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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7-1-9 10:06 PM

さがら総 -【那樣的世界毀掉算了.一】-QUALIDEA‧CODE-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7-1-9 10:54 P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努力的人類,持續戰鬥的人類,不放棄的人類,是我最喜歡的。

正因如此,我實在不明白──「一個人愛一個人」是什麼意思。

在人類的『敵人』──「未知異種」襲擊下崩壞的近未來世界。

隸屬灣岸防衛都市東京學園的朱雀壹彌──實在太過深愛著人類了。

為了全人類的發展,他將美少女的告白蹂躪得體無完膚,

將不願戰鬥的同學內心摧殘得千瘡百孔。

約會?情侶?對這個世界有什麼意義?

凡事只講理論,始終堅信自身正義的朱雀,卻接獲調查神秘轉學生少女的任務……?

「妳喜歡人類嗎?」「最喜歡了!」

「什麼都辦得到?」「什麼都辦得到!」

正能量廢渣與被虐狂天使相遇,全新變態物語就此揭幕──!

『變態王子與不笑貓』拍檔聯手出擊,青春戀愛喜劇最前線!敬請拭目以待!

【原日文書名】:そんな世界は壊してしまえ

【原所屬文庫】:MF文庫J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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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7-1-9 10:06 PM

0 少女的定罪

  首先我得聲明。

  謝謝妳向我告白,我很喜歡妳。

  能遇到異性直接向自己表達好感,可不是天天都有的體驗。更何況還是像妳這樣特別可愛的女孩,我真的很高興。

  不,這絕對不是場面話!

  妳是很有魅力的女孩。我可不是專指妳細長的眼睛十分有神,或是鼻梁高聳挺拔、手腳修長、小蠻腰緊致這些外貌出眾的地方。

  換言之,內在的部分才是妳優秀之處。

  妳對自己的能力瞭若指掌,且擅長其使用方法。妳在工科生當中頭腦也特別聰穎,拜妳之賜誕生的新技術,如今也氣勢猛烈到足以影響其他都市吧。

  而且妳富有責任感,很會照顧人,也十分熱心地指導國中部技術。妳面對管理官也毫不畏縮,該主張的事情會提出意見。無論對誰都一視同仁的態度,非常值得尊敬喔。

  ……看妳似乎十分慌張,怎麼了嗎?妳的臉好紅,是感冒嗎?沒事吧?

  咦?

  難道妳一點自覺都沒有嗎?真的?

  剛才那些話並非我個人的主觀評價。我說過好幾次了,這也不是客套話。我這個人可不懂建立在客套話上的溝通。

  妳可以找我們工科的男生做人氣問卷調查看看,一定可以看到妳的名字出現在榜首吧。我知道有好幾個人,光是看到妳對他們露出不經意的笑容,整個人就酥到骨髓裡去。

  妳雖然具備壓倒性的優秀內在與端正容貌,多變豐富的表情卻純真到讓人吃驚呢。笑容既不做作又毫無戒心,像這樣眉梢完全下垂的模樣,宛如在雨中發抖的小貓咪。

  在我深愛的工科生當中,說妳最受眾人喜愛也不為過──

  ──抱歉,是我錯了。

  拜託妳別那麼生氣,我不會再說了。

  真傷腦筋。

  我絲毫沒有開妳玩笑的意思,但我的思考似乎有些偏離一般人,我實在不懂人心的奧妙。

  嗯?妳沒生氣?根本沒生氣?是這樣嗎?那妳為何……只是在害羞而已?反而很高興?那又是為什麼──果然還是沒什麼?咦?少囉嗦笨蛋?不對不對不是笨蛋?嗯~?所以到底是怎麼……

  啊,是,抱歉,我逼問過頭了啊。

  雖然不是很懂,但妳沒有不高興就好。

  哎呀。

  上課預備鈴響了。這鈴聲真響亮,聽起來很像警報。

  午休也快結束了。

  如果我們倆一直聊個沒完,下午的課就會遲到呢。那樣會被班上同學揶揄的,因為有些人專門注意奇怪的地方。

  話說明明進入高中部才兩個月左右,卻隨處可見卿卿我我的情侶,真是不可思議。跟國中部時代究竟是哪裡不一樣呢?雖然我並不曉得。

  總之,這個,該怎麼說呢。

  我對這種事情很生疏,因此不知道規矩……但還是得說清楚講明白才行吧。

  回答,回答。也對。

  我想妳說不定已經知道了。

  我也喜歡妳。

  啊,不是那個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喜歡人類,最喜歡了。

  身為一個人類,我深愛人類這個種族。

  我相信人類具備的無限可能性。相信人類累積至今的文明。即使在人類遭受毀滅性打擊的現在,我相信人類必定能找回昔日的榮耀。

  努力的人類,持續戰鬥的人類,不放棄的人類,是我最喜歡的。

  所以──正因如此,我實在不明白。

  一個人愛一個人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每個人都能為了這種個別的雞毛蒜皮瑣事,分割自己有限的意識呢?

  我們目前依然在這座防衛都市奮戰。

  不論擊退多少次UNKNOWN,它們始終不死心。其他都市為了賺無聊的分數,還試圖扯我們後腿。不管再怎麼期待,內地的大人們也從未發現過能力。

  既然如此,即使只有我們東京,至少也必須全力迎戰。

  不只戰鬥科,還有工科、商科、補給科、衛生科、國中部和小學部,所有人、整座都市都該齊心協力共赴國難。沒錯吧?

  可是。

  妳卻向我告白。

  個人基於個人為了個人而產生的貧乏感情。就為了表露這種感情,白白浪費了中午的寶貴鍛鍊時間。

  就我所知,妳比任何人都聰明。邏輯又理性,在應用領域上非常活潑可愛。

  可是卻連妳也做出看起來像是感情用事且愚蠢的舉動,所以妳應該也明白我為什麼驚訝了吧?

  不,我並不是在責怪妳。希望妳別誤會。

  我只是感到不可思議而已。對於四處充斥著情侶一事,我總是難以理解。妳想想看,我們可不是發情中的貓,而是地表上最優秀的種族耶。

  身為我深愛的人類種族,他們應該有堅定的行動原理才對,但我卻一點也不明白。

  所以我真的很感謝妳向我告白。

  謝謝妳,我喜歡妳。就像喜歡全人類一樣喜歡妳,想不到妳會給我這麼好的機會。

  趁這時候,多教我一點吧。

  交往,約會,情侶。

  在這個世界,這些究竟有什麼意義?在這個追求公益奉獻的時代裡,個體去區別另一個體並使其具備優先地位,究竟有什麼好處?

  如果是為了種族繁衍,邀我進行有效率的『造人』活動還可以理解。為什麼在那之前,還得夾雜這種不完全的階段呢?

  所謂情人,究竟是基於何種邏輯推論而導出的關係?

  怎麼了?為什麼沉默?沉默不語能解決什麼事情嗎?

  就說我並不是在責備妳,我只是純粹想知道罷了。

  我們具備語言這種優秀的溝通方式。倘若不活用這種方式,豈不是變成如同貓狗一般的劣等種族了嗎?

  快開口。妳說話啊。

  告訴我妳特地向我吐露自身感情的理由,能將一個人視為特別對象的理由,在非常時期還能維持多餘思考迴路的理由。

  趕快告訴我。深入淺出地向我說明。依照理論邏輯傳達一切。

  排斥感情,累積分析,將損益化為數值。

  為了讓我們相互了解。為了讓個體化為全體變強。為了將來戰勝UNKNOWN。

  畢竟我最喜歡人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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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7-1-9 10:10 PM

A-1 偽姬的憂鬱

  那是個風勢非常強烈的一天。

  東京都市次席要對部下宣布重大事項時,幾乎都會選這種日子。她肯定是將自己的話搭配著背景印象在思考吧,因為她是偏好誇張表演的人。

  朱雀壹彌既不討厭靠那種表演提升自己的行為,也喜歡都市次席本人。

  換句話說,他喜歡都市次席的程度,就跟喜歡這世上所有其他人類一樣。

  因此聽到她的召集令後,朱雀立刻登上中央司令大樓的樓梯。

  這棟樓比落魄的工科大樓豪華氣派多了。

  頂樓五樓有訪客用會客室、都市主席與次席專用辦公室,以及各科長使用的中央會議室,林立著主要由都市幹部使用的房間。

  「是這裡吧。」

  朱雀才剛踏進其中一間,亦即事先指定的第一作戰室,頓時一陣強風吹亂頭髮。

  窗戶似乎開著。

  這時間午休剛開始,連最高年級生都還有下午的課程。應該還沒有學生會使用這間房間。

  朱雀比平時更犀利地瞇細眼睛,以手遮陽。

  作戰室中央有一張圓形的桌子。沒有人坐在座位上,茶點孤零零地擺放在桌上。奶油色窗簾有如纏住最後方的椅背般,迎風吹拂下啪噠啪噠作響。

  「哎呀?」

  一旁站著一位先來的眼熟訪客。

  是個將黑髮束成馬尾,腰桿十分挺拔的少女。即使透過背影,也能清楚看出她的手腳比例十分勻稱。將長度改短,大膽露出大腿的制服裙,主張著她小小的時髦心。」

  「鶫,居然會在這裡遇見妳,還真巧呢。」

  「…………」

  「莫非妳也是受到次席召集嗎?妳也在,感覺真是可靠。」

  「…………」

  即使朱雀開朗地出聲搭話,她仍是頭也不回。

  鵜飼鶫站在敞開的窗邊,俯瞰下方。

  「……爸爸媽媽,感謝你們拉拔我長大。請原諒孩兒不肖,先走一步了。」

  更正確一點形容,她的右腳踩在窗框上,左腳在半空中晃來晃去,彷彿隨時會朝天國Fly High。

  感覺鶫的動作簡直像是在聽到朱雀聲音的瞬間,憤而做出那種莽撞的行為。不過朱雀當然對鶫這麼做的理由毫無頭緒,因此他確信顯然是自己看錯了吧。

  「怎麼了嗎?肚子痛?」

  「……請不要為我難過。這只是消毒充滿屈辱的過去,讓鶫砍掉重練成為鶫而已。」

  「看向這邊啊。是我。」

  「天啊,又聽到那傢伙的聲音了。幻聽幻聽,這絕對是幻聽沒錯。得當作根本沒這回事,趕快重新投胎才行……」

  鶫緊緊握著看不見的單程車票,嘴裡不停嘀咕的模樣,實在是異常地逼真。

  「等等。」

  看到這裡連朱雀都皺起眉頭,快步接近。

  雖然他不太清楚該怎麼做,但大概與拯救爬到樹上後下不來的小貓咪一樣吧。

  朱雀拎住鶫的衣領一拽,鶫隨即像被壓扁的青蛙「咕呃」慘叫了一聲,背部率先著地。

  「咕嗚嗚,不要這樣拎人家啦……」

  手腳彎曲,姿勢仰面朝天的鶫,眼神就像哀怨的小動物,狠狠瞪著朱雀瞧。

  細長的瞳眸彼端是細緻的下顎,再往下則可見到女性特有、帶有圓形的兩顆隆起。可以看出緊緊塞在狹窄制服內的雙峰,正緩緩地上下起伏。

  她的模樣宛如露出腹部,表示順從的寵物。換個角度來看,也可以說是挺可愛的姿勢。如果在場有普通男學生,可能會聯想到某種行為,心臟怦怦跳個不停吧。

  當然,朱雀也是年輕氣盛的男學生,心中大有感觸。

  他想起了以前在國中部上過的解剖青蛙模型課程。解析如今已不復存在的生物構造,那作業實在令人深感興趣──朱雀懷念地這麼心想。

  「凡事只要剖開來看看,就能了解本質。」

  「……剖開是什麼意思?你剛才用別人的身體想像了什麼?」

  「交給我吧。妳只管將一切託付給我,試著坦白內心話。」

  「你手的動作完全是使用工具時的模樣耶?欸?」

  鶫露出狐疑的眼神,以手臂遮住腹部。

  她這麼一動,袖口頓時散發出機油的氣味,她來這裡之前可能還在維修戰鬥科車輛。

  「啊……」

  鶫略為垂下眉梢,但她瞄了一眼朱雀,似乎覺得自己縮起袖口的動作很蠢而停手。

  因為在鶫眼前的,是個根本不懂何謂青春的男人。

  「真是夠了……」

  鶫嘆了一口氣後,坐立難安地抱著腿,身子縮成一團靠著窗框。看她背對外界的模樣,朝地面自由落體的力氣似乎被削弱了。

  但朱雀依然滿腔俠義心態,不肯就此罷休。

  「妳突然這麼做,到底是怎麼啦?說不定我可以幫上忙。為了我深愛的人類,和我一起分享問題吧。」

  朱雀態度堅定地這麼詢問,於是鶫別過臉去。

  「……什麼分享問題,應該說你就是那個問題吧。」

  「哦,是我啊。那妳更應該告訴我了。妳心中關於我的問題,就由我針對我以我的方式解決吧。」

  「才‧不‧要!」

  「放棄對話就是喪失知性,喪失知性就是拒絕進化,拒絕進化等同人類的敗北。總之快點開口,以明確的意志進行溝通。為了證明現存靈長類的頂點,也就是我們的存在。」

  「……真是的,好啦好啦,我說就是了……」

  鶫搖了搖頭,像是敗給了朱雀的毅力。因為她有切身體驗,知道朱雀變成這樣時有多難纏。

  「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

  鶫尖尖地嘟起嘴脣,以瑟縮的肩頭示意窗子。

  「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而已。」

  朱雀往窗外俯瞰,心想原來如此,底下可以看見形成陰影的校舍後方。這裡偏離校舍之間的動線,所以連白天都不會有人經過。

  因此要找學生出來時,經常會利用這個地方。

  鶫是在高中一年級的五月,在那裡向朱雀進行了愛的告白。

  已經是一年多前的事情。

  「原來是這樣啊。這是我們兩人值得紀念的場所呢。」

  「……紀念。」

  「對啊,人生是記憶的集合體。凡事只要過去,都會成為美好的回憶。」

  「……回憶。」

  「那段時光真是愉快──就是這種感覺吧。」

  「……愉快……?」

  朱雀瞇起眼睛,鶫則鸚鵡學舌般回應。

  彷彿被人以踢踏舞在地雷觸發開關上亂踢一通,鶫的細長瞳眸逐漸顯露出凶狠的光芒。

  那魄力甚至能立刻勒死小隻的UNKNOWN。

  「……難道妳並未共享這份鄉愁嗎?」

  「絲毫完全根本絕對不可能有那種事!」

  「莫非妳的特質就是不懂人類感情之類的──」

  「我偏偏就是不想被你這麼說!什麼紀念啊!那是我一輩子的恥辱!你這外貌詐欺的大豬頭大笨蛋!」

  「什麼外貌詐欺啊。」

  「快道歉!向我道歉!對我說『用外表拐騙妳真的很對不起』!?」

  鶫雙手雙腳不停拍打地面,像小孩子一樣大鬧。

  客觀來看,實在不能說她這番話是沒來由的辱罵。

  朱雀給人第一眼的印象,似乎的確不錯。

  進入高中部就讀時,進行了一次以出路選擇為基準的大規模編班。在被分發到的班級中,據說他最受女孩歡迎。

  容貌端正,身材高䠷,舉止聰穎。冷靜沉著,不會大聲嚷嚷,眼神總是深思熟慮。課堂課與實作課都十分認真,具備為了人類而犧牲奉獻的意志。諸如此類。

  ……不知該說幸運還是不幸,直到國中部朱雀都隸屬其他出路班級,因此在工科,極少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鶫也是頭一次和朱雀同班。

  宛如永難磨滅的傷痕在疼痛,鶫發出呻吟。

  「要是有任何朋友認識你的話,我才不會做出這種蠢事……」

  「俗話說,在戰場上操之過急是最危險的呢。阿彌陀佛。」

  「我說啊,可以不要裝出事不關己的模樣嗎?」

  鶫也是人生父母養。她原本就處於容易陷入愛情的時期,有誰能責怪她在四周存心看熱鬧,趁機起鬨的氣氛影響下,步履蹣跚地跌進了告白的壞結局路線呢?

  「班上許多同學都偷看了那次在校舍後方的告白呢。明明沒有拜託他們,卻有好多同學跑來幫我加油。」

  「這代表妳很受歡迎。身為同胞之一,我也與有榮焉。」

  「當告白變成公開行刑的時候,大家翻臉真的比翻書還要快呢。從那一天開始,我就和某人被歸為一類了呢。還得到『朱雀負責人』、『申訴處理專員』、『溝通負責人(笑)』之類的綽號,每當某個人惹出麻煩,害女孩哭或是男生氣炸,大家就會跑來跟我抱怨呢。從此再也沒有聊過戀愛話題呢。你怎麼看,朱雀同學?你要是有什麼感想,我倒是可以聽聽看?」

  「不,沒什麼感想。」

  「講兩句會死喔!」

  「……變成可以集中精神求學的環境,真是太好了呢?」

  「一點都不好!哪裡好了啊!你鬧夠了沒!」

  鶫大吵大鬧的動作愈來愈激烈。是因為正值中午時刻,代謝率提高,情緒也跟著亢奮起來了嗎?朱雀理性地這麼思考。

  朱雀說出自己的推測,卻被鶫抓起紙屑一丟。

  「將我的初戀還給我!在你臉部正中央貼一張小心地雷、不良庫存、概不退還的標籤啦!你這隻豬八戒!」

  「別強人所難。」

  朱雀在臉的正中央擠出皺紋,這擠出皺紋的方式還真是端正。

  「更何況蒙受損失的人是我呢。只不過細胞骨髂配置得不平均,居然以此褒眨人的價值,不覺得這很沒道理嗎?」

  「你這種說法已經很那個呢,你身為一個人類根本有毛病呢!」

  「哪有啊。無論怎麼想,身為一個人類,我才是正確的一方吧。我喜歡人類,也喜歡工科,也喜歡我們班級;但班上很多人因為一時的鬼迷心竅而沖昏了頭,唯獨這點讓我非常不滿。唯有這一點,不得不認為這些人太沒上進心。」

  「我啊!」

  就在鶫的聲音提高分貝到最高潮後──

  「……才不是什麼『一時』呢……」

  她的語氣緩緩地變弱了。

  舉例來說,如果童話中的公主不小心被施加變成青蛙的咒語,說不定會變成這個樣子。

  完全停止大吵大鬧後,鶫抱著腿在原地縮成一團。她使勁地緊緊閉著嘴脣,取代剛才的吵鬧行為。

  她的態度像是在某個界限拚命忍耐,宛如在忍住想說出口的話,抖動的睫毛彷彿隨時會落淚一般。

  「怎麼啦?」

  「沒什麼。唉……」

  鶫將臉埋在屈膝的兩腿之間,有如強忍某些情緒般搖搖頭。散亂的馬尾黯淡地散在脖子周圍。

  「真的,為什麼我會跟這種男生告白呢……真想回到一年前,將愚蠢的我嘴巴堵起來埋進土裡然後在旁邊挖一個同樣的坑永遠沉眠……」

  「別這麼說,我可不希望妳不在啊。」

  鶫誇張地摀住耳朵。

  「住嘴豬八戒大豬頭。事到如今我不想再聽你說任何話。還是現在立刻跳下去吧……」

  「就叫妳等一下了,要跳等四月再跳。在無法補充人員的時期少了妳的話,人類會因為寶貴的戰力減少而傷腦筋。我最厭惡的行為就是讓人類感到困擾啊。」

  「就叫你閉嘴了啦大白痴大智障!我就是討厭你這一點!」

  「真教人傷心啊,就算不考慮整體,只看個人的話,妳在我心中明明也是第一呢。」

  「……咦?你剛才說什麼?」

  朱雀這番話讓鶫猛然抬起了頭,於是鶫發現朱雀認真的眼神彷彿要貫穿人似的筆直盯著她看。

  「妳仔細聽好,鶫。在我心中妳是第一名。」

  「這、這個玩笑很難笑,喔?」

  「這不是騙妳也不是客套話。妳應該也很清楚,我生性不會說那一類的花言巧語吧。我想要妳。」

  「……朱雀……」

  彼此試探對方的視線交纏在一起,過了幾秒鐘。

  眼看鶫的耳朵逐漸染成朱紅色,小小的喉頭緊張地咕嚕一聲,在風中顯得特別大聲。

  「意思是,難、難道你,終於,對我……」

  「沒錯。」

  在彼此凝視的兩人之中,朱雀率先露出溫柔的微笑。

  「妳的【世界】非常厲害。記得是能見到各種物品未來可能性的力量,沒錯吧。多虧妳的力量,我們達成了許多技術改良。就我所知的範圍內,這是最有用的力量。」

  「……嗯?」

  「為了深愛的人類,我想要妳的力量。讓我們攜手合作,總有一天一定要將UNKNOWN消滅到只剩最後一隻。」

  「……嗯嗯~?」

  朱雀朝鶫伸出手,鶫微微顫抖,同時凝視朱雀的手。

  「這個,我、我先問一下,除了能力以外……」

  「以外?嗯?其他還有什麼?」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除了能力以外,妳認為自己有哪一點在我心目中是第一呢?」

  「啊~!啊~~!大笨蛋大白痴大豬頭大智障!」

  鶫的臉就像燙熟的章魚一樣紅。她瘋狂地亂抓自己的頭,馬尾左搖右晃甩個不停。

  這是鶫常有的發作。朱雀決定溫柔地在旁注視著她。

  鶫對其他人明明從來不會發狂,唯有和朱雀對話時,有時會變成這個樣子。自從去年那場告白紀念日以來,她就一直是這種感覺。

  其他部分明明任何人都優秀的她,究竟為什麼會這樣?

  「……噢,我懂了。」

  這時,朱雀的腦海裡靈光一現。

  「什、什麼啦……」

  鶫對朱雀的聲音產生反應,身子陡然一震。

  「從妳的行動中,可以導出妳對我抱持特別的感情。」

  「別、別說了!!」

  「換句話說,現在的妳──」

  「就叫你別說了啦……」

  支吾其詞的鶫不停扭動身子。就像害怕不道德的事實被揭穿的少女一樣,肩膀微微晃了晃。

  朱雀一副慈祥且充滿確信的態度,溫柔地將手搭在鶫的肩膀上──

  「──正值生理期對吧?」

  寂靜一瞬間充滿四周。

  「…………啊?」

  原本在鶫的側臉占據大半面積的紅暈,宛如被水潑到一般剝落褪色。取而代之的是半瞇起眼睛的視線扎在朱雀身上。

  「抱歉,抱歉喔,嗯~抱歉,你可以再說一次嗎?」

  「別逼我說嘛。因為妳現在依然信賴我,才能夠坦白自己身體不適的事實吧。連這類難以對他人啟齒的事情,都能像這樣向我訴說,這是我們關係良好的證明。」

  「……這個,其實我呢。」

  「信賴是多麼美好的事物啊,我也會盡全力回應妳。我會幫妳委婉地轉告次席,妳今天就先回去,暖和身子休息吧。」

  「夠了,你聽我說。給我聽。」

  「好。」

  「我真的很~~討厭你這一點。」

  鶫深深嘆了一口氣,摻雜在已經連霸氣都喪失的聲音裡。

  可以確定她的心情起伏果然很劇烈,所謂的生理期真是辛苦啊──朱雀這麼心想。

  就在這時候。

  才心想空氣傳來微微震動,便響起了尖銳刺耳的警報聲。

  『緊急警報──發布緊急警報。確認灣內傳送門點出現十幾隻UNKNOWN……戰鬥科已經先行出擊。在都市內的各位,請保持冷靜行動──重複一次,發布緊急警報……』

  兩人頓時抬起頭來。

  二十幾年前結束的戰爭殘渣,再度引燃戰火。

      ***

B-1 戰士的本分

  浪花在風中消散。

  遍布高空的厚重雲塊,朝地表呼嘯猛烈的風勢,與波濤互相激盪,喚醒亡靈的悲鳴。

  眼看雷雨即將來襲的天空下,澎湃怒吼的浪潮已搶先一步在這一帶猛烈激起又散落、碎裂,創造出小而凝聚的風暴。

  總是旁若無人地在空中翱翔的黑尾鷗,此刻也不見蹤影。

  取而代之的是──有一群物體在翻滾的浪濤中蠢動。

  每一隻個體的全長大約三公尺。

  外觀宛如人型,但絕對不是人型,位於恐怖谷底端的詭異輪廓。

  極端發達的上半身滿是銀色黏液,溼滑地發亮。尺寸壓縮到不平衡的下半身雖然沉在水面下看不見,但肯定不是能提供合理推進力的形狀吧。

  知名宗教家曾經如此評論:『盲目的惡魔模擬人類外型造出的人魚。』

  它既非魚也不是船,雖然有頭部卻沒有眼鼻。

  即使活著也不懂語言,具有智慧但毫無理性。

  理所當然,它不是站在人類這一邊。

  ──可能是來審判人類的。

  在灰色風勢與海水的狹縫中,異形群體正逐漸北上移動。

  千篇一律平滑無起伏的臉,生硬地喝著海水發出叫聲。乘著風勢,連在海岸都能略微聽到它的叫聲。

  二〇四九年──

  東京灣內化為天翻地覆的戰場。

  「目視確認『UNKNOWN』十三隻,所有人,準備砲擊。」

  平淡而清晰的聲音響起。

  聲音並非來自於異形前往的灣岸區,當然也不是由異形發出。

  「五、四、三……」

  在東京灣上空,大約三層樓的高度,一群飛行單位展開陣形。

  那既非鳥類也非蟲子,不是異形更不是異種。

  而是具備健康的心臟,柔韌的四肢,意志堅強的瞳眸,睥視著海上的邪惡事物──毫無疑問是人類。

  年齡大約十五到十八歲。

  他們是隸屬於灣岸防衛都市,東京戰鬥科的戰士。

  有人騎在名為輸出武裝的杖型武器上,也有人垂吊著,或是拿在手上。每個人都以不同的姿勢飄浮在空中。

  這一點很特別,是另外兩座都市沒有的特徵。

  千葉與神奈川都在陸地上迎擊。

  東京則不一樣,唯有東京與其他地方不同。

  位於南關東灣岸區最深處的東京,是以自由橫越空中的方式壓制前線。

  這才是東京的戰鬥方式,也是他們的特徵。

  「──二、一──」

  眩目閃光在空中疾馳的下一瞬間──

  「看招!」

  雷、雹、焰、礫──自然現象的團塊宛如砲擊般傾注而下。

  是命氣的一起掃射。

  冷不防遭到突襲的UNKNOWN拚命掙扎,四處逃竄,逐漸沒入海中。

  但是頭頂上的他們出手絕不留情。

  宛如消滅汙穢的正義代言人,或是競爭分數高低的運動選手。

  直到所有敵人從視野消失為止,戰鬥科會盡到自己的責任。

  「三隻!四隻!再一隻五隻!」

  其中,有一名少年的聲音顯得格外宏亮。

  充滿幹勁的雷鬼頭特別顯眼的他,比周圍任何人發射更多的雷彈,比任何人都更準確地射穿敵人的腦門。

  「啊!那一隻,是我剛才瞄準的目標耶!」

  一旁的學生也彷彿燃起競爭心似的朝海上噴射火炎的漩渦。是一名繫著兩條褐色髮束,眼神感覺十分強勢的少女。

  遭到眾多力量貫穿,只見異形的數量逐漸減少。

  「────!」

  位於大群異形中央,一隻特別大的銀色人魚朝向上方一轉。牠發出臨終慘叫般的咆哮,同時朝上伸出沾滿滑溜體液的手臂。

  從手臂前端噴出銀絲網。

  具有地表上不可能存在的黏性,惡意的圑塊。

  「咦……?」

  少女的一隻腳遭到銀絲網纏住,茫然地咦了一聲。

  少女的身子失去平衡,夥伴伸出的手臂也搆不到任何東西,與武杖一同墜落。繫成兩條髮束的秀髮,宛如墜落的天使翅膀般輕微地飄動。

  嘰嘎嘰嘎,咕啾咕啾,海上的異形們彼此摩擦關節,發出振臂的聲音。詠唱著美味大餐的到來。

  正當少女在歡喜的呼喚迎接中,即將墜落到UNKNOWN餐桌上的一剎那──

  「──真是的,很危險耶。」

  雷鬼頭少年在千鈞一髮之際接住了少女。

  剛才他以超越任何人的速度垂直落體。

  然後在即將撞上海面之際,直角一轉在水面上飛行。

  「可、可是,再、再這樣下去……」

  獲救的少女緊緊摟著少年,手指了指另一端。

  飄浮在彼端的,是伸長有如棍棒般雙臂的UNKNOWN。宛如混濁的唾沬般,關節聲黏答答作響,等待少年少女自投羅網。

  少年有如怒吼般大大張開嘴──

  「這裡是人類的領域──你們這些東西休想跨越雷池一步!」

  電光一閃,不費吹灰之力。

  巨大閃電劈向UNKNOWN的腹部。

  敵人身影逐漸沉入海中的同時,四周歡聲雷動。

  拉高滯空角度,與上空的夥伴會合的少年,接受來自夥伴手肘與膝蓋不停碰撞的粗魯歡迎。

  「……欸,你可別搞錯了。」

  剛才那名少女像是重新振作起精神,獨自以不悅的聲音開口。

  「你能成為主席,是因為前任主席發生醜聞的關係吧。只不過短短幾個月的分數偶然湊巧不小心高一點,連一年級也可以當主席,你真是生對時代了呢!要比真正的實力,當然是我比較強,知道嗎?別以為剛才賣我一個人情,就可以得意忘形喔。」

  「是嗎?」

  少年聲了聳肩──

  「那妳差不多可以放開我了吧?,

  俯瞰依然緊緊抓住自己手臂不放的少女。

  「……哪、哪有啊!我又不是想緊靠你才抓住你的!」

  少女頓時滿臉通紅,咄咄逼人似的怒吼。

  可是她依然緊緊摟著少年的手臂不放。

  自己的輸出武裝早就掉進海中不見蹤影。明明得從武裝存放終端呼叫出新的武杖,不知為何她的心臟一直狂跳,命氣似乎完全無法穩定。

  「這次是碰巧!被冷不防突襲而已!實際上絕對是我比較強!」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也很強,妳也很強,我們是了不起的戰鬥科。這樣就行了吧?」

  「慢、慢點!你做什麼啦!?」

  「好乖好乖,很強很強。」

  「明、明明年紀比我小──不要隨便拉人家頭髮啦,真是的……」

  被少年粗魯地撫摸頭,少女頓時沉默不語,而且滿臉通紅。不知因為憤怒或是某種情緒,連耳尖都不停顫抖。

  「冷靜下來之後,幫忙殲滅殘餘吧。總不能老讓夥伴一直賺分──」

  少年窺視著少女的側臉,咧嘴一笑。

  「況且我們有永遠常勝不敗的義務。」

  *

  ……少年這番話,在四周的同僚之間掀起更熱烈的喝采,卻沒有傳達到在陸地上的其他學生耳裡。

  東京灣最前線與防衛都市中心區,距離相當遠。

  『戰鬥科第一班,在海洋線排除UNKNOWN,無人損傷。』

  只有這樣的文字平淡地發布到設置在都市各處的大型螢幕上,以及每個人的通訊終端中。

  「贏了贏了,又贏啦!」

  有人宛如唱歌般這麼低喃,有人聽了跟著吹起簡短的口哨。

  對於居住在防衛都市內的學生們而言,前往迎擊的戰鬥科消滅UNKNOWN,已經是理所當然的日常。

  不過戰士們因此受到尊敬,而且被視為特別人物。

  遭到語言無法溝通的異形蹂躪的歷史,已經在教育過程中聽到不想再聽了。

  能夠甩開過往惡夢的他們,毫無疑問是灣岸防衛都市的菁英。

  「戰鬥科真是帥氣呢。」「可是很危險吧?」「要是我的能力也朝那方面發現就好了~!」「要看王牌的照片嗎?」「等我長大之後也要加入。」「實力強真好呢。」

  孩子們交談的隻言片語此起彼落。

  城市伴隨平靜的高昂,逐漸恢復日常的平穩。

  「……沒錯,人類很強。」

  有另一名少年站在城市角落的建築物中。

  在培育同年紀戰士的學校中,少年沒有參加戰鬥,而是佇立在窗邊。

  防衛都市有許多科目,例如工科、商科、衛生科與補給科等,不過大致上可以分為兩類。

  上戰場或是不上戰場。

  戰鬥科,或是其他科目。

  主角,或是並非主角。

  這名少年隸屬於工科。

  是『並非主角』的科目──後勤人員。

  閃閃發光的通訊終端上,持續告知戰鬥科的華麗戰績。

  少年眼神銳利地盯著終端,一直站在不受冷風侵襲的建築物內。

  「……人類很強,人類不會輸,人類必須持續獲勝才行。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

  這名少年的喃喃自語,碰巧與戰鬥科內的不知名少年同步。

  一旁的馬尾少女似乎沒能聽清楚少年在說什麼,她一臉訝異地挑起眉毛。

  不過周圍產生的反應當然僅止於此。

  根本沒有其他人會在意一個區區工科生的發言。

  比起另一端的少年聲音,此處的少年聲音更不會有人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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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7-1-9 10:13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7-1-9 10:31 PM 編輯

A-2 魔女的通知

  大型螢幕的戰果快報發布完畢後,在恢復平穩的防衛都市內。

  「……欸。」

  「怎樣。」

  「剛才,你的表情好凝重……不,這個,你剛才說了什麼?」

  鶫像是偷偷窺視般,抬頭仰望朱雀。

  朱雀冷淡地搖了搖頭。

  「我只是說出理所當然的事情而已。以結論而言,要生養眾多、遍滿地面(出自舊約聖經創世紀)。鶫的生理期來了,讓我感到很高興。」

  「……我說啊,朱雀同學。」

  「怎樣。」

  「我完全不知道你如何得到這個結論,但如果聽到這番話的人不是我,就算對方號啕大哭告上法院,你也絲毫沒資格抱怨喔,你明白這點嗎?」

  「是嗎?這又證明了我和妳的關係十分暖心呢。」

  「千葉產冷凍橘子都比那溫暖多了……」

  「話說回來,次席還沒來嗎?她找我們來這裡,到底有什麼事?」

  「該不會高層終於聽到你到處惹哭女孩的傳言了吧。」

  「……這表示我要榮升了嗎?」

  「不知道哪顆星球願意收你這種巨大垃圾……」

  在和平的學校、和平的房間中,一團和氣聊著天的朱雀與鶫。就在兩人不經意地將體重倚靠在窗邊的下一瞬間。

  忽然──

  『──離開窗戶邊。』

  兩人的耳邊響起耳語。

  宛如妖精氣息般細微,但確實震動鼓膜的清晰聲音。即使回頭一瞧,也沒發現任何人。這段話是從遠距離的場所,超越空間傳播發話者的意志。

  是心電感應。

  「唔咿,有種奇怪的感覺……」

  鶫也癢得摀起耳朵。這種聲音就是聽不慣。

  不過即使以物理方式遮住耳朵,心電感應的音質也不會有所變化。

  「哇,看見了看見了,在飛在飛耶。來了來了,好厲害好厲害!」

  鶫指了指窗外。就像著迷於馬戲團表演的小孩一樣,她開心地像是要將身子探出窗外──

  「心電感應叫我們遠離窗戶吧。」

  「──咕哇!?」

  朱雀宛如拎青蛙名人般,一把揪住鶫的脖子一拽。

  「這又讓人想起生物實驗了呢……果然,凡事都是美好的回憶。」

  「咕噁、嗚噁,朱雀、我、我絕對,要宰了你──咕噁噁噁……」

  就在鶫被朱雀一把拖到房間中央,兩人讓出空間後的一剎那。

  跳進五樓窗戶的黑影,有如子彈般掃過室內。

  在桌面上無法完全停住,衝勁過猛眼看要撞上另一側牆壁。千鈞一髮之際,黑影往上一踢天花板靈巧地翻轉,藉由反作用力墜落在數張椅子上。

  晚了一瞬間颳起的強風,吹得奶油色窗簾啪噠作響,圓形桌子的桌腳喀噠喀噠震動,兩人的制服也被強風掀得亂七八糟──

  「鶫,搭配許多淺藍色蕾絲與蝴蝶結,比同年代平均值略顯成熟類型的形狀暴露在外喔。」

  「啊?什麼……」

  「就是俗稱內褲的衣物。」

  「呀──!那種拐彎抹角的形容方式百分之兩百是故意的吧!?」

  暴怒的鶫一拳朝朱雀的眼睛貓過去。

  朱雀再度睜開眼睛時,只見狂風肆虐後的寂靜,以及新的人影。

  「──安全駕駛,成功。」

  人影僅以單腳搖搖晃晃在椅背上保持平衡,一視同仁地望著朱雀與鶫。

  是身材相當稚嫩的少女。

  喜愛頭戴一頂宛如古老魔女的尖帽子,肩上披著一件磨破的大披肩。統一配給的制服上,還擅自貼了一堆Q版貓咪或蜥蜴之類的布徽章當作裝飾。

  手腳十分纖細,朱雀應該能輕鬆拎起來趴趴走。看似黑髮雜亂地與短短的眉毛修成齊平,不知是否她自己動手修剪的。嘴脣很薄,可能僅具備最底限的活動範圍。唯有低頭俯瞰兩人的瞳眸,茫然而十分碩大。

  雖然她簡直就像搞錯如何Cosplay成魔法少女的小學生──

  「朱雀,還好吧?」

  「沒問題。學姊似乎也一如往常,太好了。」

  「不,身高,高了一點。」

  簡短回答的她,名叫鷹匠詩。

  別看她外表嬌小,可是貨真價實的最高年級,比朱雀與鶫還年長一歲。

  而且還是都市次席──亦即在這座學生人口少說上萬人的防衛都市東京中,是不折不扣的實力排行榜第二名。

  鷹匠一隻手拿著的,是呈現神祕彎曲造型的硬材質武杖。上頭裝飾著宛如螢光塗料般發光的命氣水晶,還有以類似金屬的物質形成的命氣轉換迴路。

  她剛才就是騎著這武杖飛過來的。

  雖然這在整座東京都市中,算是比較常見的能力──亦即【世界】,不過這一類能力,對工科生而言卻幾乎無緣。

  *

  「……嗚呃……結、結束了嗎?」

  鶫不知何時緊緊閉上了眼睛,且拚命壓住裙襬,至今仍呈現忍耐風壓的姿勢。

  「早就結束了。妳明明對飛行秀那麼興奮,居然沒有連著陸一起觀賞嗎?」

  朱雀有如回想起來般,鬆開鶫的衣領。

  「……也對,飛翔能力明明那麼帥氣,為什麼呢?是因為被人偷看內褲後,還被勒住脖子差點沒命的關係嗎?」

  鶫一臉惋惜地搖了搖頭,然後猛然睜開雙眼,瞄準朱雀的腳脛使出一記空氣盤球踹下去。

  「去死!去死!被實驗失敗的青蛙毒死吧!」

  「次席在看喔。」

  「啊!」

  聽到這句話,鶫的身子一躍端正姿勢──

  「鵜飼鶫,以及朱雀壹彌,接到召集前來報到!」

  鷹匠稍微露出思考的模樣──

  「……你們兩人。遲到了。」

  「咦?」

  「姿勢,留心一點。」

  「咦咦?」

  鶫反射動作地將腰桿挺得更直。

  然後她戰戰兢兢地舉起單手發言:

  「這個,雖然您說我們遲到了,可是我們從很早之前,就在這裡等待了。」

  「……我知道。我一直看著。」

  「這樣子嗎……那該不會是我弄錯了事先指定的地點吧?」

  「…………」

  鶫一臉困惑,鷹匠則面無表情。

  朱雀恍然大悟,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點了點頭。

  「鶫,妳是第一次與次席面對面談話嗎?」

  「是沒錯……」

  「那就沒問題了。當她面對著人說話時,基本上可以把她的話想成是相反的意思。算是某種愛唱反調的天邪鬼。」

  朱雀依然一派輕鬆的姿勢,並未表示特別誇張的敬意。

  鷹匠也並未表現出否定的意思。她從椅背上緩緩滑下來後,窸窸窣窣地將亂成一團的桌子歸位。

  整理完畢後,鷹匠「呼~」一聲地吁了口氣,坐回一開始的椅子。以纖細的指頭夾起零嘴吃了起來,打扮成小魔女的她是都市次席。

  「……那什麼意思啊?」

  驚愕地啞口無言的鶫,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望向朱雀。

  「詳情我並不清楚,不過──」

  「嗯。」

  「原因似乎出在她的家庭教育方針。由於過度禁止吐露真心話,才會導致她變成這樣。這套服裝也是,但她是個喜歡在各方面表演的人,我認為也有故意那麼做的部分就是了。無論如何,心電感應不存在這種唱反調的天邪鬼成分,因此碰到需要準確傳達意思的情況,就參考心電感應吧。」

  「……你很了解詳情嘛。」

  「換言之,倘若修正她剛才說的話,就是謝謝我們提早來。由於發布緊急警報,剛才忙著聯絡後方的關係,才讓我們等這麼久。還有在開始特別會議前,希望能讓她休息一下。」

  「翻譯太詳細了,感覺很不舒服耶!」

  鶫一臉傻眼地搖了搖頭。

  「呣咕、呼咕、咕咕……啊呣、啊呣!」

  即使自己成了話題,不管視線怎麼看向自己,鷹匠似乎完全不以為意。看似她大概還沒吃午餐吧,只見她忙著打開三個、四個、五個零嘴包裝,拚命往嘴裡塞。

  「附帶一提,她的興趣是吃東西。」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

  小小的臉頰像倉鼠一樣逐漸鼓起,撐到最大極限。理所當然,結果就是噎到。

  「…………呶!」

  鷹匠面無表情看向左右,僅見雙手不停轉圈圈揮舞。

  然後她急忙抓起放在一旁的保溫瓶,咕嘟咕嘟注入茶杯裡,完全不確認就一口喝下去──

  「…………水!?」

  由於熱水太燙,她這次變成燙得在地上打滾。

  「好、好像小狗狗……」

  鶫不禁脫口說出對都市幹部不禮貌的感想,她連忙摀住嘴。

  「對、對不起!我不是在說您的壞話!是不小心把看到的感想直接說出來!應該說這是在尊敬之中刻意用可愛來形容嗎!總之是正面意義的可愛!呃不是啦!啊哇哇哇!」

  一旁的朱雀用力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對這種情況應該感受到的感情是『可愛』嗎?我懂喔。」

  「……欸?」

  鶫驚慌失措的肢體動作,像是從側面挨了一拳似的靜止下來。

  「什麼啊,怎麼了?」

  「明明是大木頭朱雀,卻懂得這一點?你對學姊會覺得她『可愛』嗎?」

  「我可以理解。畢竟這就是保護欲吧?我並不會否定個體這種為了基因的存續與進化發展,喚起他人某種感情的生存本能。」

  「真是拐彎抹角。」

  鶫像是鬧彆扭似的噘起嘴來。

  「話說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根本不會跟都市次席有所關聯吧,但你為什麼對她如此了解?為什麼可以彼此溝通?難道你偏好這一型的嗎?對幼女有興趣?反倒應該說因為她年紀比你大?到底是哪方面?只要可愛就什麼都行?到底怎樣?怎麼回事?你豬頭嗎?」

  「我不是豬頭。我的頭腦極為清晰。」

  「那種事情我知道啦!為什麼你和學姊感情很好呀?你豬頭嗎?豬頭是一種比喻的表達方式啦!」

  「鶫,妳的脾氣這麼焦躁,難道是因為──」

  「不是因為生理期啦!你這個討厭鬼!」

  「妳還能逞強就讓人放心了,不過妳要多保重身體。」

  「少囉嗦!」

  朱雀面露微笑,在鶫的鐵拳貓過來之前──

  「……之所以知道,是因為我原本隸屬於戰鬥科。」

  他聳了聳肩。

  負責對抗UNKNOWN的前線基地一角──灣岸防衛都市東京。

  這裡有許多科目,依照學生的能力分配。

  工科負責改良發展戰鬥技術;衛生科支援中央醫療局;補給科負責處理數據、除去瓦礫等後方支援,同時兼任事務工作;商科一手包辦都市的經濟活動。

  還有防衛都市的熱門科目──戰鬥科。

  以獨特風格表演自己的鷹匠詩,以及具備極強烈上進心的朱雀壹彌,在戰鬥科內也是非常醒目的存在。儘管不同學年,兩人仍承認彼此的實力,互相競爭未來的王牌寶座──然後。

  就在一年多前,朱雀壹彌被戰鬥科除名。

  「啊……是嗎,原來是這樣……」

  情緒頓時冷靜下來的鶫,有些坐立難安似的將嘴脣嘟成圓形。

  充滿對人類的愛,持續不斷努力的人,居然無法分發到希望的科目。這究竟對他造成了多大的痛苦呢?

  更何況戰鬥科與工科之間,有明顯的地位差距。

  「總覺得很抱歉……」

  「怎麼啦,一點都不像妳喔。」

  朱雀充滿自信地笑出聲音──

  「這種事情不需要一一在意。」

  「……那就好。」

  「我沒有如願分發到自己期望的科目,理由其實非常明確。純粹只是因為沒能發現適合高中部戰鬥科的【世界】。這件事起因於我個人的能力不足,應該由我獨自背負。除了我以外的人絲毫沒必要為此感到煩惱。」

  「你明明就很在意……」

  在鶫這麼悄悄低喃的時候──

  「我的問題不是妳的問題。因此鶫並沒有任何問題。」

  朱雀也依然發出過度自信的笑聲。

  「……水!水!」

  另外,一旁的鷹匠快噎死了。

  *

  就在午休即將結束之際,正式開始特別會議。

  『我希望你們宣誓。接下來要通知你們的是第一級機密事項,絕對不要說出去。』

  『保密義務範圍不侷限於四周的人。況且本事項的範疇超越工科與本都市,而是來自灣岸防衛都市機構總部──南關東管理局的要求。』

  鷹匠讓尖帽子的帽簷在強風中搖曳,故弄玄虛地眨眨眼睛,態度十分裝模作樣。

  她就是喜歡這一類表演的少女。

  心電感應能力──鷹匠會透過未知力量震動朱雀與鶫的鼓膜,以無音之聲向特定對象傳達事情。

  這種能力相當實用,同時也是種神祕的光景。

  ……倘若在平時,大概是這樣吧。

  「欸。」

  朱雀身旁的鶫壓低了聲音,交頭接耳。

  「是不是應該拿條冰涼的毛巾給她比較好……」

  鷹匠通紅的舌頭像狗一樣一直吐在外面,動也不動。

  因為燙傷的關係,她不只無法說話,似乎連舌頭都不想縮回嘴裡。仔細一瞧,她缺乏感情的瞳眸微微泛著淚光。

  「不要去想多餘的事情,現在正在開會。」

  朱雀簡短回答。

  「可是看她似乎很痛呢……」

  「都說現在正在開會了。而且鷹匠次席在戰鬥科中,可是有名的〈千里魔女〉。」

  「〈千里魔女〉?」

  「從後方發出準確的心電感應指示,讓前線消滅所有逃竄的敵人──她因此獲得這個別名。讓夥伴專心一致地工作,毫不留情的命令足以讓任何肌肉戰士感到恐懼。要是為了區區燙傷導致議事開天窗,簡直就是瞧不起我們工科,她不可能那麼做吧。」

  「…………!」

  在鶫與朱雀的注視下,鷹匠用力點頭表示肯定。她紅通通的舌頭依然一直吐在外面,總覺得她似乎相當拚命。

  「看吧,她說不用多餘的操心。」

  「……呃,我覺得這樣絕對不行耶。」

  「……哈哈哈,妳還不知道吧。鷹匠次席說話的確愛唱反調,但動作舉止可沒有這種習慣。」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她應該是自尊心作祟吧。」

  「自尊心?」

  「不想讓晚輩看到自己丟臉的一面吧。」

  「妳太小看學姊了,她可是更為理性的人類。魔女沒有笨到會為了那種無用的情感,刻意忍耐現實的痛楚。她之所以沒有喊痛,就只是實際上並不會痛罷了。沒錯吧,學姊?」

  「當……當然…………啊呼、啊呼……」

  在蘊含無比信賴感的眼神注視之下,鷹匠開始努力縮回像狗一樣不斷呼氣的舌頭。可能是牙齒摩擦到舌尖,她的眼角泛出淚珠。

  「看吧,次席也很有精神呢。」

  「對喔說得也是你根本不懂這些我早就知道了我很清楚你這個呆瓜木頭人麵包超人。」

  「為什麼要在次席的話題中摻雜對我的暱稱?妳喜歡化石時代的動畫嗎?」

  鶫沒理會一臉困惑的朱雀,從茶水間端來裝了冰水的杯子與冰涼的毛巾。

  「請用吧。」

  「……不需要。其實。一點也不感謝妳。真的。」

  鷹匠急忙將舌頭伸進杯子裡,「~呼啊」──她發出一聲虛弱的吐氣,彷彿總算能放鬆下來似的揉了揉眼角。

  「還有,我會向補給科提出申請,讓每間房間隨時準備裝了水的寶特瓶。」

  『……嗯。』

  鷹匠抬頭仰望著鶫,配合心電感應,以所需最低限度的動作點了點頭。她淚眼汪汪的瞳眸,彷彿找到母親的野狗一樣。

  「真是的,好可愛喔!學姊好可愛!真希望學姊能當我妹妹!」

  鶫已經完全不隱藏窩心感覺,她挑戰時間的不可扭轉性,試圖抱緊偉大的都市次席。

  但朱雀從一旁伸出手來,搶過鷹匠加以阻止。

  「別管那些了,不是要繼續開會嗎?快告訴我們妳要通知的事情,時間是有限的。人會逐漸老化,可不會等我們。」

  「你喔……」

  鶫伸手試圖保護鷹匠,瞪向傲然低頭俯瞰的朱雀。

  「她現在正在冷卻舌頭吧,稍微等一下又有什麼關係。」

  「妳太過度保護她了。溺愛別人可不等於為人著想。」

  「你就不能口氣好一點嗎?」

  被朱雀和鶫兩人一左一右拉扯──

  『……別這樣……不要當我是小孩子……』

  鷹匠的身體像鐘擺一樣左晃右甩,杯中的水幾乎都灑落出來,潑溼了平坦的胸口。

  『我知道了,我現在很清楚你們兩人感情很好……』

  「那還用說。我們早就是以人類愛締結起來的夥伴呢。」

  「不要到處宣傳你那種能套用在所有人類上的朱雀語言好嗎?這樣會遭到誤解,而且讓我不爽。」

  「為什麼?有哪一點值得妳火大?快點說明,跟我溝通。」

  『……別這樣。也不要無視我。我是次席。很了不起。將我放在第一順位,這很重要……』

  面無表情的小臉蛋,看來有些不悅地鼓起臉頰。她是十分重視表演的人,姑且不論表演得是否順利。

  「來,好乖好乖!學姊好了不起喔!」

  「…………」

  被鶫當成小狗狗疼愛的鷹匠,默默無言推開她的手。

  鷹匠重新戴好帽子後,咳了一聲清清喉嚨──

  『……算了,畢竟我是大人。我很期待你們兩人,希望你們在另一邊也能合作無間。』

  「另一邊?」

  都市次席點了點頭,向一頭霧水的鶫與朱雀──

  『朱雀壹彌,以及鵜飼鶫,我命令兩人調職。』

  宣告會議的正題。

  *

  「調職……」

  鶫有些驚慌失措,手從鷹匠身上放開。

  「既然是命令只得服從,調到哪裡?」

  朱雀的臉浮現意外的神色。

  『……放心吧。這是我推薦的,也可以算是榮升。調派單位是直屬中央指令部的出路指導情報局。這是與管理局調整後新設立的部門。』

  「出路指導……」

  『其實這是老問題了,就是學生與出路的適合度。進入高中部時,照理說學生應該進入了適當的科目,但當時的選擇未必都是正確的。很多學生之後遇到瓶頸。』

  以前還在就讀國中部時,朱雀也依稀聽過傳聞。

  高中部有排名制度。

  根據課堂課的成績與技術熟練度、消滅的UNKNOWN數量、在其他各科的優秀表現等等,以對人類有多少貢獻為基準加以評分。

  不只會根據這項排名決定主席、次席與各科科長,據說連畢業後在內地受到的待遇都會不一樣。

  不過對事務官而言,可不是經常有機會得到分數。

  撇開像鶫這樣有特殊能力的專家,在戰鬥中消滅敵人才是最容易賺分的方式。這就是戰鬥科被說是防衛都市熱門科目的原因。

  扭曲的階級結構,最後產生非戰鬥科不進的固執學生。

  在戰鬥組織中,沒有效率的結構堪稱組織之癌。當無用冗員蔓延全體,最後將會面臨決定性的死亡。

  『甚至連不合格學生名單都做出來了。我個人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就是出路指導情報局。你們負責與名單上的學生面談,根據他們的能力值,提供適當的建議……同時根據情況,指示全新的出路給他們,就是你們的任務。』

  「全新的出路……就是讓對方轉科嗎?」

  『可能是。』

  「如果對方不接受的話呢?」

  鶫緊張地詢問。

  短暫沉默之後,鷹匠的眼睛閃過光芒。

  「……這是命令的一種,學生的意見不予考慮。出路指導情報局需要拿出成果,與主席討論時,這個部門被冠上其他稱呼。也就是──」

  ──趕人課。

  「你們應盡的責任,就是不由分說地將不合格的學生踢出戰鬥科。為了人類。直截了當地說就只有這樣。」

  豎起食指的鷹匠,聲音毫無抑揚頓挫,沒有任何感情可言。

  「怎、怎麼會……」

  鶫完全陷入慌亂狀態,她手指朱雀。

  「雖然我非常理解為什麼這種溝通能力缺陷男會被分發到這種黑暗部門!」

  「喂,我不知道妳在說誰,但私底下說人壞話可不好。」

  「就是在說眼前你的壞話啦!看清現實吧!為什麼我非得跟這種男人牽扯在一起啊!我完全是技術部門的人才耶!」

  鷹匠有些痛心疾首地低著頭──

  「可是我聽說妳是朱雀負責人。得承擔搭檔的諸多責任調職才行。」

  「不會吧──────!?」

  「哈哈哈,這笑話真好笑。」

  「哪裡好笑啊!?還是現在挖坑埋了你,我也在一旁長眠吧!」

  鶫陷入混亂狀態,朱雀以熟練的手勢一把拎起她的衣領。

  「冷靜一點,這是鷹匠次席的毛病。」

  「什、什麼啦!」

  「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次席愛唱反調。面對面交談時,當她的話都是胡說八道就對了。」

  「咦……」

  就在鶫眨眨眼之際──

  『鵜飼鶫,我知道妳非常優秀,是工科的天才。但是希望妳能忍耐。』

  心電感應傳入耳中。

  鷹匠用毫無愧疚之意的面無表情,筆直盯著鶫瞧。

  「這、這毛病怎麼這麼麻煩……」

  『拜託妳。如果是你們兩人,我想說不定能夠改變這個世界。』

  「……這是在說哪裡的英雄嗎?」

  『沒錯,或許我就是一直在等待英雄。』

  「英雄類的故事感覺跟魔女很不搭呢……」

  宛如洩氣皮球的鶫,已經無法正確掌握鷹匠的意思。

  她心中只覺得,喜歡表演的次席八成也喜歡龐大的陰謀吧。

  *

  「……累死了……」

  離開第一作戰室後,鶫甩了甩頭。

  她手中彈著鷹匠發的徽章,上面印著『中央司令部直屬‧出路指導情報局』的字樣。

  輕盈卻又莫名沉重的頭銜,讓鶫猶豫該不該別在胸口,因此她試探性地往前一望。

  「……欸,你怎麼看?」

  「我無法贊同。」

  朱雀沿著通往一樓的樓梯往下走,頭也不回地回答。

  「又不是舊時代的黑心企業,我對這種手段非常有意見。」

  「啊,原來你堅決反對喔。真意外。」

  「因為我相信東京的夥伴,並且深愛他們。每個人應該都有他會發光發亮的場所。真要形容的話,就是十億總活躍社會。世界上所有人都應該攜手合作,為了人類盡心盡力才對。」(「十億總活躍社會」是仿效日本首相安倍晉三於二〇一五年提出的口號「一億總活躍社會」,目標是減緩少子高齡化的現象,打造一個在五十年後也維持約一億人口,且無論是誰都能在家庭或職場活躍的社會。)

  「……這應該是很好的口號,但總覺得出自你口中就變了調……」

  鶫露出狐疑的視線望向朱雀的背影。

  「我了解目前的問題點與出路指導情報局的主旨。既然是命令,遵守命令就是我們的義務。可是高層沒有規定手段,對吧?」

  「嗯,是沒錯。」

  「鷹匠次席似乎也有各種盤算。不過我們沒必要幫她所有的忙,我有我自己的做法。」

  「你的意思是?」

  「簡單來說,就是將不合格的學生變成合格的學生就行了。在不會讓任何人不幸的狀況下,和平地改變世界給大家看吧。這就是藉由希望、夢想與安心的全新三箭達成的結構改革!」(「三箭」是仿效安倍晉三提出的「三支箭」經濟政策。)

  朱雀充滿自信,意氣風發地這麼說道。

  「……雖然是很棒的口號,可是總覺得……」

  鶫始終露出狐疑的眼神望著朱雀。

      ***

B-2 戰士的日常

  高掛在東方天空的太陽,開始緩緩加熱浮現在荒野中的近代都市。

  連今天走在街上的行人,也大多穿著輕薄的衣裳。

  「這是頭一次有夥伴主動約我玩呢,有什麼原因嗎?」

  「……並沒有什麼很深的理由啦。」

  「怎麼可能沒有。」

  「沒有就是沒有。」

  隸屬戰鬥科的兩名少年少女,一個穿著短袖襯衫搭七分褲的便服,另一個則身穿白色罩衫配迷你裙。

  將秀髮繫成兩束的少女,跟在雷鬼頭少年的身邊,生硬地走在地面鋪設石板的街道上。

  「但今天是難得的假日耶,不會毫無理由地和他人一起打發時間吧。」

  身旁的少年一直訝異地看著自己,讓少女露出更加不悅的表情,別過臉去。

  「……真要說的話。」

  「哦。」

  「之、之前的戰鬥中,那個……不,我認為先了解一下同僚的個性也不錯。你想想嘛,這在戰略上也很有意義吧?」

  「原來如此,意思是這也是業務的一部分嗎?」

  「……哼。」

  少女冷淡地哼了一聲。她的迷你裙以淺色花紋褶邊優雅地點綴,裙襬比制服裙略短一些。直到完全走過下一個路口之前,她的耳尖也一直略為泛紅。

  井然有序的大街,在兩人面前筆直地延伸。

  兩側整齊林立著玻璃帷幕大樓。這些大樓無論是寬度或高度皆遵守一定規格,由此可看出所有建築物都是在同一時期建設。

  大樓底層有幾間店鋪。

  「啊,烤桃子好像很好吃。不覺得千葉的水果最近愈來愈好吃了嗎?」

  「想吃就吃啊。」

  「可以嗎?我還沒吃早餐喔。」

  「……反正我也不期待你會走進時髦的咖啡廳。」

  少女微微嘆了口氣,前去排隊。

  她眺望著比自己與少年更年輕的店員慌忙接待客人的模樣。應該是以商科為目標的國中部學生吧。

  不只這名店員,所有攤販的販售人員,棑在少女身後的客人,以及路上往來的行人,甚至包括垃圾桶回收員,四周皆為十八歲以下的少年少女。

  防衛都市內幾乎不存在大人。

  只有極少數場所──比方說在醫療局或管理局這種高度專門性職場工作的人。

  不具備【世界】的舊時代大人們,多半生活在安全的內地。

  在這條重視功能與效率的街上,娛樂方面非常匱乏。

  頂多到運動中心流汗,看很久以前的娛樂電影流淚,或是茫然望著公園噴水池發呆而已。

  當然,不論哪個選項都能預料會大棑長龍。

  「妳之後想去哪裡?就跟著妳的計晝走吧。」

  「計畫……哪有計晝啊。」

  「可是──」

  「沒什麼可是。可是是桃子的話李子也是桃子,可是和李子都算是桃子。」(原文「可是(DEMO)」、「桃子(MOMO)」、「李子(SUMOMO)」發音都以「MO」結尾,因此原句近似繞口令。)

  「哈哈,那是什麼啊?」

  「意思就是無關緊要。你儘管吃烤桃子吃到撐死不就行了嗎?」

  「妳在生氣嗎?」

  「我怎麼可能生氣,你傻了嗎?」

  少女別過臉去,一腳踢開小石頭。情緒完全展現在動作上。

  「……要不要從現在重新來過,實行進入時髦咖啡廳的計畫?」

  「你、你在胡思亂想什麼啊!我不是說沒有那種計畫嗎!這是工作!而且我只是碰巧在休假出來閒晃而已!」

  「到底是工作還是休假,至少統一一下設定吧。」

  「……少囉嗦!」

  看到少女頓時滿臉通紅,語帶調侃的少年忍不住一笑。他咬了一口好不容易買到的烤桃子──

  「不過能休假的確該感激呢……」

  平日難以嘗到的攤販味道,讓少年搓了搓自己的肚子。

  他們曾在上課時聽老師閒聊提到,據說很久以前,UNKNOWN的蹤影還不存在於這個世界時,這個國家的居民不論男女老幼,從星期一到星期天,二十四小時都不斷工作到死為止。

  相較之下,防衛都市東京的職場環境,實在是業界良心。

  即使是會接連不斷接到緊急出動通知的戰鬥科,都確實安棑好警戒、游擊、待命的輪值表,每週還有兩天休假。

  還能請人以神奈川製造的輸出武裝,調理千葉生產線產的水果,像這樣品嘗水果的滋味。

  「世界變得真是和平呢。」

  雷鬼頭少年感觸良深似的這麼低喃。

  「……嗯,也對。生在這個時代真的是太好了。」

  秀髮繫成兩束的少女,也難得坦率地點頭。

  兩人瞇起眼睛,抬頭仰望單調而毫無個性的玻璃帷幕大樓另一側,萬里無雲的藍天。

  對他們而言,這是毫無疑問的真實感受。

  以前一點也不和平。

  距今大約三十年前,敵人突如其來地出現了。

  堪稱有史以來,人類最可怕天敵的異形怪物。

  第一類災害指定異來生物──俗稱UNKNOWN,轟炸蹂躪人類的居住區,轉眼間讓當時的社會體制瓦解。

  對日本而言,正好是接近第二次舉辨東京奧運的時期。

  夢想與希望,朋友與家庭,廢物與金幣,一切都化為灰燼──但是人類再度爬了起來。

  傾注一切戰力,將從內陸部分擊退,在南關東灣岸區建立了包含東京都市在內的三座防衛據點。

  居住在這座都市裡的少年少女,每個人都知道這段屈辱與重生的歷史。

  「總覺得想著想著,身體就技癢難耐呢。」

  雷鬼頭少年當場握了握手掌。小小的電光流竄於手指之間,似乎是力量太強,無處發揮。他毫無愧疚之意地對少女露出皓齒一笑。

  「機會難得,今天就這樣進行訓練吧!訓練!賽跑!」

  「訓練……」

  「不行嗎?」

  「沒關係,可以呀。畢竟這樣比較像你嘛……我也不用想太多,或許比較輕鬆。」

  少女嘆了一口氣,一臉無可奈何地垂下眉梢笑了笑。

  「妳剛才說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說~」

  「什麼意思啊。」

  兩人不約而同笑了出來。

  然後兩人交換了個眼神,同時拔腿奔跑。

  互相超越對方又被超越,少年少女奔向相同的目標。

  友情、努力、信賴、熱情,以及戀慕。

  美好的青春盡在這裡,一切的青春皆奉此為圭臬。

  年紀尚輕的戰士們,伴隨著眩目耀眼的光芒揮灑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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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7-1-9 10:16 PM

A-3 惡魔的審判

  ──同一時刻,在太陽光完全照不到的地下深處。

  在無盡的地底黑暗中,東京中央司令部管理的戰鬥訓練設施,靜悄悄地亮起人工燈光。

  訓練設施以提供許多小組同時使用為前提,分為好幾個區域,一個區域由三種不同的設備室組成。

  設有電子置物櫃且鋪設著散發汗臭味的墊子,兼作更衣室的休息室。

  擺滿了飛行機器和武裝槓鈴等器材的訓練室。

  以及專為UNKNOWN戰設計的模擬戰鬥場。

  「可惡……!」

  一名男學生正不斷揮拳,猛揍著移植自地上,充滿塵土的大地。

  「怎麼啦?應該還能繼續吧?」

  頭頂上傳來柔和的詢問。

  容貌端正的男生傲然地站在一旁,而且好死不死,居然還伸出手來。

  「……你的眼神真討人厭……」

  對方的眼神充滿熱情與自信──男學生這麼心想。是他最討厭的類型。

  若是平常的話,才不會搭理這種傢伙。

  但今天情況不太一樣。男學生才剛被東京都市主席罵得狗血淋頭。

  前幾天的海上戰鬥,男學生賺到的分數最少,最近排名也不斷往下掉。主席還特地秀出名單,告訴男學生他是倒數第幾名。

  男學生本來就很討厭主席,那傢伙甚至還搞出什麼『不合格學生名單』這種惡劣的東西。

  正當男學生嘔一肚子氣在街上閒晃的時候,自稱是朱雀的男生向他搭話。

  『能不能讓我見識你的力量?』

  該名男生秀出直屬中央司令部不知什麼局的徽章,一臉微笑地說,現在正在進行戰鬥科推廣活動。

  『希望你實際和我戰鬥,讓大家見識戰士們的力量。』

  男學生問對方隸屬哪一支戰鬥小隊,結果對方連戰鬥科的經驗都沒有。

  區區工科也想見識戰鬥科的力量?別笑掉人大牙了。

  正好發洩一肚子鳥氣。稍微給他一點教訓,讓他見識彼此實力的差距。

  就在不久前,男學生帶著灰暗的情緒,在訓練設施開始模擬戰鬥。

  結果只是被輕輕摸頭,就三番兩次跪倒在地上的人,居然是自己。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非得被你瞧不起?你明明就是只會搞武裝,躲在繭居科裡的廢柴啊!」

  男學生捶打地面大吼。

  這句充滿侮辱與歧視的話血淋淋地存在於東京都市內,但不會有任何人指責他。

  「告訴你,我啊!可是戰鬥科啊!」

  「沒錯,你是戰鬥科,是這座都市的菁英。」

  被罵的朱雀本人,毫不保留地表示肯定。

  「你能在空中飛行。光是能看到那種【世界】,就肯定比其他科目、其他都市的學生更加優秀。」

  「也比你更優秀!」

  「我當然知道,你比我厲害多了。所以站起來吧,馬上。現在立刻馬上站起來。就是現在,來吧!讓我見識你的真本事!」

  朱雀的聲音充滿喜色。說不定是在挖苦人。

  即使事到如今,男學生依然認為朱雀小看戰鬥科的能力。雖然不知道他耍了什麼花招,但剛才只是不小心被趁虛而入而已。

  「可惡、可惡──居然瞧不起人!」

  男學生有如受到挑釁般,緊緊咬住嘴脣。

  他的全身逐漸充滿命氣。

  刻印在脖子後方的紋路──QUALIDEA‧CODE微微發光。都市內所有學生都刻有這道迴路,目的是為了增幅命氣與存放武裝終端。

  下一瞬間,男學生右手顯現出一支武杖型輸出武裝。

  男學生緊緊握著自己注入命氣的拿手武器,緩緩飄浮在空中。

  一下子就變成男學生俯瞰對方。男學生心想,必須是這樣才行。戰鬥科必須隨時傲視其他科目。

  「區區『一能者』少在那裡唱高調!」

  伴隨裂帛的氣勢,冰槍逐漸在杖尖形成。

  「嗯,的確是很棒的【世界】。」

  朱雀茫然地抬頭仰望,打從心底佩服地嘆了一口氣。

  *

  【世界】。

  那意味著在灣岸防衛都市中,唯有少年少女才具備的固有能力。

  所有居住在這座隔離城市的學生,在某個特定期間內會作夢,也有人形容為『夢境季節』。

  經過漫長歲月再度覺醒之際,所有人都會具備以往的人類不可能擁有的能力。比方說家教嚴格的少女,徘徊在能夠對某處的某人輕鬆敞開心房的夢境裡,因而獲得不需要透過聲音的傳訊能力。

  或是在細心呵護下成長的少女,作了能和家人買給自己的娃娃或布偶說話的夢,因此覺醒洞悉物品可能性的能力。

  宛如忠實呈現夢境中的景色,每個人都輕而易舉地在現實中展現自己的固有能力。

  有人歌頌這是上天賜予的奇蹟,同時也有人認為,這只是極為正常的進化型態之一。

  兩種想法絕對沒有矛盾。

  無論是上天的巧妙安排,或是人類潛能的開花結果,全世界的人都認同正因為是這種非常時期,才會產生某種超常能力。

  第一次確認發現【世界】這項能力,是好不容易擊退UNKNOWN的大規模侵略,戰亂正熾的時期。

  瀕臨滅種危機的人類,受到上天賦予/自身潛能覺醒的能力。

  *

  「看,這就是『雙能者』!是被選中的存在!」

  男學生抓著武杖飄浮在半空中,眼看冰槍愈來愈巨大。

  感覺空氣逐漸乾燥,他下意識舔了舔嘴脣。

  他正在操縱的能力有兩項。

  在空中自由飛舞的能力,以及讓空氣中的水分凝固,化為冰刃的能力。

  系統與原理完全相異,不同的【世界】──這才是身為防衛都市東京戰鬥科學生的證明。

  從夢境季節覺醒之際,少年少女便分為兩大類。

  『一能者』或是『雙能者』。

  神奇的是,飛翔能力與其他固有能力──比方說造出冰槍,或是操縱電光──共同發現的例子很多。

  說不定「在空中飛翔」這種概念的現象,隱藏著根除UNKNOWN的關鍵。

  當時的領導者們非常認真地這麼認為,將具備飛翔能力與固有能力這兩種【世界】的雙能者們,優先集中在剛建造完畢的防衛都市東京。

  之後,這座都市的戰鬥科成員,都由具備飛翔能力的人占據──

  「我比你這個無法在空中飛行的『一能者』更加優秀!」

  也跟著醞釀出菁英意識。

  男學生的確熟練地同時使用飄浮與凍結能力。

  變得十分巨大的冰槍,宛如飛彈朝對手發射,男學生在空中大吼。

  「給我臣服在地上,你這混蛋!」

  「……你具備的能力確實比我優秀。但你有一項誤解。」

  朱雀的眉頭文風不動,靜靜地朝空中邁開腳步。

  他脖子後方的紋路發光,輸出武裝從存放終端顯現。

  大小有如枯萎的小樹枝。很細,還不夠格稱為武杖。感覺簡直脆弱得不堪一擊,和男學生的武裝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哼,那是什麼啊……」

  哼笑一聲的男學生,馬上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細小的武杖纏繞朱雀的手指,進一步纏繞手臂,甚至侵蝕他的肩膀。

  宛如黑暗森林中的荊棘,或是束縛罪人的枷鎖。呈現不對稱而奇妙的形狀,化為金黃色的手鎧,裝飾在朱雀手臂上。

  在東京也前所未見,非人的固有能力──讓朱雀的【世界】發現的裝置。

  「我無法在空中飛翔──卻能在空中疾馳。」

  朱雀將遭到冰槍貫穿的大地拋在身後,飄浮在半空中。

  漆黑色球體在朱雀的腳邊旋轉。

  朱雀的手臂裝備著形狀已經完全不像武杖的輸出武裝,且讓時空產生扭曲。

  那是斥力球──可變的斥力集合體,在命氣控制下化為球體形狀。斥力球能反彈人的重量,形成暫時的立足點。

  朱雀有如跳過踏腳石般,接近到男學生的身邊。

  「別、別碰我……!」

  男學生發出膽怯的聲音,伸手推開朱雀。

  朱雀搶在被甩開之前,將手掌按在他頭上。

  「你是菁英,是被選中的存在。所以你一定能撐住──」

  「──嗚嘎!」

  朱雀一揮左手臂,男學生便毫無招架之力地摔落到地面。

  在強大的衝擊力道下,意識一瞬間夾雜空白。

  冰槍早已煙消雲散,化為水滴逐漸滴落四周。

  從未經驗的過度負荷──龐大化的重力逐漸纏繞全身。

  全身彷彿變成鉛塊一樣沉重。

  這男人的【世界】,似乎是自由操縱引力與斥力的向量──事到如今,男學生才緊咬牙根。雖然從未聽過這種力量,但爭論固有能力的特異性也沒什麼意義。

  真正可怕的不是特性,而是強度。

  男學生之所以站不起來,既不是飛行能力被抵銷,也並非受到操縱。純粹只是被朱雀以力量壓制住。

  暴力級的重力,超越自己的飛行能力。

  身為戰鬥科成員之一,自己好歹也一直接受鍛鍊。

  純粹是【世界】的強弱輸給了朱雀。

  「為什麼──」

  男學生幾乎在恐慌中思考。據說【世界】的成因與每個人的夢想或願望有很大的關係。甚至有人主張能力的強弱會與願望的強弱成正比。

  自己可從未思考過關於重力的事情。朱雀究竟是度過怎樣的幼年時期,才能在夢境季節中獲得這般強大的力量?

  「我相信你的才能,相信你的未來,相信你的一切。身為我所鍾愛的人類一分子,我也深愛著你。」

  朱雀有如唱歌般大聲朗誦。

  「我最喜歡努力不懈的你,持續戰鬥的你,永不放棄的你了。」

  「……少囉嗦,住口……」

  男學生聽著全身骨頭嘰嘎作響的聲音,同時抵抗大地。

  勉強搖搖晃晃飄起來,前方卻是大大的手掌。

  朱雀宛如深愛人類的創造主一般露出滿足的微笑,然後左臂再度與手鎧一同揮下。

  男學生再度墜落地面。

  他使勁吃奶的力氣,望向天空。

  左臂再度一揮。再度墜地。再度仰天。

  左臂再度一揮。再度墜地。再度仰天。

  左臂再度一揮。再度墜地。再度仰天……

  再度再度再度再度再度再度再度再度再度再度再度再度再度再度再度再度。

  「為什麼,為什麼啊……!」

  抬頭仰望,彼端是挑高的天花板。

  對男學生而言,是再熟悉不過的空間。自從具備在空中飛行的能力,男學生從未感受過高度這種障礙。

  只要是隸屬東京戰鬥科的人,或多或少都一樣吧。空中應該是其他科目無緣的場所,唯有戰鬥科才能踏入的領域。

  戰鬥科與『並非戰鬥科』的科目。

  能在空中飛翔者與無法飛翔者。

  兩者之間有天壤之別。

  明明應該是這樣──

  「唔唔唔唔……!」

  男學生卻不斷被朱雀擊落地面,摔個狗吃屎。

  「意思是叫我不要飛嗎……?」

  「能飛的。只要相信,隨時都能在空中飛。你應該不止這點程度而已。在示弱之前站起來就對了。」

  傳來看似像是在溫柔斥責的聲音。

  男學生之前一直搞錯了。這男人絕非瞧不起自己。

  而是完全相反。

  他非常尊敬人類,而且殘酷無比。只要對象是具備戰力的人,他都抱持絕對的信仰。

  一股嘔吐感湧上男學生的胸口。噁心程度比第一次看到UNKNOWN,甚至比之前歷經的任何嚴苛訓練都更強。

  「饒了我……饒過我吧……」

  「饒過你?你在說什麼?」

  朱雀彷彿感到訝異似的露出疑惑的神情。

  「四處都不存在罪惡與懲罰,你打從一開始就獲得饒恕,身上只具備天賦的才能。別焦急,你一定能站起來。」

  這句話絲毫沒有摻雜咒罵或輕蔑,這也難怪。

  從一開始,這男人的心中就只有某種愛情。

  「只要相信就能無所不能。隨時都能實現夢想。未來是無限的。你並不是一個人。我是力挺你的夥伴。世界正在期待著你。只要相信自己的力量即可。努力是不會欺騙自己的。總有一天應該也能在天空翱翔。」

  可以看到一條鋪向地獄的善意之道,在眼前朝彼端延伸。

  充滿熱情與友誼的惡魔誘惑,在耳邊宛如蛇一樣爬竄。

  「你能辦到更多事,能辦到更多更多事。只要不放棄就無所不能,拚死去做就無所不能。絕對沒問題。為什麼要在這時候放棄?Never give up。『辦不到』是墮落的辭彙。因為半途而廢才辦不到。一切都是心境的問題。加油加油積極正面點。加油吧站起來吧。拿出活力在天空飛吧。鼓足勇氣飛起來吧,現在就飛吧,馬上就飛吧,快點飛吧,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飛啊──」

  我不要。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男學生感到口中混入鹹鹹的淚滴,停不下來的眼淚將視野染成模糊一片。內心比腦海搶先一步發出慘叫。

  男學生淚流滿面,虛弱地搖了搖頭。

  「夠了……夠了……」

  「沒有夠了這回事。極限這種東西根本不存在。我絕對不會讓你就這樣結束。不論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我永遠都是挺你的夥伴。所以你也不會辜負我吧?你可是比我更優秀的存在呢,隸屬於戰鬥科的菁英──」

  「我退出……!我退出戰鬥科……我退出行了吧……」

  男學生抱著頭蜷縮在大地上。

  男學生悽慘地緊緊抱住人類原本無法離開的地面,發出嗚咽的聲音不斷哭泣。

  啪嘰一聲。

  一聲清脆的聲響,在耳邊清晰可聞。

  不用花太多時間,男學生就察覺那是自己內心中,某些重要根本折斷的聲音。

  *

  「差、差勁透了……」

  透過螢幕監視過程的鶫,直截了當說出感想。

  甚至讓人猶豫該不該在報告書上照實記錄。

  就在鶫抱頭煩惱時,傳來休息室的門開啟的聲音。

  「的確是糟透了。」

  離開模擬戰鬥場的朱雀,以手扶額難過地搖了搖頭。

  「原本希望他能振作,恢復身為戰鬥科學生的自信,居然招致這樣的結果。達成事前目標中最糟糕的部分呢。」

  「抱歉抱歉,說得也是,我的說法有問題呢。一切都是我不好,我重新換個說法。」

  「嗯?」

  「朱雀,你果然是最差勁的人。」

  鶫感慨良多地這麼說。

  「哪點差勁?」

  「就是這點。」

  「該不會是禪問答吧?哈哈哈,妳這人真是風流呢。」

  「才不是!不知道自己多差勁這一點最糟糕!還有風流是什麼意思啊!?」

  「所謂的風流啊,根據字典的解釋,除了我剛才用來形容妳興趣奇特這種意思,還有一個意思是喜歡追求快樂的性愛──」

  「呀──!我才沒問你那種事別性騷擾我的耳朵~!」

  「因為妳問我才回答的啊。」

  「就說我沒問你那種事啦!」

  滿臉通紅的鶫一拳打在螢幕上。

  然後她慌忙撿起因反作用力震落的出路指導報告書,「哎~」一聲地嘆了口氣。這口氣嘆得又深又長。

  「……欸,朱雀。」

  她的視線集中在文件末尾記載的結果報告。

  「被高層丟到趕人課大約過了一星期,你記得至今讓多少戰鬥科學生徹底死心嗎?」

  「……超過一隻手指頭了呢。」

  朱雀有些不滿地皺起眉頭。

  「但這絕對不是我的本意。可以的話,我原本希望所有人都恢復自信,希望他們深刻認同自己還能撐下去。偏偏事與願違,他們都一下子就放棄了……」

  「對呀。說得對。的確沒錯。因為你的作風就是手段粗魯地讓人認清自己,將他人內心摧殘殆盡呢。」

  「誤會大了,這一切都是偶然。我認為自己原本就不是一個適合指責別人的人才。倘若翻開族譜回顧,據說我的父親、母親與伯父,代代都擔任高中的學生會長,一直扮演正確引導他人的角色。不難想像,我應該也繼承了這樣的血統。真對自己的無力感到羞恥啊。」

  「總覺得你父母和親戚的面貌彷彿歷歷在目呢。」

  朱雀面貌的學生會長們在腦海裡一字排開,讓鶫露出厭倦的表情。

  那裡的高中生活應該非常「愉快」吧。鶫打從心底慶幸防衛都市東京沒有學生會制度。

  「算了,總之──由於成績好得出乎預料,次席似乎動用權限特別讓我們分紅呢。剛才還傳訊說,要加進薪資裡也可以。」

  「幫我拒絕。」

  朱雀立刻搖頭回絕。

  面對眼睛睜得大大的鶫,朱雀露出扭曲的表情。

  「這種貶低他人得到的獎金,一點都不值得誇耀。反而該唾棄才對。」

  「是喔。」

  「我喜歡人類,最喜歡了。為什麼非得貶低自己深愛的同胞不可呢……」

  「真的,這句話如果出自於你以外的人之口,就是最激勵人心的話呢。」

  「鶫,告訴我。這項任務真的有必要嗎?難道我們不是在做徒勞無功的事嗎?妳應該知道吧。」

  「咦?為什麼啊?」

  「因為妳能具備戀慕還是愛情這些根本一無是處的感情,就像對一無是處很詳細的一無是處專家那樣,對吧。」

  「……我只知道你在這一點特別稱職啦。」

  嘔一肚子氣的鶫別過臉去。

  「妳生氣了嗎?為什麼?我在誇獎妳耶,哪裡值得妳生氣?」

  「少囉嗦!你這白痴加三級!」

  被朱雀盯著臉瞧,鶫忍不住皺起鼻頭。鶫腦海想著,該不會朱雀的怪毛病傳染給自己了吧。當然,朱雀本人根本沒想過這種事。

  「……距離太近了啦。」

  一無是處專家像是在低喃似的往後退。

  鶫躲避朱雀的視線抬頭一瞧,以鋼筋混凝土蓋成的圓形屋頂映入她的眼簾。

  感覺建造得十分堅固。

  為了防止轟炸,避難所的結構夾著好幾層鐵板。不過設施蓋好後的二十年內,UNKNOWN從未自空中飛來過。

  敵人只在海上的傳送門出現,然後伴隨浪花消失。

  所以不少學生揶揄這座訓練設施根本是無能為力的大人因害怕而蓋出來的多餘設備,還說要移動到地底下很麻煩,因此上課時間以外極少有人使用。

  「……真的,幸好沒有別人看到。」

  這地方冷清的程度說不定幫了大忙。

  朱雀與戰鬥科學生對峙,總是選擇這裡。

  因此目前沒有人怪罪兩人。

  戰鬥科的學生們總是獨自承受創傷,內心挫折,最後選擇離去。

  *

  「啊……」

  鶫忽然喊了一聲。

  因為休息室的門靜悄悄地開啟。

  剛才和朱雀戰鬥──或者說遭到朱雀凌虐──的男學生,出現在門口。

  他已經連瞥兩人一眼都懶。

  他露出毫無生氣的眼神滑過地板,走向附設的淋浴室。

  「等一下。」

  朱雀伸出一隻手,擋在男學生面前。

  「你幹麼還落井下石──」

  「我仔細調查過你的資料了,為什麼?」

  朱雀甩開試圖制止的鶫,筆直盯著男學生瞧。

  「為什麼你急遽喪失力量?」

  「……急遽?」

  朱雀以視線朝一頭霧水的鶫點點頭。

  「這男生在一年級的時候很受矚目,曾經是明日之星。」

  「咦,是這樣嗎?」

  「什麼『是這樣嗎』,妳很沒禮貌喔。」

  「………………對不起。」

  鶫靈活地擺出誇張怪異的表情,她一邊醞釀非常不能接受被朱雀說教的氛圍,同時又認為這是兩碼子事,而一臉過意不去地道歉。

  「他成績一落千丈是這幾個月的事情。既沒有受傷,也不是生病,更毫無脈絡,只有表現出戰鬥幹勁的分數急速衰退。」

  朱雀拿起鶫帶來的資料,出示記載了目前排名的紙張。

  是附有照片的清單。

  排名榜首的,是雷鬼頭的少年。

  雖然還是一年級,但因為前任主席緊急辭職,他甩開高年級生獲命成為主席。當初似乎有人質疑他的立場,不過他目前在任何戰鬥都十分活躍。

  從資料照片也看得出他充滿自信。他咧嘴笑著,比出V字手勢,那笑容感覺十分爽朗。

  名次僅次於他的,是繫成兩條髮束的少女。少女彷彿瞪著拍攝者般,露出不滿的視線望向鏡頭。難得是個美女,要是她笑容能多一點就好了──鶫不禁這麼心想。

  她和朱雀與鶫同樣是二年級。她在排名裡穩定保持上位,但應該想更進一步地在南關東圈整體名列前茅吧。

  「這些是戰鬥科的菁英──直到一年前,成績幾乎並駕齊驅的,就是在這裡的他。」

  「咦──你連過去的排名都挖到了喔?下達指令明明才沒多久呢……」

  「那還用說。我們可是出路指導管理局,不更貼近對方的感受怎麼行。」

  「唔……明明是朱雀卻超有道理的……」

  聽到朱雀平淡回嗆,鶫顯得不知所措。

  朱雀沒理會鶫,轉頭望向男學生──

  「總該有什麼原因吧?能不能告訴我?」

  「…………」

  「我們不是以拳交心的夥伴嗎?拜託了。」

  他甚至低頭拜託。

  「────」

  一直沉默不語的男學生,微微咬了咬嘴脣。

  他彷彿害怕被認真的眼神貫穿般,視線猶疑不定──

  「……我曾經很高興自己能戰鬥。曾經深信戰鬥科是為了保護都市裡的所有人而存在。甚至相信戰鬥科是人類的驕傲。可是──我知道了真相。」

  「真相?什麼真相?」

  「這個世界上,有亡靈。」

  他低聲這麼告白。

  「亡靈……」

  朱雀眨了眨幾次眼睛。

  他再度看向手上的資料。

  雷鬼頭少年,雙髮束女孩。

  照片上的少年少女,每個人都面色紅潤,看起來甚至像在盡情歌頌閃耀的青春,彷彿此刻正開朗地奔馳在地表上一般。

  感覺這些戰士和亡靈毫無關聯。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不想說。」

  「你要拒絕對話嗎?這可不是什麼聰明的判斷。我們是伴隨語言獲得文明的。違逆進化的路線,等於褻瀆過往的偉人。快說,快點說,為了讓我們了解彼此。」

  「這個人一旦變成這樣就很囉嗦呢……」

  鶫對瞇起眼睛的朱雀露出「這傢伙又來了」的表情。

  男學生猶豫不決,張開嘴巴又閉起來──

  「……不,我不想說夥伴的壞話。」

  然後他緩緩搖了搖頭。

  「我是遭到淘汰,已經要放棄的人,是防衛都市的累贅……但即使一切都是幻影,我依然想抱持戰鬥科的驕傲劃上句點。」

  男學生用小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這麼低喃,轉過身去。

  朱雀立刻將手搭在男學生的肩膀上。

  「……別擅自讓自己劃上句點。我也是被戰鬥科除名的人。我從國中部時期就以戰鬥科為目標,但始終無法成為『雙能者』。因為只會操縱重力,不算具備飛翔能力。我當時很不甘心,也很難過。正因為我深愛人類,所以無法原諒自己。」

  這段話十分坦率,顯然是在貶低自己。

  「朱雀……」

  鶫不禁睜大眼睛。這完全不像平時正能量廢渣的朱雀。鶫這麼心想後,又覺得並非如此,而搖了搖頭。

  「我這個人有問題,但我的問題不是世界的問題。即使我完蛋了,世界也不會結束。為了這個世界,能盡的努力要多少有多少。」

  朱雀總是這樣。

  毫無欺瞞與自我防衛可言。

  心中隨時只有對人類的愛。

  「我們是一樣的。所以──所以我自認很清楚你的心情。這裡並非終點,再次站起來吧,就像我一樣。」

  朱雀緩緩繞到男學生身旁,朝他伸出自己的手。

  不過男學生並未握住激勵他東山再起的握手。

  「我和你不一樣,已經無法再為人類努力了。」

  「……你認真的嗎?若是因一時的自尊心在發言,拜託你重新考慮一下吧。我們同樣都是人類,都市的夥伴──」

  「哈哈。」

  男學生打斷朱雀的話,僅露出側臉淺淺一笑。

  「不好意思,我們才不是夥伴。連戰鬥科都進不了的人,沒資格把自尊心掛在嘴上。」

  然後他明確甩開朱雀的右手,縮著背脊離去。

  直到消失在淋浴室為止,他絲毫不曾回頭。

      ***

B-3 戰士的孤獨

  深夜。

  悄然無聲的宿舍大廳內響起聲音。

  「又有一人提出轉科申請耶。光是這個月就七人了。」

  躺在沙發上講話的人,是雷鬼頭少年。

  四周沒有任何人,矮桌上只放著一臺通訊終端。

  「我們不是做了一份不合格學生名單嗎?居然這麼剛好,從最後一名依序退出。」

  『~哦。』

  他正在談話的對象,回以平淡的聲音。

  「那份名單中的學生,都是戰鬥科棑名沒有向上爬升的指望,原本預定趁早送到內地吧?但既然他們主動申請轉科,就只得暫時在那邊靜觀其變了。這表示無能的傢伙會賴在都市裡。」

  『是嗎?』

  「我才剛當上主席,不是很清楚排名系統。所以我問了周圍的人,是不是光靠分數就會決定出第一第二名,結果聽說都市學生的意見調查也會有影響不是嗎?」

  『……是嗎?』

  「欸,次席──妳沒有未經大家許可,擅自在搞什麼把戲吧?」

  『…………』

  「妳最近無法上前線作戰,頂多只能幫忙補給科的任務吧?甚至有人懷疑,妳因為自己的【世界】突然派不上用場,就擅自為了追求某些成果──比方說,試圖在都市內培養出自己的支持者。」

  通訊終端的另一側似乎陷入沉默。

  過了一陣子後,對方輕咳了一聲。

  『……主席呢,你怎麼看?』

  「天曉得。我的個人主義是,只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事物。」

  雷鬼頭少年對著發出黯淡光芒的通訊終端咧嘴一笑。

  「算了,因為事情好像愈來愈棘手,所以才想通知妳一下。抱歉這麼晚了還打擾妳。」

  『感謝你通知我。』

  「沒什麼。我只是從未見過次席的戰鬥英姿,所以無法判斷周圍的人說的是真是假罷了。如果知道妳真的派不上用場,說不定會採取不同行動喔。」

  『真老實。』

  「請叫我現實主義者。因為我喜歡強者啊。」

  『…………』

  雷鬼頭少年發出和藹可親的笑聲,另一頭卻僅以不自然的沉默回應。

  「那就逭樣啦,我會好好向大家解釋。」

  雖然感到疑惑,但少年依然伸手準備關閉通訊終端。

  『欸,你知道我目前人在哪裡嗎?』

  就在這時候,另一側突然冒出這個問題。

  依然躺在沙發上的少年打了個呵欠。

  「在哪裡……我不知道啊,難道不是女生宿舍嗎?」

  『沒錯。與男生宿舍距離很遠卻還能通話,是為什麼?』

  「……什麼啊。不就是靠通訊終端嗎?」

  少年的視線轉向手邊發出聲音的裝置。

  是銀色長方形的物體。

  很像大戰前使用的智慧型裝置,但據說材質和構造都完全不一樣。

  目前似乎是過渡期,設計每隔幾個月就會改得讓人眼花撩亂。今後的外型應該會更加洗練吧。

  『那玩意直到好幾年前還大得不得了,很不方便。當時要像這樣在任何場所,與特定人物對話可是很困難呢。』

  「發達的文明真是屬害啊。」

  『真的很厲害。這是東京工科的成果之一。看到終端未來可能性的女學生,真是工科的天賜之子。她另外還有改良幾項武裝終端的成就。藉助編碼的力量存放武裝的技術,今後應該會逐漸推廣至所有都市吧。』

  「……哦,真是不折不扣的天才呢。就算畢業後前往內地,這項能力肯定也會受到高度重視吧。」

  『沒錯。對共通世界發展有幫助的【世界】,管理局也會合理地給予高度評價。在東京有很多學生瞧不起工科,但排行榜本身確實有發揮功能。』

  「那就太好了,排行榜萬萬歲呢……話說妳從剛才到底想表達什麼?」

  少年一臉困惑地歪著頭。

  「剛才我也說過,我喜歡能力強的人。即使是其他科目,我認為該認同的力量還是得認同才行喔。」

  『那麼,沒有力量的人呢?』

  「啊?」

  『不合袼學生。對於在排行榜吊車尾的那些學生,你有什麼感想?』

  「哪有什麼感想。在會議上製作名單時,不是仔細確認過這一點了嗎?沒有力量的人就送到內地工作,這才是為了人類好。」

  『……即使他們被烙上力量不足的印記,受到任何待遇都無所謂?』

  「那還用說,我們可不是在玩樂喔。為了不讓過去的屈辱重蹈覆轍,才有這座都市,我們才會在這裡。沒錯吧?」

  『可是……』

  「次席妳也考慮一下立場吧。拜託別再囉哩八嗦了,我要睡啦。」

  雷鬼頭少年聳了聳肩,切斷通訊終端。

  他將終端收進口袋裡之後,站起身來。

  明天依然有戰鬥等待自己。

  「人頦很強。人類不會輸。人類會持續獲勝。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

  少年宛如唱歌般哼著節奏,逐漸回到自己的世界。

  *

  可是──這個世界走進了死胡同。

  嬌小少女的低喃,只能被終端通訊中斷的雜音掩蓋。

  少女將模仿魔女的帽子放在自己房間床上,茫然望向半空中。

  她心中想著,究竟什麼時候會來呢?

  願意破壞這個世界的英雄。

  這位英雄可能不是他,也有可能不是她。

  但肯定就在某處才對。

  無法徹底成為魔女的少女,在孤獨的房間中,瑟縮地抱著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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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7-1-9 10:21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7-1-9 10:30 PM 編輯

A-4 天使的回憶

  朱雀的蹤影消失了幾天。

  不論怎麼聯絡都沒回應。

  朱雀被男學生甩開手的光景,在鶫的腦海裡反覆重演。

  即使是那個人類愛機器,伸出的手遭到拒絕的話,肯定耿耿於懷吧。

  「唔……」

  鶫實在無法理解。

  由於無法理解,鶫索性不理他,決定先去鑽研車輛。鶫大概也是血管裡流著機油那種個性吧。

  工科生的休養日。

  「……啊!」

  鶫從窩了好長一段時間的車輛庫房來到街上,頓時覺得陽光好耀眼。

  出門購買糧食的鶫,將手遮在額頭上,發出聲音一喊。

  一個熟悉的背影在大街廣場上茫然地發愣著。

  只見他眺望反射陽光的噴水池,身子一動也不動。

  猶豫到最後,鶫快步走近他身旁。

  「我說啊……」

  鶫像是有些迷惘似的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

  她在男生制服上畫起圈圈,撫摸方式有如試圖療癒──

  「這個,我覺得他的話也不無道理,應該說甚至有八九成道理,而且我也覺得你怎麼好意思說那種話。不過呢,你別太消沉,積極向前……」

  「妳在說什麼?」

  「咦?」

  回過頭來的朱雀,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

  「呃,你不是消沉沮喪,才在街上亂晃的嗎……」

  「別說傻話,我可是一直在打聽情報。因為聽到了很感興趣的事情啊。」

  「欸?」

  「難道妳已經忘了嗎,就是『這個世界上有亡靈』啊。」

  「啊,嗯……」

  「雖然那番言論毫無科學根據,但其中必定有什麼隱情,畢竟實際發生了成績一落千丈的現象。身為出路指導情報局一員,我認為有必要調查。就算這句話出自沒三小路用的傢伙嘴裡也一樣。」

  總是強而有力的話中,絲毫沒有陰霾。

  「也對啦……也對吧?」

  朱雀的口氣實在太爽朗了,讓鶫忍不住重複問了一次最後那個辭彙。

  「咦?你剛說『沒三小路用的傢伙』?」

  「就是沒三小路用又無能的垃圾廢物王八蛋。」

  「為、為什麼罵得這麼難聽啊!?你的人類愛跑哪去了!?」

  「我喜歡人類。喜歡努力的人類,喜歡持續戰鬥的人類,喜歡永不放棄的人類……可是我最討厭不懂得善用自己力量的傢伙。沒理由對那些明顯擺爛的傢伙太客氣。」

  朱雀說得斬釘截鐵。

  「居然被排除在博愛對象之外了嗎……」

  「即使在街上打聽,大家也眾口一致說不知道什麼亡靈。不愧是沒三小路用傢伙講的話,要確認真偽果然很困難。我正覺得是不是該換個方式調查,剛才正準備要聯絡妳呢。」

  「哎……真是白擔心你了啦。」

  鶫的口氣像是驚訝不已,但又彷彿鬆了口氣,她搔了搔臉頰。

  「擔心我?」

  「我還以為無法與對方心意相通,讓你很受傷呢。不過也對,你根本無法理解這一類情感──」

  「我確實感到受傷啊。」

  朱雀聳了聳肩。

  「因為被他嗆說戰鬥科特有的自尊心啊。那是我再怎麼努力也達不到的世界。懊悔自己的能力,果然會心痛呢。」

  「……居然是這種地方受傷喔……」

  鶫支吾其詞。

  因為她有些猶豫是不是該笑出聲音來。

  在防衛都市東京,有一項與其他都市略為不同的規則。

  不具備飛翔能力的學生,不能分發到戰鬥科。

  換句話說,在天空翱翔的能力,是進入戰鬥科的先決條件。

  這項不成文的規定,既非南關東管理局的要求,也不是歷代都市主席訂下的規矩。

  只不過,籠罩戰鬥科的氣氛如此強烈主張。

  我們與神奈川和千葉不一樣,與無法飛上天的傢伙不一樣。這座都市很特別。在三都市中率先成立的東京,必須維持血統的純粹。

  東京都市有負責領導三都市的義務。

  正因為朱雀也對這種思想深有同感──才會在進入高中部之際,主動放棄進入戰鬥科。

  『──當時我很後悔,很難受。正因為我深愛人類,才無法原諒自己。』

  朱雀前幾天的話,在鶫的腦海裡復甦。

  『不好意思,我們才不是夥伴。連戰鬥科都進不了的人,沒資格把自尊心掛在嘴上。』

  伴隨男學生彷彿在拒絕朱雀一般,自視甚高的淺淺笑容。

  「……其實之前我就想問你了。」

  鶫這麼低喃。

  「你無緣進入原本想加入的戰鬥科,卻又接這種從戰鬥科汰弱的任務,還如此顧人怨呢。」

  「我沒有顧人怨。別人沒理由怨恨我。如果真的有人恨我,那肯定是不配叫做人類的無能廢物。因此我和人類必定總是相親相愛。」

  「……真是積極正能量的廢渣呢。其實這些都無所謂──但你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那還用說。因為我深愛人類──」

  「所以才問你為什麼愛人類啊。」

  你明明不懂個人愛──這句話被鶫吞回了肚子裡。

  「就算妳問我為什麼──」

  朱雀一臉茫然眨了眨眼。

  表情彷彿問他為什麼吃肉,為什麼喝水一樣。

  兩人之間陷入短暫的沉默。

  午後的喧囂趁著風勢流逝,有如要填補這段沉默的空白。

  現代的人類居住在單調的大樓群之間。有攤販吆喝的聲音,孩子們嬉鬧的聲音,呼喚朋友的宏亮聲音……

  天空十分蔚藍,街上搖曳著平穩的氣氛。

  朱雀眺望這些等間隔的景象,不久才緩緩開口。

  「……二十幾年前,這個世界曾經一度差點滅亡。」

  「這已經在課堂上學過好幾次了……」

  「學過了,沒錯。只是學過而已吧?妳沒親眼見過吧?」

  被朱雀這麼一問,鶫一臉困惑地點了點頭。自己怎麼可能清楚記得大戰的面貌。

  「大家都一樣。在大戰初期,迅速躲進了避難所。當時還處於有陌生人在陌生的地方與UNKNOWN爆發大戰的時期,對吧?」

  「朱雀難道不是嗎?」

  「嗯,我不一樣。我親眼目睹人類陷入嚴重的劣勢。因為我晚了幾年才接受『孩童冷凍睡眠』。」

  朱雀凝視自己的拳頭。

  孩童冷凍睡眠。

  這是與UNKNOWN正式爆發大戰之後,突然浮上檯面的國家級計畫。

  對於神出鬼沒的UNKNOWN而言,過往劃分的戰鬥地區、非戰鬥地區完全不管用。無論是停戰協議、人道處置或國際輿論反撲都行不通,要對付這種無法有任何期待,宛如惡魔般的對手,必須極力排除對未來造成的風險。

  保護非戰鬥人員的安全被列為最優先事項。

  當時的政府發表計畫,將所有孩子們冷凍保存,強制收容在地下避難所。

  冷凍睡眠雖然已經透過人體實驗確認安全性,但是對國民無差別使用,是一般情況下無法想像的超法規級處置。

  政府能夠壓下來自四面八方的強烈反對,以國家規模推動此一計畫,就是人類真的被逼得走投無路的證據吧。

  與未知敵人戰鬥的恐怖,超越了一切的道理邏輯。

  「……首先以預先召募的名義發給獎勵金,讓窮人家的小孩頭一個沉睡。等確認實際上不會發生問題後,有錢人家的兒子或政治人物的女兒,優先進入安全的國會正下方避難所。然後名額終於擴大到一般百姓,所有人都爭先恐後希望讓自己的小孩沉睡──真是的,大戰前的人類簡直瘋了。」

  「可是在課堂不是學過,以結果來說這行動是正確的嗎……」

  「以結果而言是。」

  孩童冷凍睡眠出現了副產物。

  就是『夢境季節』。

  戰爭告一段落後,依序從沉睡中醒過來的孩子們,在冷凍保存中夢見各自特有的夢境,並且全部學會了特異功能。

  也就是【世界】。

  之後便倚靠這股力量構築出灣岸防衛都市系統,這二十年來,社會再度以繁榮為目標。

  當初堅決執行孩童冷凍睡眠,導致聲望墜入谷底的領導人,支持度也鹹魚翻身。

  當然,充其量只是結果論而已。

  「當時根本不知道會有這種結果。尤其像我父母這樣腦袋頑固,個性古板的人。」

  朱雀略微皺起眉頭。

  「我說過我的父親曾擔任學生會長,他是頑固不化的正義漢子。聽說他得知政府發表後,氣得不得了。」

  「他反對冷凍睡眠嗎?」

  「他並非反對目的,而是手段。強制在國民身上施加不明就裡的新技術,以及沒有依照正式的民主主義程序,還有依照父母社會階級,對孩子的待遇有所差別。他生氣的應該是這些事情。正義人強烈反對殘酷暴虐的國家,用盡各種手段拖延了我的冷凍睡眠──結果,我目睹了地獄。」

  「地獄……?」

  「這也在課堂上學過吧?就是首都大侵略。」

  就在冷凍睡眠普遍實行的五年後,某個夏日。

  東京所有都市,同時遭受多起猛烈的地毯式轟炸。

  敵我戰力差距顯而易見。UNKNOWN的技術等級,簡直就有如在未知理論體系的遙遠彼岸。

  死傷者達到五十萬,甚至也據傳高達五百萬。

  短短一天內幾乎喪失所有首都功能的日本,一時甚至認真討論過要放棄關東。

  僅在教科書上大略讀過的文字頁面,閃過鶫的腦海。

  「陷入火海的街道,崩塌毀壞的大樓,痛哭流涕的大人,滿布天空的UNKNOWN。火花、慘叫、血流成河……當時那片紅色與黑色的光景,清晰烙印在眼皮底下。」

  朱雀闔上眼睛,沉默不語。

  鶫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對於鶫而言,根本不知道現在的朱雀看見了什麼,也無從得知。

  雖然鶫與朱雀現在同年紀,但是誕生年份應該不一樣。

  因為朱雀進入冷凍睡眠的時期晚得多了。

  對於鶫而言,這是一條難以跨越的鴻溝。

  不久,朱雀睜開眼睛。

  鶫戰戰兢兢仰頭,瞧見朱雀的側臉,她大感意外地睜大眼睛。

  朱雀的模樣絲毫沒有改變。潛藏鋼鐵般意志的瞳眸,筆直盯著藍天瞧。

  「當時,我遇見了。」

  「……遇見誰?」

  「……遇見天使。」

  朱雀的聲音認真到不能再認真。

  *

  那是距今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爸爸、媽媽……」

  被散落的瓦礫堆淹沒,朱雀壹彌只能在原地放聲大哭。

  受到倒塌的大樓與從大樓逃出來的人海波及,朱雀與父母親走散了。

  他才五歲而已。

  在父母帶領下,只是一直四處逃竄的陌生城市。失去了右手的依靠,朱雀除了大哭以外毫無辦法。

  塵土飛揚,四周髒汙不堪。

  夕陽宛如快腐敗的燉汁般逐漸垂落,將大地染成一片鮮紅。

  只有孤零零坐在地上的自己,待在混凝土盤子上,等待可怕的敵人享用。

  世界就是這麼殘酷,不論到哪裡都是孤獨一人。

  「嗚嗚──……」

  就在朱雀連嗚咽的力氣都沒有,空蕩蕩的肺部發出抗議聲的時候。

  「──誰是愛哭鬼呀~!」

  從遠方傳來一陣悠哉的聲音。

  某人簡直就像在玩捉迷藏似的逐漸接近。

  由於太超乎現實,朱雀茫然回頭一看,發現一名比自己年長的少女站在那裡。

  雖然沾滿煤灰,但的確是金髮,瞳眸呈現夏日藍天的顔色。已經好久沒有見過那顔色了。

  「找~到囉。再不快逃的話,我要抓住你囉!」

  雖然少女看似帶有外國人的血統,不過日語非常流暢。

  少女撥開瓦礫堆進入,屈膝坐在朱雀身邊。

  「你叫什麼名字?」

  「壹……壹……」

  朱雀乾咳了幾聲。少女掏出手帕,仔細幫朱雀擦拭沾滿粉塵的臉。

  少女從懷裡掏出的手帕,比這座城鎮的每一處都更加美麗,讓年幼的朱雀認為就像奇蹟。

  「叫小壹,對吧。」

  少女以雙手溫柔包住朱雀的臉頰。

  「欸,小壹。看著我喔。我現在是什麼臉?」

  「很……」

  「很?」

  「很美的臉龐……」

  「哎呀,真是人小鬼大!」

  少女打趣地笑了笑。

  現在回想,少女的年紀頂多比朱雀大兩三歲,但朱雀還記得她散發出比自己成熟很多的感覺。

  「不是那樣啦,我的表情是什麼感覺?」

  「……正在笑。」

  「沒錯,就是這樣。我隨時都在笑喔。困擾的時候要露出笑容。」

  少女的嘴脣咧成一字型,露出微笑。朱雀的瞳眸大大映照著她的面貌,僵在原地。

  對於與父母失散的五歲少年而言,這是百分之百的笑容。

  「小壹也笑一笑吧。這麼一來,任何煩惱都能輕易趕走喔。」

  「真的嗎……?」

  「真的,絕對是真的!小壹如果沮喪消沉,就看看我喔。因為我隨時都面露笑容呢。」

  依然一臉笑咪咪的少女,緊緊將朱雀抱在懷裡。

  「要記住喔。困擾的時候,要露出笑容!」

  少女的手臂宛如天使翅膀一般溫暖,胸口的跳動聽起來就像天堂的噴泉,甚至舒服到讓人進入夢鄉。

  「那麼我們去找爸爸與媽媽吧?卡娜姊姊帶你去!」

  在少女手牽手之下,朱雀緩緩邁開腳步。

  昏暗殘破的街道上,不時傳來某些東西崩塌的聲音,與某人的哭泣聲,以及某些事物嘰嘎作響的雜音。

  但朱雀已經不會再停下腳步。

  少女始終保持微笑,力量卻十分強勁,緊緊握著朱雀的掌心。

  這個人很強──朱雀這麼心想。比醫院裡的可怕醫生、經常生氣的老頭子鄰居,甚至比正義漢子的父親,比之前遇過的任何人都更強。

  朱雀走在街上,同時將少女的背影深深烙印在眼簾中。

  朱雀已經決定好抵達安全的地方後,要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下的文字。

  要變強。

  我絕對要變強。

  強到足以面對世界的一切。

  肯定──就像這名少女的笑容一樣。

  *

  「──人生是記憶的集合體。凡事一旦過去,都會成為回憶。那段時光真是愉快──就是這種感覺吧。」

  朱雀重複似曾相識的臺詞,臉上露出些許笑容。

  對鶫而言,是頭一次見到的笑容。

  「……之後怎麼樣了呢?」

  「沒什麼大不了的,因為後方就是避難所,我馬上就和父母重逢了。不過當時我才知道──」

  「嗯。」

  「帶我到避難所的少女,其實也老早就與自己的父母失散了。而她最後並沒有找到她的父母。」

  鶫陷入沉默。

  自己的父母目前充滿活力地住在內地,維持每星期一次影像通話的親密關係。

  「明明自己也很不安,卻還能露出那樣的笑容嗎?即使我現在年紀比當時的她大上一倍,卻始終沒有自信能那樣保持笑容。」

  朱雀緩緩搖了搖頭。

  「就是這樣,後來我的父母才終於同意孩童冷凍睡眠。少女似乎是外國籍,但由於戰時兵荒馬亂,因此由我的父母暫代親權簽名同意,受到收容保護。我們躺在相鄰的機器中,進入沉睡。」

  「是嗎……」

  猶豫該怎麼開口之後,鶫說出連自己都覺得很傻的話。

  「……總之,是好結局吧?」

  「很難說喔。」

  朱雀皺起鼻頭,露出苦笑。

  「之後就和妳一樣,眺望著噯昧模糊的夢境【世界】。我在夢中總是被釘在燃燒得鮮紅的地面。我瞪著在空中遠去的UNKNOWN,大喊著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所以能力是重力……」

  「醒來之後,大規模戰爭已經結束。人類扭轉了那場絕望的戰況,肯定有許多英雄始終不放棄,持續作戰吧。而且這些英雄在不為人知之下殞落,有如那位天使一樣。」

  聽起來可能是好笑的部分,但鶫卻笑不出來。

  因為連鶫都一瞬間覺得,那名少女可能真的是天使。

  「發現了【世界】的我們,不會再輸給UNKNOWN了。我們絕對要持續獲勝才行,我們要成為英雄。也為了那些賭上性命,保護人類的無名英雄。」

  「……也對。嗯,真的是這樣!」

  感覺心中傳出小小嘰嘎聲,鶫刻意提高音量。

  「欸,你不記得她的名字了嗎?」

  「不記得正確名字。」

  自己好像是叫她卡娜姊姊,或是卡娜莉亞姊姊。但那可能是她的暱稱也說不定。

  朱雀快嘴嘀咕了一番。

  聽起來既像是懷念,也像是害羞。看到他罕見的一面了呢──鶫這麼心想。

  「進入避難所的時候,應該也確認過她的全名才對。宇、宇多、宇多田、宇多良……好像是叫這個名字……」

  「那是往事了吧。說不定那人其實就近在身邊,畢竟你好像也不太記得名字。」

  鶫別過視線,同時豎起一根指頭。

  「比、比方說。」

  「嗯?」

  「叫、叫鵜飼,之類的……」

  「原來如此。」

  朱雀稍微露出思考的模樣。

  「……不,絕對不是叫鵜飼。唯有這一點我能肯定。」

  「是喔。」

  「話說回來。」

  「是。」

  「妳應該也心知肚明,這是不可能的吧。」

  「是。」

  「妳為什麼試圖讓自己混進我的過去,鵜飼鶫同學?」

  「啊~!啊~~!東痴西痴南痴北痴大白痴~!」

  滿臉通紅的鶫鬼吼鬼叫,以頭猛撞路旁的行道樹。似乎在懲罰丟臉妄想不小心說溜嘴的自己。

  倘若是一般人,這時可能會感到驚慌失措,但對鶫而言是常有的發作,朱雀決定溫柔地在旁注視。

  「不過可以確定年紀不一樣。她的年紀比我大。」

  「……是沒錯。我早就知道了。」

  朱雀順口這麼補充後,鶫一邊揉揉額頭,同時逐漸回歸現實世界。

  「大約大你幾歲?」

  「天曉得,一歲、兩歲或三歲吧。畢竟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身體尺寸可能與現在的鷹匠次席差不多,但我完全沒記憶了。」

  「鷹匠學姊。鷹匠……宇多(原文發音為「UTA」,音同詩歌),詩歌……詩!鷹匠詩!就是她!冷凍睡眠偶爾經常會發生身體成長停滯的現象!怎麼辦!呀~!」

  鶫突然擅自跳起來,臉像紅綠燈一樣忽紅忽綠。

  「為什麼妳一直試圖在我身邊歸結人際關係呢……」

  朱雀再度苦笑。

  「而且那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啊。你又沒向她本人確認──」

  「因為我醒來的時候,身旁的冷凍睡眠機器已經被壓扁了。」

  「……咦?」

  「很可惜,沒有從裡面救出生還者。」

  就算再怎麼鼓吹安全,兵荒馬亂之際也行不通。

  朱雀等人沉眠的地下避難所,受到戰鬥波及而造成部分崩塌。

  瓦礫從縫隙中墜落,底下正好設置了一臺冷凍睡眠機器。而且是朱雀身旁,有如天使般的少女當時沉眠的機器。

  「在戰爭中決定生死的,既非善惡,也非能力或人格。」

  朱雀平淡地說。

  「而是運氣不好──就只是這樣罷了。」

  *

  為了尋找『亡靈』什麼的資料,朱雀說要回去學校總部大樓看看。

  隨著太陽西斜,石板上延伸的影子逐漸變長。經營攤子的學生們也已經躲回宿舍去了吧。

  宛如人造博物館般,街上空蕩蕩得出奇。

  「──……」

  鶫的腳步慢吞吞地踩著自己的人影前進,只見她完全垂頭喪氣,有氣無力。她揚起消沉的睫毛,戰戰兢兢觀察朱雀的模樣──

  「這個,剛才太激動了,抱歉……」

  「妳沒必要向我道歉。」

  朱雀冷淡地回絕。他腳步前進的方向,只見在地平線彼端熊熊燃燒的落日餘暉。

  「別在意,我沒有放在心上。喜愛個人的感情等情緒,已經全部留在那座地下避難所了。」

  「……這讓人怎能不在意啊……」

  「妳以為那是幾年前的事了?是很久以前的事囉。充其量只會化為內心的基礎,如果到現在依然揮之不去,不是很噁心嗎?」

  「唔……」

  有如要打斷鶫猶豫不決的嘟囔聲──

  「算了,總之,這樣的回答足夠了吧?」

  朱雀徐徐張開雙臂。

  面對一頭霧水歪頭疑惑的鶫,朱雀一臉傻眼地皺起眉頭。

  「更何況是妳主動詢問的吧,問我為什麼深愛人類。這就是原因。因為我決定不愛個人,而是將人類視為總體深愛,才會戰鬥至今。」

  「噢……嗯,對!總覺得似乎終於明白了。」

  鶫深深點了點頭。

  她與朱雀望向相同方向,眨了好幾次眼睛。眼神彷彿見到某些眩目的事物,或是看見癩蛤蟆變身成某種東西的瞬間。

  「原來朱雀也曾是正常的人類呢……」

  「這是什麼意思?」

  鶫沒有回答,再度踩著自己的影子。她專注於和怎麼踩都追不上的影子玩貓捉老鼠,同時輕聲低喃。

  「……真想見見她呢。」

  「如果在某處有留下紀錄就好了。」

  朱雀正確理解話中所指的對象,聳了聳肩。

  鶫也有樣學樣,聳了聳半邊肩膀。

  「如果知道正確的名字,至少還能試著捜尋呢。」

  「只知道好像叫『卡娜姊姊』的話,實在無計可施呢。不過呢,我剛才也說過,老是糾結過去也無濟於事。我們應該隨時放眼未來。」

  「講得這麼絕情其實也有點過分呢。」

  「難道妳想幫她蓋墳墓?寫戒名需要她的本名,是這個意思嗎?」

  「這個,唔~倒也不至於……」

  「也對,墳墓只不過是自我滿足。對象已經死了,沒有感情或任何事物。死者就代表無,不管對『無』做什麼都太沒意義了。」

  「朱雀,你的德育果然有問題呢。」

  鶫半瞇起眼睛,表情彷彿目睹王子變回癩蛤蟆的瞬間。

  「怎麼了,難道妳沒事喜歡幫別人蓋墳墓嗎?」

  「這種說法有語病呢。」

  「不用幫我蓋,那只是浪費空間,如果妳無論如何都想蓋,就讓我和妳躺在同一座墳墓裡吧。畢竟我們這麼熟,可以吧?」

  「這句話也有點語病吧!?」

  鶫不知想像了什麼,她滿臉通紅地不停揮舞雙手。

  這時兩人的通訊終端同時響起。

  是鷹匠傳來的訊息。

  「……她說決定好下一個對象了……」

  「真是的,人類絲毫不得閒,趕人課沒休假可言。」

  嘆了口氣的朱雀,晚了半晌才發現鶫睜大眼睛,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怎麼了?」

  「……對象的資料跟著一起送來了。」

  在通訊終端的畫面開啟檔案,最先顯示的是照片。

  「總覺得,這……」

  「……這是……」

  連朱雀也和鶫一樣兩眼圓睜。

  照片上是與朱雀和鶫兩人差不多年紀的少女。

  名字叫做『宇多良卡娜莉亞』。

  瞳眸宛如夏日藍天的女孩,臉上掛著笑咪咪的笑容。

  簡直就像無論何時何地都會維持笑容不變的天使一樣。

      ***

B-4 戰士的亡靈

  太陽尚未完全露臉,東方天空泛起魚肚白的早晨。

  離開東京都市一段距離,頓時進入一片荒涼的廣闊大地。

  只見大片堆積如山的瓦礫堆。

  倒塌的混凝土,撕裂的大樓,崩塌的地下設施,融化後凝固的車輛,破裂成細小碎塊的玻璃碎片,塵土與水窪,粉塵與爛泥。

  一切殘骸凝聚在一起的氣味,緊緊依附錫灰色的大地不放。

  說起在這片土地上新建的東西,就只有連結三座都市與管理局的都市間列車專用軌道與軍事道路。但這些道路也僅貫穿瓦礫堆,冷冰冰地延伸。移動道路的兩側,絲毫沒有復興的氣息與意志。

  相較於在商科學生與極少數大人努力之下,任何角落都乾淨得一塵不染的街道,簡直是天壤之別。戰爭的痕跡依然慘烈地烙印在上頭,這一帶在戰略考量下遭到放棄。

  根據幾年前的調查,據說這裡連野狗或山貓之類的蹤影都沒有。所有會動的生物,早就躲到內地或防衛都市去了。

  這裡是貨真價實的死亡世界。

  在靜止的風景中,有幾個唯一會動的影子。

  「確認安全,完畢。」

  「完畢。」

  一支以十幾名少年少女組成的小隊──

  是正在執行陸上警戒任務的戰鬥科第一班。

  「……真是無聊。」

  雷鬼頭少年腳踩在瓦壤堆上,同時毫不掩飾地打了個呵欠。

  身旁的雙髮束少女,一臉傻眼地手扠腰。

  「這也是重要的任務喔。拜託你有點身為人類代表的自覺。」

  「就算這麼說,妳還不是從剛才就一直對著鏡子弄自己的頭髮。難道有什麼自覺嗎?」

  「你、你看到了嗎!?才、才不是那樣啦,那是兩碼子事!」

  「兩碼子是哪一碼子啊……」

  少年笑了笑,又打了個呵欠。

  與在海上盤旋時不同,小隊的行軍毫無緊張感。

  這也難怪。因為這幾年來,UNKNOWN從來沒有在東京灣傳送門以外的定點出現的紀録。

  對於想消滅敵人,賺取排名分數的學生而言,陸上警戒被視為『槓龜』任務。

  「為什麼這種任務會落到我們頭上啊。」

  「應該是因為有『一能者』吧?」

  「說得這麼露骨喔。」

  受雙髮束少女的影響,雷鬼頭少年朝後方瞥了一眼。

  「…………」

  並非平時成員的女孩,察覺到少年的視線,慌張地點頭示意。

  她是前兩天才轉學來的高中部二年級女孩。

  一頭金髮,面貌不像日本人,但日語說得相當流暢。

  女孩之前在其他都市分發到戰鬥科,因此高層希望她在這座都市也是留在戰鬥科。被當成皮球在各班之間踢來踢去的她,最後才由一班不情願地收留。

  來自其他都市的她,無法在空中飛行。

  姑且不論海上道路完善的神奈川和千葉,在海灣最深處的東京,要不靠飛行上前線十分困難。

  雖然她似乎從工科弄來一支東京風格的杖型輸出武裝,不過最重要的戰鬥能力完全是未知數。

  更何況這是座以飛翔能力自豪的都市。

  ──帶了一個拖油瓶。

  一班多數成員都這麼認為。

  「…………!」

  金髮女孩還在不停低頭鞠躬。

  少年揮了揮手,少女則沒有點頭回應。

  眾人再度面向前方。

  「……明明就還沒摸清楚她的底細。」

  「怎麼?你想說我態度不好嗎?」

  可能認為少年的自言自語帶有責備之意,少女看似似乎發起火來,抬頭狠狠盯著少年。

  「哪有人莫名其妙突然轉學啊,反正肯定有什麼麻煩事。更何況最近還流傳頗為棘手的謠言呢。」

  「棘手的謠言,是指『亡靈』嗎?」

  「唔,嗯,這個……」

  少年不經意一問,少女頓時語塞。她瞄了一眼觀察四周的情況。

  『亡靈』──這個詞在戰鬥科中煞有其事地流傳。

  「因為我,這個,還沒有實際見過,所以不太清楚……」

  少女曖昧地支吾其詞。

  比少女年輕一歲的少年,對這種氣氛絲毫不以為意──

  「妳喔,都幾歲了還扯這些。看看現實吧,天底下哪有這種東西啊。什麼『亡靈』,跟我們這個世界無關啦。」

  他如此笑著斷定。

  「大家都想太多無關的事了啦。我只在乎那女孩的實力有多強。」

  「……是你想的太少了。飛不起來的人哪有什麼實力可言。」

  「我認為實力強弱的基準,應該更廣泛點才對。據說神奈川有怪力猩猩率領的戰鬥民族,千葉則個個都是連簽證都拿不到的暴力分子呢。如果純論戰鬥能力,轉學生說不定比我們強。」

  「那怎麼可能?別瞧不起聰明的東京戰鬥科了。」

  「我當然也不認為自己會輸啊。我的意思是等發生戰鬥後,再評定她的力量也不遲。」

  「……你倒是很挺那女孩嘛。」

  少女的眼睛瞇得像狐狸一樣細。

  「難道你喜歡那種的?畢竟她的胸部很大嘛。哦~是嗎,是這樣啊!」

  少女嘴上說著不著邊際的藉口找碴,同時用力加快腳步前進。

  少年搔了搔自己的臉頰後──

  「不要緊。」

  他拉回少女的手,再度露出皓齒一笑。

  「目前我比較喜歡妳啦。因為妳顯然比較強啊。」

  「啊?這、這哪裡不要緊了啊!你是笨蛋嗎!?」

  瞳眸圓睜的少女頓時滿臉通紅。她試圖甩開被少年握住的手,雙髮束激烈地左右搖晃。

  「拜託回宿舍之後再打情罵俏啦。」

  四周傳出看熱鬧的笑聲,以及語帶調侃的話。

  「什麼意思啊!」

  「哇,瞬間煮沸機生氣囉。」

  「等一下!?剛才那句話是誰說的!?給我出來!」

  同儕之間特有的親暱笑聲,籠罩不分對象吼人的少女周圍。

  「……差不多該走囉。不知道是誰說過,這也是重要的任務呢……」

  少年喃喃自語,散發出酷帥的氛圍。

  即使在陰風陣陣的光景中,戰鬥科的日常依然不變。

  浮現的曙光,開始一點一點舔舐浮現在遠方的防衛都市尖塔頂端。

  代表人類的少年少女們,緊握象徵自己力量的武杖型輸出武裝,在灰色的荒野往前進。

  *

  過了幾小時後,他們順利巡視完分配到的地區。

  今天的警戒任務依然沒發生任何戰鬥,即將結束。

  一回到都市的陸地門口,站在隊伍前頭的雷鬼頭少年隨即回望夥伴。

  只有響起UNKNOWN警報時的緊急出動,或是警戒任務這種特殊情況,才允許進出防衛都市外部區域。

  縱使是毫無意義的例行公事,但還是得點名才行。

  可是這一次點名,卻不在儀式的範疇內。

  不論怎麼數人頭,都只有熟悉的夥伴。金髮少女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無蹤。

  在夥伴們逐漸開始議論紛紛之際──

  「……哪有什麼「亡靈」,怎麼可能有嘛。我什麼都沒看見喔。」

  少年瞇起一隻眼睛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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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7-1-9 10:28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7-1-9 10:30 PM 編輯

A-5 歌姬的恐怖

  早晨六點半。

  宇多良卡娜莉亞起得很早,似乎是這樣。

  朱雀與鶫算準戰鬥科一班排定的假日,造訪她的宿舍房間,但已不見卡娜莉亞的人影。

  根據同寢的少女證詞,她在這個時間總會說要進行自主訓練而出門。

  「真不愧是戰鬥科,讓人佩服。」

  「你對這一點倒是十分讚揚呢。」

  「嗯,給她三朱雀分吧。只要累積一百分,我就認定她是一同支持世界的人類愛英雄。」

  「死都不需要這種分數。」

  「附帶一提,妳的分數早就有一百分囉。」

  「原來還強制評分喔。」

  鶫一大早被挖起來,依然半夢半醒。

  兩人向同寢少女告知朱雀的聯絡方式後,離開了宿舍。

  兩人來到全科目共通的大操場,不出所料,立刻找到了金髮少女。

  她在操場角落的田徑訓練用空間。

  她穿著胸前敞開的運動服裝扮,使勁力氣掛在最低的單槓上。

  「呼……呼……!」

  她的臉頰大大鼓起,通紅的額頭滲著汗水,幹勁十足。筆直伸長的手臂正在發抖,顯示驚人的挑戰極限。

  真要挑毛病的話,她的腳尖依然緊貼地面,身體完全沒有懸空──而且她本人似乎沒有發現──算是美中不足之處,但那當然只是小問題,朱雀重視的是努力的態度。

  「一大早辛苦了。」

  朱雀發自內心深處熱烈地拍手,與鶫來到少女的身邊。

  「…………?」

  金髮少女的視線緩緩朝上望,連長得不得了的睫毛都是金色的。

  剛洗乾淨的陽光織入縹嫩的髮色中,締造宛如金紗質地的色彩。晶瑩剔透的雪白肌膚,以及維持纖細平衡的五官,一切的一切,都讓鶫聯想到棲息在北歐森林中的精靈。

  驚人的美貌堪稱超凡脫俗。

  少女的瞳眸眨了眨,與朱雀等人視線交會。是淺淺的湛藍色雙眸。

  這一瞬間──

  「欸──」

  少女的手一滑脫離單槓,伴隨飛揚的塵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好痛喔……」

  少女揉著臀部,雙手和膝蓋跪倒在地上。少女似乎感到可恥,眉梢無力地下垂。她一露出這樣的表情,神祕的氣氛似乎就會頓時消失無蹤,化為符合實際年齡的少女──鶫這麼心想。

  力量從掌中流失。鶫似乎在不知不覺間一直對她的外表提高戒備。

  「沒事吧?」

  與這一類人性化的感情無緣的朱雀,在伸出手拉起少女的同時,彷彿隨口閒聊般展開試探。

  「妳早上總是在這裡嗎?」

  「…………」

  「怎麼了?」

  「啊,是、是的!」

  茫然望著朱雀的金髮女孩,像是重新振作起來似的不停用力點頭。

  「這個,雖然我才剛轉學過來,但知道自己各方面力量不夠,因此才想訓練如果是這個時間,就能自由使用大操場!」

  「非常好,我很感動。加五分。」

  「謝謝你!請問這是什麼分數呢!」

  「累積分數就能成為英雄。」

  「好開心喔!我會加油的!」

  少女的身邊綻放朵朵鮮花。朱雀也一臉滿足,嘴角洋溢著笑容。

  鶫覺得這兩人明明才剛見面,卻已經醞釀出十分志同道合的氣氛。

  「這個,可以打擾一下嗎?」

  總覺得在這種氣氛中有些不自在,但鶫還是舉起一隻手。

  「妳是宇多良卡娜莉亞同學,沒錯吧?」

  「是沒錯……怎麼了嗎?」

  「幸會,我是隸屬東京中央司令部,出路情報指導局的鵜飼鶫。」

  「我是同部門的朱雀壹彌。」

  「喔……」

  一時之間,卡娜莉亞不解地睜大眼睛。

  然後她彷彿在自己心中得到結論,不停地點頭──

  「……兩位好!」

  朱雀也點頭回應──

  「既然才剛轉學過來,想必有許多不知道的事情吧。我們出路指導局就是因此設立的,讓我們協助妳吧。」

  「謝謝你們!真的幫了大忙呢!」

  卡娜莉亞端正姿勢,右手貼額敬禮。手肘角度呈現完美的四十五度,真是漂亮的姿勢呢──鶫這麼心想。

  還有她,一像這樣挺起胸膛,感覺也在強調她自己的豐滿身體曲線。不用說也知道,某個部位相當大。鶫低頭看看自己身體,不禁感嘆上天實在太不公平。

  「有什麼困擾的地方嗎?」

  「目前沒有問題!十分良好!任何事都辦得到喔!」

  「……任何事?」

  朱雀反射性反問。

  「是的!任何事情我都能做!上山下海無所不能!」

  卡娜莉亞毫無防備地挺起柔軟的胸部,露出滿臉笑容點頭。

  「那麼……」

  扠著手的朱雀,仔細打量卡娜莉亞的肢體。

  他的視線反覆上下游移,最後準確鎖定腳的部分。

  「妳也能在天空飛吧?」

  「欸!?」

  「這算是東京戰鬥科的基礎能力。如果讓大家知道妳有這種技術,也較容易贏得夥伴的信賴吧。」

  「說、說得也是呢……」

  「卡娜莉亞,妳的固有能力是什麼?妳在夢境季節中作了什麼夢?」

  「……大家都能歡笑的夢喔!」

  「沒有在天空飛嗎?」

  「唔、唔唔……」

  卡娜莉亞的汗水如湧泉般狂噴,她困擾地猛搓自己的手掌。

  朱雀皺起眉頭──

  「倘若是這樣,妳應該沒辦法飛嗎?」

  「我、我不會說沒辦法!我這個人一言九鼎!」

  「可是就現實來說──」

  「我能飛我能飛!我現在就飛!」

  卡娜莉亞像是被自己的話推了一把,她緊咬嘴脣。

  然後下一瞬間──

  「嘿!」

  她飛起來了。

  正確來說,是在原地上下蹦蹦跳跳。

  在垂直跳躍世界排名上,這一跳大約能和七歲小孩一較高下。

  她的雙腳毫無意義地彎曲,雙手水平張開揮舞,從內側震動的雙峰使運動服受到猛烈推擠,搖來晃去地發出慘叫。

  「…………」

  「喝!呀!嘿!」

  「……………………」

  拚命喊著的卡娜莉亞,橫越上下大約十五公分的空間。

  朱雀眼神犀利地持續關注這一幕光景。

  過了一陣子──

  「……感覺能飛嗎?」

  他一臉認真地問。

  卡娜莉亞也一臉認真地用力點了點頭。

  「還差一點!感覺還差一點就成功了!你看你看!有看到剛才那一跳嗎!?真是厲害!好厲害喔!強烈感覺快要飛起來呢!」

  「是嗎?我是力挺妳的夥伴,始終相信妳的可能性。」

  「謝謝你!我會加油的!」

  「回答得很好,繼續吧。」

  「是!呀!嘿呀!」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感謝!你的!鼓勵!」

  心有靈犀,情同知己。卡娜莉亞揮灑汗水不斷努力,朱雀伴隨滿腔的信賴溫暖聲援她。

  兩人完全契合無間,永無止境的圓環之理就在這裡。

  「……真是負面螺旋呢……」

  只有鶫一個人抱頭煩惱。

  少了吐槽的美麗超現實空間,似乎讓她坐立難安。

  「怎麼了,喂,什麼事?」

  「開一下作戰會議……」

  鶫拉著夥伴的袖口,硬是將他拉離單槓。

  離得夠遠之後,朱雀露出不悅的表情。

  「麻煩妳長話短說。我們正熱衷於訓練呢,真沒禮貌。」

  「我說啊。」

  鶫嘆了一口氣。

  「……那女孩,你怎麼看?」

  「我覺得她非常努力,一百分。」

  「你的評分基準太鬆散了吧!不是啦!」

  出現新的英雄與自己並駕齊驅,急得鶫直跳腳。

  「我的意思是,難道你不在意嗎?」

  「在意什麼?」

  「就是,這個……該怎麼說呢,例如會回想起以前那個像天使一樣的女孩不覺得就是她嗎?」

  鶫說話的節奏愈來愈混亂。

  「肯定是不同人吧,她的時間已經靜止在那一刻了。」

  朱雀很乾脆地搖了搖頭。

  「可是可是!說不定是你會錯意啊。昨天你不是說,她的照片非常相似嗎……」

  「的確有她的影子,可是見到本人就一目了然。妳以為我連回憶中的少女都認不出來嗎?」

  「呃,我一點也不信任你的個體識別能力。」

  「……我說妳啊。首先,兩人的年齡就不符。」

  卡娜莉亞隸屬於高中部二年級,與朱雀等人同年。

  「可是如果只有年紀的話,也可能是你誤會啊……」

  根據兩人的調查,卡娜莉亞的出生年月日與冷凍睡眠解除日、血型、出身地與其他資料大多都是空白。

  但朱雀表示可能是轉學時手續上出了問題吧。

  「這不是數字的問題,當時她的確似乎比我大幾歲。現在的那個人真的符合我的證詞嗎?妳覺得完全是相同人物嗎?」

  「……這個,氛圍是與想像中不太一樣,可能沒有大姊姊的感覺。該怎麼說呢,呃,唔~算是好的方面吧……」

  鶫顯得有些猶豫,謹慎說出感想。

  朱雀絲毫沒察覺鶫微妙的語氣變化──

  「沒錯,她是良好的人類。是個不放棄,有信心,持續努力的夥伴……可是這麼一來,我實在無法理解,為何會由我們趕人課來處理她。」

  「朱雀同學真的很寬待人類呢。」

  「是寬待有幹勁的人類。」

  「唔~也對,這倒是,她的確看起來充滿幹勁……」

  鶫再度謹慎選擇用字發表感想。

  朱雀則一臉得意的模樣點點頭。

  「妳也這麼想嗎,看來我們對這件事情意見一致呢。這名叫卡娜莉亞的女孩,到底缺少了什麼?」

  「……不就是飛行能力嗎?」

  「她剛才好像快飛起來囉?」

  「就說你的眼睛糊到蛤仔肉了喔!你該不會是會上那種女人的當,花大錢買一文不值的繪畫或壺,最後還結婚的類型吧!」

  「雖然聽不太懂,但如果結了婚,不就是快樂結局嗎?」

  「超級無敵霹靂壞結局啦!」

  鶫終於放棄謹慎發言,再度跳腳抗議。鬧彆扭的模樣彷彿父母不肯買玩具給自己的小孩。

  「妳怎麼會在這種奇怪的地方發飆啊……」

  朱雀一臉認真。

  「更何況,就算戰鬥科對她缺乏飛翔能力感到不滿,但也太早下判斷了。她才剛轉學過來喔。而且為什麼要拐彎抹角,找我們趕人課出面?直接告訴她不就得了?」

  「這是因為……咦,是為什麼啊?」

  就在鶫詞窮不知如何回答時──

  『我一直在找你們。』

  熟悉的耳語無視物理學法則,傳到兩人耳朵裡。

  『來這邊,有話要說。』

  仔細一瞧,大操場另一端,有一頂紫色三角帽正以散步的步伐走著。

  那充滿特徵的背影,想得到的人物只有一人。

  朱雀與鶫四目相接後,轉頭望向依然原地蹦蹦跳的卡娜莉亞。

  「不好意思,有人找我們。妳就繼續練習吧。」

  「好的!交給我吧!」

  兩人留下做出標準敬禮動作的卡娜莉亞,前往心電感應呼喚的方向。

  *

  「……底細成謎?」

  皺起眉頭的朱雀這麼問,鷹匠僅微微點了點頭。

  有如魔女般的尖帽子,在排氣風扇噴出的熱風吹動下不停搖晃。

  『沒錯。宇多良卡娜莉亞,她的基礎資料,比方出生年月日、冷凍睡眠解除日、出身地等等,許多部分都未知。連姓名都是她本人自己申報的。』

  「這是怎麼回事?去她之前就讀的學校挖資料不就好了嗎?」

  『沒有,已經遭到刪除了。』

  「……雖然不知道這時期的轉學例子,但這是一般的做法嗎?」

  『不是。』

  鎖定對象的心電感應,鑽進朱雀與鶫的耳朵裡。

  在車輛維修基地內部,從一大早就響起工科生操作的吊車,以及壓縮機的吵鬧金屬聲。

  漆上迷彩顏色的高聳鋼骨屋頂,十分貼近三人的頭頂。這裡是以鋼骨組成的三樓平臺。

  在這裡不用擔心談話聲音外洩。只要隨時確認梯子,立刻就能得知是否有可疑人影接近。要談什麼不欲人知的內容,這是最適合的場所。

  可是既然都會用心電感應,不必刻意講究情景也無所謂──這句話朱雀沒說出口。

  因為東京都市次席是個喜歡高處與表演的人。

  『營運都市時,原本是不可能刪除個人資料的。』

  鷹匠慎重其事地搖了搖指頭。

  『肯定有鬼。與其他都市牽扯的案件,總是充滿陰謀的氣息。』

  「妳似乎十分開心呢……」

  「並非如此。」

  這次鷹匠立刻開口回應。她面無表情的瞳眸深處,似乎隱約有光芒在躍動。

  「我是次席,處理都市問題是理所當然的。我並沒有對罕見事件感到高興。」

  「興奮的學姊好可愛……」

  「妳喔,不要摸小孩子的頭。」

  心醉神迷的鷹匠身旁,是心花朵朵開的鶫,再一旁則是一臉無奈的朱雀。

  『……我是高年級的,我很偉大,不是小孩子……』

  鷹匠的抗議被無視。

  「可是特地刪除資料,究竟有什麼意義?」

  朱雀緩緩走在鋼筋平臺上,自言自語地發問。

  「應該是有什麼紀錄不能被東京看見吧?」

  鶫對眼下進行的車輛維修金屬聲感興趣地瞇起眼睛,同時開口回應。

  「比方說?」

  「……其實她並非隸屬戰鬥科,之類的。」

  「在這種事情造假,究竟有什麼好處?」

  「唔……」

  鶫支吾其詞一番後,突然眼神閃爍。

  「有喔!有好處!就是能冠冕堂皇地轉入戰鬥科!」

  「哦。」

  不具備飛翔能力的學生,要擠進並留在東京戰鬥科相當困難。公認的菁英意識不容許這種事發生。

  但如果說自己隸屬於別校戰鬥科,由於都市間的關係原本就微妙,或許不容易立刻被踢出來。

  鬥爭可能是人類的本能。諷刺的是,在UNKNOWN攻勢放緩的當下,各都市的競爭反而更激烈。

  以這種觀點來看,別校戰鬥科的資料也堪稱寶山。只要詳細掌握實際戰力,就能在協同作戰中脫穎而出,賺取更多分數。

  『的確。宇多良卡娜莉亞明明無法在空中飛,卻強硬主張希望轉學進入戰鬥科。』

  聽到鷹匠的補充說明,鶫的手指一彈。

  「換句話說,卡娜莉亞同學的真面目,其實是專職數據管理的補給科出身的間諜!果然沒錯!我早就懷疑她那對大胸部了!這可不得了耶!」

  「我不贊成妳的判斷。」

  「為什麼!?」

  「那還用說,如果真的是間諜,只要輸入假資料就行了。怎麼會用刪除資料這種粗糙的手段?」

  「啊,對喔……」

  鶫沮喪地垂下頭。

  「而且這和胸部無關吧。那肯定是她與生俱來的。」

  「少囉嗦。話說朱雀同學,你對她的胸部真是瞭若指掌呢……」

  「只要看她訓練的模樣就知道了。」

  「哦,願聞其詳。」

  「那麼熱心訓練的女孩怎麼可能會是間諜,太不合常理了。肯定現在也……現在也?」

  朱雀的視線望向大操場方向,這時正好有臺移動式前線配置型通訊設備系統的巨大天線遮住了窗戶。

  「……這東西真礙事。鶫,能不能利用妳看見未來可能性的力量,趕快將它小型化?」

  「別強人所難好不好!」

  「但通訊終端不就小型化了嗎?妳製作的規格普及所有都市也只是時間問題。就跟那個一樣,妳是天才,有心就辦得到,任何事情都辦得到。」

  「這種文科系的壓力是要害我們爆肝血尿到死嗎!」

  暴怒的鶫氣得跳腳。

  「……如果只是想看大操場的話,來這邊。」

  鶫走過平臺的鋼筋,來到牆壁邊。

  牆壁上的採光窗,可以對大操場一覽無遺。

  「妳還真是了解呢。」

  朱雀重新看了看鶫,然後恍然大悟般開口。

  「原來如此,畢竟妳從中學時就會混進高中部,在這裡幫忙維修呢。這就是獨門絕活啊,不愧是天才,萬人之上,優秀的人類。」

  「……對啦對啦,你說得沒錯啦。」

  鶫一臉無所謂地揮了揮手。

  然後她瞇起、一隻眼看向窗戶。

  「反正四下無人的時候……」

  遠遠的大操場角落,可以看見卡娜莉亞一個人蹦蹦跳跳的模樣。

  「還在跳耶!好厲害喔!?」

  不知為何,朱雀自豪地盤著手臂。

  「妳看吧,她的幹勁果然是貨真價實的。」

  「可是,也有可能是間諜的幹勁……」

  「就算是那樣好了──那又怎麼樣?」

  朱雀興致索然地哼了一聲。

  「她是人類,與UNKNOWN敵對,奮戰的人類。既然如此,即使隸屬單位不同,我們仍是夥伴。縱使對其他都市有利,最後品嘗勝利美酒的,依然是我深愛的同胞,不對嗎?」

  「……偶爾會對你的這一點心生尊敬,真是難受呢……」

  「為什麼說得不情不願?尊敬我的感情哪裡讓妳難受了?」

  「對啊,也對,手放在胸前想想看吧?」

  「原來如此?」

  朱雀真的照鶫所說的,輕輕將雙手貼在鶫的胸部上。

  Q彈的觸感俏皮地擠壓手掌心。

  「嗚呀────!?你幹什麼啦大色胚大色鬼大色魔!?」

  「放心吧,妳的胸部也是與生俱來的。」

  「問題不在這邊吧!?」

  朱雀對暴跳如雷的鶫溫柔點頭後,轉過身去。

  「就是這樣,我要回去了。」

  『……我話還沒說完。』

  「還有你可別想一走了之喔!?」

  面無表情的鷹匠,以及淚眼汪汪的鶫擋在朱雀面前。

  「怎麼了?」

  「你還敢問怎麼了!剛才的舉動再怎麼寬容都不能原諒你吧朱雀同學!」

  「鶫妳安靜一點。還有什麼事情嗎?」

  「喂!?」

  『宇多良卡娜莉亞。前幾天,她在陸上警戒任務中突然消失蹤影。』

  「消失蹤影,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據說戰鬥科成員沒有一個人見到她消失的瞬間。陷入慌亂後過了一段時間,又確認到她忽然現身。這種情況已經重複三次了。』

  ──簡直就像亡靈一樣。

  最後這句話,鷹匠親自開口說了出來。

  這句話的威力至少足以壓抑鶫爆發的怒火。

  鶫剛才紅到耳根的臉,緩緩面色發青。

  「果、果然真的有……卡娜莉亞的真面目是寄生在戰鬥科裡的鬼魂!沒有資料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呀~!」

  「真是愚蠢。」

  朱雀很乾脆地否決。

  「死了就是無。亡靈根本不存在。」

  之前男學生提到的戰鬥科『亡靈』,也是完全找不到任何相關資料。目前頂多懷疑是幻覺或妄想之類,正在找醫療局探聽情報。

  「只是不習慣路途而迷路吧。」

  『連續三次?』

  「……可是都市外頭什麼也沒有啊。」

  『沒錯,只有瓦礫而已。但是對一部分勢力而言,或許可以成為自己攻擊力與受害情況的珍貴樣本資料。』

  「妳到底想說什麼?」

  『呵呵。』

  鷹匠意有所指地豎起一根指頭。

  她的姿勢看起來十分開心。

  『東京的補給科十分優秀。根據他們挖掘紀錄的結果,恢復了一部分在之前的都市中,關於卡娜莉亞這名女學生的資料。聽說刪除方法像外行人一樣草率,因此得知一項事實。』

  「什麼事?」

  『追加一行文字後,所有資料遭到刪除,隨後卡娜莉亞就轉學了。』

  頓了半晌──

  『宇多良卡娜莉亞──此學生有親UNKNOWN派的嫌疑。』

  糾纏耳朵的單詞,聽得朱雀臉色也明顯大變。

  親UNKNOWN派。

  這是人類的禁忌。

  大戰中期瀰漫的厭戰情緒中,出現一派人主張UNKNOWN也可以溝通。他們開始對軍事設施進行恐怖活動,設法妨礙戰爭的進行。最後甚至在山頂拉起歡迎UNKNOWN的橫布條,為了人類與第一類災害指定異來生物的融合而擅自擺下宴席。

  ……當然,自從遭受無法溝通的敵人連同橫布條一起轟炸後,組織已煙消雲散,消失在歷史的陰影中。

  『她是被趕出來的。從那座都市趕到我們這座都市來。為了消除可恥的存在,資料遭到刪除,這種可能性如何?』

  「那些傢伙應該早就全滅了。」

  『那可未必。最近有自稱親UNKNOWN派的傢伙,在都市外建立了活動據點。我們接獲這項尚未確認的情報。』

  「怎麼可能!我從來沒聽說過!」

  『這是只有都市幹部才知道的祕密事項。』

  相對於大吼出聲的朱雀,鷹匠始終維持平淡的心電感應。

  鶫看到鷹匠的確踩著輕快步伐。鶫心想她真是的,這位活像小孩的學姊,正在享受這種戲劇性的情況。

  『總之,名叫卡娜莉亞的女學生,不知何故在這種時候轉學是事實。明明不會飛卻強烈希望進入戰鬥科也是事實。在任務中不見蹤影也是事實。近年親UNKNOWN派的情報愈來愈多也是事實。在其他都市遭受懷疑也是事實。隨後個人資料被某人刪除也是事實。事實與事實重合之下,可以看出某些端倪。』

  「……鷹匠學姊也懷疑她嗎?」

  鶫戰戰兢兢發問,鷹匠點點頭之後低聲說:

  「沒錯。戰鬥科所有成員都確信卡娜莉亞有嫌疑。已經到了一旦掌握證據,就要立刻逮捕她的階段。」

  「呣……」

  陷入沉思的朱雀,不久後緊緊咬住牙根。

  他的表情就像咬碎苦瓜一樣,緩緩開口。

  「……我喜歡人類,最喜歡了。因此厭惡放棄戰鬥的人類。而且──我更厭惡扯人類後腿的蛆蟲。」

  『嗯。』

  「事情演變成這樣的話,情況就截然不同了呢。」

  『具體來說?』

  朱雀拉高聲音分貝。

  「我之前給卡娜莉亞的分數統統不算。這已經低於零分,達到負分的極地了。」

  『……噢,嗯。』

  「怎麼了?」

  「沒有……」

  代替放棄心電感應的鷹匠──

  「有件事情我想先問一下。」

  鶫半瞇著眼睛開口問道。

  「什麼事?」

  「那個朱雀分什麼的變成負分後,會有什麼改變呢……」

  「當然,先入印象會改變。會對評分造成很大的影響。」

  「原本鬆散的評分也會變得嚴格嗎?」

  「當然。」

  「比方說剛才的跳躍?」

  「會覺得她在瞧不起我嗎?」

  「感覺快飛起來了嗎?」

  「怎麼可能飛起來,別開玩笑了。」

  「換句話說?」

  「感覺她是個會賣假壺或假畫給別人,最後還搞出結婚詐欺的壞女人。」

  「是喔。」

  「真是笑死人了,哪個笨蛋會上那種女人的當啊。」

  「拜託你照照鏡子好嗎,朱雀同學?好好反省一下喔?知道嗎?」

  朱雀無視鶫輕輕催促的聲音──

  「竟敢愚弄人類,真是膽大包天。看我徹底教訓她──徹徹底底。讓我剝下她那張騙人的虛偽外表吧。」

  一個人認真無比地握緊拳頭。

  他強力踏出的腳步聲蘊含勇氣的意志,犀利的眼神隱藏正義的火炎。

  *

  「朱雀同學,他真的是,朱雀同學……」

  鶫茫然目送朱雀的背影,嘆了一口氣。

  「英雄誕生,對妳而言可喜可賀?」

  對於鷹匠平淡的聲音,鶫也搖了搖頭。

  「……唔。一個人類愛的開關,可以改變他對女孩子的評價,這也讓人感覺很複雜……」

  剛才明明同樣指責著卡娜莉亞,鶫卻無法毫無顧忌地感到開心的樣子。正值複雜年紀的鶫露出複雜的表情,複雜地手指交纏。

  魔女帽子不解地歪頭疑惑。

  「複雜,怎麼說?」

  「次席不用放在心上沒關係,這算是我的心情問題。」

  「我一點也不懂。戀愛中的少女心好複雜。希望他不要管開關,而是注視自己本身。我明明這麼喜歡你──是這個意思嗎?」

  「不是啦!不、不是的!嗯嗯嗯!?咦,學姊剛才是不是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拜託,欸!?」

  鷹匠與鶫悠哉地妳一言我一語,同時追趕著朱雀。

  但就在離開停放庫的時候。

  「──終於找到妳了。」

  褐髮繫成雙髮束的少女,擋在兩人的面前。

  「咦?」

  「妳居然躲在這種地方。跟我來一下。」

  鶫的身子微微一抖。

  因為少女不由分說的眼神實在太過犀利。

  舉例來說──就宛如瞪著重刑犯的眼神。

  *

  朱雀回到大操場後,卡娜莉亞開朗地迎接他。

  「請看!我感覺比剛才飛得更高了喔!」

  「妳不用再跳了,卡娜莉亞。」

  「欸?」

  「我這個人討厭拐彎抹角的議論,所以就單刀直入問了……妳是戰士吧?」

  朱雀幾乎以瞪人的眼神,盯著卡娜莉亞看。

  被他這麼問的卡娜莉亞愣了一瞬間,然後迅速表情緊繃。

  「是的!我是為了人類而奮鬥的戰士!」

  「UNKNOWN是敵人嗎?」

  「是敵人!」

  「妳喜歡人類嗎?」

  「最喜歡了!」

  「願意做任何事嗎?」

  「願意做任何事!」

  間不容髮,回答的速度快如子彈。

  但是朱雀對她的先入印象已經變成負分。果斷迅速的回答,形同根本沒有用大腦思考,反而進一步加深朱雀的疑心。

  與瞪人視線愈來愈銳利的朱雀相反──

  「老師……!」

  被瞪的卡娜莉亞,眼神就像純潔無瑕的魚兒一樣閃閃發光。

  「……那什麼意思?」

  「啊,不,很抱歉!我只是覺得東京校果然很棒。好像是叫出路指導情報局嗎?好棒的職務呢。我一直嚮往這種嚴苛的指導喔!」

  「哼……」

  朱雀哼了一聲。

  「光靠耍嘴皮不能證明什麼,只能靠實際行動證明。」

  「好的!我該做什麼才好呢!」

  「很簡單。戰士與UNKNOWN是對立的,我要妳證明自己是防衛都市東京的戰士。」

  「您的意思是?」

  「這就是妳要自己想的地方,課題已經開始了。」

  「唔唔唔……」

  卡娜莉亞做出按著頭思考的動作。

  朱雀以冰冷的眼神望向她。

  如果她以前真的是隸屬戰鬥科的戰士,這種課題其實根本不用思考。

  只要將以前消滅UNKNOWN的戰果彙整成一份報告就行了。或是聯絡以前的戰鬥科夥伴,請他們講述自己的活躍。也可以在模擬訓練場,以假想UNKNOWN為對手,奮戰給朱雀看。

  能做的事情信手拈來就是一大票。

  煩惱的時間愈久,愈代表她以前不是戰鬥科成員──而是具備其他思想──的證據。

  「……唔唔唔,嗯,我知道了!」

  嘴裡不斷嘟囔啟人疑竇的聲音之後,卡娜莉亞抬起頭來。

  「只要是戰士的證明,任何證明都可以嗎?」

  「無所謂。」

  「要讓朱雀同學明白我敵視UNKNOWN這件事對吧。」

  「嗯,沒錯。」

  「即使是嘩啦嘩啦潑灑潑灑啦啦啦也可以嗎?」

  卡娜莉亞做出全身跳動的動作,表情非常認真。

  「嘩啦……?」

  朱雀完全不懂她的意思。

  雖然不懂,但是不能在說不定是親UNKNOWN派的人面前示弱。

  「……如果妳覺得那樣比較好,就儘管試試看吧。」

  「好的,老師!」

  卡娜莉亞再度標準地敬了個禮。

  *

  「──那麼,妳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

  朱雀在二樓的走廊上盤著手臂。

  面前的門上,掛著『女生廁所』的牌子。

  這裡是不分科目,不論高中部或國中部都可以使用的共通大樓。大樓內聚集了工作室、情報教育室與補給倉庫等。

  「不好意思!距離大操場最近,耳目最少的地方只有這裡!」

  從廁所的門板內,傳出卡娜莉亞的聲音。

  由於各科的課堂課教室大樓在其他地方,因此在目前進行著早晨班會的時段,的確幾乎無人經過。

  「可是馬上就要開始上課了。」

  「很快就結束了!」

  「戰士的證明嗎?」

  「是嘩啦嘩啦潑灑潑灑啦啦啦喔!」

  朱雀環在胸前的手臂更進一步施力。

  她到底想做什麼?看她似乎帶自己的包包進入廁所,但是在這種地方根本無法證明身為戰士的能耐。

  ……她該不會想逃跑吧?

  正當朱雀反射性將手放在門上時,門自動從另一側開啟。

  首先,水滴花紋率先映入眼簾。藉由主要存在於一般女性胸部的神祕凹凸,讓水滴顯得更有立體感。

  接著,純白的畫布穩居視野中央。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朱雀才察覺那是北歐系的卡娜莉亞特有,晶瑩剔透的柔嫩肌膚。

  卡娜莉亞從女生廁所,換上十分火辣的比基尼裝扮登場。

  「……這是怎麼回事……」

  「是私有物品!」

  「妳隨身攜帶嗎?」

  「為了不錯過機會!」

  「什麼機會啊……」

  朱雀按住眉頭。

  鎖骨在人體中也呈現特別美麗的形狀──朱雀遲了些才發現自己在想愚蠢的事情。

  朱雀連忙將視線往下望,結果等待自己的事物更加糟糕。

  僅以聊勝於無的水滴覆蓋的胸部,不用摸也知道觸感十分有彈性。豔麗滑嫩的小肚肚連一絲傷痕都沒有,位於中央的肚臍宛如神明的標誌般清晰刻印在上頭。纖細小蠻腰與底下的柔嫩大腿,以及修長小腿肚形成鮮明對比。

  「…………」

  卡娜莉亞沒理會沉默不語的朱雀,緊緊握住雙拳,靠近自己的肩膀。

  姿勢就像拳擊手的備戰動作,她的臉頰鼓鼓地嘟起幹勁十足的形狀,像要發出挑戰似的緊盯著朱雀的眼神瞧。

  「怎、怎麼樣!夠不夠完美呢!」

  「……保險起見,我先問一下。」

  「是的老師,想知道今夏的流行趨勢嗎?推薦的海灘嗎?在沙灘防止燙傷的方法嗎?想問什麼儘管開口!」

  「為什麼妳要換上泳裝這種東西?」

  「為什麼,要換上!泳裝,這種東西!?」

  卡娜莉亞彷彿大受打擊似的畏縮起來。

  光是後退幾步,都能看到宛如剛摘下的白桃般碩圓的胸部晃動不停。

  「……給我簡單易懂且合乎邏輯地說明妳為何換了衣服。」

  朱雀略為別過視線,複述了一遍。

  「因、因為,老師說只要是戰士的證明,什麼都可以啊……」

  「我是說過沒錯。」

  「要我表現出身為戰士,憎恨UNKNOWN的模樣。」

  「這我也說過。」

  「還說嘩啦嘩啦戲水的模樣比較好吧。」

  「這我可沒說過。」

  「不會吧────!」

  卡娜莉亞像是梯子被抽掉一樣往前栽,這次向前踉蹌了幾步。

  「可是可是,一旦人類奪回東京灣,就能像以前一樣享受海水浴了喔!泳裝是和平的象徵!勝利的隱喻!對於從海上傳送門來襲的UNKNOWN,這是最優秀的抵抗形式!我的泳裝理論不管怎麼看都很合乎邏輯吧,老師!」

  光是走近兩三步靠過來,就能聞到隱約飄來的甜美香氣。連事業線滲出的汗珠都清晰可見。

  「重點不是理論……應該說在理論之前,妳還缺少許多東西。」

  朱雀進一步別過自己的視線複述。

  「那、那麼,請告訴我究竟是缺少什麼!」

  卡娜莉亞十分拚命,拚命到不能再拚命。火辣的泳裝線條擠出的柔軟肌膚,讓她看起來更加拚命。

  不小心被她拚命的模樣影響,朱雀也思考了一番。

  「……這裡是學校。要在這種公共環境下,隱喻和平的私人未來,就是會欠缺氣氛。」

  雖然感覺問題不在這裡,而是從頭到腳都欠缺,但總得先從明顯的地方著手解決才行。

  「氣氛……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應該要有休閒的氣氛之類……」

  「休閒,休閒的感覺嗎!我知道了!」

  用力點點頭的卡娜莉亞,想了想後──

  「Peace~!」

  右手比出大大的V字。

  她將V字抬高到臉頰旁,努力露出笑容。

  「怎、怎麼樣!有營造出休閒的感覺嗎?」

  「呃……嗯……」

  「還不夠嗎!我知道了!」

  「妳知道了嗎?」

  「Peace~!Peace~Peace……!」

  她的臉頰兩側綻放雙V手勢的花朵,這雙V手勢看起來活潑且隨興,感覺偏差值相當低。(偏差值為日本判斷學生學力常用之公式值,形容一個人「偏差值低」帶有不會讀書、好騙或愛玩等意味。)

  這似乎是卡娜莉亞最大限度的努力。裸露的肩頭微微帶有豔麗的感覺,同時微微顫抖。

  「老師!這樣如何!」

  「什麼如何……感覺好像在特殊環境下被某人強迫做出這種動作。」

  「沒、沒那回事!我是自願比出來的!玩得超嗨喔!」

  「玩得很嗨嗎?那樣很開心嗎?」

  「超開心的!我最喜歡舒服的事情了!Pe、Peace!」

  「哎呀。」

  朱雀視線朝上一望。很不湊巧,班會結束了,早上第一堂課的預備鈴聲響起。

  可能預定要在附近的家庭科室進行烹調實習吧。

  大批年幼的國中部女學生,伴隨著走上階梯的腳步聲,湧進二樓的走廊。她們成群結隊正要經過朱雀與卡娜莉亞兩人身邊──

  「嗚喔~」「哇~」「嘩……」

  然後停下了腳步。有幾道毫不避諱的視線,扎在一大早就在廁所門口比出雙V手勢的比基尼大姊姊身上。

  「……欸?」

  卡娜莉亞的雙脣脣吐露出悠哉的聲音。

  可能在眾人環視的突發狀態下,思考迴路發生溢位當機。雙V手勢依然比在臉頰旁邊,卡娜莉亞從表情到姿勢完全僵在原地。

  「唔……唔哇!?」

  過了一段時間後,原本淺色的薄嫩肌膚急速變得紅通通。

  穿泳裝的全身上下狂冒汗水,豐滿的雙峰之間、有失體統的肚臍,柔軟的大腿內側轉眼溼成一片。宛如電動的玩具一般不停抖動的身體,似乎想動也動彈不得。專注忘我的雙V手勢笑容中,混亂到極點的眼神,始終緊緊盯著朱雀不放。

  「噢。」「得去上第一堂課。」「對啊。」「說得沒錯。」

  成群結隊的女學生若無其事往前走──

  「……是某種玩法嗎?」「是某種玩法吧。」「好M喔。」「M透了。」「胸部超大的。」「果然因為是金髮呢。」「好色喔。」「美式笑話吧。」「養分該不會都沒有進入腦袋吧?」「金髮笑話。」「後勁好強。」「沒感覺。」「快樂雙V?」「她感到幸福就好。」「好可愛。」「好可憐。」「輕鬆可愛?(原文為「ゆるかわ」,指形象慵懶、能令人放鬆心情的可愛,多用於吉祥物)」

  伴隨許多竊竊私語逐漸遠去。

  「…………唔、唔唔唔……」

  女學生們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後,卡娜莉亞彷彿再也忍不住,當場頹然蹲了下去。

  從耳根到緊緊塞在泳衣內側的隆起,原本晶瑩剔透的雪白肌膚紅得像火燒一樣。

  唯有雙V手勢宛如規矩的偶像,依然筆挺朝天。發抖的指尖始終屹立不搖。

  「妳沒事吧?」

  「沒、沒事……完全,不要緊……」

  被朱雀一問,卡娜莉亞緩緩抬起通紅的臉頰。

  曖昧的笑容似乎緊貼在臉上了。只見她的嘴角朝臉頰邊抽筋,碩大瞳眸滲出羞恥的淚水,一個勁窺視眼前男性的反應。

  「怎、怎麼樣,老師……在陌生人圍觀之下,我的休閒姿勢還完美嗎……?」

  「這個呢,嗯。」

  朱雀溫柔將手搭在卡娜莉亞肩上──

  「──是我不對。」

  然後靜靜將她送進女生廁所內並關上門。

  「這、這樣不行嗎!果然還是不行嗎!究竟是哪裡出局呢!?是泳裝還是身體!?是上半身還是下半身!?是大腿還是腰間!?該不會是臀部吧!?請問!老師!請問請問!喂喂喂!喂喂喂!?」

  從門板另一側伴隨悲痛的呼喚,傳出猛烈敲打牆壁的聲音。

  朱雀深深嘆了一口氣。

  的確是自己不對。不知何時被她轉移了話題。

  看來誤判了目標的力量。這種溫吞的手段,她肯定能利用身體輕易打馬虎眼吧。

  「可惡……」

  朱雀心想,第一回合是她贏了。

  但她如果以為會到此為止,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下次,下次一定要贏。

  自己絕對不會輸給那種女人!

  就在朱雀緊咬牙根時,通訊終端忽然啟動。

  「──朱雀!不好了,朱雀!」

  是鶫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焦急──

  「我這裡也很不妙,有事等會再說。」

  但朱雀丟下這句話,便切斷了通訊。

  自己要對付的女人非常狡猾。必須卯足全力,揪出她的本性公諸於世才行。

  *

  在女生廁所換回制服走出來的卡娜莉亞,全身散發一本正經的氣氛。至少在表面上,她似乎已經恢復平靜。

  第二回合的鈴聲在朱雀腦海裡響起。

  「卡娜莉亞,妳說妳的固有能力是什麼?在十個字內說明,妳的固有能力對人類而言,究竟有什麼用處。」

  朱雀搶先連續揮拳──

  「讓大家面露笑容!」

  「……啊?」

  「只要有笑容就無所不能!傷腦筋的時候,露出笑容就對了!」

  卻被滿面笑容回擊。

  不知為何,聽得朱雀更加眉頭深鎖。直截了當地說,就是毫無意義地感到惱火。這一擊重拳真漂亮。

  「……好,那就走吧。」

  朱雀決定卯足全力和她糾纏到底,動了動下巴示意。

  「這個,要去哪裡……」

  「下一項課題是展現能力。」

  目的地就在隔壁。

  就是剛才女學生們被吸進去的家庭科教室。

  「打擾一下。」

  朱雀走進教室內,正好是學生們分散各桌,似乎準備開始烹調的時候。

  「你、你們是誰啊──」

  教師慌忙接近兩人,朱雀秀出徽章制止對方。

  「我是直屬於中央司令部‧出路指導情報局的朱雀。為了殲滅,請協助配合。」

  不僅有殲滅,還搬出中央司令部的大帽子。

  對於重視尊卑關係,階級觀念森嚴的東京校而言,這句話形同魔法。

  「是嗎,這個,只是一下子的話……」

  朱雀無視噯昧地鞠躬哈腰的教師,站到講臺上。

  他傲慢地向中學生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點頭──

  「不好意思事出突然,有東西想讓妳們見識一下……卡娜莉亞。」

  「欸、欸!?」

  然後向走廊上形跡可疑的同學招招手。

  「這、這個,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在這裡展現妳的能力。身為戰士,無處不是戰場。妳應該能隨時隨地展現自己的力量。」

  朱雀說得十分果決。

  如果對象只有自己,有可能像剛才的泳裝那樣,被無聊的手段蒙混過去。

  面對多數人類的時刻,才是考驗【世界】的真正價值。

  「咦、咦,可是……」

  眾多視線襲向戰戰兢兢走進教室的卡娜莉亞。

  頓時──

  「唔噢。」「哇噢。」「嗚哇。」

  剛才的女學生們喊了出來。

  然後迅速與身邊產生共鳴──

  「怎麼了?」「是雙V手勢耶。」「快樂比基尼雙V手勢。」「那什麼啊?」「剛才喔。」「輕鬆系金髮。」「哇。」「金髮搞笑女孩。」「真的嗎?好強喔。」「是M喔,超強的。」「可以看嗎?」「反正是玩法吧。」「觀看也是一種玩法。」「這麼說也對。」

  擴大解釋到最高潮的結論,在家庭科教室宛如波紋般逐漸擴散。

  「不、不是啦!?大家有很大的誤會!聽我說嘛!?」

  卡娜莉亞拚命揮手否定,但人多勢眾,真相總是無力的。

  「她要做什麼呢?」「就是玩法啊。」「現在喔?」「剛才還沒玩夠嗎?」「玩這麼大喔。」「終端終端。」「能拍照嗎?」「好像可以。」「不用錢嗎?」「似乎不用。」「天使嗎?」「天使啊。」「永久保存系天使。」「開始期待了呢。」「天使快點。」「快點。」

  中學生充滿好奇心的視線,逐漸被卡娜莉亞的全身吸收。

  「來,開始吧。」

  「唔、唔唔……雖然不知為何,但有一種以後嫁不出去的感覺……」

  卡娜莉亞羞得滿臉通紅,同時操縱武裝終端,讓脖子後方的紋路發光。

  她的右手顯現出武杖。

  卡娜莉亞將附屬命氣水晶的部分當成麥克風,深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世界】發生了變化。

  朱雀作了個夢。

  夢中的自己還是小孩,被比任何人都溫柔的天使緊抱著。

  那個世界沒有任何可怕的東西。在雪白的白雲籠罩下,只有最喜歡的天使與自己獨處。

  『────』

  自己說了些什麼,最喜歡的人笑了笑,朱雀也笑了。內心洋溢著一股暖意,眼瞳深處搖曳著感動。

  朱雀已經遺忘這種感情。早就不知道失落在哪裡了。

  感情缺陷太過痛苦,內心空隙讓人難受,然後──太過幸福,幸福到流出淚來。

  朱雀夢見了這樣的世界。

  剎那之後,朱雀睜開眼睛。

  不知是不是空氣乾燥,朱雀無法解釋水滴為何滑過臉頰,感到有些疑惑。他已經想不起來在雪白空間記住的感覺了。

  「──原來如此。」

  只不過,看到歌聲隨風而逝的卡娜莉亞,朱雀目不轉睛點了點頭。

  感覺到體內循環的命氣大大地增幅。

  卡娜莉亞的歌聲似乎能對聽見的人發揮效果。或許有暫時提高命氣的作用。

  這是──為了戰鬥的力量。

  的確很適合戰鬥科,朱雀感到信服。

  連剛才默不作聲的國中部學生們,也茫然睜開眼睛。

  「那個──」「嗯,這個……」

  即使感受到力量的鳳毛麟角,稚拙的她們也不知該如何表達。

  因此──

  「好像很厲害。」「好棒的歌聲。」「將來在內地能進演藝界吧?」「可是很辛苦吧?」「剛才那個該不會」「是業務表演吧?」「很有挑戰性。」「高中生好厲害喔。」「再次感到佩服呢。」「為她加油吧。」「金髮女孩加油。」「V~V~」「比基尼加油。」「雙V~」「加油,加油。」

  臺下開始為輕鬆可愛系姊姊加油的大合唱。部分學生手裡的終端,啪嚓啪嚓不停拍攝。

  「嗚嗚……」

  籠罩在大量視線與加油聲中,身體不停顫抖的卡娜莉亞,眼角滲出大顆淚珠。滑過臉頰的水滴,透著微微的紅色。

  但她依然勉強唱完整首歌,唱到最後,等待她的是幾乎響徹整座校園的盛大喝采。

  「打起精神了。」「好像可以打起精神。」「很多方面都打起精神。」「謝謝妳。」「謝謝天使姊姊。」「非常感謝。」

  看似彷彿承受不住好幾句稚幼的感謝──

  「哈嗚……」

  滿臉通紅的卡娜莉亞輕輕呼一口氣,隨即重心不穩靠在朱雀身上。

  體溫有如熱浪侵襲般飆高,連呼氣都跟著急促。

  這代表她的確那麼認真,朱雀感到非常滿足。

  一走出家庭科教室,卡娜莉亞立刻直奔女生廁所。

  「……哈呼……讓你久等了。」

  一會兒走出廁所後,她的表情顯得較為清爽。看來她剛才是在洗手臺拚命洗臉吧。

  「老師,這還是我頭一次覺得,唱歌是一件讓人這麼害羞的事情,不過……」

  但卡娜莉亞依然半瞇著眼,朝朱雀露出抗議眼神,兩條大腿坐立難安似的互相摩擦著。

  「感覺棒透了嗎?」

  「是、是的……不對啦!啊,不對,當然,是非常新鮮的體驗……如果是穿著泳裝的狀態可能會更棒,不對我不是這個意思,這個,嗯,如果也考慮到今後要更上一層樓,應該慶幸這次能穿著衣服挑戰吧……」

  「……妳在胡說什麼?我是在問妳剛才就是妳的能力極限嗎?」

  「也、也對耶!?」

  卡娜莉亞用力點了點頭。

  「如果在更平穩的環境下,應該會有更良好的影響!」

  「是嗎?」

  朱雀點頭──

  「但妳別搞錯了,戰場上可沒有平穩的環境。跟我來。」

  「這、這次又要做什麼呢……!」

  卡娜莉亞的臉頰再度泛起紅暈。血氣良好是充滿幹勁的證據,朱雀斜眼望著她,心中如此確信。

  第二回合就當作平手吧。

  不論她的立場是什麼,這女人都是認真地與課題在進行激烈的摔角比賽,唯有這一點朱雀不得不承認。

  *

  「……剛才還這麼想呢。」

  在巨蛋型地下訓練設施。

  以斥力球為立足點,一如往常從高處俯瞰的朱雀,模樣與平常完全不同。

  「我說,妳這是認真的嗎?」

  他雙手抱著頭煩惱。

  「是、是認真的,沒錯……!」

  在訓練設施正中央,卡娜莉亞跪倒在地,宛如被釘在地面一般。

  從低著頭的下巴不斷滴落油汗,在地面形成水窪。只見她拚命喘氣,試圖抬頭瞪向天花板,結果順勢整個人從下半身癱在地上。

  「說什麼傻話……」

  朱雀忍不住呻吟。

  自己還沒使出力量的一成。連暖身運動都談不上,之前碰過的任何對手都能輕易抗衡的重力,卡娜莉亞似乎就難以承受。

  「我、我還沒放棄……!」

  「嗯,這倒是……加油加油,妳無所不能,還能更上層樓。」

  「沒錯……!我會努力加油,什麼我都願意做,我能更上層樓。」

  「……凡事沒有終點。當妳感覺到終點的時候,其實那才是起點。」

  「是的!」

  與幹勁十足的回答相反,卡娜莉亞依然跪倒在地面,連頭都抬不起來。

  她似乎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雖然沒有像之前的男學生那樣立刻投降,但身體力不從心也毫無意義。

  「……真無聊。」

  朱雀終於忍不住咒罵了一句。

  如果她以為憑這點程度就能堅稱自己隸屬戰鬥科,那也未免太得意忘形了。要是她真的待過其他都市的戰鬥科,那種都市最好趁早剷平算了。

  「原來東京被瞧得這麼扁啊。」

  「請、請問您說了什麼嗎……?」

  「我說,已經夠了。到此為止,測驗結束。」

  無論如何,朱雀已經失望透頂。

  這個世界上,的確存在光靠幹勁無法彌補的事物。

  卡娜莉亞單純缺乏力量。她極為缺乏【世界】的強度,以及對於夢境季節中所見世界的強烈思念。

  不管她是間諜還是親UNKNOWN派,這種人根本成不了氣候。

  「我已經知道妳的力量了,可以結束了。」

  「不……還沒……」

  「連站都站不起來,還要逞強。」

  朱雀一揮手鎧,消除作用在原地的重力向量。

  大勢底定。

  在朱雀的心中,比賽已經完全結束了。

  降落到地面後,朱雀冷冷一瞥卡娜莉亞。

  「如果妳想訓練的話,至少要有能力扛起一百公斤以上的槓鈴。」

  「是的……對不起……」

  朱雀無視宛如在無意識中呻吟的卡娜莉亞,走出訓練設施。他回到通往地表的電梯,嘆了一口氣。

  然後。

  「──我知道了,現在就去。」

  他總算回應了之前以通訊終端聯絡的緊急呼叫。

  *

  當朱雀敲了敲門,走進中央司令部的辦公室時,室內已經籠罩在沉重鬱悶的氣氛中。

  等待朱雀的,是戴著魔女帽的鷹匠,以及另一人。

  「……你就是什麼出路指導情報局的嗎?」

  褐髮繫成雙髮束的少女,以打量的眼光瞪著朱雀。明明視線的角度比朱雀低,卻莫名有種高高在上的輕視感。

  「妳是……」

  朱雀對她有印象。前幾天看的戰鬥科資料中,這女孩表情一臉不悅。

  而且朱雀以前在國中部,以戰鬥科為目標的時候,曾經也以同學的她為實力榜樣。

  記得──她應該是叫冬燕桃華。

  「我是誰一點都不重要吧。我有事要問你。」

  兩撮髮束優雅搖晃,冬燕傲然環著手臂。

  朱雀和她的關係沒有好到可以直呼名字,她肯定不記得朱雀的長相。戰鬥科沒有閒到會去記住被踢出去的人長什麼樣子。

  「你之前插手干預過多少人?最近提出轉科的人,有多少比例是你的傑作?」

  「天曉得。負責記錄的是另外一人,我只管搞定眼前的工作。」

  「別開玩笑了。」

  朱雀回答的瞬間,冬燕犀利地瞇起眼睛。

  「無能的勤勞人就會找這種藉口。我的意思是叫你別隨便插手!」

  「哪有隨便,我是因為局裡的任務──」

  「哼,區區工科少說大話!這算哪門子任務啊,你的所作所為根本在侮辱戰鬥科!」

  冬燕一拳用力捶在辦公桌上,桌上的文件跟著大大一跳。

  「……妳說什麼?」

  朱雀視線望向鷹匠。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到底怎麼回事?」

  「…………」

  照理說鷹匠是辦公桌的主人,但她卻整個人縮在靠背椅子上,始終沉默不語。

  原本就稚嫩的臉龐,由於面色發青,看起來更顯年幼。

  「還好意思問。什麼出路指導情報局,中央司令部根本沒有核准過。是這個女人擅自捏造的越權小團體!」

  冬燕代為回答,手指筆直指向鷹匠。

  「……但鷹匠可是次席呢,妳又是什麼人?」

  「次席才是什麼東西啊。最近在戰場根本沒什麼像樣表現嘛,難道你以為能靠過去的分數測量現在的實力嗎?」

  毫無畏懼的語氣,對於信奉實力主義的朱雀而言,聽起來甚至感到爽快。

  活躍於戰鬥科一線的自信充滿她的全身,宛如關東平原一般平坦的身體似乎超出必要地滿懷夢想。

  「的確,轉科的人都是名列不合格名單那種程度的傢伙,隊伍不需要缺乏力量的人。但是──那份名單終究是內部資料,何時踢人由我們自己決定。沒必要疊床架屋弄個部門,讓外人插手干預內部私事,別將無聊的表演帶進戰鬥科好嗎?」

  「……可是……」

  「可是和李子都算是桃子!有話不會說清楚啊!」

  連鷹匠微弱的反駁,都被冬燕轉眼間壓過。冬燕已經完全控制了現場。

  在短暫的沉默與一聲輕咳後──

  「……抱歉從旁打岔,有件事我想問一下。」

  「什麼啦!」

  「那個『可是桃子李子』什麼的?是什麼意思?」

  朱雀露出極為認真的表情詢問。

  「……隨口說的,沒有什麼深層意義。」

  「難道,不,這麼問或許有些失禮,但該不會是俏皮話吧?」

  「沒、沒有啦,不是……」

  「是嗎,等等喔?以『可是』當繞口令的哏還不夠,連自己名字也用上了嗎?桃子與冬燕桃華!原來是這樣啊!」

  「…………唔……」

  「但應該不會在這種盛怒之時立刻想到,所以是很中意在某處靈光一現的口號,一直拿來到處用嗎?桃子李子都是冬燕桃華,不愧是戰鬥科頂尖的頭腦派,人類的王牌冬燕桃華。這就是戰士卯足全力的俏皮話嗎,真是愉快。」

  「唔、唔、唔咿、唔呶呶……!」

  冬燕滿臉通紅,氣得眼睛不停轉圈圈,兩撮髮束十分不甘心地亂晃。

  「怎麼了,我在誇獎妳耶。為自己一流的搞笑才能自豪吧,冬燕桃華。」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你閉嘴你閉嘴你閉嘴!」

  「桃子李子都是冬燕桃華。」

  「我叫你閉嘴啦!和你沒有關係!我在問這個自以為魔女的她!」

  相較於氣得全身冒火的冬燕,鷹匠似乎完全失去了活力。

  絲毫看不到她之前對朱雀等人傳送心電感應時,那副喜孜孜興沖沖的模樣。只有一個老是低著頭,沉默寡言的少女身影。

  「這個世界只有實力才是正義。什麼〈千里魔女〉嘛!落伍的【世界】持有者在那邊搞一堆小動作,我們也很困擾耶!」

  「…………」

  「雖然不知道集中快被送到內地的傢伙能做什麼,但是在防衛都市搞派系鬥爭,簡直愚蠢到極點!知道了沒!?」

  「……嗯……」

  被釘得滿頭包的鷹匠,只能些微嘆氣回答。

  看她瑟縮著肩膀,與年齡相較之下顯得十分嬌小的身軀,彷彿快被椅子吸進去一樣。

  「這種無聊的部門遊戲,我還會向戰鬥科長與主席告狀。你們立刻給我從所有案件收手!我說完了!」

  冬燕一股腦說完想說的話之後,宛如暴風般離去。

  *

  朱雀走出辦公室的瞬間,眼前的長廊滾落輕微的聲音。

  窸窸窣窣,聲音聽起來像兩棲類逃進水窪裡。

  「什麼東西?」

  「該不會有膽大包天的卑劣之徒做出偷聽舉動吧,是青蛙嗎?」

  「呱~呱呱呱,呱呱!呱呱──!」

  「剛才的腳步聲應該比雨蛙還大才對。」

  「呱咕?呱咕呱咕呱哩呱啦!呱哇呱啦呱哇!」

  「與其說是牛蛙,應該更接近圓眼珍珠蛙吧。」

  「圓、圓眼珍珠……!?珍、珍珠呱呱?珍珠呱啦哇!」

  風雅的鳴叫聲在走廊上回響。

  朱雀側耳仔細傾聽。察覺叫聲沒完沒了後,以拳頭撫平眉頭間的縐紋。

  「我現在感到好悲哀。鶫,妳也該拿出一點身為人類的自覺吧……」

  「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早說!」

  躲在置於走廊上的觀葉植物陰影處,雙手雙腳貼地模仿青蛙的鶫,淚眼汪汪大聲抗議。

  「為什麼妳會以為能蒙混過去,我倒是想知道原因。」

  「……是我錯了。」

  「剛才立刻現身不就好了嗎,為什麼要躲起來?」

  「因為很難中途加入,不小心就……」

  在人類與兩棲類之間徬徨的少女,頓時羞愧地降低音量。

  「妳聽見剛才的話了嗎?」

  「嗯,對。」

  「從哪裡開始?」

  「……這個,從『還沒來嗎!?趕快再聯絡,叫他早點來!』開始。」

  「這一段我怎麼沒聽過。」

  「應該說,剛才一離開車輛停放庫,就被冬燕同學逮住,鷹匠學姊被她帶走,然後,這個……」

  「妳根本從一開始就在嘛!為什麼要躲起來!」

  朱雀傻眼地質問。

  鶫像是要躲避朱雀的視線,她的食指扭捏相抵──

  「因為不論怎麼呼叫你都不來……戰鬥科的人又有點可怕……」

  「一直將鷹匠次席當成小孩子的妳,還好意思說這種話。」

  「學姊是另一回事!就像吃甜點是另一個胃一樣!」

  「至少當她是人類吧。」

  「總之!鷹匠學姊沒事吧?被罵得那麼慘。」

  鶫試圖窺看辦公室內的動靜──

  「談話已經結束,次席回去辦公了。」

  卻被朱雀用力拉住手。

  「這次為了收拾善後,我們得交過程報告。聽說次席也得寫悔過書。」

  「悔過書,有這麼誇張嗎……」

  「鷹匠次席也有犯錯,而且是嚴重錯誤。畢竟我們至今可是詐稱了一個胡謅出來的部門。中央司令部明明沒批准,我們卻到處宣傳自己是『來自中央司令部』。糟透了,完全是舊時代的詐欺。」

  「……唔。」

  「算是體制外,或是遊走法律邊緣新成立的人事整頓局,其實只是個違法組織,這笑話很難笑。趁還沒被處理過的對象控告之前,趕快躲回工科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朱雀將之前發的徽章緊握在手中。這似乎也是鷹匠親手製作,完全沒有受到批准。

  朱雀想像嬌小的少女熬夜,獨自一人勤快製作這東西的模樣,心想她的行動真的很像小孩子。

  「真是的,如果只是想整頓人事,明明還有許多其他方式。難道這麼想賺分,不惜拖我們下水嗎?」

  「……雖然不清楚,但肯定有原因吧。要是她肯好好說明就好了。」

  鶫沮喪地一踢地面。

  「鷹匠學姊一直被罵,總覺得很不舒服……」

  「如果她有能力當下反駁,就不會夢見心電感應能力覺醒的世界了。」

  刻意開口講反話這一點,正好與不擅長和人溝通是表裡一體。

  「而且──雖然冬燕講話很難聽,但她的個性不會胡說八道。次席無法上前線作戰,很有可能是事實。次席的立場讓人懷疑她為了急於獲得成果而求快不求好,也是無可奈何的吧。」

  「……咦?」

  「鷹匠次席的地位相當危險。照這樣看來,下次發表排名,次席寶座可能會拱手讓人。」

  「為、為什麼!因為嬌小的關係嗎!?」

  「為什麼妳會認為是那個原因……?」

  「那究竟是為什麼啊!之前都能好好戰鬥的人,根本沒有理由突然變得一無是處啊!」

  「鶫,妳怎麼會問這種問題?」

  朱雀突然停下腳步。

  他以感到傻眼,又像是哀憐的眼神回過頭來──

  「妳可別對次席講這種話喔。讓心電感應落伍的元凶,就是妳的【世界】啊。」

  然後以手背敲了一下放在口袋裡的通訊終端。

  心電感應──不必依靠聲音,能將訊息傳達給世界上其他人的固有【世界】。

  可是如果存在簡便的聲音通訊方式,心電感應就失去作戰上的意義。

  曾經被讚揚為〈千里魔女〉的能力,因為通訊終端的能力飛躍性提升,導致活用場所大幅縮減。

  「如果通訊終端繼續小型化,雙方向相互通訊勢必更方便。鷹匠次席似乎試圖以通訊即時性與機密性突破僵局──但多半徒勞無功吧。比起固有能力,能拓及至一般人的共通技術,對人類更有價值。」

  「不會吧──」

  鶫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我先告訴妳,如果妳對此有任何愧疚之意,那樣對鷹匠次席也很失禮。」

  朱雀下意識摩擦自己的手臂。

  細小武杖如手鎧般纏繞的左臂。看似朱雀像是在確認支援自己的固有能力、輸出武裝的殘渣一般,同時開口說道:

  「之前我也說過類似的話。無法發現有效的【世界】,起因於個人的能力不足,一切都是當事者自己的問題。妳不需要為此自責,個體為了整體而生,個人為了大眾而存,我們為了全體人類而活。」

  「……可是……」

  「抬起頭來,鵜飼鶫。有史以來,這種事情屢見不鮮。」

  世界與世界彼此衝突,更好的世界逐漸淘汰舊的世界。

  在南關東灣岸防衛都市展開的,是進化的全新方程式,也是個體的生存競爭。

  劣勢的【世界】註定要遭到淘汰。

  「有能的世界會驅逐無能的世界,這種現象太正確了。為了人類的永續發展,我強烈支持這種體系。」

  「這種體系,總覺得──總覺得……」

  「怎麼樣?」

  「…………沒什麼。」

  鶫低下頭去,結果還是沒開口。

  兩人走下樓梯時,不約而同一起回頭看。

  辦公室的門緊緊關閉。

  不知道辦公室的主人,現在是什麼表情呢?

  「所謂趕人課,說不定是次席本身被趕出去時的模擬演練。」

  「…………」

  鶫沉默不語,朱雀則早已不抱任何感慨。

  在場沒有任何人會否定淘汰的理論。

  一切都再理所當然不過。

  *

  午後時光轉眼即逝。

  朱雀與鶫要處理的事情堆積如山。

  詢問工科長後,得知此事定調為兩人在次席權限下,臨時執行特別任務。

  工科長說明這表示兩人日常的工作得以免除,取而代之會分配在任務中獲得的分數。

  但是沒有經過中央司令部會議核准的任務,實在很難確定能不能直接獲得認同。因此朱雀開始製作針對司令部全體的申請報告。

  「我該寫什麼才好?」

  「哎呀,國中部那邊傳來莫名其妙的抱怨,說有男學生謊稱直屬中央司令部的虛構部門,與女高中生一邊唱歌一邊擅闖教室。鶫,妳幫我應付她們。」

  「……那什麼呀,是你做的嗎?為什麼要做那種事?難道你是笨蛋嗎?原來你有那種興趣嗎?自己惹的麻煩自己收拾好嗎……」

  鶫一邊嘟囔抱怨,一邊出門進行巡迴說明。

  「──比基尼玩法是什麼意思啊!?喂!我怎麼沒聽說!?大色胚大色鬼大色狼給我滾出來!」

  過了一會兒,校舍內響徹鶫的尖叫聲。

  不知何時,西沉的餘暉已經灑在校舍內。

  為了讓完成的過程報告獲得批准,再度造訪鷹匠辦公室之後的歸途,朱雀露出訝異的表情停下腳步。

  他發現有人在接近辦公室的階梯平臺,窺伺樓上的動靜。

  是冬燕。

  只見她走上階梯又走下來,頭上的雙髮束也困擾地扭捏搖晃。

  「妳在做什麼?」

  「……什麼也沒做,我才想問你在做什麼呢?」

  朱雀一開口搭話,冬燕隨即嚇得肩膀一抖,然後傲然抬起下巴。

  從窗外灑落的陽光讓冬燕瞇起一隻眼晴,目不轉睛地瞪著朱雀。

  「我是在處理剛才的事情。鷹匠次席應該還在辦公室。」

  「哦~是嗎……其實我沒事找她,但她工作還是一樣慢呢。不論事情多忙,沒能在規定時間內搞定,就是無能的證據。」

  冬燕以慣有的態度唾棄次席,同時強裝若無其事的模樣伸懶腰。

  「不、不過囉?如果她有好好在工作就算了。當然我早就知道了!畢竟我原本就完全沒必要反省,被我罵個兩三句,一般是不會對平日業務產生任何影響的吧?何況內心堅強這一點,是鷹匠次席唯一值得稱讚的地方,嗯……」

  「次席一邊寫悔過書,眼淚始終沒停過喔。」

  「不會吧!?」

  「她還痛哭流涕地說,被夥伴罵得那麼慘,已經沒自信繼續擔任次席了。」

  「不會吧……」

  冬燕頓時面無血色。她的膝蓋抖動與牙根喀嚓的聲音,聽起來特別大聲。

  在暗如血池的夕陽餘暉中,冬燕內心沉浸在後悔與絕望的泥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呆站在原地。

  朱雀目不轉睛盯著她一段時間後──

  「我騙妳的。」

  「……──啊?」

  「次席面無表情,命令我這樣轉告妳。看她似乎挺有精神的。」

  「你很想死是不是……?」

  「她還說別看冬燕那樣,其實很容易受挫,反正很快就會哭出來之類。次席不愧觀察力敏銳,需要手帕嗎?」

  「嗯,我現在就宰了你。」

  全身體重倚靠在樓梯扶手上的冬燕,低沉的聲音充斥各種難以形容的感情。只見她粗魯揉了揉泛起薄薄淚膜的眼角,別過臉去。

  朱雀並未看漏她的側臉鬆了一口氣的模樣。

  「……夠了。對這種男人使用力量太浪費,我要回去了!」

  冬燕發出宛如雙馬尾大怪獸般的腳步聲,粗魯地走下樓梯。

  朱雀聲音平淡地朝她的背影開口:

  「如果妳覺得剛才說得太過分,我可以幫妳傳話。反正次席早就看透妳會來,一開始這麼說不就好了嗎?」

  「你也應該從一開始就這麼說吧。你從以前就很會裝傻,現在愈來愈煩人了呢。」

  「什麼啊,原來妳記得我嗎?」

  「……哪有,只是剛才想起來而已。想起以前有個態度不正經,特別受到鷹匠學姊偏袒的傢伙呢。」

  「我可不記得有那種事耶。」

  「哼。」

  冬燕興致索然地哼了一聲,在走下最後一階時,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抬頭仰望朱雀。

  「欸,你在趕人課對所有人都用相同手法嗎?雖然他們都在不合格名單內,但你真的正面擊敗我們的人?」

  「嗯,是那樣沒錯。」

  「力量差距十分明顯?」

  「可能是吧。」

  「是嗎……」

  冬燕將視線從朱雀身上移開,深深吸了一口氣──

  「要是有發現飛翔能力,你就不用放棄戰鬥科了,真可惜呀!這座都市就是這樣,你就認命吧!」

  「……妳的說話方式真是拐彎抹角。」

  朱雀並未直接回答,搓了搓下巴。

  「什麼啦?你有什麼意見嗎?」

  「不,沒有。既沒有意見也沒有反駁。」

  世界就是這麼一回事。

  靠意志無法顛覆世界。【世界】的強弱決定了世界。

  「你從以前就是這樣,真讓人洩氣……」

  冬燕嘆了一口氣,輕聲低喃著:

  「反正勉強進入戰鬥科,最後被踢進不合格名單也很沒意思。你就以你的方式,過著屬於你的日子吧。」

  「是嗎……」

  這番話──大概是在鼓勵朱雀吧。

  思考到最後,朱雀如此解釋。

  應該是心底流動著身為過往夥伴的感情吧。

  她從國中部時代就是這樣。說話態度十分冷淡,總是不斷在小地方吃虧。

  「你那什麼奇怪的表情啊?有意見的話不會說出來嗎!」

  「……沒有。我什麼意見也沒有。」

  朱雀深刻覺得,名叫冬燕的少女,她的個性十分笨拙。

  希望不會有朝一日必須付出龐大的懲罰代價就好──朱雀露出苦笑。

  「說到名單──」

  兩人一同走出校舍,同時朱雀不經意地開口詢問:

  「名列不合格名單的學生,之後會怎麼辦?」

  「什麼也不辦。所有被你打敗的人都轉科了,我們也無計可施。頂多只能祈禱他們在其他科目拿出幹勁,別被送到內地去囉。」

  「不是所有人吧。還有一人,最後一個處理的對象還留著。」

  回想起來的朱雀皺起眉頭,冬燕則訝異地歪頭疑惑。

  「我說所有人就是所有人。剛才對次席大吼之前,我已經一鍵一鍵敲著終端,一個一個對照過名單了,所以不會有錯。」

  「一鍵一鍵又一個一個,妳是大戰前的人類嗎?」

  「你、你有意見喔!?難道機械白痴就沒有生存的權利嗎!?」

  「沒有人說得那麼嚴重啊……我說的人是宇多良卡娜莉亞。」

  「卡娜莉亞?」

  彷彿吃到自己討厭的食物般,冬燕挑起一邊的眉頭。

  「她最近才剛轉學過來吧?我是覺得遲早會把她踢出去,但怎麼可能在這種階段就列入名單嘛。」

  「但我聽說在戰鬥科已經到了要立刻逮捕她的階段。」

  「啊?你是笨蛋嗎?我第一次聽說這種事呢。就算再怎麼缺乏力量,夥伴好歹也是夥伴,有必要逮捕她嗎?」

  朱雀眨眨眼睛。

  冬燕一臉傻眼的表情,並沒有在隱瞞什麼的樣子。更何況本性單純的她,也沒有理由在這種地方亂撒謊。

  戰鬥科的任何人,目前都不準備將卡娜莉亞踢出去。

  那麼鷹匠是基於自己的意志,點名了卡娜莉亞嗎?

  「……為什麼?」

  為什麼要讓卡娜莉亞成為朱雀的目標?

  霧靄般的狐疑,逐漸在朱雀心中湧現。

  在朱雀陷入沉思的期間──

  「那就先這樣啦。也許以後沒機會再見了,彼此多保重吧!」

  冬燕以她的方式打招呼後,就此離去。

  在前往工科大樓的路上,朱雀的通訊終端啟動了。

  「怎麼了?」

  呼喚朱雀的是個陌生的聲音。

  對方報上名字後,朱雀這才想起來,今天早上好像見過她。

  是與卡娜莉亞同寢室的少女。

  「……她沒回來?」

  據說即使過了晚餐時間,通訊終端也依然沒回應。

  她已經在可能的地方找過,但完全沒找到人。因此才聯絡早晨前來拜訪的朱雀──終端另一頭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焦急。

  切斷通訊後,朱雀皺起眉頭。

  該不會──他這麼心想。

  *

  走出連結訓練設施的漫長電梯的瞬間,朱雀皺起眉頭。

  在深邃底層的地底,響著微弱的歌聲。

  宛如從墓碑底下傳出的亡者旋律一般。

  「開玩笑的吧……」

  在依照區塊劃分的訓練設施中,朱雀進入『使用中』燈示亮著的一間。與上午使用的區塊相同。

  朱雀首先看休息室,包包還原封不動地留在那裡。連那件號稱私人物品,莫名其妙的比基尼都從衣櫃角落掉出來。

  他接著看訓練室。設置在後方牆壁的架子上,有幾個槓鈴不見了。

  朱雀站在模擬戰鬥場前,歌聲略為變大。

  朱雀緩緩開門。

  然後看見了扛著槓鈴的少女。

  剛才她應該一而再,再而三趴倒在地面吧。

  無論是扁平的額頭、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脣、隆起的運動服,還有修長的手腳,全沾了一層髒汙的泥土。臉頰上還有擦傷,連金髮的顏色也髒兮兮。

  但是微弱的歌聲依然不停。

  她的右手緊握武杖,以【世界】增幅自己的力量,雙肩長時間扛著槓鈴。

  「……妳……」

  卡娜莉亞對朱雀的聲音產生反應,她維持跪倒在地面的姿勢,緩緩轉過頭來。充滿喜悅的瞳眸中,有個蔚藍空洞拓展開來。

  「我成功了,老師……!我可以成功,扛起,一百公斤的,槓鈴了……」

  話一出口的瞬間,她隨即倒臥下去。

  槓鈴伴隨「叩咚」的沉鈍聲音滾落地面。

  槓鈴劃過好幾道轍印,還有數不清的挑戰與失敗的軌跡。

  朱雀當場啞口無言。

  難道自己離開現場後,這女人就這樣獨自一人,在沒有任何人注視的情況下一直唱著歌,一直扛著槓鈴嗎?

  「……老師,我,合格,了吧……?」

  「噢……嗯……」

  「太好了!我成功了!果然,只要肯做,就辦得到……!接下來該做什麼好呢?」

  「……不,今天已經夠了。」

  「夠了?已經,夠了嗎?」

  依然趴在地上的她,手腳使不出力氣,甚至連站都站不起來。

  但朱雀察覺到唯有卡娜莉亞眼中的一片空洞,燦爛地發出光彩。

  「感覺已經到終點的時候,其實那才是起點對吧。朱雀同學之前不是這樣說過嗎?」

  「可是不論怎麼看,妳都已經到了極限……」

  「沒什麼可是不可是,我是為了人類奮戰的戰士喔?倘若是為了全人類,我就算倒下也會獲得原諒。我會為了延續種族而倒下。消滅敵人不停止,消滅敵人不停止!十億火球向前衝!消滅鬼畜UNKNOWN!手握喇叭突擊突擊!(太平洋戰爭期間日軍的精神宣傳口號)」

  在深愛人類這一方面,朱雀絕對不輸任何人。

  他的直覺響起高分貝的警鈴。

  ──這女人非常危險。

  「困擾的時候,要露出笑容!只要有笑容,凡事都無所不能!什麼我都願意做!命令我!請命令我吧!」

  這已經不是間諜,或是親UNKNOWN派的問題。

  她明明實力不如人,卻超越世界的弱肉強食與淘汰法則。

  光靠意志凌駕一切的怪物。

  「已經夠了,快住手……」

  朱雀緩緩搖搖頭。

  「為什麼呢?我不會住手,因為最終目標是飛起來,根本沒有時間休息。我得飛起來才行,我絕對要飛起來才行。」

  湛藍瞳眸的空洞捕捉到朱雀,讓朱雀產生被吸進去的錯覺。

  卡娜莉亞全身滴落著汗珠,但她依然搖搖晃晃伸出手。

  那裡什麼也沒有,也不可能碰觸到朱雀。

  但卡娜莉亞的確試圖抓住某些事物。

  堅強無比的『幹勁』,始終如一,堅持不懈。

  「我還能更上層樓,辦到更多更多事。只要不放棄就無所不能,只要拚死去做就無所不能。我絕對沒問題,絕不在這種地方放棄。Never give up,我會加油我會加油積極地正面地加油。我現在馬上站起來,充滿活力在空中飛。勇氣十足地在空中飛,我馬上就飛,立刻就飛起來。要飛囉,飛囉,飛吧飛吧,飛吧飛吧飛吧,飛吧飛吧飛吧飛吧飛吧飛吧飛吧飛吧──」

  朱雀曾在某處說過的話,有如透過鏡子反射,在朱雀的身體周遭化為漩渦。

  永不放棄的女人,接受一切的女人,意志無極限的女人。

  明明是種族延續理論應該歡迎的個體,人的內心卻拒絕接受。

  快住手。

  拜託妳住手。

  拜託妳住手拜託妳住手拜託妳住手拜託妳住手──

  不知不覺中,朱雀後退了幾步。

  「老師!您要去哪裡呢!怎麼不命令我呢?」

  在卡娜莉亞的聲音追逐下,朱雀連忙逃進電梯。

  他狂按電梯的按鈕,像是要逃離地底的黑暗一般。

  在上升的安全密室中,他肩膀起伏喘著氣。

  掌心滲出汗水,口中乾渴難耐,連話都說不清楚,內心似乎非常慌亂。脖子後方燙得像在燃燒,紅通通的濃厚血液,不斷傳輸至指間的毛細血管角落。

  全身發熱,胸口鬱悶,喘不過氣。光是想到卡娜莉亞的笑容,一股心悸就壓抑不止。整個腦海都逐漸受到卡娜莉亞的控制。

  這種感覺──沒錯,這種心情就是──

  朱雀確信,這正是純粹的恐怖。

  對於深愛的人類,對於一名同胞,朱雀還是頭一次產生這種感情。

  *

  「──給我說明。」

  來到地表的同時,朱雀啟動通訊終端。

  「她到底是什麼人?我聽說她根本不是不合格對象,為什麼要讓我們見面?」

  他幾乎是以大吼的方式質問。

  但他卻又有如祈禱對方會回應般,雙手緊握在終端上頭。他心裡事不關己地想著,彷彿急忙找救命稻草抓住一樣。

  明明看不見對方的身影──

  『我希望你們見見她,朱雀壹彌,鵜飼鶫。因為你們正在體現。』

  「體現什麼啊!」

  『這座都市的一切,這個世界的一切,以及我們的一切。』

  鷹匠透過終端響起的聲音,宛如平靜的祈禱一般。

  「這樣的說明不夠,溝通不夠。給我對話!為了人類,給我以理論說明一切!」

  『等等,再等一下就好。明天或後天,或是之後。UNKNOWN警報響起時會聯絡你。』

  鷹匠單方面地切斷通訊。

  在切斷前一刻聽見的聲音,宛如魔女的預言。

  『世界的扭曲正等著你。』

  *

  朱雀凝視著無聲的通訊終端,咬了咬嘴脣。

  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透過自己不知道的意志,將自己捲入的情況正在進行。

  總覺得這讓人──非常坐立難安。

  朱雀背靠著行道樹,茫然眺望夜晚的街道。

  孩子們回到宿舍後的大樓,以極為平板的黑暗面貌朝向無人街道。沒有半個人映照在黑漆漆的玻璃窗上。

  在嚴謹規律管理下的防衛都市內部,居民們都發出平穩的鼻息沉睡。

  在朱雀眼中,世界看起來一如往常。

  絲毫不存在任何扭曲。

  ……或者說。

  在英雄(HERO)的眼中,看起來是否不一樣呢?

  朱雀忽然覺得,自己說不定無法成為主角(HERO)。

  *

  不久,那個時刻來臨。

  伴隨在防衛都市響起的警鈴,扭曲終於到來。

      ***

B-5 戰士的陷阱

  深夜,東京灣的遙遠另一側。

  水平線的彼端,浮現茫茫的影子。

  惡魔創造的人魚們,伴隨空氣震動一同現身。

  以粗如圓木的手臂撥開海水,游過的海水變得黏稠混濁。幾隻醜陋彎曲的腳附著在軀體,連同黏液散發灰暗光澤。根本不存在眼鼻凹洞的頭部,在任何百科全書都找不到類似項目。

  異形群體划過陰暗的水面,舔舐著漆黑的海風,行進在海浪間。

  第一種災害指定異來生物──人類的天敵,UNKNOWN。

  無人知曉牠們的目的、理論、語言、生態、棲息地與首領,只是一個勁地襲擊人類的怪物。

  但是害怕遭受蹂躪的時代已經過去。

  現在的人類有足以抵抗的勇氣,有掌握未來的雙手,以及跨越過去的雙腳。

  「上吧!」

  少年少女大軍在深夜中的灣岸一字排開,接二連三一蹬地面飛起。

  他們手中緊握杖型輸出武裝,在現實中重現只有自己能看見的【世界】,他們是人類天敵的剋星。

  自從大戰終結的那一日以來,經歷夢境季節的孩子們,便肩負邁向未來的義務。

  新人類的希望。

  讓曾經夢想的世界化為現實。

  進化與淘汰的過程,就在這裡。

  「欸,有一個人沒來!」

  在強風呼嘯下,雙髮束少女大吼。

  「有人看到那個金髮女生嗎!?」

  「誰曉得啊,沒來的人只好丟下不管囉。」

  少年絲毫沒有降低速度,筆直朝前方飛去。發給東京戰鬥科的機能性護目鏡輔助視野中,不論白天夜晚都呈現相同色調的世界。

  少年朝向四周追上來的夥伴,輕輕敲了敲自己的武杖。

  「大家都想太多不相干的事情了。我們可是戰鬥科耶,只要去做為了獲勝所需的事情就好。其他事情讓其他人去想吧。」

  「可是……」

  「可是桃子李子都是桃子,是這樣嗎?放輕鬆點去做吧。」

  「嗚咿──!不准再說這句話了!」

  雙髮束少女像是想起什麼不好的回憶,突然亂抓頭髮。

  隨後輸出武裝猛然加速,以快到危險的速度,衝向UNKNOWN待陣的最前線。

  「我可不救妳第二次喔……」

  雷鬼頭少年眺望著她的背影,搔了搔臉頰。

  *

  ……距離戰場遙遠的防衛都市外側,是一片堆積如山的瓦礫。

  遭受破壞殆盡的過往文明,隱約遍布於黑暗中的模樣,讓人聯想起遠古的墓碑群。

  夜風在褪色的殘骸狹縫中呼嘯,於地表演奏宛如亡靈呼吸一般毛骨悚然的音色。

  在殘骸當中,有個金髮少女抱著大背包與小包包。

  少女一邊小心翼翼跨過瓦礫,同時避免凝視夜空一般,視線專注集中在腳邊。

  「世界上沒有幽靈,沒有,沒有,沒有就是沒有……」

  就在她如同咒語般低喃的瞬間──

  「──是沒錯。」

  「呀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伸出一隻手掌擋在眼前,金髮少女立刻從頭頂發出沖天的尖叫。

  「世界上沒有幽靈,這裡也沒有UNKNOWN。」

  少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隨即見到面熟的少年帶著手電筒站在正前方。他自稱是出路指導情報局的人。

  「妳是陣前逃亡的現行犯呢。」

  少年以犀利雙眸傲然俯瞰著金髮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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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7-1-9 10:35 PM

A-6 亡靈的欺瞞

  相隔了半晌──

  「老、老師!?這不是老師嗎!拜託,請不要嚇人好不好……」

  卡娜莉亞搖搖晃晃站起身。

  她朝掌心呼一口氣,抹去眼角浮現的淚水。

  「我最怕的就是鬼了呢……」

  「妳明明不管什麼事,都秉持突擊喇叭的精神去面對,卻會怕鬼嗎?」

  「因為物理性攻擊對鬼無效啊!」

  「還有這種理論喔。」

  「就是這種理論。」

  卡娜莉亞的口氣十分堅決,全身則不停發抖。

  「那就晚安囉。」

  「嗯,晚安──等等。」

  朱雀差點要揮動的手,搭在卡娜莉亞的肩膀上。

  「妳以為我會上當嗎?」

  「……我覺得這對活寶可能會耶。」

  鶫也從朱雀的背後探出頭來。

  朱雀無視鶫的吐槽,眼睛緊緊盯著卡娜莉亞。

  「妳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老師你們又怎麼會在這裡呢……」

  「我透過某位幹部的權限,獲得了探索都市外部的許可。想不到真的有人臨陣逃亡呢。」

  「幹、幹部是指?」

  「發問的人是我。妳現在放棄了上前線的任務,在這種毫無價值的撤退地區徘徊。快搞懂妳自己的立場有多麼危險吧。」

  「這……!」

  「三秒鐘內沒有給我滿意的答案,就視妳為人類的敵人。三,二──」

  「太短了,太短了啦!」

  「反駁就代表是反叛者,知道沒?」

  「……一、一點也不好……」

  雖然額頭浮現汗水,但卡娜莉亞怎樣也不肯招供。

  儘管身體在朱雀險峻的眼神下不停發抖,嘴脣依然頑強地緊閉。

  冰冷的夜風劃過兩人之間。

  以滿布黑暗的瓦礫山堆為背景,少年少女堅持自己的理由互相對峙。

  在既長且短的緊繃沉默中──

  「……我說啊。」

  在朱雀身旁待命的鶫,一臉微妙的表情介入兩人。

  「在你們散發出嚴肅氣氛時插嘴,實在非常抱歉,可是我對一件事情有點在意。」

  「等一下再說。」

  「可是……卡娜莉亞同學的打扮,這個,有點怪吧……」

  鶫看似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表情微妙地舉起手電筒。

  像要照遍每個角落的光芒,在卡娜莉亞雪白的肌膚上刻下清楚的陰影。

  除了最底限的局部幾點以外,平常應該藏在衣服底下的部位,幾乎都赤裸裸露在外面。果實般的胸前隆起,包裹在輕薄而不可靠的布塊中,似乎比平常更加香豔動人。

  簡單來說就是泳裝打扮。

  鶫露出狐疑的眼神,緊盯著有胸就是任性的身體瞧──

  「為什麼卡娜莉亞同學會在這種時間,穿比基尼在外頭閒逛呢……」

  「妳不能以為自己還待在安全的防衛都市裡,她是藉由節省衣服的九成布料,以行動方便為優先吧。」

  「是這樣嗎……」

  「再加上這應該還具備象徵性意義。勝利的隱喻,對侵略的否定。我記得──『這是對於UNKNOWN最優秀的抵抗形式』,沒錯吧?」

  「原來您還記得我的泳裝理論嗎!」

  卡娜莉亞頓時笑逐顏開,與一臉認真的朱雀四目相接,心有靈犀地微笑。

  「這才是戰士的裝扮喔!」

  看到她一臉得意表情,鶫的心裡一把無名火起。

  「哪有像妳這樣的戰士啊!」

  「呀!」

  鶫朝她側腹亂戳一下,只見卡娜莉亞立刻像熄滅的炭火般扭動。

  同時肩膀抖了今天最用力的一次,不停打著噴嚏。

  鶫將上衣借給她穿,卡娜莉亞立刻連連低頭致謝。晚風吹起來果然很冷吧,也難怪她會在對峙時身體抖個不停了──鶫這麼心想。

  朱雀重新調適心情地盤著手臂。

  「玩笑話姑且不論,著眼於泳裝倒是不錯的構想。」

  「……我實在不懂你們的玩笑話。」

  朱雀當著一臉不悅的鶫面前,動作像疊磚頭般,緩緩拍了拍自己的手臂。

  「妳用邏輯思考一下。泳裝是為了讓水沾溼的衣服吧。」

  「是沒錯。」

  「可是這裡距離海上戰鬥場很遠。」

  「是啊。」

  「如此一來,答案就很明顯了吧。」

  「是嗎?」

  「卡娜莉亞現在要前往游泳池!」

  「是這樣嗎!?」

  躲在半瞇起眼睛的鶫後方,卡娜莉亞像小動物一樣全身發抖。

  「真不愧是老師,完全瞞不了您呢……」

  「不會吧──!?」

  「果然沒錯,卡娜莉亞。妳的偽裝很完美,但是在邏輯的光芒下,是不可能徹底隱藏真相的。」

  「您說得沒錯……我不會再逃跑或躲藏了。」

  只見卡娜莉亞沮喪地低頭,邁開腳步。朱雀也悠哉地盤著手臂,跟在她的後頭。

  「……怎麼回事,什麼意思啊,這是在演哪齣,難道奇怪的人是我嗎……?」

  鶫困在對世界觀的深深懷疑中,默不作聲走在三人隊伍的最後方。

  卡娜莉亞似乎相當熟悉路徑。

  雖然腳步因為害怕漆黑的夜晚而小心翼翼,卻對行進方向毫無猶豫。只見她輕鬆穿越了在鶫與朱雀眼中幾乎是一模一樣的瓦礫山堆。

  來到幾乎看不見防衛都市燈火的地方時,卡娜莉亞才終於停下腳步。

  「請小心腳邊。」

  以手電筒照射卡娜莉亞指示的前方,可以看見晃動的大地掀起漣漪。

  一整片地表由水覆蓋。

  「是湖……」

  鶫輕聲低喃。

  轟炸將地面炸出一個深坑,蓄積褐色的雨水,呈現宛如巨大人工游泳池的地形。卡娜莉亞在湖畔前方撿起小石頭,緊緊握在掌心。

  然後她毫不猶豫,放膽朝水中邁開腳步。

  「這裡的水深比看起來還淺。不過很容易滑倒,請小心一點喔。」

  「……原來如此,這時候穿泳裝就有用了。」

  看到大腿浸在水裡的卡娜莉亞,朱雀也理所當然撩起自己的褲管。

  鶫一邊脫下襪子,同時露出複雜的表情。

  「這個,我知道是為了不讓水弄髒制服了。」

  「非常合理呢。」

  「我也可以理解為何會事先準備好替換的衣服。」

  「不錯過任何機會是件好事。」

  「可是穿運動服不就好了嗎?到底是從哪裡冒出特地換上比基尼的想法啊?」

  聽到鶫這麼問,不知為何卡娜莉亞自豪地挺起胸部。

  「休閒感!最重要的是休閒感!」

  「我完全無法理解。」

  「鶫,怎麼可以對他人的興趣說三道四呢。」

  「對呀,抱歉,畢竟是花樣年華的女孩嘛。這年頭啊,受到壓抑的反作用力,就算興趣是享受裸露也無妨呢。」

  「我、我才沒有在享受呢!」

  在同性的和煦眼光注視下,卡娜莉亞滿臉通紅。

  「沒有嗎?妳當時在我面前發下的誓言,難道是騙人的嗎?記得妳當時說過很開心吧。」

  「老師,現在和上一次的情況不同!」

  「卡娜莉亞不是這麼不誠實的人吧。」

  「就、就說了,這個──」

  「妳之前說過很開心吧?」

  「……這個……」

  「開心嗎?」

  「很開心!我最喜歡舒服的事情了!P、Peace!」

  在朱雀的逼問下,卡娜莉亞輕易推翻自己說過的話。

  就像巴夫洛夫之犬的古典制約一樣,她甚至在臉頰兩側舉起大大的V字手勢。表情比之前被鶫看見時更紅。

  為何她滿是水滴的大腿不停抽動發抖,鶫實在無法理解,而且也不太想理解。

  「就是這樣,可以接受了嗎?」

  「嗯,是的……」

  當著這對比基尼玩法的活寶搭檔面前,聰明的鶫選擇保持沉默。

  前進了幾公尺後,卡娜莉亞高舉握著小石頭的手。

  「剛才,朱雀同學說這一帶『毫無價值』吧。但有些地方正因毫無價值,才具有意義呢。」

  丟出去的小石頭,理所當然在遠處響起「噗通」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傳回相同的水聲。而且並非回音,而是從某處傳來回應暗號的聲音。

  鶫朝黑暗中聚精會神凝視。

  然後她確認到有個黑影在水面上以滑行接近。

  是一艘橡皮艇。

  上頭乘坐著同年紀的少年。

  *

  橡皮艇似乎是相當老舊的東西。

  上頭到處都是補釘,朱雀乘坐時也大幅傾斜。

  靠近湖水中央,有一座泡水的瓦礫殘骸冒出頭。兩人依照指示,趴在橡皮艇內壓低姿勢。鑽過傘狀的瓦礫後,內部有一座混凝土的陸地浮在水面上。

  簡直就像天然的要塞。

  光從空中俯瞰無從得知裡面有洞穴。即使想從陸地窺視,也會受到湖水阻擋無法接近。

  只有往返在水上的小艇,才能成功滑進洞穴內部。

  「即使附近有什麼野生動物,也會受到水的阻隔難以進入……」

  一名划著橡皮艇的少年低聲說著。

  在轟炸之下凹陷的洞穴中,據說埋藏著當時的建築物。似乎是以前的電波塔之類。

  「……所以才似乎無法通訊……」

  少年的視線越過不經意瞄向手邊通訊終端的朱雀,這麼低喃。

  雖然卡娜莉亞說明朱雀和鶫是幫忙搬運物資的人,但少年顯然不歡迎朱雀。

  在這樣的前提下,並未聽見強烈的拒絕言詞。是缺乏氣力呢,還是──

  「……只要有物資就無所謂嗎?」

  朱雀這麼低喃。

  在混凝土洞穴中,有十幾名少年少女倚靠微弱的燈火生活。

  卡娜莉亞從大背包和小包包中,掏出乾糧和毛毯類的東西分發。

  依序接過物資的他們,以獨特的規則一一分配給其他夥伴。

  宛如一座寒酸的殖民地。他們有自己的規則,合理地自治,過著還可以的生活;只有一點,就是沒有未來。

  「──大家都是在防衛都市無法容身的人。」

  卡娜莉亞悄然站在朱雀身旁。

  據說她已經支援眾人很長一段時間了。

  來到東京依然強烈希望進入戰鬥科,也是因為進出外界比較容易。

  直到剛才,她依然唱著輕微歌聲。是用來治癒身體細小傷勢的歌。

  朱雀重新體認到她的能力在戰鬥與日常生活都十分便利。同時也察覺到有幾個人露出羨慕的眼神。

  「不論怎麼鍛鍊,依然會出現對任何人都無用的能力。這些成績不佳而被送到內地的人──據傳下場都相當悽慘。不願意被送到內地而逃跑的人,最後都輾轉流浪到這裡。」

  「無能者的下場,是吧。」

  朱雀瞄了一眼鶫。

  明明沒有人拜託,她卻在幫忙分配物資。

  在技術改良下,劣勢的【世界】逐漸失去用武之地。難道鶫特別在意起這種事嗎?

  因自身的能力,侷限了他人世界的鶫。

  對弱者遭到淘汰一事表示認同的朱雀。

  必然的兩者相輔相成,讓防衛都市得以成立。

  「可是為什麼不早說?一聲不響脫離任務,這種行動對夥伴很不負責吧。」

  「其實根本沒必要說……」

  卡娜莉亞一臉困擾地笑著。

  「因為──其實大家都知道。」

  「……知道?」

  「沒錯。其實連陸上警戒任務,都是為了確認待在這裡之人的動向。大家只是心照不宣,裝作沒看到而已。」

  「為什麼?」

  「因為在人類自豪的防衛系統中,不可以出現淘汰者。」

  據說卡娜莉亞在以前的都市,也廣泛地訴說問題。

  每個人都首先受到衝擊,接著困惑,然後開始恨她。

  恨她這個告知殘酷真相的傳道者。

  當著管理局的面大肆張揚淘汰者的存在,會對該都市造成不利影響。大聲疾呼會招致全體利益受損的事情,導致卡娜莉亞遭到報復。

  就是個人資料被刪除。

  還在編輯紀錄刻意穿插一行親UNKNOWN派的文字,害卡娜莉亞遭受懷疑。惡毒手法宛如蛇蠍。

  察覺到自身立場危墜的卡娜莉亞,不得不被迫轉學。

  「所以我在這裡索性默不作聲。即使任務中開小差,也沒有人說半句閒話。這座都市比之前的都市更殘酷,將逃跑的人稱作『亡靈』,視為一種禁忌。」

  朱雀想起之前以拳交心的男學生。

  『……我曾經很高興自己能戰鬥。曾經深信戰鬥科是為了保護都市裡的所有人而存在。甚至認為戰鬥科是人類的驕傲。可是──』

  對現實幻滅的男學生被戰鬥科踢出去,能接受現實的人則留在戰鬥科。

  卡娜莉亞不久也會離開這座都市吧。

  不過──

  「卡娜莉亞,妳是錯的。妳誤會了所謂的世界。」

  朱雀露出不愉快的眼神環顧四周。

  在這裡的都是無能之徒,這些人對種族存續毫無貢獻,是人類階級的最底層,在淘汰與天擇之下的敗退者。

  對於脫離人類愛範疇的他們,朱雀無論如何都感到厭惡。

  「妳先冷靜思考一下,用邏輯思考,將損益化為數值。妳絲毫沒道理為這些人如此犧牲。」

  朱雀皺起眉頭。

  「為了弱者犧牲自己,根本就是違反天理。」

  「人活著如果不幫助他人,根本毫無意義。」

  卡娜莉亞一臉認真地凝視朱雀。

  「我什麼都願意做,只要在我能力範圍之內,什麼都肯做。大家都靠互助合作才活下去,不是孤獨一人。我要透過笑容之環,拯救大家。」

  「天真也該有個限度。妳知道這種行為叫做什麼嗎?」

  「叫什麼呢?」

  「叫做偽善。不是為了他人,而是為了自己的行動。不折不扣的偽善。」

  朱雀不禁笑了出來。

  心中只有對人類善意的人,對善意與偽善的區別格外敏感。

  「正因為我深愛人類,才希望人類變強。希望只有強者能確實生存下來,這就是愛吧。想要拯救一切的想法,只不過是偽善罷了。妳不覺得這只是將無聊的自我滿足強加在他人身上嗎?」

  「……我不知道,或許是那樣沒錯。」

  卡娜莉亞微微搖了搖頭。

  「但是偽善有什麼不好呢?不論是好人或是壞人,強者或是弱者,不論上下左右前後裡外,我愛這個世界的一切。」

  「所以我說,這樣究竟有什麼好處──」

  「我不需要什麼好處。因為就如您所說的,這是自我滿足。我藉由愛這個世界的一切,讓自己感到滿足。」

  卡娜莉亞緊抱自己的雙肩。

  四周的人開始簡單享用她帶來的物資。朱雀偷瞄一眼卡娜莉亞溫柔的眼神,忍不住表情扭曲。

  凝視眾人用餐光景的卡娜莉亞,眼神充滿感慨。彷彿世界上僅剩她一人,宛如孤立的紀念雕像般,茫然地站在脫離內地的防衛都市隔離開來的瓦礫堆中。

  「因為如果不是這樣,我根本沒有活著的意義──」

  「……妳……」

  然後她靜靜地笑了。

  「首都大侵略那一天,我失去了家人。爸爸已經不在這世上,媽媽也不在,姊姊也不在,沒有任何親人還活著,也沒有朋友,甚至連故鄉都沒有。我一直孤獨一人,不論到哪裡,我總是外人,沒有任何人願意愛我。」

  她的視線徬徨在淘汰者們居住的瓦礫堆中。水色瞳眸深處的空洞,生硬地凝視世界。

  「如果沒有任何人愛我,至少──我得主動去愛人才行。」

  朱雀啞口無言。他總算理解了。

  卡娜莉亞並非充滿善意。

  這種事情不能稱之為善。

  「為了這個目的,我願意做任何事。我能辦到任何事。我可以做更多事。我會做更多更多的事。」

  模擬戰鬥場的對話在腦海閃現。朱雀明白他當時誤會了。

  卡娜莉亞甚至不是充滿幹勁。

  既非善意也非幹勁,當然更不是愛情──

  這是緊緊依附在絕望另一面的瘋狂。

  她肯定哪根筋不對勁,有某些地方失控了。名叫卡娜莉亞的少女身為一個人類,某個地方的某些東西扭曲了。

  「老師,下命令。請您命令我吧!我什麼都願意做!」

  朱雀被她湛藍瞳眸的空洞盯上,又再次感受到彷彿被吸進空洞內的錯覺。

  悸動愈來愈激烈,呼吸愈來愈困難。

  朱雀無法阻止對卡娜莉亞的純粹感情,還有未知的思念逐漸控制自己的腦內。

  「妳實在很奇怪──」

  不知不覺中,朱雀這麼低喃。

  卡娜莉亞一臉哀傷地凝視朱雀。

  「或許是那樣沒錯,之前的學校也有人這樣說我。大家說的都一樣。可是,我原本以為小壹你應該能了解我的。」

  「毫無根據的推論是知性的──咦,妳剛才說什麼?」

  「以前的小壹,不是這樣的。」

  「……小壹?」

  對鸚鵡學舌一頭霧水的朱雀,卡娜莉亞也歪頭疑惑。

  「欸?」

  「咦?」

  「欸,你沒有忘記我吧。我是卡娜姊姊……」

  「不不不,不對,等一下,慢點慢點慢點!?」

  「你是小壹,我是卡娜姊姊。」

  「咦……!」

  朱雀驚訝地瞪大眼睛。

  兩人試探彼此的視線交錯。

  就像相隔幾年重逢的青梅竹馬一樣。

  在兩人的身旁──

  「……咦?剛才的走向,不覺得有點奇怪嗎?怎麼會有戀愛喜劇的氣氛?果然是我有問題嗎?是這樣嗎……?」

  一直在旁聽著兩人交談的鶫,已經喪失了對世界的自信。

  *

  卡娜莉亞強烈主張,自己就是首都大侵略那一天,朱雀遇見的少女。

  「好久不見了呢!再一次向你問候喔,小壹!」

  朱雀投以訝異的視線。

  「為什麼不早說?沒道理佯裝不知,刻意當作第一次見面那樣向我打招呼吧。」

  「我以為是那種遊戲嘛。」

  「妳只是被懷疑真面目,還有遭受斯巴達式嚴格訓練而已吧?」

  「我以為是那種那個嘛……」

  卡娜莉亞面紅耳赤。

  「……已經連隱藏都不想,真是個M呢。」

  「不、不是啦!」

  鶫伸手輕輕戳了戳和樂融融談話的朱雀背部。

  「怎麼了?」

  「還問我怎麼了,總覺得各種不對勁呢……」

  「一點也不奇怪。聽她這麼一說,的確十分相似,就和回憶一模一樣。」

  「是喔。」

  鶫露出傻眼到不行的表情。

  她緩緩模仿某人的聲音──

  「……『的確有她的影子,可是見到本人就一目了然。妳以為我連回憶中的少女都認不出來嗎?』」

  「突然怎麼了,念經喔。」

  「這不就是你說過的話嗎!」

  「妳每句都記下來了嗎?妳果然很風流呢。」

  「不要再專挑這種詞了啦!還不反省你充滿自信說過,結果眼睛糊蛤仔肉的話!」

  聽到鶫的反駁,朱雀緩緩搖了搖頭。

  「妳想想看,現在可是戰時呢。以人類種族本為優先的世界,根本不需要區別個人的能力。我只是被調整成最適合這個時代而已,為何要責怪我?我沒有錯,有錯的是社會。」

  「朱雀真的牽到哪裡都是朱雀……」

  鶫放棄與朱雀繼續糾纏,轉向卡娜莉亞。

  「這個,我有一些事情很在意。」

  「好的!想問什麼儘管問吧!」

  「聽說卡娜莉亞同學進入的冷凍睡眠機器被壓扁了。而且聽說妳以前年紀比朱雀大呢。」

  卡娜莉亞臉上浮現陰影的時候,朱雀忽然摀住耳朵。

  「怎麼了?」

  朱雀並未回答鶫的問題,他一臉嚴峻地操縱武裝終端。細長武杖的輸出武裝宛如荊棘般,逐漸纏繞在他的手臂上。

  「欸,怎麼了?」

  「……剛才聽見了心電感應。」

  這是不論對方在哪裡都能傳到耳中,某位魔女的特有能力。

  「既然對方呼叫,就非去不可了。」

  朱雀說得理所當然。

  「要、要去哪裡啊!怎麼去?」

  「前往對方呼叫的場所。這樣去。」

  朱雀一揮手臂,空中便產生斥力球。然後他一腳踩在球上,立刻飛出瓦礫堆下的殖民地。

  他以斥力彈開水面,就像古代宗教家一樣,橫渡空無一物的空間。

  「他果然很厲害呢……」

  鶫一臉茫然目送朱雀的背影。

  「……──」

  自稱是朱雀青梅竹馬的卡娜莉亞默不作聲,僅以視線追著他。

  湛藍的瞳眸中,只有空虛的空洞而已。

  *

  「發生什麼事了……」

  在空中飛翔的同時,朱雀緊咬嘴脣。

  至今仍在腦海裡響起的鷹匠聲音──

  『──救命。』

  依然悲歎不已。

      ***

B-6 戰士的理論

  不久前的時刻。

  在灣岸前線區布陣的戰鬥科一班,從空中傾注雨雹般的砲擊。

  逼近的UNKNOWN數量比平常還多。

  為了制止戰線瓦解,導致夥伴差點相撞的混亂情況──

  「右陣,退後兩個身體的距離!左陣維持現狀!中央,集中彈幕將敵人轟回去!」

  雷鬼頭少年下達號令。

  他也愈來愈有主席的樣子,現在不只是靠自己賺分數,還能熟練地對周圍下達指示。

  「──了解!」

  夥伴們也在他的指揮下,再度恢復一絲不亂的陣列。

  「最近你下太多命令了吧。為什麼非得聽你這種人下達指示啊,我明明戰鬥經驗比你多很多……」

  唯有雙髮束的少女,一個人感到不滿。

  「右陣的女生,太前面了!」

  「……哼!」

  比起領導地位本身,每當聽到『右陣的女生』這種生疏的稱呼,她的心情似乎就會惡化。

  「看!你讓一隻快逃跑了啦!」

  「笨蛋,等等──」

  少女不甩少年的聲音,單搶匹馬突擊即將脫離包圍網的UNKNOWN。

  以低空飛行優雅躲過UNKNOWN的第一波還擊──

  「──給我沉吧!」

  追過敵人的同時,武杖噴出的火炎宛如上天的審判。

  發射的命氣燒遍UNKNOWN的體表,灼傷醜惡的腳部。關節部位斷裂掉落,發出類似臨死前的慘叫聲。

  「哼哼,怎麼樣!看到剛才那一招沒!?」

  少女一臉得意回過頭來,視線的彼端是雷鬼頭少年。

  宛如向好對手炫耀戰果的戰士──或是只想讓他看的普通少女一樣。

  少年嘆了一口氣。

  「就叫妳後退了,要是亂看旁邊的話──」

  「咦……呀啊啊啊!?」

  黏液襲擊少女的腳。

  從燃燒的UNKNOWN陰影下,冒出另一隻無臉的頭逮住了少女。

  被來自死角的黏液纏住,歷史再度重演,少女失去了飛翔能力的控制。

  「妳看吧。」

  「唔、唔咿唔呶……原本不應該,這樣子的……」

  少女試圖在空中掙扎,但一個人實在無力回天。

  「妳怎麼老學不會教訓啊。」

  雷鬼頭少年一臉傻眼地從頭頂上飛過。

  「……只是不湊巧而已!偶然!剛才稍微大意了點嘛……」

  少女別過臉去。

  她極度懊悔地皺起眉頭,怒不可遏似的眼角上揚,略為害羞地嘟起嘴脣──像是預期了什麼般紅著臉頰。

  與逞強的話相反,少女輕輕朝高高在上的少年伸出手。

  總是無法坦率的少女,總是在小地方吃虧的少女,只能透過這種機會與少年接觸。

  雷鬼頭少年眺望著少女鬧彆扭的側臉,露出苦笑。

  然後──

  「我說過不救妳第二次囉。」

  少年很乾脆地忽視她求助的手。

  「……──咦?」

  雙髮束少女瞪大眼睛,同時進一步遭受黏液攻擊墜落海面。

  雷鬼頭少年的視線已經不再注視少女,而是迎戰少女未能擊敗的兩隻UNKNOWN,獨力幫拉長的戰線收拾善後。

  「為、為什麼──」

  濺起盛大水花的同時,少女拚命伸出的手指,放在持有武杖型輸出武裝的手上。飛翔能力還殘留在她的右手。

  完全被水淹沒後不久,陷入混亂的少女從波浪夾縫中探出頭。

  但那卻是惡魔人魚們布下的地獄。

  在少女重整體勢前,宛如圓木的粗壯手臂襲向她的頭部。緊接著另一隻UNKNOWN的巨大身軀撞向少女的側腹。

  「咳、啊──」

  少女呼出肺部遭受壓迫的空氣。即使是以命氣強化過的身體,也不可能減緩所有傷害。

  閃爍明滅的視野中,已經看不見天空或海洋。

  順著歪七扭八的凌亂軌跡,少女搖搖晃晃在空中亂飛。

  「為什麼、為什麼……」

  游絲般的聲音被風聲掩蓋。

  身後有一隻UNKNOWN速度悠哉地追上來。

  宛如永遠揮之不去的噩夢。

  *

  「別理她。」

  少了一名成員的戰鬥科一班,響起少年的聲音。

  「今天可能還有敵人增援,以擋住攻勢為優先任務。」

  「可是……」

  夥伴露出困惑的視線互望彼此。

  「只相信親眼所見是我的個人主義。還有──我的個性是絕對信奉親眼所見的事實。她是『不合格』成員。」

  雷鬼頭少年以傻眼又無奈的聲音回應道:

  「我一直在觀察她的戰鬥方式。這已經是她第幾次犯下無聊過錯了?就算她有基本實力,我們也不需要這種不穩定的弱小成員。她和那些名列不合格名單的像伙一樣。」

  戰鬥科領袖再度消滅一隻UNKNOWN,維持最有效率的戰線,同時手握武杖。

  「我們人類很容易繁衍。像她那種不合格等級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另一方面,我們不知道UNKNOWN的生態,因此必須殺一隻算一隻,盡量剷除未來災禍的嫩芽,不對嗎?」

  「……這麼說也對。」

  夥伴們都點頭接受,靜靜回到掃蕩行動。

  已經沒有人注視雙髮束少女消失的方向。

  他們的視野內,只剩下必須消滅的敵人。

  排除多餘事物,讓戰力更加洗練,高傲的戰士們維持常勝不敗。

  *

  「為什麼……!」

  雙馬尾少女從喉嚨擠出呻吟。

  已經不知道在何處飛了多久。頭上是廣闊藍天,眼下是茫茫碧海。來的方向與前進方向都是相同景色,三半規管已經失去作用,分不清上下左右。

  只知道UNKNOWN一直緊跟在自己身邊。

  目前早已毫無飛翔速度,也無力再發揮。如果UNKNOWN有意給予少女致命一擊,她早就變成海中亡魂了。少女就像受傷的小鳥一樣,不斷受到折磨。

  所以──正因如此。

  只要有人肯來,自己就能立刻得救。

  為什麼沒有人願意追上來呢?

  為什麼夥伴還有他,不肯對自己伸出援手呢?

  『我說過不救妳第二次囉。』

  少年說出這句話的表情,始終在腦海縈繞不去。那冷酷的眼神就像從出貨箱挑出腐爛的水果。

  難道他拋棄了自己嗎?

  難道他根本不關心自己的死活嗎?

  當時一起走過的街道,當時笑著聊的天,當時彼此相交的視線,當時感受到的感情,難道一切都是幻影嗎?

  伴隨狂亂的絕望,少女遭到UNKNOWN追殺。

  全身宛如火燒般灼痛。過往對敵人噴射的大量火焰,現在化為疼痛的業火折磨自己。

  視野在搖晃,又挨了UNKNOWN一記痛擊。好熱,好難受,好難過。

  少女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怎麼了。

  是否在流血呢?眼睛看得見嗎?腳是否斷了呢?手臂是否被啃食了?胸口是否裂開了?他現在臉上露出什麼表情呢?應該說他剛才是什麼表情呢?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久,少女聽見自己內心與身體其中一方斷裂,發出的扭曲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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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7-1-9 10:38 PM

7 『世界』

  朱雀踩在接二連三於空中出現的斥力球上,宛如飛翔般疾馳在空中。

  透過命氣產生的踏腳處,無法讓他人一起踩。朱雀驅使專屬於他的【世界】,前往一處小小的戰場。

  離防衛都市十分遙遠的灣岸區。

  在一片漆黑的海面上,兩個影子糾纏在一起。

  一個是人類的天敵UNKNOWN,另一個影子有點面熟。

  朱雀從戰場正中央自由落體介入。

  「──沒事吧!?」

  他以單手抱住腳步不穩的鷹匠腰際──

  同時腳尖一蹬海面,轉身面向UNKNOWN。

  「真沒想到你會來呢……」

  伴隨纖細的聲音,鷹匠嬌小的額頭貼近朱雀的胸膛。嬌嫩的身軀彷彿只要稍微使點勁就會折斷。

  「真是愛說反話──」

  朱雀僅以嘴脣露出笑意,然後揮舞左臂。

  被壓縮重力塊擊中的UNKNOWN,壓扁到超越輪廓的極限。連死前慘叫的機會都沒有,當場消失無蹤。

  「該死的嘍囉!」

  朱雀嘖了一聲。

  UNKNOWN原本就受了重傷吧,只要有人補上最後一刀,就能立刻驅逐。

  正因如此,現場的情況才不對勁。

  雖說本來就不適合在最前線交鋒,但鷹匠的飛行能力也不遜於其他王牌們。

  為何她會不知變通地與UNKNOWN正面對戰,非得一直承受攻擊不可呢?

  朱雀定睛望向四周──

  「妳是──」

  得知了鷹匠無法離開該處的原因。

  「──冬燕!」

  戰鬥科的少女癱軟無力地在漆黑的海浪間載浮載沉。

  據說鷹匠在灣岸區的撤除瓦礫任務中,遠遠發現被UNKNOWN追殺的冬燕身影。她隨即指示毫無戰鬥能力的補給科避難,同時以心電感應聯絡朱雀。

  儘管這個選擇十分正確──但同時也代表鷹匠能依靠的人,只有具備模擬飛行能力的朱雀而已。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夥伴怎麼了?走失了嗎?」

  即使喚醒冬燕,她也沒有回應。

  她的雙髮束髒汙不堪,鬆脫散亂。

  應該遭遇了相當恐怖的經歷吧,比起身體上的傷勢,感覺更像內心某處受到傷害。

  「嗚嗚、嗚嗚、咿嗚…………嗚哇啊啊──」

  她對抱著自己的朱雀手臂也毫無反應,像小嬰兒一樣縮著身子嗚咽。

  明明已經獲救,卻毫無喜悅與放心的神色。

  「為、什麼、為、為、為什麼──」

  她無法抱住任何對象,只是一直孤獨地抽抽噎噎。

  因為她的雙手已經失去了倚靠的對象。

  *

  東方天空緩緩泛起魚肚白。

  漫長的夜晚逐漸天明。

  朱雀等人回到岸邊時,有如高唱勝利的凱歌般,一群人飛過天際。

  「哦!找到了!」

  一名少年從群體中俯衝而下。

  他是防衛都市東京的現任主席。

  雷鬼頭少年降落到朱雀等人附近,一瞥現場。

  他的視線停在茫然蹲著的冬燕身上時──

  「原來妳還活著啊,真是太好了。」

  露出皓齒一笑。

  冬燕蒼白的側臉,無力地低著頭。她一句話也不說,只有淚水不斷落在膝蓋上。

  「太好了。」

  鷹匠重複這句話。

  她難得語氣急促起來。

  「太好了,沒錯,的確太好了。然後呢?就這樣?沒別的嗎?」

  「妳在說什麼?」

  「很明顯地,你對她見死不救。要是沒有朱雀,她可能就沒命了。但是你做了身為一個人類的正確選擇,你沒有錯,不需要想太多。還活著很好,的確太好了。」

  「哈哈,什麼啊。那我反問妳,為什麼要那麼堅持啊?」

  「……什麼叫『為什麼』?」

  「因為──我們的關係沒有好到會一一記住名字啊。」

  都市主席斜眼一瞄冬燕,笑得理所當然。

  *

  「因為──我們的關係沒有好到會一一記住名字啊。」

  雷鬼頭少年斜眼一瞄雙髮束少女,面露笑容。

  這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

  在少年生活的世界中,不存在固有名稱。

  少年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將少女放在心上。

  「我們可是戰鬥科耶,有維持勝利,常勝不敗的義務。當然,過程中會有一些犧牲,因此我們得當個隨時可替換的零件,難道不對嗎?」

  雷鬼頭少年開朗地說著。既不爭強好勇,也未感到內疚。

  在種族之間的生存競爭世界中,不需要針對個體的感情。不能對個人有不必要的特別待遇,不能有優先於全體的個人存在。

  「我們必須將思考化為理論,損益化為數值,選擇最有效率的處事方法。」

  為了讓個體化為整體而變強,為了不久的將來戰勝UNKNOWN。

  「畢竟我最喜歡人類了。」

  雷鬼頭少年露出皓齒一笑。

  少年的眼前是與少年身穿相同制服,與少年同年紀的另一名少年。隸屬工科,能力應該是操縱重力的男學生。

  「────」

  男學生沒有否定少年的話,也不可能否定。

  因為兩人完全同等。

  兩人內心抱持相同的思想,簡直就像照鏡子一樣。

  「對了,我說你啊。」

  雷鬼頭少年將輸出武裝的杖柄指向空中,然後轉頭望向另一名少年。

  「我聽過你的傳聞,但你似乎比想像中強呢。在我們這邊,實力就是正義。希望不久後能拋開飛翔能力這種無聊的束縳,和你一起並肩作戰!」

  雷鬼頭少年露出毫無陰影的燦爛笑容,轉身離去。

  回到人類再生與勝利的象徵,灣岸防衛都市東京。

  *

  逐漸染成蒼藍色的天空,只有黑尾鷗飛過。

  鷹匠動也不動,定睛仰望連一片雲彩也沒有的早晨空氣。

  冬燕不時發出抽噎哭聲,抱著腿縮坐在冰冷的海邊。

  「…………」

  朱雀則一直呆站在原地。

  朱雀無法理解她們的心情。可能就和雷鬼頭少年一樣。

  『我討厭這種世界,討厭到無法忍受。』

  鷹匠微弱的心電感應,鑽進朱雀的神經內。

  是鷹匠為了避免在一旁哭泣的冬燕聽見,努力擠出來的聲音。即使在技術進步下失去利用價值,依然是確實存在的能力。

  『你可能會認為這是喪家之犬的遠吠,但我討厭戰鬥科的自尊心,討厭製作不合格名單,討厭對這些毫不在意的人們。我認為夥伴不該是這樣。』

  鷹匠始終面無表情。

  當然,她並非生來如此。這是在日常生活中必須獲得的性質。無表情的面貌底下,任何人都隱藏著情緒。

  「不論是名單上的成員,被踢出去的成員,或是和你位於相反極端的宇多良卡娜莉亞,我希望你見識這一切,因為我喜歡你,我希望你改變。我認為如果是你,應該會改變這一切。朱雀,你怎麼看?你對世界的扭曲有什麼看法?』

  「不!」

  朱雀搖了搖頭。

  如果是雷鬼頭少年──如果是那不知姓名的少年,肯定會一笑置之吧。

  不只他而已,可能絕大多數戰鬥科成員都一樣。

  當然,朱雀也一樣。

  這個世界根本沒有扭曲,世界壓倒性正確,維持完整的正當性。

  「……這世界──」

  明明如此,但剛張開的嘴卻不知該說什麼,又緩緩閉上。

  感覺有哪裡不對勁。

  朱雀不知道這種不對勁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明明該堅決否定鷹匠的問題,但就是接不上話。

  朱雀別過視線。

  大海的另一端,有讓UNKNOWN出現的傳送門。伴隨永無止境的漲潮退潮,牠們永遠會出現,前來消滅人類。

  起起落落的海浪聲,聽起來也像哀傷的哭泣聲。

  在這個世界,這個必須為了人類奉獻心力的世界,總是有人在哭泣。一個被拋棄在海邊的人正哭泣著。

  朱雀知道自己的世界有所動搖,他感受到自己心中堅固的常識結構產生了裂痕。

  但是他絕對不能承認這一點。

  朱雀在岌岌可危的界線上踩住煞車。

  朱雀認為有什麼地方失常了。他心裡聯想到卡娜莉亞。自稱是朱雀回憶中少女的她,那深愛一切事物的笑容。和她的笑容一樣瘋狂──或是更甚之。

  究竟是我,還是這個世界呢?

  其中一邊失常了。

  「那樣的世界──」

  說到這裡,朱雀瞇起單眼。

  現在的他還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

  他還無法承認自己究竟站在哪裡。

  但唯有一點非常明確,就是他必須挑戰某些事物。

  朱雀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在大海另一端發出耀眼光芒,絕對正確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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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7-1-9 10:40 PM

後記

  比基尼萬歲!我愛肚臍!Peace~!

  大家好,或者該說初次見面,我是相樂總。

  能夠包容一切的女孩子實在很棒呢──本作品就是在這種輕鬆心情下開始撰寫,不知各位覺得如何呢?所謂的近未來變態戀愛喜劇到底是什麼啊……

  我向責編詢問感想,得到的答案是「別管那麼多了快傳資料過來啦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所以我認為定義成戀愛喜劇果然是正確的。宣傳標語並未扭曲誤解,壞掉的只有時間觀念……那個,請再寬限我一下下。在末班電車發車之前,是的。

  先不提這些,朱雀究竟會選擇何種立場呢?『真正』扭曲的究竟是誰?

  總之下一集預定會暫告一段落,敬請期待。

  話說回來,這部作品雖然獨立,但世界觀本身是和其他作家共享。相關作家是《約會大作戰》的橘公司老師,以及《果然我的青春戀愛喜劇搞錯了。》的渡航老師。

  同學年的情誼,讓我們在總是笑聲不斷、重視人物、能夠實現夢想的溫暖家庭氣氛中努力寫作。三人一起寫的話,樂趣也加倍!這是我們的口號。大家的乘法都很差。

  隨便以「Project Qualidea」等關鍵字搜尋的話,各位可能會有種似懂非懂的心情,不過別擔心。因為我也不懂!

  如果某部近期預定由GaGaGa文庫發售,在人類史上留名的大傑作(作者:渡航)當中,能揭曉一切就好了。真讓人期待呢。

  此外之前發行的相關作品,有富士見Fantasia文庫的《為了拯救世界的那一天─Qualidea Code─》(作者:橘公司)與Dash X文庫的《廢材與金幣的庫洛迪亞》(作者:渡航&相樂總)兩部。

  不論只看本作,或是跳著看,都能滿足各位讀者。

  由於連加法都不會,因此篇幅不夠,以下是簡短的謝詞!

  カントク老師,十分感謝您超越人類極限的超美麗神級插圖!光是看到插圖,平常就會笑咪咪擺出Happy雙V手勢。請您多保重身體啊。

  大類責編,非常抱歉排了超越常識的超亂來行程表。對於害您犧牲私生活這件事,我深刻反省,直到首班電車發車為止,是的。

  橘公司老師、渡航老師,我差不多想去看個電影了,請兩位回覆一下。

  還有各位讀者,真的很感謝各位能看到最後。希望能在戀愛喜劇增量(預定)的不笑貓新刊或本作品下一集見到各位!

  那麼各位再見囉!

  相樂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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