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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25 02:54 AM

司 -【RIGHT×LIGHT‧七】飢渴的血鬼與夏夜的火花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2-25 11:30 A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哥哥,這裡有爸爸跟媽媽的墳墓嗎?」由衣邊說邊用麥桿草帽藏起獸耳。「是啊,大家的墳墓都在這裡。」我故意用了這種說法。全新的墓碑上刻著三個名字……爸爸、媽媽,還有妹妹由衣的名字。「我果然不是應該在這裡的人呢。」由衣在墓碑前呢喃著。我不曉得該如何回答,只好把手放在她頭上。在睽違多時再度踏上的故鄉土地上,受到重要夥伴們的鼓勵,如今我總算要面對那場悲劇了……

【原日文書名】:RIGHT×LIGHT7 ~飢えし血鬼と夏夜の炎花~

【原所屬文庫】:ガガガ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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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25 02:58 AM

Prologue

序章

你……

記得自己背負的命運嗎?

  嘰、嘰——

  我的腳步聲擾亂了緊繃的寂靜。好幾百年前就矗立在遠離人煙處的廣大平安式宅邸中,連靜默都沉重地堆積著主張其存在。將之打破的我屬於異類,也是不請自來的客人。每當體重加諸於腳尖上,木地板便會響起悲鳴,彷彿責難著我一般。

  嘰、嘰……

  每踏出一步都磨耗著心神。感覺好像違反了這個地方的規矩,令我靜不下心來。我慎重小心地盡力想要抹消腳步聲。

  ——嘰。

  可是卻失敗了。我滿懷焦慮地瞪著走在前方的寬闊背影。身穿西裝帶領著我的他不發出任何聲音,在昏暗的走廊上前行。彷彿昭示著這地方應有的樣貌般始終保持沉默。

  怎麼樣才能安靜地走在這條老舊的木製走廊上呢?我看著他的運步方式心想。就算試著配合他的步伐把腳踩在同樣的位置,地板還是會響。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覆譴責我的無禮。

  嘰、嘰、嘰——

  接下來我又聽了多少次刺耳的聲音呢?最後我終于歸納出一個結論。

  他之所以不會打破寂靜,一定是因為和這個地方同化了的緣故。長時間待在這裡的他想必已經往返這條走廊數干次了,所以大概變質成跟宅邸相襯的人了吧。

  這也就是所謂的經驗。第一次走在這裡的我求之卻不可得的東西。身為友月家當家直屬秘書的他花了幾十年學會的技術,首次踏進這裡的我不可能模仿得來。

  我轉念一想,有黠粗魯地把腳放下。

  嘰!

  一個特別嘈雜刺耳的聲音響起。剎那間,他倏地停下腳步,我不由得縮起身子。原本以為要挨罵了,但隔著他的背看到畫有水墨畫的紙拉門時,我才發現只是路走到盡頭罷了。

  「——我把未由小姐帶來了。」

  他以低沉的聲音向紙拉門後方喚道,於是一個嘶啞的嗓音回應「進來」。我緊張地倒吞一口氣。

  這房間該不會是——

  友月家當家居住的這座宅邸是由走廊連結數棟建築物所構成,即便是親戚也只有一部分人才獲准登門造訪。房間的紙拉門上分別繪有月夜的風景,其月齡的名稱便是各個房間的名字。最靠近入口的房間是月亮塗得黝黑的《朔之間》,基本上越往深處走,月亮就變得越圓。而如今我眼前的紙拉門上畫著不可能存在的景象——掛著兩輪滿月的夜空。

  ……《雙月之間》。

  僅在傳言中出現過的最深處的房間。據說所在位置比平常謁見用的《滿月之間》還要裡面的當家專屬房間。雖然感覺走了很久。但我沒有想到竟是被帶來這種地方。

  以前當家陷入病危狀態而首次被傳喚到這座宅邸時,我也沒來過這種地方。既然被叫到這裡,那就表示當家個人有重要的事情要親自召見。

  儘管感到困惑……我卻不是毫無頭緒。

  我輕輕將手貼上胸部。過去胸口上侵蝕我生命的傷痕已經不存在了。

  那絕不可能是自然痊癒。雖然記憶曖昧模糊,有可能是場夢也說不定,但在那間病房裡我——

  「……?」

  這時我感受到視線,便抬起頭來。然後剛好對上了手抓著紙拉門,就這樣面無表情地低頭看著這邊的一雙眸子。黑漆漆的——眼睛。他的頭髮與鬍鬚都摻雜著花白,西裝則是灰色的,但只有那對眸子是探不到底的夜色。彷彿光照不進去的深坑裡充滿了黑暗一般。刻劃著皺紋的臉上不見任何表情。

  為什麼……要看我呢?

  我害怕得別過視線。從以前我就很怕帶我到這裡來的秘書。不僅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連心裡在想些什麼都看不出來。

  就在我低著頭的時候,耳邊傳來紙拉門刷地打開的聲音。走廊上凝滯的空氣流動起來,撫過我的臉頰。不知道是不是有在焚香,一股甜膩的氣味直衝鼻腔。

  察覺秘書好像開始跨步移動了,我趕緊跟上免得落後。來到房間中央時,秘書停下腳步,滑行似的退到旁邊。被寬闊的背影擋住的視野頓時大開,坐在深處的人物現身了。在左右兩側紅色燈火的照耀下,一位個頭嬌小的白髮老婆婆自充滿室內的深沉黑暗中浮現出來。

  「你好啊,未由。」

  她以嘶啞的嗓音呼喚我的名字。

  「——您好,外婆。」

  我對自己的外婆,同時也是友月家的現任當家,友月未永低頭致意。

  「歡迎你。之前你來的時候沒能見上一面,我感到很遺憾。」

  「是……」

  在被舅舅收養之前,我始終過著跟友月家毫不相干的生活,當然也就不曾見過外婆。上次造訪宅邸時,當家才剛脫離險境,無法親自會客,而是由旁邊的秘書代為接待親戚,所以這是我第一次跟她碰面。

  直接見到的友月未永本人比想像中還要嬌小,給人一種柔和的印象。深深刻劃著皺紋的臉跟母親的面容有些重疊,眼裡充滿溫柔的光芒,跟之前不顧我的意志專斷獨裁的人物形象大不相同。

  「雖然有很多話想說,但今天把你找來這兒不是為了聊天,而是因為有事情不得不告訴你。」

  「——是。」

  我吸了口氣,停頓一拍後才回答。不能透過秘書,必須親自告知的要事想必非同小可。我有種預感。如果沒錯的話……那恐怕是不容拒絕的事情吧。

  「你……記得自身背負的命運嗎?」

  外婆筆直地注視著我的眼睛,以憐憫的口吻發問。

  「…………」

  我無法故意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心裡早就猜到果然會是這樣了。

  我往貼在自己胸口的手使勁。那裡過去曾經有『傷』。破壞精神,讓裂痕蔓延整個肉體的詛咒黑傷。傷痕的侵蝕隨著使用魔術消耗精神力而逐漸惡化,讓我在醫院裡遊走於生死交界之間。我想起了當時模糊的記憶。

  ——君想活下去嗎?

  某人的聲音這麼問道。我回答我不想死。

  ——那麼君要背負命運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妾身就救君一命吧。

  我討厭什麼都辦不到就結束了。我有想要幫助的人,所以點頭同意了。

  想得起來的就只有這樣而已。當時在病房內發生的事情……果然不是作夢嗎?

  最後那聲音說了。命運之名,那就是『朋月未永』。

  我並沒有忘記。我之所以沒跟任何人講過這件事情,是因為自覺可能需要付出龐大的代價。一旦說出來就會讓大家——讓啟介同學感到內咎。

  所以我將它藏在心中,希望不過是一場夢。可是外婆所說的話,以及真摯地凝望著我的眼眸,迫使我捨棄天真的期待。

  「救了我的……是外婆嗎?」

  我小心翼翼地發問。不過外婆卻搖搖頭,閉上了眼睛。她的表情非常沉痛,暗示著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十分不祥。

  「——最長也只到下次月圓吧。」

  言語緩緩地自外婆口中道出。

  「您是……指什麼呢?」

  其實我一點都不想問。但我卻不得不問。

  然後我的命運被昭示了。

  不過不是外婆,而是她背後的聲音宣告的。

  房裡……還有更深層的空間嗎?

  由於室內相當昏暗,之前我都沒有察覺到。外婆身後並非牆壁,而是竹簾。那兒隱約有個影子在晃動。我原本以為那是外婆被火光投射出來的影子……但其實不是。在竹簾後方的是某人的輪廓——

  「是君能夠繼續當『友月未由』的時間哦。」

  僅在漆黑的病房內聽過一次的嗓音。

  跟語氣相反,聲音聽來像是出自於年輕女性。

  我知道在那裡的是以命運為代價拯救了我的誰。

  *

  ——咖啷、框咚。

  巨幅晃動與聲音將我的意識拉回了明亮的世界。

  我稍微睜開眼睛望向窗外,列車似乎正好駛上了鐵橋,廣大的河川反射著燦爛的陽光。

  我將視線移向坐在對面座位上的少年,以及戴著麥桿草帽的女孩。少年把手拄在窗邊托著腮迷迷糊糊地打盹,女孩則是依偎著少年呼呼大睡。

  我肩膀上也承受了重量。仔細一看,金發少女正把頭靠著我酣睡當中。

  大家都睡著了呢……

  我苦笑起來。因為不能移動,我再度望向窗外。明明還是白天,湛藍的天空卻可見浮現著一輪白色的上弦月。

  「到下次滿月為止——」

  我低聲呢喃。

  三天前,即大家一起去海水浴的隔天友月家當家宣告的期限。

  在那之後無論睡著還是醒著,我都會一再回想起來。

  那輪在大白天綻放光輝的月亮接下來應該會變得越來越飽滿吧。

  太陽將逐漸揭露目前看不到的部分,令月亮扭曲醜陋的真面目顯現。既然今天是上弦月,那麼再過一週又一天就會迎向陰曆十五日的滿月了。

  我不想……看到那幕景象。

  可是月亮不會停下來。星體的運行不可動搖。

  如果我的時間真的要結束了,至少在那一刻來臨之前——我希望能夠一直當我期望的『友月未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25 03:00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2-25 11:29 AM 編輯

C'apter1

第一章 夏天的故鄉,彼此的致意

首度出自口中的返鄉招呼混雜著哽咽聲,非常不像樣——

  1

  【七月三十一日 (日)】

  『下一站是奈波——奈波……』

  破碎的廣播聲傳進耳裡。然後睽違了約一年半才又聽見的故鄉名稱讓我自淺眠之中清醒過來。

  就快到了呢……

  咖啷、框咚,列車規律的聲響彷彿朝被拋下的過去接近的腳步聲。

  我無力立即撐開沉重的眼皮,就這樣閉著眼睛緬懷起自己出生長大,且有一年半沒回去的城鎮。這時,我突然感到呼吸困難。

  ——有人正捏著我的鼻子。

  又是那傢伙……不,還是由衣呢?

  我厭煩地睜開眼睛。結果出現在眼前的是少女搖曳著及肩黑髮而笑的臉。

  「咬、咬月?」

  看到意料之外的犯人,我驚訝地喊出名字,可是因為鼻子被捏住的關係,我無法正常發音。

  「就快到了哦,啟介同學。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下一站對吧?差不多該把大家都叫起來了。」

  帶著惡作劇的笑容對我這麼說完,少女——友月未由便放開我的鼻子。

  「啊、啊啊,說得也是。」

  我儘可能佯裝平靜點了點頭。平時沉著穩重的友月那意想不到的行動,以及近得可以感受到鼻息的臉,令我心臟像打鼓似的撲通撲通直跳。

  把放在上方置物架的行李拿下來的友月,側臉看起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她曾說過自己沒什麼機會旅行,所以心情大概很亢奮吧。

  「由衣,快醒醒。馬上就要到了。」

  總之,我先出聲叫喚攀著我右手睡著了的妹妹——遠見由衣。

  「嗯——……哎呀……已經到了嗎……?」

  由衣平常總是很難叫醒,不過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睡得淺的關係,今天她非常聽話地張開了眼睛。

  「喂,帽子帽子!」

  可是當由衣抬起臉時,戴在頭上的麥桿草帽差點就要脫落了,於是我連忙按住由衣的頭。

  好險……要是被外人看見這底下的狼耳,到時候可是會引發軒然大波呢。

  「嗯——……吵死人了。」

  用不著叫,坐在我正對面的金髮少女——愛莉莎·柯朗諾·史特林·萊特就因為我慌亂的動作而醒來了。

  「呼~~啊,睡得真好。啊,差不多要到了嗎?」

  看到開始進行下車準備的友月,愛莉莎這麼問道。

  「嗯。愛莉莎最好也準備一下……不過你的行李也就只有一個背包而已呢。」

  友月苦笑著從架上取下背包交給愛莉莎。我也把塞滿自己行李的沉重手提袋拿下來準備下車。

  不過這情況簡直跟抵達美傘市時完全相反……

  決定進傘陽學園就讀,逃也似的離開故鄉,最終踏上傘陽車站的時候,我只有自己隻身一人。印象中換乘好幾班電車耗時五個鐘頭的路程感覺非常無聊。不過這回儘管最後累得睡著了,一路上卻話題不斷,絲毫不覺得漫長。

  「好,那麼最後再確認一次吧。」

  我結束準備後便向三人喚道。

  「確認?東西都拿了哦。」

  愛莉莎揉著眼睛問道。

  「不是這樣啦。我是說關於我們的——『設定』。」

  一站上月台,頓時感受得到夾帶著些許海水氣味的風。

  我記得——雖然住在這裡的時候從未意識到,但這就是奈波的空氣。比美傘市還要強上幾分的陽光,令被車內冷氣吹涼的身體感到十分舒適。

  「那個,我跟未由是啟介的同學,也是史蹟同好會這個社團的成員……是這樣沒錯吧?」

  緊跟在我後面下車的愛莉莎自言自語地嘀咕完,便向後方的友月發問。

  「嗯。愛莉莎是來自國外的留學生,對日本文化很感興趣,所以一聽說啟介同學老家鎮上有古堡遺蹟,便要求跟他一起返鄉。而我也很厭興趣,於是拜託啟介同學也帶我來——這就是我們的設定。」

  跟由衣一起出來的友月對愛莉莎所說的話加以補充。我對兩人點了點頭。

  「啊啊,你們願意這麼做就太好了。雖然不曉得這樣能不能博取信任……不過帶著兩個女生去舅舅家,好歹也需要什麼藉口吧。」

  我苦笑著說。由於早就知道愛莉莎要一起來,我事前已經打過電話詢問能否帶朋友過去,但我卻對朋友是女生這點三緘其口。

  雖然『史蹟同好會』是大家討論過後迫不得已編造出來的推託之詞,但總比什麼都沒有要來得好吧。位於奈波的古堡遺蹟可說是這個鎮上唯一的史蹟。儘管不是那麼有名,卻具有充滿怪談味道的傳說,甚至有好事之徒不辭千里特地前來造訪。

  不過也稱不上觀光勝地就是了。

  「欸,哥哥,史蹟同好會是做什麼的會啊?」

  由衣做了個大大的深呼吸,感慨地品味著故鄉的風,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似的發問。

  「嗯——……大概是去參訪以前的建築物或遺蹟,同時調查並蒐集相關歷史吧?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傘陽學園裡真的有這個同好會哦。」

  之前我曾在公佈欄上看過招募社員的廣宣,所以才想到了這個點子。那間學園裡似乎有不少興趣風雅的學生,人文性質的社團或同好會中冷門的類型出乎意料地多。

  「哦——歷史啊……感覺好像不怎麼有趣呢。啊,對了,哥哥。我是不是差不多該變身成狼會比較好呢?」

  由衣東張西望地環顧週遭。

  「不,等出了剪票口後再變就行羅。那麼我們走吧。」

  我催促大家邁開腳步。除了我們之外,在這一站下車的似乎只有一對帶著小孩的夫妻、乘坐輪椅的女性,以及推著輪椅的男性而已,月台相當冷清。

  剪票口沒有半台自動剪票機,僅由站員收取一張又一張的車票。

  「哦——系統跟啟介居住的城市不同呢。」

  愛莉莎有點佩服地呢喃著說。這時,我看見一張小紙片從前方乘坐輪椅的女性手上輕輕飄落。水藍色的四方形紙片——那是車票。

  「不好意思,你們東西掉了!」

  我連忙舍起掉落地面的車票,出聲叫喚推著輪椅的男性。

  「哎呀?啊啊,謝謝你。真是幫了我個大忙呢。」

  男性露出好像人很好的笑容從我手土接過車票。年紀大概二十出頭吧,是個態度溫和的青年。身材高瘦,肌膚白皙。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防曬,他罩著一件白色的長袖襯衫。

  「——菜津,不可以弄掉哦。哎呀……看來好像是睡著了。」

  青年窺探著輪椅女性的臉露出苦笑。仔細一看,女性正閉著眼睛發出微弱的呼吸聲。黑色長發配合胸部的動作上下起伏。膚色比青年還要白,彷彿才剛堆積沒多久的白雪。五官端正得像是假的。頭上戴著花卉髮飾,反射日光閃爍著紅色光輝。宛如藝術品般完全的美令我不禁屏息。

  「喂喂,我說你啊,不要看別人的戀人看到出神好嗎?」

  「啊,對、對不起。」

  我趕緊退開,並低下了頭。

  「不過這也沒辦法。誰叫菜津是全世界最美的女性嘛。目光會不自覺追著她跑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這樣對你的同伴很失禮吧?」

  青年一副當真這麼認為的樣子,面露自信滿滿的笑容指著我的背後。我回過頭去,正好迎上三對鄙視的眼睛。

  「那就再見囉。太花心可是會自取滅亡哦。」

  留下這句話後,青年便推著輪椅通過剪票口離開了。

  「啟介,剛才那個人真有那麼漂亮嗎?」

  愛莉莎語氣冰冷地問道。

  「啟介同學……一直死命地盯著人家看呢。」

  友月以沒有高低起伏的聲音說。

  「哥哥,等一下我要咬你。」

  由衣毫不留情地宣告過後,便別過臉去。

  為什麼?我做了什麼天大的壞事嗎……?

  才剛抵達就突然遇上倒霉事,我不禁重重地嘆了口氣。

  自萬里無云的天空落下的陽光,照耀著睽違一年半後重返的家鄉。

  什麼——都沒有變。

  一出車站,眼前便是公車站。剝落了一半的七見公車標記也同樣沒變。設有頂棚的公車站內坐著搭乘同一班列車的夫妻與他們的小孩,大概是在等市營公車吧。

  道路另一邊可以看到蕭條的柏青哥店,以及停車場格外寬敞的便利商店。沒記錯的話,那間便利商店是在我念小學的時候開的,自那以來我就經常光顧。

  「——由衣也覺得很懷念嗎?」

  我出聲呼喚坐在頭頂上齜牙咧嘴的小黑狼。在廁所變身後,由衣便如先前預告過的一直咬我,不過不曉得是不是看景色看得入迷了,如今啃咬的力道變弱了些。

  「汪……」

  由衣輕吠一聲。那感覺並不像是肯定的意思。

  「這樣啊,畢竟由衣一直在我右手裡沉睡嘛。對於懷念的感觸也不太一樣啊。」

  我把手伸到頭上撫摸著柔軟的黑色毛皮。三年前死於海難事故的由衣不能以人類的姿態走在這個城市裡。由於透過狼眼眺望景色,如今她或許感受到比我還要深的隔閡也說不定。

  「啟介,接下來要怎麼辦呢?有什麼交通工具來了哦。」

  代替由衣把之前戴著的麥桿草帽與披肩佩帶在身上的愛莉莎指著開往公車站的公車。

  「不,我們不搭公車。因為舅舅家是從這裡走得到的距離。」

  這麼說完,我率先邁開腳步。愛莉莎跟友月也尾隨在後。

  朝站前的道路直行,很快就來到了漫長的下坡路。左右並排著穿插在民宅中的診所、章魚燒店跟雜貨店等等,眼下可以俯瞰整個城鎮的遠景。對面延展著一片深藍色的海洋。沿海岸興建的道路是國道,其週遭有許多大型建築物,遠方甚至看得到摩天輪。那是以前全家曾一起去過的本地遊樂園。

  「哇,是海耶,好近哦。這麼說起來,好像聞得到海水味呢。」

  友月有些驚訝地輕聲說。

  「哦——好想再游泳啊。」

  我回頭望向雀躍大喊的愛莉莎。

  「很遺憾,這一帶浪很大,不適合做海水浴哦。而且海岸也不是沙灘,全是人工填造的。如果想游泳的話,不去遠一點的地方是不行的。」

  「咦——……明明就近在眼前了說……」

  愛莉莎不滿地鼓起臉頰。

  「不過天氣這麼熱,我能體會你想游泳的心情啦。」

  曬得火辣辣的太陽挾帶過剩的熱量直逼而來。我的背已經被汗水浸濕了。

  「啊,啟介同學,我可以……去買個飲料嗎?」

  友月在酒販前發現自動販賣機,並伸手比了比。

  「是可以啦,不過再走一會兒——」

  就到舅舅家了,在我這麼說完之前,友月就已經衝向自動販賣機投下了硬幣。

  「對不起,總覺得口乾舌燥……」

  友月苦笑著按下按鈕,然後拿起掉下來的運動飲料。

  「嗯……反正也不急著趕路,在這裡補充完水分再走吧。」

  我跟愛莉莎也停在自動販賣機前選擇飲料。

  「我要冰紅茶!」

  沒帶錢的愛莉莎對我說。

  「是是是,我知道了。那我……喝蘋果汁好了。」

  為了討厭碳酸汽水的由衣,我選擇了普通的果汁。頭頂上累癱了的由衣也需要水分吧。黑色毛皮感覺好像很容易吸熱。

  ——是啊,慢慢走吧。

  我邊掏出錢包邊想。

  預計在夏天的故鄉度過的長假才剛開始。我得徹底做好覺悟才行。

  不光是為了把愛莉莎及友月帶來而道歉。受到沒能拯救由衣的罪惡感苛責,覺得好像所有人都在責怪自己的那個時候,我放棄面對許多事情逃離了這裡。

  首先……跟舅舅他們當面談談吧。

  我在心中低聲說。

  雙親及妹妹亡故後,他們收留了對任何事情都喪失興趣的我,讓我住進他們家中。若是沒有可以投靠的親人,我恐怕連學校生活都無法繼續下去了吧。可是我還沒有好好地道過謝。雖然我曾如條件反射般無心地說了句「謝謝」,但卻無法發自內心地感謝他們。

  其實他們覺得我很麻煩,很討厭我吧?他們會不會很蔑視獨自倖存下來、連妹妹都救不了的我呢?他們對我那麼親切也是為了雙親的保險金和財產吧……

  過去最討厭自己的我覺得週遭的一切都很骯髒齷齪,因而變得疑神疑鬼小心翼翼。

  因為害怕可能在他人眼中看見這種情感,我別開視線,淨說些無關痛癢的話。

  即便是現在,我心中依然抱有同樣的疑問。

  不過這次我要仔細確認,不再瞥開視線。

  要不然跟由衣一起回來就沒有意義了。

  2

  下坡路的途中——經過有自動販賣機的酒店不久後左轉,步行約十分鐘。

  來到名牌上寫著『近桐』的兩層樓木造房屋前,我們停下了腳步。

  藍色瓦片屋頂的家圍繞在大概跟我等高的圍牆之中,看起來比週遭的住宅稍微老舊了點,可是佔地卻大上一倍。聽說三十年前曾經改建過一次,不過建築物的基礎似乎仍保有昭和初年建好後的模樣。如今四周都變成了住宅區,但據說以前曾有人在這裡作田從事農業。

  雖然外公外婆已經過世了,不過這裡是老媽的老家。身為弟弟的舅舅繼承了房子。

  「啟介,到了嗎?」

  愛莉莎交互看著佇立不動的我與玄關發問。

  「是、是啊。」

  「那就快進去啊。一直站著很熱耶。」

  「……我知道。」

  我點點頭,然後站到門鈐前。原本我想毅然決然按下按鈕,可是眼看著就要碰觸到按鈕時,我的手指卻停了下來。

  「啊——真是的,你快一點啦!」

  愛莉莎不耐煩地大叫。

  「哎、哎呀,我只是想不到一開始該說什麼才好——」

  「汪!」

  啪嗒。

  當我正忙著找藉口搪塞的時候,從頭上移動到肩膀的由衣突然用前腳按下門鈴。家中隱約傳來叮咚的聲音。

  「喂!你幹麼自作主張啊,由衣!」

  我焦急得伸出手來,但由衣卻輕巧地閃身躍入愛莉莎胸前。

  「由衣,幹得好啊。真是太了不起了。你是在幫忙不中用的哥哥吧?」

  接住由衣的愛莉莎讚賞地撫摸由衣的頭,同時壞心眼地看著我。

  「啊,啟介同學,有人從裡頭出來了。」

  友月對驚慌失措的我提出忠告。我倏地轉回正面時,玄關大門的毛玻璃後方已看得見人影,還聽得到女性喊著「來了」的聲音。

  「打、打擾了!」

  門咖啦咖啦往旁邊拉開同時,我扯開嗓子大喊。

  「哎呀——小啟?」

  出現的是一位身穿圍裙的女性。粗眉毛顯而易見地表現出驚訝的情緒。她是舅舅的妻子,也是我的舅媽——近桐茜。

  「您好,小、小茜舅媽。」

  我緊張地打招呼,然後——抬頭注視她的眼睛。

  「真是的,剛聽到有人說打擾了,我還以為是誰來了呢。你比我聽說的稍微早到一點哦。原本我還打算去車站接你的說……」

  「不好意思……因為我們比想像中早到。」

  我編了個假的理由。其實我是不好意思勞駕他們特地來接自己,所以才故意告訴他們比較晚的時間。

  「就算是這樣,你到的時候也該通知一下嘛……」

  小茜舅媽惋惜似的皺起眉頭輕聲說。不過一發現在我背後觀望情況的兩人,她頓時瞪大了眼睛。

  「——小殷,那個,你後面那幾位是?」

  「呃……昨天我有打電話問過能不能帶朋友一起來,您還記得嗎……?」

  「咦!?咦————————!?」

  小茜舅媽發出響遍左鄰右舍的驚呼聲後,隨即轉身從玄關朝家中大喊:

  「老、老公!不好了!小啟他!小啟他帶了女孩子回來啦————!」

  這麼說起來,小茜舅媽就是這種人呢。我呆呆站著回想。

  小茜舅媽情感豐富又喜歡多管閒事,可惜美中不足的是對各方面的表達方式都太誇張了。寄住在這裡的時候我還嫌她有點煩。不過現在卻不會感到不快,只覺得有些難為情。

  那一定是因為——小茜舅媽直直看著我的眼中沒有我害怕的東西吧。

  好久沒聞到老樹與燈心草的香氣了。舒適的微風在八疊榻榻米大小的客廳內流動。因為一直住在宿舍裡,過著與和室無緣的生活,我覺得心情格外平靜。窗戶全都敞開,紗窗後方的狹窄庭院裡可以看到洗好的衣物隨風擺盪。庭院一隅的小家庭菜園長出了茂密的綠葉,那是舅舅的休閒嗜好。

  放在客廳的電視上正播放著高中棒球,以各校管樂隊演奏的應援曲為背景,棒球男兒們展開熱烈的比賽。

  我們一邊啜飲小茜舅媽準備的麥茶,一邊默默地看著電視,以及坐在正對面的一名男性。手裡拿著變短的香煙,目不轉睛地觀望比賽發展的舅舅——便是媽媽的弟弟近桐忠志。他身穿深藍色的甚平,咯吱咯吱地抓著落腮鬍。

  說起為什麼會演變成這種情況,那是因為小茜舅媽大聲嚷嚷著帶我們去客廳時,正在看棒球的舅舅低聲喝斥說「現在正打到精采的地方,安靜一點」的緣故。

  小茜姑媽留下一句「不好意思哦」,便退回廚房準備麥茶去了。於是我、愛莉莎及友月只得緊張地交互看著舅舅跟電視。

  大概是害怕舅舅嚇人的聲音吧,連平常吊兒郎當的愛莉莎也用手指摩娑榻榻米的紋路,乖乖地觀看賽事。

  這時,播報員宣告「比賽結束」的聲音響起。不曉得是不是為輸的隊伍加油,舅舅咋舌一聲,把變短的香煙放進煙灰缸裡捻熄。然後他總算面向我們這裡,並露出驚訝的表情。

  「忠志舅舅,好久不見。」

  我心想不能錯過好不容易降臨的好機會,趕緊打了招呼。

  「——哦?啟介!你什麼時候來的?」

  忠志舅舅一副好像真的現在才發現的樣子問道。這時,小茜舅媽現身代我們回答:

  「已經是十分鐘左右前的事羅。你看電視看得入迷了,害人家一直苦等呢。你這個人的壞習慣就是專心起來就看不到其他事情。」

  把切好的西瓜放在托盤上端來的小茜舅媽不耐煩地說。

  「哎呀,是這樣啊。不好意思,因為比賽剛好進入白熱化的階段啊。話說回來……旁邊的兩位小姐是誰呢?」

  忠志舅舅一邊抓著睡亂了的頭髮,一邊將視線移向愛莉莎與友月。

  「啊,我也還沒聽你說呢。小啟,可以幫我們介紹一下嗎?」

  在忠志舅舅身邊坐下後,小茜舅媽也催促著說。

  「那個,這兩位是我學校裡的同學,也是我隸屬的史蹟同好會的朋友。她們想參觀這個鎮上的古堡遺蹟,所以決定一起過來……」

  我迅速對兩人使了個眼色,於是友月點了點頭。

  「我叫友月未由,跟啟介同學同班,平常總是受他多方關照。」

  見友月彬彬有禮地作了自我介紹,愛莉莎也接著說:

  「我叫愛莉莎,柯朗諾,史特林,萊特,是國外來的留學生,平常總是關照著啟介!」

  因為太想表現出客氣的樣子了,愛莉莎說得語無倫次。不過這樣大概反而更讓人覺得她像是外國人吧,小茜舅媽笑著說「真是個有趣的人呢」。

  「汪!」

  不曉得是不是也想自我介紹,被愛莉莎抱在懷裡的由衣短促地吠了一聲。

  「啊,這孩子是我養的狗,名叫由——不,是叫做莉露兒。」

  愛莉莎補充說明。就算變身成狼也要避免使用由衣的稱呼,這應該算聰明的做法吧。雖然商量得不夠周詳,但我很感謝愛莉莎的用心。

  「對不起,沒有解釋清楚就把人帶來了……不過我會讓她們住在老家,所以請您兩位放心。」

  我向忠志舅舅他們道歉。所謂老家是指我那位於市內真正的家——遠見家。

  基本上那裡似乎是由我繼承的樣子。不過自從舉辦過家人的葬禮以來,我就再也沒有接近過那邊了……

  「等等,小啟。你們難得一起來,乾脆就住在我們家嘛。家裡還有空房間,不會給我們添麻煩的。對吧?」

  小茜舅媽向忠志舅舅確認著說。

  「我不介意哦。你舅舅我還有能力在暑假期間收留外甥的兩位女朋友啦。」

  「可是……」

  兩人的好意令我很是感激。忠志舅舅的眼神充分證明了這個提議並非場面話,但我卻無法馬上點頭答應。

  這是因為這個家裡還有另一個需要顧慮的人在。

  「難不成你是在擔心咲嗎?」

  忠志舅舅點燃新的香煙說。

  「是的。咲姊她……今年要準備考大學了吧?」

  咲姊——本名近桐咲。她是舅舅夫妻的女兒,也是大我一歲的表姊。比我父母親還早結婚的舅舅夫妻膝下除了咲以外,上頭還有兄姊各一人。不過他們在我借住這個家的時候已經去了東京。我用的就是他們空出來的房間。

  「是啊。現在她還要去學校參加夏季補習。雖然在家裡好像也唸書唸到很晚的樣子,不過身為家長的我說了算。你不用客氣。而且你好像忘了,超過三年以上沒使用的房子,水電瓦斯早就停了。」

  「啊……」

  的確,聽他這麼一說,這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父母親的葬禮結束後,我就沒再回過那個家了。那種地方不可能讓兩人去住。我不禁為自己的思慮不周感到羞傀。

  「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如果覺得過意不去的話,啟介就自己去跟咲道歉好了。這樣差不多可以抵你把姑娘們帶來的帳吧。」

  「我明白了……」

  雖然我頷首同意,卻在心中嘆了口氣。

  要跟咲姊攀談需要比面對舅舅他們還要大的勇氣。

  三年前……自從家人過世以來,任誰應該都察覺到築起心防的我產生了變化。即使如此,舅舅夫妻卻假裝沒有發現,依然在日常生活中表現得一如往常。

  可是只有咲姊不同。

  咲姊她——絕不可能認同改頭換面的我。

  每次腳踏下去,陡峭的樓梯都會微微嘎吱作響。我接過友月沉重的行李跟著小茜舅媽上樓。愛莉莎跟友月也尾隨在我背後。

  「啊,有塗鴉!」

  愛莉莎東張西望地打量扶手跟天花板,並逐一向後方的友月報告。

  在這之中,我們被帶往二樓深處的一室。那是長女樁姊以前住過的地方。

  「樁幾乎把自己的東西都拿走了,所以房間很空。我想應該鋪得下兩人份的棉被吧。」

  小茜舅媽打開紙拉門,給我們看除了放在牆邊的衣櫥外什麼都沒有的六疊榻榻米大的房間。我放下行李打開緊閉的窗戶,讓悶在室內的熱氣流出去。

  「啊,對了,愛莉莎跟未由住同一個房間可以嗎?」

  小茜舅媽像是突然意識到似的詢問兩人。這話是什麼意思呢?除了這個房間以外應該就沒有其他空房了才對……

  「是、是,當然。您願意讓我們住下來就已經足夠了……謝謝您的關心。」

  友月誠惶誠恐地道謝。這麼說起來,總覺得友月好像進了屋裡後就變得特別緊張的樣子。

  不過小茜舅媽卻搖搖頭說「不對不對,我不是說這個哦」,然後像是要講悄悄話似的把臉湊向兩人。

  「那個啊,如果你們之中有誰是小啟的戀人,我想說是不是跟小啟同房會比較好。」

  聽了音量大到足以傳進我耳裡的竊竊私語,我僵住了身體。

  「咦、咦!?我、我才不是……」

  友月驚慌失措地擺了擺手,於是這回小茜舅媽轉而望向愛莉莎。

  「那是愛莉莎嗎?」

  「我、我也……那個……」

  愛莉莎瞥開視線搔著臉頰。

  「等、等等,小茜舅媽,請不要開玩笑啦。」

  我插嘴這麼一說,小茜舅媽便開心似的拍了拍手。

  「呵呵,我鬧著玩的。不過小啟,這樣不是很好嗎?」

  「很好?」

  「你少來了,還裝呢。小啟真是個幸福的人耶。既然小啟不需要人帶路,那我下樓去囉。房間一直幫你保持原樣哦。」

  小茜舅媽竊笑著離開了房間。

  她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我疑惑地歪著頭,完全摸不著頭緒。

  「我也去自己房間放行李哦。」

  對依舊倉皇不已的兩人這麼說完,我便步出走廊前往隔壁第二個房間。不知怎的,我覺得很難在那裡待下去。

  打開被太陽曬成茶色的紙拉門,一年半前逃離的景象就這麼原封不動地出現在眼前。近桐家的長男瞬哥用過的木桌,擺放在桌面書架上的國中教科書,房間角落的衣櫥與空蕩蕩的書櫃。

  不知道是不是舅媽幫忙打掃過了,房內一塵不染。仔細一看,窗戶是開著的,感覺比剛才的房間還要涼爽。

  「這還真是殺風景呢。」

  愛莉莎突然從我背後冒出來評斷我的房間。

  「嗚哇!?不要擅自進來啦!」

  「可是人家想看看啟介的房間嘛。對吧?未由。」

  愛莉莎回頭向僅從紙拉門後方探出頭來的友月徵詢同意。

  「對、對不起,啟介同學……」

  儘管嘴巴上道歉,友月卻興致盎然地環顧著房間。

  「是無所謂啦。反正也沒什麼不能看的東西。」

  我死了這條心,彷彿歡迎客人來訪似的展示著房間。

  「……的確,與其說沒什麼特別的,倒不如說東西少得可憐。你真的住在這個房間裡嗎?」

  愛莉莎好奇地問道。抱在胸口的由衣也「嗚?」地歪著頭。

  「寄住在這裡的時候,我只帶了最低限度的必需品。私人物品也幾乎都沒買。」

  雖然有拿零用錢,但當時我沒心情把錢花在娛樂或興趣上。

  「哦——宿舍的房間還要更亂,探索起來也比較有意思說……這邊感覺好像很無聊呢。」

  「喂,等等。你說探索……是要探索什麼啊?」

  「咦?啊~~……沒什麼啦。那麼我去探險一下哦。」

  愛莉莎視線飄怱起來,然後逃向走廊,咚咚咚地下樓離開了。

  「探險……」

  她是想在一般民房裡找什麼啊?希望可別給舅舅他們添麻煩才好。不,跟這個比起來,我更在意她在宿舍裡發現了什麼。

  「啟介同學,你在宿舍房間裡藏了什麼嗎?」

  依然站在房間入口處的友月問道。

  「沒、沒有啦,我怎麼可能有藏什麼……很糟糕的東西都處理掉了……不對,什、什麼都沒有啦。」

  「這、這樣啊。」

  見我死命地辯解,友月擠出了僵硬的笑容。我連忙轉換話題。

  「啊,不說這個了,為什麼你要一直站在那裡呢?」

  「咦?那個……因為我從沒進過男生的房間。我……可以進去嗎?」

  這麼說完,友月拾起眼來看著我。

  「友月不介意的話,我是無所謂啦……」

  「是、是嗎?那麼我就打擾羅。」

  友月戰戰兢兢地跨過門檻。

  「就算進了房內,我想看到的東西也不會變就是了。」

  我呢喃著說。尤其東西少的房間就更甭提了。

  「不,有些東西不從裡面是看不到的。」

  友月直直地走向窗戶,然後打開窗戶眺望外頭。

  「——視野真好。這就是啟介同學一直在看的景色啊。」

  友月注視著跟剛才坡道上所見相同的城鎮遠景。這一帶的住宅建在斜坡上,所以從二樓可以一眼看到很遠的地方。

  「我是覺得從你們房間看也一樣啦。」

  「不一樣哦。一定有哪裡不太一樣。因為沒有什麼東西是相同的。啟介同學從這裡看到了什麼呢?」

  雎然不太明白友月想說什麼,但我還是想了一下。

  「嗯——……倒也沒什麼特別的東西——啊,不過這麼說起來,這時期好像正好看得到煙火呢。」

  「煙火?」

  「啊啊。每年八月上旬都有舉辦夏季慶典,到時候港口邊會放煙火。我記得從這個房間可以看得很清楚。」

  在那年之前直接出門都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所以我覺得格外新鮮。當我獨自在房內發呆時,一陣轟聲響起。舉目望去,窗外正開著鮮明的光花。

  「今年也看得到嗎?」

  「大概吧。」

  「太好了。要是能看到——就好了。」

  友月眯起眼睛眺望著景色。但我覺得她的目光正看著比水平線更遠的彼端。

  這時,樓下傳來咖啦咖啦的開門聲。

  『我回來了。』

  好像有誰回來了。符合的人物只有一人而已。

  「該不會是剛才啟介同學說過的表姊吧?」

  友月問道。

  「我想應該是。下樓打聲招呼好了。」

  不過就在我這麼提議的時候,一樓響起了尖銳的慘叫聲。

  『呀啊啊啊啊!』

  「那是……愛莉莎的聲音?」

  友月詫異地呢喃著說。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我姑且先趕下樓去。

  『媽,有怪人闖進來哦!』

  『喂、喂!放開我啦!』

  抵達吵吵鬧鬧的玄關時,在那裡的是被一位少女制服的愛莉莎。她被扭著一隻手按在地上,看來好像無法脫身的樣子。狼型的由衣好像不知該如何是好,坐立難安地在愛莉莎周圍打轉。少女身穿略短的格子裙及短袖白色襯衫。我知道那是奈波高中的制服。

  「啊,啟介!快救救我啊~~」

  「……你說啟介?」

  發現我的愛莉莎高聲呼救,於是少女彷彿受到吸引般跟著看過來。用髮箍把長長的瀏海分往左右兩邊的髮型,遺傳自母親的粗眉毛,以及——銳利的目光。那無疑是我的表姊·近桐咲。

  「你今年——真的回來了啊。」

  她眯起眼睛像是在評判似的盯著我。

  「咲姊……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是嗎?我還在想你說不定再也不回來了呢。」

  這麼說完,咲姊用下巴比了比捕獲的愛莉莎。

  「這傢伙是你朋友嗎?」

  「是的……」

  我點了點頭後,咲姊便倏地鬆手放開了愛莉莎。

  「那還真是抱歉。這傢伙把所有櫃子的門打開在裡頭東翻西找,所以我誤認成小偷了。」

  「不,你會這麼想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我無力地回答。錯的肯定是愛莉莎吧。

  「——好像還有另一位客人的樣子。詳細情況等吃晚餐的時候再說吧。我去換衣服。」

  稍微瞥了友月一眼後,咲姊便一溜煙地上了二樓。

  「那、那個人是怎樣啦。」

  愛莉莎一邊撫摸著手腕,一邊起身低聲說。

  「是我表姊咲姊哦。她在空手道跟柔道方面段數很高,是曾在全國大賽上獲得優勝的猛將。將來的夢想是當上警官。即便愛莉莎也不可能赤手空拳打贏她的。」

  我苦笑著說。

  雖然馬上就放棄了,但我以前曾受咲姊影響而稍微學習過空手道。

  對我而言,她可以說是精神上跟臂力上都無法違抗的人。

  「只、只是因為冷不防地被襲擊罷了。要是拿出真本事的話,我才不會輸暱!」

  的確,如果不是『比賽』的話,未必就不會有勝算……

  「不過你可別再去挑戰人家啊。畢竟剛才錯的是愛莉莎。」

  「嗚……」

  愛莉莎不甘心似的沉默下來。

  這時小茜舅媽總算出現了。看了繃著臉的愛莉莎跟我們,她疑惑地歪著頭。

  「怎麼了?」

  「——只是咲姊回來了而已。」

  我這麼回答,同時回想起咲姊看著自己的眼神絕不算熱情。她果然還在生氣吧。

  我決定進外縣市的高中就讀時,咲姊曾跟我大吵了一架。雖然那幾乎都是咲姊單方面在說教,但我卻說出決定性的一句話破壞了過去的關係。

  自那以來,愛嘮叨的咲姊就不再斥責我了。我想她是放棄我了。要修復關係恐怕很困難吧,不過在暑假期間我得為那時候的事情道歉才行。

  「哎呀,你說咲嗎?總覺得好像比平常還要早回來呢……算了,不說這個。小啟,你有什麼想吃的東西嗎?我現在正要去買晚餐的材料。」

  「嗯——……吃什麼都可以。」

  「什麼都可以才是最傷腦筋的呢。你們兩個有想吃什麼嗎?」

  小茜舅媽把矛頭轉向了愛莉莎跟友月。

  「我、我也是什麼都可以……」

  友月為難地回答,但愛莉莎卻亮起臉色說:

  「我要吃肉!」

  「呵呵,我是希望可以說得更具體一點啦……不過我會朝這個方向考慮看看的。」

  小茜舅媽面露苦笑表示同意。

  「對了,小茜舅媽。既然距離吃晚餐還有些時間,我可以出去一下嗎?」

  我這麼詢問小茜舅媽。

  「只要在六點半之前回來是沒關係啦……你要去哪裡呢?」

  我稍微瞥了在腳邊觀望情況發展的由衣一眼。

  「我想帶她們兩個參觀鎮上——順便跟家人打聲招呼。」

  聽了這句話,小茜舅媽露出驚訝的表情。

  「難不成你要去掃墓嗎?如果是這樣的話,盂蘭盆節大家再一起去就行了。今天只要拜拜佛龕就好……」

  小茜舅媽擔心地說,但我卻搖了搖頭。

  「不,反正也沒多遠,天氣又還不錯,我就直接過去墳墓那邊吧。今天我想先好好地告訴他們自己回來了。」

  而且考慮到由衣的事情,我也希望只有我們去。

  「這樣呵……那好吧。」

  小茜舅媽還是很擔憂地看著我,不過從客廳探出頭來的忠志舅舅卻對我大叫:

  「哦哦!快去快去!因為你實在是太慢了,洋介姊夫、麻衣姊,還有由衣八成都等得不耐煩了吧!」

  他說得沒錯,我點了點頭。由衣也像是表示贊同般「汪!」地吠了一聲。

  「好的——我出門了。」

  雖然由衣在這裡,但我同樣讓她等了很久。

  我不是只從還活著的人身邊轉身逃離而已。

  3

  走下通往住宅區的坡道,便接到了交通量大的馬路。我在沿路上的花店買了花,然後轉進海岸方向的道路,最後抵達目標的墓地。四周都是田地,環境相當幽靜。大概是因為盂蘭盆節還早的關係,墓地裡不見其他人的身影。

  我依循三年前的記憶尋找父母親的墳墓。好奇地觀察著成排墓碑的愛莉莎腳步慢下來了,於是我很自然地跟身旁的友月並肩而行。

  「總覺得這地方很冷清呢。」

  友月把跟小茜舅媽借的黑色洋傘稍微靠過來,同時低聲說。

  「畢竟是墓地啊。一般都是這樣吧。」

  聽了我說的話,友月苦笑起來。

  「呵呵……這的確很理所當然呢。不過我之前從沒來過這種地方掃墓。」

  「咦,為什麼?」

  我驚訝地發問。

  「因為我爸媽私奔的關係,我們家沒有掃墓的習慣。」

  「不……可是就算這樣——」

  「還是有爸媽的墓是嗎?」

  我點了點頭。友月的雙親應該遭遇事故過世了。

  「爸媽意外身亡後,叔父他們突然出現在醫院裡,綁架似的把茫然若失的我帶去現在的家。雖然叔父說有好好舉辦過葬禮,也建了墳墓,可是實際上也不曉得是不是真的……」

  「現在調查不就知道了嗎?」

  以前恐怕很難吧,不過現在叔父正住院當中,那個家的實權已經掌握在友月手裡了。

  面對這個問題,友月露出驚訝的表情。

  「你——說得對。只要拜託九棚,或許出乎意料很快就知道了也說不定。之前……我都沒想過。我真是個無情的女兒呢。」

  友月自嘲地呢喃著說。

  「既然沒有去掃墓的習慣,這也沒辦法啊。而且那時候你光是為了自己的事情就耗盡所有心力了吧。」

  雖然只聽說過一部分,但我知道友月經歷了多麼慘痛的遭遇。

  「嗯……」

  「要是找得到就好了。到時候我也去打聲招呼吧。畢竟友月也像這樣陪我來了。」

  「咦!?」

  不知為何,友月面紅耳赤亂了方寸。這時,她的腳尖絆到石磚的縫隙往前撲倒。

  「友、友月!?」

  我連忙扶起友月。

  「未由!?」

  「汪!」

  愛莉莎也抱著由衣衝了過來。

  「我、我沒事……」

  雖然友月這麼說,但她好像很痛似的按著膝蓋。指縫間可以看得到紅色。

  「破皮了嗎?總之,先用水把沙子洗掉吧。」

  「不、不用了,我……真的不要緊的。」

  這麼說完,友月便把手挪開。底下是毫髮無傷的白皙肌膚。

  「奇、奇怪?」

  「對吧?就說沒事了。」

  友月笑了笑,隨即起身揮去身上的塵土。我還以為流血了,不過那似乎是我看錯了的樣子。

  「是嗎……沒受傷就好。不過在墓地跌倒很危險,你要小心點哦。」

  這裡到處都是石頭。要是撞到頭就糟糕了。

  「嗯。對不起……我會注意的。」

  友月愧疚似的點點頭,然後舍起了掉落地面的洋傘。

  「真是的,害我嚇了一跳。你說是不是啊?由衣。」

  「汪汪!」

  愛莉莎扯開嗓子大叫。由衣吠吼著表示同意。

  啊……對了。

  見了這種情況,我確認起週遭。就算發生了剛才的騷動也沒有其他人出現的跡象。

  「由衣,這裡一個人也沒有。我想你也希望能好好掃墓吧,可以變回來羅。」

  「汪!」

  我這麼說完,由衣開心似的大叫,從愛莉莎胸前跳到了地面。緊接著銀光閃爍。小狼的輪廓變得模糊起來,隨即膨脹塑造出人類的形狀。光芒消失時,身穿藍色連身洋裝的我妹妹·遠見由衣已經站在那兒了。她動了動頭頂冒出來的獸耳與裙底下竄出的尾巴,並伸了個懶腰。象徵由衣存在的銀色項圈及鎖鏈擺盪著發出金屬質地的聲音。

  「——哥哥,這裡有爸爸跟媽媽的墳墓嗎?」

  由衣這麼問道,同時從愛莉莎手中接過麥桿草帽和披肩,用它們藏起獸耳與項圈。由衣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由於找不到遭遇海難事故而連著船一起沉入海底的雙親遺體,舅舅認為至少要盡點心意,於是除了祖先代代的墳墓外又另外修建了墓碑,在上頭刻下我家的姓氏。意義上或許很接近慰靈碑也說不定。

  三年前我認為那不過是徒具型式的墓碑,完全提不起膜拜的心情。不過現在我明白只有在這個地方才能跟父母親說話了。

  「啊啊,大家的墳墓都在這裡。」

  我故意用了這種說法。雖然由衣露出有點好奇的表情,但還是默默地跟著我走。

  我們穿梭在墳墓間——最後終於抵達了。那裡有個跟其他相比看起來嶄新無比的墓碑。

  刻在上頭的名字有三個。父親,遠見洋介。母親,遠見麻衣。還有妹妹——遠見由衣。

  「啊——」

  由衣見狀倒抽了一口氣。我曾告訴過她墓碑上有她的名字,不過她大概無意間忘了吧。這也難怪。明明自己還像這樣存在著,卻已經『死了』,這種情況應該很難理解才對。我自己也不認為人在這裡的由衣死了。

  可是由衣已經失去肉體是不爭的事實。不管以後過了幾十年,由衣都不可能成長。彷彿不容許回歸過去日常生活的烙印一般。

  「我……果然不是應該在這裡的人呢。」

  「由衣……」

  我不曉得該作何回答,只好把手放在她頭上。

  「——哥哥,我沒事哦。雖然看到墳墓嚇了一跳,但我放心了。」

  「放心?」

  「在來這裡之前,我一直無法相信爸爸媽媽已經不在了。因為一想到他們去了遙不可及的地方,我就覺得很害怕。」

  「這樣啊……也對。」

  沒目睹過雙親葬禮的由衣不可能會有真實感。

  「不過我的名字……跟爸爸媽媽排在一起呢。他們兩人——就在很近的地方,不是消失到哪裡去了。知道這點雖然令人難過,但我也鬆了口氣……」

  由衣目不轉睛地盯著墓碑,以顫抖的聲音說。

  「就在很近的地方,是嗎……」

  我低頭看著眼眶濕潤的由衣,突然間明白了。由衣站在生者與死者的邊界。老爸老媽則是站在由衣的另一邊。

  啊啊……老爸老媽原來在那裡啊。

  這是非常遲來的理解。我也跟由衣一樣不認為雙親真的死了。包含由衣在內,我深信大家只是『不在了』而已。

  可是由衣卻明確了自己的立場,讓人無法再矇混過去。

  雖然經過了三年的時間,但我卻比由衣還要幼稚。

  「爸爸、媽媽……我回來了。」

  由衣對著墳墓呼喚。我壓抑著湧上心頭的情感對友月及愛莉莎說:

  「不好意思,可以幫我打水過來嗎?還要杓子跟鬃刷。得把墳墓打掃乾淨才行。」

  「嗯——我知道了。」

  「包在我身上,啟介。」

  友月跟愛莉莎露出感覺很溫暖的笑容後便離開了。或許我已經無法保持平常的表情也說不定。

  我咬著牙面對墳墓,然後不是雙手合十,而是低下了頭。

  「老爸、老媽,對不起。我真的來得太晚了。」

  不過幸好沒讓她們聽到這個含淚的聲音。我拾起頭說了跟由衣同樣的話。

  「——我回來了。」

  回到這個鎮上後首度出自口中的返鄉招呼混雜著哽咽聲,非常不像樣。

  「嗯嗯,變得乾淨很多呢!」

  用水沖掉髒污後,愛莉莎在插了花的墳前滿意地盤起雙手。我跟由衣完成兄妹倆的致意後,便跟回來的愛莉莎她們一起開始打掃墳墓,大約十分鐘就結束了。

  「愛莉莎,謝謝你。還有友月,你也幫了我個大忙呢。」

  我向一手拿著鬃刷拭去額上汗水的友月道謝。

  「我好像有點太投入了。畢竟我是喜歡打掃的人嘛。」

  友月好像真的很開心似的笑了。

  「那麼差不多該拜拜了!」

  由衣這麼說完,便在墓前合起手掌。我們也跟著照做。

  我閉起眼睛,在腦海裡想像父母親的樣子。

  外表看來軟弱卻意外嚴厲的老爸。個性樂天,總是一派悠哉的老媽。我在心裡對兩人說。

  ——我絕不會再忘記你們死了的事情。

  如果連死了都不被承認的話,那個人就等於不存在於任何地方。我一直在做的就是這種行為。再怎麼不孝也該有個分寸。

  ——對不起。不過,雖然已經抓不到老爸老媽的手了,但唯獨由衣我不放手。

  遭魔術束縛在這邊的由衣被迫過著不自由的生活,說不定也會覺得痛苦難過。但我會保護她,絕不讓她變得不幸。

  ——所以你們放心吧。

  這麼說完,我睜閱眼睛。愛莉莎跟友月都已經抬起頭了,不過由衣依然雙手合十。在旁邊默默觀望一會兒後,由衣也睜開了眼睛。

  「好久啊,由衣。你跟老爸老媽說了什麼呢?」

  我這麼一問,由衣便仰望著我笑了。

  「說了很多啊。像是之前發生的事情啦,另外——我還說哥哥就交給我照顧吧。」

  「哈哈哈!」

  我忍不住,隔著麥桿草帽用力撫摸由衣的頭。

  「什、什麼啦?哥哥。」

  「不,我只是覺得我們兄妹倆還真像。」

  沒錯,不是只有保護。我一直受到保護。這點也不能忘記。

  我能像這樣繼續保有自我都是多虧了由衣。

  「啊,哥哥。天空開始變紅羅。」

  由衣一邊把歪掉的麥桿草帽扶正,一邊指向天空。

  的確,太陽十分貼近大地,將景象染成火燒般的紅色。微涼的晚風吹起,原本在酷暑中安分守己的知了們也開始嗚叫。

  「是啊。拖到晚餐時間就不好了,我們回去吧。」

  我點了點頭後,愛莉莎眼睛頓時為之一亮。

  「就是說啊!肉在等著我呢!」

  「比起食物,我現在更想喝麥茶。天氣好熱,口又渴了。」

  友月苦笑著拿洋傘遮陽。

  然後我們一起離開了墓地。變回狼型的由衣活力十足地在腳邊來回奔跑,同時回頭看了後面好幾次。

  彷彿暫時道別般,由衣「汪!」地輕吠一聲。

  最後在彎過轉角之前,我也瞬間回頭跟那幅景色互相約定。

  ——我還會再來的。

  4

  一回到舅舅他們家打開玄關大門,好聞的香氣頓時飄散出來。

  「我們回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好好跟父母親打過招呼使然,這次我能很自然地對這個家宣告返家了。

  「啊,小啟,你們回來的正好。洗好手就先入座吧。」

  廚房僅傳來聲音回應我們。在廁所洗好手之後,我們受到香味的引誘來到了客廳。

  放在房間中央的圓桌上已經擺了與人數等分的飯菜。被已經就座的忠志舅舅一催,我們在坐墊上坐下。

  「咲——!飯煮好羅——!」

  小茜舅媽朝二樓呼喊過後,隨即入座。不久咲姊也下樓來了。雖然愛莉莎投以有些戒備的視線.但咲姊卻佯裝不知地坐下來。

  在一股說不出來的緊張感中,愛莉莎跟友月向咲姊重新自我介紹。

  「是嗎?我知道了。我是近桐咲,叫我小咲就行了。請多指教。」

  簡潔地回答過後,咲姊輕輕低下了頭。

  「那個,咲姊。其實她們兩人要在這裡住下來……」

  「看到樁姊的房門打開,裡頭還放了行李的時候,我就猜到會是這樣了。竟然帶著女人返鄉,你可真是大牌啊。」

  「對不起……」

  「反正爸爸他們都答應了,我也沒權利怎麼樣。隨便你吧。」

  這麼說完,咲姊彷彿宣告對話結束般瞥開視線。在不太舒坦的氣氛中,眾人合掌喊過開動後便開始用餐。由衣面前也放了白飯淋上味噌湯拌成的『貓飯』。雖然由衣基本上不需要進食,但這樣她應該也能正常地吃吧。不是狗食之類的真是太好了。

  「應愛莉莎的要求,今天我試著煮了薑汁燒肉。怎麼樣?雖然奢華的壽喜燒也不錯,但我想先用拿手料理來決一勝負。」

  為了緩和氣氛,小茜舅媽開口說。

  「嗯!很好吃哦。調味跟九棚的料理截然不同,感覺很新鮮呢。」

  「九棚?」

  聽了愛莉莎的回答,小茜舅媽臉上浮現問號。

  「九棚算是……在我家做管家工作的人吧。愛莉莎借住在我家。因為九棚擅長煮西餐,我想愛莉莎應該沒什麼機會吃和食才對。」

  友月這麼解釋完,小茜舅媽驚訝地張大了嘴。

  「你說管家……真的有人家裡僱用這種人呢。難不成未由家很有錢嗎?」

  「呃,還好啦……」

  友月一臉難以作答的表情點了點頭。

  「哦,所以你是好人家的干金小姐啊!哎呀,怎麼辦?我的料理合你胃口嗎!?」

  「是、是的,您煮得非常好吃,而且我其實很喜歡家庭料理。」

  友月安撫著激動的小茜舅媽說。小茜舅媽放心似的吁了口氣。

  「這樣啊,太好了~~」

  看了小茜舅媽誇張的反應,除了咲姊以外,所有人都笑了。以此為契機,餐桌的氣氛變得越來越熱鬧。

  「——對了,啟介。掃墓掃得怎麼樣了?」

  然後等到鈑都吃完的時候,忠志舅舅喝著啤酒發問。之前始終保持沉默的咲姊對這個問題起了反應插嘴說:

  「難不成……啟介去過了嗎?」

  「嗯,吃晚餐前去的。我去打聲回來的招呼,還做了睽違三年的參拜。」

  我這麼解釋過後,咲姊對我投以試探的視線。

  「今年乖乖回來的事情也是……看來你心境上好像發生了什麼變化呢。」

  「是啊……」

  「哼。改變啟介的是——她們嗎?」

  咲姊用視線比了比愛莉莎跟友月,對我這麼問道。

  「我是這麼認為的。」

  因為有兩人在,才會有現在的我。這點是無庸置疑的。

  「原來如此。她們代替我做了我辦不到的事情啊。」

  咲姊哼地輕笑一聲。雖然不多,但咲姊給人的感覺好像變得柔和了些。

  「你們是愛莉莎跟未由是吧。我要向你們道謝。謝謝你們讓我束手無策的這傢伙改頭換面積極向上。」

  聽了咲姊所說的話,愛莉莎重重點了點頭。

  「我記得你是叫做小咲吧。你挺瞭解的嘛。我一開始可辛苦了。初次見面的時候,這傢伙真的很沒用呢。」

  愛莉莎揶揄似的看著我。

  「我、我什麼都沒做,反而還受到啟介同學的幫助……」

  相對地,友月則是驚慌失措地擺了擺手。

  「——這樣啊,我大概瞭解你們的關係了。那麼,誰是啟介的女朋友呢?」

  不知道該不該說到底是母女,咲姊問了跟小茜舅媽同樣的問題。

  「不、不要連咲姊都開這種玩笑啦!」

  「怎麼,還不是嗎?那就趕快做出決定啊。」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我困惑地問。剎那間,咲姊的神情又再度緊繃起來。

  「啟介,你『不明白』嗎?」

  咲姊以好像在生氣般的語氣反問。但我卻只能搖頭。咲姊帶著蘊含失望的眼神看著我,然後吐了口氣。

  「我還以為你往好的方向改變了,結果根本就還是壞的嘛……一瞬間抱有期待的我真是個傻子。」

  冰冷的嗓音令餐桌祥和的空氣僵住了。愛莉莎跟友月疑惑地交互看著我跟咲姊。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這麼一反問,咲姊的眼神又變得更險惡。

  「本人自以為懂了,卻處理得這麼糟糕。真叫人不爽……不要裝出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跟我說話。」

  咲姊粗魯地放下筷子後,便合掌說「我吃飽了」,把自己的餐具拿去廚房。然役她就這樣沒回客廳,樓梯傳來上了二樓的腳步聲。

  「呼,那傢伙也是個讓人操心的女兒呢。」

  忠志舅舅呢喃著說。

  「她幹麼生氣呢?」

  明明一開始就感覺不錯的說,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我一籌莫展,只好詢問忠志舅舅。

  「天曉得。唉,你加油吧。」

  馬馬虎虎的回答令我垮下肩膀。

  「放心吧。聽說小啟可能會回來後,那孩子就一直都很心神不寧哦。你並沒有被討厭啦。」

  雖然小茜舅媽幫忙緩頰,但從剛才的態度看來根本不能指望。

  我……壞了?

  這句話讓我十分耿耿於懷。可是就算審視自己的內心,我也不可能知道有沒有破綻。

  用完餐在客廳放鬆一會兒後,愛莉莎跟友月便帶著由衣先去洗澡,於是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雖然今天還提不起幹勁,但我還是把帶來的學校作業放在桌上攤開。老實說,其實是我不敢在暑假期間縱情玩樂。友月大概也帶來了吧。

  既然都撒謊了,古堡遺蹟也得去一趟才行。而且也可以當作社會科的自由課題。由於該科作業允許共同研究,試著跟友月建議看看好了。

  ……話說回來,她沒問題嗎?

  一開始友月說很難為情,十分抗拒愛莉莎一同洗澡的邀約。可是由衣變回人型時,若是浴室傳出講話聲會讓人起疑。被說服的友月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跟了進去。

  想像在狹窄的浴室內緊貼著身體入浴的三人想像到一半,我搖了搖頭。

  「唉……我在逃避現實啊。」

  我嘆了一口苦悶的氣。

  雖然作業也很重要,但我最想解決的是咲姊的事情。結果不僅錯過道歉的機會,還惹她生氣了。原本我打算還清過去自己逃離的爛帳,但咲姊似乎是對現在的我感到火大的樣子。

  本人自以為懂了,卻處理得這麼糟糕……

  咲姊所說的話令我感到混亂。從認識愛莉莎到現在,經歷種種事件後,我感覺自己已經逐漸改變了。會回到這裡來也是證據之一。

  可是那或許是我太自大了也說不定。

  我躺在榻榻米上,看著天花板的污漬思索起來。但我卻完全想不到該怎麼做才能解決問題。

  「——啟介,我進去羅!」

  不久,大概過了三、四十分鐘左右吧,紙拉門後方傳來愛莉莎的聲音。

  「啊啊,好。」

  我一回答完,愛莉莎便打開紙拉門探出頭來。

  「怎麼了?聲音聽起來很沒精神呢。」

  「是嗎?」

  因為我自己沒那個意思,所以嚇了一跳。

  「我知道了,你還在介意小咲說的事情吧。」

  愛莉莎受夠了似的搖搖頭,然後走進房間。仔細一看,她換上了白色睡衣。愛莉莎應該沒有帶換洗衣物來才對,大概是小茜舅媽幫她準備了樁姊的舊衣服吧。

  「這個嘛,要說不介意也不可能吧。」

  「真是的,啟介這個人還真是出乎意料地敏感呢。啟介確實改變了。雖然不知道小咲是在不滿什麼,但我對現在的啟介很滿意哦。」

  愛莉莎蹲在躺著的我身旁笑了。

  「嗚……不、不說這個,友月跟由衣呢?」

  我害臊起來,於是瞥開視線硬是轉變了話題。

  「啊哈哈……我好像讓她們泡湯泡太久,害她們頭昏腦脹了……現在她們正在樓下咕嚕咕嚕地補充水分呢。」

  「我說你啊——」

  「啊,對了,啟介跟小咲吵架了嗎?總覺得好像打一開始態度就很冷淡。」

  為了避免被我說教,這回換愛莉莎拉回了話題。

  「……是啊。決定進傘陽學園就讀時,我們曾經起過口角。她狠狠念了我一頓,什麼不准逃啦、以前的你怎樣怎樣的,所以我也忍不住吼了回去。」

  「你說了什麼?」

  「——咲姊心中的我早就已經死了。在海難事故中跟家人一起。所以不要再管我了……」

  愛莉莎聞言聳了聳肩。

  「一般來說,這樣當然會生氣啊。不過從剛才的話聽來,小咲很努力地想要讓啟介振作起來吧。她現在一定也抱持著同樣的想法哦。因為聽說啟介去掃墓的時候,小咲露出了很高興的表情呢。」

  「……或許吧。不過之後倒是被凶了一頓就是了。」

  「我是不曉得她為什麼生氣啦……應該說我覺得那是小咲誤會了。因為啟介很了不起啊。你拚命拯救了我、未由、由衣,還有透子。所以只要能夠證明啟介已經跟離開村子的時候不同了,小咲一定也能諒解的。」

  我覺得這意見一語中的,於是開始思考。

  「可是該怎麼證明呢……」

  「只要做逃走時的啟介絕不會做的事情就行了。」

  「絕不會做的事情……」

  我回想著海難事故發生後我一直逃避的場所。一個是今天去過的墳墓。另一個是——

  「那麼明天——去老家看看吧。家人的葬禮結束後,我就再也沒接近過那個地方了。」

  「啟介真正的家是吧!我也一定要去哦!」

  愛莉莎把臉湊過來耳提面命地說。

  「我知道啦。我會帶大家去的。幫我也跟由衣和友月說一聲。雖然沒什麼特別的目的……啊,對了。之前我一直都忘記了,去家族旅行前我好像跟咲姊借了CD。那個大概還沒還吧……」

  「那麼目標就是那個了吧。找到的話就有攀談的藉口啦。」

  「啊啊。愛莉莎,謝謝你。托你的福,我好像能邁步向前了。」

  「哼哼,儘管感謝我吧。」

  由於之前都在的三人過世了,我害怕貫穿家中的空白,當時從未接近老家。不過在掃完墓的現在應該已經沒問題了吧。

  決定好要做的事情之後,總覺得放心了。

  愛莉莎離開後,我仰躺著移動視線望向窗戶。涼爽的微風從敞開的窗戶灌進來,炫目的上弦月在夜空中綻放光芒。

  *

  明天要去啟介家啊……

  深夜——在被縟上打盹的我翻了個身。

  那會是什麼樣的地方呢?房間裡有什麼東西呢?他都看什麼書呢?

  就像我在《方舟》里長大一樣,啟介也是打從出生起就在這個鎮上生活。想到看得見摸得到的東西全都跟啟介有關:心情便激動起來。光是想像就雀躍不已。今天發生了很多事情。我知道了啟介還有很多我不認識的部分。所以我想再多看、多瞭解放介的世界。

  胸口頓時為之一緊。

  喜悅與痛苦交織成痛苦。彷彿內心感到飢渴般的不滿足。

  奪回肉體後,偶爾我會產生這種心情。痛苦卻又有點快樂的怪異衝動。

  意識完全清醒後,我睜開眼睛。出現在眼前的是縮成一團睡在旁邊的黑狼。看到那張臉時,湧上心頭的情感是憐愛與羨慕。

  ——唯獨由衣我不放手。我會保護她,絕不讓她變得不幸

  掃墓時啟介在心中低語的話。那股意念非常強大,所以也透過《通道》傳達到我的內心。

  「由衣……我說不定有點羨墓你哦。」

  我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由衣的鼻頭,於是她「嗚」地嗚叫著扭動身體。

  「呵呵,對不起哦。」

  我輕聲道歉。

  雖然有點忌妒,但我的心情也跟啟介一樣。所以啟介保持現在的樣子就好了。這樣我就滿足了。

  「奇怪?」

  不過突然間,我發現由衣身後的被窩是空的。

  未由去哪裡了呢……

  雖然覺得奇怪,但我心想可能去了廁所,於是再度閉上眼睛。不過當睡意降臨,邀人前往引頸期盼的明天時,我好像聽到樓下隱約傳來開門的聲音。

  剛才那是……玄關?是誰在這種時間外出呢?

  儘管抱有疑問,即將被睡意吞噬的我還是幻想著愉快的一天將於日出後造訪。

  同時意識就這麼墜入黑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25 03:03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2-25 10:47 AM 編輯

Chapter2

第二章 累積的疑惑,衝突的情感

啟介內心一定非常感謝。

不是感謝我——而是未由。

  1

  【八月一日 (一)】

  近桐家的早晨開始得很早。在近桐家中基本上全家一起用餐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忠志舅舅必須出門工作的時候,就算我們放假也會在早上六點半被挖起來。這對過慣暑假怠惰生活的身體有些吃不消。

  這麼說起來,今天是禮拜一呢……

  我揉著惺忪睡眼下了一樓,在廁所洗過臉後便前往客廳。忠志舅舅、愛莉莎,還有咲姊已經先坐在房裡了。

  忠志舅舅一改昨天邁遢的打扮穿上了筆挺的西裝,睡亂的頭髮與落腮鬍也都整理得乾乾淨淨。雖然從放假時的樣子無法想像,但忠志舅舅的工作其實是認真踏實的公務員。

  「哦——忠志好好打扮過後,跟啟介還真有點像呢。」

  聽了愛莉莎毫不客氣的評語,忠志舅舅笑著更正說:

  「啟介不是像我,而是麻衣姊。那傢伙長得像母親。」

  「這樣啊。啊,啟介,早啊!」

  雖然現在才一大早,但一發現我,愛莉莎便活力充沛地打招呼。相較之下,被抱在懷裡的由衣就很乖順,好像還徜徉夢鄉的樣子。

  「早安。忠志舅舅跟咲姊也早啊。」

  「哦,早啊。」

  忠志舅舅回應了我,可是咲姊卻不發一語。我尷尬地在位子上坐下。

  『接著是下一則新聞。』

  我望向電視。由於隔了一段空白,電視播報新聞的音量感覺大了一些。

  「嗯?」

  不過看到畫面上播出熟悉的城鎮遠景時,我吃了一驚.

  『——縣奈波市架河屋町今天凌晨發現焦屍。案發現場為清幽的住宅區……』

  「哎呀!那不就是這一帶嗎!」

  在托盤上盛了早餐端來的小茜舅媽大叫。

  「真可怕……說到架河屋町,那不是很近嗎?」

  忠志舅舅也帶著嚴肅的表情專心聆聽報導。

  『遺體損壞嚴重,身份尚未查明,不過現場有縱火的痕跡。目前警方正朝殺人棄屍兩方面進行調查——』

  還住在這個鎮上的時候,我從未聽說過這麼大條的新聞。

  「忠志舅舅,最近這種事件很多嗎?」

  我看著新聞問道。

  「別說傻話了。老是發生這種事情還得了啊。」

  忠志舅舅神情凝重地否認。

  才剛回到奈波就突然發生事件,這讓我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不過新聞很快進入了下一節,主播開始朗讀發生在其他地區,光聽就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的兇殘事件。看完之後,我重新認知到全國各地都會發生可怕的事件。

  是我……想太多了吧。

  我當下這麼判斷,然後栘開視線。這時,我正好跟進入客廳的友月對上了眼。

  「早安,啟介同學。」

  友月踩著顫顫巍巍的步伐在我身旁坐下。

  「早啊。友月,你還覺得困嗎?」

  「嗯……有一點。我想……大概是比平常稍微早起的緣故。哎呀……?發生什麼事了?」

  不曉得是不是察覺到客廳的氣氛變緊繃了,友月開口問道。

  「沒有啦,就剛才電視上在播這附近發現焦屍的新聞,所以大家嚇了一跳。」

  「哦……好恐怖呢。」

  雖然友月這麼回答,但卻搗著嘴打了個呵欠,似乎不像我那樣心生不吉利的感覺。不過我發現愛莉莎正有些詫異地看著這樣的友月。

  「怎麼了?」

  我覺得奇怪,便開口發問,於是愛莉莎連忙把手舉到眼前左右擺動。

  「沒、沒什麼啦。不說這個,既然所有人都到齊了,那就趕快吃飯吧。我肚子都餓扁了呢!」

  「哎呀,愛莉莎也真是的。那就開動吧。」

  小茜舅媽笑了笑,然後闔起手掌。我們也傚法她的動作開始享用早餐。日常生活的氛圍眨眼間帶走了沉重話題的陰影。板著臉孔的咲姊也自然地跟除了我以外的人交談。

  今天去過老家後如果還有時間的話,就帶友月她們去古堡遺蹟看看吧。

  我在心中擬定計劃,同時期望能有機會跟咲姊再度交談。

  由於奈波這裡有藉由填海造地來擴展平地的歷史,所以老居民多半住在山丘的斜坡上,新搬來的則是在流入大海的河川兩岸平地興建房屋。搬來這裡以後才建立家園的老爸當然屬於後者。所以老家跟舅舅他們家有段距離。

  用完餐後,我們跟忠志舅舅拿了托他保管的家門鑰匙,搭公車前往老家。

  「啊,啟介同學。那個——」

  友月指著張貼在公車內的海報。上頭畫了大片的煙火,還標註著夏季慶典的日期。

  「八月七日……是下個禮拜天啊,就快到了呢。」

  「會放煙火嗎?」

  「啊啊。會放好幾枚大煙火哦。畢竟是奈波最大的夏季盛事嘛。大家一起去看吧。」

  「——嗯!」

  友月開心地點了點頭。

  「啟介,你看你看!好驚人的積云啊。今天說不定會下午後雷陣雨哦。」

  愛莉莎也沒在聽我們說話,自顧自地看著窗外大聲嚷嚷。由於搭公車也是第一次經驗,她一直都很興奮。

  公車行駛在沿海的道路上,外頭延展著藍色的海與天空。洶湧的積云甚至讓人覺得有股重擔壓在身上。

  「雖然沒帶傘來,但我打算中午回去一趟,應該沒問題吧。」

  乘客只有我、愛莉莎、友月,以及變成小狼的由衣而已。所以我用左手把玩著家裡的鑰匙回答,並沒有特別留意吵吵鬧鬧的愛莉莎。

  若是被附近居民發現的話,或許會拖上很久也說不定。不過遠見家跟鄰居的交際並不廣。我想偶然遇到的機會應該很低。

  如果能夠順利找到CD,就算慢慢確認老家的狀況也花不了太多時間吧。

  可是——現實才會不管我的計劃怎樣。

  公車抵達離老家最近的公車站,付完車錢下車的瞬間,我明白了這點。

  「——哎呀?你不是遠見嗎?」

  回頭一看,身穿制服經過公車站旁的三個男生正停下腳步看我。雖然染了頭髮,個子也長高了,但這些人我都認得。我在國三的時候跟這些傢伙同班。

  別說鄰居了,居然被更麻煩的傢伙發現……

  「哦?真的是遠見啊。怎麼,你不是離開鎮上了嗎?」

  「而且還帶了女人回來啊?」

  三人目不轉睛地打量我、愛莉莎跟友月,同時包圍了我們。

  「……我只是趁著暑假期間回來而已。」

  我滿懷戒心地解釋著。我對這些傢伙沒什麼好印象。當初剛升上三年級時,他們纏上了因為海難事故而稍微引發話題的我。事故發生後我成天對人提心吊膽也是被盯上的原因吧,不過幸好當時有人袒護著我,所以沒受到更嚴重的欺負。但我知道這些傢伙一直看我不順眼。

  「哈,暑假啊。天氣這麼熱我們還得天天補習說,你可真輕鬆啊。」

  「白痴,那是因為我們考不及格吧。」

  「啊——對哦。可是啊,總覺得……好像有點不爽哦?」

  不妙……

  我感受到危險的氛圍,於是環顧起週遭。因為會給舅舅他們添麻煩,我不希望事情鬧大。可是這一帶都是圍牆高聳的民宅,沒有半個行人,不能冀望有人跳出來勸架。

  「真不爽真不爽。實在有夠不爽的。明明這傢伙就是個瘟神啊。」

  「對啊對啊,就是說嘛。我想起來了。沒記錯的話,這傢伙全家就只有他一個人活下來吧?與其說走運,倒不如說噁心呢。」

  莫名其妙地大笑一陣後,那些傢伙將視線栘向了愛莉莎她們。

  「我說你們啊,與其跟這種傢伙在一起,倒不如跟我們玩怎樣?你們長得超可愛的,如果是為了你們,就算蹺掉補習——」

  啪!

  不過話才說到一半就中斷了。愛莉莎往前踏出一步,賞了正在說話的男學生一個耳光。

  「住口。你們又懂啟介什麼了?不要再說那些難聽話了。」

  愛莉莎瞪著三人直截了當地說。

  「呀哈哈哈哈哈!被打了耶。遜斃了!」

  其他人見狀咲然大笑。不過挨了巴掌的男學生緩緩將臉轉向愛莉莎,額上冒出青筋。

  「這傢伙是怎麼搞的……煩死了。」

  男學生倏地逼近愛莉莎。我心想這樣下去不妙,便插進了兩人之間。可是剎那間,男學生轉而將憤怒的矛頭指向了我。

  側腹傳來膝蓋重擊的觸感,我喘不過氣地跪倒在地。悶痛慢了一拍才擴散開來。

  「……呃……咳、咳!」

  事出突然,我閃躲不及,硬生生吃了一記。有一部分也是因為我太大意了,沒想到對方會做到這種程度。

  這些傢伙……居然冷不防出手。

  「啊,歹勢啦。你突然竄出來,害我腳撞到你了。」

  「你太不小心囉,遠見同學。」

  這些傢伙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愉快地嘲笑著蹲坐在地上的我。

  「不過這也沒辦法,畢竟是意外嘛。可是你繼續待在那裡的話,我又會不小心絆到你哦。」

  感覺到對方有再度攻擊的跡象,我僵住了身體。可是疼痛卻沒有降臨在我身上。

  「——嘎!?」

  聽見呻吟聲傳來,我抬起了頭。只見友月右手正抓著男學生的脖子。

  「啟介同學會痛哦?」

  冰冷的聲音令我背脊寒毛直豎。好久沒聽到友月這種毫無起伏的聲音了。過去面對冬上跟友月的叔父時,她也曾發出同樣的聲音。

  「這……這傢伙是怎樣?快、快點……放開我!」

  那傢伙企圖扯開友月掐進脖子與喉頭上的手指,可卻聞風不動。明明友月才用了一隻手啊。

  「……會痛哦?」

  友月的聲音又降溫了。其他男學生們像是被震懾住似的一動也不動。雖然從這個角度無法窺見友月的表情,但我明白友月正在生氣。

  「嗚啊!?」

  不曉得纖細白皙的手臂是哪來這種力氣,被掐著喉頭的男學生面色發青。

  「等、等等,未由!快住手!」

  愛莉莎連忙搖晃她的肩膀。

  「咦——?啊……」

  友月回過神似的鬆手。男學生獲釋後一屁股跌坐地上不停咳嗽。

  「咳、咳咳……你、你這混蛋開什麼玩笑……」

  被勒住脖子的男學生眼裡滾起沸騰的怒火,但其餘兩人卻害怕似的跟我們拉開了距離。

  「喂,這女人不正常啊。她的眼神是認真的。」

  「好恐怖……我要走羅。這傢伙太危險了。」

  見兩人後退,男學生突然露出不安的表情。

  「等、等一下!怎麼可以就這樣被人瞧不起……」

  雖然男學生這麼大叫,但這時響起了友月的聲音。

  「你……又打算做什麼嗎?」

  「咿!?」

  他幾乎是反射性地起身遠離友月。這時,一陣咻嚕嚕嚕的引擎聲接近。公車從我們坐過來時相反的方向開來,停在對向車道上。

  見乘客下車,男學生們一瞬間露出放心的表情。

  「……嘖,我們還穿著制服,要是被抓包就麻煩了。而且仔細一想,對付遠見這種人根本是浪費時間……」

  雖然口氣強硬,他們卻加速退離。

  「汪!汪!」

  由衣對著他們的背影狂吼。他們身體為之一顫,隨即拔腿狂奔,眨眼間就消失不見了。

  「雖然做得有點過火,但總算是把人趕走了。未由……剛才那是演技對吧?」

  愛莉莎窺探著友月的表情問道。

  「咦……啊,嗯……」

  友月支支吾吾地點了點頭。雖然明顯另有隱情,但愛莉莎好像就這麼認同地露出笑容。

  「那就好。因為事情感覺是我挑起的,謝謝你幫忙擺平羅。真是得救了。要是未由沒有出手的話,我們所有人都要被打得鼻青臉腫了。」

  一席玩笑話讓氣氛重歸和緩。

  但我從愛莉莎的語氣中感覺到像是有點硬裝出來的不自然,因而隱約感到不安。

  2

  四周傳來的蟬鳴聲令我回想起三年前的夏天。我逆向走在全家一起去旅行時的路上,朝自己家前進。大概是腳邊碎步而行的由衣也在一起的緣故吧,我總算有回來的感覺了。

  在有公車站的路上走了一會兒,彎過轉角後,遠見家就在前面了。不知道該不該說走運,我們沒有遇到更多認識的人就到了。途中由衣迫不及待似的跑了起來,為了追她,所有人都跑得有點氣喘吁吁。

  「哇,真的耶。上頭寫著遠見!」

  愛莉莎用手指描著刻在石製名牌上的姓氏說。這一帶較新的房子每間外觀都相同,除了門牌以外幾乎沒有可以主張個性的東西。不像舅舅家那樣是日式房屋,而是和洋折衷的一般住宅。

  「不要太吵哦。附近鄰居出來的話會很麻煩的。趕快進去裡面吧。」

  我告誡過興奮的愛莉莎後,便推開小門入內,把玄關門鎖打開。

  不曉得是不是一直沒有開關的關係,開門時的手感比記憶中的還要沉。我使力抓著門把往自己的方向一拉,昏暗的玄關頓時張口噴出滿是塵埃的空氣。

  「……我回來了。」

  這麼說完,我進入屋內,愛莉莎她們也尾隨在後。門一關上,由衣便綻放銀光變回人型了。環顧過我們家後,由衣輕輕嘆了口氣,臉上露出放心似的表情。她大概有種肩頭重擔稍微放下來的安心感吧。我也一樣。就算沒有人迎接我們,這裡還是我們的家。

  「哥哥——我們回來了呢。回到我們的家。」

  「是啊……不過這也太髒了吧。」

  堆積了三年的塵埃遍佈家中各個角落。如果脫了鞋踩進去的話,腳底會變得黑漆漆的吧。

  「那把拖鞋拿出來吧。」

  由衣打開鞋櫃。看到擺放其中的四雙拖鞋,我心情有些動搖。由衣把老爸老媽的拖鞋分別遞給愛莉莎與友月。

  「謝啦,由衣。」

  愛莉莎道過謝後便接下拖鞋,可是友月卻把遞給她的拖鞋啪嗒地弄掉了。

  「未由姊姊?」

  聽到由衣擔心的聲音,我才發現友月的樣子不對勁。她滿臉通紅,呼吸急促。手還攀著牆壁,好像連要站著都很吃力。

  「友月,你怎麼了?」

  「啊……抱歉,只是有些喘不過氣來。我沒事哦。大概是剛才稍微跑了一下的關係吧。」

  「不,可是就算這樣……難不成你身體不舒服嗎?」

  「不,我只是沒什麼體力,不耐熱而已。啟介同學,有沒有什麼可以喝的呢?」

  「啊啊,這裡有茶。」

  今天天氣很熱,所以小茜舅媽讓我帶著水壺出門。我從背包內取出水壺交給友月。友月抱冰茶倒入兼作蓋子的茶杯內,咕嚕咕嚕地一飲而盡。

  「——謝謝你。我冷靜下來了,啟介同學。」

  把水壺還給我後,友月像是要讓我放心似的露出笑容。

  「的確,你臉色是恢復正常了……不過還是稍微休息一下會比較好。一樓守夜時收拾過,什麼東西都沒有,所以去我房間吧。」

  「嗯、嗯……」

  不知道為什麼,友月有些靦腆地點了點頭。

  「對不起,未由姊。都是因為我太著急了……」

  由衣再次遞出拖鞋,同時向友月道歉。

  「由衣一點錯也沒有。不要在意,好嗎?」

  友月撫摸著由衣的頭,並且搖了搖頭。

  然後我帶大家前往二樓。被窗外投射進來的陽光一照,走路時揚起的塵埃便在空中畫出白線。

  「——這裡是我的房間,那邊是由衣的房間。」

  上樓後,我指著眼前的兩個房間說。每個木製名牌上都寫了名字。

  「對了,我去整理房間!我也要找個東西。」

  由衣慌忙地這麼大叫,然後衝進了自己的房間裡。

  「雖然我也想整理……不過現在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吧。」

  瞥了友月一眼後,我嘆了口氣,死心地打開自己的房門。迎接我的是闊別三年極為熟悉的風景。

  書桌、書架及雙層床。我走近下鋪抽起被單,把它收進代替衣櫃的壁櫥裡。

  「友月,我想下鋪應該沒那麼多灰塵,你就在這裡休息吧。」

  「嗯。謝、謝謝你,啟介同學。」

  在我的催促下,友月有些過意不去地坐到床上。

  「啟介,為什麼還有上鋪呢?」

  已經在房內四處搜尋起來的愛莉莎問道。

  「因為這裡是以前我跟由衣共用的房間。由衣睡上鋪。雖然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由衣也有了個新房間。不過每次我想把這裡拿來堆東西時她都會生氣,所以就一直保持原樣了。而且偶爾她也會睡在這裡,到現在上鋪還是由衣的領地哦。」

  「哦——……」

  愛莉莎爬上梯子觀察床上,看過擺放書架上的書後,便在房內走來走去。

  「跟另一個家比起來,這裡果然還是比較像啟介的房間。書架上都是漫畫跟雜誌,地上也亂七八糟。」

  「……你可別亂碰,會掀起灰塵的。」

  「唔……又沒關係,小氣。話說回來,啟介。你不是來找跟小咲借的東西嗎?東西在哪?」

  「啊,對哦。」

  我想起了原本的目的,於是將視線轉向佔領書架一角的音樂CD搜尋起標題。

  沒記錯的話,那是張我沒興趣的古典音樂集。咲姊說「偶爾也要聽聽這種音樂」,硬是把它塞給了我。不過書架上卻不見類似的東西。

  「奇怪?擺到哪裡去了……」

  我也確認了置於書桌旁的收音機裡面,可是卻找不到。剩下只有可能是全家共用的電腦周圍,或是由衣的房間了。

  「抱歉,友月。我去其他房間找一下,你就待在這兒吧。」

  「嗯,我知道了。」

  友月點了點頭。愛莉莎理所當然地跟著我離開了房間。

  「探險探險~~」

  「愛莉莎,你好像很開心嘛。」

  「看得出來嗎?」

  「那當然。」

  我無奈地聳了聳肩,然後打算先敲門問問看由衣。

  「……嗚……嗚……」

  可是聽到門後傳來微弱的嗚咽聲,我停下了手。

  「——暫時讓她靜一靜好了。」

  「是啊……」

  與其進去裡面安慰她,現在這麼做好像還比較好。這裡是由衣的房間。既然她在裡面哭,我就不該貿然闖進去。或許由衣正在整頓自己心中三年的時間也說不定。

  我跟愛莉莎一起下了一樓來到客廳。除了時鐘跟櫃子外,此處空無一物。原本放在這裡的沙發、電視、電腦都在葬禮時被堆到隔壁父母親的寢室裡了。我踏進隔壁幾乎化為倉庫的房間。由於窗上掛著遮光窗簾,這裡比其他房間還要昏暗。

  「愛莉莎,小心腳下哦。」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呃,呀啊!?」

  才剛說完,愛莉莎就被旁邊的什麼東西絆著失去了平衡。我連忙抓著險些跌倒的愛莉莎的手把她拉回來。不過愛莉莎的身體比想像中輕,我不小心用力過頭,結果兩人就這樣抱在一起了。懷中感覺得到溫暖柔軟的熱塊。

  「你、你小心點啦。」

  「啊哈哈……抱歉,啟介。」

  愛莉莎苦笑著道歉,但她卻沒有想要馬上離開我的意思。

  「愛莉莎?」

  總覺得這樣下去就無法保持平常心了,於是我出聲呼喚她。

  「——所謂身體真是不可思議呢,啟介。」

  不過愛莉莎非但沒有抽身,反而把臉埋進了我的胸膛。意想不到的行動讓我停止了思考。

  「咦?」

  「之前啟介說過我跟還是精神體的時候不一樣吧?」

  「啊啊……」

  「最近我也覺得或許是這樣。精神體應該忠實呈現了肉體才對,可是那畢竟不是真的。有些事情只有肉體才曉得。」

  「只有肉體才曉得的事情?」

  「我啊,雖然很高興自己不必繼續當精神體了,卻覺得有點寂寞。成為穿透體時,我可以看見跟啟介相同的東西,感受同樣的事物。可是肉體區隔開來後,感覺就好像豎起了一道牆壁。不過就算現在變回精神體了,我又會感到有所缺憾。」

  愛莉莎笑著仰望我,然後總算離開了我。接著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胸。

  「——如果沒有身體的話,這裡八成就不會撲通撲通地跳了。」

  她說撲通撲通跳……

  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數急遠上升。

  「愛、愛莉莎,你……」

  當我按捺著心中動搖找尋適當的話語時,愛莉莎突然面泛桃紅揮了揮手。不知道為什麼,那模樣看起來非常可愛。

  「我、我在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啊!?那、那個,剛才那個不曉得該說是肉體與精神之不可分性的證明,還是魔術見地上的驚異發現……啟介不要想太多哦!」

  愛莉莎手忙腳亂地推開我,然後走出房間。

  「我去其他地方探險!」

  這麼說完,愛莉莎便快步跑到不曉得哪裡去了。

  應該……不會吧。

  觸碰到異性會心跳加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就像愛莉莎所說的,還是別想太多得好。這樣……就行了。

  為了甩開無益的推測與思考,我搖了搖頭。不知為何——我有點害怕。

  現在先找咲姊的CD吧。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來到這裡的。

  我打起精神,在昏暗的房間內,以及置於可動式桌上的電腦周圍到處巡視。這台電腦可以當成播放器使用,所以旁邊也堆了好幾張CD。

  「是這個嗎?」

  我拿起最上面的CD拂去灰塵。那是張我隱約有印象的古典音樂合集CD。記憶復甦了。沒錯,我是在全家去旅行前幾天跟咲姊借了這張CD。對古典音樂毫無興趣的我不想特地一個人聽,便把它擱在這裡。

  不過這樣目的就達成了……

  我拿著CD離開房間。原本我也想過去找愛莉莎,不過因為覺得兩人獨處時氣氛又倉變得很尷尬,我便一個人回到了二樓。在由衣房間前豎耳傾聽時並沒有哭聲傳來。

  已經……沒事了吧。

  下了這個判斷後,我敲了敲門。

  「由衣,我事情已經辦完了,你怎麼樣?」

  我這麼問完,門後頓時傳來咖嗒咖嗒的聲音,然後由衣以慌亂的聲音回答:

  『我快好了。可是哥哥你不准進來哦!』

  「呃,為什麼?」

  『你別管那麼多!等一下我就會去哥哥的房間了。』

  「我知道了。」

  我心想她大概是不想讓人看見淚痕,便乖乖退開了。然後我就這樣回到自己的房間。

  「啊,你回來啦,啟介同學。要找的東西找到了嗎?」

  站在窗邊的友月回過頭來。我還以為她一定躺在床上,所以嚇了一跳。

  「啊啊。不說這個,你最好還是多休息,別看窗外了。從這裡只看得見隔壁家的牆壁吧。」

  這裡視野不像舅舅家那麼好。窗戶頂多僅是用來換氣的程度。

  「別擔心,我身體已經沒問題了。而且我也喜歡從這窗戶看出去的景色哦。像這樣稍微探出身子,就能從住宅的縫隙間看到狹窄的風景。」

  友月如她所說的臉色很好,看起來似乎恢復精神了。

  「是嗎?友月說了很有趣的話呢。」

  「——我啊,最近不管什麼東西部想儘可能找出優點。這樣一來,就不會一味地厭惡或憎恨了。」

  「難不成你是在說冬上的事情嗎?」

  我提到遺留在美傘市並未返鄉的同班同學。

  「也有吧。雖然直到現在我都還是很討厭冬上同學,不過我或許稍微喜歡上她了也說不定。這件事可要保密哦?」

  儘管這番話很矛盾,我卻明白她的意思。

  「瞭解。不過,我想冬上大概也是這麼想的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奇怪了。明明不久前我們還是那麼痛恨彼此的說……可是至少現在我心中並沒有像當時那麼憤怒。我想大概是因為那是為了自己而生氣吧。」

  「為了自己而生氣?」

  「嗯,自己受了傷很痛之類的生氣。不過那是自己的東西,可以靠自己解決。只要自己改變,憤怒的性質也會變化,替換成別種感情。所以我們才會變成現在這種關係吧。」

  「是啊,友月跟冬上都變了呢。」

  我點了點頭。現在的友月跟怒氣攻心企圖報仇的時候不同了。

  不過腦誨裡閃過了在公車站發生的事情。那時友月簡直就像是——

  見了我的表情,友月彷彿看穿我心中想法似的沉下臉色說:

  「可是啊,啟介同學,剛才對啟介同學施暴的那些人……你有看到我對他們做的事情吧?」

  「那是……」

  「對不起,如果愛莉莎沒阻止我的話,我或許會做出很可怕的事情也說不定。那時候我氣到眼都紅了。雖然我對愛莉莎說那是演技,但其實——我是認真的。」

  果然沒錯……我心想。那時候的友月散發出演技辦不到的『殺意』。不過——

  「不,畢竟那是為了救我,你不需要道歉。反倒是我才要跟你道謝……」

  「——啟介同學真溫柔呢。不過我明白。我壓抑不了憤怒。為了某個人的憤怒比為了自己的憤怒要強得多了。之前我都不曉得。」

  友月無力地笑了笑,然後將手貼在我的腹部上。

  「這裡已經不痛了嗎?」

  「啊、啊啊,我好得不得了呢。」

  「啟介同學,不要太勉強自己哦。要是啟介同學有個什麼萬一,我……」

  「別擔心。我有被愛莉莎鍛鍊過,那點程度一點都不算什麼。」

  「可是……」

  我從友月的表情中察覺到擔心。為了替她打氣,我用名字叫她。

  「如果未由差點就要失控的話,我會阻止你的。我不會再犯下那種失誤的。」

  於是友月不知為何睜大眼睛扭曲著臉,一副看起來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我是友月未由吧?」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怎麼了?」

  「不……沒什麼。沒什麼……」

  這麼低聲說完,友月將貼在肚子上的手繞到腰後,倚靠似的抱著我。

  「咦……?未由?」

  我驚訝地試圖抽身,但由於友月將體重靠在我身上,我就這麼踉踉蹌蹌艙地往後踩空。

  「——!嗚哇!?」

  我的腳構到床緣,正面朝上地跌倒了。壓在我身上的友月神情恍惚地看著我。

  「啟介,同學……」

  彼此接觸到的地方好熱。我聽得到友月的呼吸聲。

  「我又覺得渴了……啟介同學。」

  雖然腦袋一片空白,但我注意到友月的樣子有些奇怪。

  「你沒事吧?如果覺得渴的話,我去拿水壺給你。所以……你能讓開的話,我會很感謝你的。」

  這麼說完,我試圖起身,可是友月卻用力地按住我的肩膀。

  「沒關係,我想要的是——」

  友月緩緩地將紅通通的臉湊過來。我被強到不像是女生應有的力量困住而無法動彈。不,其實或許是我不想抵抗也說不定。因為這時我被發月逼近而來的眼睛給迷惑住了。

  咚咚。

  不過這時響起敲門聲打破了靜止的時間。門咖喳一聲打開,金發碧眼的少女探出頭來。出現在門後的是愛莉莎。

  「我探完險了。啟介有找到小咲的——」

  一步踏進房裡的時候,愛莉莎的聲音與動作戛然而止。然後她緩緩地看著抱在一起倒在床上的我們,緊緊按住心窩。

  「咦?啊——呃,那個……那個。我,對、對不起,突然闖進來……可、可是,那個……」

  愛莉莎面露僵硬的笑容語無倫次地辯解著,並且試圖往後退出房間。

  「等、等等,愛莉莎,友月的樣子不太對勁!」

  我回過神來,連忙叫住了她。

  「咦?」

  愛莉莎渾身一顫停住不動。同時愛莉莎進房時停止動作的友月也宛如斷了線般倒下來。

  「喂、喂,你沒事吧?」

  我起身搖晃友月的肩膀,但卻沒有反應。看來她似乎是失去意識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啟介。」

  愛莉莎一臉混亂地發問,可是我無法好好解釋清楚。

  「——奇怪?哥哥,發生什麼事了?」

  這時,由衣也跑過來,並且疑惑地歪著頭。

  「這個嘛……有點事。」

  就在我打哈哈的時候,友月扭動身體微微張開眼睛。

  「啟介,同學?我怎麼會……」

  友月直眨著眼,好奇地環顧著我們。她不記得剛才的事情嗎?

  可是因為不敢當著愛莉莎的面確認這點,我把即將脫口而出的問題給吞了回去。

  「——友月,你今天身體好像有點不舒服,我們還是回去吧。古堡遺蹟等明天以後再去。」

  「怎麼這樣,我沒事啊?」

  「就算這樣好了……也沒必要那麼急吧?」

  「嗯、嗯……」

  友月勉強點頭同意,於是我們離開了老家。

  跟吵吵鬧鬧的去程相反,回去的路上交談並不怎麼熱烈。明明才剛發生過那種事情,友月的態度卻意外地一如往常,不過愛莉莎卻鮮少開口,很快就結束了對話。

  結果變成儘是我跟友月兩個人在說話。愛莉莎在交談過程中好幾次看著我,一副想說些什麼的樣子,可是最後還是保持沉默,一語不發。那熊度一點都不像愛莉莎,讓人覺得有點焦急。

  途中可以從公車的窗戶看到聚集了許多人的地方。看熱鬧的群眾與攝影機在平凡無奇的道路上竄來竄去。難道那就是今早在新聞上看到發現焦屍的現場嗎?去程時只顧著講話,我都沒發現。

  可是還來不及仔細看個清楚,公車就駛離那裡了。日常與非日常的距離瞬間拉開,往另一端消失了。

  從今天早上開始就有種好像齒輪對不起來——哪裡不對勁的感覺。包含焦屍的事情,以及友月跟愛莉莎的事情在內,前途似乎籠罩在烏云當中。

  咲姊的事情也沒有好轉的跡象。

  為了壓抑不安,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從老家帶回來的CD。

  這時,一隻白皙的手疊上了我拿著CD的左手。

  「沒問題的,啟介同學。一定會很順利的。」

  友月對我說出了好像愛莉莎平常會做的鼓勵。

  「……謝謝你,友月。」

  雖然想到房內的事情不免心生困惑,但我還是老實地道了謝。事實上剛才一席話讓我非常開心。因為那是我內心最想聽到的話。

  可是儘管我的心情多少暢快了些,直到剛才還很湛藍的天空卻開始逐漸被云層覆蓋。彷彿驅逐著夏日陽光一般——

  這天午後天氣開始轉壞,到了傍晚就變成了傾盆大雨。

  咲姊剛好在我們吃完晚餐才回家,所以用餐時沒能跟她說上話。

  我原本也想過今天乾脆放棄算了,不過當時鐘的指針指向十點時,我覺得還是不能逃避,於是下定決定拿起CD。在公車內從友月那兒得到的鼓勵推了我一把。來到咲姊的房間前,我輕咳一聲,然後出聲朝紙拉門後方呼喚。

  「咲姊,是我……」

  連我都覺得自己怎麼會發出這麼軟弱的聲音。裡面聽得到嗎?

  可是我認為對方會催促我再說一次,所以就這麼靜靜等待回音。不過就算等了再久,房間內還是聽不到半點聲音。

  「——你在幹什麼?」

  這時,一個聲音從出乎意料的方向——從旁邊傳來。

  「咦?嗚哇,咲姊!?」

  身穿橘色碎花睡衣的咲姊把浴巾掛在脖子上,帶著紅通通的臉瞪著我。這樣啊,原來是去洗澡了。

  「閃開,啟介。我進不了房間了。」

  咲姊粗魯地說。雖然我差點本能地讓出路來,但一懇起目的,我又停下腳步。

  「我馬上走開。等到……還了這個以後。」

  這麼說完,我遞出手裡的CD。

  「還?我什麼也沒有——」

  咲姊不開心似的揪起臉來,不過看到CD封面後便閉上了嘴。

  「咲姊,還記得嗎?三年前去旅行前你借給我的CD。」

  聽完我說的話,咲姊露出複雜的表情。

  「——我之前都忘了。這種東西到底是從哪裡……」

  「我一直擱在老家。今天我去找出來了。」

  「這樣啊,你回那個家去啦……」

  咲姊吐了口氣。

  「我不知道咲姊昨天為什麼生氣,不過我想道歉。對於忘了還這張CD的事,還有為升學問題吵架時說了過分的話——」

  錯過現在或許就沒機會了,所以我把想說的話全都說了。咲姊默默地聽著我說。

  「我不是希望獲得你的原諒。不過,我認為自己那時傷害了咲姊。我拒絕、背叛了擔心我的咲姊……不對的是把自己縮在殼裡試圖逃避的我,咲姊並沒有錯……對不起。」

  我低下了頭。維持這樣的姿勢大概三十秒後,我聽見咲姊呢喃自語的聲音。

  「——真叫人不爽。」

  「對不起……」

  我只能重複這句話。

  「不對。讓人不爽的……是我自己。」

  「咦?」

  我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於是抬起了頭。

  「啟介,你沒有錯。在我看來,就算你壞掉了也是往好的方向轉變。責怪你全是我的問題。以前是,現在也是。我不爽的……就是這點。明明我是你的姊姊啊。」

  「咲姊……?」

  「——抱歉,對你亂發脾氣。」

  別開視線這麼說完,咲姊硬是推開我進了房間,然後刷地關上紙拉門。

  「啊,等一下!告訴我咲姊的問題是什麼。我會儘可能想想辦法的!」

  我隔著紙拉門大叫。不久,咲姊以微弱的聲音回答:

  「別在意。這種事對現在的你來說還太早了。」

  這番話聽起來好像隱約帶著笑意,我不禁感到困惑。

  「什麼意思?」

  「——話說回來,你聽過CD了嗎?」

  「啊……那個……」

  我尷尬地看著咲姊沒有收下,依然留在我手中的古典音樂集。

  「反正都拖三年了,你就聽完再還我吧。」

  「我、我知道了。」

  我點點頭,意識到這是願意繼續來往的保證。

  「——歡迎回來,小啟。」

  然後隨著溫柔的聲音響起,咲姊的氣息也退離了紙拉門。我傻愣愣地佇立在原地不動。

  小啟——為升學問題吵架以來,咲姊從未用這個綽號叫我。

  回過神來後,我連忙呼喊。

  「我、我回來了,咲姊。」

  一切並未解決,也沒有恢復原樣。但我明確地感覺到凍結的時針開始轉動了。

  *

  沙沙沙沙沙沙——

  黑漆漆的房間裡充滿了雜音。

  我裹著棉被豎耳傾聽雨滴衝擊地面綻裂開來的哀號。就算閉上眼睛,睡意還是不肯降臨。

  雨勢比六月的雨還要猛烈沉重……

  雖然從午餐過後就一直在下了,但始終沒有歇止的跡象。明明不討厭下雨,我卻覺得呼吸困難,彷彿天空正壓迫著內心一般。

  ……啟介,你好像很開心呢。

  我跟未由早早洗完澡,十點左右就已經關燈躺下了。雖然不曉得未由怎麼樣,但睡不著的我清楚聽見了走廊上的說話聲。

  只有小咲在最後的對話中說了什麼聽不清楚,不過啟介「我回來了」那句話中充滿了喜悅。

  太好了,啟介。

  我想要這麼說,然後一起為他開心。可是……我辦不到,

  每次想要跟啟介輕鬆攀談時,我都會想起白天發生的事情。啟介跟未由抱在一起倒在床上。雖然看了之後的情況可以理解未由有點不對勁,可是那一瞬間,從開門到啟介回過頭來的短暫空檔——啟介跟未由之間好像存在著無法介入的氣氛。

  而且……在回程的公車上對啟介說一切都會很順利,為他增添勇氣的也不是我,而是未由。

  我有種自己的角色被搶走……失去了容身之處的厭覺。

  啟介內心一定非常感謝。不是感謝我——而是未由。

  胸口傳來悶痛,我用手按住那個部位。

  昨天之前甚至令人心情愉悅的疼痛,現在卻覺得妤難受。為什麼呢……?

  這時,隔壁的被窩有了動靜。我雖然嚇得僵住身體,但還是豎起了耳朵。

  未由……?

  衣物摩擦聲混雜在雨聲中傳來。空氣微微顫動,我知道是未由站起來了。

  她要……去哪裡呢?

  聽到紙拉門開關的聲音,確認未由離開房間後,我坐起身子。

  昨晚快睡著前聽見了玄關大門的開關聲令我放心不下。還有今早聽說的焦屍新聞、想要幫助啟介時的遽變、在家中發生的事情……我越想越心神不寧,於是悄聲接近紙拉門。

  難不成她又要外出嗎?

  不過跟預期中的相反,走廊上的腳步聲似乎在隔壁房間前停下來了。

  是啟介的房間……

  我繃緊了身體。心跳聲的週期感覺變快了。在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情況下,我將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聽覺上。

  嘰——

  不知道屏息等了多久……腳步聲再度響起並逐漸遠去。看來好像是下樓去了。我鬆了口氣。

  太好了…

  打從心底放下心來後,我才發現之前厭受到的是恐懼。

  恐懼?我在害怕什麼呢?

  自己心中的情感令我困惑。

  胸口有如針扎似的陣陣刺痛,焦慮在心中橫衝直撞。

  我再也忍受不了,於是鑽進被窩閉上眼睛,探尋著跟啟介之間的《通道》。即便被牆壁阻隔,我還是可以清楚感受到啟介就在近處。我原原本本地接受緩慢流過來的『意念』。

  除了緊要關頭外,身為魔術師的我很少這麼做。

  《通道》原本是用來聯繫《高次元存在》的回路,所以不必要地過度開啟會有侵蝕精神的危險。

  可是我現在想求個心安。平常還能讀取得到思考跟感情,不過啟介現在睡著了,應該沒問題吧。

  這是我專屬的羈絆……我專屬的——

  胸口充滿暖意,不安遠離了。

  這樣好像就勉強睡得著了。

  希望醒來後我能變回平常的自己。要不然我有預感非常重要的東西將會遭到剝奪而失去。

  可是當情緒總算平復,睡意開始襲來的時候,我意識到了。

  未由她——還沒回來嗎?

  我倏地起身。

  雨聲充滿了世界,將微弱的聲音都吞噬殆盡。

  3

  啪、啲——

  冰冷的觸感在臉上迸裂。身體被晃動著。

  「——介!啟介,快醒醒!」

  聽到迫切呼喚我的聲音,我睜開了眼睛。

  「……愛莉莎?」

  坐在枕邊俯視著我的是渾身濕透的愛莉莎。她不是穿著睡衣,而是繪有幾何學圖案的法衣。我無法理解情況,因而困惑不已。

  「聽我說,未由不見了。我想她大概是去外面了。雖然我試著找過她,可是卻找不到……」

  「友月嗎!?」

  我連忙起身。在愛莉莎的帶領下前往隔壁房間時,在那裡的只有縮成一團睡著的由衣而已。

  「雨下得這麼大,她真的出去了嗎?為什麼……」

  「理由我不清楚。不過昨晚她好像也外出了。」

  昨晚……?

  剎那間我產生了討厭的聯想,但我搖搖頭甩開這種想法。

  「既然昨天有回來的話,那還是別太聲張好了。我們自己去找吧。愛莉莎,走羅。」

  「嗯。」

  為了不驚動忠志舅舅他們,我們躡手躡腳地前往玄關,然後借了把大雨傘來到外頭。雨滴猛烈地打在傘上。這場豪雨大到連撐傘的手都感受得到壓力。

  「我剛才試著從空中找過了,可是在這種雨勢中根本找不到。」

  愛莉莎撐著傘對我說。

  「我想也是。不過靠步行要找到感覺也很難。愛莉莎,可以用魔術讓雨停嗎?」

  「是可以啦……可是一旦操弄了天氣,不管多遠都會被阿姨發現的。這樣好嗎?」

  「烏爾特小姐啊……」

  這樣事情好像會越鬧越大。身為愛莉莎阿姨的她為了愛莉莎可以做出非常荒唐的事情,美澄那件事情讓我體悟了這點。如果被她知道了使用魔術的事情,她或許會馬上飛奔而來也說不定。

  「——還是不要好了。而且友月也不見得出了什麼事情。」

  這麼說完,我決定踏實地靠一雙腿找。

  我跟愛莉莎一起走在暗夜中被雨水拍打的住宅區裡。在街燈的照射下,積水的道路倒映出整座城鎮,彷彿走在鏡子上一般。

  愛莉莎帶著不安的表情,不發一語地握著我的左手。最近愛莉莎很少主動碰我,我不禁心生動搖,不過我也默默地回握她的手。

  我們兩人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在鎮上走來走去。

  「欸,啟介擔心未由嗎?」

  途中愛莉莎以幾乎快被雨聲蓋過的聲音問道。

  「那當然啊。難道愛莉莎不是嗎?」

  「……我也很擔心啊。不過更多的是覺得害怕。」

  「害怕?」

  「嗯……」

  愛莉莎只是點了點頭,並沒有說出什麼有多可怕。之後我們再也沒有交談。在鎮上繞了一圈後,我們又回到家門前。

  「找不到呢。對了,出門前有確認過友月的鞋子嗎?」

  「啊,我忘了。因為太匆忙了……」

  我們決定先確認後,便往玄關內看。結果友月的黑色鞋子好端瑞地擺在那裡。

  「回來了嗎……?不——鞋子沒濕。」

  我摸了摸鞋子,確定鞋子並沒有弄濕。雖然上頭附著著乾掉的泥土這點很讓人在意,但實在不像是曾冒雨出去過的樣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未由並沒有外出羅?」

  「不曉得,不過再去房間看看吧。」

  這麼說完,我悄悄上樓。來到房門前時,我嚥了口口水,然後輕輕打開紙拉門。

  「找到了……」

  愛莉莎目瞪口呆地呢喃著說。友月正蓋著被子,嘶嘶地發出鼻息聲。

  雖然有點過意不去,但我還是進了房間觀察友月的睡臉。無論頭髮還是露出被子的睡衣下襬全都沒有淋濕。

  「我說愛莉莎啊,友月會不會只是去了廁所呢?」

  「咦?聽你這麼一說,我是沒有確認過啦……可是她又遲遲不回來。」

  「不過看起來很有可能是愛莉莎搞錯了呢。畢竟根本就沒有友月外出過的痕跡啊。」

  雖然我這麼說,但愛莉莎卻急躁地逼近我。

  「可、可是,未由回來後應該有發現我不見了才對。不過她卻很平常地睡著了,這不是很奇怪嗎?」

  「她會不會以為你去廚房喝水了?一般來說都不會像愛莉莎那樣小題大作吧。」

  聽了我說的話,愛莉莎咬住嘴唇沉默不語。

  「——總之沒事就好。不說這個,愛莉莎,你這樣濕答答的會感冒哦。最好還是趕快換衣服吧。」

  「我不要緊啦……你看。」

  愛莉莎以不快的語氣這麼說完,幾何學圖案的法衣便化為光粒子消失了。變回睡衣打扮後,愛莉莎指了指乾爽的衣服。

  「剛才那是代替雨衣的魔術衣哦。」

  「但你頭髮還是濕的不是嗎?稍微擦一下嘛。」

  「……我知道了啦。」

  愛莉莎始終一臉不能接受的表情,不過我這麼叮嚀她後便離開房間。

  仔細一想,關於昨晚友月『好像』外出了的說法也很可疑。愛莉莎一定是睡迷糊了吧。

  這時我還樂觀地這麼心想。

  【八月二日  (二)】

  可是隔天早上,進客廳的瞬間聽見新聞播報聲時,我停下了腳步。

  『——縣奈波市今天凌晨又發現了身份不明的焦屍。』

  「什麼……」

  我啞口無言地看著電視。先行入座的忠志舅舅與愛莉莎也目不轉睛地盯著畫面看。

  『現場為住宅區的道路,被害者應是在現場遭到焚屍。目前警方正在調查是否於昨天的事件有關。遺髏損傷嚴重——』

  我驚訝地從窗戶望向外面。雨還在下,且並未減緩。

  在這種大雨中燒成焦屍?

  不用燈油或汽油不可能辦得到這種事情吧,可是有辦法燒到無法辨識身份嗎?

  這時,友月跟昨天一樣抱著由衣來到客廳。順著大家的視線望向電視後,友月沉下臉色。

  「這起事件……跟昨天的一樣呢。感覺好恐怖。」

  友月這麼輕聲說完,愛莉莎對她投以嚴峻的視線。從昨晚的情況看來,不難推測愛莉莎的想法。可是愛莉莎所說的並沒有任何根據。

  「怎麼了嗎?愛莉莎。」

  「……沒什麼。」

  這點愛莉莎似乎也明白,所以當友月察覺視線好奇地發問時,她別開了視線。見愛莉莎並沒有說出什麼輕率的話,我鬆了口氣。

  可是我自己確實也多心地將火焰的形象與友月連結,而且如果是魔術的話,就算下雨也沒關係。

  但友月絕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我可以打包票這麼說。

  不過連續兩天發生這類事件也太異常了。還是發生在我們抵達奈波後——

  雖然不認為友月有直接關聯,但把事件帶到這個鎮上的或許是我們也說不定。因為我跟愛莉莎至少還有《群聚》這個敵人在。

  當我陷入沉思時,耳邊傳來忠志舅舅不耐煩的自言自語。

  「連續發現焦屍啊……希望可別又吵著說什麼惡鬼的才好。」

  惡鬼?

  我疑惑地歪著頭,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不過在準備跟忠志舅舅確認這點之前,咲姊就刷地打開紙拉門進來了。

  「早安。」

  咲姊的出現緩和了帶有些許緊張的空氣。

  「早啊,咲姊。」

  我自然地回了個招呼。於是咲姊有點猶豫地看著我,然後小聲說:

  「——早安,小啟。」

  「啊哈哈哈!」

  剎那間,忠志舅舅哈哈大笑。

  「不、不准笑,臭老爸!」

  咲姊面紅耳赤地揪起忠志舅舅的衣領。

  「哈哈哈!哎呀,你真是個令人操心的女兒呢!哈哈哈!」

  可是忠志舅舅卻笑個不停,連端料理進來的小茜舅媽也搗著嘴角笑了。

  氣氛瞬間變得明快的容廳裡,愛莉莎跟友月摸不著頭腦地愣住了。

  「欸,啟介同學。既然今天下雨,那要不要一起做功課呢?」

  用完早餐,忠志舅舅跟咲姊都出門了以後,在回房途中友月這麼提議。

  的確,這實在不是能去古堡遺蹟的天氣,所以我答應了。於是我們決定在我那有大桌子的房間內唸書。

  只是這樣愛莉莎必然會閒下來,不過她卻乾脆地點頭說「沒關係,我會看啟介的書」,然後窩在房間一角開始看起了漫畫。雖然書櫃裡的書大半都不是我的,而是瞬哥留下來的,但我並沒有特地糾正她的說法。

  多虧這種時候總是吵著說無聊的愛莉莎安分守己,功課比預期中來得有進展。有很大的原因也是跟友月合作解決了不懂的部分吧。看來友月似乎是文系的,雖然在國語跟英語方面很拿手,卻不擅長數學。

  除了中間的午餐時間,房間內只響起移動鉛筆的聲音與愛莉莎翻漫畫的聲音,對話也只有偶爾就不懂的部分發問的程度。不過我注意到愛莉莎的視線有時會轉向友月那邊。

  而且就算精力過剩的由衣開始到處亂晃,愛莉莎還是執意不肯離開房間。她並不是專心在看漫畫。證據在於都已經看了好幾個小時了,愛莉莎手中的漫畫卻還是第二本。

  她果然很在意友月嗎……?

  愛莉莎的行動簡直就像是在監視友月一樣。

  看過今早的新聞後,這或許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但我覺得有點焦躁。

  ——居然懷疑友月,這不像愛莉莎的作風吧?

  「哈啾!」

  我的想法總不可能傳達給她吧,可是這時愛莉莎卻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是下雨氣溫下降的關係吧…

  想到這裡,我忽然回憶起昨天的事情。我放下鉛筆站起身子。

  「啟介同學?」

  友月好奇地看著我。

  「啊,友月不要在意,繼續唸書吧。」

  這麼說完,我走向愛莉莎。

  「……怎麼?」

  愛莉莎一邊嘶嘶地吸著鼻子,一邊抬頭看我。

  「你來一下。」

  我抓起愛莉莎的手腕,有點強硬地把她帶到走廊。然後我把手貼在愛莉莎額頭上。

  「你、你幹麼?啟介。」

  「果然發燒了……愛莉莎,明明昨天才提醒過,你卻沒有好好把頭擦乾吧?」

  「……我有擦啊。」

  愛莉莎別開視線小聲回答。

  「騙人,你這不是感冒了嗎?最好還是回房間休息吧。晚上我會拜託小茜舅媽做些容易消化的食物。」

  「這點小事沒問題的。我一點都不累哦。比起因為《天使王》的負荷而動彈不得的那個時候,現在這樣簡直是小菜一碟。」

  「情況跟當時不同吧?現在愛莉莎有身體,而且變虛弱了。所以好好休息吧。」

  「——不要。」

  愛莉莎頑固地搖了搖頭。

  「為什麼?」

  「因為……」

  愛莉莎含糊其詞地將目光從我身上瞥開。

  「因為什麼?」

  我催促著支支吾吾的愛莉莎。愛莉莎雖然露出猶豫的眼神,但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小聲接著說:

  「——要是我不在了……啟介跟未由就會兩人獨處了。」

  「愛莉莎……你就這麼懷疑友月嗎?」

  我不禁心底湧現怒火,語氣變得粗魯起來。

  「不是的。我只是……擔心。我很害怕啊。」

  可是愛莉莎膽怯的表情頓挫了我的銳氣。

  「——我知道了。不是兩人獨處就行了吧?雖然由衣大概會覺得無聊,但我就拜託她一直待在房裡吧。這樣能接受了嗎?」

  「…………嗯。」

  雖然愛莉莎猶豫不決,但總算還是點頭了。

  我去愛莉莎的房間鋪好棉被讓她躺下,然後去了一樓。在那裡告訴小茜舅媽愛莉莎身體不舒服的事情後,我便帶著心神不寧的由衣回到自己的房間。

  「愛莉莎……感冒了嗎?」

  我說明完情況,友月嚇了一跳。

  「啊啊,不過感覺不太嚴重,在房間裡睡一覺大概就好了。小茜舅媽也說會幫忙照顧她,不會有問題的。」

  友月聞言露出放心的表情。我見狀不免覺得遺憾,愛莉莎根本用不著擔心啊。

  【八月三日  (三)】

  到了隔天天空還是哭個不停,讓碩大的雨珠落到鎮上,以八月來說實屬難得。

  雖然對友月說了沒問題,但愛莉莎昨晚發了高燒,我不禁後悔沒有更早發現。昨天她一定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勉強自己吧。

  晨間新聞又在報導發現焦屍的事情了。忠志舅舅看的報紙上,『連續燒死事件』的標題躍於紙面,看來已經完全被視為殺人事件了。端粥過去時順便告訴躺在房裡的愛莉莎這件事情後,愛莉莎帶著不安的表情呢喃著說:

  「我昨天一直都在睡,所以不曉得未由到底有沒有出去外面……」

  「你還在說這種話啊?」

  「因為我很擔心啊……今天我會好好確認看看的。」

  看她這麼頑固,我也氣不起來了。

  「我說啊,愛莉莎可是病人哦。晚上乖乖睡覺,不要勉強。要是真那麼擔心的話,我會豎起耳朵仔細注意走廊上的腳步聲的。」

  懷著也是想要為友月洗刷嫌疑的心情,我這麼說。

  「……我知道了。」

  愛莉莎勉勉強強地答應了。

  這天我跟昨天一樣和友月合作默默做著功課。因為跟愛莉莎約好了,由衣一直待在房裡無所事事,但她看來果然還是很無聊的樣子。

  不過由於專心做了兩天,功課已經消化掉不少份量了。以暑假來說,我們利用時間的方式算是很有效率的。

  友月的樣子不見任何異狀,這讓我更加深信愛莉莎的懷疑不過是杞人憂天。

  我原本也想過不要拖拖拉拉的直接問好了,但友月說不定會從這個問題察覺出自己被懷疑了什麼。只要愛莉莎能夠接受,事情就解決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儘可能不要引發糾紛,所以最後還是沒能把話說出口。

  這天晚上關掉房間的燈後,為避免自己睡著,我倚著紙拉門而坐,並豎耳傾聽走廊上的動靜。在一片黑暗中沒事可做卻不能睡的情況比想像中還要無聊,但開了燈光線又會從紙拉門的縫隙中透出去,於是我就這樣忍著。

  這個房間裡只有附鬧鐘功能的電子鐘,所以連時針移動的聲音也不會響起。我只能聽著雨聲打發時間。雨勢好像漸漸變弱了。

  刷……

  當我不知不覺閉上眼睛,一腳踩進夢鄉里的時候,我聽到了紙拉門打開的聲音。

  ——嘰。

  然後是走廊微微嘎吱作響的聲音。看來肯定是有誰從隔壁房間出來了沒錯。

  愛莉莎應該睡得很熟,所以八成是友月吧。若是揶動身體,靠著的紙拉門就會發出聲音,我只得聚精會神地側耳傾聽。

  嘰、嘰、嘰。

  我原本以為腳步聲會直接下樓,但不知為何卻在這個房間前戛然而止。

  難不成被發現了?

  冷汗滑過臉頰。不過等了又等,紙拉門還是沒有打開,也沒有呼喚聲傳來。只有氣息隔著紙拉門動也不動地待在後方。

  不過這時,我聽到其他房間的紙拉門刷地打開的聲音。

  『——嗯?你是要夜襲嗎?』

  走廊上響起咲姊的聲音。

  『咦……?奇怪,我為什麼會……』

  那是友月的驚呼聲。站在紙拉門後的果然是友月嗎?

  『什麼嘛,是睡迷糊了啊。我記得你是叫做未由吧,你的房間不在這兒,是在另一邊哦。還是太暗了找不到去廁所的路呢?如果是這樣的話,我順便帶你去吧。』

  『啊,那個……沒、沒問題的,我知道怎麼走。』

  『這樣啊。畢竟你住在這個家裡也四天了。』

  『是。不過很謝謝你的好意。』

  腦海裡浮現出友月過意不去地低下頭的情景。

  『別那麼拘謹。或許第一印象是很恐怖也說不定,但老實說……我並不是那麼可怕的人。』

  『呵呵,是啊。看你從昨天起對啟介同學的態度就知道了。』

  『嗚……不要取笑我啦。小啟這個稱呼也只是改回從前而已。算是我下定決心要好好當那傢伙的姊姊吧。』

  『姊姊是嗎?看啟介同學也叫你『咲姊』,果然比起表姊弟,你們的關係更像真正的姊弟呢。』

  『是啊。畢竟兩家離得不遠,上的學校又是同一間。小啟的父母親都在工作,多半很晚回家,所以我經常去幫忙煮飯哦。還會一起洗澡……』

  『洗澡!?』

  友月發出了怪叫聲。

  『咦?啊,沒、沒有啦,我是說小時候!』

  『是、是這樣啊……對不起。』

  『真是的……上了國中就沒再這麼做過了。啊——小、小學的時候也只到低年級為止哦!』

  咲姊飛快地說。總覺得越來越不好再繼續聽下去了。幾乎快被遺忘的記憶再次復甦。這麼說起來,有段時期我曾跟咲姊和由衣一起洗澡呢……現在回想起來,實在令人非常難為情。

  紙拉門後方傳來友月的笑聲。

  『你很重視啟介同學呢。』

  『……我把他當弟弟看啊。其實我也想過差不多該離開弟弟了,但那是我的問題。我決定再思耐一會兒。』

  『啊——所以那時候你才會生氣啊。』

  『未由真聰明呢。嗯,就是這麼一回事。』

  明明話題以我為中心,我卻聽不懂她們在說些什麼。

  『……對小咲來說,那大概是啟介同學的缺點吧。可是就是因為有這個缺點,我才能待在啟介同學身邊。』

  『是嗎?未由也能理解啊。不過……』

  『我明白。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可是只要再一下就好……我希望能持續多久就持續多久。』

  友月的聲音聽起來好像被逼得走投無路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

  雖然咲姊代我發問,但友月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我回房了。晚安。』

  『喂、喂——』

  友月似乎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紙拉門,沒有理會叫住自己的咲姊。

  『……我管太多了嗎?』

  咲姊低聲呢喃,然後就這樣下了一樓。她原本大概是為了上廁所還是什麼的才起床吧。

  我也離開紙拉門,躺進被窩裡。

  友月……她說的再一下是什麼意思?

  而且雖然無法確認她是否外出了,但友月的樣子無疑很奇怪。為什麼她什麼也不做就回房去了呢?如果咲姊沒發現的話,她打算做什麼呢?

  這下別說讓愛莉莎服氣了,反而可能加深她的疑慮。

  ——只能明天直接問問看友月了嗎?

  我左思右想,最後還是得到了這個結論。友月肯定隱瞞了什麼。

  雖然僅憑之前單方面的疑惑去質問她令我感到遲疑,但既然確定有什麼事情,那還是把它弄清楚會比較好。

  由於差不多快要無法保持清醒了,我閉上眼睛。不知不覺間,雨聲消失了。

  雨……停了嗎?

  我抗拒睡意半睜開眼睛時,忘記拉上窗簾的窗戶後方可以看得見光亮。

  那是再過幾天就要盈滿的美麗月亮。出神地看著云間透出來的光輝同時,我緩緩地陷入沉眠。

  4

  【八月四日  (四)】

  夏季慶典即將來臨的禮拜四。窗外是晴朗無云的好天氣,彷彿水分毫無保留地全數傾倒至地面一般。

  雖然晨間新聞還在持續報導焦屍事件,但似乎沒有發現新的被害人。既然己經出現了三名犧牲者,會被做成專題報導也是理所當然的吧。根據小茜舅媽的說法,附近鄰居好像都在談論這件事情的樣子。

  忠志舅舅似乎對於電視上擅加揣測的意見感到不快,途中便切換了頻道。「這城鎮都不會受到什麼正常的關注呢……」他以厭惡的語氣這麼低聲說。這麼說起來,早在我出生之前,那個古堡遺蹟就是因為某電視節目而聞名。他大概是想起了這件事情吧。

  不過我個人倒是想再看一下新聞就是了。我一邊這麼想,一邊斜眼望向友月。

  老實說,一想到要告訴愛莉莎昨晚偷聽走廊動靜的結果與這則新聞,我就覺得悶。

  可是就算說謊也無法解決問題。儘管感到猶豫,用完餐後我還是原原本本地向愛莉莎報告了。友月正幫忙處理早餐的善後工作,由衣也還在一樓看電視。房間裡只有愛莉莎跟我而已。愛莉莎緩緩將粥送進口中,同時揪起臉來。

  「……是嗎?昨晚什麼都沒發生啊。而且未由也沒外出——」

  愛莉莎表現出預料中的反應。儘管已經退了燒恢復不少了,她身體好像還是很疲倦的樣子。

  「話先說在前頭,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事件是在友月外出時發生的哦。」

  「——我知道啦。我也不認為未由是犯人啊。」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欸,愛莉莎。老實說,因為今天雨總算停了,我跟友月要去古堡遺蹟一趟。到時候我打算直接問她,不再偷偷摸摸的了。」

  聽完我說的話,愛莉莎瞪大了眼睛。

  「等等,我沒聽說過這回事啊!我也要去!」

  「你病才剛好,不要無理取鬧了。那感覺有一半像是在登山,對現在的愛莉莎來說太勉強了。」

  「因、因為!不過——」

  「下次我也會帶著愛莉莎一起去。我保證。如果你又要說擔心我們兩人獨處的話,那你放心,由衣也會一起去的。」

  「…………」

  不過把空容器放在托盤上後,愛莉莎露出咬緊牙關的表情抓住我衣服的袖子。

  「……我到底要怎麼辦才好呢?」

  我一籌莫展,只好這麼問。

  「這種事情我也不知道啊……」

  愛莉莎別過臉去賭氣著說。不曉得是不是感冒導致體力下滑的緣故,她的捏力不怎麼強。雖然要甩開她厭覺很簡單,但一看到眼角浮現的淚水,身體就動彈不得了。

  「你在怕什麼呢?」

  我想起了雨夜中愛莉莎的自言自語,於是問道。

  「——因為啟介好像就要消失不見了……」

  「那是什麼意思?」

  「就說了我不知道啊。啊……可是我覺得有個辦法可以讓自己不再害怕。」

  愛莉莎放開我的衣袖,身體噗咚地倒向了我。

  「愛莉莎?」

  我困惑地攙扶著她的身體。

  「嗯——這裡果然不痛了。」

  愛莉莎鬆了口氣似的按著胸口輕聲說。

  「啟介,身體真是莫名其妙又不可思議,而且還很麻煩呢……我已經累了……」

  面露苦笑這麼說完,愛莉莎就這樣開始打呼起來。這是她諒解了的意思嗎?

  不過先不管這件事情。愛莉莎的身體既柔軟又溫暖,有別剛才的意義上令我動彈不得。

  直到樓梯傳來誰上樓的聲音前,我就這樣一直聽著愛莉莎規律的呼吸聲。

  「路上小心;,天黑前一定要回來哦,知道嗎?」

  我一邊小心不吵醒愛莉莎,一邊讓她躺回被窩裡後,便在小茜舅媽的目送中跟友月和狼型的由衣出發前往古堡遺蹟。

  我借了便於行動的背包,在裡頭裝了為不耐熱的友月準備的兩壺水,以及小茜舅媽親手做的便當。

  「啟介同學,古堡遺蹟在哪裡呢?」

  撐著洋傘走在旁邊的友月這麼問道。她的樣子跟平常沒什麼兩樣,不像從昨晚的只香片語中感覺到的那麼令人擔心。

  「就像字面上所說的,是戰國時代的城堡遺蹟哦。雖然山上只剩下石牆就是了。現在則是又興建了石碑及小祠堂,不過是個風景很棒的地方。啊……可是我打算把這個當成自由研究的題目,該調查什麼才好呢?不巧又沒有資料館……」

  「做個簡單的報告如何?歷史方面就參考現場的導覽板,或是去圖書館查……之後再拍些照片的話,我想應該就湊合得過去了。我有帶數位相機來,用這個吧。」

  這麼說完,友月從手抓包中取出手掌大小的相機給我看。

  「啊,照片啊!我都忘了……你真是幫了個大忙呢,友月。」

  我放心地道謝。於是友月稍微吐舌著笑了。

  「其實我帶這個來不只是為了作業哦。因為很久沒做過這種像是郊遊踏青的事情了,找想拍些紀念照。」

  「也對。那麼到了那邊以後,我來幫友月拍照吧。」

  可是聽了這個提議後,友月卻露出有點不滿的表情。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啟介同學也能一起拍。而且相機也有定時功能。」

  「咦?這個嘛,可以是可以啦。」

  「汪汪!」

  這時,走在友月腳邊利用傘影躲陽光的由衣吠了起來,彷彿說著不准忘了她一般。

  「我知道啦,由衣。你也一起拍。」

  「汪!」

  見由衣滿足似的叫了一聲,我又為愛莉莎不能一起來感到惋惜了。印象中愛莉莎說過要從這個鎮上寄信給美澄,不過她還沒好好觀光過,應該沒題材可寫吧。等到解開關於友月的誤會,愛莉莎也恢復健康了,到時候不只是古堡遺蹟,我還要帶她去各式各樣的地方。

  至少一定要讓她見識見識夏季慶典,我這麼心想。

  要去古堡遺蹟不是從奈波車站沿著坡道下行,而是必須逆向爬坡。我們經過平交道來到車站後方,然後在坡道上一個勁地走著。話雖如此,這條路也不是說多險峻。小學時我曾被帶來這裡郊遊幾次。

  越往前走,周圍的田地就變得越多,同時住家也逐漸減少。再往前走下去,柏油路便中斷變為通往林中的小徑。從這裡開始就是『古堡遺蹟』。

  豎立在入口處的看板上標示著『前方為奈波城遺址』。

  「就算慢慢來,中午之前也到得了上面,我們就輕鬆走吧。」

  我跟大家這麼說完,便開始爬坡。腳一踏進去的瞬間,空氣充滿了草木的芬芳。肺部吸飽空氣再吐出來後,疲勞就自然舒緩了。

  「總覺得好像突然變涼了呢。」

  友月收起洋傘呢喃著說。高大的針葉樹構成綠色頂棚阻絕了日光的直射,穿透葉隙間的無數光線落在樹葉堆積的地面上。

  山路和緩曲折,到處都設有木製階梯。不知道是不是旭日高昇的緣故,周圍不太聽得到蟬鳴,反而響起了互相唱和的尖銳鳥啼。

  由於邊說話邊爬坡很累,一路上我們都默默地不斷行進。不過友月卻好奇地環顧週遭,好像不覺得無聊的樣子。她平時或許沒什麼機會來這類地方也說不定。

  跟我同樣來郊遊過幾次的由衣熟門熟路地以狼的型態走在我們前面。雖然步伐很小,走起來八成很累,但當地人也帶來這裡運動或散步,所以也不能變回人型。

  「——好棒,車站看起來好下面哦。」

  走了三十分鐘左右來到開闊的地方時,友月高聲驚呼。從這裡可以更加居高臨望奈波的市容。因為算是這個鎮上唯一的名勝,這裡還備有導覽板。

  「奇怪?有車耶。」

  環顧週遭的友月好奇地指著停在廣場邊的白色休旅車。仔細一看,好像已經有人坐在裡面了。

  「啊啊,還有另外一條車道可以通到這裡哦。」

  這個廣場不只有停車場,甚至備有簡易廁所。眼看著目的地就快到了。

  「……總覺得好像被人捷足先登了呢。」

  雖然友月故意裝作開玩笑的樣子,卻恨恨地看著車子。

  「別這麼說嘛。你看,那裡已經看得到石牆了對吧?」

  「啊,真的耶。」

  看到我手指前方長了青苔的高聳石牆後,友月的表情亮了起來。今天友月的喜怒哀樂感覺比平常還要鮮明。

  「那我們走吧。雖然從這裡開始路就變陡了,不過還要再走一會兒。」

  我打氣著這麼說。

  「啊,等一下,啟介同學。要不要在那邊的告示牌拍張照?」

  可是聽到友月出聲叫喚,我停下了腳步。

  「告示牌?」

  「嗯,這上面好像寫著這裡的歷史,拍下來就不需要作筆記了。」

  聽她這麼一說,我想起了來這裡的目的之一。

  「……抱歉,我都忘了我們是為了作業而來的。也對,就拍下來吧。」

  我走向小時候毫無興趣,從未認真看過的導覽板。上頭簡潔地記載著過去曾坐落在這裡的城堡從成立到毀滅的過程。

  根據描述,奈波城似乎是戰國時代初期治理這個地區的領主所建。不過因為發生了『某件事情』,城堡建好還不到五十年就被燒燬,領主一族也滅亡了,之後此處便置於鄰近的守護大名支配之下。老實說,無論奈波城的領主,還是將奈波置於支配之下的大名都不是在歷史上留名的人物。就算讀遍日本史教科書上的每一個字,大概也找不到他們的名字吧。

  不過這麼不重要的奈波城卻在部分族群之中很出名,這有很大的原因是這個『某件事情』。那也就是這個鎮上的傳說,我連導覽板都不用看就知道了。

  「被惡鬼……毀滅?」

  友月帶著詫異的表情說出了這個『某件事情』。

  「啊啊,就是這種傳說哦。惡鬼突然出現接連襲擊了鎮上的人們,甚至還燒燬了城堡。不知道哪個電視台把這個傳說報導出來,結果這地方就變成奇怪的觀光名勝了。」

  這全是小時候母親告訴我的。她經常嚇唬我說做了壞事就會被惡鬼吃掉。公開播故的電視節目似乎是靈異事件特集,聽說甚至還有非常可怕的模擬影像。不過因為是不太好的傳說,鎮上居民好像都不怎麼歡迎,認為有損城鎮的形象。這就是為什麼今天早上忠志舅舅會說「報導奈波的方式都不正常」了。

  「嗯……好像是個有點奇怪的傳說呢。」

  「不過我想惡鬼的真面目應該是山賊或敵兵就是了。只是故事有點怪力亂神,所以這裡就被一部分人當成靈異景點了。拜此所賜,聽說偶爾會有怪異的觀光客前來呢。」

  這麼解釋完,我聳了聳肩。

  「呵呵,不過有這種故事的話,報告好像就不難寫了。」

  友月露出微笑,然後把導覽板拍進照片裡。

  「——哦,你們也來調查奈波城啊。」

  這時,背後突然響起男性的聲音。我們驚訝地回過頭去,只見一位高個兒青年正站在那裡。他露出好像人很好的笑容低頭看著我們。

  哎呀?這個人是……

  我總覺得對那張臉跟聲音有點印象。

  「哎呀,嚇著你們了嗎?不好意思哦,我剛剛才下車過來。然後無意間聽到有趣的對話,所以忍不住就開口了。」

  我們認識嗎?當我正猶豫著要不要發問時,青年賠罪似的行了一禮。可是之後看了我的臉,他卻露出驚訝的表情。

  「嗯?難不成你是在車站幫菜津撿車票的人嗎?」

  聽了這個問題,我也想起來了。對了,抵達奈波車站後我發現有位坐著輪椅的女性掉了車票,於是叫住了他們。

  「是、是的。好巧啊。」

  我承認後便環顧週遭。看來那位坐著輪椅的女性似乎不在的樣子。

  「你在找菜津嗎?菜津留在停靠在那裡的車內顧車哦。雖然我們租了車,但從這裡開始就無法帶她上去了。」

  「是那輛車嗎?」

  我瞥了停在廣場邊的白色汽車一眼。這麼說起來,裡頭好像有人的樣子。

  「啊啊。可是我不能讓你們見面哦。要是你又對她送秋波的話,我可受不了。」

  「我才不會做出這種事情呢!呃,不說這個,為什麼你們會來這裡呢?是來觀光的嗎?」

  「奇怪,我剛才沒說過嗎?就是……你們也來調查奈波城這句話。我跟菜津在大學裡主修歷史民俗學,從很久以前就對這個鎮上的惡鬼傳說很感興趣哦。」

  這個人是大學生嗎……

  「所以你們真的是來做研究的啊。我們純粹只是為了寫暑假作業而已。」

  一這樣啊。則便如此,能夠在這種地方遇見目的相同的人還是很叫人開心。而且我跟你們運氣都不錯。沒想到居然會剛好碰上惡鬼傳說重演的時候。全園各地都有惡鬼滅村滅國的傳說,只是這裡特別有名,不過選了奈波真是太好了。」

  青年笑嘻嘻地這麼說,但他的話中有我無法理解的部分,於是我開口道出自己的疑問。

  「惡鬼傳說重演?你到底在說什麼呢?」

  「哎呀,你們不知道嗎?這樣啊……畢竟這面導覽板上沒有寫清楚嘛。」

  青年覺得有趣似的扭動嘴角。

  「你覺得在這個奈波作亂的惡鬼是怎麼殺人的呢?這事也很出名哦。」

  「這個嘛……我不清楚。」

  雖然我回溯自己的記憶,但卻從未聽說過那麼具體的細節。

  「那我就告訴你吧——是燒死哦。把人們燒了又燒,直到燒殺殆盡毀滅了這座城。」

  「燒……燒死?」

  腦海裡閃過幾天前發生的燒死事件。這麼說起來,忠志舅舅看到報導時也曾自言自語地說了『惡鬼』這個字眼。

  「看來你好像想起來了呢。沒錯,這個城鎮接連幾天都發現了焦屍對吧?當地報紙的報導是寫說那起事件跟惡鬼傳說有關哦。不過真相應該是稀鬆平常的——雖然這麼說也很奇怪,但八成只是區區的殺人事件吧。可是對於喜好惡鬼傳說的人而言,這不是很令人雀躍的事情嗎?」

  「雀躍……這也太輕率了吧。」

  我皺起了眉頭,然而青年卻聳了聳肩說:

  「會嗎?與其為不知道是哪裡的誰死了而哀悼,為可能有惡鬼存在而感到雀躍反倒要正常多了。正因為如此,媒體才會把它當笑話看啊。」

  這句話就某方面來說是事實,但我感覺自己跟能夠斬釘截鐵如此斷言的青年合不來。

  「我不太喜歡這種說法。」

  「你真是心胸寬大啊。又或者只是覺得這事沒什麼特別的呢?啊啊,如果讓你感到不快的話,那我道歉。價值觀這種東西是相對的。我實在是太愛菜津了,所以才會覺得其他東西都不重要吧。原諒我。」

  不知道為什麼,聽完這句話,我心中湧現出強烈的焦躁感。

  「——那個,我們差不多也該上去了。」

  我心想是時候結束對話了,便開口這麼說。繼續講下去也不會多開心。

  「啊啊,那我也要回車上了。想必菜津也覺得很寂寞吧。」

  青年乾脆地點點頭轉過身子,但卻在走了幾步後停下腳步。

  「對了,我忘記做自我介紹了。」

  青年回過頭來眯起眼睛說:

  「我叫八朔則秋。如果有機會再見面的話,直接叫我則秋就好了。我打算暫時停留在這裡一段時間。殺人的惡鬼被人殲滅——我想親眼見證這個過程。」

  青年——八朔則秋也沒問過我們的名字就離開了。

  「八朔……?」

  在我身旁一直保持沉默的友月訝異地呢喃著說。

  「怎麼了?」

  「啊,不,沒什麼。」

  友月有點慌張地搖了搖頭,然後催促著我說「不說這個,我們快走吧」。

  雖然很在意,但因為友月已經邁開步伐了,我便跟了上去。

  背後傳來引擎發動的聲音,我知道車子已經開走了。

  好奇怪的人啊……

  沒想到居然會有人把焦屍事件跟鎮上的傳說連結在一起。既然當地報紙登出報導的話,再過不久或許就會被全國的談話性節目拿來討論也說不定。如此一來,這個城鎮就會在奇怪的方面出名了。想到這裡,我就覺得鬱悶。

  那個人一定會很開心吧……

  親眼看到惡鬼被殲滅——那大概是指逮到犯人之前都會待在這個鎮上的意思吧。

  不知道是不是自我介紹過的關係,總覺得還會在哪裡見到他。我搖了搖頭。老實說,他是不討喜的那種人。

  不過犯人啊……的確,應該有犯人存在才對。

  第二起事件發生時,我曾懷疑《群眾》涉入其中。不過看事情有越鬧越大的跡象,這種可能性應該很低。那些傢伙很重視事件的掩蓋,即便壓制了整個芙傘市,他們還是幾乎不留痕跡地撤退了。所以不可能像這樣無謂地擴大騷動。

  想到這裡,背脊突然冷了起來。如果這不是組織性犯罪的話,那麼這個鎮上就有『惡鬼』裝成普通人混進來了。

  因為這幾個月都置身在經常有生命危險的戰鬥當中,我已經麻痺了。但想到那種危險正潛伏在日常生活底下,我就覺得可怕。這也是忠志舅舅跟鎮上居民心中懷抱的不安吧。

  到了現在,我才想到來這裡的路上幾乎都沒看到小孩。明明現在是暑假啊。小茜舅媽也叮嚀我要在太陽下山前回去。

  「——我們太不小心了。」

  「咦?」

  從剛才起就在沉思什麼的友月露出茫然的表情回頭看我。

  「……不,沒什麼。不管這個了,到了上面之後來吃午餐吧。」

  但我心想沒必要讓友月也承受不安,於是開朗地這麼說。原本一臉呆滯的友月也受到影響跟著笑了起來。

  「嗯,雖然有點兒早,但我肚子也餓了呢。」

  如果事件持續發生的話,夏季慶典能否如期舉行就很難說了。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事態不要演變成那種情況。我一邊這麼祈求,一邊移動步伐,

  我們沿著石牆爬著通往上方的階梯。石牆是雙層構造,龐大的底盤上又修築了一圈小石牆。

  每段落差很大又十分陡峭的石階形狀歪曲,所以必須想好要踩在哪裡才行。我看著腳邊小心地一步步前進。

  「汪汪!」

  輕快地超越我們的由衣似乎已經到最上面了,她活力十足地呼喚我們。

  「還剩下一小段啊——」

  仰望由衣所在的地方這麼低聲說完,我連忙將視線拉回腳下。

  差點就看到不該看的東西了……

  「是啊。不過這條石階走起來挺累的。」

  走在我前面的友月頭也不回地附和著我。看她似乎沒察覺到我的動搖,我放心了。

  沒錯,這條石階很斜,老實說不適合走在穿著裙子的女生後面。雖然還不至於看到內褲,但裙子底下露出的白皙大腿卻足以令心跳加速。

  我懷著些許罪惡感加快腳步,跟友月並肩而行。

  「累是會累,不過辛苦是值得的。你看——」

  這麼說完,我用力踩下最後一步。石牆上——原本有城堡的地方變成遼闊的草原,只有正中央矗立著石碑,還有隆起的土堆上興建了小祠堂而已。

  不過這個台地周圍沒有任何遮蔽物,城鎮、青山、碧海,甚至連遙遠的彼端都能一眼望盡。

  「哇呵……景色比剛才的地方還要好呢。」

  友月笑著說,頭髮隨迎面拂來的微風擺動。她拿出數位相機嗶嗶地拍照。

  「汪!」

  先行抵達的由衣在設於石牆邊的幾張木製長椅前呼喚我們,大概是要我們在那裡吃午餐吧。

  我跟友月交換視線點了點頭,然後走向由衣的身邊。把背包放在長椅上後,身體變得輕快多了。

  我從背包中取出便當跟水壺放在長椅的正中央。

  「好,那麼大家開動吧。由衣,現在可以變回來羅。」

  我從石牆邊俯瞰廣場,確認過暫時沒人會來才這麼說。

  然後三人便開始用餐。

  小茜舅媽的便當相當美味,有著跟家裡吃過的料理不同意義上的懷舊感。比平常大兩倍的便當盒眨眼間就空了。我跟友月坐在長椅上喝著水壺的茶眺望奈波的遠景,悠閒地度過這段時光。

  友月似乎還是經常感到口渴,多帶的茶已經所剩不多了。

  剛才三人拍過紀念照後,由衣就變回小狼的樣子在周圍跑來跑去。因為這兩天都下雨無法外出,她大概有點精力過剩吧。

  差不多……可以了嗎?

  我斜眼窺探友月的表情,儘可能裝出偶然想到的樣子開口說:

  「對了,友月,你有什麼煩惱嗎?」

  「咦?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看來我問得還是太唐突了,友月一時之間愣住了。

  「沒有啦……因為你最近樣子有點奇怪。」

  這句話的效果非常戲劇化。剎那間,感情刷地自友月的臉上抽離。

  「我——哪裡奇怪呢?」

  「不、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這麼覺得。」

  由於她的反應太激烈了,我舉不出具體的例子,只好含糊地說。

  「是嗎……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奇怪啊。難不成愛莉莎偶爾會用可怕的眼神看我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嗎?」

  「你發現啦……」

  「嗯。因為晚上照顧愛莉莎的時候,我偶爾也會覺得她有點冷淡。」

  「那是……那傢伙好像有很多誤會。今天我就是想消除這個芥蒂——」

  可是友月卻搖著頭打斷了我的辯解。

  「不行哦,啟介同學。你要相信愛莉莎。」

  「咦?」

  意想不到的一席話令我感到困惑。

  「陽才聽啟介同學說我很奇怪,我真的嚇了一跳。你覺得這是為什麼呢?」

  「這個嘛……呃,是因為沒想會被人發現自己在逞強……之類的?」

  友月面露淡淡的苦笑,拿起水壺將剩下的茶全倒進杯子裡喝茶潤喉。接著她以自嘲的語氣呢喃著回答:

  「——不對哦。我啊,完全不覺得自己有哪裡奇怪。」

  完全不覺得……?

  我也不禁嚇了一跳。

  晚上一直站在我房門前的事情、回老家時情感表現激烈起伏的事情,還有按住我說自己口渴了的事情。仔細一想,除此之外還累積了許多細微的異樣感。

  她是不記得了嗎?還是不覺得異常是異常呢……?無論如何,這下事情根本兜不起來。

  「我果然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呢。」

  看了我的表情,友月重重地嘆了口氣。

  「啟介同學——我要回去了。」

  「啊,也、也好。這裡雖然有風,太陽卻很大。我們這就回去吧。」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回美傘市去。」

  「什麼!?回美傘市去……你突然說這什麼——」

  聽了意想不到的一番話,我忍不住逼問友月。

  「原本我就沒有打算要一直待在這裡了。現在這樣只是稍微提前一些而已。」

  「可是為什麼這麼突然……是因為我說了奇怪的話惹你生氣嗎?」

  「不是這樣的。我也想在暑假期間跟啟介同學多相處一會兒。」

  「那又是為什麼呢……?」

  「因為如果我不是我的話,待在這裡就沒有意義了。」

  友月低頭說出了我無法理解的話。

  「友月……你再說得更明白一點,我完全聽不懂啊。況且現在回去也太倉卒了吧。至少等到夏季慶典結束……你不是說過想看煙火嗎?」

  「煙火……」

  友月像是現在才回想起來似的呢喃著說。

  「是啊。如果你無論如何都要回去的話,我是不會阻止你的,可是下禮拜天就是夏季慶典了。」

  「禮拜天的話……或許還沒關係。不過——」

  「那就好啦。有什麼問題儘管說,我會幫你的。只要我力所能及,不管什麼我都願意做。」

  看到友月露出猶豫不決的表情,我連珠炮似的說。我總覺得不能讓友月就適樣回去。而且我也希望大家能一起去夏季慶典,不要像今天這樣又少了誰。

  「啟介同學果然這麼說了……我真是狡猾。如果小咲在這裡的話,感覺好像會挨罵呢。」

  「啊?為什麼要提到咲姊啊?」

  「就是因為不懂這點,啟介同學當初才會被罵哦。不過你別在意。我覺得啟介同學維持現在的樣子就很好了。」

  「是、是嗎?」

  愛莉莎也說了同樣的話呢,我這麼心想,同時點了點頭。

  「嗯。所以我就不客氣地向啟介同學任性一次羅。不過這樣大概太為難你了……」

  「剛才已經說過不管什麼我都會做了。我不會食言的。」

  「謝謝你。」

  友月輕聲道完謝後,便以顫抖的聲音說出她的請求。

  「——待在這個鎮上的期間內,我希望你能叫我未由。明明之前說過只有特別的時候才這麼叫,我也覺得這樣很厚臉皮……」

  友月帶著像是求助又有點拚命的表情注視著我的眼睛。

  「難不成在別人面前也要嗎?」

  雖然這個請求比想像中還要簡單,但老實說,我覺得很害羞。

  「不行……嗎?只要你這麼叫我,我好像就能暫時繼續保有自我了。我會努力不做出讓啟介同學跟愛莉莎覺得奇怪的事情的。」

  不過友月的眼神再三說明了這不是我能夠憑一點難為情而拒絕的請求。

  「——我知道了。畢竟原本就是我嫌丟臉,要求視情況改變稱呼的。明明我就知道你很抗拒自己的姓氏。所以趁著這個好機會,我會讓自己習慣的。」

  「謝謝你,啟介同學。」

  我點了點頭,硬是壓抑著羞怯說:

  「啊啊。那麼夏季慶典就一起去吧——未由。」

  聽完這句話,友月——不,未由生硬地點了點頭。

  「——那算什麼嘛。」

  那是我一五一十地說出今天在古堡遺蹟發生的事情後,愛莉莎所發出的第一聲。

  地點在二樓愛莉莎她們的房間。雖然愛莉莎已經復原到可以正常吃晚餐了,但洗澡對她來說還是負荷太大,所以她獨自一人留在房間裡。

  「就算你這麼說……總之,事情就像我說的那樣。未由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異常,可是她卻很害怕異常這件事情。我光是說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她樣子很奇怪,她就做出了想回美傘市的極端行動。所以我才不能貿然追問下去。」

  「我不是說這個。沒有自覺這點我也同意。要不然就有太多事情無法解釋了。我想說的是名字的事。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啊,我完全無法理解!」

  愛莉莎鼓起臉頰逼近我。

  「再說,用餐時間那是怎樣?幫我拿醬油,啟介同學——好,未由。幫我拿沙拉醬,啟介同學——好,未由。未由每換過一道菜……這種情況就重複上演一次!大家都看傻眼了啦。」

  「那是因為未由希望我叫她的名字……」

  既然她每一句話都加上名字叫我的話,我也只能用同樣的方式回答了。

  「所以說不用一再強調啦!而且你不需要連在我的面前也叫她未由吧!」

  「你、你幹麼那麼生氣啊?我不也都用名字叫愛莉莎嗎?雖然不太清楚,但這件事對未由來說似乎很重要的樣子。所以得從平常開始適應才行。」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可是總覺得好狡猾哦。」

  「你還來啊。這次又是怎麼了?你這樣簡直就像是——」

  在吃醋哦。

  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接著這麼說下去。我心中的某種東西制止了我。

  「什麼?」

  「不……不說這個,話題焦點偏掉羅。總之,最好還是先暫時在旁邊照看著未由吧。愛莉莎也不要隨便問些蠢問題哦。」

  於是愛莉莎收起氣嘟嘟的臉,帶著嚴肅的表情點了點頭。

  「我知道啦。既然未由對自己的行動毫無自覺,那麼就算問她本人也沒有意義。現在只能觀察情況了。至於是否跟鎮上發生的事件有關,遲早總會知道的。」

  「焦屍啊……如果可以的話,我是希望能很正常地盡快逮捕犯人啦。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會有惡鬼存在吧。」

  「惡鬼?」

  愛莉莎皺起眉頭呢喃著說。

  「啊啊,是這個鎮上的傳說啦……」

  我把從八朔則秋那兒聽來的事情原封不動地告訴愛莉莎。

  「哦,真有意思呢。居然靠一個人就毀滅了整座城,搞不好是跟奇美拉同等級的怪物哦。」

  「喂喂……」

  我原本想勸她不要當真,但奇美拉這個具體的形象又讓我把話給吞了回去。奇美拉是貨真價實的怪物,乃由許多《高次元存在》的混血兒交配製造而成。最後它變成具有四條手臂,體長二公尺以上,可以用龍人來形容的姿態,將我們逼得走投無路。既然都有那種傢伙存在了,感覺就算有什麼惡鬼的也不奇怪。

  雖然猶疑不定,但我還是問了。

  「愛莉莎認為惡鬼是存在的嗎?」

  『如果是繼承了《高次元存在》的純正血統之人,就算能做到傳說中某種程度的事情也不足為奇。只是在《隔壁》完成後過了幾百年的時代,這麼強大的混血兒還倖存著是很不自然的事情。不過既然都有奇美拉那樣的東西存在了,感覺好像也無法否定就是了。」

  「嗯?為什麼有強大的混血兒存在會很不自然呢?」

  「啊啊……這是阿姨告訴我的。與《形成界》之間的隔壁完成後,形質接近全局次元存在》的混血兒都變得很短命。因為他們需要父母親,或是祖先《高次元存在》的力量來維持與生俱來的非凡肉體。可是有了《隔壁》後就無法如願了。所以到了現在的時代,擁有強大力量的混血兒,也就是《半高次元存在》全都滅絕了。」

  「是這樣啊……哎呀?不過仔細一想,愛莉莎不也是那個《半高次元存在》嗎?」

  我把疑問說出口後,愛莉莎露出了不悅的表情。她大概是想起了父親吧。

  「這個嘛,我體內的確是流著《探求愚者》的血,不過肉體上也只是普通人哦。大概是因為媽媽的血統比較強吧。又或者是因為《天使王》的魂魄寄宿在體內的關係,使得《半高次元存在》的力量被消除了也說不定。不過就算混血的特性很強,以我的情況來說應該還是能活很久吧。」

  「為什麼?不是會變得很短命嗎?」

  「你沒聽到我剛才說的話嗎?啟介。只要有辦法補充力量,混血兒就是超人。在《隔壁》的阻絕下,幾乎所有全局次元存在》都無法與《通道》連接了。可是爺爺為了創造《隔壁》而借力的《高次元存在》到現在都還能取得聯繫。所以其中一尊《探求愚者》的血族才會變成例外。」

  「啊……是這樣啊。」

  換句話說,《流星之龍》跟《悲嘆魔王》有血族存在也是同樣的道理。

  「不過——仔細一想,我體內《天使王》的魂魄比《探求愚者》的血統還要超乎尋常呢。雖然沒有自覺,但實際上會受到什麼影響還不得而知。說不定我是比奇美拉還要可怕的怪物哦。」

  愛莉莎手貼著胸口苦笑起來。她的語氣聽起來混雜著自嘲與不安,於是我插嘴說:

  「我說啊,照你這麼說的話,我也是怪物啊。愛莉莎還記得我跟你大打一架,打到連山都變形了吧?」

  我故意拿被《魔狼》吞噬後與《天使王》交戰時的事情開玩笑。

  「那可不像打架那麼可愛哦……不過這樣一想,就算有惡鬼存在,那也不會是我們的對手吧。」

  愛莉莎也配合著我的玩笑話露出了堅強的笑容。

  露出七成真面目的月亮底下——線條纖細的男性正推著輪椅走在可以俯瞰奈波市容的站前坡道上。坐在輪椅上的是身穿白色連身洋裝的黑髮女性。不曉得是不是睡著了,她閉著眼睛動也不動。

  男性像是體恤女性似的緩緩推動輪椅。

  輪椅嘰嘰的摩擦聲在安靜的夜路上迴響著。

  「連一片云都沒有……夜空好耀眼啊,菜津。」

  男性靜靜地呼喚女性。睡著的女性沒有任何反應,不過男性卻不以為意地露出淡淡微笑。

  「菜津在月光下最漂亮了。白皙的肌膚跟這頭黑髮都像是寶石一樣。」

  男性停下推輪椅的手,從後面溫柔地撫摸女性的頭髮。

  「可是難得月夜如此美好,這也太安靜了。明明月兒是這麼殷切地呼喚著,惡鬼卻不出現。不好玩,實在是——太不好玩了。」

  男性以帶有些許不耐煩的口氣輕聲說完,便抬頭仰望天空。

  「惡鬼不能太聰明。要強大、殘暴,而且愚蠢,不然就不是惡鬼了。最後——」

  說到這裡,男性中斷話語眯起眼睛,彷彿要射穿月亮似的舉目凝望。

  「——還得被人類消滅才行。那是惡鬼的職責。」

  這句話尖銳地射向天空。

  就這樣仰望著月亮好一會兒後,男性忽然放鬆表情重新面向前方。

  「來,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菜津。無論如何,滿月都快到了。惡鬼就算再裝人也裝不久了吧。」

  男性再度推著輪椅開始下坡。

  嘰嘰、嘰嘰的聲音在夜晚的奈波迴響了好久、好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25 03:05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2-25 10:22 AM 編輯

Chapter3

第三章 夜天之花,火焰之鬼

是我做的嗎?我真的——

變成了燒死人類的惡鬼嗎?

  1

  【八月五日  (五)】

  用早餐的時候,電視上照慣例播放著焦屍事件的後續報導。不過不曉得是不是昨晚也沒出現新被害者的關係,播放時間比昨天還短。其中被拿出來討論的是被害者們的死因。雖然身份尚未查明,但經過驗屍後似乎已經確定所有人都是失血過多而死的了。警方據此斷定事件為兇殺案,並發布了焚燒遺體可能是為了湮滅證據的見解。

  「小啟,不要邊吃邊看其他地方,太沒規矩了。飯粒都黏在臉上羅。」

  坐在正對面的咲姊提醒看電視看得入迷的我。

  「咦,在哪裡?」

  「——不是那邊,在另一邊。算了,你別動。」

  咲姊不耐煩地挺出身子,用手指幫我把飯粒從臉頰上摘下來。

  「謝謝你,咲姊。」

  我道了謝。於是這回換坐在我右邊的未由指著我的空杯子說:

  「啟介同學,你要喝茶嗎?」

  「嗯,麻煩你了。」

  未由點了點頭,然後拿起冷水壺幫我倒麥茶。

  「謝謝你,未由。」

  「嗯。」

  未由露出笑容點了點頭。不過在這同時,我從左側感受到猛烈的壓力。我戰戰兢兢地看向那邊,只見愛莉莎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

  「怎、怎樣啦?」

  「啟介,有沒有什麼我能做的事情?」

  「沒有啊……」

  聽我這麼回答,愛莉莎不滿地鼓起臉頰。

  「那我要吃這個!」

  「嗚哇!?喂,不要拿我的小香腸啦!還給我!不准吃!」

  「已,已經來互奇了(已經來不及了)。」

  愛莉莎洋洋得意地咀嚼著小香腸,同時這麼回答。

  「哎呀,小敔可真倒霉啊。」

  「哈哈哈哈哈!我的可不會給你哦。」

  小茜舅媽跟忠志舅舅見狀都笑了

  像這樣在吵鬧聲中開始的禮拜五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得相當平靜。

  未由並未做出奇怪的行動,鎮上也沒有事件發生。由於愛莉莎已經完全康復了,我們便一邊訴說回憶,一邊在鎮上隨便遛達。

  感覺每天都過得很愜意,彷彿一開始的兩天是騙人的一般。可是想到未由在古堡遺蹟說過的話,老實說或許還是很勉強也不一定。

  不過這時我卻沒能發現那可能存在的破綻。

  【八月六日  (六)】

  「啟介,不可以到了傍晚才回來哦!」

  隔天就是夏季慶典的禮拜六。用過午餐後,我被趕出了玄關。包含夏季補習停課的咲姊在內,大家似乎要挑選明天要穿的浴衣。

  「——為什麼連我都在這兒啊?」

  身穿甚平的忠志舅舅跟我一樣呆立在玄關前呢喃著說。

  「因為小茜舅媽在客廳盛大地舉辦浴衣試穿會的關係吧。」

  聽完我說的話,忠志舅舅嘆了口氣,隨後從懷裡掏出香煙,用打火機點了火。

  「真受不了,難得放假說。不過這樣一來也沒辦法了。我要去隨便晃晃,啟介陪陪我吧。」

  「啊,好的。」

  我也沒什麼特別要做的事情,所以就跟上了抽著煙開始邁開腳步的忠志舅舅。

  不曉得是不是慶典就在隔天的關係,連日霪雨歇止後變得越來越熱的鎮上充滿了活力。路旁開始裝設起成排的燈籠,神社附近也正在搭建攤子。

  受焦屍案影響,一時之間慶典險些無法如期舉行。不過聽說因為鎮上居民強烈要求,同時也因為沒有新的被害者出現,最後便在強化警備的條件下發下了許可。

  「欵,啟介。」

  開始散步後好一陣子都不發一語抽著煙的忠志舅勇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什麼事?」

  我這麼問完,忠志舅舅便丟出了遲早會問的問題。

  「——你已經二年級了吧。有想過以後要做什麼嗎?」

  「…………」

  我早就預料到了。可是即使如此,我還是無法馬上回答。雖然不曉得忠志舅舅會怎麼解讀我的沉默。但他突然啪地拍了一下我的背。

  「別想得太嚴重。不管啟介是要升學還是就職,我都不會有意見的。我只是希望你別操無謂的心。洋介姊夫跟麻衣姊留下的錢夠你上大學的。」

  老爸跟老媽的保險金……因為有這些錢,高中升學時忠志舅舅也讓我自己選擇喜歡的路。不過對現在的我來說,這句話聽起來跟兩年前並不相同。

  「那是——騙人的吧?」

  「什麼?」

  「忠志舅舅……完全沒有動過老爸他們的保險金,今後也不打算用不是嗎?」

  「——你知道啊。」

  見忠志舅舅露出驚訝的表情,我笑了。

  「不,我只是試著套話而已。」

  於是這回忠志舅舅用力拍打了我的背。

  「……不要做這麼討厭的事情。我本來是打算等到成年後把沒有提領紀錄的存摺給你看,讓你對我們感激得痛哭流涕啊!這樣我的計劃就全都泡湯了。」

  「現在我也同樣感謝您哦。」

  面對不悅地碎碎念的忠志舅舅,我低下了頭。我覺得人的看法會因為心境而有巨大的改變。老實說,國中時我甚至懷疑他們私自挪用了保險金跟財產。

  「不過就算知道了,你也不要跟我們客氣哦?」

  「——我不會的。總有一天我打算全數歸還給您,所以我不會客氣的。」

  「哈哈哈,曾幾何時你也說得出這種大話啦。那麼一開始的問題你怎麼說呢?」

  我想了一會兒後,便老實地道出現在的想法。

  「我……還沒決定是要繼續升學還是就職。離開這個城鎮的時候,我想要不借助任何人的幫忙活下去,所以沒有念大學的打算。不過再次回到奈波——更重要的是在那邊發生了許多事情後……我也有種不用急著逼自己獨當一面的厭覺。」

  老實說,認識愛莉莎後我沒有餘力去思考未來的事情,不過心境上卻大大地改變了。

  「這樣啊,那你就慢慢想吧。等到決定的時候再告訴我。」

  忠志舅舅以輕鬆的口吻這麼說。

  「是。」

  如呆找到想做的事情,那麼去念大學也不壞。雖然現在還沒有什麼夢想,但只要日常生活就這樣持續下去,以後我或許就找得到了也說不定。

  不過我也知道日常生活非常脆弱。

  忠志舅舅視為理所當然的未來,我卻不太相信。

  這點感覺開始變有趣的暑假時光也一樣。

  我一次又一次地被迫體認到世界是建立在虛構之上,讓我不禁認為這種『理所當然』也是易碎的。

  這天晚上,我雖然很期待明天的到來,卻也有種不安混亂的感覺。為了掩蓋這種心情,用過晚餐後我獨自著手做功課,專心做到咲姊叫我來洗澡為止。我看了看時鐘,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咲姊拜託我最後把浴缸的栓子拔掉。

  洗澡時我也一直想著明天以後的事情。夏季慶典結束後未由真的要回去嗎……?

  不曉得是不是邊沉溺於思考邊洗澡的緣故,我洗了很久。時間已經接近凌晨十二點。當我用浴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頭髮經過客廳時,那裡已不見忠志舅舅跟小茜舅媽的身影。他們大概睡了吧。我心想既然誰都不在,那就把燈關了吧。可是就在這個時候,臉頰感受到了風的吹拂。仔細一看,客廳的窗戶稍微打開了一些,緣廊上可見某人的背影。

  我從窗戶探頭出去確認是誰坐在緣廊上。

  「未由?」

  身穿睡衣心不在焉地看著天空的是未由。聽到我的聲音,她轉過頭來輕輕笑了。

  「——啟介同學,你剛洗好澡嗎?」

  「啊啊。未由在做什麼呢?」

  「嗯,天氣有點熱,我睡不著,所以我想起來喝水,順便乘涼一下。」

  「今天的確很悶熱呢。不過晚風吹太久會感冒哦。」

  「我知道。等一下我就回房間了。」

  於是我也在未由身旁坐下,好讓剛洗完澡的身體冷卻下來。我也想跟她稍微聊聊。

  「……其實啊,今天忠志舅舅問我將來想做什麼。」

  我拿無意間想到的事情當話題。

  「哦……仔細一想,我們都二年級了,到了第二學期就得填寫志願調查表了呢。啟介同學打算怎麼辦呢?」

  「我還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所以只能回答還沒決定。未由有什麼考量嗎?」

  聽了我的問題,未由的表情黯淡下來。

  「我也——不曉得。不過就像啟介同學一樣,我的情況不需要猶豫。」

  「為什麼?」

  「不管怎麼樣,我的眼前大概都只有一條路可走吧。我能做的選擇頂多只有快步奔跑,或是緩緩走在那條路上。」

  「是嗎……未由有家裡的問題啊。不過折磨未由的人都在之前的事件中過世了,婚約的事情也取消了吧?即使如此,你還是沒有選擇未來的自由嗎?」

  「自由當然有。比方說跟著啟介同學一起返鄉,我就做了這種荒唐事不是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可是這樣不就跟剛才說的話互相矛盾了嗎?」

  「呵呵,是啊。不過現在的我——跟未來的我八成不會是一樣的。」

  「嗯——我是不太清楚啦……」

  見我盤起雙手苦惱起來,未由手搗著嘴角笑了。

  「對不起,我說了莫名其妙的話。我真的無法想像未來會變成怎麼樣。所以全都隨便他了。」

  這麼說完,未由站起身子。

  「好像有點變冷了,那我回房去了。」

  「啊,等一下。未由還是打算夏季慶典一結束就回去嗎?」

  「……嗯。我想要禮拜一早上回去。」

  「這樣啊——雖然可惜,不過相對地,你就好好享受夏季慶典吧。」

  聽完這句話,未由點了點頭,在準備進屋子前又抬頭仰望夜空。

  「月亮——好圓啊。」

  我也將視線投向天空。那裡掛著又大又耀眼的月亮,連兔子搗年糕的圖案都清晰可見。

  「是啊。滿月到了吧?」

  「不是哦。滿月是在後天。」

  「的確,還有點虧缺……」

  「嗯,有虧缺哦。還是——虧缺的。」

  未由彷彿說給自己聽似的低聲說完,便從緣廊進屋,上二樓去了。聽著腳步聲遠去,我讓殘留餘熱的身體暴露在風中。

  同時想像著明天將會在這片夜空中盛開的火花——

  2

  【八月七日  (日)】

  全鎮配合神社例行的大祭事而舉辦的夏季慶典當天是萬里無云的好天氣。

  鎮上的氣氛從早上開始就有點浮躁,大家一直都心神不寧靜不下來。雖然慶典從中午開始,但因為晚上八點在港口邊放煙火才是重頭戲,我們預計傍晚才出門。

  「——所以今天又變成這樣了。」

  下午四點半。遠處隱約響起慶典的樂音,前往參加慶典的人潮開始來來往往的時候,忠志舅舅呼地吐出香煙的煙對我發牢騷。忠志舅舅腳下躺著許多煙蒂。

  我們已經被迫在玄關外等了近三十分鐘。

  「這也沒辦法,畢竟大家在客廳換衣服啊。況且愛莉莎也不懂穿法,所以或許會耽擱一會兒也說不定。」

  雖然我也等累了,但還是安撫著忠志舅舅這麼說。

  「可是也太慢了吧。昨天都耗那麼欠了,今天就該換快一點啊。」

  「哈哈……啊,好像終於來了。」

  見玄關大門後方充滿各種聲響與說話聲,我這麼對忠志舅舅說。門咖啦咖啦地打開,木屐扣咚扣咚的聲音隨即響起。

  「啟介!這打扮怎麼樣?」

  一馬當先衝出來的愛莉莎轉了一圈,展示著淺藍色的浴衣。

  「——雖然無法想像愛莉莎穿浴衣的樣子,但還挺不錯的不是嗎?」

  我打從心底這麼想,讚美自然而然就脫口而出了。

  「真的嗎?我也喜歡這套衣服呢。不過穿起來有點涼就是了。」

  「有點涼?」

  我感到疑惑。跟之前的裙子比起來應該還不至於吧?

  「呃……難不成愛莉莎沒穿嗎?」

  未由穿著深藍色底繡上白色及桃紅色花朵的浴衣出現,一臉驚慌地看著愛莉莎的下腹部。

  「哎呀?昨天穿浴衣的時候,小茜不是說過不用穿內衣嗎……?」

  「愛、愛莉莎……該怎麼說呢?那只是當作一種知識教你而已……」

  「是嗎?算了,這樣也沒關係啦。」

  這時,未由似乎察覺到我的視線,臉上露出苦笑。

  「那個,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不要在意哦,啟介同學。」

  「啊、啊啊……」

  我理解對話內容後點了點頭,但卻在不自覺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未由的浴衣打扮。

  「我、我有穿哦!」

  未由遮掩著自己的身體大叫。

  「不,我沒有那個意思!那個,未由穿起來也很好看哦。」

  「……謝謝。」

  雖然我連忙打著圓場,不過未由卻懷疑似的低聲說。

  「——小啟曾幾何時也變成男人了呢。總覺得既開心又悲傷……」

  這時,咲姊感慨地自書自語著出現了。那件淡桃紅色的浴衣我以前曾經看過。

  「咲姊,不要說奇怪的話啦。不說這個,那件浴衣——」

  「啊啊,很懷念吧。這是我念國中時買的,幸好還能穿。不過……胸口有點難受就是了。」

  這麼說起來,以前有一年我曾和穿著這套浴衣的咲姊一起帶著由衣去參加慶典。

  「汪!」

  不知道是不是也跟我想菩同樣的事情,和小茜舅媽一起從玄關出來的由衣吠了一聲。

  「啊,對了,啟介。到那邊後記得跟小咲他們分別行動哦。」

  愛莉莎把臉湊過來,對看著由衣的我悄聲耳語。

  「為什麼?」

  「你別管那麼多,答應我!」

  「……我知道了。」

  看了愛莉莎出乎意料認真的表情,我乖乖點了點頭。於是愛莉莎像是滿意似的笑了。

  我們加入人潮中前往舉辦廟會的神社。在掛有燈籠的馬路上越是前進,人就變得越多,喧囂也隨之倍增。從小孩到老人不分男女都被慶典的氣氛感染,任誰臉上都帶著笑容。

  「這就是慶典啊……」

  愛莉莎在抵達神社之前就一副興奮的樣子,雙眼綻放光芒。因為人太多而被愛莉莎抱起來的由衣也啪嗒啪嗒地猛烈甩著尾巴,表達自己心中的亢奮。

  來到神社的鳥居前時,忠志舅舅似乎看見了認識的人。於是他說「我們會在這裡待一陣子,如果走散了的話,記得在十點之前回家」,讓我們自己先走。

  在咲姊的帶頂下穿過鳥居後,愛莉莎隨即發出歡呼聲。

  「哇,好多店家啊!該選哪個才好呢!」

  愛莉莎緊握著跟小茜舅媽他們分頭前拿到的兩千元零用錢,四下張望周圍的攤販。

  「愛莉莎好像是第一次參加日本的慶典,所以還是先從最基本的開始吧。」

  很會照顧人的咲姊領著我們前往基本款的攤子。

  「這是什麼!?軟呼呼的好甜呢!」

  「這是棉花糖哦。我也好久沒吃了……」

  未由向驚豔於雪白棉花糖的愛莉莎解釋著說。

  然後是蘋果糖、熱狗、炒麵等等,直到愛莉莎滿足為止,我們盡逛些食物相關的攤販。回過神來,天空已經染上了夕陽餘暉的色彩。

  「啊——吃得好飽!」

  愛莉莎難受似的撫摸著浴衣的帶扣。我們來到離人潮有段距離的地方,在設於此處的長椅歇息片刻。咲姊看著一臉幸福的愛莉莎露出苦笑,然後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掏出手機。

  「——小啟,不好意思,我朋友找我。好像是在哪裡著到我了。我去打聲招呼。」

  這麼說完,咲姊便從長椅上起身。

  「我知道了。那麼我們會在這一帶的攤子晃一會兒。」

  我觀察附近的店家,打靶、套圈圈、釣水球等等,感覺愛莉莎喜歡的東西一應俱全。

  「啊啊,我最晚三十分鐘後會回來。畢竟今天這邊先約好了,而且已經有三年——不,是四年沒跟小啟一起來參加慶典了。」

  露出遙望遠方的眼神低聲說完,咲姊就消失在人潮後方了。我確認過後便將視線轉向愛莉莎。

  「雖然自然而然地就跟咲姊分別行動了,不過你出門時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啊,我忘了!」

  愛莉莎驚醒似的甩去用餐後的倦怠感,從長椅上跳下來。然後抱起在我身旁縮成一團的由衣。

  「啟介,我們馬上回來,你在這裡等著!」

  「咦?」

  「真的馬上就回來了!不可以亂跑哦。」

  這麼說完,愛莉莎便踩響木屐跑走了。只剩下我跟未由孤零零地留在長椅上。

  「愛莉莎是怎麼了呢?」

  「天曉得……」

  雖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突然跟未由兩人獨處的情況,但就在我猶豫著要不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咖啦咖啦的聲音又再度傳來。不過腳步聲不是只有一個人,而是兩人。出現在眼前的愛莉莎手裡牽著一位戴了面具的小女孩。

  「你猜這孩子是誰?」

  這麼說完,愛莉莎對我們比了比這位少女。雖然少女戴著面具看不見表情,但她卻扭扭捏捏地看著我們。

  「你問是誰……」

  髮型是馬尾巴。臉藏在狐狸面具底下,頭上還頂著好像假的獸耳。光憑這樣就能輕易判斷出對方是誰了。此外,少女身穿的白底淺色花紋浴衣比咲姊的更令人懷念。

  「是——由衣嗎?」

  「答對了,哥哥。」

  面具少女點了點頭,然後挪開面具。底下是妹妹害臊的臉。

  「果然沒錯。可是你那打扮是……」

  「那個啊,是之前愛莉莎姊姊教我的。她說我的身體是由魔術所構成,現在的模樣也是基於我的意識才化為實體。所以服裝應該可以隨心所欲改變才對。」

  「所以那件浴衣不是真的羅?」

  「嗯。你看嘛,回家時我不是說過有東西要找嗎?那時候我很努力地記下了以前的衣服。浴衣也是那時候找到的。」

  由衣笑得一驗得意,好像很高興自己的惡作劇成功了的樣子。愛莉莎把手放在她頭上,向我補充說明:

  「昨天看各種浴衣的時候,我也聽說了慶典是什麼樣的東西。因為慶典上戴著面具也不奇怪,我想說搞不好由衣也能跟我們一起玩。雖然面具藏不住耳朵,但我也戴上這個的話就沒問題了吧?」

  愛莉莎把藏在身後的貓耳髮箍拿出來戴在自己頭上。兩人站在一起簡直就像獸人姊妹。這樣由衣的獸耳確實就變得不顯眼了。

  「這東西在哪買的?」

  「咦?那邊的面具店都有賣哦。」

  居然連這種東西都有賣啊,我傻眼地嘆了口氣。

  「老實說,就算戴上了面具,我還是覺得未必能在人這麼多的地方拋頭露面啦……不過沒辦法。總之,在咲姊回來前應該沒關係吧。」

  比方說穿和服時藏不住的項圈等等,雖然覺得問題很多,但我卻輸給了由衣滿懷期待默默看著我的眼神。

  「太棒了!」

  由衣大聲歡呼,跟愛莉莎擊掌。

  「那麼啟介跟未由也快走吧!時間可不多呢!」

  在愛莉莎的驅趕下,我們回到了廟會上。不過來到愛莉莎疑似看上的打靶攤前時,她歉疚似的抬頭仰望著我。

  「那個……其實剛才的面具花光了我全部的零用錢……」

  「真是的,我知道了啦。誰叫你是為了由衣呢?我出兩人份的錢。」

  「不愧是啟介!那麼大家一起比賽吧!」

  雖然不曉得打靶算不算比賽,但我們所有人就這樣開始打靶。只要空氣槍射出軟木塞打倒獎品的話,就能把獎品帶回家,可是怎麼打就是打不倒。

  「……沒了。」

  打完分配到的三發軟木塞後,未由垮下了肩膀。未由瞄準的是鎮座在檯子中央的大企鵝布偶。雖然目標大容易打中,但那不多打幾發恐怕是不會倒的吧。

  「啊!?太棒了!」

  這時響起了愛莉莎的聲音。仔細一看,她獲得了一個小貓擺設。看到未由的失敗後,她似乎轉而集中在打得倒的目標上。由於最多只容許兩人同時打,接下來換我跟由衣進行挑戰。

  啪!

  「怎麼?那個不這麼做絕對打不下來啊!明明好不容易才打倒的,你卻要沒收由衣的獎品嗎?」

  「咦……人家不能帶走企鵝先生嗎?」

  由衣聞言濕了眼眶。於是觀眾們鼓噪著說「給她又不會怎樣!」。

  「嗚……沒辦法,這次是特別的哦。你——可要好好愛惜這傢伙。」

  店老闆以充滿苦澀的語氣說完,便露出非常認真的表情遞出企鵝。

  「謝謝!」

  由衣滿臉笑容地收下企鵝。

  「看來比賽是啟介跟由衣贏了呢。」

  愛莉莎笑著說。

  「……最後一名是我啊。」

  什麼都沒拿到的未由扼腕地輕聲說,同時羨慕地盯著企鵝。

  「那麼接下來去那邊吧!」

  之後我們在愛莉莎的帶領下逛過一攤又一攤。

  由衣吃了剛才沒吃到的棉花糖,還挑戰了撈彈力球,整個人非常興奮。自從做為《魔銀鎖狼》現世後,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由衣這麼開心的樣子。這下只是跟愛莉莎道謝還不夠呢,我心中敬佩地這麼想。

  可是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由於咲姊說不定就快要回來了,由衣將企鵝托給愛莉莎後,自己就變回了小狼。

  「——為了讓小咲容易找到我們,回剛才的長椅那邊去吧。」

  「也對……真是謝謝你啊,愛莉莎。」

  我點著頭向開始邁開步伐的愛莉莎道謝。

  「嗯?謝什麼?啟介請了我這麼多東西,反倒是我才該道謝吧?」

  愛莉莎抱著由衣及企鵝笑了。

  這傢伙真是……

  我露出苦笑回答「是嗎?那就算了」。如果說她願意跟錢包的痛一筆勾消的話,那就順從她的好意吧。

  我一邊移動腳步,一邊跟心情很好的愛莉莎,以及對企鵝投以欽羨目光的未由交談。不過在前往原處的途中,我看見了眼熟的人物從前方走來。

  老實說,我原本想默默經過的,可是對方發現了我們。

  「哎呀?沒想到真的又再見面了。」

  在古堡遺蹟做完自我介紹就離開了的青年,八朔則秋打了聲招呼後便往這裡接近。

  「——真巧啊,則秋先生。」

  「哈哈,你記住我的名字啦。好開心啊。」

  他面露笑容,一副有點做作的態度。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呢?」

  「喂喂,主修歷史民俗學的我不可能對風俗習慣和傳統之類的東西不感興趣吧?而且慶典這種東西會招來惡鬼。毫無進展的焦屍事件或許也會在今天出現什麼新發展哦。想到這裡我就坐立難安呢。你——不這麼覺得嗎?」

  不知道為什麼,最後一個問題不是針對我,而是向未由發問。未由似乎也跟我想的一樣面露不悅的表情,簡潔地回答一句「不覺得」。

  「你的態度依然是那麼輕浮呢。話說回來,你今天是一個人嗎?」

  我故意用帶刺的口吻提出社交辭令上的問題。

  「啊啊,不曉得是不是旅行太累的關係,菜津病倒了。現在正在旅館裡睡覺哦。不過看她那麼期待慶典,我想說至少讓她感受一下氛圍,所以打算買個什麼攤子的東西回去。」

  這麼說完,他將視線轉向了愛莉莎跟未由。

  「你真是坐享齊人之福啊。真羨慕你呢。」

  「不,沒這種事——」

  我揮著手試圖辯解的瞬間,他挑動一下眉毛,露出發自內心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

  「為什麼要否認呢?這兩位對你來說是無所謂的人嗎?」

  他以有點不高興的聲音問道。

  「你突然說這什麼……」

  我困惑不已,甚至覺得生氣。他目不轉睛地觀察著這樣的我,然後搖了搖頭。

  「不——抱歉。看來似乎不是這麼一回事呢。反倒是相反啊。也就是說,剛才那些話雖然是認真的,卻不是真心話對吧?」

  他用彷彿朝身上糾纏而來的黏膩聲音這麼問我。

  「我完全不懂你的意思……」

  面對覺得莫名其妙的我,他把臉湊過來在耳邊悄聲說:

  「兩手都抱著花卻不給花澆水。花沒有水就會枯萎。所以你原本就不希望花開不是嗎?」

  胸中又湧現強烈的焦躁感。雖然無法理解他所說的話,但我果然討厭他。

  可是就在我準備拉開距離時,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咚地推開了他。

  「——不要對啟介同學說些多餘的話。」

  未由站在我跟他之間以冷淡的聲音這麼說。

  「好痛啊,突然推人也太過分了吧?真要說的話,我可是站在你們那邊的耶。」

  「不用你多管閒事。」

  「是嗎?我只是想對他提出忠告而已啊。一看到像他這樣的人,我就覺得心煩。所以才會忍不住想告訴他這個世界的真理。」

  看了他的表情,我領悟到我真的很討厭他。

  「真理?」

  我這麼低聲說完,他隔著未由的肩膀望向這邊笑了。

  「人類這種生物必須竭盡全力才能理解一個人的本質。簡而言之就是『愛』的問題。可是含混過去的你眼裡什麼都看不到。而且遲早會錯失掉非常重要的東西。你要小心哦。」

  這麼說完,他便走過我們身旁。雖然無法理解他說的話,可足不知道為什麼,這番話卻刺進我的心底,讓我無法開口再多說什麼。

  「等一下。」

  不過未由叫住了他。

  「怎麼了嗎?」

  「你的名字是八朔則秋吧?」

  聽未由的語氣……感覺她似乎是在確認名字以外的事情。這麼說起來,當初遇見他時,未由好像也對他的姓氏有反應。

  「——啊啊,是啊。我叫八朔則秋。」

  他也用意有所指的說法這麼回答,然後就這樣走掉了。

  「啟介同學,對不起。你們可以先走嗎?」

  「咦?」

  「我有些事情想要確認一下。」

  這麼說完,未由不等我回答就跑往八朔則秋走掉的方向了。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讓她一個人去很危險。

  「——愛莉莎,我去追未由。你跟咲姊會合後在這裡等著。」

  「咦?啊,啟介!?」

  因為未由就快要消失在人潮之中了,我無暇回答愛莉莎。幸好穿著木屐的未由走不快,我勉強迫上了人潮後方的藍色浴衣而沒有跟丟。

  不過就在距離逐漸縮短的時候,未由的身影突然消失了。我急忙趕往那個地點。結果那裡有條沒有攤販的小徑。

  當然,那裡也沒有湧現人潮,安靜得彷彿剛才的紛紜雜沓是騙人的一般。

  「她好像在這裡轉彎了……」

  天空開始逐漸邁入黑夜,沒有燈光的小徑十分黑暗。我邊注意腳下邊前進,搜尋著未由的身影。越往前走,慶典的喧囂就越是遠離,令我莫名感到不安。不過走了一會兒後,前方隱約傳來說話的聲音。我感覺到對話中蘊含著緊張的空氣,於是反射性地壓低腳步聲往那兒靠近。

  「——就算你問我想幹什麼,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你到底在說什麼呢?」

  聽得很清楚的是八朔則秋的聲音。另外還看得到未由的背影。我馬上躲進附近的樹蔭處。

  面對面的兩人之間充滿了緊張感。

  未由露出挑釁似的表情瞪著八朔則秋,可是他卻視若無睹,一臉沒事人的樣子。

  「請不要裝傻了。你會在我面前故意報上名號是有理由的吧?八朔,則秋先生?」

  未由發音時故意把他的姓氏跟名字斷開。

  「嗯?我做自我介紹有什麼意義嗎?」

  「有啊。八朔家——應該是友月家的分家才對。謊稱自己是大學生,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我們面前……你究竟有何目的?」

  則秋先生是跟友月家有關的人?

  未由的發言讓我嚇了一跳,於是又更專心地豎耳傾聽兩人的對話。

  「好過分啊,我才沒有說謊呢。要不然要我告訴你念什麼大學嗎?我是不是在那裡就讀——這點憑你僱用的九棚應該也能輕易查出來吧。」

  他以帶著些許嘲諷的語氣說出了對友月的疑惑表示肯定的話。

  「你還認識九棚……果然!?」

  「你別那麼激動好嗎?沒辦法,我原本只是打算稍微暗示一下而已,不過我就重新自我介紹吧。我是八朔則秋,今年二十一歲,大學生。就像你所說的,我是友月分家的人哦。」

  「……為什麼八朔家的人會在這裡?總不可能是碰巧吧?」

  「唉……你不需要那麼直接地提防我。說起來我就像是公正的裁判。啊啊,原諒我不對你使用敬語。八朔家直屬於友月家當家。既然是代理當家的意志,權限自是在目前的你之上。」

  「……我知道。八朔家歷代家長都擔任友月家當家的秘書,一族被稱為當家的左右手。那麼,你說裁判是什麼意思?」

  聽了當家秘書這個字眼,我想起了在友月家家族會議上及醫院裡看過的那位專橫的中年男性。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哦。確認你會變成『什麼』,然後判斷好壞。那是我做為八朔家一員的使命。」

  「你的意思是——監視吧。的確,我的時間即將告終。可是我的改變……有什麼好壞嗎?」

  時間結束?

  不祥的話語令我倒抽了一口氣。未由煩惱的原因就在這裡嗎?

  「當然有。雖然你備受期待,但我並不覺得你特別優秀。事實上你正在淪為惡鬼當中。」

  「……惡鬼?」

  「沒錯。之前我會在你面前說出名字,是因為看不過去你來這個鎮上後的所作所為,打算給你一張黃牌。在那之後你似乎一直都很安分,不過馬上就要滿月了。如果你做出更過火的事情,我就不得不拿出紅牌了,所以我才會再來警告你一次。這樣你明白了嗎?」

  「你到底在說什麼……」

  「哎呀,聽了我的提醒還不打算收手嗎?就是——把人燒死。」

  ——什麼!?

  我震驚得差點忍不住當場衝出去,但還是勉強忍住了。不過未由受到的衝擊似乎是不能跟我相提並論的。

  「我……把人燒死?」

  未由以顫抖的聲音復遖他所說的話。

  「你不要再裝了。除了你以外沒人做得到這種事情。話雖如此,我也沒有證據。誰也無法責怪你。既然你看起來還保有理性,我們也會暫時觀察情況。畢竟你備受期待嘛。兩、三個人還能當作沒這回事,不過下次就不會饒過你羅。要達成你的目的應該也沒必要特意奪人性命才對,所以你就再做得更漂亮一點吧。」

  「等一下!我不記得做過這種事情——」

  未由控訴似的大叫,但他卻滿不在乎地輕輕笑了。

  「如果你是認真想說自己不記得的話……到時候我就不得不斷定你已經失去理性淪為惡鬼了。這樣也可以嗎?」

  「什麼……」

  未由無言以對,把話又吞了回去。聽到這麼過分的說法,我也忍不住握緊拳頭。

  「哈哈,像這樣一直保持安分才是最聰明的。不過若是你忽視這個警告,到時候八朔家——進而友月家將為了弱小的人們拿出全力『殲滅』你。你可別忘了。」

  留下這句話後,他就走掉了。只有呆立不動的未由被留下來。

  雖然無法從這裡離開的我也一樣,但也不能就這樣繼續下去。我把力量集中在腹部之後,大膽地從樹蔭處現身——還故意發出吵雜的腳步聲。

  「——啟介,同學?」

  未由帶著比起驚訝更像是摻雜了害怕的表情呼喚我的名字。

  「對不起,我偷聽到了。雖然對話內容有很多不明白的部分,但最後那傢伙說的話太荒謬了。你不可以當真哦。」

  我直接把在心中肆虐的憤怒化為言語說出口。

  「……你連那個都聽到啦。」

  彷彿克制著心中動搖般,未由壓低聲音呢喃著說。然後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對我問道:

  「欸……啟介同學,告訴我。之前你說我樣子很奇怪的時候,我是真的有哪裡很奇怪嗎?」

  「這個——」

  「難不成啟介同學跟愛莉莎看到了我的什麼……所以心中也抱有跟那個人同樣的疑惑嗎?」

  未由以顫抖的聲音發問。

  「不是!我跟愛莉莎才沒有把未由當犯人看。如果不相信的話,你大可以直接向愛莉莎確認。未由也知道那傢伙不說謊的吧?」

  我邊說邊接近未由,然後抓住了她的手腕。愛莉莎不至於把末由當犯人看這點已經確認過了。只是她還懷疑未由可能每天晚上都外出……

  「總之,現在先回去吧。愛莉莎跟咲姊或許都在擔心也說不定。」

  「可是……」

  「別說了。雖然我也有很多問題想問,但現在腦袋一片混亂,理不出個頓緒。所以等到慶典結束後再說吧。」

  這是我的真心話,卻也是藉口。如果可以的話,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關於未由夜間外出的事情還是保密吧。為此,我需要時間跟愛莉莎商量。

  「——嗯。」

  未由總算輕輕點頭,就這樣被我抓著手邁開步伐。被我緊緊握住的手腕十分冰冷,還微微顫抖著。

  友月家——還有『惡鬼』究竟是什麼呢?或許未由正置身在比我想像的還要深邃的黑暗之中也說不定。

  3

  我們快步穿越雜畓的廟會來到約好要碰面的長椅時,咲姊人已經在那裡了。愛莉莎頭上的貓耳似乎被取笑了,只見她按著頭鼓起臉頰。

  「——啊,啟介!你找到未由啦……可是你們為什麼牽著手啊?」

  愛莉莎首先發現了我們,不過見我抓著未由的手腕,她半眯起了眼睛。

  「這個嘛……因為人太多了,要是走散就不好了。」

  我有點猶豫地放開未由的手。老實說,我很怕她會跑到不曉得什麼地方去。

  未由低著頭,就算我放手也毫無反應。

  「算了。不說這個,我們趕快走吧。小咲說差不多該去佔看煙火的位子了。」

  聽完這句話,咲姊點了點頭。

  「機會難得,我想在近一點的地方看。嗯?未由,看你臉色很不好,不要緊吧?」

  「咦?啊……是的,我沒事。」

  「是嗎?不過這時間還不用急。我們就逛著攤販慢慢過去吧。」

  為了觀賞煙火,我們出發前往港口。咲姊腳步配合著神情怪異的未由走在她身邊。我跟愛莉莎則是並肩跟在兩人身後。由衣依舊跟企鵝一起待在愛莉莎懷裡。

  「欵,啟介。未由怎麼了嗎?」

  愛莉莎壓低聲音問道。我心想在這麼吵鬧的環境中,走在前面的兩人應該不至於聽得見我們的對話,於是便挑出事實的相關重點簡短地說明。

  「——則秋先生好像是跟友月家有關的人。聽說他正在監視未由……而且還懷疑未由是焦屍事件的犯人。所以未由才會那麼不安。」

  老實說,惡鬼的事情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再加上背景不明了的對話太多,我能說的也就只有這些而已。

  「哦——雖然覺得那個多嘴的毒舌男好像有什麼隱情……但沒想到居然是站在那種立場上的人啊。」

  「啊啊。而且那與其說是懷疑未由,倒不如說是確信。感覺他已經斷定未由是犯人了。」

  我刻意放慢腳步,跟未由她們稍微拉開距離說。

  「是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則秋或許有什麼支持這種想法的根據也說不定。還有現在非常煩惱的未由也是——你有什麼線索嗎?」

  「未由曾經說過……自己的時間就要結束了……還有自己會變成什麼之類的話。」

  聽完我說的話,愛莉莎露出複雜的表情。

  「光是這樣還不太清楚啊。不過未由好像也有什麼頭緒的樣子——這點似乎是可以確定的。」

  「是啊……所以我想拜託愛莉莎一件事情。如果未由問起什麼的話,希望你不要說出正在懷疑她晚上可能外出的事情。如果知道這件事情的話,說不定未由就會當真認為自己是犯人了。」

  不過聽了我說的話後,愛莉莎卻投來有點像是窺探的視線。

  「這我是無所謂啦……欸,啟介認為未由絕對不是犯人嗎?」

  「那當然。愛莉莎之前不也持相同意見嗎?」

  「嗯。我也不認為未由會有自覺地殺人。」

  這別有涵義的說法令我皺起了眉頭。

  「你……到底想說什麼?」

  「啟介,你忘了嗎?未由做出怪異行動全是『無自覺』的哦。」

  「你該不會——」

  「這種可能性不能說沒有。說不定未由因為什麼原因而無自覺地……」

  「愛莉莎,你不要太過分了!」

  我用克制過卻還是顯得尖銳的語氣打斷她說的話。不過愛莉莎卻毫不退縮。

  「不行,你給我聽好了。若是沒設想過發生不測時的狀況,一到緊要關頭就會動彈不得。如果動彈不得的話,啟介或許會受傷也說不定。我討厭那樣……我很怕啊。」

  真摯的眼神削弱了我的氣勢。我明白了愛莉莎只是純粹在擔心我而已。

  「……我知道了。我不會太樂天的。」

  我點點頭,無法再繼續責怪她了。不過就算試著想像愛莉莎所謂最糟糕的情況,我還是完全想不到該怎麼做才好。

  神社鳥居前已不見忠志舅舅他們的身影。根據咲姊的說法,兩人似乎年紀一大把還跑到哪裡恩愛地約會去了。說起來這也的確很像那兩人的風格。

  然後咲姊帶著我們來到港灣填海造地而成的廣場。白於煙火將從船上發射,這裡已經聚集了許多觀眾。

  「到了快放煙火的時候,這一帶就會變得很擠。趁現在佔個看得清楚的地方吧。」

  我們遵從咲姊的意見移動到廣場邊。這裡僅隔著低矮的安全護欄與海相鄰,海浪打在水泥堤岸上發出浪花碎裂的聲音。太陽已經完全隱沒了,海面上一片黑暗。

  來到這裡的路上,未由表面上似乎恢復冷靜了。現在還跟咲姊正常地對話當中。不過她心裡怎麼想就不得而知了:

  「哦,未由是第一次來參加煙火大會啊。」

  「是啊。我住的地方沒有這類活動……」

  「那麼你或許會嚇一跳也說不定哦。雖然對我來說是每年的例行公事,但近看可是魄力非凡呢。對了,小啟有三年沒來了吧?最後那年你把自己關在房裡,好像很不想參加慶典的樣子。」

  不過突然間,話鋒轉到了我身上。

  「不,國三時我也在房間裡看了煙火哦。煙火遠遠看也很漂亮呢。」

  「……你這是在挖苦我嗎?」

  老實回答的我被咲姊一瞪,不禁驚慌起來。

  「咦?什、什麼意思?」

  「我是說沒找你一起去的事情。這也沒辦法啊……因為那時候才剛為升學的問題吵架,總覺得怪尷尬的。」

  咲姊別過視線說。

  「我沒那個意思!不過……讓你為我操心了呢。」

  「那當然。畢竟那次吵架過後感覺很差……而且之前一路照顧小啟的我個性也沒那麼容易改變。」

  雖然語氣很粗魯,但咲姊的臉頰卻有點紅。的確,就連容易害羞這個部分也跟以前一樣。

  「這點我現在深刻感受到了。」

  聽完我說的話,咲姊的眼神變得很可怕。

  「小啟,你的意思是我沒有成長嗎?」

  我本能地對咲姊的語氣感到恐懼,於是反射性地道歉了。

  我們就這樣格外吵鬧地度過了煙火施放前的時間。然後到了晚上八點。當我們周圍又充滿人潮的時候,夜空中綻放了第一發煙火。

  隨著連肚子深處都為之顫動的轟聲響起,火花綻放光芒,從紅黃色變成藍綠色,然後逐漸消失。喧鬧的觀眾也瞬間閉上嘴巴抬頭仰望天空。

  「好美……」

  左邊的愛莉莎輕聲低語。

  煙火咻嗚嗚地破風升空,發出爆裂聲接連盛開。雖然煙火施放地點離這裡有段距離,但感覺好像在頭頂上炸開來一樣。火光瞬間編織而成的七彩花朵就是這麼地高大耀眼。

  我也斜眼偷看了站在右邊的未由。她似乎跟大家一樣都看煙火看得入迷了,不過我卻覺得有點不對勁。踉愛莉莎比較過後,我察覺到了。

  視線——好低?

  那雙眼睛並不是看著上空綻放的大朵煙火。

  順著未由的視線望去,我看到了才剛升起,略高於水平線的月亮。

  雖然每個人都被煙火吸引了注意力而沒有發現,但幾乎算是滿月的那輪月亮帶點紅色,並散發澄亮的光暈。這種陰森感令我不禁屏息。

  「——未由?」

  看到未由凝視著這樣的月亮,我突然感到擔心,於是出聲呼喚她。

  「咦……?你剛才叫我嗎?」

  不曉得是不是受煙火的聲音影響聽不清楚,未由帶著茫然的表情問道。我點了點頭後,未由臉上浮現有點納悶的神情。

  「奇怪了……我總覺得好像聽到了女人的聲音……」

  「女人?」

  「……不,沒什麼。不說這個了,煙火好漂亮啊。跟電視上看到的不同,好有魄力呢。」

  這麼說完,未由露出微笑。

  「啊、啊啊……我就說吧。我也很久沒看了,好像有點被震懾住了呢。」

  我從未由的笑容裡感覺到她現在只想要享受慶典的心情,於是停止了多餘的探究。

  我將視線轉回天空,一同仰望不斷炸裂的煙火。擔心的事情等慶典結束時再直接問她就好了。

  這時候——我是這麼想的。

  不過幾十秒後,當微風徐徐吹起時,我忽然意識到。右邊的氣息沒有溫度。

  我嚇了一跳,連忙回過頭去,可是已經太遲了。

  不久前還看著煙火的未由——不見了。

  雖然我環顧週遭,可是到處都是人阻礙了我的視線。無論哪裡都找不到未由的身影。

  冷汗滑過背脊。

  「啟介?」

  「小啟?奇怪……未由呢?」

  愛莉莎跟咲姊察覺我的樣子有異,轉頭看向這邊,這才發現未由不見了。

  「我不知道……她突然不見了……不好意思,請問你們有看到在這裡的女生嗎?」

  我試著詢問在正後方觀賞煙火的情侶,不過他們跟我一樣只顧著看上面,沒有注意未由。問其他觀眾也是得到同樣的回答。

  「會不會是去洗手間了呢?人潮這麼擁擠,要再回來這裡或許很困難也說不定。用不著那麼擔心——」

  雖然咲姊這麼說,但現況卻讓我無法樂觀思考。我回想起未由家是被月亮迷惑的側臉。

  「咲姊,我去找未由!」

  我覺得在這個狀況下看丟未由會招致不好的事情,於是撥開人牆前往廣場外。

  「啊,等等,啟介!我也去找!」

  「喂、喂,我一個人留下來也沒用吧。」

  愛莉莎跟咲姊也急忙追趕上來。雖然害觀眾露出覺得很麻煩的表情,不過來到人口密度變低的廣場中央時,咲姊猛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小啟,既然你那麼擔心,那我也來幫忙。總之,我們先分頭去找。我負責到家裡的那段路,愛莉莎負責這一帶,小啟則是神社。然後如果煙火放完還是找不到的話,你們就先回家來吧。知道嗎?」

  「好。」

  我點頭贊同咲姊的提議。我們各自前往不同的方向。人還是不斷往港口聚集過來,要在人潮裡逆行相當吃力,不過我還是儘可能加快速度走在通往神社的路上。

  穿過鳥居後,我在人潮流向港口而行人銳減的廟會上四處搜尋。可是就算繞了神社境內兩圈也還是找不到未由。煙火轟轟作響的聲音刻劃著時間。

  「不在這裡啊……」

  這麼判斷過後,我便離開了神社。接著漫無目的地在鎮上到處晃蕩。心中開始逐漸累積焦慮,不好的想像越演越烈。

  即便告訴自己不要在意八朔則秋所說的話,我還是無法停止思考。

  未由居然不跟我們說一聲就走掉,這也太奇怪了。這樣看來,未由又在無意識之中採取行動了。

  ——說不定未由沒有自覺……

  接著我想起了愛莉莎所說的話。而那也是我一直不去想的預測。

  「不可能會有這種事情!」

  我出聲否定。這時,我突然有種意識被猛力拉扯的感覺,於是抬頭仰望上空。在那裡的是飄浮在暗夜之中的愛莉莎。恐怕是《通道》在互相拉扯著我們吧。她也發現了我,並對我揮了揮手。我往杳無人跡的路上移動。

  「啟介!我剛剛隱身從空中搜索廣場,結果看到小咲前往的忠志家的方向冒出了火柱。」

  自空中降落的愛莉莎劈頭就是這麼說。被抱在懷裡的由衣也彷彿表示同意般「汪!」地吠了一聲。

  「火柱……真叫人在意啊。你也帶我過去吧。」

  愛莉莎點了點頭,隨即伸出手來。我握住了她的手。

  「我知道了。那我們走羅——《遠颺之風》!」

  風將我們團團包圍,扯揮了重力的楔子。因愛莉莎的魔術而飛起來的我從空中俯瞰城鎮。然後我確實發現了有某種東西正在眼下的道路上燃燒。

  沒記錯的話,這一帶應該是通往舅舅家的路。咲姊去找未由的地方……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越是往那邊靠近,這種預感就越強烈——然後終而成形。

  令人不快的臭味撲鼻而來。生理上自然產生排斥感。

  跟我們差不多大的細長型物體正在燃燒。火勢燒得又猛又大。

  熟悉的身影在火光的照耀下躺在旁邊。是才剛分手沒多久的——咲姊。她胸口上下起伏,看來似乎是失去意識了。

  不過就算降落到地面上,我們也無法馬上趕到咲姊身邊。這是因為有位少女正站在她身旁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紅色火焰。

  我認得她。愛莉莎也認得。但我們卻不想承認。

  我們不願相信……在熊熊燃燒的人型火焰前佇立不動的少女是她。

  不過眼神空洞地望向這邊的那張臉怎麼看都是——

  「未由……」

  我呼喊出這個名字。於是未由那彷彿籠罩著霧氣的雙眸透出光芒看著我們。

  「——啟介同學,還有愛莉莎?」

  不過發現倒臥腳下的咲姊與熊熊燃燒的什麼後,那好奇的表情卻僵住了。

  「小,咲?這是……什麼?」

  未由一步、兩步地與火焰拉開距離。

  「那是——人類吧。」

  愛莉莎指著燃燒的物體低聲說。未由的肩膀大大地顫動了一下。

  沒錯,火焰包圍的物體顯然是人類的形狀。還有周圍飄散的臭味也不是像人體模型那樣的無機物,而是某種生物燒焦的味道。

  「人,類?」

  未由好像無法理解似的露出茫然的表情復迤一次,不過在看著人型火焰的過程中,她的表情變得越來越僵硬。

  我也只能承認了。正在燃燒的那個是面目全非的人類。雖然外表、年齡,甚至連性別都無法分辨,但那無疑是人類沒錯。

  「這個人……是誰呢?」

  未由呢喃著說。不過我無法回答。對我們來說,熊熊燃燒的屍體並非咲姊是唯一值得慶幸的地方,可是說不定有可能是附近鄰居。而且雖然不願想像,但是忠志舅舅或小茜舅媽的可能性也並非完全沒有。可以確定的只有如今這裡有一條命在火焰的燒灼下消失了。

  「是……我嗎?」

  未由全身發抖,自言自語地這麼問道。

  「就像那個人所說的,是我殺的嗎?我真的——變成了燒死人類的惡鬼嗎?」

  我們跟未由都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雖然不願承認,但情況又完整到不容否認。

  「未由,總之你先冷靜下來——」

  我這麼說著試圖接近她。不過這個行動卻成了導火線。

  「——!?不要過來!」

  我們面前轟地升起火牆。

  「未由的未定義魔術!?」

  愛莉莎後退著大叫。我也反射性地閃身,不過轉念一想又向前邁進。雖然強烈的熱氣烤得肌膚陣陣刺痛,但我卻不以為意地用右手碰觸火焰。

  ——如果這也是《悲嘆魔王》的魔術,那麼《魔狼》應該有辦法吸收才對。

  這推測是正確的。火焰以我的右手為中心捲起漩渦,還來不及覺得熱就被吸進掌心了。吸收了魔力的右手微微脈動著。

  不過火牆消失後只剩下燃燒的屍體和昏過去的咲姊。到處都看不到未由的身影。

  「未由!?」

  就算呼喊她的名字也沒有回應。雖然想要趕快去追她,但看到依然倒在地上的咲姊後,我停下了腳步。因為總不能放著咲姊不管,我便抱起了她。往頭上一摸時,我發現是濕的。咲姊流血了——難不成這也是未由做的嗎?

  「愛莉莎!你可以施展魔術進行治療嗎?」

  「頭受傷了嗎?這樣的話——還是不要用治療魔術強行醫治的好。或許會留下後遺症也說不定。」

  「那就帶去醫院吧。剛才的廣場附近有家市立醫院。」

  「我知道了。啟介打算怎麼辦?」

  愛莉莎邊問邊將由衣跟企鵝布偶托給我,轉而背起了咲姊的身體。

  「——我去找未由。」

  「這怎麼行!現在的未由很危險哦!」

  愛莉莎變了臉色大叫。

  「沒錯。從現在起一切就交給我了,你們可以乖乖地什麼都別做嗎?」

  這時響起了第三者的聲音,我們發現有人影從黑暗的道路彼端走來。被疑似屍體的東西上持續燃燒的火光一照,他的身影浮現出來。

  「八朔,則秋……」

  我不快地低聲說出那個名字。

  「嗨,晚安啊。這次很快就再見面了呢。哈哈,碰巧還有人被燒死。這正可謂惡鬼再臨啊。果然——變成這樣了呢。」

  「你來做什麼?」

  「——你知道的吧?剛才我們的對話你不是都聽到了嗎?」

  被發現了啊……

  我咬緊牙關瞪著他。

  「你該不會是想把未由——」

  「啊啊,我是來殺她的。」

  他毫不猶豫地說。

  「什麼……」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她是殺人犯,而且還是擁有超常力量的惡鬼。這起事件警察應付不來,也無法公開處理。所以我們八朔家將遵照友月家的規矩予以殲滅。」

  「友月家的規矩?到底是怎麼搞的事情才會變成這樣啊!?」

  我忍不住大叫。總覺得一切都莫名其妙,我甚至連根本的原因都不曉得。

  「——看來你是不會輕易答應呢。沒辦法……若是與你們《朱爾軍神的右手》及《天使王的容器》為敵,事情就難辦了。我就稍微解釋一下吧。」

  他眯起眼睛露出友好的微笑,然後又說出了更意想不到的話。愛莉莎尖聲問道: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件事情?難不成……是《群聚》嗎?」

  「八朔家在檯面下支持著友月家。因為從事見不得人的工作,自古以來我們就跟那個組織有所往來。大約半個月前他們掀起的那場鬧劇我們也奉陪了,所以知道大致上的情況。遠見啟介,還有愛莉莎,柯朗諾,史特林,萊特。」

  半個月前——那大概是指《群聚》動員所有力量佔據美傘市時的事情吧。他之所以沒問我們的名字是因為沒那個必要嗎?

  「你在說什麼啊!這樣你根本就是我們的敵人嘛!」

  「請不要擅自斷定好嗎?只是因為他們硬是要掀起爭端,我們才逼不得已出面收拾善後而已。他們在這個國家沒有穩固的地盤,如果沒了八朔家的幫忙,他們甚至無法做好情報控制。況且我對什麼魔術的復興一點興趣也沒有。」

  這麼說完,他聳了聳肩。

  「沒興趣?通常知道了魔術的存在——不是都會想要追求奇蹟嗎?」

  「那是指什麼都沒有的普通人哦。我們八朔家——早已擁有特別的力量了。」

  「特別的力量……該不會你們——」

  不曉得是察覺到什麼了,愛莉莎正嚴厲色起來。

  「啊啊,就像你所想的一樣。我們八朔家——還有本源的友月家是承襲了神靈——以你們的說法就是承襲了《高次元存在》血統的家族。而現在發生的事情也是肇因於此。」

  「混血的……家族……未由嗎?」

  我呢喃著說。

  「沒錯。除了用某種方法保持血統純正的我們八朔家以外,就算是直系友月家的人也幾乎沒有力量了。不過有少數人會出現隔代遺傳的現象,同時因為承擔不起力量而失控。為了稀釋過濃的神靈之血,他們襲擊人們吸取鮮血,最後再把人燒死。沒錯,就像友月未由——還有五百年前大鬧這個小鎮的惡鬼一樣。」

  吸血——我回想起未由好幾次說她口渴了的樣子。

  「你說惡鬼……那也是——」

  聽了我說的話,他點了點頭。

  「是繼承友月家血統的人。現在已經滅絕的友月分家……五弸家的公主。她殲滅了自己的一族,然後不光是這個奈波,她甚至還襲擊日本各地的村莊與城鎮——最後才被八朔家親手擊敗。如果放著友月未由不管的話,恐怕會出現許多被害者吧。所以必須趁早下手才行。這樣你明白了嗎?」

  「等一下!為什麼未由會變成這樣子?來這個鎮上之前她從未出現過異狀啊。如果是遺傳的話,這不是很奇怪嗎!?」

  我這麼大叫後,他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就算你這麼問,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只是聽說友月未由有變成惡鬼的徵兆,然後被吩咐監視她而已。不過我自己是有一番推論啦。」

  「推論?」

  「雖然不知道原因為何,但隨著滿月的時間逼近,友月家承襲的《高次元存在》血統似乎就會趨於活性化的樣子。就算友月未由做為混血兒覺醒的理由發生在更早之前,只是來到這個鎮上後才顯露出來也不足為奇。沒記錯的話,半個月前她好像曾徘徊在生死交界之間不是嗎?我認為這就是契機。不過我完全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就是了。」

  「這也太牽強了……」

  「或許吧。不過事實上已經有人死了。為了保護這個鎮上的人們,我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這麼說完,他掏出手機給哪邊打了電話。三言兩語結束通話後,他對我們露出微笑。

  「警察馬上就來了。接下來我要去追她。你們不幫忙就算了,可別妨礙我啊。那無疑是『惡』哦,啟介。」

  鄭重叮囑過我後,他便回到了黑暗之中。遠處傳來警笛的聲音。

  「——愛莉莎,總之咲姊就拜託你了。」

  「嗯……我知道,可是啟介呢?」

  「我不知道……不過得快點送咲姊去醫院……」

  儘管臉上露出擔心的表情,愛莉莎還是點了點頭,詠唱著飛行魔術飛上了天空。被留下來的我瞥了徐徐燃燒的屍體一眼後,便邁開了腳步。

  至於該往哪裡去,這點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4

  無意識地動起身體後,手腳便重現了熟悉的動作。

  回過神來,我正走在通往舅舅家的路上。抱在懷裡的由衣擔心地不曉得叫了多少次,但我卻無法回應。

  轟……磅磅磅——

  遠處響起煙火爆炸及迸裂的聾音。

  煙火大會——還在進行當中啊。

  思及至此,我不經意地回想起未由所說的話。

  ——要是看得到就好了。

  那是未由在我房內邊眺望窗外邊想像著今天的煙火說出口的話。

  搞不好……

  我跑了起來,在之前漫步而行的路上加速前進。上坡路十分陡峭,叫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但我卻不以為意地繼續跑。

  儘管呼吸困難,全身冒汗,意識因缺氧而變得模糊,我還是抵達了舅舅家。燈是關著的,乍看之下好像沒有半個人回來,不過我吞了口口水後便拉開了玄關的門。

  咖啦咖啦咖啦——

  ……門沒鎖。

  我頓時明白自己的預測是對的。慎重起見,我檢查了玄關旁的花盆底下。小茜舅媽說過在這裡放了鑰匙,好讓人隨時都能先回來。不過——那裡什麼都沒有。

  錯不了的。有誰已經先回來了。

  玄關內擺了一雙木屐。女生們今天全都穿著木屐外出,所以分不清哪雙是哪雙。不過我能輕易想像出這雙木屐的主人是誰。我把由衣放到地面,並將體積龐大的企鵝布偶置於鞋櫃上。隨後脫下鞋子踩上木地板。由衣也從後面跟了上來。

  我心想玄關開門的聲音大概已經讓對方察覺到有誰來了,所以也不壓低腳步聲逕直上了二樓。

  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也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

  可是我不能就這樣交給八朔則秋去處理。

  來到二樓的走廊時,我看到自己房間的紙拉門是半開的。走到那邊看過房內後,我知道自己的預測是對的。

  室內一片黑暗。連燈也不開,就這樣背對這裡站在窗前的是——未由。

  她穿著黑色連身洋裝從窗戶觀看煙火。此情此景令我聯想到過去未由自暴自棄地召喚出《悲嘆魔王》時的黑色禮服打扮,胸口不禁為之騷動。

  「——浴衣是跟人家借的,所以我拿來還。還有最後我想從這個房間欣賞煙火。」

  未由頭也不回地說。仔細一看,未由映在窗戶上的臉正露出虛無飄渺的微笑。在未由看來,我的臉上大概充滿了焦踝吧。

  「最後……你在說什麼啊?」

  「不要過來!」

  當我正準備踏進房裡時,眼前突然啪地爆出火花。由衣害怕地「呀!?」了一聲躲到我的背後。

  「末、未由?」

  「……不要過來。因為我已經搞不懂我自己了。如果剛才那件事情是我做的,我或許還會傷害到啟介同學也說不定。等一下我打算去找則秋先生。畢竟他說的話終究是對的。」

  「不行!那傢伙說要殺了未由啊!」

  「——你已經見到他了呢。既然那個人這麼說了……那就是正確的判斷。另外他還說了些什麼呢?」

  被她這麼一問,我說出了從八朔則秋那裡聽來關於友月家血統及惡鬼的事情。

  「是嗎……為了稀釋過濃的血統而吸取他人的血液……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未由心領神會似的低聲說。

  「你……想到些什麼了嗎?」

  「嗯。雖然理由不能說,但現在我體內流著非常純正的友月家之血。看來是不會有錯了……惡鬼就是我。接我的人似乎也來了呢。」

  未由這麼說完,好幾輛汽車的引擎聲隨即接近,在家門前發出煞車聲後停了下來。雖然從這裡看不到,但我聽見了好幾輛車怠速空轉的聲音。大概是八朔家的手下吧。

  「——果然還是該早點回來才對……」

  未由遺憾地呢喃著說。她看起來好像已經死心了。可是我無法接受。這種事情叫人怎麼接受啊!

  「快逃吧,未由。」

  我把自己的想法說出口。未由驚訝地回過頭來。

  「啟介同學,不行啊。因為我是——」

  「我沒看到!」

  「咦?」

  「我沒看到未由殺人的瞬間。未由自己也是吧?直到親眼確認之前,我都不相信。」

  這麼說完,這回我終於踏進了房間。

  「不行!」

  眼前迸出了小小的火焰。不過我毫不退縮地用右手把它抓熄。

  「不用擔心會傷害到我。因為未由的魔術對我是行不通的。」

  「可、可是……」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接近未由,同時詠唱著魔術的《姿態語言》。

  「——吞食一切的心,世界的夾縫,阻擋了星辰的牙之門,禁閉了青空的天之牢……飢餓的、兇猛的、狂暴的、永遠也無法被滿足的魔性之狼。」

  未由在空中變出好幾顆火球,試圖牽制住我,但卻被我右手的《魔狼》悉數吞噬殆盡。只要放鬆右手的力量,讓它隨心所欲行動,這種事情再簡單也不過了。

  「——尖銳的牙啊,撕裂這世界!以那無底之口將一切全部一口吞下吧!」

  「為什麼……」

  當著一臉茫然的未由面前,我伸出右手念出《起動語言》。

  「貪食魔狼!」

  黑色的陽炎包覆整條右臂,同時感覺大幅擴張。我展示著化為獸嘴的右手。

  「就算你召喚出《悲嘆魔王》,我這條手臂也吃得下去。如果不相信的話,你想試幾次都行。」

  不曉得是不是震懾於《魔狼》半實體化後散發出來的不祥之氣,未由雙腿發軟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見狀放下右手,轉身背對著未由蹲下。

  「啟介……同學?」

  「抓住我。不快點的話,那些傢伙就要來了。」

  外頭的動靜突然變得匆忙起來。這恐怕是因為從外面也看得到未由製造出來的火焰吧。

  「可是……」

  面對依舊猶豫不決的未由,我堅定地說:

  「就算未由不相信自己,我也相信你。所以趕快!」

  未由一瞬間顫抖著肩膀,然後戰戰兢兢地將身體靠到我的背上。

  「由衣。」

  我把待在房門口的由衣叫過來。

  「汪!」

  由衣彷彿訴說著瞭解般吠了一聲,然後跑向這邊爬上我的身體,緊緊抱著我的頭不放。我讓未由繞過雙手抱著我的脖子。全身一口氣承受了她的體重。為避免未由摔下去,我把左手繞到後面撐著她站起身子。

  樓下傳來許多腳步聲。看來要從玄關出去是不可能了。

  我敞開窗戶探出身子,確認樓下的情況。玄關前有幾輛全黑的汽車,以及身穿黑衣的男人們。窗戶正下方是院子——

  「未由,由衣,要跳囉!」

  這麼說完,我往窗框用力一踩跳向了空中。跟之前從校舍跳下去的那時候相比,這高度跟重量都不算什麼。著陸的瞬間,我用包覆著陽炎的右手毆打地面抵銷衝擊。不過黑衣人們見狀便進入院子將我們團團包圍。看到他們從懷中掏出的黑色鐵塊,我倒抽了一口氣。

  ——槍!?

  複數槍口在毫無警告或恐嚇的情況下筆直地指向這邊。我立刻拿右手當盾牌縮起身子,但這樣實在不可能完全擋住。

  「住手!」

  不過就在未由大叫的同時,火焰猛然升起,熱風將男人們吹得東倒西歪。

  我趁機用右手擊打地面跳了起來。目標是隔壁房子的屋頂。可是跳躍的高度比想像中還低。眼往下跳的時候不同,未由的體重成了累贅試圖將我們拖向地面。對於利用跟以前抱著由衣跳躍時相同的方式進行目測,我不禁感到後悔。

  「嗚……」

  不過身體還是勉強構到了屋頂邊緣。我把《貪食魔狼》插進瓦片屋頂裡,好歹是免於摔下去的命運了。可是這時腳下傳來「鏗!」的金屬聲,令我僵住了背脊。回頭一看,黑衣人們正從我房間的窗戶瞄準著這裡。

  以這種姿勢不可能閃躲跟防禦。

  不過一個聲音凜然地道出了扭轉現實的話語。

  「——炎鬣軍馬!」

  為了阻斷彈道,未由叫出了身上披覆火焰的紅馬。裝有消音器的手槍噗噗地響起射擊聲,但在炎馬的阻擋下全都打不到我們。以魔術製造出來的馬儘管全身中彈,卻還是神色自若地接近我們,並且低頭發出「嗽嗚嗚嗚嗚」的嘶啼聲。

  「啟介同學,坐到這孩子背上!」

  背後的未由這麼大叫。

  「我、我知道了!」

  我一邊小心別讓右手碰到,一邊從屋頂跳向馬背。剎那問,炎馬向著夜空奔馳起來。

  《炎鬣軍馬》眨眼間升到能夠俯瞰全鎮的高度,在煙火綻放的明亮夜晚中疾馳。這距離槍已經打不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害怕超乎尋常的高度,由衣緊抱著我的頭一動也不動。

  「我們要去哪裡呢?」

  我忍著頭頂的疼痛對攀著我背部的未由發問。

  「——總之先找個沒人的地方吧。這孩子太顯眼了。」

  「的確……畢竟還帶著火焰呢。」

  雖然用手碰不會覺得熱,但這亮光從地上也能看得很清楚吧。不過海邊還在咚咚地持續施放煙火當中,我相信應該沒什麼人注意到在山邊飛行的我們。

  在黑暗中破風奔馳的炎馬抵達了我父母親沉眠的墓地。由於未由繞過雙手攀著我的脖子,我們就這樣直接下了馬背。感覺到襪子底下粗糙的觸感及地面的冰冷時,我才回想起自己沒有穿鞋。

  未由伸手撫摸著炎馬的脖子低聲說了句「謝謝」後,便讓《炎鬣軍馬》回歸虛空。頭上的由衣也道謝似的「汪!」了一聲。

  「是不是再逃遠一點會比較好呢?」

  我環顧著週遭問道。這裡距離舅舅家只有一、兩公里而已。

  「逃到哪裡都一樣哦。原因出在我身上。我只是想把啟介同學跟由衣帶離危險的地方而已。」

  「……所以未由自己沒有想要逃的意思嗎?沒辦法,我暫時不會放你下來羅。」

  這麼輕聲說完,我快步走了起來。這地方還是不要久留得好。現在大概也沒時間跟老爸老媽打聲招呼了吧。

  「怎麼這樣——啟介同學……已經可以了啦。」

  「不可以。剛才不是說過了嗎?在親眼看見之前,我都不會相信。這樣一想,逃得遠遠的確實沒有意義呢。不揭開真相的話,什麼都不會解決的。」

  「真相?」

  「啊啊。之前的事情全是狀況證據。八朔則秋只說未由有肇事的理由。而且剛才未由也只是站在現場而已。要是事情就這樣含混地結束了,誰受得了啊。」

  我忍受著小石頭陷進腳掌的疼痛這麼說。

  「可是……最有可能的是——」

  「這我才不管呢。只要像這樣一直待在一起,不管可能性為何,屆時就算不情願也會知道結果。」

  我半是豁出去地打斷未由的話。

  「啟介同學……這樣太亂來了。如果我是則秋先生所謂的『惡鬼』,那要怎麼辦呢?」

  「——到時候再說。都走到這一步了,老是想些不好的事情也無濟於事。」

  大概是聽傻眼了吧,未由沉默不語。不過這樣也無妨。畢竟這全是我自己一個人的恣意妄為,未由本人並不期望這麼做。

  我離開墓地,選擇鮮少有人通行的小徑前進。不曉得是不是人都集中到海岸邊看煙火的關係,一路上完全沒有碰到半個行人。雖然這種情況對我們來說正好,不過遇襲時卻也無法求助。我讓右手保持在《貪食魔狼》的狀態快步前行。

  雖然走路過去有點遠,但我知道有個可以暫時藏身的地方。

  「啟介同學果然壞掉了呢。」

  就在腳掌隱隱作痛,小腿肚與大腿也開始覺得疲累不堪的時候,未由呢喃著說。

  「咦?」

  「——關於小咲曾說過啟介同學壞掉的部分,就讓我來告訴你吧。」

  未由往繞過我脖子的手臂施力,在我耳邊悄聲說:

  「啟介同學一旦抓住就無法放手。不是不放手,而是不能放手。你無法放棄,也無法捨棄任何人。所以才會保護我。」

  「你……你在說什麼啊?我才沒有這樣——」

  「只是你自己沒意識到而已。我很狡猾,所以才會一直利用這點。我總是假裝不求助,卻又期待著你的幫忙。就連現在也是。我很討厭這樣的自己。」

  「…………」

  這回換我沉默了。

  無法——放手啊。

  仔細一想,這麼說也沒錯。過去的我很軟弱,下僅救不了由衣,甚至還放棄抓住所有人的手。我想藉由牽起愛莉莎跟未由的手來克服這樣的自己。不過這個心靈創傷或許並未消失,只是顛倒過來而已。

  這下就算被說壞掉了也沒辦法吧。

  可是……那時候咲姊真的是這個意思嗎?在用餐時間的短暫對話中,她就看得這麼透徹了嗎?

  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不過既然未由都這麼說了,原因大概就是這樣吧。所以是我想錯了嗎?

  就算想了再多也搞不懂。回過神來,遠處斷斷續續傳來的煙火聲已經停了。煙火大會結束了吧。

  總之,現在得先想些什麼回應未由。我這麼心想著轉換了思考。

  「——說壞掉聽起來很奇怪呢。我想……那大概就是我的個性吧……你別放在心上。」

  連我都覺得這種話只是在虛應故事,不過背後卻出乎意料地傳來笑聲。

  「哈哈……啊哈哈……個、個性?那是什麼啊……」

  之後未由渾身顫抖地笑了好一會兒。我繼續在光線不足的道路上前進,同時感受著淚珠滴滴答答在背上迸裂開來的觸感,以及衣服逐漸濡濕的冰涼。看來在未由的笑聲停止前好像是無法回頭了——

  *

  啟介找到未由了嗎……?

  我一邊看著躺在床上的小咲的側臉,一邊在心中低喃。

  熄燈後的病房裡響起了清楚的嘆息聲。

  不曉得是因為超過看診時間還是怎樣,抵達醫院時入口是關著的。雖然我急得不得了,但大聲喊了一會兒後,裡面總算有人出來幫小咲診斷了。

  經過以X光拍攝體內照片這種難以置信的檢查,最後確定了小咲的傷勢並無大礙。聽說再過不久她就會清醒了。

  如果可能的話,我想馬上回到啟介身邊。

  不過我克制住這股衝動,施展透明化魔術偷偷潛進早已經過會客時間的病房裡,就這樣等待小咲恢復意識。

  即使就這麼回去了,我也做不了什麼……

  未由無自覺地把人燒死的可能性很高。站在現場的未由可說是無比地接近犯人吧。

  可是——那並不是百分之百。

  既然沒有親眼目睹未由殺人的瞬間,啟介肯定直到最後一刻都還是相信著她。

  如果我把未由視為犯人,硬是想要把她抓起來的話,啟介應該會阻止我才對。就像透子那時候一樣!?

  可是我看過太多未由怪異的行動了,無法像啟介那樣徹底相信未由。所以不管什麼都好,我想要更多情報。

  ——小咲或許看見了什麼也說不定。

  現在沒有其他線索,我只能持續等待小咲睜開眼睛。

  在這段期間內,啟介搞不好正面臨著什麼危機。

  想到這裡我就坐立難安,但我還是握緊拳頭忍了下來。

  快醒來啊——小咲!

  我在心中大叫。不過這時病房房門的玻璃後方出現了一道迅速移動的影子。由於走廊比室內明亮,有誰經過時當然會映出影子,可是完全聽不見腳步聲這點卻很不對勁。

  嘰——

  門往旁邊滑開,發出了微弱的嘎吱聲。

  有誰進來了!?

  這間醫院的醫生和護士沒道理壓低腳步聲偷偷摸摸地進來。我屏息等待著身份不明的入侵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25 03:09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2-25 03:30 AM 編輯

Chapter4

第四章 不可退讓的東西,無法取代的東西

覺悟什麼的,這我不懂——

我只是跟你一樣而已。  

  1

  儘管襪子都磨破了,全身也汗水淋漓,我還是不斷喘著粗氣快步走著。

  雖然知道會繞遠路,但我淨挑小路走,以避開旁人耳目。在那之後未由好幾次堅持要自己走,可是我卻不以為意,假裝沒有聽見。未由打著赤腳,走在不曉得散落著什麼東西的小徑上很危險。雖說僅隔著一片布,但有穿襪子的我要好得多了。

  像這樣花了大約一個小時後,我們抵達了——掛著『遠見』這面名牌的房子前。

  「總算……到了啊。離舅舅家果然很遠呢。」

  我吐了口氣,把未由從背上放下來。

  「啟介同學的——家。原來是來這裡啊……」

  未由抬頭仰望靜悄悄的兩層樓建築低聲說。

  「啊啊。我忘記還鑰匙了,所以裡面也進得去哦。」

  這麼說完,我從牛仔褲後面的口袋裡掏出鑰匙。因為這次比之前來時更不想被人發現,我迅速打開玄關大門進入屋內。

  「好暗啊……」

  未由困窘似的說。關上玄關大門後,四周突然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當中。因為窗戶比舅舅家還少,外面的星光也照不進來。

  「以被人追趕的立場來說,我們還是別開燈會比較好,不過這裡本來就沒有供電。只好摸黑走了——」

  可是話說到一半,腳下突然散發銀光,並鼓漲成人類的形狀。瞬間照亮家中的銀光讓玄關及走廊的輪廓顯現出來。

  「——怎麼樣?哥哥,看到了嗎?」

  光苣消失的同時響起了由衣的聲音。因為事出突然,我有點驚訝,不過剛才那大概是由衣變身時產生的光芒吧。

  「嗯,一瞬間是有看到啦。」

  至少也叫一聲再變身嘛,我這麼心想著回答。

  「那我是不是再多變身幾次會比較好呢?」

  「……那種閃光連續出現好幾次的話,可是比正常地把燈打開還要引人注意呢。」

  「這樣啊……」

  黑暗中傳來由衣遺憾似的聲音。

  咻。

  不過這時出現了一抹微弱的紅色燈火。仔細一看,未由平舉的手掌上正浮著一團小小的火球。

  「那個,這樣……可以嗎?」

  「很夠了——好厲害啊,連詠唱都不用。未由真的完全掌控了未定義魔術呢。」

  「啊……這麼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變出這麼安定的火焰呢。不過不知怎的,我就是覺得自己辦得到。這大概也是我越來越近似惡鬼的關係吧……」

  未由以灰暗的語氣呢喃著說。

  「我說啊,你不用什麼都牽扯到那個吧。不過這也沒辦法……總之先去我房間吧。」

  我催促著未由跟由衣前往二樓自己的房間。進房後精神突然鬆懈下來,我噗咚一聲地坐在地板上。

  「哥哥,你的襪子都變得破破爛爛了!」

  看了我的腳,由衣這麼大叫。

  「是啊,畢竟一直穿著它走過來啊。」

  我苦笑著脫下襪子,隨手丟到房間的角落。幸好並未踩到玻璃碎片之類的東西,所以沒有受傷。

  「啟介同學……之後你打算怎麼辦呢?」

  未由坐在我面前問道。

  「總之先休息吧。」

  這麼回答後,我解除了持續發動的《貪食魔狼》。

  「——我不是說這個。那些人一定要不了多久就會找到這裡了。我們要繼續這樣逃下去嗎?」

  「這個嘛……既然被追趕的話,那就只能逃了。愛莉莎遲早應該也會循著《通道》跟我們會合才對。這樣就可以使用轉移魔術擺脫追捕了。」

  聽完我的回答,未由用力握緊雙手。

  「那個,啟介同學……」

  「怎麼了?」

  我一反問,未由便帶著蘊含決心的眼神注視著我,並以顫抖的聲音發問:

  「啟介同學覺得我在你背上的時候都在想些什麼呢?」

  「這個嘛……看你好幾次都想下來,我想大概是覺得給我添麻煩了,或是感到難為倩之類的,難道不是嗎?」

  不過未由卻搖頭否認。

  「不對哦。我會想要下來是因為好像快輸給衝動了。」

  「衝動?」

  「嗯。老實說……看到啟介同學的脖子就在眼前的時候——我覺得好像很好吃……好想吸啟介同學的血。現在也是一樣。喉嚨渴得不得了……」

  未由看著我的眼裡寄宿著妖豔的色彩,令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未由……姊姊?」

  由衣害怕地遠離未由。

  「——對不起,由衣,嚇著你了呢。不過這全都是真的……我渴求著鮮血。之前或許都是無意識的也說不定,不過如今聽過則秋先生所說的話後,我自覺到了。我是怪物哦。雖然啟介同學願意相信我,但答案已經出來了。所以果然還是沒必要逃了。」

  未由的告白相當具衝擊性。我自然而然地伸手觸碰脖子。

  渴求——鮮血。

  我想起了之前在這房間裡未由朝我逼近時的事情。那時候未由也是頻頻表示口渴。在我房前佇立不動時或許也是一樣。這樣看來,她從很久之前就有這種衝動了。可是……

  「不對。答案還沒出來。」

  「這話是什麼意思?」

  「未由現在不僅自覺到這種衝動,而且也沒有失去理性不是嗎?這樣的未由居然為了吸血而不惜殺人,這也太奇怪了。」

  「所以說那是無意識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衝動應該強烈到會讓身體擅自做出這種事情吧?其實之前在這裡的時候,未由也曾逼近我說自己口渴。不過未由雖然是無意識的,最後卻沒有吸我的血。那或許是因為愛莉莎進房裡來的關係也說不定,可是在那之前未由就自己昏過去了。其他還有好幾個像是未由試圖壓抑衝動的行動。事實上未由現在也沒有不惜殺人也要吸血吧?」

  「那當然,我才不想做那種事情。可是……有被害者出現是事實。則秋先生說得沒錯,這個小鎮裡除了我以外沒有人做得到這種事情,也沒有人有這麼做的動機。」

  客觀看來,事情就像未由所說的一樣。可是眼見癥結點近乎不自然地全數獲得解釋,我怎麼想都覺得可疑。

  「乾脆——逆向思考吧。」

  「咦?」

  「犯人另有其人。」

  我毫無根擄地這麼斷言。

  「啟介同學……那已經不是樂天,而是逃避現實了。」

  「不,從這個前提來想,或許可以發現什麼也說不定。」

  我搖了搖頭,開始回想到目前為止發生的事情。

  如果犯人另有其人的話——

  「啊……」

  「怎麼了?哥哥。」

  由衣探出身子問道。

  「是咲姊。如果犯人另有其人,那麼咲姊就是被那傢伙打暈的。」

  之前我都因為無法想像而忽略了其他犯人的可能性。

  「那麼只要小咲恢復意識——」

  聽了未由的自言自語,我點了點頭。

  「啊啊。到時候就知道誰是犯人了。」

  但未由的表情卻十分黯淡。

  「我做過的事情……小咲都看見了吧。」

  「就說那未必是未由做的吧?不過也不曉得咲姊傷得多重……要是她能快點恢復意識就好了……」

  無論如何,在這個狀況下也不能馬上確定。我思考其他是否還有什麼疏漏的地方,可是卻怎麼樣也想不到。

  「未由、由衣,你們有想到什麼不尋常的事情嗎?不管什麼都行,有的話就告訴我吧。」

  我這麼拜託兩人。

  「我只想得到自己是犯人這件事情……」

  不過未由帶著一臉疲憊的表情搖了搖頭。

  「不尋常的事情啊……這麼說起來,有件事我覺得有點納悶。啊,不過可能跟事件無關吧。」

  然而由衣卻歪著頭這麼低聲說。

  「不,想到什麼就說吧。」

  「那個,不是有個可怕的人說要殺了未由姊姊嗎?」

  「八朔則秋啊……」

  「嗯,就是那個人。可是明明說過要自己動手,那個人卻沒到舅舅家來呢。」

  「聽你這麼一說……」

  我看到的都是黑衣人,其中並沒有八朔則秋的身影。既然認得我們的話,他應該也知道未由會施展魔術的事情才對。可是他卻自信滿滿地斷言要「殲滅」未由。據說八朔家是保有混血力量的家族。這樣的話,他肯定握有相當強大的王牌才是。這樣的他沒來現場實在是太奇怪了。

  「是因為要追未由之前還有什麼事情要做嗎……?」

  聽了我脫口而出的自言自語,未由「啊!?」地大叫。

  「怎麼了?」

  「不好了!那個人說過不會讓這次的事件公諸於世。所以我們不能就這樣放著目擊者——咲姊不管啊!」

  「目擊者——」

  聽完未由所說的話,我僵住了背脊。

  沒錯,不光是八朔則秋。假使犯人另有其人,那個人恐怕不會放過可能目擊事件經過的咲姊吧。

  「沒有時間在這裡磨蹭了啊……」

  我苦澀地呢喃著說,然後站起身子。

  不……咲姊有愛莉莎跟著。事情應該不會那麼輕易演變成最糟糕的情況……

  「你們兩個,總之先出去外面吧。」

  我出聲呼喚兩人,然後前往玄關。我從鞋櫃裡拿出以前穿過的鞋子,同時把老媽穿的也交給友月。

  「尺寸合嗎?」

  「雖然有點大,不過不要緊的。」

  未由點著頭這麼說。《貪食魔狼》發動後,我抱起變回小狼的由衣,小心翼翼地打開玄關大門。

  不過這時我們恐怕已經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了吧。

  另外我們還不小心忽略了一個要素。

  踏出家門彎過轉角的瞬間,那個出現了。

  白色的影子在黑暗中輕輕搖曳。

  「——找、到……了。」

  斷斷續續的聲音令我背脊寒毛倒豎。本能頻頻疾呼著危險,於是我停下腳步。未由也在我背後停住不動。

  道路正中央站著一位宛如幽靈般身穿白衣的黑髮女性。雖然低垂的臉被凌亂的長發擋住而難以看清,但我對她有印象。

  「對了,這個人也是……」

  我苦澀地擠出話語。

  那是最初遇見八朔則秋時也在一起的輪椅女性。沒記錯的話,八朔則秋好像是叫她菜津。她大概不是真的不良於行吧,一旁看不到輪椅的影子。恐怕她也是監視未由的八朔家之人吧。我把由衣輕輕放到地面,然後握緊了右手。

  「這聲音……」

  一旁傳來空虛的低喃聲,讓我嚇了一跳。

  「未由?」

  「是——你啊。」

  雖然我出聲呼喚,但未由卻帶著失焦的眼神繼續自言自語。

  「走……吧……」

  然後菜津又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不過聽了這句話後,未由卻重重地點了一下頭。接著突然毫無防備地邁步向她接近。

  「喂!?」

  我連忙伸手想要留住未由,不過肌膚突然滋地傳來劇痛,我不禁大吃一驚。

  ——熱!?

  未由周圍產生了令人無法接近的高熱。我以為是未定義魔術,於是伸出右手的《貪食魔狼》。可是熱度非但沒有消失,甚至還以幾乎要破壞魔術的威勢炙燒著陽炎的手臂。

  「可惡!」

  我頭疼起來,便抽回了右手。這不是《悲嘆魔王》的魔術嗎?

  不過菜津好像感受不到熱度似的抓起未由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不曉得是不是失去意識了,未由就這樣任憑菜津把她抱起來。

  「——嗚,放開未由!」

  我舉起纏繞在右手上的陽炎之牙,朝菜津衝了過去。

  「不要……過來。」

  這時女性首度抬起頭看著這邊。如鮮血般的赤紅視線射向了我。

  嘶——

  然後我眼前的景色突然扭曲了。滋……肌膚疼痛起來。我慢了一步才發現那是『熱氣』。本能發出警告。

  「——!?」

  我立刻停下腳步,高舉著右臂往後一跳。幾乎就在同一時間,紅通通的火焰無聲地蔓延了整個視野。

  熱度刺痛著被我當成盾牌的右手。巨大的火焰過於強大,靠《貪食魔狼》實在無法剷除。

  我被爆炸的氣浪刮跑,翻滾著跌落柏油路面。最後我用背部磨蹭地面,好不容易才停了下來。

  「嗚……」

  我忍受著全身的痛楚抬起頭來。

  「汪汪!」

  由衣朝這邊衝了過來,不過菜津跟未由已經不在原本的地方了。我用右手支撐身體,踉踉蹌蹌地站起身子。

  「可惡,跟丟了怎麼行啊!」

  我左手抱著由衣,往路面使勁揮下《貪食魔狼》。柏油路面啪啦一聲地裂開,我藉著反作用力飛上了天空。用力咬緊牙關忍受著加諸全身的負荷同時,我獲得了飛鳥的視點。我在強風中睜開眼睛俯瞰住宅區。

  有了!

  菜津毫不費力地抱著未由的穿體,把屋頂當墊腳石般移動。這種身體能力簡直就是奇美拉。好快——看到兩人的身影眨眼間遠去並融入夜色之中,我不禁感到焦急。

  就算驅使著《貪食魔狼》進行跳躍,感覺好像還是追不上。

  抵達飛行的臨界點後,我轉而開始降落,並決定至少先看清楚菜津前往何處。

  從方位看來,她似乎是往舅舅家、火車站,以及有古堡遺蹟的山邊去了。我再次朝地面揮下右手抵銷了著陸的衝擊,然後拔腿奔跑起來。

  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未由會自己——

  疑問在心中肆虐。

  不過剛才未由空洞的表情跟在煙火大會上失蹤前的很像。那時候未由也是呢喃著說有人在叫她之類的話,然後就不見人影了。

  難道未由可能在夜間外出也是——那傢伙搞的鬼嗎?如果是那種熱度的話,就算被雨淋濕也能瞬間蒸發吧。還有攻擊我的火焰……

  對了,要是那傢伙擁有操控未由的力量,一切不就都能解釋了嗎?那傢伙跟八朔則秋企圖把未由塑造成犯人——

  不……這樣也很奇怪吧?

  如果他們的目的是讓未由頂罪,那老早就已經達成了。可是他們卻故意揭穿詭計的秘密,這麼做根本沒有必要。

  「啊啊,真是的,到底是怎樣啦!」

  腦袋越來越混亂,我忍不住抱怨起來。在咲姊可能有生命危險的情況下,我甚至不曉得像這樣去追趕未由是不是對的。

  希望愛莉莎至少要保護好咲姊啊……

  不過這時愛莉莎接近的感覺透過《通道》傳來,背叛了我在心中低訴的期待。

  「——時機真是糟透了。」

  直到哪才我都還殷切盼望著跟愛莉莎會合,不過現在那卻意味著咲姊變得毫無防備。我在沒有街燈的黑暗小徑上暫時停下腳步,等待愛莉莎的到來。得叫她馬上回醫院才行……

  黑點自星空中出現,並且搖晃著朝這邊接近。不過以愛莉莎的飛行魔術來說,那速度又慢又不穩定。而且還有種奇妙的違和感,我不禁皺起眉頭。

  那是……什麼?

  輪廓以愛莉莎來說顯得太大了。隨著影子接近,輪廓過大的原因也揭曉了。換下浴衣穿著幾何學圖騰魔術衣的愛莉莎正抱著一倜大型『行李』。

  「嘿咻。」

  咚一聲著陸後,愛莉莎便把那個扔到路面上。

  「好痛!拜託你小心一點嘛。」

  然後行李發出不滿的叫聲,不靈活地晃動著被綁起來的手腳。仔細一看,綁住他的似乎是水做成的手銬。這大概是愛莉莎的魔術吧。

  ——行李名叫八朔則秋。他正是可能在幕後主使剛才那些事情的可疑人物。

  「愛莉莎……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摸不著頭腦,於是這麼發問。

  「那個啊,這傢伙想偷偷潛進小咲的病房裡,所以我逮住了他。因為很可疑,我就把他帶來了。要是留在病房裡的話,感覺好像會引發騷動呢。」

  愛莉莎若無其事地簡單進行說明。這傢伙還是老樣子,總是遠遠超乎我的想像。

  「啟介,你怎麼一臉傻愣愣的樣子呢?難不成……有什麼不妥嗎?」

  看了我的表情,愛莉莎露出有點不安的神情。我連忙搖了搖頭。

  「不,非但沒有不妥,你還幫了個大忙呢。這傢伙八成想要咲姊的命。是這樣沒錯吧——則秋先生。」

  我向行動自由受限的他問道。

  「……哈哈,好像都被你看穿了呢。要是有目擊者的話,那就不好將事件葬送在黑暗之中了。我原本想說傷勢嚴重就暫時放著不管,可是不巧好像只有輕微腦震盪的樣子,所以我才想把人給處理掉。」

  儘管摔倒在地上,八朔則秋還是一臉飄然地回答。愛莉莎聞書盤起雙手說:

  「你運氣真不好呢。聽說小咲再過不久就會清醒之後,為了確認她看到什麼,我一直都留在病房裡哦。因為過了會客時間好像會被趕出去,我施展了透明魔術。而你就在這個時候厚臉皮地闖了進來。」

  「真的很不走運呢。我有點操之過急了。」

  他聳了聳肩,遺憾似的低聲說。不過從他的話裡感覺不出絲毫認真。

  「——你想殺咲姊真的只是為了這個嗎?」

  我不改冷靜地問他。

  「這話是什麼意思?」

  「咲姊看到了真兇……所以你才想殺她。因為她看到了未由以外的人,不能讓她繼續活下去。難道不是嗎?」

  聽完這句話,他眯起了眼睛。

  「你是打哪來的這種想法呢?從情況看來,除了友月未由以外是不可能會有其他犯人的哦。」

  「我有根據。」

  我滿懷自信地這麼一說,他的眼睛頓時散發危險的光芒。

  「哦……難不成——你見到她了嗎?」

  我馬上就理解了他在問些什麼,於是點了點頭。

  「是的。我遇見了操控未由,彷彿施展魔衛般變出火焰的女性——也就是你稱之為菜津的人。她帶走了未由。照常理來想,她比未由要可疑多了。」

  「…………」

  聽完我說的話,他沉默不語。

  「則秋先生,你說她是你的戀人是吧?請你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唉……」

  面對我的追問,他深深嘆了口氣。然後斂起宛如刀子般銳利的視線,露出宛若面具的笑容聳了聳肩。

  「哎呀哎呀……居然連你都看見了。這下就算殺了那個叫小咲的女孩滅口也沒意義了。我要向你道謝,愛莉莎。謝謝你讓我不用白白殺人。」

  八朔則秋挖苦著說。

  「……!?所以之前的事件果然是那個人——」

  「啊啊,沒錯。製造出焦屍的是她,我深愛的菜津哦。」

  看到他這麼乾脆地承認,我不禁感到疑惑。

  「也就是說……你的意思是……你們打算嫁禍給未由之後再殺了她嗎?」

  「你要這麼理解也無妨。只不過嫁禍這種說法有點不太對。原本真相就不能公諸於世了,所以根本不存在著什麼罪過。我只是製造出可以客觀斷定未由喪失理性的狀況而已。簡而言之,我想矇騙除了我以外的八朔家成員,以及友月家的人。當然,跟九棚家有所關聯的你們也包含在內。」

  「既然如此,為什麼那個人會出現在我們面前?而且你也不需要特地親自堵住咲姊的嘴不是嗎?為什麼你要主動做出這種可能會露出破綻的事情……」

  於是他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破綻早就出現了。今天發生了太多預期之外的事情。所以我才會四處奔走,好讓意外順利地以理想的形式平息下來。」

  「預期之外?」

  「——就是菜津的失控哦。如果重視友月未由的話,你還是快去追她會比較好。畢竟不曉得事情會變成怎麼樣呢。」

  「失控……」

  也就是說,那是她的專斷獨行。這樣姑且就能理解了。不過如此一來,就算綁住八朔則秋,事態也不會好轉。

  「愛莉莎!我知道那傢伙逃往哪個方向。你從空中追過去。」

  「我知道了。」

  愛莉莎點了點頭。這時八朔則秋插嘴說:

  「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也帶我一起去呢?能夠阻止菜津的只有我而已。再怎麼樣她都不可能贏得過你們o我不想看她受傷,所以希望能夠儘可能地和平解決。」

  「……怎麼辦?啟介。」

  愛莉莎為難地問道。思考了一會兒後,我做出結論。

  「——帶他去吧。丟在這裡也很讓人擔心。不曉得他又會做出什麼事情。」

  也不知道他會使用什麼能力,讓他離開視線範圍恐怕很危險吧。

  「謝謝你,真是得救了呢。」

  八朔則秋帶著表面上不見絲毫惡意的笑容道謝。

  那份從容——讓人覺得非常毛骨悚然。

  2

  愛莉莎握住綁著八朔則秋的水繩後,便施展飛行魔術飛上了天空。我一如往常地摟著愛莉莎的腰,由衣也照舊攀在我頭上。

  一旦飄浮起來,風的升力似乎會讓人感受不太到重量。只見愛莉莎提著八朔則秋悠悠飛翔。

  「如果是這個方位的話……菜津或許是去了奈波城遺蹟也說不定。」

  懸在半空中的八朔則秋呢喃著說。

  「——為什麼?」

  我好奇他的根據從何而來,於是開口發問。

  「畢竟之前曾去過一次,這時間也不會有人在吧。而且那裡是這鎮上唯一會讓菜津感到懷念的地方。」

  「懷念?那個人以前來過這個鎮上嗎?」

  「啊啊,來過啊——就在五百年前。」

  「……請不要開玩笑了。」

  我以為對方是在逗弄我,忍不住尖起了嗓子。不過他卻用非常嚴肅的語氣接著說:

  「哎呀,我沒跟你們說過嗎?關於燒燬奈波城的惡鬼真面目。既然都遇見菜津了,我還以為你會感覺到呢。」

  聽他這麼一說,愛莉莎有了反應。

  「難不成——那個人就是五百年前的惡鬼嗎?這怎麼可能。能夠活那麼久的混血兒不可能存在。」

  我回想起之前愛莉莎告訴過我的事情。印象中擁有超常身體能力的混血兒需要《高次元存在》的力量來維持肉體,不過在現今有《隔壁》的世界裡卻變得很短命。

  「是這樣嗎?可是實際上她這五百年來確實未曾衰老,就這樣保持著年輕的肉體一直活下去。她是完美的存在,你所謂的常識根本靠不住。」

  見他帶著恍惚的表情這麼低聲說,我覺得渾身發冷。

  「要是那種例外能被容許的話,《方舟》就沒立場啦!話說回來,你不是說要殲滅惡鬼嗎?」

  「不好意思,那是騙人的。」

  看到他滿不在乎地這麼斷言,愛莉莎氣得滿臉通紅。

  「什麼……」

  「殺掉什麼的,我們不可能做出這麼糟蹋的事情。八朔家利用代代承襲而來的力量迫使惡鬼屈服,一直以來都把她當作兵器,或是用在其他各種用途上。比方說……讓礙事的國家滅國,以便暗中操控戰國亂世之類的。這個奈波也是其中之一。惡鬼只燒燬城堡什麼的,這不是很奇怪嗎?為了友月家的繁榮,她不斷遭到利用。當然,一切都是檯面下的事情,本家的人什麼也不知道。知道這件事情的只有當家跟八朔家而已。不過到了『惡鬼』被嗤為幻想的現代,她的存在就變得很棘手了。」

  以愛莉莎的敘述為前提來看,這段話也很可疑,但內容卻出奇地寫實。

  「簡直就是道具嘛。」

  我毫不掩飾不快地低聲說。

  「——一點也沒錯。」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他收起了微笑,並且嘔氣似的說。

  「咦?」

  「不要一臉意外的表情嘛。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嗎?我愛著菜津。看到她被當作道具對待,我不可能不生氣吧?話雖如此,現在的《使役者》是我。我正在做的事情跟祖先們沒兩樣呢。」

  「使役者……」

  「啊啊,就是惡鬼的管理人。所以我能駕馭菜津。你儘管放心吧。」

  「不過她失控了吧?」

  「那是因為我離開她身邊的關係。如果是聲音傳得到的距離,菜津就會乖乖聽我的話了。放心吧,我已經像這樣被抓住了。我打算老老實實地釋放未由向你們認輸。」

  他用好像雙手自由就會舉手投降的語氣說。

  雖然他這個人完全無法信任,但似乎只有對菜津這名女性的情感是真的。反過來說,就算除此之外都是假的也不奇怪……

  「為什麼……你對菜津小姐那麼地——」

  「你問我為什麼那麼愛她嗎?你覺得很不可思議是嗎?」

  儘管感到猶豫,我還是點了點頭。老實說,看到他展現出跟剛才完全相反的態度,我不禁覺得無法跟他正常溝通。

  「那還用說。因為——她是我的一切。」

  「一切?」

  「啊啊,一切。我出生的理由、像這樣活著的理由,甚至死去的理由也都是菜津。無論何時她總是在我身邊。我除了菜津以外別無所有,是她讓我時時感到滿足。愛著最貼近自己且最重要的人一點也不奇怪吧?」

  「是、是……」

  我有點被他的氣勢壓例,於是點了點頭。

  為什麼我會這麼心神不寧呢?為什麼會覺得他很耀眼呢?

  「啊,啟介,你看!」

  不過就在我想著這種事情的時候,愛莉莎伸手指向前方。

  我們已經飛越了奈波車站,正朝古堡遺蹟逼近當中。比夜空還要黑暗的漆黑團塊是古堡遺蹟所在的山。不過本應沒有路燈的山頂上卻搖曳著篝火般的火焰。看來他似乎是說對了。

  「錯不了的。菜津就在那裡。」

  八朔則秋自信滿滿地說。

  「要降落羅。準備好了嗎?」

  「啊啊。」

  我點了點頭。雖然《貪食魔狼》處於看不見的狀態,但一直都在發動當中。

  愛莉莎降低高度,筆直地朝火焰前進。石牆上過去矗立著城堡的寬闊草原有一部分被火焰燒焦,火光照亮了周圍。我們逐漸看清那裡發生了什麼。

  燒起來的——果然是人類。

  站在旁邊的是黑髮女性——菜津,以及表情空洞的未由。菜津用手提起西裝打扮的男性。她手指掐進脖子裡,渾身沾滿鮮血。菜津將那名男性舉到未由面前,像是催促著什麼似的不斷搖晃。

  不過我們降落在有段距離的地方後,她便狠狠地瞪著我們,「嗚嗚嗚嗚嗚……」地發出野獸般的低吼聲。由衣渾身一顫躲到了我的背後。

  「那好像是我家的成員呢。雖然我吩咐過找到菜津就抓住她,不過反倒被殺掉了呢。而且還讓未由逃掉了,真是一群沒用的人啊。」

  儘管再次被粗魯地扔出去摔到草地上,八朔則秋卻冷淡地這麼說。可是視線移到菜津身上的瞬間,他的語氣變得好像很陶醉的樣子。

  「不過——她很美吧?一旦沾染了鮮血,那份妖豔就變得格外出眾。那正是已經滅亡的五硼家最後的家長,菜津公主。」

  他說得沒錯——五弸菜津美得駭人。白皙透明的肌膚彷彿會在暗夜中發光。雖然面露凶暴的表情,卻無損那端正得近乎異常的五官。

  「她玩弄渾身是血的人類……究竟是想幹什麼呢?」

  我一邊思考著該採取什麼行動,一邊向他問道。

  「——是想喂食啊。」

  「喂食?」

  儘管懷疑自己的耳朵有沒有聽錯,我還是這麼反問。

  「如你所見,菜津幾乎沒有人類的理性了。雖然不知道是打出生起就那樣了,還是血統覺醒後才精神失常,但她已經是與野獸無異的生物了。平常不用鎮靜劑和安眠藥讓她休眠的話,我以外的人甚至無法應付她。不過正因為如此,她才能憑本能發覺未由是近似於自己的存在,並且宛如母鳥養育雛鳥般送來餌食。」

  的確,把未由護在身後警戒著發出嗚吼聲的她,看起來簡直就像母親。

  「那麼之前的事情是……」

  「沒錯——一開始我是打算讓菜津有點高調地攝食,然後再嫁禍給未由。不過菜津在捕捉人類之前都會把未由召來現場,所以我才發現了這個習性。也就是說,這對菜津而言只是育兒用的狩獵哦。基本上清醒的時候我都命令菜津不得離開我身邊,所以她只能呼喚未由了。可是——」

  說到這裡,他中斷話語,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菜津。她小心提防著我們,同時持續將渾身是血的男人舉到未由面前,但未由卻毫無反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菜津焦急地使勁捏碎了男人的脖子。「嗚喔!?」一聲微弱的哀號響起。然後她將男人的屍體扔到地上,以鮮紅色的眼眸怒目而視。於是也沒有點火,男人的屍體就自己燃燒起來了。

  「——未由即便在無意識下也還是拒絕吸血呢。看來她相當拘泥於自己是人類這件事。真是了不起的精神力啊。而且這幾天未由都沒有回應菜津的呼喚。為了讓啟介你們起疑,這段期間內我刻意不製造出被害者……不過不曉得是不是想起了鮮血的滋味,之前用來平復衝動的輸血袋已經無法完全壓抑菜津了。再加上受到隨滿月接近而增長的衝動影響,她終於在我離開的時候從藥物致使的休眠狀態中覺醒了。未由也因為滿月而衝動高漲,所以今天恐怕無法違抗菜津的意志吧。」

  菜津瞥了燃燒的屍體一眼後,這回轉而對我們露出獠牙。

  「哈哈哈,菜津好像以為未由不喜歡剛才的餌食呢。她似乎想拿你們做為接下來的餌食哦。」

  八朔則秋覺得有趣似的笑了。

  「喂!快點阻止那個人,讓未由恢復正常!這你辦得到吧?」

  我舉起右手大叫。

  「如果不停下來的話,我就要使用粗暴的方法羅。」

  愛莉莎也對著菜津舉起了手,並且尖聲這麼說。

  「拜託別這麼做。我馬上阻止她。雖然我不像她會使用強大的《鬼火》,但我還有『另一個能力』是在她之上呢。」

  儘管一副被捆綁起來的難堪德行,他還是咧嘴一笑地說。

  「啊啊……啊嗚……」

  菜津嘀咕著不成意義的話語逐漸接近。他注視著這樣的她,同時以可以傳得很遠的巨大音量叫道:

  「菜津!」

  剎那間,菜津彷彿觸電般渾身顫抖著停下腳步。看來她似乎真的聽見了他所說的話。可是因為不曉得他會不會老老實實地讓她安分下來,我還是做好隨時行動的準備。愛莉莎也眯起眼睛提高警覺,免得錯過菜津跟他的一舉一動。如果他下令殺了未由的話,我們要搶在命令執行前阻止菜津。

  不過接下來的命令——卻大幅背離了我們的預測。

  「擰斷我的左手!」

  一瞬間,我來不及理解他在說些什麼。而出乎意料的事態也延緩了我的處置。菜津趁機縮短跟我們之間的距離,朝八朔則秋撲了過去。

  「嗚……!?」

  要保護他已經來不及了,我跟愛莉莎只好退離被菜津襲擊的他。我們呆呆地佇立不動,連該不該出手幫忙都不曉得。

  為什麼要下那種命令——

  啪!

  奇怪的聲音傳來。菜津以火焰蒸發礙事的水之枷鎖,將他的左臂扭成不可能的角度後用力拉扯。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讓人忍不住想要掩住耳朵的慘叫聲震天價響。

  噗滋、批哩、咖嗒!

  皮開肉綻、肌腱撕裂、骨頭粉碎的聲音響起——隨即左手刷地飛到空中。

  嘩啦——

  血液彷彿噴泉般自他的傷口濺射而出。那宛如雨水般落下,讓一段距離外的我們全身都淋濕了。

  「……已經可以了,菜津。灼燒我的傷口。」

  不過在這之中,八朔則秋緩緩起身,以嘶啞的聲音命令菜津。火焰瞬間舔嗜他的傷口後,他就不再流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露出陰氣逼人的表情笑了。

  「好痛……真的好痛啊。哈哈……而且視野還因為貧血而變得模糊……多虧血統純正,我的身體也比一般人強壯,不過這出血量一個弄不好可是會死人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好痛好痛,我都笑到停不下來了呢。」

  他帶著僵硬的笑容看著沾滿鮮血的地面跟我們。

  「你到底想做什麼!難不成是想自殺嗎!?」

  愛莉莎大叫。於是他突然斂起笑容,不快地看著愛莉莎。

  「你有點吵呢——給我閉嘴。」

  「鳴哦!?」

  愛莉莎突然張不了口,痛苦似的呻吟起來。

  「喂,你做了什麼!?」

  當我舉起《貪食魔狼》逼問他時,這回他對我投來不悅的視線說:

  「啟介,你太毛躁了。所以——不准動。」

  剎那間,全身變得沉甸甸的。

  「什麼……」

  身體不聽使喚。雖然不至於完全不能動,但光是要抬起腳來就要花上平常大上好幾倍的力氣。

  「太好了太好了。看來對你們也有效呢。犧牲一條手臂真是值得了。你嚇了一跳嗎?這就是八朔家承襲自友月的血統——《支配》的力量。」

  他將搖搖晃晃的身體靠在菜津身上說。

  「支配?」

  「沒錯,我的話裡具有強制力。剛才你沒拒絕讓我同行應該也是這股力量使然。」

  「別開玩笑了,那時候如果我當真想拒絕還是拒絕得了。現在這個完全不能比啊。」

  「或許吧。若是不具備某個條件,這個《支配》之力就只是『好像』有效果的東西,本身並沒有強大到足以從根本扭轉對方的意志。」

  「……也就是說,現在那個條件齊全了是吧?」

  我回憶起他的行動。扯下左手有什麼意義嗎?

  如果有的話,那時候我是受到了來自那傢伙的什麼攻擊或干涉嗎?

  這時,我想到了沾滿自己跟愛莉莎身體的紅色液體。

  「是血嗎?」

  他扭動嘴唇點了點頭。

  「那當然。《支配》的效力會藉由血液顯著提升。我每天都喂菜津喝自己的血,所以《支配》對她的影響比任何人都要深。不過我的血不像菜津跟未由那麼『純正』,就算喂食血液也無助於抑制菜津的衝動就是了。」

  「未由會受到操控……也是因為那個力量的關係嗎?」

  我僅移動眼睛望向一直在燃燒的屍體前佇立不動的未由。

  「大概吧。菜津跟未由的本質十分相近,就算說身上流著相同的血液也不為過。所以菜津的《支配》雖然不強,卻也能束縛住她。你看,兩人站在一起相比,感覺不是很像母女——不,是姊妹吧?」

  的確,宛如瓷器般白皙的肌膚,還有五官都有相近的部分。初次見到菜津時,我會目不轉睛地觀察她也是因為下意識地察覺了這點吧。

  「不過……菜津還是美多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菜津是友月家的歷史中最接近那位的人。仿造品——根本不需要。」

  他的聲音裡摻雜了殺氣。不知道是不是藏在袖子裡頭,他揮動右手後,手裡就像是變魔術似的出現了一把手槍。

  「住手!」

  看到槍口指向了未由,我大叫著想要衝出去。可是實際上移動的卻只有一步。身體完全不聽使喚。這感覺也跟被奇美拉的魔眼麻痺身體時不同。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正從外側壓制著我。若是不擦掉附著在身上的血液,這沉重的壓力恐怕是無法解除了吧。

  嗒!

  不過愛莉莎代替我默默地蹬著地面衝了出去。明明在禁止開口的情況下也無法使用魔術,她卻筆直地向著八朔則秋而去。

  「菜津,抓住她。」

  他指著愛莉莎下令。於是菜津「啊!」地大叫著朝愛莉莎直衝。

  菜津以接近瞬間移動的速度伸出手來,試圖跟愛莉莎展開肉搏戰。可是我看到了——菜津開始行動後,愛莉莎便停下腳步擺出迎擊的姿勢。

  我曾在訓練中跟愛莉莎交手過好幾次。所以我也知道之後的發展。

  側身閃躲伸來的手臂同時,愛莉莎從旁邊抓住了那隻手。然後遵循著我從經驗而來的預測,愛莉莎對菜津施展了過肩摔。

  成功了!

  我甚至可以看見之後菜津被摔得遠遠的光景。還有愛莉莎趁機制服八朔則秋的一幕。

  可是——

  轟!

  空中突然捲起紅色的爆炎。熱風迎面刮來,炙燒著裸露的肌膚。

  在我看來,被扔到空中的菜津好像突然自爆了。

  「……!?」

  可是不對。

  因爆炸而暫時昏花的眼睛恢復原狀時,愛莉莎已經背部朝下被椎倒在地上了。

  難道是利用爆炸的威力襲擊愛莉莎嗎——

  雖然一度逮到對方,卻無法抵抗超乎常人的力量,這讓愛莉莎不禁露出悔恨的表情拚命掙扎。

  「這下就壓制住所有人的行動了——不對,還剩下一隻啊。」

  「汪汪!」

  由衣讓嬌小的黑色身軀混進夜色之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了他,試圖咬上他持槍的右手。

  「太天真了。」

  不過他手臂一揮,用槍托打飛了由衣。

  「呀!?」

  由衣發出慘叫摔進草叢裡,然後無力地動也不動。

  「由衣!?」

  我這麼大叫,可是由衣卻沒有反應。雖說她是魔術存在,但愛莉莎說過一旦實體化後,物理上也是有可能毀滅的。

  「該死!」

  我腦袋一片空白,不顧一切地挪動沉重的手腳試圖接近。不過這時響起了八朔則秋冰冷的聲音。

  「哎呀,你選擇那邊啊。這麼說起來,就算變成了這副德行,她好歹也是你的妹妹呢。那麼這邊不需要了嗎?」

  「——什麼!?」

  我驚訝地停下腳步。往他那邊一看,只見之前指向未由的手槍如今瞄準了愛莉莎。

  「住手!」

  我這麼大叫。於是他乾脆地放下手槍。

  「好啊,我這就住手。你就想清楚再選吧。雖然未由非死不可,但其他人我就留一個不殺吧。」

  「別開玩笑了,你本來就打算殺了所有人吧!?」

  「真叫人難過啊。我是認真的哦。畢竟我是為愛而生的男人嘛。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奪走你最重要的人的性命。」

  「這種話誰會——」

  「不相信是你家的事……不過如果連選都選不出來的話,那我就全都殺了吧。」

  看到他把手指放到扳機上,我的背脊僵住了。

  「等一下!」

  他倏地停下了動作。

  「——所以你選哪邊呢?」

  看不出感情的眼眸注視著我。

  但我不可能回答得了。無論是讓愛莉莎死去,還是再度失去由衣,我都無法容許。

  「嗯——……如果你需要時間思考的話,我就先殺死未由好了。」

  這麼說完,他再度將槍口轉回未由。

  「啊——」

  背脊凍結了。

  在有段距離的地方呆立不動的未由,視野一角被菜津制服住的愛莉莎,在八朔則秋附近昏過去的狼型由衣——我的視線一次又一次地在她們身上打轉,可是我卻回答不出來……無法選擇某一個人……要捨棄其他人什麼的……這我辦不到。

  「等一下!住手啊!」

  聽到我的叫聲,他又停止了動作。不過隨後他抖動肩膀開始大笑。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管我槍指向誰,你都只會喊住手住手住手!不要太過分了!我說在這種窮途末路的情況下,你只能拯救唯一一個最重要的人。世上哪有這種破天荒的提議啊?你太奢求了。真是不爽,煩死人了。打從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開始,我就看你不順眼。我看一眼就明白了,你心中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第一』!」

  他痛罵、嘲笑著我,眼神裡充滿了憎惡。

  「然後在慶典上交談的時候,我發現了。你是那種會重視身邊的一切,無法捨棄任何人的人。」

  他說了跟未由同樣的話。不過他的聲音裡卻蘊含了輕蔑與憤怒。

  「那乍看之下應該是美德吧。可是反過來看,那也意味著你什麼都無法選擇。因為無法選擇,所以想要全部拿到手。現在你也正千方百計地想要拯救所有人吧?別開玩笑了!」

  他放聲怒吼。無比驚人的氣勢令我倒抽了一口氣。

  「我賭上一切想要拯救唯一深愛的人。為了讓菜津活下去,我必須將未由當作惡鬼加以殲滅。可是試圖阻礙的你卻沒有把除了未由以外的一切全都舍棄掉的覺悟,甚至沒有其他最重要的東西——這樣我當然會火大吧!?」

  不曉得是不是太激動了,他頭昏似的腳步踉艙起來。經過燒灼止血的左臂根部啪嗒啪嗒滴血。

  「……為什麼非得為了菜津小姐殺死未由不可呢?」

  儘管被他的氣魄壓倒,我還是開口發問。

  「如果未由面對混血兒的衝動時沒有喪失理性的話,菜津就會被處分掉。這是身為當家秘書的父親告訴我的,所以絕對不會有錯,而且恐怕也無法顛覆吧。一旦得到更優秀的東西,當家似乎就不需要菜津了。菜津力量強大性情凶暴,卻也因此被視為棘手的麻煩而遭到疏遠。可是我就只有菜津一個人而已!沒有人可以取代她!」

  說到這裡,他依序看著未由、愛莉莎,以及由衣。

  「我跟你不一樣。跟連一個無可取代的人都沒有的你,有許多替代品可以取代重要事物的你——」

  背後起了雞皮疙瘩。他的聲音裡帶有足以使人凍結的殺意。

  「住——」

  砰!

  我還來不及制止他就開槍了。對著——由衣。

  眼前變得一片漆黑,我絕望得都快心碎了。不過槍聲響起後由衣的身體也沒有變化,我頓時明白子彈打偏了。

  「嗚……啊哈哈哈哈哈!這表情真不錯呢。心情爽快多了。我怎麼樣都想看到你為自己的愚蠢悔恨絕望的樣子。你放心吧。打一開始我就無意殺死你、愛莉莎,還有你妹妹。」

  「你說……什麼?」

  我茫然地反問。

  「這是當家的意思。當家下令禁止殺死你們。」

  「為什麼——友月家的當家會?」

  「這不是我應該知道的事情。總之,我只是要製造殺死未由的理由。之後我會讓你們直接喝我的血。這樣《支配》的力量就能直接影響你們的心,讓你們徹底忘記今天的記憶。其實我也打算對你朋友使用這個方法呢。畢竟我不希望無謂地增加死者害事情鬧大啊。」

  他聳了聳肩,隨即背對我們邁步走向未由身邊。未由依舊呆立不動,就算他持槍接近也毫無反應。

  「好了,趕快處理乾淨吧。」

  八朔則秋邊接近邊舉起手槍。我不能自由活動身體,愛莉莎的行動跟言語也受到限制。雖然我能詠唱《姿態語言》施展魔術,但目前為止都沒有那種機會,現在才用也來不及了。

  雖說跟哈利·萊特及《天使王》交戰後獲勝了,可是那種力量不能用就沒有意義了。

  未由!快醒醒!

  莫可奈何之下,我只好大叫。不過未由的眼神依舊空洞,不像是破除了菜津支配的樣子。被菜津的手壓制住的愛莉莎也拚命掙扎,但看起來是不可能掙脫得了了。

  「——啟介,你不是很幸福嗎?就算失去了未由,你還是剩下兩個重要的東西呢。」

  他稍微回過頭來這麼說。那句話裡蘊含了真切的羨慕,沒有絲毫嘲諷的意味。

  「所以——你也讓我保護重要的東西吧。」

  這麼說完,他重新面對未由,隨性地扣下扳機。

  砰!

  一個響亮的聲音傳來,同時未由的腹部開了個黑點。

  「啊……」

  我只能用嘶啞的聲音呻吟。愛莉莎也瞪大眼睛停止了動作。

  紅色的血漬以黑點為中心擴散開來。

  未由搖搖晃晃地身體一歪——倒進了草叢裡發出非常微弱的聲音。

  一旁燃燒著的兩具屍體靜靜地照亮這幅光景。

  3

  風停了。彷彿剛才的槍聲殺死了大氣一般。

  可是——不對。那顆子彈擊穿的是……

  「啊啊啊啊啊……咳……啊嗚!?」

  痛苦的哀號響徹了夜晚的古堡遺蹟。聲音的主人是——未由。

  她用手按壓著被槍擊穿的傷口,不住地咳嗽吐血。疼痛與衝擊大概解除了菜津的支配吧。

  「未由!」

  「嗚……啟介……同學?」

  儘管不支倒地,未由還是對我的聲音起了反應並抬起頭來。

  「——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強壯呢,未由。嗯?血已經沒在流啦。看來你果然是跟菜津相同的存在。真是驚人的再生能力啊。」

  八朔則秋俯視著受劇痛折磨的未由呢喃著說。如同他所說的,按著傷口的手指間已經沒有血流出來了。

  再生……能力?

  這麼說起來,未由去掃墓時跌倒受的傷好像也是一瞬間就消失了。我原本還以為是看錯了,不過其實是未由混血的肉體眨眼間痊癒了嗎?

  「可是,大腦被破壞了總會死吧。不好意思,我好像讓你白白多痛一會兒呢。」

  這麼說完,他將槍口抵在未由的太陽穴上。未由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混雜著恐懼之色——但她馬上就認命地掩住了臉。

  不行。未由還深信自己是犯人。所以她打算主動接受死亡。

  為了告訴她那是錯的,我死命大叫:

  「未由!那傢伙是敵人!引發事件的不是未由!你被陷害了。所以給我抵抗啊!」

  「嘖……?」

  聽了我說的話,未由的臉上蔓延著驚訝的神色。不過八朔則秋冷靜地說:

  「很遺憾。不管你想做什麼,還是比不上扣扳機要來得快。」

  他不給未由理解現狀的時間與反擊的機會——直接打響了致命的槍聲。

  破裂聲震撼暗夜。

  可是他應該多深思一會兒才對。關於未由的支配被解開的真正意義。

  嘩啦!

  鮮血飛濺淋濕了未由的身體。

  我只能茫然地看著這幕光景。

  「為、什麼……?」

  驚愕的聲音自八朔則秋口中流瀉而出。

  冒出硝煙的槍口不是指著未由,而是朝向高掛天空的月亮。

  好白、好白的手臂貫穿了他的左胸。他砰咚一聲地把手槍摔到地上,伸手觸摸從自己胸前冒出來的手臂。

  「菜、津?你……在做什麼?」

  他嘴角淌血,以顫抖的聲音朝自己背後喚道。

  「住……手……」

  用手刺穿他的女性——菜津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她齜牙咧嘴,紅色眼眸充滿了豁出去的光彩,就這樣從後面瞪著本應是主人的八朔則秋。

  「菜津……你……」

  八朔則秋因驚訝而僵硬的表情倏地扭曲,一臉好像快哭出來的樣子笑著說:

  「哈、哈哈哈……今天你好像襲擊了三個人的樣子,所以……我的血變淡了嗎?還是說……你就那麼想……保護未由……保護夥伴嗎?」

  他撫摸著菜津被血濡濕的白皙手臂問道。

  「啊啊……嗚嗚……」

  發出不成言語的吼叫聲後,菜津將手抽出他的胸口。

  「嗚啊!」

  八朔則秋嘴裡及傷口流出大量鮮血倒在未由面前。

  「咦……?」

  渾身是血的未由交互看著他跟菜津,一副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的樣子。我也搞不清楚情況,只能默默地觀望一切。不過這時從菜津的束縛中獲得解放的愛莉莎衝到了我身邊。

  「愛莉莎?」

  她露出焦急的表情搖晃我的肩膀,然後用雙手比著三角形和四角形的手勢,同時一張一合地動著嘴巴。

  天……使?

  從嘴唇的動作讀出這幾個字後,這回愛莉莎的聲音直接在我腦海裡響起。

  『快點!趁現在把你的力量借給我!』

  啊——!

  我理解了愛莉莎想說什麼,於是點了點頭,迅速詠唱起《姿態語言》。

  「金色降臨。領著風舞動的少女。邊界之王的小搖籃——搖曳著黃金的發絲橫渡天空、開拓道路,不知停留者——蘊藏其中的制裁之光,糾正扭曲的天之翼。定罪的廉潔之劍——宿命與使命於此分化,成為我手中的理法之刃!」

  我為沉睡在愛莉莎體內的力量定義其應有的樣貌,並將之引導至外側。

  我的左手與愛莉莎的右手之間感覺得到明確的聯繫。宛如粗繩般強大的《通道》。

  愛莉莎體內的《天使王》之力經由我的左手再度回到愛莉莎身上,並凝聚起來。

  「他的右手執掌天之光劍!」

  喊出這句《起動語言》同時,自內側湧出的天使之力在愛莉莎的右手上化為物質,最後形成了閃耀著光芒的大劍。從虛空中產生的劍綻放炫目的金色光輝,驅逐了夜晚的黑暗。

  愛莉莎毫不費力地單手舉著與嬌小身軀毫不相稱的大劍。

  「這下子……支配什麼的就不管用了。」

  本應被限制言語的愛莉莎發出了聲音。

  仔細一看,附著在愛莉莎全身的八朔則秋的血漿正化為紅霧逐漸蒸發。

  「好了,啟介也來吧。」

  愛莉莎將劍鋒抵在我身上,同樣讓他的血煙消霧散。全身沉重的壓力瞬間消失,身體彷彿騙人似的變輕盈了。將這個世界原本不可能存在的力量消滅的《代界存在》——天使之力。大概是那個發揮了效用吧,

  「汪……」

  不曉得是不是恢復意識了,由衣也搖搖晃晃地來到我身邊。看到她似乎沒受什麼嚴重的傷,我鬆了口氣。

  接著——就只剩下未由了。

  不過當我正準備奔向未由身邊的時候,菜津以鮮紅色的眼眸瞪著這裡。

  大氣因高熱而扭曲,火焰的漩渦包圍了我們。

  「天氣本來就夠悶了,不要再讓它變得更熱了!」

  可是愛莉莎只是把劍一揮,火焰就破碎飛散,回歸虛無。

  「咕嗚嗚嗚嗚嗚……」

  不知道是不是本能感受到了威脅,菜津露出犬齒低聲恫嚇。不過這時一個不合時宜的笑聲響徹了四周。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麼辦?這樣下去我會死掉的!」

  所有人——連菜津都露出嚇一跳的表情看著八朔則秋。

  「咳、咳!計劃已經完全亂了套。啊啊……菜津,可是我沒有生氣哦。我不會責怪深愛的你。只是……覺得有點悲傷而已。你把未由當成親人呢……甚至還……贏過我這個有血緣關係的兒子。」

  他吐著血說出了意想不到的話。

  「你說兒子?」

  愛莉莎瞪大眼睛反問。

  「……是啊。曾幾而時,八朔家變得代代都只產下女嬰……要仰賴近親聯姻保持血統純正也面臨了極限……不過就在這個時候,菜津出現了。她展現了比誰都要強烈的混血特性。藉由將她當成母體,八朔家得以從五百年前開始一直維持血統的純正……代代的使役者……與八朔家家長有血緣關係的人……全是從她肚子生下來的。然後生下來的孩子再跟她繁衍後代。所以她是我的母親……也是戀人哦。」

  他若無其事地道出衝擊性的事實。

  「那、那是怎樣!太奇怪了,根本就不正常嘛!」

  聽完愛莉莎所說的話,他扭曲了嘴唇。

  「或許吧……不過這就是八朔家。而且正因為如此……我比誰都還深愛菜津。打從出生時起——一直都是。所以我無論如何都要讓她活下來。」

  那聲音蘊含了堅定的決心。

  「身體都變成那樣了到底還要做什麼……」

  不曉得是不是聽見了我的自言自語,他笑了。

  「哼哼,我只是要……下令而已。無論菜津還是未由……都被我的血充分濺濕了。以這個量來看,就算是有點離譜的命令也辦得到吧。」

  該不會!?

  「搗住——」

  耳朵。我原本想要這麼大叫,但這時他已經說出了《支配》的話語。

  「未由,屏住呼吸吧。」

  「——嗚!?」

  未由痛苦地按住脖子。

  「要破壞大腦……還有這個方法。」

  他得意地低聲說。

  「愛莉莎!快點解除未由的支配!」

  「我知道!只要被劍碰到,支配就會解除了。」

  沒有時間猶豫了。我們分別舉起陽炎的右手與光之大劍跑了起來。

  「菜津!帶著未由逃吧!不過一旦愛莉莎的劍消失,到時候你就可以反擊了。」

  雖然菜津在痛苦的未由面前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但聽了他的話後,她身體瞬間為之一震。然後她抱起未由背對我們拔腿狂奔。

  「才不會讓你逃走呢!」

  手裡握著天使王之劍的愛莉莎不曉得是不是連身體能力也提升了,她眨眼間超越我,追上了菜津超乎尋常的速度。緊跟在跳下石牆的菜津後面,愛莉莎也縱身躍下。

  落後一步的我也想跟上去,不過這時響起了八朔則秋的聲音。

  「啟介的對手——是我哦。」

  明明一副幾乎可以說是屍體的德行,我卻從他的氣勢之中感受到威脅,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儘管胸口啪嗒啪嗒地流血,他還是緩緩起身,以嘶啞的聲音呢喃著說:

  「八朔則秋——奮戰至死吧。我的血啊,讓身體活動到喪命為止吧!」

  剎那間,他那顫顫巍巍的身體恢復了力氣。雙腳踏穩站在大地上後,他拾起了掉落的手槍。

  「你……《支配》了自己嗎?」

  看了那實在不像是半死不活的模樣,我這麼發問。

  「——是啊,這是最後的王牌。趁著菜津引開愛莉莎的這段時間內,我必須想辦法把你殺掉。只要你一死,愛莉莎持有的《天使王》之劍就會消失吧?」

  他以確認的語氣說。我心想就算顧左右而雷他也沒用了,於是點了點頭。

  「……啊啊。」

  引出《天使王》之力的是我。一旦我的意識中斷,那把劍大概就會消滅吧。

  「哈哈……那就還有希望。既然我的支配已經行不通了,那就非得讓菜津打倒愛莉莎不可了。知道真相的人不能留下。順帶一提,如果你為了優先維護劍而逃走的話,我就會通知八朔家的成員把你睡在醫院的表姊收拾掉。所以你最好不要耍小聰明。」

  他拿咲姊當作人質限制了我的行動後,便將槍口指向這邊。

  看來……是不得不打了。

  他的眼神是認真的。既然如此,我也不能逃避。

  「你不是不會殺死我跟愛莉莎嗎?」

  我一邊問他,一邊調整呼吸集中精神。

  為了遮擋他舉槍瞄準的彈道,我緩緩舉起了包覆著《貪食魔狼》陽炎的右手。之前未由遭殺手襲擊一事已經證實它能夠擋下子彈。只不過能夠擋下幾發就不得而知了……

  「我就快要死了,沒必要為求明哲保身而遵從當家的意思吧?只要能夠掩蓋今晚的事情就行了!我只是選擇了儘量提升菜津活下來的可能性而已!」

  他順從激情扣下扳機。

  砰!

  帶來死亡的尖銳聲音響起。

  眼睛不可能追得上子彈的速度。我只能從槍口所指的方向進行推測,並以右手阻擋。

  右手的中心——傳來衝擊與微微的痛楚。看來目測似乎沒有出錯。

  我緊握著陷進陽炎手臂後停下來的子彈。然後子彈就像變魔術般消失了。

  對了,這種喪失感。銘刻於心對於失去的恐懼。的確,我極端恐懼放開誰的手,也很害怕捨棄別人。可是——我不是因為這樣才做不出選擇的。

  「我不會讓你殺了未由的。當然,愛莉莎、由衣,還有咲姊也是!」

  「你又在說這種話啦……多麼傲慢的願望與半吊子的決心啊。有一大堆東西可以取代重要事物的你,不可能贏得過為菜津一人賭上所有的我,更沒有資格阻擋我的去路。」

  他憐憫地看著我,但我的心並未動搖。

  「沒有東西可以取代!跟重不重要沒有關係——就是沒有東西可以取代啊!」

  我大叫著——朝八朔則秋衝了出去。我無法說得他心服口服。不過現在說的話卻是我的真實。

  因為曾失去過,我才明白。

  回到這個奈波後,我去跟父母親的墳墓打了聲招呼。老爸老媽雖然過世了,卻還在這裡。忠志舅舅跟小茜舅媽不是他們的代替品。

  由衣、愛莉莎,還有未由也都無人能夠取代!

  奔跑的同時,我的目光沒有離開過他的槍口。

  必須進入接近戰才行。距離拉開了只會單方面遭受攻擊而已。

  「嘖!」

  他似乎也明白這點的樣子,只見他咋舌一聲往後退,試圖跟我拉開距離。

  不過這裡是石牆上有限的方形空間。再怎麼逃也是有極限的。

  為避免被他瞄準,我左彎右拐地奔跑著接近他。用《貪食魔狼》擊打地面的移動法有無法中途轉換方向的缺點,所以對付手槍時風險很高。

  我一點一點地逐漸縮短距離。不曉得是無法捕捉我的動向,還是子彈所剩不多,儘管漸漸被逼得走投無路了,他依然沒有開槍。

  剛才射了幾發?三、四發嗎?

  從他如此保留的情況看來,子彈或許只剩下兩、三發也說不定。只靠右手應該無法重新裝填子彈才對。他大概是希望能夠確實打中吧。

  不過明明距離石牆邊緣還有段距離,他卻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

  儘管感到疑惑,我還是繼續奔跑。就算他有什麼企圖,我也必須接近到手臂構得到的範圍。

  佇立不動的八朔則秋配合我的移動移動槍枝,並且眯起了眼睛。肌膚強烈感受到力量與殺氣自他的身體直撲而來。

  要開槍了嗚!?

  用右手防禦太冒險了。我選擇迴避,全力往旁邊一跳。

  砰砰!槍聲連續響起。不過我的身體卻感覺不到疼痛與衝擊。

  子彈打偏了——但我的姿勢也亂了。由於抵銷不了跳躍的力道,我在地面不住翻滾,不過停下來時顯然會變得破綻百出。

  那傢伙肯定會趁這時候開槍。既然如此——

  身體停止翻滾的同時,我往地面用力揮下《貪食魔狼》。

  土塊飛揚,耳邊傳來槍聲。

  突破土塵後,我不衝向他的正面,反而從旁邊急速接近。不曉得是不是子彈在些微的距離下跟我擦身而過,尖銳的風聲劃過耳際,讓我嚇得膽顫心驚。

  不過我的想法是對的。我在離他一步的位置煞車,並算準距離。

  「嗚!?」

  大概是子彈打完了吧,他把手槍朝我扔了過來。我用陽炎的手臂打掉手槍,然後握緊拳頭揮了過去。

  「嗚哇!?」

  他害怕地大叫,難看地一屁股摔在地上。拳頭揮空了。但以他現在的姿勢無法閃過下一擊。

  我確信自己贏得了勝利,不過隨即又發現他的嘴角勾起了笑。還有掉落在他身旁的東西——

  完了!

  我明白了他的意圖,連忙跳向後方。

  「已經太遲了!」

  可是他拾起自己掉在地上的『左手』,迅速扔了過來。他的手臂從斷面濺射著血液飛向這裡。

  「可惡!」

  我用陽炎之手打落那條手臂,可是身體卻也到處沾附了血滴。

  他會移動到這個地方全是為了這個吧。

  「不准動!」

  八朔則秋刻不容緩地大聲疾呼。我全身突然承受了沉重的負荷。不過不曉得是不是血量不多的緣故,感覺上沒有剛才那麼重。

  如果是這種程度的話——還動得了!

  我握緊拳頭,準備再度攻擊。然而他卻露出了誇耀勝利的笑容。

  「你真遲鈍呢。」

  他捲起自己的褲管,取出另外藏起來的槍。

  什麼——

  如果是平常的速度,在他舉槍之前大概就已經分出勝負了吧。但我意識到憑著變遲鈍的身體不可能趕得上。

  在他將槍口指向這裡並扣下扳機之前,我能做的只有把右手當作盾牌擋在身體前面而已。

  答答答答!

  不知道是不是口徑比之前的槍還大的關係,震撼空氣的沉重槍聲接連響起,鏟削著《貪食魔狼》。

  ——批哩!

  頭部內側傳來刺痛。糟糕,魔術它!?

  發動《他的右手執掌天之光劊》帶走了超乎想像的精神力。如果想要維持那邊的話,被子彈削弱的《貪食魔狼》就會來不及修復。

  答答!

  從極近的距離一口氣猛射的槍彈,打到第六發時已經超過了變脆弱的《貪食魔狼》的損傷容許量。腦內響起霹靂的破壞聲,包覆著右手的陽炎瞬間煙消霧散。

  「嗚……!?」

  視野變暗了。魔術被強行破壞,使得精神受到了打擊。

  不行!不可以昏過去!

  我用臼齒緊咬著舌頭,藉由疼痛維持意識。若是昏過去的話,連愛莉莎的劍也會消失。

  我不堪中彈的衝擊差點往後仰倒,但還是勉強站穩了腳步。

  「真是頑強啊。不過已經結束了。」

  可是他卻毫不留情地對這樣的我扣下了扳機。

  ——!?

  光是站著就已經耗盡全力的我無法閃避。

  咖喳!

  不過……這時傳來的卻是微弱的金屬聲。

  「子彈用完啦……」

  他呢喃著把槍丟掉,然後接近這邊高高揚起了拳頭。

  我模糊不清的眼睛看不到朝這邊揮來的拳頭。只有骨頭跟皮膚陷進臉頰的觸感與衝擊,以及晚了一點才傳來的疼痛告訴我自己被打的事實。

  鮮血的味道在口中蔓延,腦袋搖搖晃晃,視野變得一片白濁。

  咻——

  我有種腳底開了個黑洞,然後逐漸往下掉的感覺。

  還不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發出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叫聲,激勵著就快要中斷的意識。然後不顧一切地凝聚失去的平衡感,用力踩在大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將痛楚全數化為怒氣及攻擊衝動,握緊拳頭打了過去。

  仔細一看,他不知為何身體搖搖晃晃,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沒有想要閃躲我拳頭的意思。

  然後我那受他《支配》而變得遲緩的拳頭陷進他的臉頰,讓他身體大大地往後仰。

  「嗚!?」

  可是他也在即將倒地之前踣穩腳步,並且惡狠狠地瞪著我。

  「……看來身體已經接近極限了。不過——」

  他再度對我出拳。我不可能閃躲得了。打中臉部的一擊讓世界轉為黑暗。

  「怎麼可以……掉下去啊!」

  陷進這黑暗深淵就等於是讓未由殞命。

  我岔開雙腿站穩,試圖對他反擊。不過他的拳頭卻更快朝我再度打來。

  「啊!?」

  腦袋內側迸出星星。

  「啟介……你是贏不了我的。雖然彼此都沒有武器,但只要《支配》還稍微發揮作用,我就是有利的!」

  接著他連續揮下了右拳。動作遲緩的我無暇反擊。

  每當頭蓋骨受到衝擊時,矇住視野的霧氣就會越來越濃。

  「倒下!倒下!倒下!死心吧!」

  《支配》透過他的話語自精神面襲來,意圖使我屈服。

  ——你已經夠努力了不是嗎?你已經莫可奈何了。就算繼續抵抗也只會延長痛苦吧?

  另一個自己從胸口內側低聲耳語。

  ——放棄就輕鬆了。只要閉上眼睛,事情很快就會結束。

  閉嘴!

  我在心中大叫,遏止死心的情緒繼續湧出。

  然後撐著脫力的膝蓋,重新站直被打得搖搖晃晃的身體。

  現在閉上眼睛還太早了。只要我不倒下,希望就不會消失。

  我靠著每次挨打時迸發開來的痛楚克服逐漸遠去的感覺。

  我連自己挨了幾拳都不知道。

  只是一味地持續抵抗。

  沒有必要放棄。因為我只要忍到那傢伙救出未由就行了。

  不曉得到底忍了多久——突然間,之前持續不斷的打擊停止了。

  「嗚……」

  眼前的八朔則秋按住左胸的傷口,提起肩膀喘個不停。

  「為什麼……你不倒下。明明……你就沒有那種覺悟。」

  我撐開又腫又熱的眼皮瞪著他。

  「我……不是什麼都不捨棄,也不是無法選擇……就算聽到你說這樣下去菜津小姐就會被處分揮,我還是反抗了你……希望能救未由一命。為了保護最重要的東西,我試圖奪走你最重要的東西。覺悟什麼的,這我不懂——我只是跟你一樣而已。」

  我以嘶啞的聲音說。

  「你說……我們是一樣的?」

  他的眼神帶有怒意。

  「我跟你不一樣,要我說幾次才懂啊啊啊!」

  他在情感的驅使下揚起拳頭。我咬緊牙關準備迎接衝擊與疼痛。

  不過銀光一閃,意圖阻止他的拳頭。

  碰!一陣悶聲響起。但我的身體卻沒有感受到疼痛。

  回過神來,我的眼前已經出現了一道嬌小的背影。由衣張開雙手阻擋在我們之間,額頭挨了他一拳。

  「不要再……欺負哥哥了。」

  由衣不可能不覺得痛。可是她卻強而有力地這麼說,絕不發出一點哭聲。

  「少礙事了……滾開!」

  他以煩躁的語氣大叫,抓著由衣的肩膀想要把她推到旁邊。不過由衣使勁站穩雙腿不肯退開。

  「不要!我跟爸爸媽媽約好了!我絕對要保護哥哥!絕對要讓他連同我們的份一起活下去!」

  要讓我活下去——

  在雙手合十祈禱得比我略久的時間裡,由衣甚至還告訴了老爸他們這些事情嗎?

  「吵死了……我也發過誓了。就算用性命交換,我也要拯救菜津!」

  為了撞開由衣,他從旁邊揮拳。

  「——!」

  不過由衣死命地攀著那隻手不放。

  「可惡!放手!」

  只有一隻手的他無法扯開由衣,搖搖晃晃地失去了平衡。他的身體大概已經沒剩多少力氣了吧。

  由衣——

  我竭盡剩餘的力氣握緊拳頭。

  由衣都那麼努力想要完成約定了,我不能再繼續發呆下去。

  我往前踏出顫抖的腳,並且舉起了沉重的手臂。

  我也答應過要保護由衣了。

  誰都一樣。什麼都一樣。只是為了不願失去的東西而盡力抗爭而已!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集中所有體重取代速度,將拳頭打進他的臉。

  手裡傳來堅硬的觸厭。不過即使如此,直到最後我還是盡力揮拳。

  「啊啊!?」

  他發出苦悶的叫聲。由衣鬆手後,他就像斷了線的人偶般倒地不起。

  「哥哥!」

  見我差點就這樣倒下,由衣連忙過來扶住我。

  「哈……哈、哈——」

  我不斷喘著粗氣低頭看著趴倒在地上的他。

  我……贏了嗎?

  不過彷彿否定我心中的自言自語般,他的身體顫動起來。

  「還沒完呢……」

  八朔則秋用右手支撐著身體想要爬起來。

  「可惡……太難纏了吧……」

  這麼低聲說完,我將由衣護在身後,準備舉起拳頭。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不過這時一個叫聲響徹了古堡遺蹟坐落的整個山頭。

  「菜津!?」

  他停止動作,臉色大變地環顧週遭。

  然後石牆下——從我的位置看不到的地方升起火柱直衝天際,接著一道金光又將之斷成兩截。

  「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負傷的菜津大聲尖叫著自石牆下出現。她按著肩膀,呼吸急促。

  緊接著這回是愛莉莎手持大劍抱著未由飛了上來。

  「啟介,我救到未由了!她還有呼吸哦!」

  一發現我,愛莉莎便這麼大叫。雖然好像沒有意識,但她胸口確實正上下起伏著。

  太好了……

  知道自己完成了使命,我放心地深深吁了口氣。

  「菜津!」

  不過八朔則秋好像沒看到愛莉莎她們似的搖晃著起身,然後跑到負傷的菜津身邊。

  「啊,不行!剛剛我才用這把劍砍過她,所以你的支配已經——」

  愛莉莎連忙制止,但他並沒有停下來。

  「菜津!菜津!菜津!」

  「——咕嗚嗚嗚嗚嗚!」

  發現這樣的他後,菜津高聲嗚吼,並以鮮紅色的眼眸瞪著他。

  龐大的熱量凝聚在他前方,然後化為火焰炸裂開來。

  「菜——」

  說才說到一半,他就被爆炎吞噬捲走了。

  被刮到我附近好不容易停下來時,飽的皮膚已經燒得焦爛,衣服前面也碳化成黑色。他仰倒在地上發出「嗚……」的呻吟聲。

  「看來不打倒那傢伙是不會結束了。」

  愛莉莎抱著未由來到我身邊,然後看著化為負傷猛獸的菜津說。讓沒有意識的未由躺在地上後,她舉起了劍。

  「是啊……而且只要有她在,未由就會受到支配……」

  雖然嘴巴上這麼附和,但這時我到達了極限。景色的顏色倏地淡去化為黑白,同時上下顛倒過來。

  「啟介!?」

  「哥哥!?」

  不曉得是不是意識稍微中斷了,回過神時,愛莉莎跟由衣正緊緊抱著我。

  「啊……難不成……天使之劍消失了嗎?」

  感覺到臉埋在什麼柔軟的東西里同時,我這麼問道。

  「嗯、嗯。不說這個了。剛才因為太暗沒有發現……不過仔細一看,啟介你都渾身是傷了不是嗎?臉也都鼻青臉腫的了。」

  「是啊……畢竟被狠狠打了一頓。不好意思……我已經沒有精神力可以使用魔術了。就算沒有那把劍也贏得了吧?」

  聽了我說的話,愛莉莎露出大膽無畏的笑容。

  「那當然。《天使王》之劍是很強啦,可是連我的魔術都會消除,所以很不方便呢。別太小看魔術師愛莉莎·柯朗諾·史特林·萊特羅。」

  愛莉莎以自信滿滿的語氣說完,便將由衣交給我,朝菜津舉起了手。菜津似乎也感覺到最大的威脅消失了,只見她估測著距離逐漸逼近。

  「——等一下,愛莉莎。」

  不過沉靜的聲音卻讓即將掀起戰火的兩人停止了動作。

  「未由?」

  我驚訝地起身看著未由。

  「那個人就交給我吧。我總算——全都明白了。」

  未由緩緩地站起來對愛莉莎這麼說。

  「你說交給你……未由不是被那傢伙《支配》了嗎?」

  「那個人已經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了。因為我跟她約好要實現她的願望了。」

  「約好?」

  「嗯。帶著我四處逃竄的時候,郡個人一次又一次地在心中呼喚著我。之前那份意念太強大了,以至於吞噬了我的意識,不過剛才則秋先生的《支配》更強,讓我得以清楚地聽見。所以我才明白了那個人呼喚我的理由。」

  我覺得好奇,於是插嘴說:

  「你說理由,她不是想喂未由喝血嗎?那傢伙可是說了她在喂食哦。」

  我看著倒在地上的八朔則秋說,但未由卻搖了搖頭。

  「不對哦。那個人的確是想把血給予渴求鮮血的我,不過那是因為有求於我的關係。那個人一直在拜託我。」

  「你說拜託是拜託什麼呢?」

  於是未由悲傷地凝視著菜津。

  「——殺了我……那個人一直都是這麼期望的。」

  不過聽了這句話後,愛莉莎露出了不能認同的表情。

  「你說她想死?那她為什麼《支配》解除後還是想要攻擊我們呢?」

  「那是因為不知道愛莉莎想要做什麼。說不定會受傷,說不定會痛……她只是討厭這樣吧?」

  「這個嘛……或許吧……」

  「對那個人來說,我是第一個語言相通的『同族』。所以她只能拜託我,而且其他人也無法察覺她真正的想法。」

  「少騙人了!」

  叫聲響徹週遭拒絕了未由所說的話。仔細一看,八朔則秋儘管全身燒焦,卻還是試圖站起來。他用充血的眼眸瞪著未由,同時吐著血說:

  「菜津她……不可能期望這種事情!因為理性盡失只靠本能活下去,她絕不可能主動選擇死亡!」

  未由看起來像是憐憫他,又像是有點生氣。

  「那個人也有心啊。就像你所說的,被衝動吞噬的身體與本能不容許自殺,可是僅存的心卻訴說著想要結束了。那個人讓我隱約看到的記憶真是太過分了。你們八朔家一再做出的事情——讓她絕望了。」

  八朔家為了維持血統純正與力量而不斷把菜津做為母體的做為十分異常。而且還持續了五百年之久。雖然八朔則秋說過不曉得她是什麼時候失去了理性,但真正讓她崩潰的或許是八朔家也說不定。

  「不對……我跟其他傢伙,跟把菜津當作道具的祖先們不一樣!我不像祖父或父親那樣……把菜津當作自己宣洩情感的人偶,或是再怎麼受傷都不會死的實驗台!我愛著菜津。可憎的陋習也要在這一代結束!我不打算把菜津交給其他傢伙!」

  「——那全都是你的一己之私哦。你曾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過菜津小姐嗎?曾問過菜津小姐的想法嗎?如果只是藉由《支配》的力量迫使她屈服,單方面地將自己的意志強加在她身上,那麼對菜津小姐而言,你跟過去那些人其實沒兩樣哦。」

  「我……跟祖先們一樣?」

  他恍惚地反覆著說。

  「如果真的愛著那個人的話……那就認同她的心願吧。」

  未由對膝蓋一軟手拄著地面的他說。

  然後邁步走向痛苦地按著肩膀的菜津身邊。

  「咕嗚嗚嗚嗚嗚嗚……」

  雖然菜津低聲嗚吼,卻沒有像面對愛莉莎時那樣散發敵意。氣息紊亂的樣子與其說是激動,倒不如說是因為肩膀受了重傷的關係。源源不絕流出的鮮紅血液不見停止的跡象。愛莉莎見狀對未由說:

  「未由,因為被《天使王》之劍砍傷的緣故,那個傷口恐怕不會再生了。既然傷勢那麼嚴重,放著不管遲早也會……」

  她大概是想告訴未由沒必要弄髒自己的手吧。可是未由稍微轉身搖了搖頭。

  「那就得給她個痛快才行。畢竟——她過去一直都在受苦啊。」

  未由的眼裡帶有堅定的決心。我看了也無法插嘴多說什麼,只好目送未由詠唱著《姿態語言》走去。

  「——掠奪就是幸福。在滿是令人暈眩的血紅深處中,其勇猛之姿因疼痛而顫抖。毀滅希望的悲傷之王。」

  未由越接近,菜津的表情看起來就越安祥。她不再齜牙咧嘴,嗚吼聲漸趨微弱,如野獸般的眼神也變柔和了。

  然後菜津彷彿忘了痛苦般將手抽離傷口,迎接未由似的展開雙臂。

  「啊……啊……菜津真的——」

  看了菜津那個模樣,八朔則秋茫然地呢喃著說。

  「顫抖吧、翻滾吧、莫忘彼日,煎熬於永劫之人——永無止境的嘆息。淚水乾涸,赤紅色的憤怒湧上心頭——嘆息撒下憤怒的種子,憤怒催生火焰的大地,王者只是一味地灑落灼熱之淚——」

  未由來到菜津正前方,並且舉起了雙手。

  菜津回應似的露出淡淡微笑。那模樣美得奪目,讓我不禁屏息。

  「菜津笑了……」

  我聽見八朔則秋好像看到什麼不可置信的東西似的呢喃著說。

  然後未由道出了斬斷五百年枷鎖的話語——《起動語言》。

  「嘆息炎淚!」

  晌午的太陽彷彿回到了月亮支配的黑夜世界。

  刺眼得無法直視的純白火焰成球狀包圍了菜津——然後炸開。

  天空揚起了白色火焰的碎片。菜津所在的地方已經連骨頭都不剩了。在如此強大的火焰中,她恐怕還來不及感受到灼熱與疼痛就被燒得精光了吧。

  「菜津!」

  八朔則秋大叫一聲跑了起來。他伸手抓取升向夜空的白色火焰。

  火焰轟地自他右手延燒至全身,令他不支倒地。

  「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們連忙衝了過去。但他卻在火焰的圍繞中笑了。

  「我就要死了。既然如此,我希望能被跟菜津一樣的火焰燒死……」

  他以筋疲力盡的聲音說完,便抬頭仰望未由。

  「我要向你道謝,未由……我沒想到有朝一日能看到菜津的笑容……結果目中無人的……是我啊……」

  未由看著從右手指尖緩緩燒燬掉落的他回答:

  「大概吧。不過那笑容……或許是為你而展露的也說不定。由於你願意實現自己的願望,相對地她也聆聽了你的願望——」

  八朔則秋聞言臉上露出笑容。他大概已經感覺不到疼痛與灼熱了吧。

  緊接在右手之後,包覆著他的火焰也神奇地將雙腳化為灰燼。或許是離心臟越遠的部分越容易燃燒也說不定。這火焰並非尋常之物,而是借助精神存在之力的魔術之炎,所以不適用一般物理法則。

  「哈哈……你真是溫柔呢。我對這樣的你做了很多過分的事情……對了,我要給你一個忠告……未由,你最好不要勉強,乖乖喝血吧。」

  「咦?」

  未由訝異地瞪大眼睛。

  「要維持你現在的身體,血是有必要的。正因為如此……你才會產生強烈的衝動。若是繼續勉強抗拒它……身體跟精神都會抵達極限哦。你只要……不輸給衝動而喪失理性……光是喝血的話,你是不會被視為『惡鬼』的……」

  「是……這樣嗎?」

  未由注視著終於連腳都失去的他問道。

  「都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我是不會說謊的。不過這就是因果報應吧……之前我撒了太多謊了……還有未由的事情也是。明明是我們八朔家把你拱出來的……卻又突然翻臉不認人,反過來想要奪你性命……」

  這麼輕聲說完,他彷彿下了什麼決心般筆直地看著未由。

  「未由……為了讓你成為友月家當家的繼承人,八朔家從以前開始就一直暗中搞鬼。像是委託《群聚》排除反對派的世一夫婦——還有殺了你的父母親。」

  「什麼……」

  未由僵住了臉。我們也倒抽了一口氣。雖然奇美拉殺害未由的伯父伯母一事與八朔家有關也很讓人震驚,但更具衝擊性的卻是後者的內容。

  「爸爸媽媽……是死於交通事故吧?雖然灘世叔父的事情疑點重重,但回顧過佔據家裡時的記憶後,我可以確定兩者是無關的。」

  不過他搖了搖頭。他的身體已經只剩下軀幹上半部跟頭而已。

  燒燬的速度逐漸加快,火焰將他燒得越來越小。

  「你不知道是理所當然的。那是……八朔家的專斷獨行。我父親兼八朔家家長,擔任當家秘書的……八朔連大他——」

  不過這時他的話語中斷了。火焰包圍了他的臉,讓他出不了聲。

  「等一下!再多說一點!」

  未由試圖伸手,但我連忙從後面架住她。

  「冷靜一點!要是碰到的話,連未由也會燒起來的!」

  「可是!」

  就在我們爭論的時候,他已經燃燒殆盡——化成白灰。

  「啊啊……」

  未由垂下了頭。一陣風吹起,將灰燼帶往天空。

  這樣戰鬥就結束了吧。可是八朔則秋遺留下來的影響實在太龐大了!

  4

  【八月八日 (一)】

  夏季慶典嘗晚發生的事情,隔天大大驚動了鎮上。不過也只有部分事實被報導出來而已……

  只有在鎮上遭到襲擊的一人被視為最新的被害者,在古堡遺蹟被殺害的兩名八朔家成員都沒有浮出檯面。進行事後處理的是九棚先生。

  由於事關友月家,未由便以手機跟他取得了聯絡,但我沒想到他會如此迅速地採取行動。

  事後聽未由說,九棚先生似乎火速舉發了八朔家的專斷獨行與造反行動,進而接收指揮權掌管身在奈波什麼也不知道的八朔家成員處理善後。

  九棚先生的本事依舊厲害,不過事情能這麼順利地解決,八朔家家長下落不明似乎也影響甚鉅。

  可是對我們來說,最麻煩的是回家之後。

  因為剛好接到醫院裡恢復意識的咲姊捎來的通知,一看到未由,舅舅他們便臉色大變地衝了過來。

  看來咲姊似乎撞見菜津把屍體舉到未由面前的場面了。然後她試圖拯救未由,卻反而遭菜津毆打昏了過去,所以她才通知家裡說被發現的焦屍有可能是未由。

  由於已經報警了,咲姊跟未由從深夜開始就一直接受偵訊。

  未由配合咲姊的說法,主張自己遇襲時咲姊正好出現並遭人打昏,不過同時犯人卻也逃走了。雖然犯人是女性的情報已經公諸於世,但恐怕無法進一步查出犯人身份,更遑論逮捕了。畢竟稱得上主犯的兩人早已消失,連屍體都沒有留下。

  可是對警察而言,我們是第一批重要的目擊者。包含發現昏過去的咲姊並將她送到醫院的愛莉莎,以及當未由逃離混亂的現場時追著她(我們這麼套好了)的我在內,即便到了今天還是被要求再度接受訊問。等到獲得解放時,太陽已經下山了。

  「沒想到警察竟然那麼愚蠢呢。同樣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問……我有點想重新考慮要不要當警察了……」

  回家的路上,頭上包著繃帶的咲姊露出厭煩的表情呢喃著說。咲姊的傷勢其實沒什麼大礙,今天早上就已經出院了。

  我也因為警察的訊問而磨耗心神。畢竟跟咲姊不同,我們不得不說謊。雖然不龍告訴咲姊,但我深刻體會到要持續用同樣的謊言回答同樣的問題其實出奇困難。老實說,我不認為警察很蠢。

  「畢竟咲姊跟未由被扣留了很長一段時間呢。未由也累了吧?」

  我對走在旁邊的未由問道。

  「…………」

  可是未由並沒有回應我,只是恍惚地仰望天空,顫顫巍巍地移動腳步。沿著未由的視線望去,夜空中完全盈滿的月亮正綻放明亮的光輝。

  「——啟介。」

  愛莉莎好像有什麼話想說似的扯著我的袖子。

  「我知道啦。」

  我簡潔地回答。從昨晚起未由的樣子一直都很奇怪。八朔則秋道出那個衝擊性的事實應該也有影響,但恐怕還有另外一個理由……

  回去後跟她談談吧。

  我下了某種決心踏上歸途。

  這天我最後一個洗完澡後並沒有回自己房間,而是來到了愛莉莎她們的房間。

  愛莉莎抱著由衣,臉上表情好像在說你終於來了。未由依然出神地從窗邊抬頭仰望滿月。

  我接近未由,拍了拍她的肩膀。

  「——咦?」

  未由彷彿現在才發現似的看著我。

  「那個啊,你喝我的血吧。」

  我單刀直入地進入正題。

  八朔則秋說過現在的未由需要他人的血。就算菜津不在了,那股衝動肯定也沒有消失。這跟受到菜津的呼喚而在晚間外出是另外一回事。

  「啟介同學的……血?」

  未由露出驚訝的表情問道。

  「啊啊,你現在也很痛苦吧?如果無論如何都必須喝血的話,那我的給你吧。」

  「這個……可是……」

  未由一瞬間露出開心的表情,但隨即又臉色一沉低下頭來。

  愛莉莎見狀插嘴說:

  「未由,這樣下去很危險哦。你最好趁著理性磨耗殆盡前喝吧。我是《天使王》的容器,而且姑且也是混血兒,所以我的血八成抑制不了未由的衝動。搞不好還會變成毒也說不定。最適合的人選就只有啟介了。」

  不過就算聽了這番話,未由的表情還是依舊黯淡。

  「可是……喝血也有可能反而抑制不了……」

  「這種事情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別擔心,如果你快要喪失理智的話,我會阻止你的。」

  聽了這句話,未由勉勉強強地點了點頭。

  「好,那就開始吧。需要多少血呢?」

  我對未由問道。可是未由困惑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不過先一點點就好。」

  的確,這或許是個明智的做法。一點一點慢慢嘗試吧。

  「那要用什麼方式喝暱?在我的想像裡,總覺得好像要讓你咬脖子呢。」

  「這、這麼丟臉的事情我辦不到啦!呃,啊……不對,我、我又不像吸血鬼那樣長著尖尖的犬齒……」

  當未由不知為何臉紅起來時,愛莉莎從旁開口說:

  「那麼稍微割破指頭就行了吧?結束後我馬上幫你治療。」

  「這個方法好。未由,你有帶小刀嗎?」

  我對未由問道。

  「嗯、嗯。等一下哦。」

  未由從裝文具用品的袋子裡取出小刀交給了我。我咖喳咖喳地滑出刀片,稍微割破右手的食指指尖。

  一瞬間劇痛傳來,血珠咻地從傷口溢出來。

  「啊……」

  看到這幕景象的瞬間,未由的眼睛染上妖異的色彩。她輕輕伸手將我的右手拉向自己。

  「未由?」

  因為未由說過覺得用咬的很丟臉,我還以為她一定會讓血滴下來才喝,但她卻毫不猶豫地把我的手指含進嘴裡。

  舌頭溫暖滑溜及粗糙的觸感撫過指尖。

  傷口啾地被吮吸,我背上頓時起了雞皮疙瘩。

  「——好喝。」

  未由嘴巴離開手指,滿臉通紅地呢喃著說。

  「啊……總覺得腦袋變清醒了。囤積在胸口的東西也都清空了……」

  未由的眼睛恢復光彩,像是被什麼所困的空洞感逐漸消失。

  「看、看來似乎是有效呢。」

  我死命地壓抑著心中動搖說。指頭留下鮮活的觸感,令我心跳數猛烈上升。

  「嗯,好像一滴就夠了。謝謝你,啟介同學,我覺得好輕鬆啊。」

  這麼說完,未由露出微笑。未由身體缺乏的血液或許只有一丁點也說不定,而且也沒有被衝動吞噬的跡象。

  「那、那真是太好了。那麼愛莉莎,趕快治好我的傷——」

  我無法正視未由的臉,急急忙忙地往後退。不過迎接我的卻是鼓起臉頰,以帶有殺氣的眼神瞪著我的愛莉莎。

  「怎、怎麼了?愛莉莎。」

  「還是不治了……這種程度的傷就算不用魔術治療也會馬上好啦。」

  以不開心的語氣說完,愛莉莎倏地別過臉去。

  「咦!?你不是說過會幫我醫好嗎?這傷還滿痛的耶。」

  「誰管你那麼多啊。」

  「為什麼突然生氣啊?嗚哇,又流血了!」

  莫可奈何之下,我只好找衛生紙來止血。不過此時我的手腕被猛力抓起。

  「真是的!我知道了啦!我會幫你治好,給我過來!」

  愛莉莎不知為何使勁拉扯我的手把我帶到房外。

  「為、為什麼要到外面——」

  可是在我準備抗議之前,愛莉莎就刷地關上紙拉門,並含住了我的手指。

  「啊嗯。」

  我無法理解,腦袋變得一片空白。指頭被溫熱的東西包覆,柔軟的什麼舔嗜著傷口。

  「啊……?」

  我呆若木雞地低頭看著愛莉莎。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吧。」

  嘴巴啾地放開我的手指後,愛莉莎便背過身子。

  「為什麼……連愛莉莎都?」

  「這、這點小傷口水抹一抹就好了!我是在幫你消毒!好了,晚安!」

  愛莉莎頭也不回地迅速說完,然後進入房間氣勢洶洶地關上拉門。

  「不……要說口水剛才未由也……」

  雖然我這麼輕聲低喃,卻已不可能傳到愛莉莎耳中。

  我無所事事地呆立在走廊上,看著濡濕的手指。

  雖然傷口陣陣刺痛,但血已經不再滲出來了。

  【八月十日 (三)】

  早上七點,奈波車站。明明還是一大清早,陽光卻已經很猛烈了,到處都傳來知了們的大合唱。我和抱著由衣的愛莉莎,還有咲姊在剪票口前跟拿著旅行袋的未由面對面相望。

  「未由已經要回去了啊。我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的,真是可惜。」

  咲姊依依不捨地說。

  「原本我是打算禮拜一回去的。可是因為一些紛紛擾擾才拖到這麼晚……咲姊,這陣子受你多方照顧了。」

  這麼說完,未由低下了頭。

  今天是未由先行返回美傘市的日子。她並不是因為已經耐得住衝動才想離開這個城鎮。雖然未由只說了《家》裡有事,但她大概是想盡快調查八朔家吧。

  這麼說起來,未由最後還是沒有告訴我們為什麼會產生嗜血的衝動。而且其他還有很多不明了的事情,老實說,未由離開視線範圍讓我感到裉不安。

  關於衝動方面,她是說暫時不喝血也不要緊,可是……

  「我們過完盂蘭盆節之後也會回去那裡。有什麼事情就聯絡我們。」

  其實我本來預計暑假快結束前都停留在奈波,但我卻這麼說。不過未由彷彿看穿一切似的搖了搖頭。

  「不行哦。啟介同學你們就慢慢來吧。況且我回美傘市後也馬上就要出門了。」

  「你說出門……是要去哪裡呢?」

  「我要去辦點事情。所以不要在意我哦。」

  未由露出安撫的笑容這麼說完,便提起包包。

  「那就再見了——學園見。」

  未由背過身子邁步往前,向剪票口的站員出示了車票。

  「未由!加油哦!」

  愛莉莎對著她的背影大叫。由衣也「汪!」地吠了一聲。

  未由稍微回過頭來點了點頭,然後走向月台。

  「……為什麼你要說加油呢?」

  我好奇地發問。於是愛莉莎也困惑地歪著頭。

  「為什麼呢……我就是想這麼對她說。」

  「這樣啊……」

  我總覺得可以理解。

  雖然言語難以形容,但未由逐漸遠去的背影——感覺好像散發著像是覺悟的東西。

  【八月十一日  (四)】

  那通電話打來是在未由回去後的第二天,晚上八點左右的事情。

  「——小啟,有個叫九棚先生的人打電話找你!」

  吃過晚餐,我被咲姊從一樓大聲叫過去後,便拿起話筒。

  九棚先生特地打電話過來是有什麼事情呢?話說回來,他是從哪裡查到這個家的電話號碼的……

  「喂?」

  『——是遠見同學嗎?這麼晚了還打擾你真是不好意思。』

  九棚先生客氣的聲音自聽筒流瀉而出。

  「不,沒關係的。不過——難道是未由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我壓抑著不安的心情問道。

  『未由小姐回這裡後就馬上前往本家了,不過她看起來十分有朝氣,不見任何旅途的奔波勞累。今天我打電話來是為了烏爾特女士的事情。』

  「鳥爾特小姐嗎?」

  『是的。其實烏爾特女士已經四天沒回宅邸了。雖然之前也曾屢次私自外宿一、兩天,但這次好像有點太久了……愛莉莎小姐有接到什麼通知嗎?』

  「大概什麼都沒有吧。而且如果有的話,我想她會說。要換她來接電話嗎?」

  『既然如此,你只要傳話就好了。如果一有什麼消息,請立即回電給我。畢竟是烏爾特女士,我想突然回來的可能性最高。因為這邊有點紛擾,我或許變得神經兮兮的也說不定。』

  「紛擾?」

  我發出疑惑的叫聲,於是九棚先生意外似的說:

  『你那裡的新聞沒報嗎?其實山上那邊——』

  打完電話後,我趕緊前往客廳。我先跟正在看綜藝節目的忠志舅舅說一聲,然後搜尋正在播報新聞的頻道。

  於是電視上突然投映出熟悉的街景。是美傘市。

  那似乎是特別節目,畫面邊緣跑出色澤刺眼的字幕。

  『——鎮外突然出現巨大的坑洞!原因是隕石!?還是地盤下陷!?』

  剛好出現在畫面上的記者就這麼一字不漏地高聲念出字幕。

  然後畫面切換到從直升機上拍攝的空拍影像。

  「這是……什麼?」

  我茫然地看著這段影像。

  那是遠離鬧區的山林。附近有自傘陽車站延伸出去的高架鐵路經過的美傘市邊垂地帶。我們與哈利·萊特交戰,同時也是《魔狼》與《天使王》發生激烈衝突的場所。

  戰鬥導致懸崖崩落及地層下陷,一部分化為焦土的那個地方變得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

  半球狀的窟窿掏空一切,暴露出大理石花紋狀的地層。

  『——沒有任何居民感覺到聲音及震動,原因尚未查明。以前附近發生地裂及發光現象等等的相關聲音也——』

  聽著記者的說明,我最先想到的是烏爾特小姐。

  鳥爾特小姐以前曾帶我去過那個地方。讓我看過扭曲的樹木後,她說那不該存在,並予以消滅。

  難不成這也是烏爾特小姐做的嗎?

  可是我想不到她有什麼理由特地挑現在做到這種程度。

  電視上還說為確保安全,電車將延遲運行。

  有什麼——正在發生。

  消失的烏爾特小姐,神秘的巨大坑洞……還有突然被混血兒的衝動侵襲的未由。

  總覺得好像一次襲生太多事情了。

  我一邊感受看不見全貌的焦慮,一邊握緊了右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25 03:11 AM

Chapter

終章

  嘰、嘰——

  我的腳步聲擾亂了緊繃的寂靜。歷經好幾百年的建築物中,連靜默都沉重地堆積著主張其存在。

  不過我對於打破它並不感到內疚。體重加諸於腳尖上時,木地板響起的悲鳴也如鳥啼般令人心情愉悅。

  我發現之前造訪這裡時感受到的排拒感是什麼了。

  抗拒我的或許不是這個地方,而是帶領我的中年男性——友月家當家的直屬秘書八朔連大也說不定。

  獨自走在走廊上時,我反而覺得自己受到了歡迎。走廊感覺不像之前那麼長,我一下子抵達了紙拉門前。

  雙月之間,友月家當家鎮座的地方。

  「我是友月未由。我有話想跟您說。」

  我這麼向紙拉門後方喚道,於是一個嘶啞的嗓音跟之前一樣回應「進來」。

  紙拉門刷地打開。走廊上凝滯的空氣流動起來,撫過我的臉頰。一股甜膩的氣味直衝鼻腔。

  我筆直地注視前方踏進房內。

  在紅色燈火的照耀下,一位個頭嬌小的白髮老婆婆坐在裡面。同時她背後的竹簾後方搖曳著兩道身影。

  「——今天那裡藏著兩個人呢。」

  我故意挖苦著說。

  「呵呵,只是妾身有客人來訪而已。君不要在意,儘管說吧。」

  開口回答的是竹簾上搖曳的影子之一。之前也曾聽過這個聲音。那是把自己的血給我,救了我一命的人。不過卻也是釀成這次事件的人。

  「我好像……知道你的真面目了。因為我見過菜津小姐了。」

  我對竹簾後方說。我已經明白這地方的支配者並非坐在眼前的外婆了。

  「真面目啊,真有趣呢。說來聽聽吧。」

  「菜津小姐五百年來未曾衰老,就這樣一直活下去。所以我明白了可能有活得更久的人存在。那就是足以把我的身體變得跟菜津小姐一樣,繼承了《高次元存在》之純濃血統的人物。你是友月家的始祖——現在也在背地裡支配整個友月家的初代『友月未永』,難道不是嗎?」

  我這麼說完,竹簾後方傳來笑聲。

  「——沒錯。妾身是最初的『未永』。不過,君不會只是來確認這點吧?」

  「是的——這種事情怎麼樣都好。」

  身體中心燃起熾熱的火焰。

  友月家的秘密,還有初代未永的意圖等等,這些對我來說已經是枝微末節的小事了。

  「我想問的只有一件事情。八朔連大——你的秘書人在哪裡?」

  我用壓抑的語氣低聲說出已知是弒親仇人的男性之名。

  「連大啊……雖然來自九棚家的報告揭露了此乃意圖陷害君的八朔則秋所為,但在背地裡操弄的似乎是那傢伙呢。聽說那傢伙灌輸他一旦君變成『惡鬼』,菜津就會被處分掉的想法。當妾身正準備追究此事時,那傢伙已經消失了。雖然妾身派人去找,卻找不到。那傢伙恐怕投靠了八朔傢俬下勾結的組織《群聚》吧。」

  「《群聚》……」

  我用力握緊雙手。那組織不容易揪出狐狸尾巴。

  「好了,那麼君打算怎麼辦呢?」

  「咦?」

  「儘管接受了妾身的血,君卻依然保有理性,沒有變成『惡鬼』。君遠比菜津更接近妾身。如今君已經是可以命令外婆友月未永的立場羅。連大的事情君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我……嗎?」

  這番話太超乎想像了,我不禁感到困惑。

  「妾身不是說過了嗎?君能繼續當『友月未由』的時間結束了。也就是說,君選擇的不是繼承檯面上的『友月未永』,而是真正的『朋月未永』。如今君擁有連過去妾身的影子八朔家都能隨心所欲操控的地位及權力。連大八成是害怕事情會變成這樣吧。」

  繼承朋月未永……

  我萌生不了真實感,於是將視線移向白髮的外婆。

  「外婆,是這樣嗎?」

  「是的——無論什麼都請儘管吩咐。您已經是下一代的未永大人了。」

  面對我的問題,外婆深深地低下頭回答。那身體看起來非常渺小。

  「哈……啊哈哈……」

  我自然而然地發出笑聲。

  我好像真的已經不是友月未由了。啟介同學在喚我名字「未由」時的聲音感覺好遙遠。

  我一點都不想要未永這個名字。可是為了使用這份力量,如今我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那麼外婆——我就下令了。」

  聲音冷冽得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

  「九棚家接手所需最低限度的職務後,八朔家即刻解散。然後請讓友月家傾盡全力追查八朔連大的去向,進而將《群眾》的據點全數查出來,一個都不能放過。」

  「我明白了。我馬上安排。」

  外婆毫無異議地接受了。

  「解散八朔家也就算了,君找到《群聚》的據點是想做什麼呢?」

  竹簾後方傳來初代未永興致盎然的聲音。

  「既然八朔連大投靠《群聚》的話,那只要讓他無處可躲就好了。」

  心中燃起黑暗之火。那穩定地擴大的火勢,從內側燒焦了我的身體。

  「這的確是個明快的好方法。那麼——君想好找到連大時要怎麼做了嗎?」

  「是的——」

  我扭曲起嘴角。

  結論早就已經出來了。在胸口內翻騰的高熱激勵著我。

  我回想起父母親的笑容,還有他們在醫院裡變冰冷的模樣。

  過去無法重來。

  有人對我說不希望我殺死任何人。

  有人教會了我奪人性命是無可挽回的事情。

  所以我想用其他方式戰鬥。看到過去打從心底憎恨的人不知不覺間在身旁展露笑容,我明白他所說的話是對的。

  可是有些人是不容選擇的。單方面被奪走性命,連雪除憤怒、痛苦、悲傷、憎恨的方式都無法選擇的人們。

  死者無法戰鬥,更無法原諒。

  就算現在知道了真相,爸爸媽媽……也已經什麼都辦不到了!

  我從口中吐出體內無法平息的怒火。

  「我要親手——殺了八朔連大。」

  為了他人的憤怒比為了自己的憤怒要強得多了。

  甚至到了連自己都無可奈何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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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25 03:12 AM

後記

  好久不見,我是司。

  又到了悶熱得不開冷氣就無法安睡的季節了。寫下這篇後記是在八月中旬的時候,但我希望到了出書的九月中旬時,殘暑已經退去了。話雖如此,因為不喜歡寒冷,我也不希望冬天太快來就是了,

  這先姑且不提,本集難得執筆期間與作品中的季節相近。全身接受夏天洗禮的同時,我寫下了啟介他們的暑假。

  《RIGHT×LIGHT7~飢渴的血鬼與夏夜的火花~》是啟介故鄉的故事。

  第七集舞台首度移出美傘市,登場人物也有限,我想氛圍上應該跟之前有點不同。若您能感受到遲了大約一個月的「暑假」,那將是我的榮幸。

  說到暑假,那是學生時代一年的一大階段。想到「RIGHT×LIGHT」中也面臨了這個階段,我就感慨良多。這或許截至目前為止最能感受到時間流逝的一集也說不定。

  暑假結束的話,夏天也結束了。當然,天候上並不會展現太明顯的變化,九月初也多半持續著跟八月相同的酷暑。不過學生時代的我曾過有這樣的感覺。暑假一到尾聲,秋天就近在眼前了。同時也能意識到不久後即將到來的冬天,並產生一年所剩不多的自覺。

  「RIGHT×LIGHT」感覺也差不多接近看得到結局的地方了。不過那或許只是暑假發生的事情結束後,視野突然開闊而引發的錯覺也說不定……

  無論如何,我想接下來故事的真相將會逐漸揭曉。內容方面應該會(讓它)變得更加有趣才對,若您能再陪著「RIGHT×LIGHT」一起走一會兒,那將是我的榮幸。

  那麼照慣例該向承蒙關照的各位答謝了——

  近衛乙嗣先生,緊接著泳裝之後,這回您又繪製了愛莉莎她們身穿浴衣的美麗身影,真是非常謝謝您。我對作品中的夏天已經沒有遺憾了!

  責任編輯M先生,這次也感謝您給予諸多指正。我痛切感受到自己還不夠成熟。今後也請您多多指教。

  ——不過總覺得這次的後記有點拘謹呢。雖然寫得有些太認真也很沉悶,但由於暑氣讓腦袋變得渙散,一不小心就會寫出奇怪的東西。事實上這段後記我大概重寫了三次之多。不過最後我想寫下一句心中的吶喊。

  好——熱——啊——………………………………………………………………………………………………那麼,下次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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