師這件事。

  先把這個前提取消再來推想——

  (會不會偷走魔器的並不是主導此事的法術師,而是其他人?)

  不,但是之所以會像這樣偷走魔器,無論是要用來召喚也好、還是解除也好,總之都是為了拿魔器去用吧?可是就像先前已經徹底確認過的一樣,只有法術師能使用魔器。再一併考慮到那個黑影的消失可能是法術造成的推理,就會變成那個黑影既不是老師也不是克勞利三世,而是另有第三個法術師存在的狀況……

  就在這個時候。

  「……那個,阿周~我想問一下喔。」

  因為喵子突然找我說話,打斷了我的思考。

  「啊,是,什麼事?」

  「沒啦,那個,我只是純猜測的啦,阿周本身會不會也是法術師啊?」

  「……啥?」我瞠圓眼睛。因為這個問題太唐突了,叫我呆掉。「……呃,為什麼會這樣問啊?我是法術師?什麼意思?」

  「啊啊,呃——」喵子因為我的反應而搔著臉頰:「果然還是沒那種事啊……沒啦,怎麼說呢?畢竟四月那件事是真的,六月的事凜凜也有實地參與研究所的實驗,再加上克勞利三世說不定也是存在於現實中的法術師。因為《魔學》和《魔學L》的內容感覺起來都很忠實於現實,所以我才在想會不會……不過那是不可能的啦。喵哈哈,失禮、失禮。」

  「……呃,那就是說。」我反芻著她的話問道:「『我』在書中是那樣的羅?」

  「沒啦,那個……因為這完全洩漏到劇情了,所以我本來也有點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問出來的啦。阿周也說過,還沒看過《魔學》和《魔學L》的嘛。」

  「喔……」我隨口應了一聲。

  然後我猛然回過神來,發現大家都在盯著我看。

  我有些慌張地搖著雙手說道:

  「那個,非常抱歉背叛了大家的期待,不過事實上『我』真的絕對不是法術師,那完全是印南的創作。」

  「果然是這樣的啊。嘖,真可惜的啦。」

  「當然的吧,別把現實和小說混在一起。」衣笠一副從一開始就瞭然於心的口氣。

  「哦噢,說自己是名偵探的人絕對沒資格說這句話的啦。」喵子也得理不饒人的回他。

  「啊哈哈,不過還真叫我期待了一下呢,我還以為真的會是這樣。」連按著胸口的凜凜子都說出這種話。

  我回以淡淡的苦笑。

  (我就是法術師啊。)

  至少在此刻,我倒非常希望真有此事。如果真是那樣,說不定我就可以在事態演變到現在這個地步前力挽狂瀾了。

  而且如此一來也可以輕易解釋魔器被偷走的理由了。因為如果我是法術師,那我就可以使用魔器解除附身的概念。所以犯人就是為了防止這點,才偷走魔器羅。

  然而現實中的我並不是法術師,對我做那種不可能的要求也沒用。小比類也說過,全世界只有六位法術師存在——咦?

  「那、那個,小比類學姊。」

  「有什麼事嗎?」

  「呃,那個,如果是我記錯了,我先道歉……我記得全世界一共有『七位』法術師吧?」

  「……啊?」小比類瞠圓了眼睛,歪起頭:「不,我未曾聽聞過此事。現代的法術師之所以會被稱呼為創世六日,也是因為六位這個數字與舊約聖經《創世紀》中的『創世六日傳說』數字吻合之故。請問這個『七位』的說法是從哪裡來的呢?」

  「啊,沒啦。呃,感覺像是以前在哪裡聽說過似的——」

  啊咧?好像不是聽說的?不過這個明顯有誤的知識到底是打哪來的啊?

  「嗯嗯嗯,在《魔學》和《魔學L》中,把阿周也加進去一共就是七位沒錯了。」喵子說道:「不是那樣的嗎?」

  「呃……」但是我在今天之前,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有《魔學》和《魔學L》的存在,當然就更沒道理會有瞭解書中設定的機會。

  但我的腦袋卻無視於此,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塞入了法術師共有七位的奇妙知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簡直就像是……小說中的設定疊合到現實中似的……

  「——!」

  我用力搖搖頭。

  不對,這是現實。我現在眼見、聽聞、知覺的這些,全都是現實,絕不是什麼小說!

  同時我也有意識地制止自己正往那個方向流去的思考。

  突然。

  展覽室的門發出「碰」一聲。

  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看向門,是教室後方——位於南側的那扇門。門本身還是關上的,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

  但是剛才那一聲很明顯是有什麼東西在外面撞門的聲音。

  「……!」

  不會錯。

  ——有什麼東西在外面。

  2。

  從打破寂靜的門上又傳來「碰、碰」的用力打門聲。

  不知道是誰「噫」地低呼一聲,室內的空氣佈滿了緊張感。

  第一個動起來的人是衣笠。

  他無言地奔到門邊,悄悄握住門把。

  在往室內所有人掃視了一圈之後,他輕吸一口氣,然後猛然打開門,同時咻一下把手中的手電筒往走廊照去。

  走廊上確實是有什麼存在著。

  但是我們只來得及看到一個像是要躲開光束、轉身就跑的影子在門前轉瞬即逝,從與我們隔著牆、形成死角的角度往走廊跑掉。

  「是、是黑影嗎!?」衣笠叫道,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但是。

  我卻有種不對頭的感覺,剛才那就是之前的黑影?

  怎麼可能,不對。黑影應該是人類,可是剛剛那個並不是人,而是遠比人類小上許多的某種東西。

  怎麼辦?該追過去嗎!?

  一瞬間我把風險與待著靜觀其變放在天秤上的兩端評估……而最終推我一把的,是我先前曾經下定的那個決心。

  只能由自己動手。

  「——衣笠學長,追。如果順利,說不定能知道犯人的真面目!」

  雖然同時會有危險相伴,但是繼續這樣按兵不動也不會有結果。也許等待外界救援才是最安全的上策,但是距離我們被關進樓內已經過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可以眼巴巴指望那種事的時間一定已經結束了。

  ——可以眼巴巴指望「舞台機關送神」登場的時間,已經結束了。

  「好!」衣笠點點頭。

  我和他一起衝到走廊上。他拿著手中光源左右掃著,可以看到影子咻一下消失在左手邊的樓梯口。

  休想逃。

  我和衣笠在走廊上奔跑著、衝上樓梯。同時傳來其他人也跑出展覽室的噠噠聲響,跟在我們後面跑過來。從樓梯下響起「哇哇!」一小聲喵子的哀叫聲,好像是跑太快在樓梯上摔倒了。

  其他人的腳步都沒有停下。

  抵達二樓的衣笠拿手電筒左右掃著。左邊——沒有,那就是——

  右邊。

  「這邊!」是衣笠的聲音,同時他跑了起來。

  但是他的腳步馬上就停下,我差點撞上他的背。

  「嗚?怎麼——」

  我沒能把話問完,隨即追了上來的通野、小比類、凜凜子三人也都站住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定在前方。

  宛若有著實質存在的黑暗充滿在走廊上,壓得人快喘不過氣來。

  兩個光點浮現在那裡。

  在手電筒的光柱劈開的黑暗中。

  那個佇立在走廊上的東西,現出全貌了。

  ——是動物。

  「……是、是貓?」可以聽到不知道是誰發出像是洩了氣般的低語聲。

  是的。

  三角形的大耳朵。

  曲線柔和的黑色身軀。

  長長的尾巴。

  那千真萬確的是隻貓。

  黑貓像是與黑暗同化了般佇立在那裡,完全沒有要逃跑的樣子,就像它自己也理解無此必要一般。它有如具備著動物不應有的智慧,分辨得出誰屬於狩獵者、誰屬於被狩獵者一樣,用四隻腳站著,眼睛眨也不眨,只是一直凝視著我們這邊。

  ——惡魔。

  這個字眼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逝。

  在足以令人想要咬斷舌頭的焦躁感驅使下。

  我們——

  驚覺到自己的認知中該不會存在著天大的誤會?

  「小比類,你在嗎?」

  「……我、我在。」

  衣笠維持面朝前方的姿勢,像是低聲呻吟般的問道。而他提出的問題,更已經是代替我們所有人問出心中的疑問了。

  「概念是否不只會附身到人類身上,而且也會附身到動物身上?」

  「……是,因此也有法術師會把概念附身到動物身上當成使役魔——變成從屬於自己的奴僕,然後派使役魔去遠方打探狀況之類的。」

  也就是說,這只黑貓就是身為犯人的法術師附加概念的對象——不,這已經沒有懷疑的餘地了。有哪個世界的貓做得出把待在教室裡的人引到外面來,這種匪夷所思的行為啊?

  這時候那只黑貓從喉頭發出「咕嚕」一聲,令人不快的叫聲,輕輕踏出它的前腳。

  大家就像被什麼推著一樣後退一步。

  然後在下一個瞬間,貓突然一躍而起,像顆子彈般迅如流星地直往我們這邊撲來。

  我們馬上潰不成軍。

  一瞬間就陷入恐慌狀態中的我們,紛紛慘叫著跳開,貼在左右的牆壁上。

  就像是在嘲笑我們這般醜態似的,黑貓從我們腳邊掠過,轉瞬間就沒入黑暗深處無影無蹤。

  「——」

  ……好一段時間裡都沒有人能動。有人貼在牆邊呆站著、有人腳軟坐倒在地上,只能對著貓消失而去的方向乾瞪眼。一如遭受惡魔勾魂懾魄這個形容所說的狀況一樣,全都嚇得縮成一團。

  「……剛、剛才那隻貓,就是被附身者了吧?」小比類茫然地低語。

  「……應該不會錯吧,不然普通的貓應該根本做不出把我們引到外頭來的事。」就連衣笠都用出氣多入氣少的聲音說話,顫抖著吐了一口氣:「冷不防來這麼一下還真是夠嚇人的……不過如此一來就可以肯定了,在我們之中並沒有被附身者。光是能夠搞清楚這點就已經是很大的進展了吧。」

  被附身者既不是我們也不是印南,這是之前完全沒想到過的狀況。

  「可、可是請等一下。」凜凜子說道,她眼中含著眼淚。「如果剛才那隻貓是被附身者,那印南到底怎麼了?」

  「這個……」

  衣笠的話梗住了,他轉開視線。

  並不是不知道,而是說不出口。

  我在內心痛罵著一直沒有察覺到這件事的自己。

  既然印南不是被附身者,那為什麼她沒有在我們面前現身?

  很簡單。

  (在這種狀況下,印南八成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不是被剛才的貓消滅,就是由法術師親自下手……

  「怎、怎麼會……」凜凜子愕然低語。

  我咬著下唇無言以對,廉價的安慰話語根本於事無補。

  我們四個人只是一直、一直沉默著——

  (咦?)

  四個人?

  血色從臉上褪去。我強忍著越來越急促的呼吸,拚命擠出聲音來:

  「那、那個,喵子和濤川學長怎麼了……?」

  大家都倒抽了一口氣。

  沒有看到他們的人影,本來這段時間已經絕對足夠讓他們追上來了。

  想到自己竟然愚蠢成這樣,就叫我感到噁心想吐。

  從體內深處往上蔓延的絕望叫人幾乎崩潰,但我們還是拚命地奔跑在走廊上、衝下樓梯。

  原本很近的距離這時候卻好遠、好遠。

  我們就像是迷失在沒有盡頭的迷宮之中。

  然後——

  在看到那個的瞬間,所有人的力氣都從體內抽離了。

  「……!咕,嗚嗚嗚,可惡、可惡!」通野碰一聲一拳槌向牆壁,痛罵自己:「我……我真是笨到無藥可救、一點用都沒有!王八蛋!王八蛋……!」

  詛咒般的痛罵聲。

  痛罵般的詛咒聲。

  對牆壁揮拳的聲音。

  太過於叫人無力。

  我們像是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纏繞著,只能一直、一直茫茫然地呆立在黑暗之中。

  ——走下樓梯的一樓樓梯口。原本穿在喵子腳上的其中一隻鞋子,正橫躺在那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9 07:32 PM

  第八幕 in the「D」ark6

  1

  沒多久以後。

  當敲打牆壁的聲音變成更加生硬的喀滋聲時——那個破壞性的聲響直衝入耳,讓我們全都回過神來。

  定睛一看,通野打在牆上的拳頭已經滿是傷口,血跡斑斑。牆上的塗漆剝裂開來,碎片四散在地上。

  我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從他全身散發出來的感情不是憤怒,也不是悲傷。

  那是憎恨。

  在眼鏡後面充血的雙眼、咬得快出血的雙唇、血跡斑斑但仍然緊握的拳頭——幾乎可以將人燃燒殆盡的激烈憎惡支配著他全身。

  「社、社長!請冷靜點!」

  衣笠抓住他的手,制止通野像是已經失去痛覺的機械性自殘行為。但是即使如此,仍然止不住從通野體內進出的負面之氣。

  冷靜下來仔細想想,他這時候應該正被非同尋常的自責感壓得快要承受不住。自從失去蓮見之後,身為推研社長的他——處在統整個性突出眾多夥伴的地位上——對於失去同伴的事,原本就一直有著難以抹滅的自責感。然後在這樣的過程下又陸續揭發出叫人驚愕的事實,擴大了不安與恐懼,再加上絕對不能再失去同伴的新責任感。這一切的一切都化為巨大的壓力壓在他心頭,不斷削減著他的精神力。

  而現在,因為出現了喵子與濤川這兩個新犧牲者,宛如水壩決堤般使他的精神到達極限狀態,所以才會突然出現自殘行為,以及足以令他失去平時鎮定的猛烈憎惡吧。

  但是——

  我在那時候,也沒有任何能夠冷靜分析那些事的餘力,完全被他無言的狂暴模樣震懾住了。

  所以沒能阻止他在下一個瞬間採取的行動。

  他腳步蹣跚、身形不穩地向前踏出一步,就那樣整個身體搖搖晃晃地拖著腳步往大廳的方向走去。然後他的腳步越來越快,就像被什麼東西附身了一樣——

  「社、社長?你做什麼?要去哪裡?」

  他沒有回應,腳步詭異地加快,蹣跚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黑暗之中。

  「社長!請等一下!」

  衣笠追上去抓住他的肩膀。

  他轉過頭來。

  「——!」

  不知道是不是被通野眼中森然的陰氣壓倒之故,衣笠幾乎是反射性地把手放開。

  通野以緩慢的動作面朝上方轉了轉脖子,突然對著空無一物的空中大叫:

  「——滾出來!」

  響徹樓內的尖厲大叫聲嚇得我們縮成一團。

  「——我叫你滾出來!你在對吧!?我知道的,法術師!不,亞歷斯特·克勞利三世!我們知道你在這裡!竟敢……竟敢把蓮見、喵子和陸都!我、我絕不原諒你!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就像是他剩下的些許理智也隨著怒叫聲一起噴出口中一樣,他的語調變得越來越含糊不清,眼內佈滿血絲,嘴角濺出白色的唾液飛沬。

  但是……

  當然不會有人回應他的話聲。

  那片默然無語的寂靜,更進一步激發出他心中的憎惡。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事!?追殺我們很好玩嗎!?我、我們、啊啊啊啊……!」

  之後就聽不到他在說些什麼了。

  因為他在走廊上跑了起來。

  「社長!」

  衣笠的制止之聲也沒有讓他回頭,他直朝著大廳的方向奔去。

  「不、不可以,社長!」

  衣笠跟在他身後跑去,我們也反射性的追過去。

  然後最糟糕的事態發生了。

  當我們沖人大廳的時候已經太遲了,通野正往開著的手動門外撲過去。

  ——衣笠的大叫聲,凜凜子、小比類的驚呼聲,一切都被掩埋在轟然響起的槍擊般砰磅聲下,金色閃光盈滿視野。

  通野的身體被排斥力彈回來,像紙片般飛起。

  我感到像是看到以慢動作重播的車禍一瞬問。雖然明知道事到如今這樣做也起不了什麼作用,但還是一躍而起,把手伸向人在半空中的通野。

  之後響起像是柔道中用一記過肩摔分出勝負般的聲音,使時間的流速恢復正常。

  「社、社長!」

  衣笠奔到他身邊,我們也跟著過去。

  「社長!你沒事吧!?」

  衣笠單膝跪地叫喚著。

  通野仰天癱在地板上。

  我——

  「請讓開!」

  「天、天乃原?」

  我推開衣笠,蹲在通野旁邊,馬上檢查起他的狀態。

  他的臉因痛苦而扭曲,呼吸急促,流著鼻血。叫他雖然會以呻吟聲回應,但神智並不清醒。

  幸好他在被排斥力彈開時是從肩頭著地,所以頭部沒有外傷。用觸摸的方式檢查身體,也找不到骨折或脫臼的地方。我從衣笠手中挖出手電筒,就像之前通野對我做過的那樣,這次換成我撥開他的眼皮,確認他瞳孔的反應,雙眼都沒有問題。我猛然回頭看著大家:

  「有沒有人帶著面紙?」

  「啊,我、我有……」

  我把小比類從裙中取出的面紙揉成適當大小的球形,塞到通野鼻孔中。接著拿出自己的手帕,包在他因為先前的自殘行為而受傷的手上。然後我從通野背後把雙臂插入他腋下,抬起他的上半身。

  「我要把他搬到牆邊,請來個人幫忙抬他的腳。」

  我的一句話讓衣笠彈起身來。我與他一起把通野搬到牆邊,使通野背倚著牆坐在地上。因為如果不這樣做,有時候會出現因為鼻血倒流導致窒息的狀況。

  我呼了一口氣轉過頭去。

  「……總之已經做了緊急處置。不過因為可能有撞到頭,所以還是不要再移動他比較好。我想可能會有腦震盪……」

  大家都目瞪口呆。

  「……那個,怎麼了嗎?」我這樣問。

  「啊、啊啊,沒啦。」衣笠說道:「因為剛剛那番動作看起來挺純熟的,所以有點意外。」

  「會嗎……呃,也許吧。」這類緊急處置的方式是從父親那裡學來的,不過現在那種事不重要啦。

  「那個……」小比類畏畏縮縮地說道:「這個要如何處理?」

  在她伸出的手上,有著鏡片裂開、玳瑁外框缺角的眼鏡。是通野的。

  「……由我保管吧。」衣笠收下它,用力緊緊握住,但又控制著力道使它不至於受損更嚴重。就像是在詛咒著未能察覺到事態發展已經把通野逼得做出這種暴行、也沒能及時阻止的自己一樣。

  他隨即把眼鏡收到自己的夾克內袋中。

  有好一陣子都沒有人說話,甚至連咳嗽聲和呼吸聲都沒有。

  大家都處於已經完全被追逼到絕境的狀態。

  雖然我們確實成功掌握被附身者的真面目了,卻付出了太巨大的代價。繼蓮見之後,喵子、濤川都消失了,甚至還得到恐怕連印南都已經不在人世的結論,再加上通野也像這樣陷入不省人事的狀況。

  被附身者是貓。這就是說,是的,我並不是被附身者。雖然在這件事情上有了確切證據,多少叫我有幾分開心,但是在這段時間中的犧牲、還有一思考起下一個犧牲者可能會是誰,卻更讓我的心神幾乎崩潰。

  「……天乃原,通野學長那樣暫且不會有事吧?」

  「啊,嗯,應該吧。不過要是能給他撞到的地方冰敷一下會更好。」

  「這樣啊。說到這個,我記得濤川學長說過,他買了冷飲放在二零五教室的保冷箱中,就拿那個代用吧,我們也應該攝取些水分會比較好。」

  沒錯,我們確實也需要休息一下。由於被關在黑暗中,會使人在無意識間隨時處於緊張狀態之下,耗弱精神。

  「那就由我定一趟吧。」

  「一個人很危險啦,我也一起去。」

  我主動提議,凜凜子馬上這樣說道。

  「那我也去,不然我不放心。」

  結果就演變成我們三個人一起去,小比類留在那裡陪著通野的狀況。

  *****

  事後想想,我們消耗的體力、疲勞、精神耗弱果然比自己原本以為的更加嚴重吧。那導致我們思考產生短路,以至於沒能夠注意到一個非常簡單,卻又很重要的事實。

  ——蓮見是怎麼消失的?

  ——喵子和濤川是怎麼消失的?

  一個簡單卻又重要到這種程度的事實。

  那個事實並沒有直接表明原因的確切證據存在,但是我們至少也應該懷疑「莫非竟是如此?」並再多考慮一下,最後轉為行動,或者理應如此。也就是說,當時的我們甚至已經失去那種程度的注意力與判斷力了。

  蓮見不也曾經嗤笑過嗎?只要大家眾在一起就可以確保一定程度的安全,卻連那點都沒察覺到,接二連三單獨行動成為兇手的目標死於非命,那些愚蠢得可以的推理小說登場人物們。

  ……不過,雖然這也許只是自我辯護罷了,但是在此時,我卻像是有些能夠理解那眾多登場人物的心情了,彷彿能夠對他們抱有同情之情。

  也許他們也非常瞭解單獨行動的危險。人數變少危險就增加,不想死就跟大家一起行動,應該盡可能把所有人都聚集在同一個地方——這種程度的事,也許是不用多說也都瞭然於心的。

  但是,會不會是狀況並不允許他們那樣做呢?

  比方說就和這次的我們一樣,被關進非日常的環境中,突然置身在接二連三有人遭受殺害的非尋常狀況之中,這樣一來恐怕任何人都會心力交瘁,失去冷靜的判斷力、降低注意力的吧。然後就暫時把平時理應心知肚明的理論拋諸腦後,結果使自己陷身於致命的、無可挽回的事態之中。事情會不會其實是這麼一回事呢?

  而我們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極具推理小說登場人物的風範……

  不,還是甭提了。

  這終究還是自我辯護罷了。而且這是現實(廢話!)所以和小說比較沒有任何意義(廢——

  *****

  我們走上樓梯,抵達位於二樓的二零五教室。在那裡的藍色大型保冷箱中,冰著各種寶特瓶飲料。

  我們酌量在其中挑了幾瓶五百毫升的飲料,再從樓梯走下一樓。

  走廊依舊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而我們的人數卻已經明顯減少。這當然不是可以隨便找些什麼話題來聊的狀況,在我們之中也沒有人會沒神經到連那種事都判斷不出來。另外我們甚至已經沒有可以做那種事的力氣,這也是實情。

  所以——

  當變故發生的一瞬間,我們在驚愕的同時也陷入一種思考停止的狀態之中。

  有什麼事發生了,只能理解到這件事。但是更進一步的念頭——我們該對這個狀況採取什麼行動——則沒有著落。思考與感情的運作都需要能量,可是那個能量現在已經絲毫不剩了。

  我們只是呆站著。

  還有看著。

  從大廳的方向射入微明的白光,驀地照亮了我們所在的那條走廊的光景——

  光亮仍舊在片刻間消失,黑暗再度奪回原有的勢力,傾覆住視野。

  「——」

  不知道由誰開始,我們踩著碎步跑了起來,回到大廳。理解力也隨之湧了上來,硬把無能為力的不祥預感壓在心底。

  張口結舌。

  大廳中沒有通野與小比類的身影,代之以在那裡的,是那只黑貓。

  不知道是誰手中的寶特瓶「碰咚」一聲掉到地上。聽到那個聲音,豎著尾巴的黑貓頭轉向我們這邊。

  凜凜子抽搐似的驚呼,本能的恐懼襲向我們,讓我們後退,像是要止住顫抖不已的身體一樣緊緊抱住自己身體。

  黑貓在用那對金色的雙眸定睛打量過我們之後,悠然地消失在另一邊的走廊中。

  「——」

  無言以對。

  光是發出會使空氣震動的聲音,就像會使所有一切均衡都崩潰而去的疑懼,讓我們沉默著。

  但是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則已經明顯到不能再明顯了。已經沒有說出來的必要了。

  就這樣,我們失去了通野與小比類兩人。

  2。

  悔不當初。

  「……是我的錯。」

  這個低語聲使另外兩人看著我。

  「如果不是我提議來追被附身者,喵子和濤川學長就不會消失。剛才也是,如果不是我說要冰敷什麼的,通野學長和小比類學姊也不用消失了!」

  「不是那樣的,不是!」凜凜子叫道:「阿周又不是神,像這樣把所有錯都攬到自己身上才奇怪。而且真要說,我們在阿周那樣提議的時候也完全沒有反對,所以要說錯,我們也都有錯。」

  「可是!」

  可是即使如此,我還是不能原諒自己。

  為什麼沒有察覺到?為什麼沒能注意到?自己的愚蠢叫我反胃。

  ……就算退一百步,不,一萬步,不把喵子和濤川的事算成我的責任好了。那是喵子自己在樓梯摔倒,濤川是為了幫她才留在那裡,所以才會脫離團隊,結果遭到抹消。也就是說那是個偶然的意外,並不是應該怪罪到我身上的過失。姑且先這樣算好了。

  但是通野和小比類的事就無論如何都是我的錯了。把不能動彈的通野和無力的小比類留在大廳走掉,我是不知道現在這個已經化為黑暗密室的樓內有多危險嗎?為什麼會做出那麼愚不可及的提議?

  「該被抹消的人是我。」

  我垂首發出呻吟般的低語聲。

  「阿周……」

  我可以感覺得到凜凜子繃緊了身子的動靜。在垂首而望的視野中,看到她的手緊握成拳。我抬眼瞄了一眼——她臉上浮現出愕然的表情,這是我頭一次看到她露出真正受傷的表情。

  我並不是神,她這樣說。

  那是正確的。

  但是……

  這樣也許還是不行。

  要對應這樣的事態,這樣也許不夠。

  (……老師。)

  果然還是只能仰仗她了吧。只有法術師這種超凡的存在才能夠打破這個狀況,只有她有資格被稱作「舞台機關送神」了吧。但是老師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出現?已經出現好幾個犧牲者了,而且出現得越來越快,就連我們也不知道還能夠撐到什麼時候。可是老師為什麼沒有出現?還是說,把我們關進這裡的人,真的也有她一份?如果是那樣,「舞台機關送神」就不會出現,不可能出現。

  那麼,我們真的還有得救的方法嗎?

  我又要再次被拘禁在叫人軟弱無望的黑暗之中了——就在這個時候。

  凜凜子又展現出她更加不同的另外一面給我看。

  她緊咬著下唇板起臉,跟著對著我——

  「笨蛋!」

  激動地怒斥。

  我抬起臉。雖然臉上還保有平靜,但內心已經被嚇得向後一仰。在一旁的衣笠應該也是一樣的吧。

  她在生氣。而且相當生氣,是真正的大發雷霆。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阿周大笨蛋!為什麼!?為什麼要說什麼該被抹消的人是自己?我討厭說那種話的阿周!討厭死了!啊,不對,雖然討厭不起來……總、總之不可以!絕對不可以說那種話!」

  我以一種接近直覺的確信心想,如果被誹謗中傷的人是她自己,即使被說的再離譜,她八成都不會氣成這樣。可是她現在卻對我——對我自暴自棄的態度——真心地大發雷霆。說真的,這個事實叫我很開心。

  ……受不了,真是不像話。

  「舞台機關送神」不會出現?那是當然,我理應很清楚的。我應該這樣決定過了,要自己行動找出活路。而我卻如此不當一回事地忘掉了,真是的,這次是自己的沒出息叫我反胃了。像我這種意志薄弱的人也許該去瀑布底下衝沖頭才對。

  「…………」

  我撿起掉在地上的礦泉水,扭開蓋子。

  「……阿周?」

  可能是對我無言的動作感到疑惑吧,凜凜子發出訝異的聲音。

  但是我無視於她的叫喚,和他們倆拉開一點距離,冷不防把手中已經打開瓶蓋的礦泉水往頭上一倒。

  一道小瀑布咕嘟咕嘟直衝到我腦門上。

  「哇!阿、阿周,怎、怎麼?這是在做什麼啦!?」凜凜子剛才的凜凜威勢不知道去哪裡了,手忙腳亂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在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瓶內的水也不斷流下,很快就空了。

  我搖頭甩去發上的水滴,把瓶蓋蓋回去,同時吁了一聲。

  好,腦袋涼下來了。

  「反省完畢——抱歉,我沒事了。」我把空瓶丟在腳邊說道:「不過話說回來了,我之前也這樣說過,所以現在這樣說,也許已經沒有說服力了吧。」

  「阿周……」她有些想哭的樣子,一臉想說些什麼卻沒辦法順利化為言語的模樣——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走到我身前用手指輕輕彈我額頭一下。然後拿出手帕,開始壓在我衣服濕掉的地方吸走水分。

  「……抱歉。」

  我這樣輕輕一說,她就默默點了個頭。

  「衣笠學長。」

  「……做啥?」

  「我想再一次檢查看看樓內是否真的沒有可以外出的地方。」

  「可是天乃原——」

  我微微點頭止住了他要說的話。

  「我明白,也許會有危險。但是光在這裡發呆,事態也不會有任何進展。不是嗎?」

  「這……也許確實是如此,不過——」

  「雖然這是外行人的想法,不過如果這個密室狀況是『結界』造成的,那它理應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自從我們被關進這裡以後,已經過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所以也很有可能已經在『結界』的某個地方產生漏洞了吧。」

  當然,這只不過是毫無根據的推測罷了。如果小比類還在,就可以向她確認,但是現在那也已經不可能了。不過這個可能性絕不是零,既然如此,就該賭它一把。

  而且——

  我終於察覺到了,察覺到要如何脫離樓內的方法。

  我以強硬的語氣繼續說下去:

  「我認為我們不自己採取行動,八成就解決不了事件。像我們也是在調查過樓內才知道概念被召喚出來,在出來追黑影以後才搞清楚被附身者是誰。當然,在過程中出現的犧牲會叫人悔不當初……但是,只要有採取行動,畢竟還是會得到相對應的成果,所以我覺得應該要無畏地採取更進一步的行動。不過話雖然這樣說,我也絕對不認為我們各自分頭調查會是上策,所以我想一起去調查應該算是最妥當的吧。只是這得要凜凜子和衣笠學長也同意才算數。」

  在過了好一陣子以後。

  「嗯,我贊成阿周。」凜凜子說道:「反正不管怎樣,我覺得這棟樓內已經沒有安全的地方了。」

  「……確實如此。」衣笠也緩緩搖頭說道:「這是我們現在最妥當、也是唯一有建設性的行動了吧。如果是大家一起行動,無論是繞到什麼地方或待在什麼地方,風險都一樣……嗯,好吧。」

  總算討論出一個共識的我們,重新拿好手電筒,走出大廳來到走廊上。

  這八成是我們最後一次進行調查了,我心中有著這樣的預感。

  3。

  我們決定從上而下一一調查,所以就先爬樓梯到三樓。然後和先前那次一樣,仔細調查所有可能與外界相通的出入口。不過既然先前已經調查過了,這次照舊落空也理所當然。因為每當落空就長吁短歎也於事無補,所以我們只是一直默默地進行調查工作。

  在那當中——

  「阿周。」

  「嗯?」

  正當我要撿起被我丟向窗外,卻被依舊在那裡的排斥力彈回來,蓋子脫落掉在地板上的水性麥克筆時——我在凜凜子的聲音中抬起臉。

  「什麼事?」

  「那個。」她小聲說道:「剛才怒吼的事,對不起。」

  「啊啊,不。」我搖頭:「別在意,我沒放在心上。」

  「真的?」

  「真的、真的,而且我其實還挺開心的。」我這樣說。

  她嫣然一笑,對我說我們一定要一起離開這裡。

  在來到走廊上時——

  「她也會有那樣的表情啊。」衣笠出其不意地在我旁邊小聲嘀咕起來,他眼睛直望著用手雷筒照亮的前方。

  「你是指什麼?」

  「我是指剛才她毫不保留展露怒氣的事。」

  「啊,嗯……說得也是。我也是頭一次見到,真叫我嚇了一跳。」

  「她應該絕對不會對我露出那種表情吧。」

  「……」剎那間我不知道該做何表示,所以沉默下來。過了一會以後——

  「但是——」他面朝這邊露出肆無忌憚的笑容:「我當然不會因為這樣就放棄。相反的,不屈不撓正是我的本錢。我們倆現在的差距——『天乃原周』和『衣笠偵史郎』在她心目中的比重,只是單純因為與她相識的時間長短導致的差別吧。不好意思,以我這個人的個性來說,這種程度的障礙反而會叫我更有衝勁。呵呵,看來我們今後還要彼此奉陪好一段時間羅,天乃原?」

  「……喔。」

  還要彼此奉陪好一段時間嗎?

  我不經意地回過頭去,與後方的凜凜子視線對上。她孩子氣地「嗯?」一聲歪起頭,我對她搖搖頭示意沒什麼事。

  無論如何都要離開這裡,我重新下定了這樣的決心。

  在調查完整個三樓以後,我們下來二樓,從南側繼續調查工作。在路上經過先前遇上那只被附身的黑貓處時,大家都提心吊膽的,深怕那只黑貓又會冒出來,不過幸好並沒有陷入什麼險境。雖然沒能夠找到脫離此地的路徑,不過也一直沒遇上特別危險的事,就這種意義而言,調本活動可以說進行得很順利。

  但是。

  「…………」

  這般順利卻反而在我心中植入了不對頭的感覺。

  驀地一個疑問掠過我腦中。

  這麼一說——之前蓮見、喵子、濤川、小比類、通野五人,消失的地點全都是在一樓。

  而眼前我們一路從三樓移動到二樓,雖然都還沒什麼事發生……但是,那會不會是因為我們沒待在一樓的關係?

  等等,這會不會是代表——

  「天乃原,怎麼了?」

  「啊,不。」

  我好像是被那道靈光一閃打到神遊天外了。在二樓已經差不多都調查完畢時,衣笠對我出聲。當他聽過我的想法以後——

  「……但是,這樣說吧,我們B組曾經長時間在一樓徘徊,可是當時也沒發生過什麼事啊?」

  「我猜那還是因為當時我們人多的關係。」

  「唔,那我來幫忙整理一下吧,犯人——這是一併把法術師與被附身者黑貓列入的稱呼——只會在一樓動手,而且只挑人少的時候下手。是這樣嗎?」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我對自己說的話感到些許興奮:「之前我一直認為在離開大家,一、兩個人單獨行動的狀態下會遭受攻擊。衣笠學長也是這樣吧?」

  「是啊。」

  「這點並沒有錯誤。但還有不足之處,那就是出事的地方全都在一樓。」

  「可是犯人有什麼必要把下手地點限定在一樓?」

  「理由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事了——但是,事實上我們雖然是在二樓遇上那只被附身的黑貓,可是以結果而言,被消滅的卻是沒趕上我們的喵子和濤川學長兩人……這不是很奇怪嗎?怎麼想比較危險的人都應該是我們才對。那為什麼我們沒事,反倒是喵子和濤川學長犧牲了呢?那會不會是因為我們人在二樓,他們人在一樓的關係呢?」

  衣笠手托在下巴上,一動也不動地比對著我的想法,沒多久以後就有了反應。

  「……確實有理。」他的臉雖然微皺著,但還是點點頭。「沒有確切證據,但也沒有矛盾。」

  「看吧。」我忍不住為這個會心的推理握起拳頭。如果真相果然是這樣,那接下來說不定就可以不必再出現任何一個犧牲者了。

  衣笠突然放鬆表情,聳聳肩說道:

  「挺行的嘛,天乃原。」

  「不敢當。」我謙虛地說:「只是恰巧想到而已。」

  「不,恰巧想到和靈光一閃之類的才能都是偵探所需的才華喔。呵,就是要這樣才有比賽的價值嘛。」

  「喔。」

  意料之外的誇獎讓我對他這個人有點改觀,然後感到也許我該對他宣佈一下比較好。

  「衣笠學長。」

  「做啥?」

  「呃——因為我已經把先攻權讓給你,所以這次輪到我了。我已經知道要怎麼做才可以離開這裡。」

  他臉色一變,而我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只是我也不能肯定那個方法是否真的可行。因為即使知道方法,但是不能實行、達成也一樣沒有意義。」

  「……那是什麼方法?」

  「首先第一件事,是阻止正在演術『結界』的法術師。經過多番思考,我想這個狀況果然還是『結界』造成的不會有錯。所以只要能阻止演術,我們就可以出去了。但是要對抗法術師、甚至還要阻止法術師的行動,對我們普通人來說相當困難。如果要說有誰能夠辦得到,那只有能夠與法術師位於同一次元的對等存在,也就是另一個法術師而已了——所以我想我們能做的果然還是只有一個,就是待在樓內,一直撐到法術師精疲力盡,演術不下去為止。」

  「……也就是要活用剛剛那個犯人只會在一樓下手的推理羅?」

  「對。如果犯人真的只會在一樓下手,那接下來我們要爭取更多時間就變得簡單了。」

  「有理。哼嗯,照說原本我是很想說我討厭這種耗時間的被動對策啦,但是既然沒有更有效的替代方案,眼前我也只能閉上嘴巴了……OK,這份實力確實足以叫人認同了,天乃原。該說不愧是佐杏老師——法術師的學生嗎?」

  「謝謝你,可是……」我在道謝的同時歪起頭:「法術師的學生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啊,這也是《魔學》和《魔學L》書中的設定嗎?」

  「設定……怎麼?這口氣好像是在說現實並不是這麼一回事?天乃原周、三嘉村凜凜子和扇谷印南,上學期不都一樣是佐杏專題組的學生嗎?」

  「……咦?不,沒那回事。」我皺起眉頭說道:「要說的話,我甚至不是魔學系的學生。」

  「什麼?」衣笠一副訝異的表情:「這樣嗎?那實際上是哪一系的?」

  「醫學系。」

  「醫學系?記得根據書中的設定,『天乃原周』高中時確實曾經以醫學系為志願,不過在聽說真正的法術師『佐杏冴奈』要來魔學系的消息以後,就把志願改成魔學系了。」

  「是喔?不過我的志願從高中時起就一直都是醫學系,沒變過了。怎麼說我父親也是開業的醫生嘛。」

  之前的緊急處置也是父親簡單教過我的。

  衣笠像是在挖掘著記憶般默默尋思著——

  「……等一下,還是怪怪的。我記得扇谷應該說過,天乃原實際上也是魔學系約學生,和她一樣是佐杏專題組的學生。」

  「咦?」

  怎麼可能。

  我檢視著自己的記憶。但是這麼簡單的事應該不可能會有錯,我現在確實是醫學系的學生。

  (是印南說謊嗎?)

  那也沒道理,說這種謊又沒有意義。

  有古怪,這是怎麼回事?現實與小說的設定相同?那麼這個我所認知、記憶、擁有的現實,到底又是什麼?

  意識撥曲,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

  腳邊像是在劇烈搖晃著。

  「啊、喂,天乃原,怎麼了?不要緊吧?」

  是衣笠的聲音,但是——我的想像力一發不可收拾——這是真正的聲音嗎?還是……

  就在這個時候。

  被劈進腦門的驚愕中止了我的思考,以結果而言,也一併為我不祥的想像力踩住煞車。

  「那邊陽台的門果然也不行的樣子。」

  凜凜子往我們這邊走過來。我們位於二樓走廊的北端附近,她剛確認完走廊盡頭通往陽台的那扇門,正從那裡走回來。

  就在她身後的樓梯那裡。

  扶手上面。

  ——那只黑貓就在那裡。

  而且它的模樣很明顯與先前碰上時有所不同。

  我聯想到的是潛伏在密林中的黑虎屏氣凝神,正從樹木上覷著獵物蓄勢待發的模樣。野獸正如弓般繃緊毛皮下的肌肉,同時以豎成一線的雙瞳盯住它的獵物,而目標毫無疑問就是位於眼前的凜凜子背部。

  據說人在陷入危機中的時候,能夠激發出平時深眠於體內的潛能,發揮出超越極限的力量。而我這時候也許正是處於那種狀態之下。

  那一瞬間,在場的所有一切在我眼中都停頓了下來。

  凜凜子毫無防備地往這邊踏出腳步。衣笠察覺到在她身後的敵人存在,瞠圓了眼睛,像是要大叫出聲般的急吸一口氣。這一瞬間就像被拉成永恆般,只有這一幕不斷地延伸下去。

  我在思考、計算著在場所有人的位置,和所有可以脫逃的路徑。我做出的結論是——同時在腦內一角也想著凜凜子一定會生氣吧之類的事——抓住她的手、用力把她拉過來,然後把發出無音慘叫聲的她,直接推給背後的衣笠。

  時間復原了。

  「……咦?啊——」她看清楚了我以及在我身後的黑貓身影,同時可能也領悟到我要做什麼了,發出愕然的聲音:「不……要,不可以,阿周!」

  ——脫逃路徑有眼前通往一樓與三樓的樓梯,還有往背後伸去的走廊,一共三條。但是通往三樓的樓梯位於黑貓正後方無法使用,既然如此就只能從樓梯衝到一樓,或是從背後走廊跑掉二選一了,而我希望的不用多說也是後者。犯人說不定只會在一樓下手——既然已經做出這個推理,那最好避免到一樓去.但是從背後走廊逃跑,以腳力而言,肯定會被黑貓追上。既然如此就留下一個人絆住敵人,讓另外兩個人趁機逃到安全的地方。只有這樣做了。

  「請帶她走。」我把視線轉回黑貓身上迅速說道:「快。」

  「但、但是……」

  「阿、阿周——」

  「快!」我不等他們說完立刻再重複一遍。然後死死回瞪著黑貓的眼睛,就像是要把「你的敵人是我」這個念頭射入對方腦中似的。

  值得慶幸的是,衣笠就只猶豫了那一下子而已。

  「……嘖!我們走,三嘉村!」他用力啐了一聲,同時腳跟一轉。

  「不、不要!我不要,阿周……!」

  兩人的聲音與手電筒的光亮逐漸遠去。

  真想在最後再見她一眼。

  但是我不能那樣做。因為要是我挪開視線,眼前的敵人應該會在那一瞬間就飛撲過來了吧。

  就像是要拋開一切似的。

  「來吧!」我對黑貓大吼。

  當下的目標只剩下我了,果然不出我所料,黑貓把目標切換成我,從扶手上直往這邊撲過來。我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然後就那樣跳進通往一樓的樓梯口,越過好幾段階梯往下衝。不,是跳到樓梯間了。我在踏出腳步時,根本已經是在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亂跑了。

  但是黑貓的速度更快。柔軟的野獸身軀像彈簧般的躍動,從二樓走廊跳到樓梯間、再從樓梯間跳到一樓走廊,才咚、咚兩下就下來了。

  我們勉強維持在我帶頭、黑貓跟在身後的次序轉出樓梯口,來到一樓走廊上。中間差距微不足道,幾乎可以說是它在頂著我跑。如果是在樓梯上,還可以邊往下跑邊用眼角餘光注意對方的動向,但是在走廊上就沒辦法那樣做了。我也不可能會有回頭探望的餘力,只能用全力穿越走廊奔向大廳的方向。

  這裡是一樓。

  然後我是一個人。

  足以遭受襲擊的條件齊備了,已經齊備了。

  所以與此同時,至少在現在這個時刻,另外兩個人應該是安全的。

  消去蓮見、喵子、濤川、通野、小比類的,真是緊追在我身後的黑貓嗎?或者是把概念附身到那只黑貓身上的法術師?

  我要用我的雙眼親自證實……!

  然後。

  當我跑過漫長的走廊,就要衝入大廳的那一瞬間——

  我的視界被染成一片炫目的白。

  4。

  我停下腳步。

  不,正確說來,是不得不停下。

  變故來得太過於突然。

  當我進入大廳的那一剎那,就像是早就埋伏好、只等著我到來般的時間點,強烈的白光填滿我整個視界。

  「……!?」

  整個視界塗滿一片純白,我幾乎是以差點摔倒的姿勢停下腳步。像是要往大廳中央滑過去般跪在地上,舉起雙手遮住臉,同時拚命試圖從亂成一片的腦袋中掌握住狀況。

  光源來自出入口。

  白光從出入口的透明門外射入……

  這、這是……怎麼會?難道……

  我原本被閃得瞇起來的雙眼,隨著逐漸理解狀況,很快就詫異地睜圓了。

  (……啥?)

  實際上那也不是多了不起的光量,只是因為本來眼睛已經完全習慣黑暗,所以才會感到被閃得頭昏眼花。

  我可以肯定這點。因為在乎時那是微不起眼、理所當然地享受著的,而且完全不會注意其可貴,直到被關入這片黑暗中以後,我們才一直想要尋回、殷切盼望著的光——也就是說,那只是普通的白日之光罷了。

  我無言以對。

  並列著透明自動門與手動門的大廳出入口。在一門相隔的外面,已經沒有「黑暗」存在。有的只是鋪設成紅磚風格的石板路面、長椅、灌木叢、巨大校內導覽圖公佈欄的景致,也是理所當然、稀鬆平常的大學校園景致——

  「…………」

  因為太過出乎意料之外,我的腦子一時間怎麼也轉不過來。就像突然從惡夢中被挖醒時一樣茫然,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這是現實嗎?是小說嗎?或者是其他的狀況?

  我搞不清楚。

  我不只動彈不得,甚至已經完全陷入忘我狀態,但是緊接著又是一波變故襲向這樣的我。

  ——有一個人穿過一直沒關上的手動門,快步走進樓內。

  是個女生。

  她長髮大眼,穿著女用西式套裝,雙手戴著皮手套。上衣襟邊別著六芒星圖樣的徽章,右手提著野外露營時所用的提燈,左手脅下挾著某種像書的東西。就像是一種非常理所當然、有如正要來綜科大樓上課的學生模樣。但是她那以日常之光為背景踏入黑暗密室的身姿,在我眼中卻有種宛如天使降臨的錯覺,對我內心造成衝擊。

  然後在她進入大廳的同時,她身後的景致又逐漸塗滿黑暗,我發出不成聲的聲音,手忍不住往前伸。視野再次被封閉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但是……

  突然在我眼前登場的這個女生,一副早就料到會出現這個狀況的模樣,看不出一絲慌亂。她拿了一隻長管型的打火槍點亮提燈,放在地板上(實際上她也料到了吧,不然就不會準備這樣的東西了)。

  大廳充滿了朦朧的暖色調光亮。

  然後——

  「嗨。」那傢伙直起身子,以一副毫不見外的模樣對著神遊天外的我舉起手來。「在這樣的場合下,應該說『好久不見』吧?」

  那個動作、那個聲音,衝擊了我的內心一下。怎麼搞的?我不認識這樣的傢伙。就算翻遍所有記憶,也找不到這種傢伙的身影。可是我卻——

  (我認識這傢伙……!)

  不得不有這樣的念頭。

  一種像是強迫觀念的似曾相識感令我的腦袋發脹,額角的血管一跳一跳地咚咚作響,耳中可以聽到心跳聲。

  我覺得莫名奇妙,剛才眼見的外界光景是夢?還是幻?可是如果是那樣,這個女生又是從哪裡進來這裡的?還有話說回來,她是什麼人?

  ——「舞台機關送神」。

  可能是因為她太過於唐突的登場方式,讓這個詞在我腦內閃過。

  隨即——

  「舞台機關送神?」她揚起一邊的眉毛,似乎是我把心底的想法宣之於口了。「啊,Deusexmachina?原來如此。就以強硬手段解開困局這點而言,也許是那樣沒錯。不過不對喔,很遺憾的,我並不是那麼了不起的東西,我只是個法術師啦。」

  那傢伙雖是女生,可是用的卻是男性的自稱,這在我的意識深處造成更大的刺激。這個感覺是——對,就像是在主張我的記憶中有模糊朦朧之處存在,彷彿忘了許多事般的那個感覺。

  好像要想起來了,卻又想不起來。越是想拂去罩在記憶上的那層薄霧,那片霧靄就越是像本身擁有意志般凝聚在一起,把我推離記憶深處。

  「法、法術師?哪、哪一個?你到底是誰啊……」

  我叫道。但是對方好像聽而不聞一樣,丟回一句話給我:

  「果然忘掉了啊。」

  「什、什麼?」

  「……沒事,算了,是我這邊的事。嗯,不過要問我是誰,我就回答你好了。」那個女生聳聳肩,好像她要說的是個絕妙的笑話一樣。「我的名字是『天乃原周』,今後還請多多指教。」

  5。

  ——現實與小說的疆界終於崩潰了。

  我只能這樣想。

  出現在眼前的人,自稱是法術師,名叫「天乃原周」。這不簡直就是《魔學》和《魔學L》的登場人物「天乃原周」本人了嗎?有這麼個「天乃原周」跑出來的「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是現實嗎?抑或是小說?

  但是——

  那個自稱「天乃原周」的女生無視於內心正激盪狼狽不已的我,自顧自的把本來挾在脅下的書拿到胸前,我在認清楚那本書的外觀以後大吃一驚。烙在封面上的圖樣,在各處嵌著透明的紅色寶石,裝在書邊的鎖——

  「那是……!」

  「嗯?啊啊,對呀,就是概念召喚魔器《羅塞蒂手寫本》的複製品羅。在我到展覽室去拿這本書時被你們看到了,讓我急了一下呢。」

  我懷疑起自己的耳朵,她在說什麼?

  「等、等等,那——」我從乾澀的喉頭擠出聲音:「那麼,當時的黑影就是你羅?」

  「嗯。」

  「……」

  那傢伙以怎麼看都很故意的傻呼呼態度點點頭。

  在驚愕與動搖的胡亂交擊下,我對她有種極度不耐煩的感覺——不過在心中某處,卻也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原因就出在眼前這傢伙的服裝上頭。

  一身的黑衣。

  西裝上衣與裙子、黑色皮手套、再加上長長的黑髮,從頭到腳都像是要去參加葬禮一樣。

  我回想起衣笠的推理。他一開始時是以黑影的真面目可能是黑衣黑髮的人物,所以才據此推測那可能是印南,而他的確是說中了,因為眼前的這傢伙也完全符合他所說的條件。

  還有。

  那時候,我們追逐的黑影在大廳隨著一陣白光如煙霧般消失——在看了這傢伙剛才的登場方式以後,那個謎也立刻解開了。也就是說,當時發生的是與剛才相反的現象造成的結果。眼前這傢伙是從外面進入樓內,而那時候她也只是反過來從樓內出去外面而已,所以那陣不明的白光就是從外面射進來的天光羅!

  還有(嗚嗚……!)還有,這傢伙能不被那股排斥力妨凝,自由來去樓內樓外,就代表——

  「我們被關進這裡的事,是你幹的好事吧!?」

  「是呀。」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對那種事沒有任何感覺的關係,她如同一個機器人偶般的點頭承認。

  這女人的態度令我心中的焦躁感如烈火般熊熊升起,記憶的霧靄彷彿要散去,卻終究散不去。焦躁、不耐。

  她開口了:

  「不過正確說來不只是我,而是我和老師兩個人幹的好事就是了。因為要布下能夠罩住整個三層建築物,甚至連光也一併隔絕在外的『結界』,至少需要兩個法術師的演術力嘛。」

  老師?

  「怎、怎麼可能,真的是老師!?」我握拳的雙手顫抖不已。「為什麼!我們是有哪裡得罪你們了……!?」

  「沒有啊,而且你根本就搞錯前提。老師和我想關起來的人並不是你們,而是你一個人——為了要把被概念附身的你隔離起來,就這樣。」

  「什、什麼?」

  腦中變成一片空白。

  我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

  被附身者?

  是誰?

  「……你說什麼?」

  「嗯?沒聽到?那我再說一次吧。我和老師布下『結界』,是要把你這個被附身者隔離在樓內啦。」

  我這個被附身者?不、不可能,因為被概念附身的是其他——

  我猛然回神,回頭望向走廊。這時候才想到追我的那只黑貓不知道怎麼樣了。

  黑貓在走廊的入口,以金色的雙眸定睛凝視著這邊,但是就只是這樣了。它並沒有要追上來消滅我的模樣,只是一直凝視著而已,簡直就像在表示它的目的就是把我帶到這裡來似的……

  「我就是被附身者……?」

  她點點頭應了聲「對」。

  「連確切的證據都有。」

  「證、證據?」

  「那就是你問了我是誰。在你問我是誰的時候,你就自己證明你忘掉我了,這就是你被《忘卻》附身的證據羅。」

  她一對點漆般的雙眼直視著我。

  我被震懾住,不禁後退一步。

  「老師與我的目的有兩個,首先第一個是——」她舉起手中的書:「確保住這個魔器。因為要解除附身的概念,最快的方法就是使用召喚出那個概念的魔器,把概念還原。」

  「————」

  「然後第二個是,除了被概念附身的你以外,把其他人全都帶出『結界』外面。這當然是為了避免因為被附身者的概念而出現犧牲者,不過這件事可真是難辦。」她聳聳肩歎了口氣:「當然,我們別說是不能讓你這個被附身者出來,而且要是一個弄不好刺激到你,讓你整個被《混亂》掉就麻煩了。再搞不好,還會讓你用起《消滅》,本來要救人卻反而出現犧牲者就很難笑了。因此為了慎重起見,才採取這麼拐彎抹角的方法……可是其他幾位不愧是推理小說研究社的社員,對推理理論都知之甚詳,很難等到他們單獨行動。再加上要帶人出來的時候,我得要解除演術才行,在那段時間中只能靠老師單獨演術維持住『結界』。可是就算是老師,最多也只能一個人維持這個『結界』五分鐘而已,所以一次能帶出來的人也就僅限於一、兩個人了。因此就叫老師的使役魔,也就是那只黑貓去打散你們的團體行動——總算得以像現在這樣,找到讓你這個被附身者落單的機會。所以為了做個最後的了結,我就直接在你面前現身羅。」

  因為我已經實際上親眼見到她由外入內的一幕,所以她說的這番話,怎麼說呢,感覺起來就真的只是在平鋪直達地宣告一個事實,給予她吐出的字句奇妙的說服力。

  ——蓮見、喵子、濤川、通野、小比類五人並沒有被消滅,只是被眼前這個女生帶出去而已,這樣想就確實可以解釋人都是在一樓消失的事了。既然人在一樓,那大廳的門是不用說,連走廊兩端的門、甚至各教室的窗子也都可以用來把人帶出去,可是二、三樓就不行了。所以要到外面去,終究還是得要下來一樓才行。從這傢伙剛才的話中聽來,她肯定還有靠那只黑貓使役魔,把我們在樓內採取的行動全都掌握住,然後抓准我們之中有人單獨行動的機會。說得更正確點,趁著有人離開我單獨行動時——蓮見那時候是從窗子,喵子與濤川時多半是從走廊盡頭處的門,通野與小比類是從大廳的出入口——把人帶出去的吧。

  「那、那麼那五個人還活著羅?」

  「嗯。只是多說不必要的事可能會使他們鬧起來,那就麻煩了,所以就先讓他們睡一下羅。啊,去撞那個『結界』的人也沒事。」

  我在片刻間因為安心而失去了全身的力氣。

  但是馬上就又重新繃緊神經。

  還不知道這傢伙是敵是友。

  我不敢大意地望著她,同時問道:

  「你到底是誰?」

  「所以說,我剛剛說過了吧?」她歎口氣:「我是天乃原周啦。」

  「別鬧了!天乃原周是我!」

  「……我可沒有要鬧的意思喔。那我反過來問你,你到底又是憑藉什麼根據以為自己就呈『天乃原周』?」

  「憑藉什麼根據……那是因為……」

  「那是因為——」她先發制人般的說道:「其他人都叫你『天乃原周』,沒錯吧?」

  「…………」

  正是如此。記得當我從黑暗中取回意識時,通野有問我是不是就是「天乃原周」,所以……所以?

  我毛骨悚然起來。

  所以?就只憑那麼點事——就只憑那麼點事,我就把自己認知成「天乃原周」了嗎?

  「你被《忘卻》的概念附身,失去了關於兩件事的相關記憶。」

  她像是在叫我要正視現實般,毫不留情地說道。

  衣笠與小比類的會話在我腦中來來去去。

  『——那下一個是《忘卻》。在傳說中,人似乎會因為那個概念忘記語言?』

  『——當然複製品喚出的概念不會有那麼強的力量。恐怕只有讓人忘掉一、兩件事的程度吧,老師是這樣說的。』

  「你忘掉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名字的你,聽到別人說你『是天乃原周吧』,就對此事深信不疑了,不,是沒辦法懷疑。當然如果你只是忘掉自己的名字,那就算有人問你是不是就是『天乃原周』,你也是可以否定。因為真正的天乃原周不是別人,就是我;只要你記得這件事,就會有充足的否定材料了。但不巧的是,你也失去了與我的存在有關聯的所有記憶。這就是你因為《忘卻》而失去的第二個記憶。」

  「怎麼、怎麼可能……」

  那麼——

  其實現實與小說的疆界並沒有崩潰羅?

  這代表崩潰的其實只是我自己本身羅——

  「唉唉,我想這也算是類似因果的東西吧。真要說來,你擁有的背景與天乃原周擁有的背景,還是有許多不合的地方,這不就是證據了嗎?」

  她說的沒錯。

  我並沒有參與過四月案件的搜查,也沒有參加六月的那場實驗。但是在以現實為原型寫作的紀實小說《魔學詭術士》和《魔學詭術士L》中,「天乃原周」既有參與搜查,也有參加六月進行的實驗。

  我本以為這是現實與小說的不同。

  但是,如果《魔學》和《魔學L》才是忠實於現實的一方呢?

  更加決定性的證據是衣笠說過的話,天乃原周在現實中也是念魔學系的那個事實。

  一切都與我自己以及我的記憶不同,那也就是說——

  「對。前者不是現實與小說的不同,是現實與你認知的不同。你忘記的就只有自己的名字和我的存在這兩件事而已,這卻造成你在周圍影響下,誤把自己當成『天乃原周』的結果。不過你也不可能光靠這樣,就一併得到『天乃原周』的記憶,所以在記憶與現實之間會產生不合是理所當然。」

  有某種原本顛倒過來的東西在慢慢恢復原狀了。

  「還有,你平時的口氣並不是含蓄有禮型的,但是在這段時間說話的口氣卻沒平時那麼囂張,甚至會叫衣笠學長,我想這恐怕是《混亂》的影響,所以就會有點怪怪的羅。總之呢,從你的表現不同於平時這點來說,也已經足以叫人懷疑被附身者是不是你了。」

  「那、那……」

  「嗯?」

  「這、這裡是,現實羅……」

  「是呀。」她點點頭:「無可奈何、無法盡如人意的現實呢。」

  「——」

  現實。

  這個字眼一下子彷彿多出了如鉛般的重量,不斷在我腦中像乒乓球一樣彈來彈去。現實、現實、現實——

  「我倒也有個問題。」她說:「話說你為什麼會在這裡?臨時店的地點是在B棟二樓才對吧?該不會是你在做完臨時店的準備工作以後,因為想去時鐘花園看開幕式,就想說抄近路穿過A棟跑過去之類的?如果是這樣,那我想我還是收回你熱心工作的評價吧。」

  「為、為什麼?」我訝異地睜大眼睛:「你會知道那種事?連臨時店都知道?」

  「你人在A棟的理由只是我的直覺。至於臨時店,那是你今早親口對我說的。」

  今早?

  今早我在貝克招呼凜凜子與印南喝咖啡——不,但是在那之前,今天貝克應該沒有營業才對。為什麼店是開的?呃,我記得,是因為在那之前另外有人光顧——

  「店長把鑰匙交給你了對吧?」

  對,交給我,所以我把店打開,和某個人一起進入店內——

  「那個一起進去的人就是我啦,天乃原周。」

  天乃原周,就是眼前這個女生?

  那麼——

  「我——」

  我一時分辨不出那是不是從我口中說出的聲音。就像是那種錄下自己聲音再播放出來聽,怎麼聽也難以相信那是自己聲音的感覺。怎麼聽也不像是自己的聲音,卻又千真萬確是自己的聲音。從記憶與現實的落差之間導出的矛盾,活生生、血淋淋地被攤在面前,結果使得自己猶如困獸,受制於無力回天的焦躁感,被無處可逃的恐懼勒得喘不過氣來,意識亂成一團——

  自己也十分清楚。

  有自覺。

  果然被概念附身的人正是我沒錯。

  「我咧,我——」

  是誰?

  「要是忘了,我就告訴你吧,損友。」她說道。

  「——你的名字是手鞠阪幸二。」

  彷彿有什麼「咚」地一下,從體內深處直往上衝的感覺。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這個疑問就像無止盡的湧泉一樣滾滾而出、化為奔流,一視同仁地將一切沖刷而去,思考的泡泡不能成形地一一彈飛開來。天乃原周?手鞠阪幸二?不認識、不知道、無法思考、怎樣都好了。

  我是我是我是我是——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從我嘴中洩出如獸鳴般的「嗚嗚嗚」呻吟聲。這時候響起「噗咻」的怪聲,穿在我上半身的衣服消失了。正確說來是只有胸口以上的部分,剩下的部分則直垂到腰際。

  「我會在一分鐘內搞定的。」

  她輕輕低語道。

  然後——

  在下一個瞬間,她渾身的氣質驟變。

  「——」

  我該怎麼形容那光景才好呢?

  那是——「變身」。

  表情如同蒙受暗示般澄澈,逐漸化為無機質的存在。

  就像是蝴蝶在羽化般、就像是時間的步調減緩下來般,我目睹著這漫長的一瞬間。

  經由這個動作,她就像拋去人類身份轉生為神一樣,帶著一身神聖的存在感站在那裡。

  從指甲到每一根髮絲,全都被淬鏈得沒有絲毫雜質,雙眼盛滿如同波瀾不驚之湖面的靜謐。這模樣簡直就是——

  「舞台機關送神」。

  壓倒性地。

  超凡地。

  還有,美得過火。

  如果是平時的我,一定會看得入迷,並讚歎不已吧。

  但是我現在的身體已經完全受到不屬於我的某種東西侵蝕,主導權早已被搶走。

  全身的肌肉像彈簧般收縮著。在下一個瞬間,我體內彷彿有火藥炸開,以超越我肉體極限的跳躍力向她撲去,耳中可以聽到骨骼相碾發出的嘰吱聲。她的唇動了,從那裡交織出徐緩的旋律,在她手中的魔器也與之呼應,封面的烙印燦然生輝,嵌在上面的紅色寶石內部點起紅焰,寫在開啟書頁上的意義不明字句一一帶出炫目的光芒,我的意識就像被白色閃光吞沒般不斷向外、無止無盡擴散而去。然後————————————————————


  第九幕 in the「D」aylight3

  1。

  對了,以前曾經聽老師隨口提起過,「有黑貓從眼前經過是不吉利的預兆」這個迷信,已經被魔學證明為是可信度很高的說法了。

  在近代,奧茲前身組織的魔學結社AA(ArgenteumAstrum=「銀星」)中,有位隱密學者雷蒙德·貝克勒,在一九二八年提出的《以隱密學證明凶事與特定事物之於命運的關聯性》論文就有觸及到這個迷信,之後也有眾多研究者進行相同的研究。老師說去大型書店就可以找到不少把它解釋得清楚易懂的相關書籍,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找來看看。

  說是這樣說,不過我當然絲毫沒有要把這次的事全歸咎到黑貓身上的意思。

  「……好、好重。」

  保健中心建在大約距離綜科大樓一百五十公尺的西邊。

  一如其名,這裡就是為了管理維護學生健康而建立的設施,只要是與城翠大學有關的人,誰都可以免費使用。受傷了可以來這裡貼OK繃、感冒了可以來這裡拿感冒藥、不舒服可以過來這裡躺,是非常有幫助的設施。

  只是。

  以現在的狀況來說,剛剛提到的最後一個用途「不舒服可以過來這裡躺」已經不太適用了。這是因為中心一共備有七張病床,而現在其中六張都已經被佔走了。順帶一提,那六個人的症狀全都是「中暑」。每當隔一陣子就陸續把病人送到這裡來時,都好像可以感受到中心職員扭過脖子來,投以懷疑眼神的模樣。這也難怪啦,因為再怎麼說現在都十月了嘛,而且那個理由本來就是在說謊。

  然後。

  現在這個正是最後一個人了——我把第七名病患搬到中心安置好,記得還有跟職員說些什麼話。但是之後我的體力與精神畢竟也到了極限,整個人往候診室的長椅上一躺,跟著就那樣不省人事了。

  2。

  ……根據老師所說,那個強烈到讓我失去意識的「聲音」,是演術「召喚」時產生的振鳴。

  這種現象在正常狀況下不會發生。不過在使用簡式的壓縮詠唱之類,比較草率的演術時,若詠唱中有不安定的振動,附在魔器上的備用放大器會把那個振動一起納入、放大,便會引發那種現象了——就是這樣。不過雖然後來聽了這番解釋,老實說我仍然不是很懂。

  因為它屬於常人聽不到的那類「聲音」,所以不會對週遭造成實質傷害,但是能聽得到的我當然就首當其衝。好像有人在我頭蓋骨內側亂攪的不快感,以及腦子本身承受不住直壓下來的衝擊,讓我昏倒在A棟前面。不過幸好陪在我身邊的凜凜子,以及跑出A棟的印南兩人很快就把我搖醒了。

  「阿周,沒事吧?」

  凜凜子以泫然欲泣的表情抱著我問道。我按著頭回了聲「應該吧」,緊接著老師已經從時鐘花園那邊衝過來。我知道老師也是因為聽到剛才那個強烈的振鳴才跑來的。因為距離遠,所以老師沒受到什麼影響的樣子。

  老師在抵達我們身邊的同時,馬上下了個唐突的指示:

  「三嘉村、扇谷,你們倆去把廣場舞台那邊的放大器和效果機拿過來。」

  因為太突然,她們倆當然手足無措了一下,不過我已經瞭解老師的用意了。

  重點是,老師想把除了我以外的人都支開。

  在目送她們往時鐘花園的方向跑去的同時——

  「老師,要她們拿放大器和效果機過來,是要做什麼呢?」

  「要布下不讓目標逃掉的結界啦。」

  老師把事情解釋一遍。在A棟內恐怕已經有概念被魔器召喚出來,附在某個對象身上,所以很可能有被附身者存在。讓被附身者逃到外面會有危險,再加上要是有人進去也一樣危險,所以要在A棟布下強力的「結界」封住出入口。

  「你也要幫忙演術『結界』喔。因為要把這麼大的建築物整個罩住,就算是我也不可能一個人辦到。」

  「咦?可、可是請等一下啦,這裡接下來會成為校慶的會場耶?要是演術什麼『結界』,真的讓人進不去,事情肯定會鬧大……呃,老師,您這是要做什麼呢?」

  「看就知道了吧?剪斷電線和電話線啊,要是裡面的人能和外面的人取得聯絡就麻煩了嘛。」她把手指拗得霹啪作響,勾唇一笑:「順帶一提,我這雙手套可是完全絕緣製品,你不知道吧?」

  再說什麼都沒用了。老師既然說要做,就真的會去做。

  然後在凜凜子和印南把放大器和效果機拿過來以後,老師叫她們負責向要進A棟的人解釋(這當然使她們陷入前所未有的手足無措狀態),而我和老師則一起演術「結界」封鎖住A棟,使之變成密室。

  理所當然的,不能進A棟也造成一場騷動。不過好在A棟的教室不多,所以也沒有多少臨時店開在這裡,因此事情並沒有鬧很大(不過當然還是給相關人士添了極大的麻煩,甚至還有人提議要不要找警察來的樣子)。而且如果樓內有危險的概念附身者存在,那確實是不能夠眼睜睜地放人進去。

  後來的事就一如我向化為被附身者的手鞠阪交代過的一樣,總之有盡快解決事情的必要。

  我們在布下「結界」以前,已經先把老師的使役魔黑貓放了進去,之後全都是透過它掌握籠罩在「結界」下的A棟內狀況。似乎可以透過與使役魔聽覺同調的方式,使老師也能聽到黑貓聽到的聲音,總之算是一種會動的竊聽器吧。(不過這個例子聽起來好像有點不妥當?)

  「不能與視覺同調嗎?」

  「與視覺同調是『不可能的課題』。話說在前頭喔,就連要聽覺同調都相當困難了。」

  就這樣,掌握住樓內狀況的老師一一下指示——「魔器好像是在一樓的教室,去拿過來。」「有人單獨行動了,去把人帶出來。」「這次有兩個人。」「被附身者手鞠阪落單了,照我剛才講解過的,去演術解除概念吧。」等等等等——我一一遵命行事,手忙腳亂地四處奔波(我讓被帶出樓內的人處於昏睡狀態,請凜凜子與印南把人搬到保健中心)。

  然後。

  我用腳絆倒在門廳朝我飛撲過來的手鞠阪使他摔倒,在詠唱完畢的同時,把魔器往他臉上一砸,解除概念。當我「碰」一聲把手上的手寫本闔上時,老師正好到了。

  老師像拖著旅行箱還是什麼似的,一路拖著一個眼熟的人過來。我探頭看看那個人的長相,呃——這個人是上午在貝克見過的……記得是叫做衣笠。不知道是老師用了法術,還是被打中要害昏迷過去。我十分希望是前者。

  「結束了嗎?」

  我一眼就看出老師心情很不好,而且——也知道理由。

  「啊,是。」我用手中的魔器往地上躺平的手鞠阪一指:「幸不辱命。」

  「喔,辛苦了。」老師簡短地道:「效果機的復誦也到極限了,差不多該解除『結界』了。從那邊出去吧。」

  就這樣,老師和我順利把原本在樓內的所有人都帶出來。

  但是連續超過兩小時的持久演術(雖然我在半途中曾經多次解除,還把比較困難的演術部公都丟給老師扛下),再加上在樓內東奔西跑,最後還和被附身的手鞠阪搏鬥一番。在肉體與精神方面的疲勞都達到巔峰,所以似乎就讓我在一切都結束的同時昏睡過去了。

  然後。

  「醒啦?」

  我在保健中心的長椅上醒來,外面已是黃昏,老師坐在我對面的長椅上蹺著二郎腿,一臉不爽地抽著煙,好像還在看什麼書似的。老師在看書的這個光景也叫人有點怪怪的感覺。

  「感覺怎樣?」老師埋首於書中說道。

  「啊,嗯,很好。」我在長椅上坐起,身體的關節有些痛。「……老師,那七個人呢?」

  「還在睡,因為他們中的是稍強的『催眠』嘛.要是他們可以順便以為今天的事全都是夢就更好,也不必煩惱善後,不過應該不會有那麼剛好的事吧。之後找時間對他們下『暗示』好了,不過沒有實際做以前,也不知道可以把記憶處理到什麼程度。但是呢,以陷入異常狀況的人來說,越激動的傢伙就越容易被下『暗示』,所以多半不成問題。就在不至於會造成麻煩的程度內動手腳吧——現在比較重要的是,周。」

  「什麼事?」

  「手鞠阪在樓內說過什麼『全世界一共有七位法術師不是嗎?』那傢伙該不會知道你也是吧?」

  我目瞪口呆,老師在說什麼?

  「不,應該不可能會有……」

  在我為意料之外的報告心慌意亂的同時,也想起一件事,然後忍不住往自己的額頭一拍。

  對了,這麼一說,在我四月被手鞠阪硬拉去參加他主辦的聯誼時,依稀曾經一時不察把「世界上有七位法術師」的事給說溜嘴——

  「……呃,對不起,那多半是我的過失。」我小聲說道:「可是那樣應該還不至於讓他發現我也是,所以就這點而言,我想沒問題。」

  「是嗎?哎,反正也與我無關,所以那種事怎樣都好啦。」

  老師從鼻中哼了一聲。

  「對了,老師,A棟那邊怎麼樣了?」

  「我剛剛過去看的時候,企劃什麼的已經開始了,所以沒問題吧,詳細狀況我就不知道了。比起那種事,現在還有個更加重大的問題。」

  「問題?什麼問題?」

  「我訂定的校慶初日行程變成泡影了。」

  「…………」

  老師忿忿地咬牙切齒,看來她的心情還沒好轉的樣子。不過老師畢竟是老師,在事態收拾後,不是也馬上調整行程,去可以逛的地方逛過了嗎?因為她上午時說過下午可以空出一點時間,所以現在也許就是那個時間了吧。

  我在內心聳了聳肩同時說了句社交辭令「您的心情不難想像」,然後——

  「對了,老師。」

  「啊?」

  我把叫我很在意的一件事問出口:

  「老師只能靠使役魔聽到的聲音與聲響,來掌握樓內的狀況吧?絕不可能看到裡面的情況。」

  「那又怎麼樣了?」

  「可是老師為什麼會知道幸二在樓內,甚至還知道他是被附身者呢?」

  老師從鼻中哼了一聲,緊接著突然闔上自己在看的書,把它遞給我。我收下它一看,那是A5大小的線裝書,封面上以草書體直書著「不開之房」四個字。呃,我對這個書名有印象……

  「這……該不會就是推研的社刊吧?」

  「似乎是吧。」老師吐煙:「有看過扇谷寫的小說嗎?」

  「不,沒有。」

  「那就看看刊載在上頭的東西吧,這樣應該就會懂了。」

  「……?」

  印南的小說和老師為什麼會知道手鞠阪在樓內、而且就是被附身者的事有什麼關係?完全找不到這之間的關聯性。不過我還是依言確認目錄、翻頁。那裡有標示作品與作者名稱的扉頁,接著是「前言」的頁面,更之後才進入正題,開始故事。

  ~「D」的前幕~

  雖然現在還在說這種話,怎麼聽都像是在找藉口,不過我還是要說出來。

  老實說我相當後悔。

  要問我是對什麼後悔,那就是我竟然糊里糊塗答應了她們的要求,而要問起她們的要求到底是什麼,那就是——

  「討厭,怎麼這麼亂來啦,阿周。為什麼要拔掉衣袖上的釦子啊?」

  「沒啦,因為上衣的釦子不見了嘛。」

  「那為什麼要拔袖子的釦子啊?」

  「因為我想說這件衣服的釦子縫在右邊,既然要拔,就拔同一邊的釦子縫上去。」

  「這種時候怎麼想,也應該是另外買釦子縫上去才對吧。」

  凜凜子一面幫我把釦子縫在上衣的最下方,一面這樣回答我。順帶一提,這套衣服是我自己買來在開學典禮時穿著的,而現在卻在不知道算是什麼的因緣下被拿來當成「cosplay服裝」,是套命途多舛的服裝。

  「……徽章是在這邊吧。」印南在我襟邊別上刻著六芒星花紋的徽章,然後說了聲:「好,接下來是這個手套。」並遞給我一雙皮手套。我依言收下它,套在手上。

  「完成了。」縫好釦子的凜凜子退後幾步看著我這邊:「哇,這身打扮好適合阿周!」

  面對著一群雀躍的女孩子,我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才好,只能回一聲「多虧大家幫忙」。

  話說回來了。

  要說起我為什麼會像這樣被她們當成穿衣打扮的洋娃娃,起因在於前些天印南在我們常去光顧的咖啡廳貝克提起一個話題。當印南提起那個話題時,我正好在………………………………

  「老師,這難道是……」我在瀏覽過開頭部分後抬起頭來。

  老師點點頭。

  「是啊,似乎是所謂以現實為原型的紀實小說嘛。」

  「紀實小說」。

  而且寫在上頭的那番互動我有印象。這跟之前幫我挑選「面具舞會」所穿服裝,也就是我現在所穿這身服裝時的互動一模一樣。

  「扇谷在那篇『前言』中也說了,她寫了《魔學詭術士》、《魔學詭術士L》兩本紀實小說,這本是接下來的第三集。想來多半在前兩本有以更加清楚的方式寫出來,所以內容會比較好懂吧。不過呢,其實光這個《魔學詭術士D》的開頭也已經提供足夠的情報了——推研那些人看了它,似乎就想見見書中登場人物原型的天乃原與凜凜子,於是拜託印南務必要在城翠節把人帶過來,所以就把所謂印南朋友的手鞠阪誤會成『天乃原周』羅。」

  「咦?這是什麼意思?」

  「……周,你扯掉的釦子,是那件西裝上衣哪一隻袖子上的釦子?」

  我舉起袖子。

  「呃,是左邊的。」

  「那理由也是和那個《魔學D》中所寫的一樣,是要扯下它拿來當衣扣代用品吧?還有為什麼是扯下左邊的理由也一樣。因為從你身上穿的衣服來看,打開衣服時,釦子是縫在左襟上。」

  「嗯,是這樣沒錯——啊!」我提高聲音,然後重新把印南的小說看一遍,察覺到機關何在。「這樣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就是這麼回事羅。你西裝上衣的釦子縫在左襟,也就是說你的西裝上衣是右開襟的——從這裡就可以知道你的性別。至於小說中嘛——」

  『討厭,怎麼這麼亂來啦,阿周。為什麼要拔掉衣袖上的釦子啊?』

  『沒啦,因為上衣的釦子不見了嘛。』

  『那為什麼要拔袖子的釦子啊?』

  『因為我想說這件衣服的釦子縫在右邊,既然要拔,就拔同一邊的釦子縫上去。』

  小說中的「天乃原周」拔的是右袖上的釦子,也就是說那件衣服上的釦子也是縫在右襟,代表那件西裝上衣是左開襟的。重點來了——

  「換句話說,小說中的『天乃原周』是男性?」

  「嗯,看來似乎就是這樣羅。像西裝、套裝這類正式的服裝,絕對都是女用為右開襟、男用為左開襟。還有,書中的『天乃原周』說這件左開襟的衣服是『我自己買來在開學典禮時穿著的』,這下子已經毫無疑問了吧。」

  「可是印南會沒跟他們說過嗎?說真正的天乃原周——我的性別並不是男生。」

  「應該沒說過吧,理由是什麼就不知道了——可能是想給推研那些人一個驚喜、也可能是忘了說、或者是其他理由——我哪知道那麼多。總之聽了他們在樓內的互動,很顯然推研那些人只是因為他與這個小說中登場的『天乃原周』外型、氣質都一樣,就完全認定手鞠阪是『天乃原周』啦。可是你這個真貨根本就在外面,那這個在裡面冒充『天乃原周』的傢伙又會是誰呢?我當然就會出現這種想法羅。」

  「可是既然看不到,老師如何能夠確定那個『天乃原周』就是幸二呢?是靠音色嗎?」

  「不。以貓的聽覺來說,幾乎完全分辨不出人類的音色有什麼不同。不是這樣,是因為他們之中有個,呃,怎麼說呢?有個言行舉止都像是在唱大戲的傢伙……」

  「……您該不會是指衣笠學長吧?」

  「啊啊,就是那傢伙。怎麼,你們認識嗎?」

  「呃,算見過吧。所以呢?他怎麼了?」

  「那傢伙說過啊,他對自稱『天乃原周』的人物說:『嗯?記得先前在貝克也見過……』我記得貝克應該要從今天起歇業三天的吧?可是那個叫什麼衣笠的傢伙卻進入了今天一般外人無法進入的貝克,那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出了什麼事讓貝克開店了。其實這也不奇怪,因為店直到前一天為止都還照常營業,所以應該是有人把用具從店裡搬出來時,被他碰上的狀況吧,而會做這種事的當然只有貝克的工作人員而已。說起那裡的男性工作人員,就只有那個留鬍子的店長和手鞠阪兩人。因為書中的『天乃原周』是大學生,所以符合條件的就只有一個人而已……而已、而已、而已啦,那個店長無論怎麼看也不像是大學生吧。」

  「有理,確實如此。」

  雖然實際上是因為我要去喝咖啡才為我一個人開的店——不過至少老師的推理在重要的部分確實觸及核心了。

  ——在樓內冒充「天乃原周」的人就是手鞠阪。只要能察覺到這個事實,那麼要猜出他就是被《忘卻》附身的人,就是件輕而易舉的事了吧。

  不過。

  一定不只那樣而已。

  「…………」

  但是我等了好一會,老師都沒有再說什麼了。

  所以我也什麼都沒說。接下來所記述的一切,全都是我內心的獨白。

  應該不只那樣而已。在這次的事件背後,還潛伏著某種更加巨大的存在。

  因為就和只有法術師才能演術法術一樣——也只有法術師才能操作魔器。儘管不成材,我也是魔學系的學生;即使專門知識不夠看,多少也知道那種程度的基礎知識。

  既然那個魔器已經發動、召喚出概念,在幕後就必定有發動魔器的法術師——真正的犯人存在。而那個人到底是誰,看老師的態度就一目瞭然了。

  找出魔器的所在位置把它搶過來,解除被附身者的概念。光是為了這點事,老師就當自己訂的行程表不存在、布下那麼巨大強力的「結界」、大費周章把樓內的人一個一個帶出來的事就是最好的證明。如果真的只是為了這麼點芝麻小事,以老師來說,應該不用五分鐘就能輕鬆愉快地解決了吧。

  也就是說,老師的目的並非只是那點事而已。這就代表在那座綜科A棟中,有著足以讓本應只用她有沒有興趣來決定一切的老師,把自己的興趣拋諸一旁的真正目標。

  ——那個巨大的「結界」,恐怕是為了不讓她真正要抓的真犯人逃掉而布下。

  ——之所以要把樓內的人全帶出來,是為了避免他們被當成人質。

  老師會把最後的收尾工作交給我,八成也是因為這個緣故。那時候除了給被附身者解除概念以外,老師還有其他非做不可的事,恐怕就是上樓逮那個真犯人去了。

  但是很遺憾的,結果看來並不樂觀。老師現在心情不好的原因就是這個吧。

  不過這也沒辦法。在對方有衣笠這個人質在手的狀態下,老師畢竟比較不利吧。雖說如此,以當時的情況看來,就算再等下去,樓內的人八成也不會分開行動了,犯人也絕不會鬆手讓最後的人質白白跑掉。要再維持住「結界」畢竟也不可能,沒有其他方法了。

  「…………」

  真犯人在樓內。

  我不可能直接掌握樓內的狀況,所以沒有方法可以知道犯人在樓內到底採取了什麼行動。

  而犯人是那個肆無忌憚又有特殊興趣的人,所以我想她八成用了她得意的易容法術扮成某個人,公然混進團體之中了吧。她應該是用這樣的方式,把萬一事態發展到要逃離的階段時,會成為重要人質的人們,擺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吧。至少比起為了躲避樓內人們而東躲西藏四處亂竄,這樣做應該輕鬆多了。

  也就是說——

  除了通野智明、蓮見曜子、濤川陸雄、衣笠偵史郎、宮野亞子、小比類真希、手鞠阪幸二以外,在樓內的第八個人——正是本次事件的真犯人,騙過樓內所有人的詐騙專家。

  當然我並不知道那個人物打扮成什麼樣、採取過什麼行動。不過,如果能夠掌握住樓內狀況,說不定就有機會看到那個人說出與現實大不相同的話,甚至用更明確地以積極的方式,配合手鞠阪誤以為「自己是天乃原周」的說詞。因為我認為如果犯人要易容成某個人,自然是會易容成推研與手鞠阪都認識的人,以便混進團體之中。

  候選人有兩個。

  首先可以提名的是身兼推研社員與貝克常客的扇谷印南。

  而另一個就是與衣笠認識,也是貝克常客的——

  「啊,阿周!醒啦?」

  ——三嘉村凜凜子。

  因為她穿過保健中心的自動門走過來,所以我的思考中斷了。

  「阿周,還好吧?」她往長椅一坐,探頭過來看我的臉,以一臉擔心的表情說道:「我都不知道阿固有那種老毛病……」

  「啥?」老毛病?她在說的是哪樁?「呃……」

  我一露出訝異的神情,她就微歪著頭這樣說:

  「那個,老師說阿周有種一天必定要睡八小時以上的毛病,要是沒睡夠,就會隨時隨地自動睡著。阿周昨天不是因為太期待城翠節所以沒睡好嗎?所以——」

  「…………」

  這到底算是哪門子老毛病啊。

  我把視線送向老師要求她解釋。結果不出所料,老師抱著肚子咬牙忍笑,滾倒在長椅上。

  凜凜子不知道我被老師抓去做了什麼,所以也不知道我會突然在保健中心長椅上就睡起來的理由。老師是為了把這件事混過去才權宜行事的吧……我想,真要說確實是可以這樣說,不過信不信當然也一樣是看個人。

  算了,其實也沒差啦。

  「啊——嗯,抱歉書你擔心,已經沒事了。」就能夠泰然自若地說出這種話而言,我都要佩服起自己真的太有毅力了。

  我的權宜之言(確實是很方便的說法)令她露出放下心來的表情。

  「那個啊,剛剛大家跟我聯絡,好像都在時鐘花園那邊。阿周怎麼打算呢?」

  「真的?嗯,那我也……」我把剩下那個字吞回去:「啊,抱歉,我還有點事,你先過去吧。」

  「這樣喔?嗯,好吧,那如果有要過來就聯絡我羅。」

  似乎是顧慮到我的身體狀況,所以她就一個人離開保健中心了。在目送她離開之後,我往老師那邊瞄了一眼。

  「做什麼啦?」老師擺明明知故問。

  「沒有。」但是我也什麼都沒說。本以為老師說不定願意告訴我,不過看來事情沒那麼剛好的樣子。

  當我這樣想的時候。

  老師卻說了。

  那是在本次事件中,我最後一個疑問的答案。

  ——結果,犯人是為了什麼才搞出這個事件來的呢?

 ✩✿✿✿✿✰✩✿✿✿✿✰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9 07:35 PM

  3

  一大團煙火施放到夜空中。

  「唔喔喔喔喔!煙火耶!」

  「喂,稍微冷靜點啦,理惠。」

  「這是啥話!看到這場面還不激動像什麼話,小冰子。」

  「是你吵過頭了吧。」

  「不過秋夜天空中的煙火也挺別緻的呢~」

  「……好美。」

  「不愧是老師!」

  時間是晚上八點。和理惠、冰魚、千里、印南,還有凜凜子她們會合的我,玩玩鬧鬧地逛過了各式各樣的攤位,然後現在人在時鐘花園準備觀賞老師的表演。因為我怕人多的地方,所以和大家拉開一些距離,一個人待在廣場角落,坐在灌木叢的水泥磚上。

  伴隨著使肚皮發震的砰、砰聲響,在夜空中開出大大小小的花朵,同時也隨之響起一波波歡叫聲。

  但這並不是真正的煙火。

  事實上這就是老師的表演內容,我們現在看到的是老師用法術製造出來的幻覺。爆炸聲是配合那個影像,從舞台上的擴音器中播放出來的。

  好美,我認真地這樣想。

  但是我現在卻沒有辦法認真地專注欣賞它。

  「——我說啊,周。」

  在保健中心的長椅上,老師對一個人留下來的我說道:

  「老實說,我覺得你這次真的做得很好。」

  「怎麼突然這樣說?」

  突如其來的讚美令我內心嚇了好大一跳,老師可是很難得誇獎人的。

  她一面抽著煙,一面眺望著外面染成薄暮之色的景色說:

  「不,我是真的這樣想。雖說半途曾經解除好幾次,困難的部分都由我來,但是也連續演術了超過兩小時的『結界』;再加上解除概念,你全都幹得很完美。老實說已經超乎我預料之外了。」

  「預料之外……?不全都是老師叫我做的嗎?」

  「是沒錯啦。」老師咯咯笑:「有句話是這樣說的吧,柿子會把小柿子推落山谷。」

  「沒那句話喔。」

  「總而言之。」老師笑了一陣子以後才又說:「經過這次,你已經完全成為合格的法術師。代表這次的事件就只有那點意義了,應該吧。」

  「老師,您的意思是……」

  不會吧。

  難道這就是犯人的目的?為了測試我?沒錯,如果那個犯人親自出馬,老師也一定會全力以赴。如此一來,為其他事善後就必然全都是我的工作。所以犯人直到只剩下最後一個人以前,都乖乖放走人質,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羅?換句話說,只要可以維持在能夠測試我能耐的狀況下就可以了——

  驀地。

  我回想起六月的事。

  那時候犯人給某人捎了一封信,其中有這樣的句子:

  『我也在日本結識了至高無上的人才,看來實現我這邊目的的日子也近了。』

  「…………」

  我無意自命不凡。

  但是從這段話中能夠猜測到的對象,只有一個人而已。

  我背心掠過一陣寒顫。

  感覺像是有某種巨大無比的東西,正往我當頭壓下.

  在砰、砰聲響中綻放又消逝的幻視煙火。

  我感到自己身上的血氣正在抽離。

  被暈眩感包圍著。

  我知道,這是現實、是現實。但……

  「阿周。」

  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抬起頭來。

  是凜凜子。

  但是——

  「你……」

  「嗯?」

  我向微歪起頭的她發問:

  「你是真正的凜凜子嗎?」

  她一如平時般的嫣然一笑反問我:

  「那你是真正的阿周嗎?」

  我屏住呼吸。

  她像是要與我視線平行對望般的彎下身子——

  「……要確認看看嗎?」

  她這樣說,手伸向這邊。

  我慢慢舉起手,握住她向我伸出的手。溫溫地、柔若無骨地,我失去了語言能力。

  黑色的夜空。

  一大團煙火隨著爆炸聲高高昇起,然後消失——

 ✩✿✿✿✿✰✩✿✿✿✿✰

  ——第四十二屆私立城翠大學校慶第一天結束,而故事並未結束。

  直到故事被封閉的那一刻為止,《魔學詭術上D》均處於《未完》——

 ✩✿✿✿✿✰✩✿✿✿✿✰

  ~後記~

  聽說在小野洋子女士的大作中,有一本書在最後寫著「燒掉這本書」的訊息,要由讀者完成燒書的動作以後,才得以成為一個作品。告訴我這件事的朋友說:「我覺得要是這本《魔學詭術士D》在看完後,可以讓書消滅會挺有趣的。書消失了,只剩下似幻似真的朦朧印象留在心中,就這樣的感覺。」「啊,那說不定挺有趣的耶。」不過我在這樣想之餘,卻還是覺得:「唔,不過我也許還是比較希望看完以後也把它留在手邊耶。」這是小家子氣的作者的第三本書,「仿照(該說是冒稱吧?)推理小說而完成的現代法術師故事」——《魔學》和《魔學L》的續集《魔學D》。因此若是能夠讓您在看完本書以後也不把它燒掉、消滅掉,而是讓它長伴在您身邊,就是我的榮幸了。

  在發表本作的過程中,也給眾多相關人士添了不遜於前兩作時的辛勞與麻煩。我要借用此地致上我最誠摯的感激之情。

  然後——

  當然還有各位現在正拿著本書、親愛而明智的讀者,我要對您獻上堅定不移的謝意。

  ——那麼,為了能夠盡早在下一間密室中相會,請恕我先行告退了。

  二零零六年一月  久住四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頁: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