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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18 10:05 PM

淡路帆希 -【護花之龍的敘情詩.二】

【封面圖】:


【內容簡介】:

「接下來,我將和你一起遠行。被抓的話,將性命難保。」

就從這一句話開始,兩人開始了漫長的旅程。被囚禁的公主艾瑪波拉和在王位繼承爭奪中敗北的第二王子西奧博爾德。支配者與被支配者。原本相互排斥的兩人,最終卻落入了情網——然而,在旅途的盡頭,等待著他們的是,痛苦又悲傷的離別。

無法忘懷。儘管無法陪伴在你的身邊,但是為了你,我還是會繼續活下去,二人立下了這樣的誓言。可是,西奧博爾德卻遭遇了生命的危機,與此同時,艾瑪波拉也被捲入了被迫的婚姻當中。

「西奧博爾德。正因為愛著你,才會……」

直面無情的命運,毫不畏懼地進行抗爭。堅強而又苦悶的戀愛物語!

【原日文書名】: 花守の竜の敘情詩 2

【原所屬文庫】: 富士見Fantasia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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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18 10:10 PM

001 詛咒之鱗

紅透了的太陽正處於大地和天空之間的狹縫中,轉瞬便落到了地平線之下,似乎毫無惜別之情,閃爍的星星躲藏在云層的背後。

這是送給暗之住民們的祝福。

某種物體正躲避著從云層的縫隙間投射下來的月光,在陰影間不斷移動。依靠荒野之中削瘦的草木藏身,有著人類外形的那個東西時不時的眺望遠方,像狗一樣嗅著鼻子。

在荒野之中筆直延伸出去的,是通向正舉行大型集市的繁華都市的道路。被裝滿了貨物的騾馬,牛還有人們踩得嚴嚴實實,在微弱的月光之下,浮現出模糊不清的白色光芒。

在前方,聚集著眾多的獵物。那是欺騙與被騙,憎恨與被恨,犯下了罪行而失去了神之祝福的人們。奪取他們影子的那個瞬間是無上的幸福。想要讓一個人犯下罪行,只需在心靈脆弱的人身後輕輕推他一把即可。

人潮擁擠的都市之中,充斥著失去了月之磷光守護的人們的氣息。而受此氣息吸引,前來造訪的,是假借人類之姿的暗之野獸。

厚厚的云層遮住了月亮。月光消失了之後,暗色越發濃密。瞄準了這個機會,人形的暗之野獸出擊了。

每從罪惡深重的人類那裡奪走一個影子,力量便會增強一分。最終,就算暴露在月光之下,也會毫髮無傷。所以,此刻的它,就好像飢餓的野犬一般,被食物豐富的都市散發出的氣息所吸引,全速前進。

沒錯,野犬。野獸。雖然有著人形的外貌,但是四腳著地奔跑的姿勢卻明確的說明了它非人的真相。力量非常虛弱,智能也很低下,身上纏繞著一枚、至多是兩枚影子,就是這矮小惡魔的特徵。

惡魔驅馳於白色的道路之上,這條白色的道路在暗夜之中顯得分外鮮明。是月亮穿過了云層露出了臉嗎——不,不對。從天而降的並非是柔和的月光。更是更加鮮豔,包裹著銀色光輝的亮光。

惡魔慌張的抬頭仰望天空。一匹舒展著透明般羽翼的銀色野獸正翱翔在空中。

月神的獵犬——銀龍。

看見深惡痛絕的天敵身影之後,惡魔凍僵了。渾身顫抖的樣子讓人不禁起了惻隱之心。

可是,在聖獸的銀色眼瞳之中,沒有一絲一毫的躊躇。收起雙翼,低頭向下,如同從天而降的長槍一般劃破暗夜的天空。在接觸到地面之前,用尖牙抓起惡魔,再一次振翅高飛。就好像是在河面上捕魚一般的動作。

可是,飛上了高空的銀龍口中,並沒有惡魔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掛在銀龍的嘴角散發著黑色霧氣的尾巴。

彷彿是在吐出什麼噁心的東西,銀龍用力的甩了甩頭,揮去黑色的霧氣。如同人類一般的嘆了一口氣之後,霧氣的殘渣像煙幕一樣擴散開,遮住了銀色的鱗片。

銀龍繼續在月夜下翱翔。對於剛剛成為了月神使者沒多久的他而言,還不能靠自己的嗅覺發現獵物。現在,只能先回到主人的身邊,接受下一個指示。

銀龍眼中所見的一切,全都會傳遞到月神的眼睛當中。月神也會一時興起的直接將命令送到他的耳中。總是那麼突然的單向指令,讓還沒能習慣這一切的他每次都會吃驚不小。

銀龍在暗夜中不斷攀升。就在此時,另一條同樣散發著銀色光輝的龍從云層的縫隙之間朝他飛來。雖然覆蓋著鋼鐵一般鱗片的外表幾乎完全相同,但如果說以成為主人親信為目標的銀龍是經過了千錘百煉的刀劍的話,自己就是統領著戰場的名將揮舞著的粗糙的長槍了。

『令人作嘔吧。』

『啊啊,的確。』

被靠到身邊的同伴如此問到之後,剛剛咬死了惡魔的銀龍用苦澀的口吻回答道。接著,同伴微微咧開了長滿鋼色利牙的嘴。

『很快就會習慣的。我已經嘗不出味道了。什麼是美味,什麼是難吃的感覺都忘記了。反正對我們來說,也不需要什麼食物。』

似乎是從深邃的水底翻湧上來的聲音,豁達的語氣就好像是個無憂無慮的青年一樣。可是,年輕的銀龍並不知道這位前輩的年齡。他只知道這位前輩還是個人類的時侯名叫吉雷薩,另外就是吉雷薩生活在地上的時代已經是近兩千年之前的事情了。成為月神的使者之後,就不會老化,時光停止在——依然為人身的那個時侯。

以自己的生命作為交換,實現了願望的人們。自從神需要下僕以來,已經有三個人類成功的通過了審判,獲得了銀龍的力量。可是,其代價不僅僅是失去人類的外形而已。必須侍奉授予自己力量的神明,不斷狩獵惡魔。惡魔以人類腳下的影子作為窗口,從暗之世界窺視著這邊的世界。教唆人類犯下罪行,以便讓他們失去神的祝福,然後一把拉入黑暗的世界當中去。

然後它們就披上了從人類那裡奪來的影子,假扮成那個人類的樣子,若無其事的生活著。

如果只是這樣,那還沒有主動出擊去狩獵的必要。既然被惡魔奪走了影子的都是輸給了誘惑的傢伙,說這是相應的懲罰也不為過。如果惡魔只是偽裝成人類的樣子生活下去,那麼就算置之不理也沒什麼關係。

可是,對於它們來說,只獲得一個人類的影子遠遠不能夠滿足。奪走的影子數量越是多,力量也就越強。反過來,如果身上披著的影子很少,那麼就會被月光灼傷。剛才狩獵的那一頭惡魔應該還沒有奪走幾個影子吧。畢竟幾乎是過度的躲避著月亮的光芒。

為了從人類那裡奪走影子,它們就要引誘人類犯罪。時而還會製造混亂和爭端讓人們互相憎恨。據說具有強烈恨意的人類的影子,非常適合它們的皮膚,能夠產生最強的力量。

月神芙絲對於它們的行為感到憂心忡忡,於是便使役了銀龍來狩獵惡魔。

『接下來回到公主那裡去嗎?』

吉雷薩問了之後,年輕的銀龍點了點頭。

這位前輩用『公主』來稱呼月神。大概是因為月神芙絲的外表看上去就好像是年輕的女性的緣故吧。完全捉摸不透她在思考著什麼這點確實是有點神明的樣子,但是時常也會展現出和人類非常相似的表情。可是,那絕不是能夠和『公主』這種可愛的詞彙聯繫上的表情。真要說起來的話,應該算是冷酷的女王。

『不要討厭公主啊,西奧博爾德。』

被人看穿了心中所想,年輕的銀龍感到非常窘迫——西奧博爾德皺起了眉頭。被鱗片覆蓋的臉上變換表情的時侯,那種堅硬的感觸讓他感到很不舒適。儘管如此,感到不愉快的時候會皺起眉頭這是自己還是個人類的時侯就養成的習慣。想改也改不了了。

雖然感到了窘迫,但對方也並非是教訓自己的強硬語氣,反而像是教誨小孩子樣子,落落大方的感覺。對於已經侍奉了月神芙絲難以計數的日月的吉雷薩而言,西奧博爾德就是個幼兒。不知道是不是保護自己的打算,他經常會像這樣教育自己。

『她不是個壞人。不要把她看成是神。如果只把她看成是個女孩子的話,捉摸不透的性格不也是可愛之處嗎。所以你也用公主來稱呼吧。』

『這算是,在度過了悠久的歲月之後得出的妥協方案嗎?』

說是公主什麼的也就算了,『只把她看成是個女孩子』這話讓西奧博爾德大吃一驚。而且,那位神明能夠通過被使役的銀龍的眼睛和耳朵來觀察事物。剛才對西奧博爾德說出的那番話,說不定也被月神聽去了,這是何等的膽魄。

『不要討厭她啊。她賜予你的雙翼,實現了你的願望。不是嗎?』

重複了一遍之後,西奧博爾德陷入了沉默之中。的確如此。

紅色,紅色的花。

希望她能夠頑強的綻放。美麗的罌粟花。

在風中搖曳的金髮。最後看到的是她哭泣的臉龐。拚命想要做出笑容的,哭泣的臉龐。

現在是不是還在哭泣呢。是不是正在痛苦的回憶呢。一想到被自己拋下的她,心中又一次產生了對於月神的不滿。

到頭來,這不過是遷怒而已。西奧博爾德害得自己最愛的妹妹洛莎麗發狂。如今像這樣被月神使役,沒有辦法陪伴在自己深愛的人身邊,就是對於這樣一種罪惡的懲罰。是對此感到不滿的自己不講理,他深知這一點。

可是,無法忘記,她——艾瑪波拉的一切。每當想到自己的手心觸摸到她的臉龐時那種溫熱的感覺,身體就焦躁起來。親吻過的頭髮那順滑的感觸,還有溫柔的歌聲,都殘留在記憶的深處。

自己現在的樣子,已經沒辦法再和她一起生活了。就算能夠從遠處守護著她,不老的銀龍也終究要迎來和她永別的哪一天。年輕的西奧博爾德,還沒有辦法接受無法抗拒的宿命。

俯視著遙遠的地面。這裡是距離棄她於不顧的土地很近的上空。一種現在立刻飛過去見面的衝動在身體裡面奔騰。

似乎是看穿了自己的苦惱,吉雷薩浮現出寂寞的笑容。那是看著兩千年的自己的眼神。

『不過,也沒什麼。現在還……——而且,好像不是悠閒的聊天的時侯。』

說著,吉雷薩把鋼色的視線投向了地平線。鼻子彷彿捕捉到了什麼氣味,抽動了幾下,輕輕的動了動銳利的爪子,做著狩獵前的準備動作。他發現了惡魔的氣息。

『……不止一頭啊。感覺稍微有點麻煩呢。西奧博爾德,來幫忙。』

不待西奧博爾德的回答,吉雷薩側過雙翼,在暗夜之中滑翔。如果生活在地面上的人類看到了這幅光景,應該會把他當成是流星吧。吉雷薩拖曳出一條發光的軌跡,漸行漸遠。

為了不失去他的蹤影,西奧博爾德急忙追在他的身後。雖然銀龍能夠捕捉到惡魔的氣息,但是剛剛化身為龍還沒多久的他還不能夠很好的使用這項技能。像剛才的吉雷薩那樣,不僅在很遙遠的距離上就發現了獵物的氣息,而且還能夠分別出究竟是單體還是複數,對於西奧博爾德來說這就跟雜技一般。兩千年的經驗差距顯而易見。

惡魔在地上製造混亂和爭端,破壞和平。

所以必須要狩獵。就算沒有辦法生活在一起,至少也要保護她生活著的這片大地能夠安定和平。

把浮現在心中的甜美歌聲拋到了腦後,西奧博爾德也化作了一道流星。

追隨在吉雷薩的身後,在夜空中飛翔。

終於,西奧博爾德也察覺到了獵物的氣息。就好像是吸入了沙塵一樣,有一種非常粗糙的感覺刺激著自己的鼻腔。吞食惡魔的時侯,就是這樣一種味覺襲擊了自己的口腔。

已經非常接近了。吉雷薩降低了高度。西奧博爾德也學著他的樣子,側過了身子。

地表被黑色的波浪一般的影子覆蓋。那是高大茂密的森林。雖然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但是讓人窒息的惡魔氣息還是飄散在大氣之中。這股氣息最濃厚的地方,就是惡魔的所在。

如同吉雷薩所說的那樣,是複數。五頭還是六頭,或許有更多也說不定。在月光照射不到的森林深處,以人形之姿行野獸之舉的異界者們正包圍著什麼東西。

那是一個人類。披著覆蓋到頭部的寬大外套,正蹲坐在地上。

身材非常瘦小。大概是個女人。正努力的逃向枝葉的縫隙之間月光能夠照耀到的地方,看樣子她在逃避惡魔們的接近。

惡魔們似乎正在交談著。人類的耳朵無法理解的高音,就是它們的語言。可是,儘管無法理解,還是會進入大腦之中。它們就是用這種辦法來教唆人類犯罪。

被數量如此眾多的惡魔瞄上,想必是已經喪失了守護自身的月之磷光的罪人。逃往月光能夠照耀的地方是偶然還是理解了惡魔的特性呢。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運氣算是不錯。西奧博爾德和吉雷薩是來這裡狩獵惡魔的,那個人得救了。

對於那些失去了月之磷光的守護而遭受了惡魔襲擊的人類,銀龍能夠用自己的吐息暫時性的給予銀翼的祝福。作為月神的使者,勸誡他的罪惡,教誨他改悟。如果能夠就此改過自新,那麼那個人就能再一次獲得月之磷光的祝福。如果不思悔改——那麼銀龍賦予的祝福效果消失的那個瞬間,就會被惡魔奪走影子。一個人類在一生之中,只能夠獲得一次銀翼的祝福。

月光變得非常微弱。云層遮蔽了月亮。包圍著獵物的惡魔收緊了包圍圈。

再這樣下去就要來不及了。西奧博爾德收起雙翼,以俯衝的姿勢急速下降。注意到他的動作的吉雷薩慌忙的轉過身來想要說些什麼,可是現在已經沒有聽他指示的空閒了。那個瘦小的罪人,和妹妹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想要給予願意悔改,能夠做出補償的人們一次重生的機會。抱著這樣的信念,一心一意的瞄準地面。

注意到天敵正在接近的惡魔們一起抬頭望著天空。老婆婆,年輕的女子,還有貴族打扮的男人,各式各樣的打扮,但這些都是惡魔從罪人那裡奪走的影子。

被剝奪了影子的他們會墮入暗黑的世界之中,成為連一個影子都沒有的弱小惡魔的食料。也就是,被吃掉。

在惡魔們的手觸摸到罪人之前,西奧博爾德的爪子趕到了。一把掃過,他們便消失在黑色的霧氣之中。

這些都是會畏懼月光、沒有獲得多少影子的弱小惡魔。沒有能夠和天敵一較高下的傢伙。可是,在地面上的話還是他們的速度更快,看到同伴們犧牲之後,剩下的那些惡魔們迅速的轉過身去,逃進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雖然放跑了幾個獵物頗有些可惜,但總算是趕上了。西奧博爾德轉向了那個瘦弱的身影。

不知是男是女的罪人,低著頭,慢慢地站起身來。明明就站在不得不抬頭仰視的銀色巨龍腳下,卻沒有一點畏懼的樣子。

西奧博爾德覺得有些驚奇。在西奧博爾德出生的國度,銀龍被看作是神的使者,只要是看到自己這幅模樣的人們,全都趴在了地上祈禱起來。這片大陸上,對於龍應該也有著相同的認識,是能夠引發奇蹟的東西。因此,至今為止救下的罪人無一例外地懺悔自己的罪行,乞求救贖。可是,眼前的這個罪人,卻完全沒有祈禱的意思。

月亮從云層的縫隙之間探出臉來,月光又一次照耀在罪人的身上。在他的腳下描繪出深深的影子。

彷彿厚重的海面一般,罪人的影子上泛起了波瀾。就在西奧博爾德對此感到嗔目結舌的同時,有什麼東西從影子裡面跳了出來。

那是少女。不,是形如少女的惡魔。長長的黑髮一直拖到腳下,身著華麗的黑色長衣。雙眸散發著燦爛的金色光芒,嘴唇如同切開的石榴果實一般明豔動人。

在石榴色的唇邊,是惡魔的微笑。嘴角向上吊起,愉快的微笑。

即使被月光照耀到,依然能夠笑得出來。這就是奪走了眾多影子獲得力量的證據。

化身為龍還沒有多久,沒辦法隨心所欲使用力量的自己不是這個惡魔的對手。西奧博爾德本能般的察覺到這一點。展開了雙翼,朝著天空退避,可是惡魔彷彿看穿了這一點,輕輕地躍起。

明明就是人類的外形,動作卻像貓一樣輕盈。一躍至數倍於自己身高的西奧博爾德頭頂,惡魔吐出了黑色的火焰。比起他們被消滅的時侯飄散的霧氣要濃上數倍,暗色的火焰。從西奧博爾德頭頂傾瀉而下。

雖然迅速的向後飛去避開了直接攻擊,但是吸入肺中的火焰卻讓西奧博爾德的大腦如同火燎一般熾熱。這並不是普通的火焰,是灼燒精神的炎。西奧博爾德不住的咳嗽,如同驚弓之鳥一般,慌亂的撲打著翅膀,倒在了地上。

痛苦得扭動著的視線之中,一個瘦弱的身影搖晃著靠近。罪人抬起了一直低著的頭顱,面無表情的注視著痛苦不已的銀龍。

看到那臉龐之後,西奧博爾德吃驚的睜大了鋼色的眼睛。

那是年輕的女人。不,不知道是不是該用女人來稱呼眼前的這個人。從右半側的臉龐直到頭頸的肌膚,都散發著黯淡的銀色光芒。

這毫無疑問就是銀龍的肌膚。是月神力量的證明。女人用手撫摸著鱗片,彷彿是要遮掩一般,說著夢話。在嘴唇的內側,能夠看到野獸一般的利牙。

「好痛……。好痛苦,好熱啊。……所以,把你的力量,給我。也給予我,神的祝福……」

『西奧博爾德!』

從頭頂傳來了吉雷薩的聲音。俯衝直下的吉雷薩露出利牙逼近了長有龍鱗的女人,可是一股黑色的火焰在他的面前擴散開。擁有少女身形的惡魔進行了阻撓。難以承受的吉雷薩又回到了天空中。

西奧博爾德拚命的搧動著翅膀。可是,麻痺了的身體根本不聽從自己的命令。就好像是被人下了毒一樣。

用銳利的爪子撕扯地面,強忍著痛苦。總算是勉強站起身來的時侯,背上又承受了意料之外的負荷。

龍鱗的女人,飛跨到了倒在地上的西奧博爾德背上。就在西奧博爾德不知發生了些什麼的時候,女人徐徐地將利牙貼到了西奧博爾德的脖子上。

牙齒貫穿了堅硬的鱗片。雖然和銀龍相比,是個體型如同小貓一般的對手,但是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從被咬到的地方吸走的不適感,讓他忘記了被火焰灼傷的痛苦,猛地將身子向後方仰去。然後將高高抬起的頭部猛地敲向地面,將女人從背上甩落。

長著龍鱗的女人被彈飛,摔在了地面上。原本深深覆蓋住頭部的外套被甩脫,長長的茶發蓋住了仰天朝上的臉龐。也不知是不是摔倒地面上時受到衝擊的緣故,手腳都朝著奇怪的方向彎曲。

不知道死了沒有。可是,西奧博爾德沒有懊悔的餘裕。被牙齒咬穿的傷口如同噴著火炎一樣滾燙。這股痛苦瞬間就擴散到四肢的尖端,難以忍受這股痛苦的他發出了野獸的咆哮。

視線開始混濁起來。一開始還以為是失去了意識,結果卻發現不是。銀龍的鱗片發出了光芒,彷彿風化了一般開始一片一片的脫落。然而西奧博爾德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躺在地上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指尖。突然,一陣風從上空吹過,就連指尖上銀色的尖爪,都化作了虛幻的磷光,消散了。

不過,這樣一股風讓西奧博爾德取回了逐漸遠離的意識。不斷崩壞的身體上被施加了銀翼的祝福——銀龍的吐息。身上的傷痛多少被中和了一些,鱗片的風化速度也減慢了。

總算是能夠移動頭部,西奧博爾德看了看身旁。吉雷薩已經降落在了那裡,他用長長的尾巴掃擊想要再次吐出黑色火焰的惡魔。承受不住的惡魔退到了黑暗之中,用散發著燦爛金色光芒的眼睛充滿憎恨的注視著吉雷薩。

「真是愚蠢的傢伙。那個女人都說了要解放你們,為何要拒絕?」

惡魔用稚嫩的聲音說出了人類的語言。吉雷薩彷彿是保護著西奧博爾德一般,站在他的身前,同黑色的少女對峙。

『所謂解放,就是指死亡嗎。這種傲慢的想法,還真是和你相符——那個女孩是《殘月之龍》吧。居然利用那樣的傢伙……你打算一直這樣繼續下去嗎,康蒂。不要讓公主傷心。』

呲牙咧嘴的低吼著,吉雷薩在恐嚇惡魔。可是,惡魔不僅沒有表現出害怕的樣子,反而是張大了金色的眼睛彷彿吃驚一般,稚嫩的臉龐因為憤怒而扭曲。

「傲慢的是,那個女人!是那個把自己不中意的傢伙全都拋棄的無情者!看看吧,這個女人。祈求著神的祝福,明明祈禱著,卻落得這個下場!就連死都死不了,只能不斷承受著無盡的痛苦……這難道不可憐嗎?」

名叫做康蒂的惡魔看著伏倒在一旁的女人。這種蘊含著憐憫之心的眼神,讓西奧博爾德產生了奇妙的即視感。可是,在他找到這種即視感的正體之前,有某樣東西在自己視線的一隅緩緩移動。那個長著龍鱗的女人,慢慢的支起了身子。被西奧博爾德甩落,折向了奇怪方向的手腳讓人不忍目睹。儘管如此,女人用自己的身體把手腳壓在地面上,一邊發出痛苦的呻吟一邊巧妙的將折斷的手腳恢復了原狀。一切都結束之後,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用自己的雙腳站了起來。
這實在是太難以置信了。骨頭的確是折斷了。可是,長著龍鱗的女人卻立馬就步伐穩健的站了起來。然後,用細細的白色雙手整理散亂的頭髮。

被月光照耀到之後,女人臉上和脖子上覆蓋著的鱗片逐漸變薄,最終消失。咬傷了西奧博爾德的利牙也不見了。她撫摸著自己的皮膚,彷彿是在確認一般。然後指尖震動起來,非常可憐的用雙手蓋住了自己的臉龐。

「我的臉……!已經,哪裡都不痛了……!而且,啊啊,能夠感覺到指尖的存在。這才是我追求的,神之祝福!」

女人歡心的叫喊著。與此同時,覆蓋在西奧博爾德身上的鱗片開始加速風化。雖然覺得被吉雷薩用銀龍的吐息制止了風化的過程,可是鱗片又一次散發出白色的光芒,如同雪花一般飄散。

這樣下去,自己就要在連發生了什麼都搞不明白的狀況下死去了嗎。不過對於不老的銀龍來說,會有死亡的概念嗎。比起恐懼,反倒是困惑佔滿了自己的內心。可是,這股困惑很快就轉變成了驚愕。因為,從逐漸脫落的鱗片下方,出現了人類的手臂。

「什……什麼?」

情不自禁發出的聲音,讓自己感到愈發驚訝。這不是從水底翻湧出來的那種沉悶的銀龍的聲音。是人的,自己還是個人類的時侯,那令人懷念的聲音。

『西奧博爾德……!這是怎麼回事。公主的力量被奪走了!』

從頭頂上傳來了吉雷薩痛苦的聲音。被這股聲音吸引,抬頭望著他的臉,比往日大得多的銀龍的身影讓西奧博爾德瞠目。

可是,他很快就意識到不是這樣。並不是吉雷薩變大了。而是西奧博爾德變小了。慢慢的站起身之後,他觀察著自己的身體。

人類的雙腳。穿著皮革的靴子。身上穿著的衣服綻線非常的醒目。腰上是飾帶和劍帶。劍鞘也在。可是,寶貴的劍卻沒有了——失去了。為了守護重要的人而失去了。

和那個時候一模一樣,和自己捨棄了人類的身份的那一天,一模一樣。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不能一直這樣發呆下去。脖子上傷痕處的灼熱感從背部擴散到左腕。情不自禁的用右手握住了左腕——此時此刻,才第一次發覺到異常。

鋼色的鱗片和打磨得非常鋒利的如同刃物一般的爪子。暴露在袖子外面的左手,顯然不是人類的東西。

儘管如此,也不是銀龍的手腕。雖然覆蓋著銀色的鱗片,但形狀還維持著人類的樣子。

疼痛感逐漸集中到左半身,手臂,背部,頭頸。然後用右手的指尖觸碰頭頸。摸到了堅硬的鱗片。就好像觸摸到因為火傷而腫起的水泡一般的痛疼感擴散開來,但西奧博爾德忍著痛疼確認著範圍。脖子的左半邊,還有臉頰上也有一小塊地方都有著鱗片。

女人歡喜的笑聲,在暗夜之中迴響。是那個在臉上長著銀色鱗片的女人。吉雷薩高高的舉起了手腕,朝著那個女人拍下。可是,從側面跳出來的康蒂一腳踢中了吉雷薩的面部,讓他向後仰去。巨大的野獸和少女進行著苦戰的樣子顯得非常滑稽,但對手是惡魔。而且,是強大到能夠玩弄侍奉月神超過兩千年的吉雷薩的惡魔。

吉雷薩和康蒂對峙著。或許是需要顧及西奧博爾德的緣故,吉雷薩的動作受到了很大的限制,行動顯得遲緩。雖然也想著讓自己儘量不成為吉雷薩的負擔,但是左手的狀況讓他沒法隨意行動。什麼都做不了,不僅如此,就連目前到底是什麼狀況都不明白,西奧博爾德覺得無地自容,咬牙切齒。

惡魔和銀龍互相對視。就在這個時侯,長著龍鱗的女人逃到了黑暗中去。雖然只有一瞬間,吉雷薩的注意力還是被女人的動向吸引了過去,結果康蒂瞄準了這個機會朝他飛撲過來,吉雷薩只得揮爪將她逼退。等到再次望向那邊的黑暗的時侯,已經看不到女人的身影了。吉雷薩怒視著康蒂,恨恨的沉吟道。

「康蒂,你到底想要怎樣。你,想要對那個女孩做些什麼?」

說完,康蒂就笑了。和惡魔非常不相稱的,可愛而又純粹的笑容。

「那個女孩……格麗澤爾達和我一樣。我很喜歡和自己相似的東西哦。所以就助她一臂之力。明明祈禱著,卻被神詛咒了。多麼可憐的女孩。另外——」

話說了一半,康蒂轉向了西奧博爾德這邊。金色的眼瞳當中流露出鄙夷的神色。

「那邊那條年輕的龍。你就好好的嘗點苦頭吧。你所犯下的過錯,我可是一清二楚的。這種罪孽深重的人居然還成為了神的使者,真是讓人發笑。」

心臟似乎被對方緊緊地握住了。西奧博爾德睜著眼睛,接受康蒂投射過來的視線。那是透徹心扉的,銳利的眼神。

自己身上所背負的罪惡。這一點西奧博爾德自己也很清楚。

惡魔會奪走罪人的影子。康蒂是不是曾經從黑暗之中注視著成為銀龍之前的西奧博爾德呢。一想到這種可能性,不禁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不要被她迷惑了,西奧博爾德。她只是憎恨銀龍而已。』

吉雷薩訓斥了在氣勢上被壓倒的西奧博爾德。康蒂瞥了吉雷薩一眼,非常不快的眯起了金色的眼睛。

「原本是打算做掉他的,可你總是來攪我的好事。真沒想到居然會兩個一起出現——可是,在一旁看著舒適的看著他慢慢死掉的樣子倒也不錯。你可要讓我好好享受一番啊。」

說完,康蒂就迅速的後退。吉雷薩試圖去追趕,可是在他的爪子抵達之前,少女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就好像跳入了深不見底的沼澤一樣,形跡全無。

似乎惡毒的咒罵了幾句,吉雷薩回到了西奧博爾德身邊。

『能動嗎?』

擔心著,他把臉湊了上來。西奧博爾德自己就好像是仰望著熊的狗一樣。就算是四肢著地伸長了脖子的狀況之下,銀龍依然有著兩倍於人類的身高。雖然作為神的使徒而言,感覺上是矮小了一些,但是畢竟是從事狩獵惡魔的工作,飛翔在人類的世界當中,太大的話根本就沒有意義。只是不知道那個月神究竟有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鱗片的痛疼並沒有劇烈到無法忍受的地步。只能算是時不時會讓人想起的痛疼。此刻脖子上的鱗片又產生了燒傷一般的痛疼感,西奧博爾德皺起了眉頭。看到此情此景,吉雷薩懊悔似的閉上了鋼色的眼睛。

『是我的失誤。如果在一開始的時侯就能發現這是那傢伙的陷阱的話……』

「那個惡魔到底是什麼人。能夠操縱其他的惡魔嗎?」

長著龍鱗的女人——格麗澤爾達被那些惡魔們包圍顯然不是偶然的。康蒂用它們的氣味吸引尋找著獵物,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飛過來的西奧博爾德,然後打算殺了他。

『那是……那傢伙,康蒂。是最初的惡魔。其他的惡魔都是由她製造出來的。早在我成為銀龍侍奉公主之前就存在了。因為之前在和我的戰鬥當中敗得很慘,我還以為她有一陣子不會出來的……如果早一點告訴你她的存在就好了。』

「惡魔之母,嗎……」

銀龍侍奉月神的任務就是狩獵惡魔。這幾乎可以算是本能的行動。和他們到底有著怎樣的目的並沒有關係。這都是,因為月神芙絲想要狩獵惡魔,僅此而已。自己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再說只要狩獵惡魔,就能保護人世——保護被自己拋棄在那片罌粟花海中的她。所以,西奧博爾德一直覺得這樣就好。

作為龍而言所缺乏的智慧,實在是太多了。這些都不是神所給予的使命或者本能,而是吉雷薩和另外一條銀龍通過日積月累獲得的經驗。西奧博爾德能夠做的就只有向他們請教而已。

「那麼,另外一個女人呢?我……又為什麼會恢復人形?」

『那個女孩是《殘月之龍》。和我們是一樣的。向公主祈禱,祈求力量。像這樣的傢伙大部分都沒有能夠通過審判。那個女孩也是其中之一。』

想要成為銀龍,獲得銀龍的力量,就必須穿過通向月之樂園的通道,接受月神的審判。在地面上,有若干條通往月之樂園的通道,西奧博爾德和另外一條銀龍是同鄉,所以走的是同一條通道。而吉雷薩則是通過在他的故鄉被人們成為神的居所的休眠火山口來到了月之樂園。不管怎麼說,都必須要跳入深邃的黑暗之中。

到達了月之樂園之後,得到神的准許,尋求力量的人們便要接受審判。喝下被神稱作是月之聖水的液體,如果說那液體沒有從心之縫隙間流出來的話就能夠獲得銀龍的力量。可是,哪怕只有一滴液體也好,只要是從心之縫隙間漏了出來,就必須在無盡的痛苦之中度過餘生,在接受審判之前,月神把這些話告訴了西奧博爾德。

殘月,也就是有缺陷的月亮。是不完全的龍。有著龍的鱗片和牙齒,只能夠以半龍半人的樣子生存下去。雖然這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人物,但是一想到這是月神對於追求著過分力量的傢伙的詛咒和神罰,不禁感到膽寒。月神雖然有著美麗動人的外表,內心卻是毫不留情。

『《殘月之龍》是不會死的。和我們一樣,不會變老,能夠一直存活下去。而且,你看到了吧?不論受到了怎樣的傷害都能夠立刻復原。雖然並不是不死的概念,但是對於人類而言致命傷卻不能傷害他們的性命……還有就是鱗片。他們身上的鱗片也有銀龍的力量,但那對於人類的身體而言負擔太重了。所以會像燒傷一樣痛疼,因為太過顯眼也沒辦法作為人類生活下去。正因為如此,成為了《殘月之龍》的傢伙,幾乎全都期望著死亡——我過去也曾經殺死過許多個向我懇求死亡的《殘月之龍》。能夠將他們從神罰當中解放出來的,就只有銀龍的力量。』

說著,吉雷薩凝視著自己那裝飾著銳利尖爪的手。是感受到自己殺死有可能成為同伴的傢伙的罪惡感了嗎。從他非常照顧西奧博爾德這點來看,他是個人品很不錯的傢伙。儘管不知道還是個人類時候的他究竟是怎樣的人,但是西奧博爾德覺得他一定是個站在社會的上層,指引著人們前進的男人。對於現在的西奧博爾德來說,他是唯一的依靠了。

『你之所以會變回人類,是因為被那個女孩奪走了力量。因為我們是從公主哪裡得到了力量才能夠以銀龍的身份活在世界上。原本來說變回了人形的同時,你的存在就應該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我所給予的祝福看樣子還是多少起了點作用……雖然我也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所以不能說是非常肯定,但是以人類的生命作為代價而獲得了銀龍力量的人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等同於是違背了誓約。你的那些鱗片……和《殘月之龍》是一模一樣的。這或許是公主的處罰。』

吉雷薩沉痛的說道。不過,西奧博爾德並沒有咒罵主人的打算。

「還是一樣,不留情面呢。」

說不恨是騙人的,但此時從左手傳來的痛疼感讓他皺起了眉頭。現在他算是明白格麗澤爾達所說的『又熱又痛』是怎樣的感覺了。

可是,這的確是西奧博爾德過錯。看到被惡魔們包圍的格麗澤爾達,吉雷薩似乎一開始就感到了某種異樣。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自己擅自採取了行動的下場就是這樣。只能怪自己不爭氣,西奧博爾德咬住了嘴唇。

「祝福的效力消失了之後會怎樣?我,會消失嗎?」

並不畏懼死亡。反正已經死過一次了。只是——『我會等你的』,不想走在對自己說了這番話的她的前頭。明明是決定無論距離多麼遙遠,都要守護著她的……還不想現在就消失。

吉雷薩用鋼色的眼神注視著西奧博爾德,冷淡的說道。

『追趕《殘月之龍》吧,西奧博爾德。我不覺得那個女孩能夠保持住原本不屬於她的力量。就好像用脆弱的泥罐裝滿水那樣。會一點點的滲出,最後消失的無影無蹤。到那時,你應該就能夠取回自己的力量了。除此之外的生存之道……』

欲言又止,吉雷薩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對於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的樣子,西奧博爾德懷疑地皺起眉頭。發現了這點的吉雷薩微微嘆了口氣,搖了搖腦袋。

『……總而言之,你必須追趕《殘月之龍》。雖然不知道對方有什麼目的,但是康蒂插了一手,總不會是什麼好事。我要回到公主那裡去接受指示。還要跟蕾切爾說一聲。』

蕾切爾——是另外一條銀龍的名字。千年之前,為了拯救少年王的弟弟而乞求力量的姐姐。後世用『銀翼的聖女』這樣一個稱號來稱呼她。已經成為了傳說。和吉雷薩不同,喜歡獨自行動,所以很難看到她的樣子。

天空已經開始泛白。在平時,這已經是返回月之樂園的時刻了。要儘可能降低被人類目擊的可能性。雖然由月神賜予的力量能夠讓銀龍不分晝夜的行動,但是活動時間主要還是在夜間。

吉雷薩用力蹬地,飛上了天空。對留在地面上的西奧博爾德,他大聲的說道。

『別死啊,西奧博爾德。』

西奧博爾德點了點頭。

一定要活下去。現在還不能夠消失。

為了讓月光能夠繼續照亮罌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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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18 10:17 PM

002 牧羊之女

直到夏天為止的日子裡,有四頭牛牽著犁在休耕的田地中犁地。可是卻不見它們的動作。

同農役馬相比較,力量方面佔了優勢,可是牛在耐久力上不及馬匹。為了在秋天的時侯能夠有個好的收成,犁地的作業是非常必要的,可是由撥土板和鐵刃組成的犁非常的沉重,對於牛來說也是力有不逮。把四頭牛放在一起的話能夠減輕每一頭的負擔,但是反過來說只要有一頭牛停下那麼所有的牛都會受到牽連。實際上讓馬在前頭帶路,牛在後面跟著的辦法才是最好的,可是眼下別的地方也要進行耕地的作業,馬被帶到那裡去了。

牛的飼主揮動著鞭子,啪,鞭子發出了清脆的聲音,驅趕著牛群。在牛群的身後,有三個年輕的男人靠在犁上用力往前推。似乎是車輪卡在了窪陷當中。不論男女老少,別處還有許多人待在田地裡面,用長柄的杵將翻出來的堅硬的土塊敲碎。

等到犁耕結束之後,就要立馬用鍬子在地裡培起壟來,然後撒下種子。農村——特別是莊園這種共同生活的群體是沒有休息的日子的。

這塊田地是管理著莊園的領主所擁有的直屬地。無論多麼辛勤的勞作,在這片土地上培育出來的作物都不會是村人們的東西。當然作為獎賞也會允許他們帶回去一部分,但那終究只是一個人就能夠搬動的份量而已。

可是,所有人都沉默不語的工作著。由於一旁有監工在監視著的緣故,也不會說什麼多餘的話。

不過,理由不僅僅是這樣。以出賣勞動力作為條件,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話,領主就會保證他們的人身安全。如果遭遇了強盜,那麼還能夠得到損失的補償。失去了雙親沒有人領養的孩子也不會被送到孤兒院去,而是由領主進行斡旋,尋找人領養。如果最終還是沒能找到合適的領養對象,那麼就會在領主的宅邸中被養育。孩子是未來重要的勞動力,所以不會輕易的放手。生活在莊園裡面的農民,說是人類,其實更像是領主的財產。

在犁耕隊正努力奮鬥著的土地旁邊,正在進行著收割的作業。已經結出了金色的麥穗的麥田當中,女人們排成了隊列用鐮刀將小麥連根收割,然後交給身後的男子,再由男子們把小麥紮成一束一束。

可是,唯獨最靠邊的那一列,進展非常的緩慢。揮舞著鐮刀的動作看上去都讓人覺得很是危險。從她的眼神還有臉頰上淌下的汗滴就能清楚的看出她並沒有偷懶,可是站在她身後等待著工作的男人們卻漸漸的不耐煩起來。或許是感受到這份視線的緣故,負責進度落後的這一列的年輕女孩焦急的加快了揮動鐮刀的速度,結果用力過頭反而刮到了自己的腳,腳腕處出現了一條紅色的印跡。

雖然只是刮到一點的程度,但還是很痛。女孩咬緊了牙關,抓住看上去無窮無盡的麥子——就在這時,有人拿走了她手上的鐮刀。

感到吃驚的女孩抬起了頭,已經完成了自己那一列工作的女人用非常不耐煩的眼神看著她,把被奪走的鐮刀按在她的胸口。。

「這樣下去太陽下山了也幹不完。我會替你幹完剩下的部分,你到那一邊去幫忙吧。」

說著,女人用手指指著圍在耕地四周的壟。在那裡種植著豆類的作物,有幾個女人正在進行著採摘的作業。重新拿回了鐮刀的女孩望向那邊之後,女人便不再看她,自顧自地收割起麥子來。

「……是。我這就過去。」

由於疲憊不堪的緣故,女孩非常虛弱的回答道,點了點頭。雖然對方話中的含義是「你只在這裡只能給我們添亂」,但的確是自己不好。除了老實聽從對方的安排之外別無他法。

把鐮刀掛在腰帶上,朝著壟快步前進。因為收割的工作需要一直都彎著腰,從背部到膝蓋都酸得發痛。可如果慢悠悠的走過去,又會被人盯上了。

在壟上整齊的排列著一排柱子。纏繞在柱子上的豌豆比起人的身高略高一些,就像籬笆一樣茂密。上方已經被採摘的差不多,光禿禿的,可是下方或許是隱藏在陰影中的緣故,還有許多豆子殘留著。

周圍的女人們兜起圍裙的前襟,把採摘下來的豆子都放在裡面。收集到了一定程度之後,就把豆子放倒等距離的放置在一旁的大籃子裡面。

於是女孩學著她們的樣子開始採摘起豆子。為了能夠摘到靠近地面的豆子,蹲下了身子。胖嘟嘟的豌豆搖搖欲墜,一扯就下來了,還算是輕鬆,可是放到圍裙的前襟裡面之後才發覺豌豆的份量遠比看上去要重。和風乾了之後保存起來的豆子不一樣,剛剛摘下來的豌豆裡面還含有許多的水份。

沒多久扯著圍裙前襟的左手就開始發酸。於是打算暫時先把這些豆子放倒籃子裡面去。就在這麼想著站起身來的時侯,咚,從背後傳來了一股劇烈的衝擊。女孩失去了平衡,一個踉蹌倒在了地上,被採摘下來的豆子散落了一地。

「哎呀哎呀,你待在那種地方?如果加入到我們這邊來的話就說一聲啊,不然我們也很頭疼啊。這樣多危險。」

轉過身來說話的,是一個身材頗為壯碩的中年女性。看樣子是在一邊摘著豆子一邊後退的過程當中被這個女人撞飛了。

「對不起,接下來我會注意的。」

用手撣去了衣服上的塵土,女孩一邊道歉一邊拾起地上的豆子。就在她總算把豆子重新撿起來的時侯,從遠方的禮拜堂那邊傳來了鐘聲。直到剛才還沉默著幹活的人們露出了笑臉,停下了手頭的工作,伸了伸懶腰,用憋了一整天的話和周圍的人進行交談,慢悠悠的收拾起來。

發覺裝著豆子的籃子開始被裝上貨車之後,女孩慌慌張張的跑了過去。在最後一個籃子被運走之前喊住了對方,然後把收集到的豆子倒了進去。

脫下在幹活的時侯為了不讓頭髮產生阻撓而綁在頭上的頭巾,女孩也踏上了歸途。從頭巾的束縛之中掙脫開的頭髮散發著被朝陽照射到的湖面般的金色光芒。一頭的汗水把幾根髮絲黏在了前額上。

滴下來的汗水流到了眼睛裡面,用袖口拭去。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從背後叫住了自己。

「喂,那邊那個。金髮的女人。」

朝四周望了一望,附近沒有金髮的女人。發覺到對方是在喊自己的女孩急忙轉過了身。

在稍微有些距離的地方,拿著一塊薄板的男人正站在那裡朝自己招手。

是監工。擔任監視村民們工作情況的任務,領主——準確的來說是向作為領主的代理管理著莊園的代理人進行匯報。偶爾也會出現偷偷夾帶作物回家或者隨意拾取掉落在地上的麥穗的人,處罰這些人就是監工們的工作。

對方是覺得自己偷了什麼東西了嗎。女孩懷著不安的思緒走到了監工的跟前。可是監工並沒有調查的意思,注視著手裡的薄板,用有些粗魯的語氣詢問女孩。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艾瑪波拉。艾瑪波拉·特內雷薩。」

「特內雷薩……?啊——是塞爾老爺子的遠房親戚來著對吧。行行。」

看樣子他是搞明白了什麼,用黑炭在版上留下了奇怪的印記。

監工是從居住在莊園中的農民中選出來的代表。不過,因為能夠識字和讀書的人沒幾個。所以他們只是用必要的記號來幫助記憶來使用。反過來說,對於那些識字的人來說,這就像是密碼一樣,完全看不懂寫了些什麼。女孩惴惴不安的注視著監工指尖的動作。

「那個……我,什麼都沒拿。」

還是沒能忍受住不安,結果情不自禁的說出了辯解的話語。聽到這番話的監工又一次抬起了頭看著她,彷彿很麻煩似的用夾著黑炭的手指撓了撓頭。

「我又沒有懷疑你——不過啊,你幹活就不能再麻利一點?說是遲鈍沒錯啦。但是就連小孩子都要比你能幹啊。」

「對不起……」

說著,女孩深深地低下了頭。明明就應該是個農民,但即便是如此細微的舉動當中也流露出貴婦人的高貴感。或許是女孩這種似乎被秋風一吹就倒的失落的樣子讓監工感到頭疼,他又把視線挪回了用來寫記號的板子上。

「算了,也沒什麼。這不是用來記錄誰偷了東西的。你可以走了。」

說著監工就好像被狗追趕一樣,收起了板子。女孩深深地行了一禮,之後轉過身去快步離開。

監工也好,還留在耕地裡面的人們也好,全都注視著她離去的背影。

在春天即將結束的時侯,來到了住在山丘上牧羊人家的女孩。說是那戶牧羊人家的遠房親戚,但沒人相信。大家都覺得她像是某個地方的貴族或者是哪個王家的公主。

她剛剛出現的時侯,那種優雅的行為舉止和引人注目的美貌在村子的年輕人中間引發了一股熱潮,可是現在,發覺到她根本就是不中用到讓人受不了的地步之後,人們就連要不要接近她這點都要思量再三。畢竟在農村裡面,美麗的容貌遠遠比不上勞動力重要。

儘管如此還是有幾個年輕人勇敢的進行了嘗試,可是都被女孩毫不留情的拒絕了。按照被同伴們當成笑柄的他們的話來說,那已經不能說是頑固或者毫無縫隙了,簡直就好像是信仰堅定的修女或者是為了亡夫發誓守護貞操的寡婦一樣。

所有人都覺得這樣的說法有些微妙。她時不時,會把掛在脖子上的圓形石子抱在雙手當中,看上去就好像是在祈禱。而且來到那戶牧羊人家居住的不僅僅是她一個。還有一個年幼的少女。雖然沒有人知道她們兩個之間是怎樣的關係,但是比起姐妹看上去更像是年輕的母子。那麼父親呢?按照以八卦為專職的婦人們間流傳的謠言,一會兒是某條街道上的製鞋匠,一會兒又是理髮師,男方的身份每一天都在變化著。最近,就連其實是和從島國來大陸的王都留學的王子之間產生了不可能有結果的戀情這種不著邊際的說法都出現了。

試著去詢問牧羊的老夫婦真實情況,結果妻子那邊的回答是「老頭子那邊的親戚關係我不是很清楚」,可那個老頭子平時就是一幅裝糊塗的樣子,就算從他那裡聽到了什麼答案也不能做數。

在出身上擁有眾多謎團的女孩。不過,大家還是產生了一點共識。

牧羊女艾瑪波拉真的是非常美麗。

儘管,她也只有這唯一的一個長處了。

艾瑪波拉似乎是急不可待地朝著山丘跑去。

每一天,都是在拖別人的後腿,給別人添麻煩。自己一個人什麼事情都做不成。

坡度逐漸變陡,有點喘不過氣來了,把手撐在雙膝之上調整呼吸。會回頭去眺望,開闊的平原被夕陽染成了紅色。壟和壟之間的條紋花樣就好像是波濤一樣,不禁回憶起曾經在天空中看到過的海面。

民宅之間都相距甚遠,被個人所擁有的田地分隔開來。完成了莊園的工作回到家裡的人們,還有自己家裡的家畜和田地等著他們去照料。

在略遠一點的地方,有著禮拜堂,穀倉和領主的代理人生活的大宅。不過,艾瑪波拉還沒有和領主的代理人這樣一號人物見過面。雖然負責管理莊園的是承擔代理任務的代理人,可是管理工作的農民還有下達指令的是代理人的助手和監工。

在平原的盡頭,有一座被夕陽染紅的城市。目力所及的整個莊園的所有者就是那座城市的領主。

帕修索迪侯爵家統治下的,拉托雷亞領土,安內洛。既是城市也是國家。

拉托雷亞是位於名為艾斯塞納里奧的大陸最西方的大國。是在消滅了自古就爭端不斷的眾多小國之後,給被人們稱為鮮血的荒野的西域帶來了富饒和和平的王者。

從安內洛開始,眾多的小國被拉托雷亞吞併,成為自己領土的一部分是從大概兩百年前開始的。不過,現在各個城市的自治權都歸不同的領主所有,也沒有進行文化上的統一和束縛,倒不如說是在獎勵和保護著各自獨特的文化和藝術。

藝術的根源在於向神明的祈禱。王都科努的藝術水平自然是不用說了,同樣由此發展起來的技術和學問也非常的發達,因此作為學院都市而非常著名。市民中多數都是藝術家、技術工人或者是學者還有他們的學生,在他們回到故鄉之前留下的眾多作品裝點著王都的各個角落,據說整個城市美不勝收。

拉托雷亞是被天使所祝福的國度。發出這樣的讚歎之後,周圍的一些小城邦也在它的羽翼庇護之下,發展出各自的文化。

實在是太大了,艾瑪波拉這麼想。

在小島上的,小國家。她深切的感受到位於那裡的頂點,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被封閉著的自己是多麼的渺小。被奧庫托斯和艾賽維納兩個國家一分為二的島嶼現在已經統一了,可是整個島嶼的面積加起來估計也不到拉托雷亞領土的三分之一。

儘管如此,自己還是知道了,還是發現了。因為有人把自己解放到這樣一片廣闊的土地上來,所以堅信自己一定能夠發生改變。

頑強的綻放吧,他這麼對自己說。所以絕對要堅強的活下去。

一股晚風從坡道的下方吹了上來。被汗水濡濕的頭髮變涼了之後感覺非常舒適。幹農活的時侯穿著的衣服是木棉製成的,通風很好。

在腳踝附近隨風飄舞的下襬沾滿了泥土。握著鐮刀的手上長滿了肉刺。如果說曾經的那個自己看到了現在自己的這幅模樣,應該會感到非常不屑吧。儘管如此,比起那個時候,現在才更加有活著的實感。

抬頭仰望天空,東方已經開始被染成了藍色。夜晚即將降臨。一想到這裡心跳便開始加速,自然而然的用雙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確認著藏在衣服底下的石子的感觸。

就算不能夠相見,只要月光還能夠照耀到自己,就一定能夠繼續綻放。能夠感受到侍奉著月神的他為了讓和平和安寧降臨到這片土地上付出的一切。

可是,就算這樣,還是祈願著能夠見面。

寂寞不曾消逝。他用手心撫摸自己臉頰時的那份感觸,到現在也沒有忘記。如果那個時候,沒有拒絕他的話,是不是在自己的唇邊也能夠留下一抹回憶呢。

想到這一點,臉開始發燙。靜靜地感受著迎面吹來的強風,冷卻了心頭的熱度。

想要和他說的話,想要傳達給他的信息,如同雪花一般積攢在自己的心中。這些東西是如此的沉重,如此的痛苦,可就算這樣,還想要積累更多。等到了他回來的時侯,一定要把自己心中的思緒說到他厭煩為止……這種願望成為了讓她不斷活下去的精神食糧。

「西奧博爾德……」

輕輕的唸著他的名字,話語隨風飄逝。全神貫注的祈禱著,希望侍奉月神,狩獵惡魔的那個人能夠平安無事。

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和回憶玩鬧過後的艾瑪波拉再一次急匆匆的沿著坡道向上,踏上了歸途。

在山丘上視野最好的位置向下一點的地方,有一座被柵欄圍起來的民宅。在柵欄當中,主屋和家畜小屋還有紡織小屋佔據了一半的空間,剩下的一半是從領主那裡得到的自留地。種植出來的作物不僅能夠滿足自己的口糧,還能夠有多餘的份量拿到城市裡面去賣。就這樣多多少少攢下了一些錢。

包括主屋和家畜小屋在內的建築物都是用木頭作為骨架,牆壁是用泥土乾燥之後砌成,屋頂則是稻草葺的。主屋之中有一塊需要用梯子上下的二層空間,所以屋頂的一部分略高。

越過由木頭組成的柵欄,艾瑪波拉從後面進入到宅地中。之所以不從正面走進去,是因為正門朝著山丘的頂端。從山下爬上來的時侯就一定要繞上大半個圈子才能走過去,另外因為每天晚上都要溜出去的緣故,早已經發覺了越過柵欄的捷徑。如果晚上從正門出入的事情被家人發現了,肯定會被訓斥,太危險了,以後別再這樣了。

家畜小屋那邊聽不到羊群的聲音。似乎還放牧在外沒有回來。這附近的牧羊人都必須把自家的羊群帶到領主直屬的牧草地或者是休耕地去放養。這是為了讓羊群排出的糞便能夠成為土壤的肥料。雖然也有些牧羊人擁有屬於自己的牧草地,但是那一定要等到附近的田地收穫完成了之後才可以把羊群放牧在上面。要不然因為迷路誤入田地的家畜把莊稼都給糟蹋了就麻煩了。當然,違反規定擅自進行放牧的人會被處以罰金,被監工當作是重點的監視對象。

這戶人家也是一樣,田地的一半是為了來年准備的休耕地。可是,在休耕地上看不到羊群的身影。這麼說來,應該就是放牧到領主的土地上去了。

決定在進屋之前先去看看家畜狀況的艾瑪波拉走向了家畜小屋。家畜小屋當中被分隔成了許多小隔間,有為了羊群而準備的房間,也有為了其他的家畜準備的房間。除了羊群之外,還養了五隻鵝,八隻雞。

說不定已經下蛋了。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今天的晚飯就能夠豐盛一點。正當她懷抱小小的期待準備進入家畜小屋的時侯——停下了腳步。

從主屋那邊傳來了某種聲響。那是陌生女人的聲音。是客人嗎。

附近的什麼人前來做客並不是非常稀奇的事情。可是,艾瑪波拉還是不安的皺起了眉頭。因為她聽到的聲音裡面,包含著憤怒的情緒。

產生了不好的預感,艾瑪波拉奔向主屋。可是,她又害怕直接衝進屋子裡面去,於是便躲藏在牆壁的一角,窺視著情況。

在主屋的門口,站著一個大概二十五歲的女性。雖然記不起名字,但是曾經看到過這張臉。應該是做木匠親戚的老闆娘。還帶著一個六歲大小的小男孩。小男孩的心情似乎很不好,一副忸忸怩怩的樣子,一會兒踢踢地面,一會兒拉拉衣角。

和站在門口的女人對話的是,收養了艾瑪波拉的這個家的牧羊人的妻子,德波拉。頭髮好像高級的羊毛一樣染成了白色,背略微有些駝,個子也不高,儘管如此,佈滿了皺紋的臉上那炯炯有神的黑色眼睛比起要強的小姑娘也是不成多讓,是一個非常值得信賴的人。

可是,那樣的德波拉卻好像非常為難似的低著頭,沒有對女人說的話做出反駁。而德波拉之所以低著頭,是因為一個年幼的少女正抱著她的膝頭。

穿著淡紅色的單衣,四歲左右的少女正緊緊地貼在德波拉的腳邊,把臉埋在了她的衣服裡面。看到她鬧彆扭一般的樣子,艾瑪波拉情不自禁的呼喚起少女的名字。

「艾倫。」

聽到這聲音之後,所有人都一起轉向了這邊。艾倫也一下子抬起了頭來,這一次她跑到了艾瑪波拉的腳邊,緊緊抓住了她。如果是在平時,艾倫一直都是非常高興的迎接艾瑪波拉回來的,可是今天別說是笑臉了,連一句話都沒說。

「怎麼了,艾倫?」

「還怎麼了,我說你啊。」

回答她的是木匠的老闆娘。把臉轉向了艾瑪波拉之後,把正低著頭鬧彆扭的那孩子用力地拽到了這邊。男孩子兩側的臉上各有三道紅色的印跡,就好像是有人惡作劇的畫上了無精打采的貓鬍鬚一樣。有那麼一瞬間,艾瑪波拉覺得那是用老闆娘的化妝品做出來的惡作劇。可是仔細一看之後就能發現,那其實是抓傷的痕跡。

「這可是你家孩子幹出來的好事啊。結果也不肯道歉,一直都是那個樣子。又不是啞巴不會說話。」

聽到這話之後,艾瑪波拉大吃一驚。

在大人們工作著的時間裡,孩子們被聚集到了一起,由年長的孩子負責照看年幼的孩子。艾倫也一樣,每天都加入到孩子群當中去,一起玩耍。昨天還和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玩了過家家的遊戲,然後非常高興的說給自己聽。

艾倫是個很聰明的孩子。清澈的榛色眼睛能夠看穿別人的感情。很難想像她會隨隨便便的傷害別人。

「艾倫,真的是這樣嗎?」

雖然這樣詢問,卻期待著否定的回答,可是,艾倫把自己的臉龐深深地埋在艾瑪波拉的衣服裡面,微微點了點頭。這樣的回答完全出乎了艾瑪波拉的意料。

「為什麼會這樣做?」

肯定是有什麼特殊的理由。但這次艾倫沒有回答。只是抓著艾瑪波拉衣角的手上又加重了一分力道。似乎在忍耐著什麼一樣。

感受到這一點的艾瑪波拉,悄悄的握住了艾倫的手,然後毅然的抬起頭。

「讓你的孩子受了傷這點我感到非常抱歉。可是,艾倫不是那種會無緣無故做出這樣的行為的孩子。」

對於艾瑪波拉庇護艾倫的行為,木匠的老闆娘瞪大了眼睛。可這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很快她就怒目而視。

「你說什麼?照你這意思,難不成還是我家孩子不好?在別人的臉上留下了如此難看的傷痕,還好意思說出這種話,臉皮也太厚了……!你要是用這樣的方法教育她,將來肯定會成為一個不守規矩的人!」

被對方責備了之後,艾瑪波拉沉默了。

自己身上,可說是沒有任何的可取之處。雖然經常把艾倫的事情掛在身上,但是對於自己究竟能不能夠勝任母親這樣一個重要的角色完全沒有自信。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注意到了在一旁低著頭鬧彆扭的男孩子。他的態度顯然是在表達不想久留於此地。大概追究起來的話他也有一部分的責任。所以,不願意承認這全都是艾倫的過錯。

雖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艾瑪波拉卻沒有避開對方的視線。或許是對於這種反應感到非常不高興,老闆娘把身子更往前傾,似乎是打算繼續爭執下去。此時,始終在一旁非常困擾的看著大家的德波拉插了進來。

「哎,冷靜點冷靜點。小孩子在玩耍的時侯吵架不是很常見的嗎。佐艾,你是個孩子的時候不也常常弄壞附近的東西,和別人吵架,又或者是揮著趕牛鞭跑來跑去的嘛。」

被人把自己過去做過的事情捅了出來,這回輪到老闆娘瞠目結舌了。似乎是意識到以熟悉自己年少時期的老年人作為對手情況會很不妙,儘管臉上還透露著不滿,終究還是讓步了。

「……我明白我明白。可是,不管怎麼說不要忘記讓咱家的孩子受了傷這個事實——好了,走吧。」

說著,老闆娘牽著兒子的小手,匆匆忙忙的離去了。

等到二人的身影消失了之後,艾倫終於鬆開了艾瑪波拉的衣服。艾瑪波拉立刻蹲了下來,和艾倫的視線齊平。

「吶,艾倫。到底為什麼要那麼做?」

肯定事出有因。要不然艾倫不會是如此頑固的態度。可是艾倫依然低著頭,一言不發。

「是那個孩子欺負你了嗎?」

那個男孩子之所以會心神不寧的,應該是他對於自己也犯了錯誤這點有自覺吧。如果能知道事實的真相那麼就能夠證明這不全是艾倫的錯。可是,艾倫到頭來還什麼都沒說。

無可奈何的艾瑪波拉嘆了一口氣。德波拉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用放在心上。只不過是被比自己年紀小的女孩子抓破了臉,就鬧翻了天,那才是不好呢。看到了沒?那張臉。和沒睡醒的貓一模一樣,你別說,還真挺適合他的呢。像那樣子的話,用不著十天就好了哦。」

因為德波拉的安慰,艾瑪波拉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無論到底是哪一邊的責任,畢竟是讓人家受了傷,心裡過意不去也是正常的。

「艾倫,我是相信你的。一定是發生了讓你非常討厭的事情,對吧?我覺得那個孩子也明白為什麼艾倫會生氣的原因。但是因為艾倫什麼都不肯說,所以才會那樣意氣用事的吧。不願意由自己先道歉。所以呢,下次再見面的時候艾倫先去道個歉吧?不管怎麼說抓傷了人家是事實……好嗎?」

「……嗯。」

艾倫總算是有了回應。放心了的艾瑪波拉露出了笑容。在一旁看著兩人的德波拉也同樣。

「艾倫是個好孩子呢——艾瑪波拉,你也用不著在意佐艾說過的那些話。當初被佐艾用鞭子追著打的,就是她現在的老公哦。不管究竟是誰的錯兩個人都不肯退讓呢,倒是讓家長都很頭疼。過了十年之後,兩個人居然一臉若無其事的待在了一起,大家都笑得不行了。不過,孩子們之間的吵架就是這麼回事啦。」

「沒錯沒錯,我以前也常常被這個老婆婆用掃帚打屁股呢。把人像垃圾一樣的掃出家門,受不了受不了。」

三人都將視線投向了突然出現聲音的方向。一邊拄著牧羊杖一邊走來的是,長著銀白色的頭髮和鬍鬚,就連眼眶上面濃厚的眉毛都是銀白色的老人。羊群跟在他的身後,通過打開了的柵門魚貫而入。有著很長的黑白色毛髮的狗在一旁驅趕著它們,筆直的走進了家畜小屋。

「爺爺,歡迎回家。」

「嗯,好,我回來了。」

被來到了身邊的艾倫抱了個滿懷,老人——牧羊人塞爾吉奧·特內雷薩摸了摸哭喪著臉的少女的腦袋。完全就像是寵愛孫女的爺爺的光景,雖然實際上艾瑪波拉和艾倫同這對老夫妻之間並沒有血緣關係。

特內雷薩夫婦倆,曾經有過一位獨生女,但是她已經去世了。就在他們已經習慣了兩人獨自生活的時候,艾瑪波拉和艾倫出現了。一開始的時候打算在分給她們一點食物和水之後就讓她們走的,可或許是在艾瑪波拉的身上看到了女兒的影子的緣故,夫婦二人勸說兩位少女留了下來。

對於沒有去處的二人來說這是求之不得的事情。而且不僅是讓她們居住在這裡,還把她們作為遠房親戚的孩子給了特內雷薩這樣的姓氏。這麼一來就能夠讓艾瑪波拉在莊園裡面工作,得到領主帕修索迪侯爵的保護。可以說,艾瑪波拉和艾倫能夠活到現在,全都是這一對老夫婦的緣故。

「想要的話我現在就來打你的屁股,不過從以前開始就一直沒什麼效果。」

德波拉用略顯吃驚的表情說了之後,塞爾吉奧用牙齒幾乎掉光了的嘴巴爽朗的笑了,之後便走到了家畜小屋那邊。確認牧羊犬還有羊群全都平安無事的進去了之後,關上了家畜小屋的房門。

「那麼,開始準備晚飯吧。今天得到了獎勵的奶酪哦,艾倫。」

德波拉微笑著說道,依然低著頭心情很不好的艾倫的表情也變得開朗了一些。

白天,德波拉到奶酪小屋那邊去工作。替屬於領主的羊擠奶,之後裝進壺裡送進小屋,女人們便開始製作奶酪。在此基礎之上再用煙燻製成的商品能夠拿到安內洛的市場上去賣。做出來的奶酪都是商品,農民們不能夠據為己有,可是偶爾也會得到一點小小的賞賜。由於製作奶酪是必須由技術嫻熟手腳乾淨女人才能夠完成的特殊工作,所以得到賞賜的頻率遠比其他的工種要高出許多。

艾倫最喜歡羊奶奶酪了。燻製品的話是能夠保存上一段時間的,可是在得到的當天就拿出來這應該是為了艾倫考慮吧。和塞爾吉奧一樣,德波拉也把艾倫當成是自己的孫子一樣來寵愛。

「艾瑪波拉,來幫幫忙。啊,不過首先要去換個衣服,身上沾滿了泥呢。」

「好的,奶奶。我很快就回來。」

說完,艾瑪波拉就離開了主屋。首先去到倉庫,把系在腰帶上的鐮刀放了進去。之後回到紡織小屋換了一身衣服。那是特內雷薩夫婦獨生女的遺物。白色的襯衫和長度直達腳踝的藍色裙子,抹茶色的背心外面,套上繡有紅色花邊的白褂裙。是這附近年輕女子的標準穿著。顏色上多少有些差異,不過形狀上基本是一模一樣。應該算是本地的傳統吧。小孩子和老人,還有結了婚的女人大都穿著非常樸素的單衣,這樣一身打扮應該是未婚女子的含義。老夫婦二人的女兒似乎是在結婚之前死去的。

裙子也好背心也好,上面都佈滿了各種紐扣,穿起來很是麻煩,不過已經習慣了的艾瑪波拉動作很迅速,一轉眼的時間就換裝完畢。馬不停蹄的跑到門外,這次是朝著田地的方向。在田地旁有一口水井。分開雙腿站住身子打上一桶水,用這桶水洗了洗臉和手。把沾上的泥土和汗水洗淨之後,在褂裙上面擦了擦,然後回到了主屋。

德波拉正蹲在在爐灶前頭往裡面加柴火。爐灶上頭架著的鐵鍋裡面裝滿了水,雖然還沒有燒開,但是冒出的熱氣和煙氣一起沿著排煙的煙囪徐徐上升。

艾瑪波拉拿出了裝著雜糧的袋子,盛了一碗倒進鍋裡。在穀物煮熟變軟之前,把掛在橫樑上的煙燻豬肉切成細條,也放進了鍋裡。

食物的種類並不是很豐富。幾乎每天都是相同的菜譜。但是對此沒有什麼不滿的,而且這樣一來只要記住一次順序之後就輕鬆了。最近一個人能夠做到的事情逐漸增加,做飯的過程也讓人愉快。覺得自己總算是能夠派上一點用場了。

就在食物的準備差不多了,德波拉正在切奶酪的時侯,塞爾吉奧回到了主屋。在給羊群準備好了飼料和水之後,似乎田地那邊也照顧過了。坐在餐桌兩側的長椅子上,把只能等著晚飯完成無所事事的艾倫放到了膝蓋上。擔心著依然沒什麼精神的艾倫,和她說著各種有趣的話題,無意之中,視線移動到了艾瑪波拉的腳邊。

「艾瑪波拉,你怎麼受傷了。」

被發現了之後,再想要隱藏也來不及了。德波拉稍稍提起了艾瑪波拉的裙角,腳踝上紅色的痕跡顯露了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

「這個,不小心……自己用鐮刀劃到了……」

工作上淨是失敗的事情老夫婦兩人也很清楚。可是,這種不注意才產生的傷痕被人發現之後,有種自己的愚蠢暴露了的感覺,心情一下子低落許多。

「可是,沒關係的。只是稍稍被刀尖劃到了一點點而已……」

至少不希望二人為自己擔心,努力地做出開朗的表情來。可是,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從屋子的外面傳來了急促的狗吠聲。

塞爾吉奧把艾倫從膝蓋上放了下去,走到門前,通過門上面的小窗觀察外頭的情況。然後麻利的打開門閂。

站在門口的是監工。沒有拴住的狗在身邊吠叫著,他投降似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塞爾吉奧吹了一聲非常響亮的口哨之後,狗立刻就老老實實的停下了叫聲,趴在那裡。

「怎麼了,這麼晚還來。」

狗安靜下來之後,監工放心了許多,於是塞爾吉奧問到。監工輕輕的咳嗽了兩聲,舉起了圓筒狀的羊皮紙。

「艾瑪波拉·特內雷薩在嗎?」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艾瑪波拉怯生生的探出了頭。德波拉也跑出來查看狀況,除了年幼的艾倫,這一家人是總動員了。

「有一道給你的命令。雖然你大概看不懂,姑且還是給你吧。不過,我也看不懂就是了……是要求支付罰金的命令。」

「罰金?」

聽到這出乎意料的話語,不禁後退了幾步,艾瑪波拉打開了羊皮紙卷。雖然監工以為牧羊女是肯定不識字的,但是艾瑪波拉一眼就看明白紙捲上寫的文字是什麼意思。

——由於作業遲緩的緣故,影響了領主直屬地的收穫,要求對領主受到的損失進行賠償。

「由於你的問題使得作業延期,結果原本可以收穫的一部分作物現在賣不出去了。所以要求你來賠償,應該是這樣的內容。沒能來得及收穫的那部分作物吃也吃不了,賣也賣不出去,都是因為你導致這個比例上升了。」

覺得她看不懂的監工進行了說明。聽到了這一點的德波拉和塞爾吉奧非常困惑的面面相覷。

艾瑪波拉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被分到的那一份麥子沒辦法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全都收割掉,採摘的豆子也撒了一地。那個時候監工記錄的,應該就是這些事情。可是——

「那個,我……沒錢。」

雖然被當成家人一樣來對待,終究也只是個食客而已。沒有可以自己支配的金錢。現在的艾瑪波拉可說是身無分文。

「這種情況下就要由家長來支付了……」

「知道了。拿到代理大人的屋子那裡去就好了吧。」

塞爾吉奧明白了似的點了點頭。艾瑪波拉是一頭霧水,不過監工也是一副習慣了的樣子。

「好不意思還希望你們能早點去。不然拖下去的話,還要額外的算利息,這方面你們小心點。」

說完,監工就回去了。看到陌生人離開房子之後,狗似乎也感到很滿足,離開了一直蹲守著的位置,走向了家畜小屋。

「爺爺……」

塞爾吉奧關上房門之後,艾瑪波拉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夠喃喃低語。可是塞爾吉奧皺起了深深的皺紋,笑了。

「沒什麼好在意的。這是常有的事。一年裡面,總會有人拿到這麼張紙頭。小孩子破壞了某處田地的柵欄啦,諸如此類的事情。特別是艾瑪波拉來到這裡,還是第一次趕上收穫期吧,不知道具體的做法也是沒辦法的。」

的確,從監工習慣了的樣子還有塞爾吉奧的態度來看,這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可是,就算這樣,心情還是很糟糕。老夫婦好不容易攢下來的積蓄,就這樣因為自己的錯誤而浪費掉了。

低下頭之後,突然有人從身後輕輕的拉了拉自己的裙子。艾倫正用不安的表情抬頭望著自己。似乎是察覺到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沒關係的,口中輕輕的念道,拍了拍她麥穗一般的金髮——用佈滿了刀傷和肉刺的手。

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比不上別人。這讓她感到深深的痛苦。一想到接下來這樣的情況還會繼續,就覺得自己非常的對不起老夫婦和艾倫,如坐針氈。

周圍的空氣很凝重。讓人想要當場蹲坐下來。可是,這樣的一股空氣,被啪的一聲清脆聲響吹散了。是德波拉拍了拍手。

「好了好了,別一直傻站著,趕快坐下來。飯都要涼了。明天要連今天失敗的那份一起努力呢。要是餓著肚子倒下了可怎麼辦,趕快多吃一點。」

話中的含義是,不要因為失敗產生了負面的想法,吃不下飯。雖然說法上有些嚴厲,但這就是德波拉關心的方式。

必須要回應這份關心。

感謝著老夫婦二人的溫柔和每天的食物,艾瑪波拉坐到了餐桌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18 10:37 PM

003 讚歎之都

接受了罰金命令的第二天,不用從事莊園的工作。莊園是輪流工作的制度,今天由昨天休息的那部分人來工作。

儘管如此,也並不是無事可做。倒不如說,積攢著的工作是堆積如山。農具的修理,紡織的工作,就算是沒有莊園的工作的日子裡,手上也停不下來。今天早上也一如往常,就在雞的第一聲打鳴之後,全家人都出動了。

吃完了用雜糧做成的麵包之後,塞爾吉奧和德波拉就著手打理田地了。然後艾瑪波拉開始做起出門的準備。

去安內洛城內的集市做買賣。出售的商品是德波拉編織出來的毛織物。縮尼和染色的工序也都完成了。把這些裝進大籮筐裡面之後,就背到城裡面去賣。

背負如此沉重的貨物,對於年邁的二人來說是非常辛苦的。付給附近的年輕人一點手續費之後倒是也能讓他們來幫忙,不過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因為特內雷薩家裡有了個年輕的女孩子。

不過,問題在於艾倫身上。昨天發生了那種事情之後,再把她寄放到別處去就有些顧慮了。雖然艾倫自己是沒說什麼,但是明顯還不高興。

既然如此,把她一起帶上就好了。心情肯定會好起來。

塞爾吉奧提了這樣的建議,德波拉也表示贊同。讓非常忙碌的二人照料艾倫多少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如果艾倫能夠高興的話,這當然也是一件好事。所以,艾瑪波拉便決定帶著艾倫一起去安內洛。

背上背著籮筐,手裡牽著艾倫,朝著在朝霧中朦朦朧朧的安內洛城前進。兩人穿在腳上的柔軟皮靴非常堅固,走起路來很舒服。

像這樣子牽著艾倫的小手一起走路,讓艾瑪波拉產生了一種非常懷念的感覺。是她的這只小手教會了自己人類的溫暖。同樣,也教會了他。

那個時候是三人同行。如今卻少了一人。似乎是為了彌補這樣一種寂寞感,艾瑪波拉撫摸著用麻繩掛在胸前的石子。

沒關係。他就在這裡——艾瑪波拉在心中對自己暗暗說道。

來到了安內洛城內之後,跟隨著人流來到了集市所在地的廣場。一座石製的鐘樓聳立在廣場的正中央,地上則鋪著整齊劃一的石磚。一天中在鐘樓上吊著的大鐘兩次敲響的時刻便是廣場開門和關門的時間。

在門口有一個守衛,負責檢查每一個出入的人。因為來做買賣的人必須要支付攤位的費用,帶著大量貨物的人一個接一個的被守衛叫住。

艾瑪波拉用從德波拉那裡得到的錢支付了攤位的費用,然後得到了象徵許可的木牌。上面印著和以廣場門口的驢馬為樣板的紋章一樣的印章,日期也同樣刻在上面,因此想要重複利用是不可能的。

廣場上早已經人山人海。出售的商品也是琳瑯滿目。用貨車運過來的蔬菜和水果,還有畫上了鮮豔圖案的陶器,盛滿了美酒的酒桶。

家畜也是一種商品。尾巴上的毛還沒有長齊的苗條的小馬駒似乎還不習慣這種人聲鼎沸的環境,不停地甩著頭。在小馬駒的身旁,關在籠子裡面的雞被貓嚇到,引起了一陣騷動。

安內洛距離王都科努很近。坐上馬車的話也就是一天左右的路程。集中在王都的商品基本都是從各地挑選出來的精品,近水樓台先得月,集中在安內洛的商品也就大多是品質上乘的好東西。

艾瑪波拉尋找著空曠的地方,最後在靠近鐘樓的地方放下了籮筐。在艾倫的幫助之下,鋪下了墊子,然後把成為了商品的毛織物陳列出來——可是,客人卻幾乎都不過來。簡直就是在刻意迴避著一樣,就算是展現出興趣的人,也都站在遠處窺視了幾眼,最終離開。

附近的攤位前都是人潮湧動,討價還價的爭論不絕於耳。覺得奇怪的艾瑪波拉開始觀察起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結果她發覺似乎是自己先出聲吆喝的效果比較好。乾坐著等待顧客上門是不行的。

所有的商人,都帶著非常親切的笑容。學著他們的樣子,艾瑪波拉也拚命做出了笑臉。

「請……請來看一看!拿到手裡試一試也可以哦!」

試著朝路過的壯年男子打了個招呼。於是男人停下了腳步,蹲在了毛織物的隊列前。

成功了。這麼想著,伸出手去,想要把毛織物攤開讓對方看到更多的品種——結果,男人握住了自己的手。

「那種沒品位的東西誰要啊。如果是這個的話,我倒是願意買下來呢。」

沒能一下子明白對方話語中的含義。可是,注意到對方在自己胸部和腰部來回移動的視線之後,就明白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股血氣猛地上湧。

在集市上妓女們也在招攬生意。是被人當成了那種女人了麼。可是,這種事情根本無所謂。從被抓住的手腕開始,向上蔓延的厭惡感讓艾瑪波拉難以忍受,她猛地用空著的另外一隻手拍打了男人的手背。

「這個,無理之徒……!」

下意識中說出口的話語。比起自己的手背被人打了這一事實,男人對於這個農家的小姑娘說出口的自己身份不符的這句話更吃驚,眼睛都瞪圓了。鬆了一口氣的艾瑪波拉立刻發現自己說錯了話,可是在冷靜下來的同時又產生了另一股全新的怒氣。紫丁香之瞳用被人歌頌的紫色目光狠狠地注視著男人。

「剛才的毛織物,質量到底如何。你根本就沒仔細看……!」

德波拉傾注心力才做出來的毛織物被人如此貶低,這讓艾瑪波拉覺得非常不甘心。用上等的羊毛製成的毛料,只是放在膝蓋上面就能夠感受到它的溫暖。用來做外套的內襯的話,只要一張就足夠抵禦寒冬的肆虐了。可是,根本都沒有拿到手裡仔細看過,就說出了如此過分的評價。

這樣一股暗流湧動的氣氛吸引了周圍的視線。或許是覺得被人注視的感覺非常不好,男人站起身來,興趣缺缺的俯視著艾瑪波拉。

「連做生意的規矩都不懂嗎,沒見過市面的農奴。要是可愛點,讓大爺開心,說不定大爺還會買那麼一張。」

扔下這番話之後,男人便離開了。或許這是常見的場景,周圍的人群也很快失去了興趣,回到了自己的買賣當中。

「波拉,不要緊嗎?」

艾倫擔心的靠了過來。似乎是在看到自己憤怒的表情之後,感到了不安。

「沒事。」

苦笑著,艾瑪波拉把毛織物重新鋪好。為了讓顧客能夠看得更清楚一些,特地擺成了扇形。

可是,沒有人上門。發生了剛才的事件之後,對於自己吆喝這點也產生了牴觸的心理。儘管如此,也不能完全的一言不發,於是儘可能的以女性為目標,招呼客人。

可是,反應還是很少。就算有人對於毛織物產生了興趣,不懂得買賣對話的艾瑪波拉也總是把握不住機會。似乎是對於自己支支吾吾的語氣產生了不安,女性顧客大都在「今天還是算了」這樣一句話之後就離開了。

叫住了十幾個人之後,總算是賣出去一張。時間已經接近了正午,廣場上的客流稀疏了許多,或許是吃午飯去了吧。無論怎麼吆喝,都幾乎沒有停下腳步的人。看樣子在這個時候再怎麼提高音量都沒用了。

「我們也來吃飯吧。」

「嗯。」

把從德波拉那裡得到的布包從籮筐裡面拿了出來,打開。裡面裝著兩人份的黑麵包。同樣是從德波拉那裡得到的皮囊當中裝滿了兩人份的水,就著皮囊當中的水,啃起了麵包。

就算商品賣不出去,艾倫還是很高興的樣子。集市上面聚集著各種珍奇的東西。當裝載著這些商品的驢子或者是馬從攤位前面經過的時侯,艾倫便會開心的大叫起來。

榛色的眼睛咕嚕嚕的轉個不停。最後,這樣一份視線停留在了一點上。感到奇怪的艾瑪波拉隨著艾倫的視線望了過去。

艾倫視線的前方,是一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小女孩。似乎是和雙親一起來買東西的。一隻手上拿著剛剛買下來的人偶,高興的抱在懷中,另一隻手和父親牽在一起,滿面笑容的和母親交談著。

在親子三人消失在人流中之前,艾倫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們。可是,在注意到艾瑪波拉的視線之後慌慌張張的低下了頭。

看到她的動作,艾瑪波拉明白了。艾倫是並不是因為羨慕女孩子手裡面拿著的那個人偶才會注視著他們。而是因為有父母陪伴在她的身邊。

對於艾倫來說,艾瑪波拉就是母親一般的人物。另外,還有一個父親一般的人物。就是為了侍奉月神而離去的那個人。

可是,自那以後,艾倫再也沒有提起過那個人的事情。這個年幼的少女非常清楚。在這個世界上,最迫切的期望著那個人歸來的人就在自己的身邊。

強忍著想要說的話,想要撒的嬌。再一次發現到這一點之後,艾瑪波拉情不自禁的把艾倫抱在了懷中。小小的頭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胸口。

現在回想起來,為了盡快適應現在的生活費盡了心力,結果卻忽視了艾倫的存在。但實際上什麼事情都做不好,就是賣個東西都是這幅慘狀。這樣下去的話,能不能把攤位費賺回來都很難說。

客人依然對自己的攤位敬而遠之。既然如此,至少在現在這個時候,想要為艾倫做一些什麼。

一想到這一點,艾瑪波拉開始歌唱。是以前艾倫曾經說過希望自己教她的那首歌。是自己每天晚上在山丘上仰望著天空哼唱的歌曲。

你送給了我一枚石子

說是撿到了一顆星星 送給了我一枚石子

艾倫陶醉似的側耳傾聽,在聽到熟悉的旋律的時侯也會一起跟著哼唱。重合在一起的聲音是如此可愛,艾瑪波拉連續唱了好幾遍。畢竟,這是自己唯一有自信能夠為艾倫做的事情了。

不斷重複著,相同的旋律。兩人不知疲倦的歌唱著——哢呤,突然聽到了風鈴般的聲音。而且,就在自己的眼前。

吃驚的抬起頭之後,不知何時兩人已經被如同牆壁一般密不透風的人群圍住了。沉浸在歌唱之中,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環境的艾瑪波拉大驚失色,情不自禁的把艾倫抱在了懷中,保護起來。被人群團團圍住,這讓她想起了在被追趕至溪谷的邊緣的那個日子。

可是,同艾瑪波拉的緊張完全相反,眾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柔和的笑容。還出現了零星的鼓掌聲。不明就裡的艾瑪波拉困惑的看著眼前的一切,結果哢呤哢呤的聲響不斷出現。聚集在周圍的人群在離去的時侯,把錢幣投進了用來放置收入的布袋裡面。

毛織物沒有賣出去,可是留下錢之後就走掉了。簡直就像是施捨一樣。

「請等一等!」

不假思索的站了起來,制止了離去的人群。

「明明就沒有拿走商品,我不能接受這樣的錢。」

想要得到什麼,就一定要付出些什麼,等價交換是買賣的基本原則。如果只是獲取而不付出,總有一天會承受不住癱倒在地。這一點自己已經有過切身之痛,因此對於別人給予的金錢完全高興不起來。艾瑪波拉從袋子裡面抓了一把錢,拿了出來。

可是眾人們還是笑盈盈的,婉拒了她想要將錢還回來的想法。

「這是付給小姐歌聲的錢啊。好好的享受了一番動聽的歌聲卻無動於衷的回去可說不過去啊。」

其他的人也隨聲附和道。

這並不是施捨,而是正當的報酬。雖然別人這麼說,自己還是不太理解。對於艾瑪波拉來說,歌聲就是自己內心情感的流露。艾倫聽了之後會覺得高興,也包含著對死去的人的祝福,然後,最重要的是對於侍奉著月神的他的思念。

「我的歌聲,能夠賣錢……」

從來沒想到過這種事情。歌聲能夠賣錢這點當然是沒想到,但是自己的歌聲能夠受到如此多的人的喜愛這點也同樣出乎了艾瑪波拉的意料。自己的歌聲是作為讓王族中意的嫁妝而訓練出來的技能,不過艾瑪波拉本身就喜歡歌唱,自己的歌聲能夠帶給人們快樂這種一種衝擊,讓她感到非常高興。

「姐姐,再唱下去嘛。」

十歲左右的女孩子紅著臉請求道。以小孩子作為對象的話,無論怎樣賣力的歌唱都不會得到報酬。可是,這種事情根本就無所謂。這些人不是為了討好公主,而是純粹的喜歡自己歌唱,為了自己鼓掌,這樣就足夠了。

向聽眾們行了一禮,艾瑪波拉開始歌唱。艾倫也一起唱了起來。

一邊歌唱著,一邊想念他。如果那個人此刻在自己的身邊,會說出怎樣的話來呢。他是不是也會覺得高興呢。情不自禁的,艾瑪波拉把掛在胸前的石子握在手心。

有人扎堆的地方,會吸引更多的人過來。不僅僅是陶醉於歌聲,對於毛織物產生了興趣的人也增加起來,一張兩張的賣了出去。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所有的毛織物都已經賣出去了。這樣一來,不僅僅賺回了攤位費用,光是靠通過歌唱得到的金錢就足以支付昨天的罰金了。

不會給塞爾吉奧和德波拉增加額外的負擔。一想到這點,心情便開朗了起來。於是,艾瑪波拉再一次深深的向聽眾們行了一禮。如此舒暢的心情實在是久違了。

「小姐,真的是太精彩了。如果是你的話,應該能夠成為《歌姬》(La Cantatrice)的吧?」

在聽眾之中,有一個老婆婆一邊鼓掌一邊說道。周圍的人們也都贊成的點了點頭。可是,只有艾瑪波拉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歌姬》?」

優秀的歌手們似乎是被那麼稱呼的。是指站在劇院的舞台上歌唱的意思嗎?儘管並不清楚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是對方應該是在誇獎自己,正當艾瑪波拉打算對此表示感謝的時候。鼓掌的聲音突然中斷,由聽眾組成的牆壁被一分為二。眾人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全都閉上了嘴巴急匆匆的走掉了。

在退潮的人群當中,出現了一個年輕男子的身影。年紀大概在二十五歲上下。蜂蜜色的頭髮用香油向後梳的整整齊齊,上衣是一件在領口袖口用貂皮點綴的高級羽織物。是那種所謂瀟灑的人,另外,也彰顯了他具有相當程度的財力。

男人眯起那有點睡不醒感覺的藍色眼睛,安穩的笑了。

「下午好,《歌姬》。剛才的歌聲實在是太美麗了。」

說著,男人伸出了手。以為是聽眾想要握手的艾瑪波拉笑著伸出了自己的手——男人一把抬起艾瑪波拉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輕輕了吻了一下。就好像是在和貴婦人問安一樣。

沒錯,問安。這是艾瑪波拉在過去曾經無數次接受過的問候方式。

可是,她現在只是個居住在農家的牧羊人的女兒。被人以這樣的方式問候非常不自然。最重要的是對於自己毫無戒備之心這點感到非常的吃驚,艾瑪波拉一下子抽回自己的手,藏到了背後。明知這樣做不好,她還是在對方看不見的情況下用衣服擦了擦手背。

男人朝明顯動搖了的艾瑪波拉投去了苦笑,舉起了雙手,表示自己不會有什麼進一步的舉動。

「這真是失禮了。我原本只是打算表達一下自己的敬意——還有這邊這位小《歌姬》,下午好。」

似乎是剛剛注意到艾倫的存在,男人也朝艾倫投去了笑臉。可是,艾倫躲到了艾瑪波拉的身後。明明剛才被那麼多人圍觀的時候依然毫無畏懼的歌唱著。

「這個孩子是你的妹妹嗎?」

艾瑪波拉今年十六歲,艾倫則是四歲。說是年紀上有點距離的姐妹的話完全說得通。可是,或許是由於艾倫比起同年齡的孩子更瘦小的緣故,常常會被別人誤以為是母子。實際上,對於居住在同一個莊園的人們之間流傳的那些謠言,艾瑪波拉也很清楚。

但是她並不討厭。反倒可以說是歡迎這種誤解。儘管沒有血緣上的聯繫,艾瑪波拉還是希望能夠成為艾倫的母親。

「是我的女兒。」

所以,她毫不猶豫的作答。躲在身後的艾倫用小小的手,緊緊地抱住了艾瑪波拉。

可是男人非常吃驚的抬起了眉頭。

「哎?你的衣服……應該是,我們莊園裡面未婚的姑娘們穿著的那種啊?」

這回輪到艾瑪波拉對於男人的發言產生疑問了。我們莊園,也就是說……

「那個,請問你是……?」

為了確認心中的猜想而提問道。結果男人非常誇張的彎下腰,很紳士的行了一禮。

「哎呀哎呀,真是失禮了。我的名字是蓋塔諾·帕修恩特。請您多關照了,《歌姬》。」

他用非常親切的笑臉報上了自己的名號。

帕修恩特。那是統治著安內洛這座城市的侯爵的姓。

「是帕修恩特侯爵大人嗎?」

艾瑪波拉瞪圓了自己的紫丁香之瞳,詢問道。領主就連隨從都不帶一個就來到集市上參觀這種事情簡直難以置信。如果說是微服私訪,那麼也應該穿著更加不顯眼的衣服出現,可是周圍的人群的視線全都在他的身上晃來晃去。這說明大家都知道他是誰。可是他對於這樣的視線毫不在意,依然笑臉相迎,回答道。

「那是我的父親哦。我是帕修恩特侯爵家的次男。不過次男這種身份,地位也好財產也好什麼都繼承不到啦……現在是負責管理某個父親所有的莊園。」

莊園的管理者。也就是領主代理——代理人。

艾瑪波拉慌慌張張的低下了頭。

「冒犯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不禁流出了冷汗。甩開了他的手,不知道是不是讓他覺得不高興了。如果還把塞爾吉奧和德波拉也牽連進來……不好的預感逐漸膨脹。可是蓋塔諾依然不改臉上的笑容。

「不會不會,雖然說是交給我來管理,但也不過是近兩年的事情罷了。我也不常呆在莊園裡面的。」

代理人主要負責的是會計方面的事物,很少直接和農民們見面。所以就算不認識也是很正常的。蓋塔諾似乎並不在意這這事情,艾瑪波拉安心的嘆了一口氣。

「那麼,能不能問答我的問題呢?」

經他這麼一說,才發覺自己還沒有回答對方提出的問題。不能夠在這樣疏忽下去了,於是艾瑪波拉連忙回答。

「這個孩子並不是我自己生的。但是,她依然是我的女兒。這身衣服是收留了我們的夫婦送給我的東西。因為沒有其他像樣的衣服了……如果您是代理人大人的話,只要稍微調查一下馬上就會知道了。我的名字是艾瑪波拉。是牧羊人特內雷薩家的,艾瑪波拉·特內雷薩。」

居住在莊園裡面的人全都被管理,記錄在案。塞爾吉奧和德波拉收留了一個遠房親戚的孩子還是最近的事情,翻翻底賬的話,應該會在最近的記錄裡面找到相關的記述。

這麼一來對方應該就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人了。雖然艾瑪波拉這麼想,可蓋塔諾用手撐著下巴,為難似的笑了。看樣子這和他希望得到的答案還是有些距離。

「承擔了母親的義務養育孩子呢。這麼年輕就如此有愛心,真是讓人欽佩——可是,我想要瞭解的並不是這個問題……你有丈夫嗎?」

這方面的問題調查一下應該也能夠知道。正當艾瑪波拉想要這麼回答的時侯,她突然發現。蓋塔諾平靜的眼神當中蘊藏著某種獵人的光彩。

簡而言之,他對艾瑪波拉一見鍾情了。

莊園裡面也有年輕人把相同的思緒告訴了自己。可是,他們的說法沒有任何掩飾,非常的直接,真要說起來,僅僅是大量粗俗的用詞這一點就足以成為拒絕他們的理由了。至於那些糾纏不清的人,德波拉會用掃帚好好招呼他們的。

蓋塔諾雖然是次男,但畢竟是領主的親生兒子,也是莊園的代理人。和艾瑪波拉之間的地位差距那是天差地別。

過去自己還是國王的女兒的時侯,對於貴族們的求婚那是理所當然一般的斷然拒絕。因為覺得嫁給父王替自己選擇的對象才是自己的使命,所以沒有必要對沒有被父王選上的那些人傾注感情,再說,自己拒絕他們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可現在已經不一樣了。如果說現在還用和那個時侯一樣的態度甩了蓋塔諾,那麼不僅僅是自己,就連塞爾吉奧和德波拉,甚至是艾倫都會遭殃。

艾瑪波拉是單身的這件事情只要調查了就能夠知道。就算在這裡說謊也沒有任何意義。猶豫再三之後,艾瑪波拉還是選擇說出真相。

「我沒有丈夫。可是我和某一個人定下了等待他的約定。」

用雙手抱住掛在胸口的石子——《水面之月》。那是他送給自己的,心的證明。

蓋塔諾是個溫柔而又優雅的年輕人。不想傷害他,然後又要顧及到塞爾吉奧他們,所以也不想引起任何的風波。因此,告訴對方自己早已經心有所屬,讓他乾脆的放棄這才是最好的辦法——可是。

「那個人什麼時侯才會回來呢。」

蓋塔諾並沒有退縮。藍色的眼睛當中漸漸流露出濃郁的堅定的獵人眼神。雖然言談舉止非常溫和,卻非常黏人。

明明就是領主兒子的身份,卻不擺架子,看著他人的眼神也沒有自大的感覺。所以才希望他能夠儘早放棄。自己的心情絕對不會發生改變。無論怎樣追逐 自己,到頭來蓋塔諾都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

可是,他卻問了自己最難回答的那個問題。他……西奧博爾德究竟什麼時侯會回來?艾瑪波拉不知道,西奧博爾德自己肯定也不知道。就連有沒有活著再相見的機會,也同樣無人知曉。

或許已經再也不能見面了。一直以來都努力避開的這種非常現實的可能性突然出現在眼前,甩也甩不掉,艾瑪波拉的眼眶濕潤了。

慌忙低下了頭,可還是被對方發現了。蓋塔諾收起了笑臉,用非常擔心的眼神看著艾瑪波拉。

「難道說,那個人已經……在星海了?」

星海——那是生活在這片艾斯塞納里奧大陸上的人們用來稱呼脫離了肉體的靈魂歸處的名稱。在艾瑪波拉成長的國度,人們都說死者會去到月神居住著的月之樂園。與之類似,這裡的說法是天上有一片海洋,死者的靈魂轉化為星星就好像魚兒一樣遨遊在星海之中。純潔的魚兒能夠將光芒投射至地面,可是為了不讓罪孽深重的魚弄髒星海,神會飼養野獸吃掉他們,諸如此類的傳說。另外,月亮是神用來窺視地面的窗口,一旦神發現下界發生了什麼災難的話,就會排除散發著白銀光輝的天使前來解救眾生。

那個天使和侍奉著月神的銀龍應該是相同的存在吧。銀龍為了實現願望而乞求力量,其實原本只是個普通的人類。通過誓約獲得力量之後成為了銀龍,用無盡的生命侍奉月神。

所以,成為了銀龍的他絕對不是死者。但他不是這個世界的居民這點倒也是事實。說是去了月之樂園——身處星海,也沒辦法否認。儘管如此,如果跟對方說自己等待著的人是銀龍或者天使的話只會被看成是腦子有問題的女人。自己被別人用怎樣的眼光看待倒是沒所謂,可只要想到這樣一來自己有可能不得不和艾倫分別,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了。

或許是想要替她拭去眼角的眼淚,蓋塔諾伸出了手。但他的手停在了空中。從艾瑪波拉的身後跳出來的艾倫用自己的小手盡全力地推開了蓋塔諾。

「住手!不要欺負波拉!」

以艾倫的力量當然不足以把蓋塔諾推倒。儘管如此,她還是拚命的守護著艾瑪波拉。被少女誤解了的蓋塔諾只能苦澀的笑了笑。艾瑪波拉顧不上自己眼角的淚水,急忙把艾倫拉了回來。

「快停下來,艾倫。不是這樣的。」

艾倫想要保護自己的心情讓艾瑪波拉很高興。雖然是很高興,可是不能讓她在蓋塔諾的面前做出無禮的舉動。

「實在是非常抱歉。」

把艾倫抱在懷中,朝著蓋塔諾低下了頭。也包含著希望對方趁早放棄的含義在裡面。他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但是自己已經不想再和他發生進一步的關係了。

低下頭,避開對方的視線,這樣的舉動意味著拒絕。面對代理人的時侯不能夠採取失禮的態度,這已經是極限了——可是。

蓋塔諾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沒有辦法忘記那個人,很痛苦吧。——我啊,希望自己能夠安慰你。」

就算對方是關心自己,這樣的舉動還是干涉的太多了。而且,剛才的那句話怎麼也不能當作沒聽見。保持著向下的視線,艾瑪波拉凜然的提高了音調。

「我不覺得無法忘記一個人是痛苦的事情。雖然也有回憶起,感到難受的時侯——但只要想到這是那個人留給我的東西,這樣的痛苦就會轉變成安慰。只要還記得那個人,艾倫也在我的身邊,我就不需要其他的安慰。」

拚命的壓抑著幾乎狂暴起來的語氣,儘可能恭敬的緩緩道出自己的真實心情。

無論怎樣痛苦都沒有關係。觸摸自己臉頰的那隻手的溫度,唯一的那一次不自然的微笑,如果要自己忘記這些東西,那比赤腳站在燒紅了的鐵板上更痛苦。

就在此時,頭頂上鐘樓裡面的大鐘發出了沉悶的聲響。集市結束了,同時也代表著用不了多久廣場的大門就會關上。艾瑪波拉不敢放走這個機會,趕緊把鋪在地上的東西和剩下的貨物裝進籮筐裡面。

「時間到了,我要回去了。」

說著便背起了籮筐。可是蓋塔諾依然不屈不撓。抓住了艾瑪波拉的手臂,停下了她。

「等等。我不相信有像你這般美麗歌喉的人會是農民家的女兒。你應該待在和自己相襯的舞台上,《歌姬》」

不知何時,蓋塔諾的臉上出現了咄咄逼人的表情。手上的力道也大了許多。抓著自己手臂的手指幾乎都要陷到肉裡面去了。艾瑪波拉痛得皺起了眉頭。

「請您原諒我,我……」

抬起了一直低著的頭,看著對方的眼睛,似乎是在申訴。可是,話只說了一般就卡住了。在蓋塔諾的身後,出現了一個奇怪的人影。

是一個全身都隱藏在鐘型羽織外底下的身材嬌小的人。用外頭和頭巾把自己的臉藏得嚴嚴實實,只能看到他的嘴角,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可是,艾瑪波拉很快就確定對方是個男人。因為她從那個人外套前襟的縫隙之間看到了他腳上穿著的草鞋。用山羊還是其他什麼動物的內皮拔了毛之後鞣製成的帶子綁在膝蓋上,這種會讓別人看到裸足的裝束,一般來說不會是女人。

在這種時候難道還有什麼要事嗎。吃驚的皺起眉頭之後,發覺他唯一暴露在外的嘴角笑了。說是微笑,倒更包含著戲虐的味道。然後他立起食指,放到了嘴唇上。意思很明確,『別出聲』。

不過,就算沒有這樣的指示,艾瑪波拉也說不出話來了。因為在外套下面露出來的另外一隻手上,捏著一個小動物。

那是老鼠。提著四腳不停撲棱的老鼠的尾巴,搖晃著。艾瑪波拉驚訝的瞠目結舌,注視著那懸在半空的老鼠,可是蓋塔諾完全沒有注意到。就在這個時候,小個子的人瞄準了機會偷偷伸出手——他居然把老鼠放在了蓋塔諾的肩膀上面。老鼠尋找著逃跑的路線,左右亂竄,最終落到了非常高級的外套的後領裡面去。

蓋塔諾直到這個時侯才發覺了情況有異。鬆開了艾瑪波拉的手,尖叫著拍打著衣服。老鼠很快就從袖子中探出了頭,摔倒了石磚上面。蓋塔諾對於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東西感到非常吃驚,用力的用腳踩了下去。老鼠靈活的從蓋塔諾的胯下逃走了,只留下鐵青著臉大口喘氣的蓋塔諾。

看著這幅光景的艾瑪波拉也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可是,引發了騷亂的當事人反倒非常愉快的笑了起來。

「哥哥的舞跳得真好呢。」

尖細的聲音,似乎是個還沒有變聲的少年。身高已經和艾瑪波拉差不多了,應該是在十三歲上下吧。說不定,對他而言這只是個孩子的惡作劇而已,沒有什麼可怕的。就算對方是領主的兒子也一樣。

雖然艾瑪波拉擔心著少年的安危,但是周圍的人們都因為他的戲言強忍著笑出來的衝動。蓋塔諾也一樣,儘管臉上的肌肉依然抽搐著,卻還是用沉著的態度轉向了少年。

「這可不行啊,居然會有做出這種惡作劇來的小鬼。你是哪個職人的徒弟嗎?還是說某個商店的打雜?」

「想要知道啊?那就猜猜看啊。」

少年依然保持著笑容。他難道就不知道自己可能會被判罪嗎。

突然之間被扔到一邊的艾瑪波拉只能默默的注視著這兩人的對話。忽然有個人扯了扯艾瑪波拉的袖子。不是艾倫。而是在一旁賣水果的女人。女人靠到她的耳邊,輕輕的說道。

「小姐。趕快乘著現在逃跑吧。」

「可,可是,那個男孩子還……」

「沒關係的。那個人是二少爺,所以在城市裡面沒有多大的權限。那種程度的惡作劇的話,被罵個幾句就沒事了。」

將信將疑的相信了對方的解釋。乘著蓋塔諾背對著自己的時侯,背著籮筐,牽著艾倫的手離開了。

混入聽到了鐘聲而開始匆匆忙忙回家的人潮當中,穿過了廣場的大門。然後頭也不回地,徑直的穿過繁華的街道朝著城牆的大門快步前進——突然,發覺到。難道說剛才那個少年是在保護自己?

情不自禁的停下腳步回頭望去。在佈滿了木製店牌的繁華街道上全都是從廣場中走出來回家的人們,但是並沒有看到和那個少年類似的身影。

有那麼一瞬間,產生了自己回去是不是會好一點的想法。可是,如果說那個少年真的想要保護自己的話,回去只會破壞了他的一番好意。雖然還是猶豫不決,但是除了相信他被訓斥一番之後就能平安無事之外別無他法。

太陽還高高的掛在天上。不過已經是秋天了。如果磨磨蹭蹭的話就要在漆黑一片的道路上回家了。

朝著廣場的方向感謝地行了一禮之後,艾瑪波拉帶著艾倫急匆匆的踏上歸途。

西下的斜陽從正前方照耀著自己。眩目的陽光使得艾瑪波拉和艾倫只能低著頭一路前行。

馬上就要到家了。分隔開牧草地的道路上下起伏著,雖然需要時而上坡時而下坡,但是已經褪色發白的土被來往的行人踩得嚴嚴實實,走起來並不吃力,最重要的是背在身上的籮筐已經空了,沒什麼份量。

今天的時間似乎過得比平日都慢,特別是最後的那一陣騷動。

「艾倫,馬上就要到家了。今天累壞了吧?」

在夕陽眩目的陽光之下,艾倫始終低著頭一言不發。

覺得這樣能夠讓她的心情變好一些才會帶她出來的,結果反而讓她產生了非常討厭的回憶,艾瑪波拉懊悔不已。在蓋塔諾的面前,不得不訓斥艾倫這點更讓她覺得如此。

「——剛才,沒能說出口……謝謝你保護了我。我真的是很高興呢。」

明明還這麼的弱小,依然挺身而出想要保護自己。原本應該是反過來,由自己保護她的。艾倫拚命的想要守護約定。那是和成為了銀龍的西奧博爾德離別之際,立下的約定。

「今天雖然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不過下次再去的時侯一起到集市上看看各種東西吧。一直都坐在同一個地方的話很無聊的吧。」

艾倫對所有東西都很感興趣,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集市原本應該是個更讓她高興的地方。可是,艾倫搖了搖頭。

「不無聊啊。」

謹慎的輕聲細語。就在艾瑪波拉以為她是不想讓自己擔心的時侯,艾倫又繼續道。

「那麼多人都誇獎了波拉。歌唱得非常好聽呢,這樣的。大家都笑了。所以,不無聊哦。」

還是一樣,細細的聲音。可是,有種自豪的感情。

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讓艾瑪波拉心頭一熱。這份熱量很快便來到了眼角。

就算是這樣的自己,艾倫也為之感到驕傲。就算看到了自己再不中用的那一面,也不會失望,全心全意的信賴著自己。

這樣一份信賴給予了艾瑪波拉新的力量。無論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夠讓這個孩子變得幸福,就算再怎麼笨拙,也一定會全力去做。

這麼想著,從夕陽的方向,正前方,一塊小石子飛了過來,在腳邊彈跳了幾下。吃驚的同時用力地握住了艾倫的小手,艾瑪波拉後退了幾步。

把手抬到眼睛的上方,遮住夕陽,眺望著石子飛來的方向。前方的道路是坡度很緩的上坡,在坡道的頂端有三個小小的人影。雖然由於反光的緣故不怎麼看得清楚,但還是能分辨出那是三個小孩子。正中間的那個孩子雙手叉著腰,傲慢地擺著架子。

「別回來,外地人。」

那個孩子的聲音是男是女都辨別不出來。可是,透露出來的敵意還是非常明顯。雖然自己這邊看不清楚,還是能夠明顯的感覺到對方憎恨的視線。

在逆光之中,兩側的另外兩個孩子行動了起來。隔了一小段時間之後,又有石子在土地上彈跳——孩子們正朝自己扔石子。

另外兩人也和中間的那個孩子一樣從坡道的上方俯視著。

「我媽媽已經跟我說了。塞爾老爺子那裡的艾瑪波拉比起上了年紀的狗還要不中用。就算來到了田裡也只能給大家添麻煩。和艾瑪波拉一起幹活的日子工作總是會完不成,獎賞就更不用想了。」

「我姐姐也這麼跟我說。收留了那樣的傢伙,塞爾爺爺和德波拉奶奶也夠辛苦的。」

兩側的兩人提高了聲音辱罵著艾瑪波拉。儘管對方只不過是個孩子,這些話語還是刺痛了艾瑪波拉的心。沒有辦法反駁這點更是讓她無地自容。

在自己的手心,艾倫加重了握住自己指尖的力道。手指被緊緊地勒住,有些疼痛。艾倫則深深地低著頭。

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是該訓斥那些孩子們呢。還是抱著艾倫逃也似的回家去呢。就算他們的說法是正確的,可畢竟是做出了扔石子這種危險的事情,兩個選擇似乎都是正確的,又似乎都是錯誤的。

總而言之,不能讓艾倫受傷。

為了不被飛過來的石子命中,艾瑪波拉開始慢慢的後退拉開距離。忽然,站在正中央的孩子憤怒的大聲喊道。

「大家都是這麼說的!我只不過是說了實話而已!明明就是你們的不對!被艾倫抓傷了之後,輸給女孩子回到家裡被爸爸罵了一通,還被哥哥們笑話了!」

正中間的影子一邊說著一邊狠狠地跺了跺腳。

用手背遮擋著太陽,眯起眼睛,仔細的觀察著那個孩子的臉龐。在他的臉頰左右兩側,各有三道抓痕。

是昨天的那個男孩子。被艾倫抓傷之後,憤怒的母親帶著的那個孩子。

原本以為一切已經結束了。結果卻被父親訓斥,被兄弟們恥笑,小孩子稚嫩的自尊受傷了吧。

艾瑪波拉的手被艾倫握得生疼。手心中艾倫的手已經開始顫抖。仔細一看,低著的臉龐早已變得通紅。抿在一起的嘴唇也不住地顫抖著,盯著地面的眼角高高吊起。榛色的瞳孔變得濕潤,淚水似乎馬上就要奪眶而出。

艾瑪波拉還是第一次看到艾倫這樣的表情。一開始,艾瑪波拉還不明白艾倫為什麼會產生這種變化。在她明白了艾倫正拚命忍著憤怒感情的同時,男孩子不依不饒的繼續說道。

「我昨天說的那些話,全村人都是這麼想的!艾瑪波拉離開這個村莊就好了!」

在男孩子說完這些話之前,艾倫就已經開始動作了。一下子鬆開了連接在一起的手,朝著前方飛奔,撿起之前落在地面上的石子,朝著男孩子們扔了回去。男孩子們也擺開了架勢。理解了眼前狀況的艾瑪波拉青著臉大聲喊道。

「不可以,艾倫!」

對手在坡道的頂端,艾倫的力量沒法扔那麼遠。可是,在突發的狀況之下失去了冷靜的判斷。艾瑪波拉急忙跑到艾倫的身邊用力地抓住她的肩膀,把她轉了過來——然後舉起了手給了艾倫一巴掌。

清脆的聲音在夕陽下空曠的牧草地上飄蕩。

石子從小小的手心中落到了地上。直到剛才還完全不放在心上的牧草地中的蟲鳴,此刻卻顯得格外吵鬧。那是因為除此之外只剩下一片寂靜。

三個男孩子也安靜了下來。被打了一巴掌的艾倫側著臉,卻沒有哭泣。

緊緊握住熱得發麻的手掌,艾瑪波拉蹲了下來。雖然和艾倫的視線齊平,艾倫卻始終注視著斜下方,不肯轉過頭來。艾瑪波拉對此毫不在意,靜靜的說道。

「不希望別人對自己做的事情,就不能夠對別人做。如果那麼做了,那你不也成了『做了令人厭惡的事情的人』嗎?現在或許你還不會察覺到這一點,可是之後一定會覺得自己做過的事情非常可恥。艾倫也很清楚哪些事情是不可以做,做了會讓人覺得厭惡的吧?」

艾倫扭著身子沒有回答。可是,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眨了眨眼睛之後,淚水便如斷了線一般不住的流了出來。伴隨著啪嗒啪嗒的聲音,在腳下乾燥的土地上留下了一個個圓形的痕跡。

艾倫緊緊地咬著自己的下嘴唇,無聲的哭泣著。這是她對於那些男孩子們最大程度的抵抗吧。在背對著他們的情況下,只要不發出聲音,就算是哭泣了他們也不會發覺。

把背上的籮筐放到了地上,艾瑪波拉又站起身來。將艾倫留在原地,她朝著少年們走去,最終停在了石子夠得著的地方。

三個人的身子都僵硬起來。雖然在逆光之中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是那種疑惑和緊張的感情還是傳遞了過來。因為沒想到艾瑪波拉會打艾倫的緣故,不知道現在該如何是好。

直射的夕陽令人目眩,可艾瑪波拉還是直視著三人,說道。

「你們的母親還有姐姐所說的事情都是正確的。我的確,只會給大家添麻煩而已。可是,我想要留在這裡。為了生存。為了保護艾倫。所以,如果說你們無法原諒我,那就盡情朝我扔石子吧。我不會逃也不會躲,你們想怎麼扔就怎麼扔。作為交換,你們不可以對艾倫出手。」

無論發生了什麼事,無依無靠的艾瑪波拉還是想要留在此地,不想離開塞爾吉奧和德波拉的保護。能夠有一個屋簷擋風遮雨,提供一個棲身之所是多麼的不容易,更不要說每天都能夠填飽肚子是多麼的值得感激。這些她都非常清楚。

不能讓艾倫挨餓受凍。如果說自己挨幾個石子就能夠保護艾倫的話,這份代價根本不算什麼。

艾瑪波拉抬頭挺胸的站在兩道鮮明馬車的痕跡之間。將雙手叉在胸前,表達出自己不會躲避也不會用手擋開石子的態度。

可是剛才的威風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男孩們靠在了一起沉默不語。沒有辦法,為了讓他們能夠更好的瞄準自己,又向前踏出了一步。突然,三個人同時害怕似的顫抖起來,掉頭就跑。

隨心所欲的扔石子這樣一句話,讓他們感到害怕了吧。或許是自己的虛張聲勢起到了作用。

不過是年幼的孩子。也並沒有真的想要傷害他人。只不過是想嚇嚇對方,讓對方覺得自己才是處於優勢地位的人。

可是他們之所以會感到害怕,是因為在內心的身處有著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情的自覺。做出了不抵抗的宣言,甚至是不惜受傷的覺悟之後,讓他們發現了內心深處的罪惡感。

那些孩子本性並不壞。只是在聽到了母親和姐姐的抱怨之後,產生了孩子般的憤慨而已。對於那些孩子來說,艾瑪波拉是威脅到自己重要家人的敵人吧。

回憶起已經死去了的弟弟。用非常笨拙的方法,想要保護姐姐艾瑪波拉的那個孩子。弟弟,和那些孩子之間,又有什麼區別呢。這麼一想,就沒法產生對於他們的憎恨之情。

「波拉……」

聽到了自己的名字,艾瑪波拉轉過身去,艾倫就在站自己的身後。眼眶腫的老高,鼻涕也淌了下來,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對……不……起。」

嗚嚥著,幾乎是泣不成聲,儘管如此,她還是認真的道了歉。

不得不道歉的其實是自己才對,詛咒著如此不中用的自己。艾瑪波拉彎下膝蓋,用白色的褂裙替艾倫擦去了臉上的淚水和鼻涕。

昨天,艾倫是因為那個孩子說了艾瑪波拉的壞話才會抓傷了那個男孩子。那是不管多麼飢餓都不曾說過一句不滿的艾倫,無論如何都不會原諒的事情。

現在能夠明白她為什麼不願意告訴自己吵架的理由了。如果把事情發生的原委全都說出來,那自然就成了自己把別人辱罵艾瑪波拉的話轉述了一遍,所以才不願意說。

艾倫為艾瑪波拉考慮了那麼多,可自己卻在手忙腳亂之下打了艾倫。明明艾倫就是一個,如果自己肯靜下心來好好說幾句話,很快就能夠理解的聰明的孩子。

艾倫被淚水打濕的臉頰,有一半是紅色的。

「對不起,艾倫……對不起……」

不斷重複著道歉的話語,艾瑪波拉抱緊了艾倫。

艾倫覺得臉上無光,卻沒有責備身為原因的艾瑪波拉。不僅如此,還挺身而出保護了她。為了保護艾瑪波拉,即使面對著比自己年長的男孩子也毫不退縮。

痛恨著自己的無力,感到無地自容。眼角彷彿被火烤著一般,滾燙滾燙,淚水流了下來。

艾倫依然哭泣著。一邊哭泣著,一邊用小小的手靜靜的擁抱著艾瑪波拉。

這雙手拯救了艾瑪波拉無數次。第一次見面的時侯也是,溫暖了悲痛欲絕心灰意冷的艾瑪波拉的手心。現在也是一樣,擁抱著自己支離破碎的心靈。無論何時,都不曾放棄自己這個靠不住的母親。

為了這個孩子,自己必須振作起來。

雖然這麼想,可淚水還是止不住地流。艾倫的小手是如此的溫暖。

待到淚水流乾,人困體乏的時侯,夕陽已經將天空染成了紅色。

驅趕著搖晃的大腦和蹣跚的腳步,艾瑪波拉背起籮筐,牽著艾倫的手。慢悠悠的回到了家裡。

塞爾吉奧和德波拉都大驚失色。發覺兩個人都哭腫了眼睛,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

比起商品全都賣光了的喜悅,在城市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更讓他們擔心。因為這樣一份關心而感激,淚水再一次落了下來。

可是,絕不能把理由告訴他們。這些溫柔善良的人一定會保護艾瑪波拉。特別是性格倔強的德波拉,如果說被她知道了那些少年朝自己扔石頭的事情,肯定會衝到別人家裡鬧上一番。

結果,最後隨便說了幾句話搪塞過去,這一天在吃過晚飯之後馬上就上床了。

月亮一如往常的投射著柔和的月光。

可是,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副可恥的樣子,所以,今天艾瑪波拉沒有去那座山丘——沒有去那座山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18 10:42 PM

004 龍之爪

在明亮的月光之下,西奧博爾德來到林道旁的小溪邊,蹲下身子,把左手浸到了溪水裡面。

覆蓋著龍鱗的左手還是如同燒傷了一般痛疼。可是,和燒傷不同的是就算用溪水冷卻,痛疼感卻沒有絲毫的減輕。雖然原本就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但還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惡魔康蒂和《殘月之龍》格麗澤爾達。西奧博爾德正尋找著她們,但由於不知道她們目的的緣故,究竟該去何處搜尋,完全沒有頭緒。在銀龍的力量喪失殆盡的現在,無法靠嗅覺來發現惡魔的蹤跡,自然也就找不到康蒂的氣息了。

幾乎是茫然無措的狀況之下,唯一的線索是格麗澤爾達離開時的那個方向。如果那是對方故意為之的舉動那就很可能是聲東擊西的戰術,不過反正也沒什麼別的能做的事情,只能追逐這看不見的痕跡。

可是,除了沒有頭緒這一點之外,還有另外的阻礙擋在自己的面前。那是手上的龍鱗。

燒傷一般的疼痛,痙攣。忍耐了一陣之後疼痛的波浪會逐漸退下去,可是隨著時間的不斷流逝,波峰之間的間隔開始變得越來越短。就好像是在提醒著自己生命的時限一樣。從吉雷薩那裡得到的祝福的效力已經開始逐漸消失了。

另外一個問題則是外貌。

最適合擁有人類外形的格麗澤爾達躲藏的場所是人潮擁擠的城市。銀龍吉雷薩沒辦法靠近人多眼雜的地方,想要甩開追蹤是很容易的。於是西奧博爾德也進入了她逃跑方向上的某個城市,可是衣服沒辦法遮住手上還有臉上的龍鱗,結果看到了龍鱗的人們紛紛發出了「怪物啊」這樣的慘叫。

彷彿是惡靈顯身一般的騷動,到後來還出現了大聲喊叫著把他抓起來,殺了他的人們。無可奈何之下,西奧博爾德只能逃到城市附近的森林裡面躲藏起來,可這麼一來根本就沒法追蹤格麗澤爾達了。

難道只能就這樣無所事事的等死嗎。

這樣的念頭在大腦中一閃而過。可現在還不能放棄。那日,在罌粟花海一別之後,她依然帶著年幼的孩子頑強的生活著吧。作為公主而出生,一路走過來那個人。西奧博爾德把那樣的她扔在了無依無靠的大陸上之後,就離去了。

就算不能實現陪伴在他身邊的願望,至少也想用銀龍的力量守護她們兩個。想要在她們的身上施以銀翼的祝福。做出了那樣的約定。所以,無論如何不能死在她們的前頭。

用右手捲起左手的袖子——一直捲到接近肩膀的位置。用指尖觸摸著那裡殘留著的淺淺印跡。

這是唯一一處眼睛能夠看見的,同時也是手能夠觸摸到的,她的痕跡。她縫合了自己被弓箭貫穿了的傷口。

「艾瑪波拉……」

這是紅色花朵的名字。是西奧博爾德替她起的名字。和纖細而又弱不經風的外表不同,只要紮根於土,就會將周圍一整片全都染成紅色的,具有頑強生命力的罌粟花。

觸摸著縫合的傷痕,似乎她就在這裡。所以,現在絕對不能放棄。

頻繁的觸摸這一道傷痕,是因為內心產生了動搖的緣故。如果說最終無法取回力量,消失了的話,那麼就算是只剩下些許時間,也想要見她一面,想要去到她的身邊。這裡距離和她離別時的那塊土地也不遙遠,這更加重了西奧博爾德的動搖。

「艾瑪波拉……你現在,過得如何?艾倫還好嗎……」

難以抑制的思念飄落在溪面上,隨著溪水靜靜流淌。

像這樣待在溪邊,就會有種非常懷念的感覺。在潺潺的流水聲伴奏之下,似乎能夠聽到她優美的歌唱和少女開朗的笑聲,不禁豎起了雙耳傾聽。

可是,傳入自己耳中的是拍打著空氣的振翅聲。散發著如同月亮一般明亮的銀色光輝,來到了自己的背後。被翅膀搧動了的空氣夾雜著地上的塵土和溪邊的雜草飛了起來,溪面上也產生了寬闊的波紋。西奧博爾德抬起手,捂著臉,遮擋揚起的塵土,等到風止之後,轉過身來。

根本不用問是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是吉雷薩。

『找到她們了嗎?』

沒有寒暄,沒有問候,直接了當的提問。西奧博爾德搖了搖頭。

「這副樣子根本沒辦法靠近人類聚集的地方。一不小心就會被人們處以私刑。」

回憶起白天發生的事情,苦澀的說道。吉雷薩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我也沒注意到這方面的問題。被蕾切爾一說才發現——用這個就沒問題了。』

說著,吉雷薩把用尖爪靈巧的抱著的布料扔了過來。布料在空中舒展開來,最終像被子一樣披在了西奧博爾德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在什麼地方撿回來的,是一件已經相當破舊了的毛織外套。單靠一塊布料就遮蓋了全身的簡單設計,頭巾也連在領子上。的確,穿上這件衣服的話,手就能藏起來了,再披上頭巾,臉頰上的龍鱗也不會被別人看到。立刻試穿了之後,雖然長度還是有點短,不過勉強算是遮住了龍鱗。確認了之後,吉雷薩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這樣就行了。還有,這個你也拿著。』

吉雷薩又扔了什麼東西過來。伴隨著清脆的聲音落在溪邊草叢中的是,一把劍身稍稍有些彎曲的長劍。

包裹著羊皮的木製劍鞘。完全沒有裝飾的樸素長劍。

為什麼把這種東西送給自己,困惑的將劍拿到手中之後發現,劍的重量輕的不可思議。難道是模具劍嗎,懷著這樣的疑問從劍鞘中抽出劍身,結果立刻被一股驚愕之情襲擊了。

單刃的彎刀,散發著銀色的光芒。而且,不是那種金屬的光澤。

彷彿是從內部滲透出來的銀色光暈,這是自己非常熟悉的——銀龍從月神那裡獲得的月之磷光。

「這是……?」

『蕾切爾給你的。那傢伙心靈手巧啊。好像是用自己的爪子打磨出來的。畢竟單純的鋼鐵是沒辦法斬殺惡魔和《殘月之龍》的。你應該會使劍吧?』

對于吉雷薩的問題,西奧博爾德以點頭作答。可是幾乎感覺不到份量的劍實在讓自己放不下心。不過素材不是鐵,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除了用這把劍斬殺,就沒有別的取回力量的方法了嗎?」

惡魔康蒂故且不提,《殘月之龍》的格麗澤爾達和自己一樣,原本是個人類。是為了實現某個願望才追求力量的人類。
西奧博爾德想要守護某人。如果說格麗澤爾達也有著相同的目的,那麼自己斬殺她到底算不算是正確呢。自己通過這樣的方法取回了力量繼續活下去的事情,被拋棄在那座罌粟花海中的她知道了的話,她又會怎麼想呢。所以想要儘可能的避開這樣一個選擇——可是。

『不要躊躇,西奧博爾德。』

看透了西奧博爾德內心想法的吉雷薩用嚴厲的語氣說道。

『你還很年輕。只要還活著,或許就能迎來回到地面上等待著你的人的身邊的日子。你的妻君應該還在等著你吧。』

「……還不是妻子。」

把刀重新放回鞘中,西奧博爾德回答道。

化為銀龍之後,吉雷薩就成了類似師父一樣的存在,在自己對於銀龍的工作還一無所知的時侯,就已經問過了自己這個問題。一開始西奧博爾德以為這是某種必要的問題,於是就老老實實的回答了對方,結果並不是這樣。吉雷薩在空閒的時侯,似乎常常會去等待著西奧博爾德的人所在之處巡視。還不怎麼熟悉工作的西奧博爾德光是聽從主人的指示就已經是忙得不可開交了,基本沒有什麼空閒的時間,所以對他是非常感謝的。

『沒什麼區別。你還有著屬於自己的歸處,西奧博爾德。妻子一直都在等待著你。所以不要躊躇。』

吉雷薩的聲音切實地讓人心痛。

在那片大地上,已經沒有等待著他的人了。

吉雷薩大概從沒有放棄過。在等待著他的人死去之前,從沒有放棄過希望。

然後,在這樣一份願望再也無法實現的現在,他把自己的過去投影到了西奧博爾德的身上。把自己未能遂願的思鄉之情寄託在了他的身上。

並沒有被人強加了的被迫感。因為西奧博爾德自己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回到地面上去。

大概大家都是這樣。不僅僅是吉雷薩。現在不在此處的銀翼聖女蕾切爾也一定,沒有放棄。相信著回到被自己拯救的弟弟的那一天一定會到來。

可是,吉雷薩是兩千年,蕾切爾是一千年,他們始終侍奉在月神的身邊。這是怎麼一回事,實在是再明顯不過了。

『西奧博爾德,我也不是不知道你的猶豫。《殘月之龍》和我們一樣,原本也是人類。可是,你想想看。他們和我們一樣追求著力量,但是為什麼結局卻不一樣……那是因為他們沒能通過公主的審判。公主她啊,非常討厭沉溺於力量之中的人。害怕著給予了他們力量之後會引致暴走的結局。這種人之所以會追求力量,那是為了慾望,愛憎,或者——』

「復仇,嗎?」

西奧博爾德接著吉雷薩的話茬說了下去。吉雷薩用鋼色的眼神注視著他,微微頜首。

『就算只是抱著想要守護某人這樣單純的願望來接受審判,也有人最終會沉溺於力量之中。也有些人是因為心靈上存在著這樣的縫隙才接受了懲罰,不能一概而論。可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對於自己追求了過分的力量感到後悔,感到痛苦。以不死之身,在無盡的時間之中,體驗著這樣的感情。當然也有著想要自殺的人,可別說是揮刀自刎了,就算是把身體燒成了焦炭都能夠恢復。半調子的死法根本就行不通。所以他們最後會來向我們求助。在世界之中不斷地徬徨,尋找著不知何時才能相見的銀龍,在相遇了之後一定會這麼說。既然你是月神的使者,想必知道殺死我的方法的吧,殺了我吧。』

吉雷薩不斷地接受著這樣的哀願。所以,他才會知道。格麗澤爾達就算實現了自己的願望,終究不是神之力量容器的她總有一天會回到因龍鱗而受苦的身體,渴望著能夠遇到遠方的銀龍。請求對方殺了自己。

殊途同歸,等待著格麗澤爾達的結局只有一個。既然如此,當然要選擇能夠拯救西奧博爾德的那條道路。這才是吉雷薩的言外之意。

「我們的主人真的是毫不留情呢。」

吉雷薩一直一來都屠殺著《殘月之龍》,這是因為只有銀龍才能夠解放他們。是他不得已而為之。不忍看他們繼續受苦。

他應該也從月神那裡得到了指示。在這樣的前提之下特地送了這把劍給自己,正說明了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神不會寬恕被奪走了力量的下僕。

『不要怪罪公主,西奧博爾德。這是連公主都沒有預想到的事態。公主還說,幫不上你的忙,非常過意不去。』

聽到這句話,西奧博爾德吃驚的瞪圓了眼睛。妖豔的笑著,對拋棄了人類身份的西奧博爾德說出這是獲得力量所必需付出的代價這種話的那位神明居然還會有這樣的同情心,實在是難以相信。

「神的想法,實在不是我能夠揣摩的……」

因為是超越了人類的存在,所以才是神。儘管如此,有時也會展現出和人類相仿的表情,這點讓西奧博爾德感到很是困惑。

聽到了西奧博爾德的自言自語,吉雷薩提起了嘴角,露出了尖牙,似乎是在苦笑。

『公主也和我們一樣啊,她也有心靈。比起人類的心靈更纖細,更容易受傷。所以,那傢伙……康蒂才會出現啊。』

說著,吉雷薩警惕的環顧四周。似乎是在確認沒有人在附近。這種時候根本就不會有人跑到林道旁的小溪邊來,在確認了的確沒有任何的氣息之後,他彎曲了四肢,擺出了休息的樣子。

『之前,一直都不知道應該什麼時侯告訴你才好。乾脆就乘著現在說了吧。這是關於公主,也關於康蒂的故事。』

在遙遠的過去,不論是誰都能夠聽見神的聲音。

那是從天而降的女聲。救救我,她訴說著這樣的請求。

女人是這片大地上最初的人類。用木頭和泥土製成了和自己類似的人偶,然後吹上一口氣,賜予他們生命,增加同伴。
可是隨著人數的不斷增長,大地的空氣開始變得混濁。女人創造出來的人類能夠若無其事的在其中生活,可是女人自己無法忍受。

尋求著避難之處的女人在天上建立了療養的場所,然後移居到了那裡。留在地面上的人類仰望著天空,請求著她回來,可這個願望最終也沒能實現。

儘管如此,人們還是追求著她,在死後,讓自己的靈魂飛往她居住著的療養地。愛慕著她的人們用自己的靈魂保持著天上空氣的清潔,拯救了她。

為了報恩,女人將蘊含著祝福之力的磷光撒在生活在地面上的人類身上。同他們定下了,這股磷光將保佑奉上祈禱的人類免於各種災難的侵擾,這樣的約定。

人皆禱告,女神祝福。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們開始覺得被賜予這樣的祝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再仰望天空的人們開始覺得自己才是那個世界上最偉大的人,於是開始了相互憎恨,相互爭奪,相互廝殺。

祈禱的人越來越少。而那些不曾祈禱的人們為了追求死後的安寧,靈魂同樣會飛向她的身邊。就連充滿了慾望的罪人的靈魂也同樣如此。這樣的靈魂污染了天上的空氣,使天空變得混濁。

儘管如此,女人還是持續的祝福著人們。她相信只要自己堅持下去,人們一定會重新拾回祈禱的心靈。

女人從天上不斷地呼喚著人們。請你們繼續祈禱。可是,因為療養地受到污染的緣故,女人的力量被削弱了,祈禱和祝福之間的循環變得不通暢起來。

人們雖然因為聽到了她的聲音重新開始祈禱,但其中也有覺得不耐煩的人存在。那些人堵上了耳朵,假裝著沒聽見,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侯開始,竟真的聽不到她的聲音了。

女人感到很寂寞。自己其實也很想留在地面上,可是因為身體太虛弱,無法離開療養地。獨自一人待在天上被漸漸遺忘,終有一天地上的人們會完全忘記自己的存在,乾脆就在這樣污濁的空氣中死去吧。女人做出了這樣的覺悟。

悲傷的嘆息落到了她腳下的影子上面。被這樣一股嘆息給予了生命的《影子》,非常憐憫她。於是,它便提出,如果把我從你的腳下分離開來,我就替你消除所有會讓你痛苦的東西。

聽到這番溫柔話語的女人喜出望外,毫不猶豫的同意了這個要求。她為了《影子》鑽出了好幾個連接著天地之間的洞穴。穿過了這個洞穴來到地面上的《影子》為了她,奪走那些忘記了祈禱的罪人們的影子,然後將他們的肉體和靈魂一起吃掉。

這麼一來,自然升上天空的靈魂全都是清白的靈魂了。療養地再一次恢復了清淨,女人非常感謝《影子》。

可是,漸漸地《影子》不再只滿足於狩獵罪人們了。不知何時開始,《影子》不僅僅是為了主人的健康,也開始為了自己的快樂吞食起人類。如果有對於誘惑心動的人出現,就在背後推他一把,讓他犯下罪惡,失去月之磷光的保護,然後吃掉。不僅如此,回到天上之後,還誇耀似的把自己的所作所為說了出來。

不斷從人類那裡奪走影子的《影子》力量迅速的膨脹,《影子》沉溺在這樣一股力量之中。對於自己增加了罪人數量這樣一件事實毫不在意。

作為主人的女人對於《影子》的這樣一種變化感到非常吃驚。因為《影子》是她唯一的朋友。

可是不能放任《影子》這樣為所欲為下去。女人把《影子》放逐出了天界,關在了地底最深處的暗之世界當中。雖然沒能把為了《影子》而鑿出來的連接天地的洞穴全都堵上,但是被強迫只能生活在暗之世界當中的《影子》已經沒辦法再回到天上了。

失去了友人的女人感到很悲傷。《影子》消失了之後,地上的爭端也好仇恨也好開始不斷增加,升上天空的靈魂也全都變成了污穢的靈魂。可是,這樣就好。女人已經絕望了,她已經做好了死亡的覺悟。

儘管如此,《影子》還是不曾放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放逐的《影子》,掙紮著重新爬回了地面。

可是它已經沒辦法再回到天上了。因為它只能生活在暗之世界當中。

《影子》哭泣了。到了這一步,它依然不明白自己犯下的罪惡。《影子》覺得自己被主人背叛了,嘆息著,憎恨著,最終,《影子》的眼淚變成了它的下僕——惡魔。

惡魔們從母親《影子》那裡繼承了心靈,教唆人們犯罪,奪取他們的力量,吞下他們的身體和靈魂。獲得了一定程度的力量之後,惡魔就僅僅是奪取影子了,把肉體和靈魂扔到暗之世界當中,當作剛剛出生的夥伴的食糧。

已經覺悟了死亡的女人,卻不能放過這種暴走的行為。她鞭策著已經虛弱無力的身體,朝著地上呼喚。救救我,願意回應我的人,可以獲得能夠實現願望的雙翼。

這個時候,大多數人已經聽不見她的聲音了。可是,她依然沒有放棄,持續的呼喚著。這樣一股聲音最終從連接著天地的洞穴中漏了出來,來到了一個年輕人的耳朵裡。

年輕人是一個小部族的族長。可是,打扮成人類模樣的惡魔軍團已經包圍了這個小小的部族。此時,完全不知道那個惡魔偽裝成的人類的族長發出了拯救部族的請求,聽見了女人的聲音之後,他追隨著那股聲音來到了休眠火山的火山口,跳入了那一片黑暗之中,然後年輕人成為了最初的銀龍。

『打探出這些情報,花了我幾百年的時間啊。公主因為失去了朋友的悲傷,感到非常的失落,怎麼都不肯敞開心扉呢。』

最初的銀龍——吉雷薩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升上天空的始祖之女。這就是西奧博爾德和其他銀龍的主人,月神芙絲。她居住著的療養地,被人們稱作月之樂園,又或者是星海。

然後,她最初的僕從——從神的《影子》當中誕生出來的惡魔之祖,便是康蒂。

聖職者們要是聽到了這番話,估計會暈倒過去。可是,西奧博爾德本就不是什麼信仰堅定的人,在看到康蒂身影的時侯,也產生了一股隱隱約約的預感。

看到康蒂那憂鬱的側臉時,產生了一股即視感。那並不是自己的錯覺。因為她的確和神非常相似。

『我們通向審判之前經過的那條道路,原本是為了康蒂而準備的便門。你在那裡遇到公主的時侯,公主顯得非常悲傷對吧?害怕著再出現像康蒂一樣因為力量而發狂的人,公主才會在月之聖水中下了詛咒。對於心靈上有縫隙的人進行神罰。可是,公主很快就對此感到了後悔。太過強大的詛咒創造出了《殘月之龍》,成為了《殘月之龍》的人類承受著難以想像的痛苦。可是,月之聖水中的詛咒已經沒辦法消除。所以每當尋求力量的人出現的時候,公主都會非常悲傷。能夠通過審判的,在你之前就只有我和蕾切爾而已。在做好了又會出現一條《殘月之龍》的覺悟之後,懷抱著悲傷的感情才遞出了月之聖水。』

吉雷薩的話語和西奧博爾德的記憶相吻合。在通過了審判之後,月神用妖豔的笑臉看著成為了銀龍的西奧博爾德。那是因為對於拋棄了塵世的人的哀憐和終於出現了通過審判的人的喜悅混雜在一起的緣故吧。

不禁回憶起吉雷薩用『只是個女人』來稱呼神的那段話。現在漸漸能夠理解這番話的含義了。她對於西奧博爾德的歉意也是真實的感情吧。

被格麗澤爾達奪走了力量的時侯,原本西奧博爾德應該已經被消滅了。可是,在被吉雷薩施加了祝福之後總算是留下了一條命。恢復了人類的外型,這是因為為了維持這一短暫的生命必須要有一個容器的緣故吧。

可是,重新恢復了這一原本應該被拋棄的姿態等於是背棄了誓約。所以,西奧博爾德現在才會承受著和《殘月之龍》相同的痛苦。

之前西奧博爾德以為這是月神對於自己沒能察覺陷阱的制裁,是毫不留情的表現。但實際上不是這麼一回事。是西奧博爾德喝下的,現在依然殘留在他身體裡的月之聖水對自己背叛了誓約行為的反應。在這一點上,月神自己也束手無策。

『康蒂已經挑戰過我們銀龍許多次了。因為她憎恨著公主,還有侍奉公主的銀龍。雖然已經交手過很多次,但是那傢伙只要影子還在就總能逃到黑暗當中去,無論怎樣都殺不死。儘管如此,只要大敗她一場,就會有好幾年不出現在地面上了……』

「上一次打敗康蒂是什麼時侯的事情了?」

『應該還沒到一年。我對於時間的感覺已經很模糊了,不過因為那是就在你成為銀龍之前發生的,所以我還記得。』

吉雷薩不怎麼肯定的說道。

侍奉了神如此之久的吉雷薩很清楚康蒂的一切。所以,才確信她還要過好幾年才會出現,覺得沒有必要現在就把這些事情都告訴西奧博爾德。其他也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還是讓西奧博爾德熟悉狩獵惡魔的步驟更為優先。結果經驗反而成了死角。

就在吉雷薩若有所思沉默下來的同時,西奧博爾德的龍鱗突然開始疼痛。特別是左手,如同灼傷一般的痛苦。承受不住的西奧博爾德扔下長劍,用右手握住了自己的左手,咬緊了牙關。

『不要緊嗎?』

「……沒事。」

疼痛一浪高過一浪,額頭上佈滿了冷汗,不過西奧博爾德還是點了點頭。看著被自己扔出去的長劍,下了決心。

在罌粟花海之上,她——艾瑪波拉曾經對自己說過。我會等著你。

如果現在放棄了,就等於讓她的決心落空。握著一線希望,她對自己說,無論是多少年都會等著自己。所以西奧博爾德不能夠拋棄希望。就算用上幾十年也一定要回到她的身邊。

而且,看到了一絲光芒。

「所有的惡魔都是由康蒂而生的呢。」

『沒錯。』

「那麼,只要消滅了康蒂,就不會再有新的惡魔產生了吧。」

『惡魔都是由那傢伙的眼淚產生的,應該是這樣沒錯。』

吉雷薩和蕾切爾,這兩條銀龍都沒法解決的對手,怎麼看都不是新人,而且還是剛失去了銀龍力量的自己能夠對抗的。可是,既然獲得了武器,就不能說是完全沒有希望。

要殺死格麗澤爾達這件事情還是讓自己有點罪惡感。可是,《殘月之龍》無論怎樣掙扎,最終還是會死在銀龍的手裡。如果西奧博爾德放過了她,就等於把殺死她的使命強行推給了吉雷薩和蕾切爾。

既然如此,乾脆就用自己的雙手來解決。如果說格麗澤爾達的願望真的是想要拯救某個人的話,那麼自己就代替她去救那個人。也算是一種贖罪。

然後,接下來就要以康蒂為目標。只要消滅了身為惡魔始祖的康蒂,人們就不會再被惡魔給盯上。和平的陽光就能夠一直照耀艾瑪波拉和艾倫生活著的那片土地。

不過,在消滅了地面上所有的惡魔之後,又該怎麼做?至今為止因為完全看不到希望所以就沒有考慮過這方面的問題……倒不如說是刻意不去考慮這方面的問題。不過在有了康蒂這樣一個明確的目標之後,就沒法再忽視了。

「惡魔消失了之後,對於月神來說銀龍也就沒有必要存在了。到了那時,我們會怎樣?……雖然這可能只是我的一廂情願,但是會不會被解放呢?」

艾瑪波拉寄託的那一線希望。對於西奧博爾德來說,這同樣也是寄託。

鷹嘴般的嘴角咧起,吉雷薩用駭人的表情微笑著。

『你說得沒錯。公主是為了制止暴走的康蒂才會使役銀龍。如果公主的願望實現了的話,我們也就能從使命中解脫,獲得自由之身。到時候你就能回到妻子身邊了哦,西奧博爾德。』

吉雷薩的這番話,給了自己那飄擺不定的希望以堅強的支撐。

以銀龍的樣子,是沒辦法和她一起生活的。但是,即便如此也沒有關係。只要能夠在遠處,一直默默的注視著她,守護著她,這樣就足夠了。

把掛在腰帶上的內裡空蕩蕩的劍鞘拿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據說蕾切爾用自己的爪子製成的劍。

這會不會是為了西奧博爾德在匆忙之間趕製的呢。和吉雷薩不同,和蕾切爾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也不知道她的為人到底怎樣。

西奧博爾德之所以能夠成為銀龍,並不是因為聽到神的呼喚,而是根據由蕾切爾留下的銀翼聖女的傳說。

聽說了這一點之後,蕾切爾的心情似乎非常複雜。在得知她故鄉的王族已經不復存在,具有血緣聯繫的人只剩下最後一個這樣的事實之後,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更不用說西奧博爾德就是殺死了她子嗣的王族的男人的弟弟了。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西奧博爾德,因為採取了迴避的態度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儘管如此,她還是向自己伸出了援助之手。那是因為被西奧博爾德留在地上的那個人,就是銀翼聖女的後裔——唯一存活著的奧庫托斯王族的公主的緣故吧。

不過,無論是出於怎樣的理由,自己還是非常感謝她。

以人類的身份活在地面上的時侯,從來沒有產生過這樣的感情。不相信任何人,用堅固的鐵門緊閉著自己的心靈。悄悄的打開了這樣一扇鐵門的是艾瑪波拉和艾倫。雖然和二人一起共度的時間非常短暫,但是多虧了她們,自己在人生的最後時侯,能夠像一個完整的人類那樣活著。

想要回去。回到那溫柔的時光中去。

吉雷薩伸直了彎曲的四肢,站起身來。待的時間太長,而且這裡又很接近人口密集的城市,再這樣下去被人們發現的可能性就很高了。雖然為了勸說罪人們贖罪的時候,是會降落在他們的面前,但還是要儘可能的避免被人類目擊的情況出現。如果說銀龍不是作為傳說,而是作為實際存在的說法流傳開來,尋求力量的人類就會大量增加。而其中的大部分都無法通過神之審判,最後成為《殘月之龍》。

『《殘月之龍》的那個小姑娘應該和康蒂在一起。康蒂如果出現在地面上的話我或許能夠發現她的氣息。我會試著在天上尋找。你等到天亮了之後就進城。如果有康蒂從旁指點,她應該正藏身於人群之中。畢竟在鄉村的話甩不掉我,而一旦進了城那我也就不好靠近了。』

留下這些話之後,吉雷薩展開雙翼飛向空中。起飛時的狂風捲起沙塵和被切碎的雜草毫不留情的拍打著西奧博爾德的臉頰。用手保護著眼睛不被沙子侵襲,等到風平浪靜之後再抬頭仰望,吉雷薩早已經飛上了高空,如同流星一般劃過夜空。

目送著他離去,西奧博爾德的視線重新回到了空蕩蕩的劍鞘身上。

這是死去的母親送給自己的劍,為了守護艾瑪波拉和艾倫,劍身已經丟失了。雖然有些可惜,但是現在只剩下劍鞘,帶在身邊也只是累贅。

稍稍猶豫了一會兒之後,西奧博爾德在溪邊屈膝。然後把劍鞘靜靜地放在溪面上。木製的劍鞘在清流中起起伏伏,漸行漸遠。用手摀住胸膛,不斷祈禱著,直到劍鞘離開自己的視線。

母親是個純潔的人。如果吉雷薩所說的月神和人之間的關係是真實的話,那麼母親的靈魂肯定在清潔著月之樂園,支撐著月神。

就算沒有劍鞘也沒關係。母親的遺物還殘留著。那是送給艾瑪波拉的月長石。原本只是劍柄上裝飾的那塊石頭,由她起了《水面之月》這樣的名字。

白色的光澤當中泛著青色光芒的寶石。她把這種樣子比做了倒映在水面上的月亮。

一輪圓月,正靜靜的躺在眼前的溪面上。

她說,《水面之月》代替母親守護了自己。

那麼,《水面之月》喲。請你一定守護此刻的艾瑪波拉。

直到我回到她們的身邊,那一天的到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18 11:11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2-18 11:12 PM 編輯

005 代理人之屋

艾瑪波拉的一天是從把《水面之月》掛在脖子上開始的。

編織得很粗的麻繩如果纏住了脖子就麻煩了,所以睡覺的時侯把《水面之月》放在枕邊。

一起睡在紡織小屋當中的艾倫還沒有起床,於是艾瑪波拉一個人走到屋外,用井水洗了洗臉。接著用冷水洗了洗了腫著的眼圈,感覺非常舒適。朝霞也很美麗。可是心情還沒有完全恢復。

不過,現在已經沒有讓自己消沉下去的空閒了。不生病的情況下還不干活的話那就真的太不中用了。

把視線轉向主屋,塞爾吉奧和德波拉似乎還沒有起床。

回到紡織小屋,開始整理行裝。用繩子把金色的長發束起,去到家畜小屋,將裡面的鵝和雞趕到外面的圍欄裡面之後收集產下的蛋。暫時將蛋放到籃子裡面之後,接下來從倉庫裡面拿出大大的掃帚打掃起家畜小屋。

就在這個時候,從主屋那邊傳來了犬吠聲。似乎有什麼人來了,可是很快又安靜下來,應該是塞爾吉奧和德波拉起床了的緣故吧。這麼想著,艾瑪波拉在結束了打掃之後來到圍欄邊,撒下餌料。

在中午之前,就先讓家禽呆在這裡。鵝的警戒心很強,如果有狐狸出現的話會大聲的喊叫報警,只要是在家裡的人全都能夠聽到,所以不用太擔心。

「……波拉。」

就在艾瑪波拉撒著餌料的時侯,艾倫擦著眼角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因為剛剛起床的緣故,麥穗一般的頭髮亂糟糟的翹得老高。平時都要睡到早飯準備完成之後,今天似乎是由於犬吠的緣故,早早的醒來了。

再睡一會兒去吧。正打算這麼說的時侯,突然想到如果硬是睡個回籠覺那麼等會兒起床的時候反而更加痛苦。偶爾有這麼一天早起的日子也不錯,改變了想法之後,艾瑪波拉微笑著說道。

「早上好,艾倫。這麼早就起床真是了不起呢。」

儘可能做出開朗的表情。如果自己一直都是消沉的樣子,那麼艾倫也會感到不安。

被誇獎了的艾倫還是一臉倦意,不過靦腆的笑了。

被親生的母親拋棄,還非常年幼,但艾倫還是理解了這一點,儘管如此,她卻沒有說過任何一句憎恨的話。既不鬧彆扭也不耍脾氣,是個能夠好好的整理經驗記在心裡的好孩子。所以,艾瑪波拉相信她一定能和那些男孩子重新和好。為此,艾瑪波拉必須要得到他們的認同。

艾倫還在擦著眼角。和艾瑪波拉一樣,因為哭泣的緣故,眼睛依然紅腫著,所以才感到了不適吧。

「去洗臉吧。」

單手拿著裝著蛋的籃子,帶著打著哈欠的艾倫來到水井旁。打上一桶水來讓艾倫洗了洗臉,自己也洗了洗手。然後用濕潤的雙手替艾倫整理好頭髮。能夠感覺到艾倫的頭髮長長了。

接下來順帶著把自己束起的頭髮解開,也用手梳理了一下。

冷水似乎起到了作用,艾倫的眼睛清澈了許多。榛色的大眼睛顯得水靈靈的。

剛剛見面的時侯,在過於瘦弱的身體襯托之下,大大的眼睛顯得異樣的醒目,現在艾倫的臉頰恢復了小孩子應有的那種圓嘟嘟的感覺。在柔軟渾圓的臉框上面,分外顯眼的大眼睛給人非常可愛的印象。

「那麼,接下來就是早飯了呢。今天有四顆蛋哦。」

看著籃子裡面,艾倫的臉上出現了高興的神采。

四顆全都是雞蛋。鵝下蛋遠不如雞那麼頻繁。在家裡總共的八隻雞裡面,除去兩隻公雞之外全都是母雞。可是,並不是所有的母雞都會每天下蛋,所以一個早上就能收到四顆雞蛋的情況是很少見的。

「我去讓爺爺和奶奶看看!」

艾倫用雙手提著籃子,興沖沖的朝著主屋跑了過去。

「別摔跤了啊。」

苦笑著提醒她注意,艾瑪波拉也跟在艾倫的身後。

今天也不用從事莊園的工作。是人們打理自己家裡的田地和工作的日子。接下來還要編織出售用的毛織物,和毛織物必須用到的紡線。除此之外,還有洗衣服和替收割下來的自家麥子脫殼的工作。每天需要幹的工作數量用雙手十指都數不過來。

靠近主屋之後,聽到了談話的聲音。客人似乎還沒走。剛一走進依然敞開著的大門——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坐在桌子旁的長凳上,面對著老夫婦兩人的是有著蜂蜜色頭髮的男人。安內洛領主帕修恩特侯爵家的次子,蓋塔諾·帕修恩特。

把裝有雞蛋的籃子放在餐桌上。蓋塔諾笑吟吟的摸著艾倫的頭。艾倫非常尷尬似的低著頭。

注意到呆立在門口的艾瑪波拉之後,蓋塔諾意味深長的笑著站起身來,非常紳士的打了招呼。

「早上好,艾瑪波拉。」

「……早上好,代理大人。」

雖然對於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有很大的疑問,可是對方先向自己打了招呼之後也不能不回應,無可奈何之下,艾瑪波拉只得微微點頭。

艾瑪波拉,他直接用名稱呼自己。說起來已經把自己的名字告訴過他了。有了姓名這樣一個線索之後,代理人想要找到自己居住的地方也就很容易了。在集市上得到素不相識的少年幫助,從困境之中脫身,可現在這全都白費了。在心中悄悄的向少年陪著不是。

得到瞭解放的艾倫跑到艾瑪波拉的身後躲藏了起來。似乎從昨天的那一件事情之後就對蓋塔諾產生了不好的感情。

艾瑪波拉也一樣。昨天還覺得他不過是個有些固執的人罷了,可在已經如此明確的拒絕了的情況下,還要追到家裡來,這實在是讓人困擾。

「……代理大人今日前來不知是有何要事呢。如果是催促罰金的話,那我現在就支付清楚。」

用歌聲賺來的金錢。暗示著自己付清了罰金之後就請你立刻回去。可是,蓋塔諾彷彿沒有發現這樣一層含義,依然笑容滿面。與之相對的是,明白了艾瑪波拉話中含義的德波拉皺起了眉頭。

「艾瑪波拉,你太失禮了。」

德波拉不知道昨天發生了什麼。蓋塔諾是管理莊園的代理人,不能夠用這樣的態度來面對代理人,她的心情也很容易理解。特內雷薩家族代代能夠以牧羊為生,這也多虧了帕修恩特侯爵家族的庇護。

沒辦法辯解,艾瑪波拉陷入了沉默。打破了這樣一股沉默的是蓋塔諾令人意外的發言。

「罰金已經沒必要再支付了哦。」

「這是怎麼回事?啊……難道說,叔叔?」

塞爾吉奧已經替自己支付過了嗎。這麼想著,把視線投向了坐在妻子身邊的老人身上。

「領主大人替我們免去了。」

塞爾吉奧的回答非常簡潔。可是,對於免除罰金這樣一種原本應該令人感激的決定,此刻的塞爾吉奧卻高興不起來。把眼睛深深地藏在濃密的白色眉毛之後,避開了自己的視線——有種不好的預感。

「到底怎麼了?」

為了補償對領主造成的損失才被處以罰金。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就被免除了。

艾瑪波拉用充滿了警戒心的紫丁香之瞳向蓋塔諾提出了疑問。接著,蓋塔諾眯起安穩的碧眼,微笑著說道。

「只不過是討好老人家的心情罷了。畢竟是為了重要的請求才前來的嘛,算是一點小禮物吧。」

這種裝模作樣的說話方式讓艾瑪波拉焦急起來。雖然不想聽到他的答案,但還是迫切的希望對話能夠進展下去。

於是蓋塔諾說出了自己預想中的那句話。

「我是來向家長們請求,把艾瑪波拉·特內雷薩嫁給我為妻的。」

果然是這樣。

雖然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的回答,但艾瑪波拉還是覺得很頭疼。

自己完全沒有這樣的打算和心情。昨天已經跟他這樣說過了,而且最後還偷偷地跑掉了。如果說這樣還不明白,那麼就沒有在拐彎抹角的必要了。

「在這件事情上,我昨天應該已經拒絕過了。」

太過軟弱的話,沒辦法將自己的感情傳達到對方那裡,可太過強硬又會引起風波。所以儘可能不夾雜任何感情的,用明確的話語告知對方。無意識中,雙手握住了掛在胸前的《水面之月》。

看到艾瑪波拉的這番舉動,德波拉臉上的皺紋變得更深。似乎看到了什麼令人傷心的東西,眼神中充滿了哀傷。然後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沉重的開口說道。

「艾瑪波拉。你和艾倫一起去那位大人的身邊吧。代理大人,請你帶著她們走吧。」

這是艾瑪波拉完全不曾預想到的話語。

在被莊園中的年輕人們追求的時侯,德波拉像拍蒼蠅一樣揮舞著掃帚驅趕他們。那個時候,對方的態度明顯就是來玩玩的,用不堪入耳的各種下流話語在家門前叫喚個不停,可這次狀況完全不一樣了。不可能用掃帚把代理人掃出家門,再說蓋塔諾雖然態度是強硬了點本身還是沒有惡意的。所以不會保護自己這點是已經預想到了。

可是,沒想到她居然會說出把艾倫一起帶走這樣的話來。

「阿姨,為什麼……」

難以置信,不願相信。握著《水面之月》的手顫抖著,聲音也同樣顫抖著。

「我已經累了。」

德波拉逃避似的將視線挪向了一旁,她的話語刺在了艾瑪波拉的心坎上。

「因為家裡沒有年輕的勞動力,所以才會收留你們的。可是別說是幫忙了,根本就是累贅。原本還想著只要等到你熟悉了之後就能夠像別人一樣幹活了,所以才忍著,可期待完全落空了啊。明明是打算等到我們兩個幹不動活之後讓你來照顧我們的,結果卻反過來變成我們來照顧你,真是好笑——你還是趕快走吧。」

「阿姨……」

進入自己耳中的話語刺痛了心靈。德波拉眉間的皺紋似乎變得更深,她側著臉,拒絕直視艾瑪波拉的視線。

艾瑪波拉尋求著救助,望向了坐在德波拉身邊的塞爾吉奧。可是,塞爾吉奧明明注意到了自己的視線,卻依然望著桌子不肯抬頭。

「叔叔……」

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躲在背後的艾倫緊緊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角。似乎因為德波拉嚴厲的口吻而感到害怕,但是艾瑪波拉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結果就連開口安慰艾倫都做不到。

沉重的沉默繼續著。打破了這種尷尬氣氛的是蓋塔諾想要修補的聲音。

「哎呀哎呀,不用這麼深刻嘛——艾瑪波拉,我是絕對不會強求你的。如果你真的討厭我,那我就老實放棄。可是,至少給我一天的時間吧。今天一天,我希望你能夠和我一起在我家裡度過。這麼一來你也就能瞭解我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了,之後再來做決定,好嗎?」

蓋塔諾的表情非常的認真。

一下子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腦子都快轉不過來了。可是,無論如何還是要拒絕蓋塔諾的提議。

正當艾瑪波拉打算低下頭拒絕他的時侯。突然間,一個念頭劃過腦海。

他說想要自己和他共度一天的時光,以便讓自己好好的瞭解他。那麼反過來說,這也同樣是讓他看清艾瑪波拉為人的機會。

甩都甩不掉的黏人男子。就算被拒絕了也不放棄,說不定今後還會繼續追求自己。既然如此,乾脆做出讓他生氣的舉動,讓他看到自己不好的那一面,幻想破滅。

「……我知道了。那麼,就今天一天。在太陽下山之前我就要回來。」

在代理人的屋子裡面,應該有常駐的助手和傭人。也不至於兩人獨處。

蓋塔諾非常高興似的笑了。快步的走出家門,朝她們揮了揮手。艾瑪波拉牽著艾倫的手,跟在他的身後。

「叔叔,阿姨。我出門了。」

離開之前,留下了自己會在今晚回家的道別話語。

老夫婦保持著沉默。

即沒說一路走好,也沒說別再回來。

代理人帶著兩個少女離開之後,不知過了多久。

塞爾吉奧和德波拉一直保持著沉默。屋內一片寂靜。公雞的叫聲傳到了主屋這邊,聽上去是那麼的刺耳。是艾瑪波拉把家禽都放到籬笆裡面了吧。一大早,就努力的工作。

「不管怎麼說也不用說得那麼過分吧。」

低頭注視著餐桌,塞爾吉奧自言自語似的對妻子說道。

德波拉沒有回答。深深的皺起眉頭,臉上佈滿了如同乾裂的土地般的皺紋,用顧慮重重的眼神看著少女們離去的方向。

「……如果不說到這個份上,她們是不會離開的啊。」

輕到難以捕捉的聲音,總算是說出了內心的真實想法。

這位代理人是大概兩年之前新上任的。領主次子的身份之前就從輔佐官和監工那裡聽說過,不過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到真人。

這並不是什麼很奇怪的事情。代理人的工作主要是會計方面的,同居住在莊園當中的人還有家畜數字進行著戰鬥,基本不會出現在勞動現場。說起見面的機會,那也就是每年舉行兩次的評判集會和農閒期之前的犒勞宴會了。可就算是這些活動,有輔佐官出場的話也就足夠了,特別是在宴會上,所有人都忙著吃喝,誰還顧得上代理人的臉。

判斷出那個年輕人便是代理人的依據,是他戴在手上、刻著侯爵家紋章的戒指。從行為舉止來看也沒有疑問。

吃驚那是自然的。畢竟是平時從來沒有和農民們發生過直接接觸的代理人跑到自己家來了。再加上他說想要艾瑪波拉成為自己的妻子,完全不知所措。

按照他的說法,似乎是昨天在集市上面對艾瑪波拉一見鍾情了。因為只打聽到了名字,所以便順藤摸瓜來到了家裡。代理人說自己完全沒有辦法忘記艾瑪波拉的臉。

可是,就算對方提出了這樣的請求也不能若無其事的就答應他。雖然沒有說出理由,但艾瑪波拉和艾倫昨天都是哭腫了臉回來的。於是便懷疑這個年輕人是不是對少女們做了些什麼。

德波拉向代理人提出了這樣的疑問之後。她臉上堅毅的表情明確的表達出會根據代理人的回答決定是不是會將他掃地出門的信息。

而實際上,代理人確實有頭緒。在他詢問了艾瑪波拉是不是有丈夫之後,艾瑪波拉的回答是雖然沒有結婚,但是有一個自己正等待著的人。可是,接下來再問道這個人時侯什麼會回來,突然之間艾瑪波拉就留下了眼淚。

雖然沒有給出明確的回覆,但是那個人似乎已經……代理人的話到這裡就中斷了。

其實早就察覺到了。艾瑪波拉每天晚上都會偷偷地溜出家門,獨自站在晚春時節曾經被罌粟花海染成一片紅色的山丘上,靜靜的仰望著夜空。就好像,在那裡等待著某人歸來一樣。

晚上出門非常的危險,因此也提醒了她許多次,可是她還是每晚都會過去。到了現在,就連嚴厲的德波拉也逐漸放棄,只當作沒看見了。

仰望著天空的艾瑪波拉在想些什麼呢。這個問題的答案,再明顯不過了。在夜空中閃爍的星星,就是在星海當中遨遊的魚。是逝去之人的靈魂。

對於艾瑪波拉來說非常重要的人就在那裡吧。掛在她胸口的那塊石子,應該是由那個人送給她的。所以她才會常常摸著那塊石頭做出祈禱的樣子來。

就算現在還很痛苦,但總有一天傷痛是會癒合的。畢竟還是個年輕的姑娘,過了一陣子之後又會找到新的戀情,開始一段嶄新的人生。德波拉是這麼想的。

可是,艾瑪波拉卻下定了決心要一直等待那個已經無法歸來的人。

老夫婦二人已經上了年紀。或許那一天就再也爬不起來了。如果真的到了那個時候艾瑪波拉會怎樣呢。帶著年幼的艾倫,要怎麼活下去呢。

艾瑪波拉和普通的女孩子不一樣。雖然現在已經佈滿了傷痕,但是她的手依然纖細、潔白、美麗。那是不曾參加過勞動的手。實際上,一開始的時候,她就連孩子都會做的家務也做不好。

不知道在來到這裡之前艾瑪波拉是生活在怎樣的環境之中。不過,當時的她應該是過著連吃飯都是由傭人來喂,類似這樣的生活吧。

生活在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世界中的女孩。儘管拚命的的學習著,努力去熟悉各種勞動,但是現在還什麼都做不好,讓人覺得不安。

但就算這樣,如果有個能託付的丈夫在身邊的話,那也就不用擔心了,可艾瑪波拉似乎是決意要孤老終生。

塞爾吉奧和德波拉都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好了。就在這個時侯,侯爵家的兒子笑著出現在他們的面前,說著想要娶她為妻。

沒有利用代理人的立場,而是說願意尊重艾瑪波拉的意志。不過,最起碼,還是希望她能夠在瞭解了自己之後再作出決定。只要一天就可以,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呢。他這麼對老夫婦說道。

塞爾吉奧和德波拉都同意了。因為他們希望這個年輕人能夠說服艾瑪波拉。

但是,做出最終決定的還是艾瑪波拉。如果說在瞭解了代理人的為人之後,她依然不願意的話,塞爾吉奧也做好了放棄的準備。只要再過十年,艾倫也就差不多到了待嫁的年紀了,除了向神明祈禱自己能夠活到那個時侯,別無他法。

不過,德波拉似乎有著不一樣的想法。塞爾吉奧的妻子有著把艾瑪波拉和死去的女兒看作同一人的傾向。把她當成自己那沒能高高興興的穿上嫁衣,去了星海遨遊的獨生女。

為了讓女兒能夠過上幸福的生活而買下來的衣服和飾品。為了讓她能夠穿上漂亮一點的衣服,兩個人都拼了命的工作著。就算從自己的口中省下口糧也要把糧食和雞蛋拿到市場去賣掉攢錢。可等他們將這些積蓄全都轉化成華麗的服裝的時侯,女兒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金錢的問題根本就無所謂。只是,心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絕望般的空虛。

女兒一生中最美麗最幸福的瞬間。為了這一天的來臨而活著,發狂般的工作著,打算將自己滿溢出的愛情凝結成的結晶變成嫁衣送給她。可是,那個原本應該接受這一切的人已經不在了。

近在咫尺的幸福瞬間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被爆炸性的虛無感襲擊,有那麼一段日子甚至連工作都不想做了。儘管如此,自己還是重新站了起來,那是因為有妻子在身邊的緣故。有著必須守護的人在自己身邊的緣故。就算是把已經被釘在名為絕望的棺材上面的心靈扯碎,也必須重新面對現實。

可是,在德波拉的眼中,還是只有女兒一個人。失去了應守護之物的德波拉不知道該將自己溢出的愛情置於何處,如同迷路了一般,心靈不斷徬徨著。自那之後,過了幾十年,總算是又回覆了普通的生活,不過就算是現在,德波拉那滿溢而出的愛情結晶還保持著當時的溫度,尋找著可以寄託的地方。就在此時,艾瑪波拉和艾倫出現了。

艾瑪波拉是個就連做飯都不會的女孩子。一般來說這種食客早就被趕出家門了,而開始對於德波拉來說,這就好像是在照顧著嬰兒的感覺。用自己的雙手來養育,從年齡上來說馬上就能出嫁的艾瑪波拉成為了德波拉放置自己愛情結晶的場所。給予女兒幸福生活的目標,在闊別了幾十年之後,終於能夠實現了。

然而,艾瑪波拉卻打算要孤老終身。知道了這一點的德波拉不可能不失望。

能夠預見到,在自己們死去之後,獨自養育幼子的她的生活會變得非常艱辛。甚至有可能像女兒一樣紅顏薄命。到那個時候,艾倫又該如何是好。不安的想法籠罩在她的心頭。

所以,德波拉才會說出那麼嚴厲的話語,將艾瑪波拉趕出了家門。代理人對待艾倫的態度也非常溫柔,面對身為農民的自己也很親切,是個循規蹈矩的年輕人。沒有不合適的地方。

希望她能夠改變獨自活下去這種寂寞的念頭。在這樣的思緒逼迫之下,最終說出了那樣過分的話來。雖然代理人也說了希望自己能夠幫忙創造對話的機會,但並沒有暗示到要將她從這個家裡趕出去的程度。想必他也是很吃驚的吧。

艾瑪波拉被德波拉傷害了。想到這一點便心頭一緊。所以,現在只能夠希望代理大人牢牢的抓住她的心。

德波拉一動不動的注視著門口。總是散發著堅強目光的雙眼此刻卻顯得分外寂寞,被淚水濕潤了。

塞爾吉奧看了看放在餐桌上的籃子。那是艾倫拿回來的籃子。裡面放著剛剛收集回來的雞蛋。

在那兩個少女到來之前,一人能夠吃到兩個雞蛋是非常值得高興的事情。

現在,塞爾吉奧卻覺得兩人分四個雞蛋太多了。

代理人的大宅和穀倉還有禮拜堂建造在一起。周圍圍繞著深深的壕溝。

這些建築物和民宅不同,是用岩石建造的,非常堅固。發生了緊急情況的時候能夠躲在裡面據守,因為材質的緣故也能夠預防火災的發生。

可是,雖然說是大宅,但比起貴族們那考究的豪宅相比還是有不小的差距。這裡說到底也就是代理人視察莊園狀況的時侯會使用的臨時性住宿設施而已。寢室和客房都在一樓,通過樓梯可以直接從外面來到上層為了集會而準備的寬闊大廳。雖然整個空間足夠收容很多人,但是常駐在這裡的只有為數不多的輔佐官和傭人而已,四處都飄蕩著寂靜的空氣。

「這麼早就去造訪真是不好意思呢。早飯應該還沒吃過吧?我馬上就來準備。」

說著蓋塔諾喚來了傭人,下命準備早餐。艾瑪波拉和艾倫則被帶到了上層的寬闊空間,在等待早飯完成的時間內,聽蓋塔諾講述。

空曠的大廳之內只有組合式的餐桌和長椅,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和民宅相比,沒有什麼太大的差距。要說唯一有所不同的地方,就是椅子和桌子上面都鋪著白布。

可是,在牆壁上掛著好幾層已經被染上了藍色和綠色的布料,雖然有種顯眼的感覺卻不會煞風景。

這些布料,應該不是掛上牆上的裝飾物而是用來防風的道具吧。使用的顏色種類雖多卻沒有無節操之感,在完成了使命的同時也不會影響室內的景觀。

可是現在不是關注這些東西的時侯,必須要想辦法讓蓋塔諾討厭自己。

話雖如此,要怎麼做才能讓他覺得自己是和他不相稱的女人呢。能夠令他感到不愉快的態度究竟是怎樣的態度呢,沒有頭緒。

不論說了什麼都保持著臉上的笑容,就算是被人做了往衣服扔老鼠這樣的惡作劇都沒有發怒的男人。總覺得自己無論做什麼都不會有效果。而且,還要小心不能讓他遷怒到德波拉和塞爾吉奧的身上。

德波拉在說謊。一眼就看出來了。

德波拉這個在說話的時候一直都會直視對方的眼睛。可是,如果說出口的話違背了自己的真實意願,那麼她就會把頭非常不自然的轉向一邊。

所以那個時候,她在說謊。雖然不知道她是為了什麼樣的理由才會說出那樣的謊言,但那一定不是她的真心話。艾瑪波拉這樣堅信著。

回去之後,詢問她的真實想法。為了這個目的,也要讓蓋塔諾早早放棄才行。

挺直了身子,面對著蓋塔諾坐下。艾倫緊貼著艾瑪波拉,感覺很不舒服的四處張望。

蓋塔諾一個人高興的笑著。似乎是對自己非常有自信。艾瑪波拉無力的嘆了一口氣。

「你的歌聲非常美麗。簡直就好像訓練過一樣……不好意思,失禮了。並不是說你的歌聲不自然。只是,我覺得比起我所認識的貴族的大小姐們都要優秀許多。是在什麼地方學習過嗎?」

「是的。」

「啊,果然。具體是什麼地方呢?」

「請恕我不能回答。」

「是嗎,好神秘啊。喜歡唱歌嗎?」

「是的。」

「太好了,我們一樣哦。我也喜歡唱歌呢。雖然不是自己唱,是聽別人唱啦。」

「是嗎。」

回答儘可能的簡單,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回答中也不參雜任何謊言,如果出現了矛盾,只會給對方以機會。

保持著面無表情的狀態。不能讓對方察覺自己有所回應。將冷淡的態度進行到底,必須明確表達出自己對於他沒有任何興趣。剩下就只能祈禱他醒悟到自己是個不可救藥的女人了。如果這個計劃沒能順利實施,在忍耐了一天之後就說出『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這句話吧。既然他說他會接受一起度過了一天之後得出的答案,那麼到時候自己也就能夠得到解放了。

蓋塔諾雖然不是個壞人,但是不用明確的態度和語言表達出來他是不會明白的。

對話是單方面的。蓋塔諾一個勁的說,艾瑪波拉則靜靜聆聽。

就在艾倫開始覺得無聊搖晃著雙腿的時侯,早飯送到了。

黑面包和乾燥的水果就是早餐的內容了。和農家的早餐並沒有什麼區別。可是和盛著這些食物的瓷器上面的精美圖案相比,實在是非常的突兀。不過艾瑪波拉並沒有把這樣一種表情寫在臉上。

儘管沒有食慾,但是如果艾瑪波拉不吃,那麼艾倫也不會動手。她可是一直空腹忍耐著的。就好像是被下令等待的小狗一樣。

為了給艾倫作出示範,拿起一片被切下的干梨放入口中。味道和自己平時吃的東西沒什麼不同。

看到艾瑪波拉開始進食之後,艾倫也朝食物伸出了手。於是艾瑪波拉又把手放回了雙膝上。果然沒有食慾。

和德波拉還有塞爾吉奧一起圍著餐桌的時侯非常快樂。以前用餐的時侯,從頭到尾都沒有人說話,自己以為用餐就是應該在這種肅穆的形式下進行的。可是在那座房子裡面,人們都若無其事的邊吃邊談。一開始還有些不太適應,可是等到習慣了之後,吃飯的時間就變得快樂起來。

如果,他也能夠在這段時間裡——西奧博爾德也能夠與自己共度這樣的時光,那該有多麼美好。

每天吃晚飯的時侯都會這麼想,無論用餐的時光是多麼的令人愉快,都比不過西奧博爾德捕到的魚那般美味。

就好像圍坐在篝火的旁邊,共享烤魚一樣,想要與他共享這美好的時光。

視線落在幾乎沒有動過的剩下的面包和水果上面。儘管沒有食慾,就這樣吃剩下還是讓她覺得不太舒服。倒不是說覺得對不起蓋塔諾,而是太浪費了。

用褂裙包起來帶回去怎麼樣呢。放在以前,這種想法覺得無疑會讓艾瑪波拉感到自卑,可是現在卻不會有任何抵抗的心理。能夠吃的食物一片也不想浪費。

一邊思考著這樣的事情,一邊用簡單的回答敷衍的回應著蓋塔諾的問題,就在這個時侯,女傭的少女悄悄的走到艾瑪波拉的身邊往她面前的陶杯中灌水。準備了早餐的也是這個少女,說不定在這座房子裡面就只有她這麼一個傭人。

倒水的同時,少女不知何故的來回掃視艾瑪波拉和蓋塔諾的臉。就在艾瑪波拉對此感到困惑的時侯,一個不小心手腕碰到了倒水的水壺嘴,撞上了陶杯的杯壁。一聲清脆的聲響過後,被細細的杯足支撐著的陶杯倒了下去——杯中的液體撒到了桌面上,朝著艾瑪波拉流了過來。

「十、十分抱歉!」

少女的臉色鐵青,急忙低下了頭。把水壺放在了桌面上,然後替艾瑪波拉擦拭濕掉了的衣服上的水跡。

可是艾瑪波拉並不慌張。澆在身上的只不過是水而已。既不燙,也沒有顏色。被沾濕的也只不過是用手肘到手腕的袖子而已,就算放著不管,用不了多久也會幹了。比起在小溪裡面摔了一跤全身濕透的那次,根本不算什麼。

沒關係的。就在艾瑪波拉打算這麼說的時候,冷淡到冰點的聲音從正前方傳來。

「喂,你。整理好東西就從這裡滾出去。就現在。」

就在剛才,蓋塔諾的臉上還掛著親切的微笑,可現在溫柔的表情從他的臉上一掃而光。就好像是在自己不注意的時侯,換了一個人一樣。

少女滿目淚光的朝蓋塔諾低下了頭,請求原諒。

「請您,請您原諒我這一次……!如果被趕出了這裡,我就無處可去了……」

「管我什麼事。你可是在我最重要的客人面前犯了錯誤。像你這種人怎麼能夠輕易原諒。滾出去。」

由於蓋塔諾的毫不留情,少女低著頭,蜷縮起了身子。因為這樣一種令人不快的威壓感而感到了害怕的艾倫把吃了一半的面包放回了盤子裡面,抓住了艾瑪波拉。

少女顫抖著,一動不動。可是蓋塔諾卻毫不在意,不耐煩的揮著手,似乎是要她快點離開。

「請等一等。」

艾瑪波拉不由自主的開了口。雖然原本的打算是不說什麼多餘的話,但是現在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被沾濕的衣服很快就會乾了。請你原諒她吧。」

少女說自己沒有別的棲身之所。儘管不知道這其中的來龍去脈,但是這樣一份心情她有過切身的體會。因為對於艾瑪波拉來說,除了特內雷薩家,自己也沒有別的棲身之所了。

蓋塔諾苦澀的笑著。似乎是避開艾瑪波拉的請求。

「如果說受害的是其他什麼人那倒也就算了。可是,偏偏是你。是我最重要的《歌姬》。我不會原諒她的。」

蓋塔諾理所當然般的笑著說道。

看到他的這種表情,突然有一塊冷冰冰的東西落到了艾瑪波拉的心中——那是輕蔑。

外表上偽裝出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對自己管理之下的傭人卻是如此的傲慢。而且,為了能夠獲得艾瑪波拉的芳心對傭人過分嚴格。這是這個男人為了讓自己看到他的力量的手段。

冰冷的感情寄宿在紫丁香之瞳中,艾瑪波拉緩緩的說道。

「……我明白了。可是,受害人是我。你不覺得由我來決定她應當受到怎樣的懲罰才更恰當嗎?」

聽到艾瑪波拉冰冷的語氣,少女的肩膀又開始不住的顫抖。艾瑪波拉佯裝不知,注視著蓋塔諾的雙眼。

似乎是因為艾瑪波拉總算說了一句稱自己心意的話,蓋塔諾的心情好了許多,臉上浮現出開朗的笑容,連連點頭。

「的確,你說的沒錯。那麼,就隨你的意思來辦吧。」

獲得了許多之後,艾瑪波拉望著少女。

「把頭抬起來。」

聽到命令之後,少女誠惶誠恐的抬起了頭。灰色的眼睛當中含著淚水,用怯生生的眼神看著艾瑪波拉。

這麼近距離的觀察之後,她的年齡似乎也和艾瑪波拉差不多。說不定兩個人其實是同年。衣服也同樣是年輕姑娘穿著的類型。或許是為了不影響到工作,把和眼睛一樣是灰色的頭髮編成了較粗的辮子,盤在頭上,用布包裹住。

看著少女的眼睛,艾瑪波拉溫柔的微笑。

「你能不能幫我把這些食物都帶回去呢?原本我是想自己來做的,不過現在就拜託你了。」

害怕著的少女的眼中出現了困惑的動搖。

「……就只有這樣嗎?」

非常驚訝的,飽含著疑問的,回應。艾瑪波拉點了點頭。

「對,就只有這樣……你不願意嗎?」

「不,我這就去辦!多謝您的原諒!」

深深的行了一禮之後,少女收拾掉放在艾瑪波拉麵前的盤子,離開了打聽。從外面傳來了沿著樓梯漸漸遠去的腳步聲。

等到少女的腳步聲最終消失之後,大廳裡回覆寂靜。艾瑪波拉重新扶起倒下了的陶杯,拿起水壺向裡面注水。然後也替艾倫的杯子裡面倒滿了水。

把水壺放回桌面的同時,蓋塔諾開口了。

「真溫柔呢。」

嘴邊掛著淺淺的笑意,他如是道。可是眼神中的那份溫柔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似乎是對艾瑪波拉對傭人的處置感到很不滿意。

「因為你說了可以由我隨意處置。我希望你能夠向神明起誓,不會違背剛才說過的那句話。」

「那當然。」

蓋塔諾的語氣非常的敷衍。完全不像是向神明起誓的態度。

雖然和自己祖國的信仰多少有些不同,但是居住在月之樂園的月神和居住在星海裡面的神是同一個存在。明明從神哪裡得到了祝福,免於惡魔的傷害,卻沒有感恩之心。

這對於從小就一直進行著祈禱,因為神的力量才能夠活到現在的艾瑪波拉來說,簡直就是一種褻瀆。就連用自己的生命侍奉神的西奧博爾德的存在,都有一種被否定了的感覺。

之前還滔滔不絕的講述著的蓋塔諾突然之間沉默下來。希望能夠通過責罰傭人這樣一種行為表現出自己身份的高貴和魅力以得艾瑪波拉的芳心,結果卻失敗了,他總算是發現到了最後的結果和自己的預期背道而馳。雖然嘴角的微笑還沒有消失,不過托著腮幫子,注視著艾瑪波拉的樣子,似乎是在觀察什麼。

喝下一口水,讓心情平靜下來,輕輕的拍著還有些不安的艾倫的後背,艾瑪波拉打破了眼前的沉默氛圍。

「我覺得嚴厲並不是壞事。可是,只有嚴厲是不行的。如果因為嚴厲而變得盲目,那麼總有一天這樣一份嚴厲會化作刀刃反過來向你展開攻擊。到了那個時侯,就算是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因為你的嚴厲而受到過懲罰的人們會由於仇恨而被召集到一起,沒有人會來幫助你。如果身處上位的人不講理又不公平的話,那就更是如此了。」

罪即罪,罰即罰。徹底地貫徹所謂的公平,絕不法外開恩,也不知什麼是柔情的國王,被王妃背叛,失去了國家,也失去了自己的性命。然後,在父王的庇護之下,一無所知的公主向民眾們尋求援助,結果反而成了仇恨的象徵而被人們追殺。

艾瑪波拉並不憎恨那麼不願意救助自己的人們。因為對於他們來說,公主才是那麼什麼都沒做,拋棄了自己逃跑的壞女人。

有可能的話,希望除了嚴格之外,蓋塔諾能夠同樣懂得公平和寬容的重要性。成為一個和莊園的代理人身份相符合的人物。所以艾瑪波拉才好言相勸——可是。

「……這算是,諫言嗎?」

托著腮幫子,蓋塔諾用微笑著的嘴角,自言自語般的問道。

「想要對我進行說教嗎。牧羊人家的女兒。」

嘴角翹得更高,笑容也隨之舒展。感到受一股不知從而何來的寒意,艾瑪波拉把艾倫抱在了懷中。幾乎與此同時。

「開什麼玩笑,你這個農奴!」

蓋塔諾一口氣站起身來,抓起自己面前的陶杯,朝著艾瑪波拉扔了過來。艾瑪波拉急忙把艾倫壓在身下,俯下身子,可是因為反應慢了一步,杯子還是擦到了頭部。在自己的身後,傳來了陶杯碰撞到地面破碎的聲音。

雖然沒能理解發生了什麼狀況,但總之現在的首要任務是逃跑。艾瑪波拉緊緊抱著在自己懷中發抖的艾倫,站起身來。連接著室外的大門就在自己的身後。剛剛離開的少女因為手裡拿滿了東西的緣故,應該沒辦法把門鎖上。

轉過身,朝著大門奔跑,果然不出意料,門開著。

跑到外面之後總之先大聲呼叫求救,就算這附近沒有人煙,旁邊的禮拜堂裡面應該有司祭在。只要逃到那裡——

思考被終止了。就在只剩一步就能夠趕到的瞬間,追上來的蓋塔諾抓住了她的肩膀,推倒了艾瑪波拉。懷中抱著艾倫,連受身的動作都不能完成,腰部和背部狠狠的撞上了地面。

蓋塔諾來到她面前,關上了大門。可疑的目光閃爍在始終睡不醒帶著懶洋洋感覺的碧眼當中,盯著艾瑪波拉和艾倫。

「我還以為是你個老實的女人,結果給你點好臉色看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算什麼東西?把我當成傻瓜了嗎。你也是,昨天的那個小鬼也是……!」

蓋塔諾咬牙切齒的扔下憎恨的話語。

聽到這話的艾瑪波拉大吃一驚。如果說這才是這個男人的本性,那昨天的少年就要遭殃了。

「那個男孩子後來怎麼樣了。」

抱著艾倫,艾瑪波拉毫不畏懼的迎上了對方的視線,反問道。結果蓋塔諾的表情變得更加不愉快了。

「被他逃掉了。安內洛城是侯爵——也就是父親大人的領地。知道我沒辦法出手於是就嘲笑我……!」

或許是因為回憶起當時的場景,憤怒的感情又一次沸騰起來,蓋塔諾的臉變得通紅。

暫時感到安心了,那個少年平安無事。

可是,狀況還是沒有發生改變。要怎樣才能從這裡逃走呢。

除了大門之後,窗戶也能夠通向外面,可是這裡是二樓。抱著艾倫跳窗是不現實的。再加上窗戶還上著鎖,就算自己能跑過去也沒足夠的時間把鎖打開。

看樣子除了從正面從出去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了。下定了決心之後,艾瑪波拉直視蓋塔諾。

「請讓我出去。我要回家了。」

這早就已經不是什麼相親一般的活動了。艾瑪波拉原本就沒有接受的打算,現在更是想要儘可能早的離開這裡。可是,儘管對於蓋塔諾而言,艾瑪波拉是個非常討厭的女人,他卻沒有讓出路的意思。

「不行。」

「這是為什麼。就算按照約定一直待到晚上,我也絕對不會傾心於你的,這樣下去只能是浪費時間。」

做了這種事情之後,還覺得能夠抓住自己的心嗎。如果真是這樣,那也太蠢了。可是,蓋塔諾笑了。鄙視的笑了。

「你喜歡我也好,討厭我也好,根本就沒關係。不過,我的確是覺得讓你喜歡上我的話會比較好辦一點才會在一開始的時侯那麼打算的。像你這樣頑固的女人我還是第一次碰到。」

「……這是什麼意思?」

「《歌姬》,懂嗎。」

蓋塔諾用手指指著艾瑪波拉,似乎這是非常淺顯易懂的事情。

「誰會腦袋秀逗去娶什麼農奴的女兒為妻啊。我想要的,是你的聲音。」

「我不明白你話裡面的意思。」

說是想要自己的聲音,但這種東西又不是想要就能讓給他的。明明就是蓋塔諾說了莫名其妙的話語,可他聽到了艾瑪波拉的回答之後,皺起了眉頭。

「你不知道什麼是《歌姬》嗎?」

問題的語氣讓艾瑪波拉沉默不語。她對於自己連孩子都懂得的常識都欠缺這一點是有自知之明的。

蓋塔諾用看到了什麼罕見的東西般的眼神俯視著艾瑪波拉,然後用鼻子哼了一聲。

「哼,不過和牧羊人的女兒的確是沒什麼關係的話題——所謂《歌姬》,就是指那些能夠將祈禱傳達到神那裡去的女人們。拉托雷亞是藝術的國度。人們都相信著用歌聲來裝載祈禱的話,就能夠傳遞到天上。不過,這並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夠完成的工作。只有磨練過歌喉,擁有美麗嗓音的歌手才能將歌聲傳達到天上。所以被國王陛下直接選中的人才能夠成為《歌姬》,雖然被選中的《歌姬》的工作是為了國王陛下而歌唱,但是大部分的工作內容都是在祭典上面歌唱。有時候是獨唱,有時候是幾人合唱,似乎是根據祭典的規模來改變的。除此之外,有時也會被派遣到礦山或者是採石場去,為了勞動者們的平安無事而祈禱歌唱。是一種職業女性。不過——」

暫時打斷了敘述,蓋塔諾蹲下身子,靠近了艾瑪波拉的臉。艾瑪波拉趴在艾倫的身上,幾乎是貼到了光滑的木地板上,拉開距離。看到這樣一種舉動,蓋塔諾非常可笑似的晃動著肩膀笑了。

「別那麼害怕啊。接下來才是重要的部分——所有的《歌姬》,都會生活在國王陛下的身邊。畢竟在接受到了請求之後要立刻出動,不這樣可不行。居住的場所會由國王陛下來準備。那是在王都中心的華麗豪宅。《歌姬》連同著家人會一起搬家到那裡去。」

「……也就是說,在娶了我之後,讓我成為《歌姬》?」

「真聰明。」

聽到艾瑪波拉的正確答案,蓋塔諾滿足的點了點頭。可是,還是不明白。作為《歌姬》的配偶居住在王都,這究竟具有多大的價值呢。艾瑪波拉搞不明白。

「你不是侯爵的公子嗎。這樣還不能夠滿足嗎?」

「怎麼可能滿足啊。」

蓋塔諾迅速的回答道。儘管蹲著身子,下巴還是不由自主的抬了起來,用鄙夷的眼神俯視著艾瑪波拉。

「侯爵又怎樣,對於長子之外的其他兒子來說,這根本沒有任何意義。為了避免土地的細化,基本都是由長子來繼承的。不能繼承土地,也不能繼承家產。除了長子之外,要麼就是出去幹活,要麼就是在戰場上揚名立萬,要麼就是成為學者或者聖職者,沒有其他的道路。」

高貴的血統並不一定意味著幸福。如果是男性,那就不可避免的要面對財產繼承的問題,如果是女性,那麼就要嫁給素不相識的男人。艾瑪波拉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被養育成人的,西奧博爾德也有過痛苦的童年時代。

擺在蓋塔諾面前的選項有三個。儘管如此,艾瑪波拉覺得這也夠奢侈的了。在艾瑪波拉看來,沒有被當成物品來對待,也沒有兄弟之間疏遠而產生的空虛感,這簡直就是奇蹟一般的幸福。可是,對那些羨慕能夠獲得所有財產的長子的人來說,成人之後就被趕出家門是一種難以忍受的屈辱吧。

「你覺得我想要搞出一番大事業的話最好的辦法就是上戰場吧?可惜,拉托雷亞是被天使祝福了的國度。治下的城邦之間如果發生了什麼衝突,會有國王陛下的軍隊來調停,在王都之中有著世界各國的王侯貴族的子女們前來留學,所以也不能隨隨便便就對其他國家出手。就算想要揚名立萬,但是沒有戰爭的話根本就無從談起。不過我可不想成為一個聖職者然後就那樣死去。那種一天到晚都在祈禱的人生,想想就要吐。學者也是一樣。」

建立武勳的道路從一開始就被堵上了。又不想成為學者或者是聖職者。剩下的道路就只有工作一途,但是要至今為止一直都過著貴族生活的人突然之間成為職人的土地或者是商家的跑腿,確實是強人所難。不知道那個行業的情況,而且教養也會成為一種阻礙。再說老闆也不會想要僱傭一個不知道什麼時侯就會逃跑的少爺吧。

「所以,我現在成了被親生父親和哥哥僱傭的莊園的代理人。在哥哥繼承了爵位和土地的同時,統計著農田裡面農奴和家畜的數量過著日子。」

可憐的人,艾瑪波拉不禁這麼想。

帕修恩特侯爵和繼承者,蓋塔諾的哥哥,肯定是非常擔心自己的兒子、自己的弟弟、這個年輕人的事情。說是寵愛他都不為過。在聽了不願成為學生或者聖職者的願望之後,還給予了他工作。

西奧博爾德雖然是國王的兒子,待遇卻和庶民無異,就連自己所期望的成為學者的道路都被關閉,就算這樣,他還是為了妹妹堅強地活著。和妹妹之間那悽慘的離別方式對於他而言是多麼的痛苦,艾瑪波拉心裡非常清楚,相比之下被充滿了各種選擇的溫暖環抱著的蓋塔諾根本就是一個無知的鬧彆扭的孩子。

或許是看到了那個時候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罪惡,一心只顧著詛咒命運的自己的影子。覺得害羞的艾瑪波拉挪開了視線。

「……作為《歌姬》的丈夫就能夠獲得王都的房子,比起現在的生活要幸福許多呢。」

「沒錯。只要你的歌聲能夠獲得國王陛下的認同,保持《歌姬》的身份,就能夠一直生活在那裡。那可是國王的身邊啊。除了被選中的一小部分人之外都沒法到達的場所。和以農奴還有家畜作為對象的生活根本就是天差地別。」

是父王還有兄長絕對獲得不了的光榮。從莊園的代理人這種受僱的身份當中脫離出來,這就是蓋塔諾想要獲得的東西。

「我已經知道你的想法了。可是,我並沒有成為你的妻子的打算。昨天我也說過了,我已經與某一個人立下了等待的約定。」

並不是他讓自己這麼說的。而是單方面的做出了『我會等著你』的宣言。但就算這樣,約定依然是約定。那時候的話語絕不是謊言。

「真是頑固啊。反正他也不會回來了吧?大叔和大嬸可是會傷心的哦。在得知了你不想嫁出去之後,擔心得不得了啊。多可憐的人啊。」

說著,蓋塔諾誇張了嘆了一口氣。嘴上說著多可憐啊,可臉上卻完全看不出這種感情。

現在艾瑪波拉明白老夫婦二人為什麼會對自己那麼冷淡了。果然德波拉是在說謊。

是被這個男人教唆了。當然,讓他們為自己擔心這點也有些過意不去。可是,現在不能夠退縮。絕不能放棄那個約定。
為了不讓德波拉和塞爾吉奧再為自己擔心,必須要成為一個能夠獨當一面的女人。等到那個時候,他們一定能夠理解自己的。

艾瑪波拉的大腦中早已經想要回家的念頭佔滿了,就連蓋塔諾的問題都不想回答。

就這樣保持著膠著的狀況下去,住在這棟房子裡面的輔佐官還有剛才的那個傭人注意到情況有異也只是時間的問題。等到有什麼人靠近之後大聲呼救就好了。

或許是覺得艾瑪波拉被自己說中了痛處,已經想不到反駁之詞了。蓋塔諾用綽綽有餘的表情慢慢地靠近,把視線投向了艾瑪波拉懷中的——艾倫。

「喂,小不點。」

至今為止一直都沉默著緊緊抱著艾瑪波拉的艾倫顫抖著用恐懼的眼神抬頭望去。蓋塔諾用很開朗的笑容,似乎是要討小孩子高興一般,對艾倫問到。

「你也希望能夠住在大房子裡面,穿著漂亮的衣服吧?那裡可不是連哪裡是家哪裡是家畜小屋都分不清的地方哦。所以,你也來勸勸你那頑固的媽媽吧。那樣的話我就會成為你的『父親』哦。不管你喜歡什麼都會買給你。人偶也好,糖果也好。你想要什麼呢?」

說著,蓋塔諾向艾倫伸出了手,似乎是要撫摸她的頭。艾瑪波拉轉過身子想要讓那隻手遠離艾倫,可是在此之前艾倫就做出了出人意料的舉動。她重重的打了想要觸摸自己的蓋塔諾的手。

就好像是小狗露出小尖牙盡全力恐嚇一樣,艾倫用榛色的眼睛死死的盯著蓋塔諾,大叫道。

「我才不要!人偶也好糖果也好都不要!更不要一個壞爸爸!艾倫已經有爸爸了!西奧一定會回來的!」

用哮喘時的那種急促的呼吸聲,艾倫不停地呼喊著不要,不要。儘管有艾瑪波拉在一旁撫慰,可是如同突然之間達到沸點的水一樣,頂翻了鍋蓋噴發出來的氣勢有增無減,艾倫一點都平靜不下來。

在大廳裡面迴蕩的刺耳聲音讓蓋塔諾皺起了眉頭,他將視線落在了被打了的手背上——然後如同捕食的毒蛇一般,用手握住了艾倫細細的喉嚨。還來不及思考發生了什麼。蓋塔諾就用空著的另外一隻手推開了艾瑪波拉,然後站起身來把艾倫高高提起。被死死握住的脖子承受了身體的全部重量,艾倫根本就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小手在蓋塔諾的手臂上抓來抓去,雙腳痛苦的掙紮著。

「住手!」

全身的力氣都被抽掉了一般,艾瑪波拉飛撲到蓋塔諾的身邊摟住了他的手。可是無論自己如何用力想要將他的手臂扯下或者拍打,他的手依然紋絲不動。就在這個時侯,艾倫的臉已經因為缺氧而呈現出紫色。艾瑪波拉改而支撐蕩在空中的艾倫的身體,可是蓋塔諾提起手,把艾倫舉到了更高的地方。

「求求你,放手吧!再這樣下去她會死的!」

面對著艾瑪波拉的懇求,蓋塔諾的臉上浮現出嘲笑的表情。看到這樣一股笑容,艾瑪波拉明白了他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我知道了,我答應你!我會成為你的妻子,成為《歌姬》……請你快點放開她吧!」

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吼叫,艾倫的身體落到了自己的懷中。支撐不住突然增加的重量,艾瑪波拉倒在了地上。

頭腦一片空白。身體不住的顫抖著,站都站不起來。

但是感到安心只是幾秒鐘的事情。就在意識逐漸遠離的時侯,聽到了艾倫咳嗽的聲音,心一下子收緊。慌慌張張的直起艾倫的上半身,輕拍她的背部。

艾倫把臉埋在艾瑪波拉的懷裡,不斷的咳嗽著,似乎非常的痛苦。過了一會兒之後臉色終於恢復了正常,可是呼吸平靜下來之後,肩膀又開始痙攣,顫抖著哭了出來。把臉埋在艾瑪波拉的懷裡壓低著聲音,可是嗚咽聲還是從細小的喉嚨當中漏了出來。

艾瑪波拉緊緊地抱著艾倫,繼續拍著她的後背。她不知道除此之外還應該做些什麼。

只有蓋塔諾一個人,一臉的滿足。似乎對於艾瑪波拉在無奈之下做出的回應非常滿意。

「那麼,就拜託你了,我的妻子喲。請在國王陛下的面前盡力歌唱吧。」

就差用口哨來表達自己愉快的心情,蓋塔諾打開了關閉著的房門。從外面進入房間的光線,似乎預示著只要逃到外面就能夠得救。可惜,這是無法實現的幻想。

「好事要急辦。趕快出門做好出發的準備吧。先去一次安內洛城,替你換一身衣服。穿著這種寒酸的衣服去拜訪國王的話就連我也要跟著丟臉了——話可先說在前頭,別試圖逃跑啊?我是這個莊園的代理人。不僅僅是你,就算是要把住在那棟破房子裡面的老兩口放逐出去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沒記錯的話,你是遲鈍到會被處以罰金的地步的吧?除了老頭子和老太婆之外沒有任何人是你的夥伴吧?隨便弄出一個罪名,把你們一家人全都放逐出去,到時候所有人都會相信那是因為你不好啊。土地和財產都被沒收,真是可憐的老人。說不定就那樣感到絕望一命嗚呼了。」

說著,蓋塔諾雙手合十,做出祈禱的樣子。就好像是小丑一樣的表情。

雖然很不甘心,但是他說的是事實。就算被安上了不實的罪名,周圍的人們也不會替自己辯護。一邊同情著塞爾吉奧和德波拉,一邊痛罵著,都是因為收留了這個女孩的緣故才會遭遇了這樣的不幸。還沒有褪去外來者的光環,又非常的不中用,這樣的人是不可能得到農民們的信賴的。

「……我不會逃走的。我會照你說的去做。」

抱著還在抽泣的艾倫,低著頭作答。不能再把塞爾吉奧和德波拉捲到這件事情當中來了。

「很好。我期待著你的發揮,《歌姬》」

誇張了行了一禮之後,蓋塔諾消失在大門的另一頭。從樓梯那邊傳來的輕快腳步聲讓人覺得非常可憎。

在一片寂靜的空間之中,唯有艾倫的嗚咽聲迴蕩著。慢慢地,艾瑪波拉的抽泣聲也重合在了一起。

「對不起,艾倫……很害怕吧?很痛苦吧?都是因為我不好……對不起。」

如果在那個時候,自己沒有歌唱的話,就不會落得今天這個下場。

對於已經無法改變的,發生在昨天的事情感到後悔,一股重擔壓在心頭。

因為抱著艾倫,《水面之月》壓在了胸口,這一份感觸很痛。明明已經約定好了要等待他,現在卻成為了別人的東西。

陶杯的碎片出現在了被淚水打濕的模糊視線當中。鋒利的碎片似乎在引誘著自己。

艾瑪波拉拚命的揮去在腦海當中一閃而過的念頭。死亡和逃跑是同樣的。塞爾吉奧和德波拉會受到不當的指責。留下艾倫一個人,獨自逃向死亡的深淵這樣的行為也是不能原諒的。和西奧博爾德立下了一直活下去,守護艾倫的約定。這和艾瑪波拉單方面立下的等待他的約定不同,是他的願望。所以,無論發生了什麼,都一定要守護艾倫。

而且,自己的性命是西奧博爾德捨棄了人類的身份才救下的。決不能簡單的放手。

閉上眼睛回憶他的身影。如同茂密森林一般深邃的綠色眼睛,漆黑的頭髮,擁抱的熱度,一切的記憶都是如此的鮮明。

就算自己的自由被奪走了,心依然在他的身邊。只要《水面之月》在身邊,只要能夠抬頭看見月亮,只要還擁有這份回憶……就能夠活下去——可是。

「西奧博爾德……」

好想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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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18 11:17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2-19 08:44 PM 編輯

006 殘月之龍

沿河而建的都市巴倫西亞由於靠近首都科努的緣故,人口眾多,道路狹窄,高樓林立。為了在城牆當中受限制的空間之內容納儘可能多的人,除了向上延伸增加建築物的樓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而建築物的大部分都是非常容易解體和改造的木質結構。

受此影響,即便是在白天的時侯,建築物之間的小巷上也幾乎看不到陽光,一片陰暗。而大道上面則擁擠著來來往往的人潮和裝載著從港口上面卸下準備往周邊小城市的各種貨物的馬車。

通過城門進入城內之後,在人群之中沒有人特別在意西奧博爾德。把左手隱藏在外套的下面不讓別人看到龍鱗,用頭巾披在頭上,一直低著頭前進,就沒什麼問題了。

時不時從深深地覆蓋著面部的頭巾下面,向外眺望人流。

根據昨天晚上,在黎明之前和自己碰頭的吉雷薩的說法,在這座城市當中發現了康蒂的氣息。

康蒂如果藏身在黑暗之中,那麼銀龍就無法發現她的氣息。她自己也知道這一點。然而,在這樣的前提之下依然顯身,有很大的可能性是為了向和她同行的格麗澤爾達下達某種指示。

可是,在如此密集的人流之中,尋找格麗澤爾達一個人無異於是大海撈針。更不用說自己只見過她一面。而且還是在昏暗的月光底下,都不怎麼記得清她的外貌了。

要說有什麼非常清晰的記憶的話,就是她和現在的西奧博爾德一樣,都用厚實寬大的外套隱藏著身子,然後就是龜殼一般帶著點黃色的暗茶色頭髮。至於容貌上的細節,實在是不怎麼記得清了。

茶色頭髮的女人到處都有。而進行長途旅行的商人們為了擋風遮雨也幾乎全都穿著寬大的外套。混在這樣的人群之中,就算擦身而過,也很可能發現不了。

失去了銀龍之力的西奧博爾德沒辦法依靠康蒂的氣息來追蹤。對於獨自一人什麼都做不了的自己感到懊惱,憤怒和焦躁的情緒油然而生。

龍鱗的痛疼如同波濤般一陣陣襲來。西奧博爾德只能咬牙忍受。偶爾洩露出去的呻吟聲被路過的行人聽到了之後,不要緊嗎?出現了這樣的關懷。可是,不能被對方看到自己臉上的龍鱗,只能在點了點頭之後就快步離開。這樣的情形已經發生了許多次。

由於披著頭巾低著頭的緣故,視線非常狹窄。儘管如此還是儘可能的凝神尋找格麗澤爾達的蹤影。為了奪回銀龍的力量,也為了打敗康蒂。更是為了活著回到艾瑪波拉和艾倫的身邊。

佈滿了從碼頭上卸下來的各種貨物和馬車的大路兩側,幾乎全都是把沿街的底樓改造成店舖的商店。從商店裡面傳出來的店主吆喝聲,顧客討價還價的聲音,還有車輪和馬蹄鐵在石製地面上壓過發出聲音混雜在一起,非常吵鬧。

不過自己本來就不是依靠聲音來尋找目標,所以也不是特別在意。可是,有一股非常清新的聲音飄到了自己的耳朵裡。
在充斥著雜音的環境當中,一股清澈的旋律從遠方傳來。西奧博爾德的心靈被年輕女性唱出的音樂震撼,他情不自禁的轉過頭去。

在人群之中,西奧博爾德尋找著金髮姑娘的身影。她和自己離別的地點,就在這裡和王都的連線上某座城市的附近。難道說,不禁產生了這樣的期待。可雖然同樣是經過了磨練的歌聲,但仔細一聽還是有著明顯的不同,很快便發現那不是她。

哪裡都遍尋不到金髮女孩的身影。冷靜下來思考之後,才發現這根本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於是小聲的嘆了一口氣。

可是,還是看到了正在歌唱的女孩的身影。背朝著自己,一邊在大路上搖搖晃晃的走著,一邊歌唱。簡直就好像喝醉了一樣。和女孩擦身而過的人們都因為這動人的歌聲停下腳步,回過頭遠遠的注視著她。

女孩穿著羽織的外套,頭上什麼也沒戴。如同波浪一般彎曲起伏的暗茶色頭髮垂在背部。

彷彿踏著云彩一般不穩健的步伐,結果沒能避開正面走過來的老人,撞上了他的肩膀。女孩子轉了個身,她茶褐色的眼睛和西奧博爾德四目相對。

年紀大概在十八九歲。比起少女更像是成人,是個很苗條,相貌清秀的女孩。

從這邊來看,她的臉上就沒帶著任何感情的痕跡。實在很難讓人聯想到剛才她還唱著如此動聽的歌聲。

渾身上下散發著異樣空氣的女孩。西奧博爾德挖掘著模糊的記憶,和面對著自己的女孩對照了起來——女孩,笑了。

嘴角愉快的翹了起來,微微露出了牙齒。

留下這挑戰性的笑容之後,女孩掉頭重新前進。剛才那搖搖晃晃的腳步簡直就像是騙人的一樣,一下子就溜進了店舖和店舖之間那狹窄的小道當中,只留下外套飄舞的幻影。

西奧博爾德急忙追趕上去。絕對沒錯。那就是格麗澤爾達。

來到她消失的那條小巷路口。這是充滿了高大木製建築物壓迫感的小巷。其中還有好幾根傾斜著的,支撐著鄰近建築物的柱子。

頭頂上是被切割成細條的天空。從那裡傳來了些許微弱的光線,可是就連這一份微弱的光線,都被掛在窗戶和窗戶之間的繩子上的衣服還有布料遮擋住了。

岔路有好幾條。在分歧點上,豎立著刻有不同路名的標識。這些標識大概就是住在這裡的人們的生活依靠,可是對於此刻的西奧博爾德來說,沒有任何的意義。

格麗澤爾達沿著哪條路走了。站在道路的岔口,四處張望。

從右手的這條岔路那裡傳來了腳步聲。轉過身去一看,如同龜甲一般的頭髮消失在轉角處。

西奧博爾德追在她的身後。可是,總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沒有辦法靠近。覺得她在左邊那個轉角的時侯,腳步聲從背後傳來。追趕著腳步聲在小巷中奔跑,卻又發現前面是一條死路。對方似乎是在戲耍自己,西奧博爾德不禁咋舌。就在他打算放棄的時候,聽見了歌聲。

數著星星睡覺吧

第一顆星星帶來美夢 第二顆星星帶來溫柔

第三顆星星帶來愛情 第四顆星星帶來知性

撒落在你的身上——

這是搖籃曲嗎。這優美溫柔的歌聲讓人完全沒法和同惡魔聯手想要實現目的的女人聯繫在一起。自己之所以會在一開始將她誤以為是艾瑪波拉,也都是由於這歌聲的緣故。

追尋著聲音走過轉角。她就在前方。

那是被木製的牆壁堵死了的死胡同。唯獨這個地方空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東西遮擋著天空,分外明亮。在柔和的光線照耀之下,暗茶色頭髮的女人背對著自己站立著。

「《殘月之龍》——不對,是格麗澤爾達吧?」

為了獲得更好的視野脫下頭巾,拔劍出鞘,西奧博爾德問道。左手上還長著常常的爪子沒法隨心所欲的使用,只能用右手單手持劍。

女人慢慢的轉過身,微笑著。雖然沒有任何的回答,但是默認了西奧博爾德疑問。

「你到底是為了什麼目的從我這裡奪走了力量?」

一股強烈的疼痛感從發熱的龍鱗處傳來。內心湧上一股現在立刻就斬殺了她的衝動,西奧博爾德拚命的將這樣一股衝動壓抑住。如果說格麗澤爾達的目的是守護某個人的話,希望至少能夠替她完成這一個願望。

格麗澤爾達依舊微笑著,用吹過草原的風一般動聽的聲音回答道。

「我是《歌姬》。」

不明所以的回答。可是,格麗澤爾達毫不在意地繼續道。

「能夠將祈禱傳遞給神的《歌姬》。我被選上的時侯是十六歲那一年哦。雖然國王身邊一共有十二名《歌姬》隨時聽從召喚,不過在那十二人之中我被人稱為最高的存在,最受重用。無論是怎樣的儀式或者祭典,都是由我一個人獨唱。一開始,我感到非常高興。畢竟這是無上的榮譽啊。」

非常懷念的閉上眼睛,格麗澤爾達自言自語,不知道從什麼時侯開始,嘴角的笑容消失了。

「國王有很多的孩子和孫子。不過,王太子的長子——也就是國王的第一個孫子患病了。那是一個只有八歲,還很小的男孩子。我接受了國王的命令,在那個孩子的身邊不停的歌唱。然後,那孩子的狀況就開始漸漸好轉起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祈禱傳達到了神那裡呢。雖然是個壞心眼的神,但是那個時候她聽見了我的願望。那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孩子,能夠幫助他讓我非常高興。所以我很感激神。」

那是格麗澤爾達還有著祈禱之心的時侯。西奧博爾德覺得,那時候的她比起自己與銀龍更相稱。可是,她沒能通過審判。被神自己都無法淨化的,融化在月之聖水中的詛咒附身了。在以祈禱為職業的她的心靈上,究竟有著怎樣的裂痕呢。

「國王非常的高興,誇獎了我。一旦發生了什麼事情立刻就會讓我去歌唱。可是,在那之後,沒過多久,拉托雷亞就開始不斷地遭遇天災。因為地震礦山發生了崩塌,許多的礦工被活埋。從巴倫西亞旁流過的河流氾濫,沖毀了房屋。國王當然讓我去歌唱。可是,情況一點都沒有好轉。無論怎樣祈禱,怎樣歌唱,神還是沒有伸出援手。」

祈禱只有在能夠獲得神之祝福的情況下才有效果。但是,單憑格麗澤爾達的祈禱沒辦法拯救那麼多人的性命。如果需要救助的人自身不祈禱,那麼祈禱和祝福之間的循環就會被破壞。這和吉雷薩告訴自己的情況一模一樣。神並不是什麼都沒做,而是做不到。

「國王責備了我。說是我的祈禱不夠,然後下令不允許我踏出城門一步,必須不停的歌唱。於是我就從早到晚的歌唱。《歌姬》明明就不止我一個人,卻只讓我……」

說到一半,格麗澤爾達的嘴唇顫抖了幾下。似乎每一個文字的發音,都伴隨著痛苦。

「王太子大人和其他的王族都向國王諫言說只讓我一個人歌唱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可是國王聽不進去。為了王太子大人的長男,每天晚上都要在孩子的身邊唱搖籃曲,不能和其他的任何人見面……我有一個未婚夫。在國王變得瘋狂之前,隨時都能夠見面。是一個無論我是否繼續《歌姬》的工作,都願意娶我的溫柔的人……於是我就決定,辭去《歌姬》的工作回到那個人的身邊。雖然王太子大人的長男會變得寂寞這點讓我有些於心不忍,但是已經沒有辦法忍受了。可是——就在我表達自己的辭意之前,國王帶著那個人來到了我的面前……然後一劍殺死了他。說是這樣就能消除我的邪念了。」

從緊緊閉著的眼角,留下了一滴淚水。

西奧博爾德只能用劍尖指著她,靜靜地聽著她的故事。

「我,哭了。哭得喉嚨都快裂開了。結果聲音變得嘶啞,沒有辦法再繼續歌唱了。你知道國王是怎麼處置那樣的我的嗎?不需要這種聲音如此難聽的《歌姬》,找一個人來替代她,接著就把我流放到只有岩石和沙子的荒野去了。離故鄉非常遙遠,就連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聽到這裡,西奧博爾德明白了。她追求力量的理由。沒能通過神之審判的原因。

「……向國王復仇嗎。」

用平靜的聲音問道,格麗澤爾達慢慢的睜開眼瞼,用依然濕潤的茶褐色眼睛直視著西奧博爾德。

「如果是你,會原諒他嗎?」

被反問了之後,西奧博爾德再一次閉上了嘴巴。因為浮現在胸中的答案,沒辦法否定她。

「流落到貧窮的村莊,靠乞討為生——可是,他們也因為連續不斷的天災而遭受了損害。就是在那裡,聽說了有個地方能夠聽見神的聲音。所有人,都等待著救贖。拚命的活在當下,相信著一定有人去做,沒人願意自己跑去神的身邊。可是,對我來說,那是最後的依靠了。」

救世主、引發奇蹟的銀龍——又或者是天使。所有人都期待著那樣的東西出現,可是輪到需要自己行動的時侯,所有人又都退縮了。只想著在別處的某人創造了奇蹟之後,自己去沾點光就行了。不希望自己站到和自己關係親密的人的對立面去。

就算真的有採取了行動的人,在過去的兩千年當中,成功獲得了神之力量的人也只有三個。勇於嘗試的人或許是有不少,但是幾乎全都是像格麗澤爾達一樣成為了《殘月之龍》,承受著永無止境的痛苦,希望從銀龍那裡得到救贖的人。

「據說能夠聽得見神的聲音的地方是一個光線照射不到的溶洞。在一片漆黑的環境當中,匍匐前進,尖銳的岩石在身上刻滿了傷痕。可就算是這樣,我還是到達了。在高高的天花板上面有一個小小的空洞,唯一的一束亮光從那裡照射進來。在空洞的正下方,有一條似乎直通地底的深暗裂痕……雖然在那裡沒能聽見神的聲音,可已經流了許多血的我已經筋疲力盡了,就那樣掉了下去。在那之後——你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吧?在不斷下落的過程當中,過來吧,聽到了這樣的呼喚之後轉過頭去,就看到了那個女人。」

追求力量的人都能夠獲得機會。就好像面對祈禱必須要給予祝福一樣,那位神沒辦法趕走付出了代價的人們。

格麗澤爾達到達的地點,是過去神了康蒂鑿穿的通道之一。在遙遠的過去,人們應該的確可以通過那裡聽到神的聲音吧。

「直到這裡,你和我還是一樣的吧?可是,接下來就不同了哦。喝下神遞給我的水之後,臉和手腳上就開始浮現出鱗片,牙齒也變長了……注意到這些的時侯,已經回到落下之前的那個地方了。想著再重新嘗試一次,可是再也跳不進那道縫隙裡面了。被彈開了呢。雖然身上的傷痕和嘶啞的聲音都都恢復了原狀,可龍鱗又熱又痛……但是,就算想死也死不了。在普通人身上致命的傷痕,到了我身上很快就會痊癒了。」

格麗澤爾達曾經承受的那一份痛苦,現在的西奧博爾德非常清楚。那是因為康蒂的暴走而感到過分悲傷的神,對於追求了過分力量的人定下的詛咒。是現在月神芙絲自己都覺得懊悔的痛苦詛咒。

「因為是不死之身,所以還以為這是神給予的力量。可是,不一樣啊。那個時侯神明明說了會賜予我銀之翼,但實際上我沒有啊。鱗片也好,利牙也好,除了帶來痛苦之外沒有任何的幫助。靠近有人的地方之後,被人們稱作是怪物,大家都害怕我……一旦出現了流行的疫病,馬上就把這責任算到我的頭上,把我趕走。不,已經被殺死掩埋過許多次了。可是,每次都會重生。就算被切碎,被燒焦,都會重生。要是能夠化成灰就好了。」

說著,她自嘲般的笑了。

隨著災害的不斷延續,人手不足沒辦法處理善後的屍體想必有許多。聚集在這些屍體身上的蟲子便會將疾病傳播開來。可是,對於不懂得這些知識的人們而言,疾病是從未知的地方襲來的恐懼。如果此時出現了身上長著鋼鐵一般鱗片的異形者,會以為這就是帶來疾病的怪物也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就算沒有任何的根據,只要將恐懼的根源具象化然後消滅掉,那麼就能夠獲得短暫的安心。

看到了西奧博爾德身上的龍鱗之後,感到恐懼想要抓住他的那些人,都是因為《殘月之龍》——異形者會帶來疾病的錯誤認識已經根深蒂固的緣故吧。

無論被殺死多少次,被掩埋了多少次,她都從地底下爬了出來,逃到別的地方去,然後再一次遇到了相同的遭遇。這雖然是讓人於心不忍的慘痛經歷,但是對於無知的人們來說,格麗澤爾達就是一個恐怖的存在。

回憶起剛才在大道上用搖搖晃晃的腳步歌唱著的她的身影。這或許是她用來表達能夠在人群之中不受排擠的行走的愉快的方式吧。

「只有不死之身,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力量,單靠這樣是沒辦法向國王復仇的。可是,我不想放棄。總有一天要那個人償還血債……堅信著機會總有一天能夠來臨,忍耐著鱗片的疼痛,一直承受著那樣的痛苦……就在這個時候,康蒂出現了。」

「她是惡魔,別再和她扯上關係了。」

聽見了西奧博爾德的忠告之後,格麗澤爾達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他。似乎完全沒有料到西奧博爾德會這麼說。

「是惡魔又怎樣?她對我很親切哦。比起那個神要親切得多了。龍——在拉托雷亞被稱為天使,告訴我或許能夠從他們那裡奪走力量的人就是她。雖然我也是第一次嘗試,所以未必能夠進行的很順利,要不要試試看?提出了這樣的建議。我可是好好的做出了選擇的。而且,只要能夠復仇成功,之後隨便怎樣都沒關係了。反正用普通的辦法是死不掉的。被你殺了也沒什麼不好。力量也會還給你。不過,再等一會兒。等到我實現自己的目的。」

說到這裡,格麗澤爾達似乎想到什麼好點子,開心的笑了。

「乾脆,你也來幫我的忙怎麼樣?幫我一起來復仇不好嗎?那樣的話,你也能夠儘早的拿回力量了。」

不自覺的。

內心產生了一絲動搖。覺得她的提案即合理又有說服力。她的境遇太過悽慘也是理由之一。

可是,做不到。無論害死了格麗澤爾達的國王犯下了多大的罪惡,銀龍都至少要給予犯下了罪惡的人一次機會。如果那樣還是不思悔改,最終被惡魔奪走了影子墮入黑暗之中,到那時就冷眼旁觀看著他自生自滅。狩獵偽裝成那個人類的惡魔,才是銀龍本來的目的。如果用力量做了這以外的事情,那麼就會成為神所畏懼的『沉溺在力量中的人』。這樣就沒法恢復到人類的樣子了。

「……我不能這樣做。」

將好不容易得到的結論,一點一點地從喉嚨當中擠了出來。

現在知道了格麗澤爾達的目的。她並不是想要守護某個人。既然如此,在事情還沒有變得太遲之前,現在就殺了她,取回力量。

西奧博爾德拒絕了之後,格麗澤爾達非常遺憾似的笑了。

「是嗎。沒辦法呢。那麼,我也該走了。很久不曾像這樣子跟人談話了,真的是很愉快。謝謝你——就算這麼說,似乎你也聽不進去呢。」

四周都被高牆圍住的死胡同。唯一的出口被西奧博爾德堵住了。

右手單手持劍,橫放在胸前。如果她逃跑的話,無論是從自己的左側還是右側經過,都能夠迅速的出劍斬殺。

格麗澤爾達曲下身子,西奧博爾德加重了右手上的力道——可是。

就在下一個瞬間,格麗澤爾達消失了。不,不對,是高高的躍起。

人類不可能實現的跳躍。是強行的在人類的身體裡灌入了銀龍的力量得到了這樣的能力嗎。暗茶色的頭髮在空中優雅的舒展著,格麗澤爾達越過了西奧博爾德的頭頂,在他的身後落地。

下意識的咋舌,西奧博爾德轉過身子。看到了在狹窄的小路當中急速奔跑的背影,於是連忙追了上去。劍會成為在這種狹窄的空間當中奔跑的障礙,於是先收劍回鞘。

雖然對方是個女子,但是不論跑了多久都看不出疲勞的樣子。一想到這也是從自己身上奪走的力量,便感到更加焦急。
可是,多虧了還有幾條必須要側著身子才能夠通過的狹窄道路,她的速度也不是很快。有時候還會在岔路口非常迷茫的停下。是打算轉到大路上去用人群來做掩護嗎。

在昏暗的小巷當中,兩人你逃我趕,然後格麗澤爾達在相對較寬能夠被陽光照射到的十字路口又一次停了下來。左右張望,似乎在猶豫到底該向哪一邊去。

西奧博爾德飛撲過去,伸出手觸摸到她的後背。抓住她的羽織外套,將外套拉下。

在尋找著道路沒有注意到西奧博爾德的格麗澤爾達雖然扭著身子想要甩開束縛,但還是失去了平衡仰天摔倒。

將格麗澤爾達那鋪在了佈滿塵土的地面上的外套踩在腳下,防止她逃跑,然後西奧博爾德拔出劍。用銀龍的爪子製成的劍身在昏暗的環境當中依然散發著銀色的磷光。將這樣一柄劍高高的舉過頭頂——

「喂,你!在那裡幹什麼!」

突然從背後傳來了男人的聲音,西奧博爾德情不自禁的轉過頭去,結果和男人吃驚的目光對上了。

是巴倫西亞的居民。青年的眼睛在西奧博爾德和格麗澤爾達身上來回掃視,然後用憎惡的眼神注視著西奧博爾德,幾乎要將他貫穿。

這是當然的。在他的眼中看來西奧博爾德就是一個想要斬殺年輕姑娘的暴徒。

西奧博爾德因為動搖而分散了注意力,格麗澤爾達當然不會放過這樣一個機會。仰臥在地面上,她伸手抓住了踩在自己外套上的西奧博爾德的雙腳。然後,像推圓木一樣用單手猛地將西奧博爾德的腳甩了出去。西奧博爾德的身體漂浮了起來,下一個瞬間,視線劇烈的翻轉,後背敲在了地面上。肩膀和手臂上的龍鱗因為衝擊發出了聲響,痛得連慘叫都喊不出來。

可是,根本沒有時間讓自己趴在地上感受痛苦。格麗澤爾達晃晃悠悠的爬起身來之後,打算逃跑。

拚命的咬牙忍住疼痛感,西奧博爾德也站了起來。幸好,劍沒有脫離自己的右手。

現在,就算被人看到也沒關係了。只要能夠奪回力量的話就能恢復成銀龍的樣子。只要在事態進一步擴展之前飛走就行了。

重新舉劍,朝著格麗澤爾達刺去。可是,就在劍尖即將刺穿她的時侯,背後有什麼東西扯住了自己。那是剛才的青年從背後倒剪雙臂,封鎖了自己的動作。

「快逃!」

青年朝著格麗澤爾達大聲喊道。在這股聲音的催促之下,她一個翻身,消失在陰暗小巷的盡頭。

要趕快追上去。可是,甩不開身後青年的束縛。被格麗澤爾達奪走了力量的西奧博爾德,沒辦法發揮像她那樣的怪力。

手上握著的劍進入了自己的視線。但不能這麼做。對方是不瞭解情況的一般市民。不能這樣殺了他。

「放開我,那個女人是……!」

開口想要解釋,可話說了一半就停住了。《殘月之龍》,就算這樣說了,對方也不可能明白,然而又想不到什麼其他可用的藉口。

如果青年大聲喊叫,吸引了人群,那麼龍鱗就會被發現了。《殘月之龍》對他們來說是會帶來疾病的怪物。應該會像對付格麗澤爾達一樣,因為恐懼而殺了西奧博爾德吧。現在的自己或許也算是《殘月之龍》,死是死不了。但是,不可能老老實實的接受私刑,自己沒有那樣的空閒。

倒剪著雙臂擠壓這西奧博爾德的身體。受到壓迫的龍鱗就好像刀割一樣痛苦。額頭上滲出了冷汗,呲牙咧嘴的嘴角漏出了呻吟聲。

與此同時,突然在耳邊聽到了某種奇怪的聲響——那是冷笑聲。

「沒有砍下去,作為罪孽深重之人還真是溫柔呢。還是說,在神的影響之下膽怯了嗎。」

冷淡的聲音讓西奧博爾德渾身顫慄。手不受控制的自己行動起來,反手朝著青年的大腿上面刺去。可是,隨著自己的身體恢復了自由,刺空的感覺也傳了回來。

踉蹌著身子轉過頭去,青年就站在距離自己一步之遙的地方。嘴邊還掛著冷酷的笑容。在他的腳下,沒有影子。

雖然這裡是光線很難照射到的小巷,但在西奧博爾德的腳下還是有著模糊不清的影子。

無影之人,再加上這種語氣。這個年輕人是——

「康蒂。」

西奧博爾德說出這個名字之後,青年的身形就好像霧氣一樣失去了輪廓。不過這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很快又重新恢復了清晰的輪廓。黑髮垂在華麗的黑衣之上,金色的眼睛熠熠生輝,一個少女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你這麼有活力真是太好了。看樣子我能夠再享受一會兒呢。」

聲音也變回了少女特有的高音。

剛才的那個青年,應該是被康蒂奪走了影子的人類吧。本人的肉體和靈魂成了由她生出的惡魔的飼料。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他的存在了。

西奧博爾德重新把劍握回正手,和康蒂對峙著。雖說只要殺死了這個惡魔就能夠恢復自由之身,可是首先還是要追回格麗澤爾達。如果說沒能奪回格麗澤爾達身上的銀龍之力,等到吉雷薩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祝福失去效力之後,西奧博爾德就會消失,再也不能回到艾瑪波拉和艾倫的身邊。

對峙著,一點點的拉開距離。康蒂完全沒有做出任何動作的意思,只有如同成熟的石榴一般的唇間掛著笑容。似乎是在享受著西奧博爾德因為龍鱗感到痛苦,同時又因為不知道何時祝福的效力就會消失而感到焦躁的心情。

隨便怎樣嘲笑都沒關係。就算難堪的在地上爬行,依然還活著。為了守護重要的人,矜持這種東西根本就無所謂。

稍微了退開了一點距離之後,西奧博爾德背過身去開始奔跑。在格麗澤爾達他逃跑的哪個方向上,已經看不到她的身影了。儘管如此,她應該還沒有跑遠——可是。

「希帕緹卡·布萊茨·普倫塔尼爾。」

從背後傳來的聲音,讓西奧博爾德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

那是艾瑪波拉還作為公主的時侯擁有的名字。康蒂一字一字的將這個名字念了出來。

在西奧博爾德的身後,惡魔的少女正嫣然的笑著。

「紫丁香之瞳的雪割草。光是念出來就讓人覺得不快的名字呢。這個女人的罪惡,我也很清楚哦。跟你玩過了之後,接下來就輪到這個女人了。」

聽到康蒂的宣言之後,西奧博爾德失去了自我。一口氣躍過剛才拉開的距離,撲入黑色的惡魔懷中。可是,康蒂如同玩耍的貓一樣,靈巧的轉過身,躲過了西奧博爾德的攻擊。然後消失在和格麗澤爾達相反方向的小巷當中。留下少女開朗的笑聲在空氣中迴蕩。

西奧博爾德毫不猶豫追趕在康蒂的身後。那個惡魔,想要摘下在野外快樂的綻放的花色花朵。決不能讓她逃跑。決不能讓她得逞。決不能讓她,去到那個人的身邊。

康蒂時不時的轉過身來,挑釁似的笑著。轉過轉角的時侯,也可憎的招了招手。

她轉入的是木製建築物的傾斜支柱幾乎完全靠著相鄰另一棟建築的狹窄小巷,根本就是貓或者老鼠才能鑽進去的地方。小巷的寬度甚至不及西奧博爾德的雙肩,只能勉強的容下一個頭,光線完全照不到這樣一條狹窄的小路,被濃密的黑暗籠罩著。

在黑暗之中,康蒂的雙眼,散發著金色的光芒看著自己,然後,那雙眼睛慢慢的合上了。

強行將身體伸入狹窄的空間當中,西奧博爾德朝著眼前黑暗中的雙目——雙目的眉間刺出長劍。可是,劍尖傳回來的是刺到了地面的那種硬質空虛感。

深深地刺入地面的銀龍之爪。西奧博爾德呆呆的望著前方——用被龍鱗覆蓋著的左手狠狠的砸向小巷的牆壁。從指尖傳來了皮膚開裂的疼痛感,不過這對於現在的自己來說正好。為了壓抑支配著內心的感情,這樣一份疼痛是必要的。

那是名為恐懼的感情。

康蒂知道了艾瑪波拉的存在。因為和西奧博爾德——銀龍有著密切的聯繫所以才成為了目標嗎。

因為自己的錯誤讓她暴露在危險之中。一想到這裡,就發狂似的憎恨自己。一想到離開的康蒂此刻很有可能正朝著艾瑪波拉前進,就喘不上氣來。

右手離開了插在地面上的劍柄,原地蹲下。下意識的用右手的指尖觸摸左臂的袖子上一道縫過的痕跡。

閉上眼睛,她的樣子浮現在腦海當中。如同反射著朝陽的湖面一般,帶有微白光芒的金色頭髮在罌粟花海當中散落了一地。如同紫丁香一樣明亮的紫色眼瞳附上了一層陰影,柳眉奇怪的歪向一邊。包裹著她的鮮豔紅色花朵,彷彿溶化了一般。那並不是花,而是血液的紅色。

明明不願意想像,卻還是浮現出了這樣的場景。就連記憶深處的歌聲也聽不到。海濤一般的耳鳴聲蓋過了一切。

記憶中那動聽的歌聲,此刻顯得異常遙遠。

「艾瑪波拉……」

想要聽到你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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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18 11:23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2-18 11:24 PM 編輯

007 籠之歌姬。

喜歡歌唱的鳥兒,在很小的時候就被人從鳥巢當中取出飼養起來。

在那之後就一直待在小小的鳥籠裡面,連什麼是飛翔都不知道,就這樣終其一生。

被關在籠子裡面的鳥兒並不是不幸的。因為它從來就沒有展翅飛翔過,所以不知道天空的魅力。因為歌聲而受到誇獎,被人愛戴,既不會挨凍也不會挨餓,這樣一個小小的世界是如此的幸福——它不知道,跨出籠子就能邁入那個屬於自己的世界。

只要不知道外面的一切,那麼就不會感到痛苦。就算被飼主將自己的歌聲作為商品出售,對於它來說這是在籠中就能感到滿足理所當然的代價,所以無論替主人歌唱了多少次也不會有任何的想法。

可是,當它瞭解到了在籠外生活的魅力和與人接觸時的那種溫暖之後,再被奪走那一切,重新扔回到籠子裡面,此時的鳥籠就不再是安全的樂園,而是冰冷的牢籠。

認識是非常重要的。可是也很痛苦。在瞭解真相之後更是如此。

從車輪傳來的振動讓人覺得非常不舒服。儘管已經非常的疲勞昏昏欲睡,但是突然襲來的劇烈搖晃會讓腦袋撞上車壁。習慣了之後就能在一定程度上無視這種搖晃,就算頭撞上了車壁也沒什麼感覺,可是對於從沒有做過馬車的人來說,情況只會更加惡化。

坐在自己對面的少女一臉緊張的神色,保持著沉默,可是在搖晃之中一步當心,後腦重重的撞上了車壁,忍不住發出了疼痛的叫喊。

「沒事嗎?」

「啊,是的。對不起……」

編成辮子的灰色頭髮搖晃著,少女低下了頭。

首先要在安內洛整理一下行裝。說完蓋塔諾就帶著艾瑪波拉離開了房子。陪伴著他們二人同行的是之前差點被解僱的女傭。

大概是因為覺得艾瑪波拉這樣一個農家的女孩自己穿上貴婦人的衣服是不可能的吧。在那座房子裡面,屬於蓋塔諾管轄之下的只有兩個人,輔佐官和女傭。少女雖然因為突然的命令感到非常吃驚,但是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

到達安內洛之後,蓋塔諾帶著她們來到了二手服裝店。貴族或者大商人家的女孩們穿膩了的衣服賣給這種商店之後,經過一定的修理就又能夠成為商品出售。然後城市當中的中產階級將這些衣服買下作為日常的衣著。農民和另外一些貧窮的家庭會將這些作為節日的禮服珍藏著。

雖然蓋塔諾說自己想要什麼就選什麼,可是艾瑪波拉根本就不會有這種心情。在他的眼中,這成了不知道該選擇什麼樣的衣服好,所以猶豫不決,於是讓店主幫忙照看之後,自己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店主誇獎了艾瑪波拉罕見的紫色眼瞳,說是用明亮的紫色禮服會更相襯。在袖子和領子上面都繡著如同藤蔓一般的濃郁紫色花紋。然後還選擇了配套的鞋子。那是繡著金色鑲邊的白靴。

店主詢問著,您滿意嗎,可是自己根本就不在乎。點了點頭表示接受,在店內換了裝。蓋塔諾對店主同樣下達了替艾倫和女傭的少女準備衣服的指示,於是店主替她們各自選擇了服裝。女傭的少女是藏青底色上印著水色花邊的女僕裝,給人一種成熟的感覺,應該是侍奉著貴族少女的侍女們穿著的衣物吧。

然後艾倫粉紅底色上繫著紅色領結的可愛童裝。店主看到了艾倫脖子上面淺淺的印痕之後關切的詢問著,怎麼了,艾瑪波拉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如果說漏了嘴的事情被知道了,肯定會讓那個男人生氣。如果只是艾瑪波拉自己挨打的話,肯定會大聲的求救,可是一想到這樣會讓塞爾吉奧和德波拉也受到波及,就只能閉口不語。

支支吾吾的說了幾句之後店主也就不再追究,選擇了一件立領能夠遮住脖子的衣服。

原本,艾瑪波拉希望至少能夠讓艾倫回到家裡去。做好了會被怒斥的覺悟試著請求蓋塔諾,不過他完全沒有聽進去。似乎是覺得只要用艾倫來要挾,不管什麼命令艾瑪波拉都會乖乖的遵從。

換裝結束之後,蓋塔諾帶著兩輛箱型馬車和車伕回來了。車體上面沒有侯爵家的紋章。

和二手服裝店一樣,這是買下被貴族棄用的馬車和車伕,然後出借,賺取租金的出租馬車吧。明明就有著驛站馬車這種在城市之間往來的交通工具。更何況在安內洛和科努之間只有一天的行程。那樣花不了多少錢。可是,坐上驛站馬車的花,就會和許多素不相識的人同處一室。蓋塔諾似乎很討厭這樣。

至於為什麼要兩輛馬車,這也很顯然。四個人同坐一輛馬車顯得太寒酸了。討厭驛站馬車的男人當然不能忍受那種情況。艾瑪波拉三人坐在前面一輛馬車上面,他則是悠閒的伸著雙腿獨自坐在後面那輛馬車上,將目的地告訴車伕之後,兩輛馬車一前一後的朝著王都科努前進。

行李只有一件,就是原本穿著的衣服。雖然二手服裝店的店主想要幫自己處理掉,不過拒絕了他。艾瑪波拉和艾倫身上穿著的,是老夫婦亡故的女兒的遺物。不能隨隨便便的交給別人。女傭的少女也是一樣,委婉的表達了想要保留原來的衣服的願望。幸運的是,蓋塔諾對於女人們帶著怎樣的行李這點似乎沒什麼興趣,什麼都沒說。

就算只是口頭上說說,在艾瑪波拉準備出發的時侯。店主還是用您簡直就是從異國來的公主這樣的說法來誇獎了她。

坐進馬車之後,三個女孩都沉默著。艾倫顯得非常害怕,坐在艾瑪波拉的膝蓋上,緊緊的貼著她的胸部,不願離開。在擁有了那樣可怕的回憶之中,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艾瑪波拉非常有節奏的拍著艾倫的後背,時不時摸一下掛在胸口的石子,漸漸的平靜下來。

「那個……」

突然,一直注視著膝蓋上的雙手的少女下定了決心似的開口說道。雖然視線依然朝下。

「我覺得還是逃走比較好。」

就算是在幫忙換衣服的時候,都沒有說過什麼額外話語的少女突然之間開了口,這讓艾瑪波拉稍稍吃了一驚,看著她。

一旦開了口,就沒辦法再退縮了,少女抬起頭,組織起語言。

「如果您真的喜歡那位大人的話,那我非常的抱歉。可是,怎麼也不像是那樣子……」

離開房子的時侯,艾瑪波拉因為剛剛哭泣過的緣故,眼角紅腫著。艾倫也是一樣。而且,倒在地上的時侯爭吵的聲音多少也被她聽到了一些吧。會讓她覺得可疑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可是,艾瑪波拉低著頭,回答道。

「沒事的。」

想要逃走,如果把這話說出了口,又讓蓋塔諾知道了的話……那個時候,如果自己動作再慢一步,艾倫或許就已經死掉了。為了讓艾瑪波拉的歌聲成為自己的東西,只要他覺得有這個必要,肯定會笑著,若無其事的殺死艾倫。

眼前的這個少女或許還沒有注意到,其實她也可以說是一名人質。對於艾瑪波拉來說艾倫是比任何東西都更重要的存在。如果奪走了她那麼艾瑪波拉的心肯定會破碎,或許就不聽從自己的命令了。所以一旦艾瑪波拉惹得蓋塔諾不高興,那麼最危險的人就是她了。既然是傭人,想要找一個人來代替實在是太簡單了,殺雞儆猴,狠狠地虐待她也沒什麼可奇怪的。說不定生命都會有危險。

「……把你捲進了這種事情裡,對不起。」

一邊在心中發誓一定也要保護她,一邊道歉。結果少女急忙搖頭。

「不不,沒有這回事!我是被您救下的……那個時候,真的是非常感謝。明明就是我把水潑在了您身上……」

說著少女深深地低下了頭。看到她的樣子,艾瑪波拉微微苦笑。

「你那個時候犯的是任何一個人都會犯的,非常常見的失誤。沒必要放在心上的——而且,我只不過是個牧羊人的女兒而已,用不著這麼怕我。」

這種恭謹的對待,和現在的自己並不相稱。她沒必要像侍女一樣敬畏著自己。

少女似乎感到有些吃驚,突然看了看放在一旁的袋子,裡面放著艾瑪波拉和艾倫原本穿著的衣服。

「……是,這樣啊。因為是代理大人帶回來的小姐。所以我覺得應該是哪裡是大小姐,不過從那身衣服來看似乎不是呢。」

「我寄宿在牧羊人特內雷薩夫妻那裡——我是艾瑪波拉。這個孩子是艾倫。」

報上名字之後,伸出了右手。少女很快接住了自己的手。艾倫也轉過頭去,你好,打了個遲來的招呼。似乎是覺得有些可笑,你好,少女微笑著回答道。

「我是麗薩。原本是住在別的莊園裡面的,不過小時候父母就都死掉了……侯爵大人收留了我,然後就把我安排在那座房子裡面,以傭人的身份在那裡工作為條件。前任的代理大人是侯爵家的管家,是個非常溫柔的老爺爺。因為上了年紀而退休了,不過直到現在還會寫信給我。教會了我讀書寫字的也是前任代理大人。」

非常高興,非常懷念的笑容出現在麗薩的臉上。可是,那份笑容很快就被雲霧籠罩。

「但是,新來的代理大人完全相反。幾乎從來不來莊園。把工作全都丟給輔佐官大人。雖然有兩個輔佐官,可是人手完全不夠……這些都是我從輔佐官大人那裡聽說來的,那位大人在城市裡的名聲似乎不怎麼好。也很少出現在莊園裡面,只不過裝出一副溫柔的樣子,所以誰都沒有發現。」

「嗯,沒錯。」

艾瑪波拉自己,一開始的時侯也被騙了。用紳士的面具隱藏著內心的醜陋。不過,就算一開始就看穿了他的偽裝,結果也還是一樣。從自己的聲音被他發現的那個時候開始,已經決定不顧艾瑪波拉的意願一定要讓自己成為他的東西了。

安內洛的人們之所以會避開蓋塔諾,這並不是因為他是侯爵的兒子,而是因為知道他這個人的品行。

似乎是附和著艾瑪波拉死心似的回答,麗薩非常痛心似的,表情扭曲了。

「……至於為什麼名聲很不好。這方面我也聽說了。那位大人,似乎曾經結過婚,之後又離婚了。」

「這是怎麼回事。」

大吃一驚,艾瑪波拉皺起了眉頭。

對於蓋塔諾的過去並沒有什麼興趣。只是,婚姻這種關係原則上是不能消除的。因為這等於是打破了和神之間立下的誓約。那麼離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的確也有例外的情況。比如說近親結婚或者是重婚的情況下,就算是雙方同意,婚姻關係也不能繼續。不過由於原則的存在,所以這種情況不能算是離婚,就算分開了,那也是『這樁婚姻從一開始就沒有存在過』。

麗薩低著頭,繼續道。

「對方似乎是大商人的小姐。雖然沒有爵位,但是非常富有。代理大人不是侯爵家的繼承人,所以沒有辦法繼承財產,可是結婚了之後就立刻變得威風起來。人家都說這肯定是女方的嫁妝,可是實際上不是這樣。是夫人按照代理大人的指示,偷偷的從娘家那裡拿錢給他的。岳父雖然向代理大人提出了抗議,但是夫人用『這是我自己做的』這樣的話來為他辯護,所以娘家那邊非常的生氣和她斷絕了關係。夫人似乎是真的很喜歡代理大人的樣子。可是,代理大人卻單方面的提出了離婚的意願,說是沒法從老家那邊拿錢過來的女人根本就沒用。」

「等等。這麼說來,夫人和那個人就不是近親的關係咯?也沒有其他的妻子嗎?」

「嗯,沒錯。」

「那麼,為什麼……」

在故鄉奧庫托斯,有許多文化和這個名為拉托雷亞的國度不同。可是,在信仰上面,只是月之樂園和星海,銀龍和天使,這種稱呼上的不同,其他的地方應該都是一樣的。在婚姻方面也應該是一樣的。在重婚上面,根據國家的情況為了讓王族和貴族留下子嗣所以會允許某些人擁有特權,但是在拉托雷亞就算是國王也不能擁有複數的妃子。

是自己的記憶搞錯了嗎。就在艾瑪波拉感到疑惑的時侯,麗薩支吾起來。看了看艾倫之後,靠到艾瑪波拉身邊,非常小心的輕聲說道。

「……據說是以白色婚姻為主張的。」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艾瑪波拉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幸虧艾倫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只是眨了眨眼睛。

除了近親結婚和重婚之外,還有一個可以使離婚成立的辦法。那就是白色婚姻。

如果說結了婚的兩個人之間從來沒有發生過男女關係,那麼這種婚姻就被稱為白色婚姻。在政治聯姻的場合上很常見,為了締結同盟的證明,在孩子還非常年幼的時侯就定下了婚約,但是考慮到過了幾年之後,兩家的立場可能發生了改變,想要取回孩子的女方就會提出『女孩子還太小,直到適齡期之前都保持白色婚姻的狀態吧』這樣的條件。

只要能夠證明女兒的純潔,那麼這就又稱為『不存在的婚姻』了。如果進展順利,那自然好,但是如果兩家之間關係惡化,還能夠把女兒帶回家裡。只不過,如果是國家之間的婚姻,很有可能救不出女兒反而成為了人質。

可是,蓋塔諾並不是政治婚姻。女方的父親和侯爵家應該是沒什麼關係的。要不然的話也不會和女兒斷絕關係了。

既然兩個人之間的關係被承認為白色婚姻,那就是由修道女檢查了女方的身體,證明了她的純潔。也就說蓋塔諾,從一開始就只把妻子當作是賺錢的工具。為了在金錢的泉水乾涸之後立刻就能斬斷關係,才刻意不對她出手。是對女人沒有興趣呢,還是為了金錢而保持禁慾的生活呢,艾瑪波拉不得而知,可是對於女方來說,這是奇恥大辱。就算是那樣的男人,也是女方深愛著的丈夫。可是男人卻從來不曾愛過她,還把離婚的原因公諸於眾,斷絕關係之後,徹底地無家可歸。

「那位夫人,現在怎麼樣了?」

艾瑪波拉生硬的問道。能夠想得到的回答之中最圓滿的情況就是找到了新的丈夫再一次迎來幸福的生活。如果沒能這樣,至少希望她能夠去到修道院。可是麗薩沉默良久,之後低著頭回答。

「……她自己,前往了星海。」

這是自己最不希望聽到的答案。將無法成句的黑色感情化在嘆息之中,吐出胸膛。艾瑪波拉緊緊的抱住了艾倫。

蓋塔諾沒有侯爵家的財產支撐卻依然如此瀟灑。這些全都是死去的夫人替他拿來的金錢吧。現在,艾瑪波拉身上穿著的衣服也肯定使用夫人的錢買下的。一想到這一點,就想立刻把這身衣服脫下來。可是又不能這樣做,只能夠靜靜的祈禱,期望著前往了月之樂園的她的靈魂能夠安息。

與此同時,也明白自己成為他下一個獵物的理由了。

出現了那樣的流言之後,安內洛城內已經沒有人再會靠近蓋塔諾了。他對此應該是感到非常焦急的。因為像親鳥那樣拚命送錢回來的妻子已經不在了。

雖然衣服和飾品之類的東西在資金充裕的時侯已經買下了不少高檔貨,可是縮水的部分還是有不少。比如房子,還有高價的瓷器當中裝載著的樸素食物。

不知道他的品行,而且能夠替他帶來大量金錢和名譽的女人。如此優秀的女人是很少見的。非常少見,可惜,艾瑪波拉滿足了一切條件。

再一次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看著這樣的艾瑪波拉,麗薩用非常嚴肅的表情說出了自己的真心話。

「艾瑪波拉,你肯定也會和她一樣的。所以,快逃吧。」

大概,她在第一眼看到自己的時侯心裡就已經有所擔心了。之所以會來回掃視著蓋塔諾和艾瑪波拉的臉龐,也是因為覺得這個女人是被他騙回來的緣故。雖然對於這樣一份心情感到非常感激,可是艾瑪波拉搖了搖頭。

「如果我逃走了的話,叔叔和阿姨不知道會受到怎樣的對待。就算從這部馬車上面跳下去,也會很快就被抓住。就算向車伕求助,僱主可是那個人啊。成為我們的夥伴的可能性非常的低。說不定還會向那邊告密……我希望能儘可能的避開危險。」

撫摸著懷中艾倫的頭髮,婉轉的表達著自己有著必須保護的東西。

不僅僅是艾倫。如果說逃跑的話麗薩也要一起。留下她的話,毫無疑問會被追究責任,可是三人一起逃跑的話被抓住之後遭罪的無疑會是麗薩。畢竟不能讓滿身傷痕的女人在國王的面前歌唱。

麗薩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然後再察覺到這樣可能會將艾倫暴露在危險之中後,急忙低下頭。

「對不起,我,太欠考慮了……」

「沒事的。謝謝你關心我。」

既然沒有察覺,那這樣就好。要不然很可能會讓她感到害怕。麗薩也好,艾倫也好,特內雷薩夫婦也好,只要艾瑪波拉稍稍忍耐一下就能夠得救,而且——

「一定,還有辦法的。」

雖然失去了自由,但是或許還能夠保護自身的安全。

一度放棄了的心頭重新點亮了一盞小小的燈火。就算力量上不是對手,在心靈上絕對不能認輸。

頑強地綻放吧,西奧博爾德對自己說這樣的話。罌粟花的名字也是他給了自己。

所以自己的身心都是他的東西。決不能隨隨便便的交給別人。

「一定會守護住的。」

抱著艾倫,艾瑪波拉自言自語。彷彿是在向胸前的《水面之月》起誓。

西奧博爾德沿著被月光照亮的道路急速前進。

巴倫西亞和科努之間有運河相連。乘船的話速度上會更快一些,但是想要在乘船的時候不被別人看到自己的臉是很困難的。所以,只能選擇陸路前進。

可是,依靠人類的雙腳在一個晚上趕不了多少路。因為龍之力而獲得了強韌身體的格麗澤爾達是怎樣的情況就不清楚了,但是自己身上還有著龍鱗這樣的負擔。疼痛的波浪衝擊的間隔比起昨天晚上短了許多。

哪裡都找不到她的身影,或許每一分每一秒,兩人之間的距離都越來越遠。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就愈發焦急。

康蒂是不是跟在格麗澤爾達的身邊呢。倒希望她能夠那樣。實在是不願意想像她跑到艾瑪波拉那裡去之後會怎樣。一旦聯想,就產生了越過科努,到和艾瑪波拉還有艾倫離別的那個地方去的念頭。如果沒辦法奪回力量,那麼才真的是失去了一切。

通向王都科努的大道鋪設在平坦的曠野之上。沒有起伏,除了偶爾能夠看到遠方村落的影子之外,沒什麼特別的地方。所以,無論走了多久沒有前進的實感。被焦急的感情煎熬,一股在大海上漂流的不安感襲來。

月亮一如往常的將淡淡的月光灑落在地面上。自己的主人,月神在那裡思考著什麼呢。是不是一邊感嘆著什麼都做不了的自己的無力,一邊注視著地面呢。

照耀著地面的不僅僅是月亮。不斷閃爍著的星光也同樣來到了地面。就好像格麗澤爾達歌唱的那首搖籃曲一樣。

星星中的一顆,忽然晃動了起來。帶著銀色的光翼,落在了地面上。

銀翼捲起了一陣狂風,吉雷薩降落在西奧博爾德的面前。雖然是很沒面子的事情,但是自己的確等待著他的到來,因為自己有著無論如何都想跟他說的話。

『找到《殘月之龍》了嗎?』

不待狂風平靜下來,吉雷薩就直截了當的問道。他似乎也非常著急。畢竟時間不多了。

西奧博爾德點了點頭。可是,必須同時報告自己丟臉的那一面讓他覺得很懊惱。

「被逃掉了。如你所見。」

說著,脫下了披在頭上的頭巾。看到月光下閃亮的龍鱗,吉雷薩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感覺不到康蒂的氣息。你知道她們在哪裡嗎?』

聽到吉雷薩的這句話,西奧博爾德的心揪緊了。康蒂如果和格麗澤爾達在一起,那該有多好,自己就能夠暫時安心了。

「……格麗澤爾達——《殘月之龍》朝著王都前進了。」

『你為什麼知道?』

「她跟我說了。她的目的是像拉托雷亞的國王復仇。康蒂她……」

只是提到她的名字就有一種發狂的感覺。可還是要把話說清楚。要不然,不知何時這個身體就會消失。

「康蒂她……說是要把艾瑪波拉作為下一個目標……」

聲音因為痛苦而變得嘶啞。吉雷薩似乎也非常吃驚。睜大了鋼色的眼睛說不出話來。

「那傢伙知道她原來的名字。應該不僅僅是虛張聲勢。大概,是在調查了和銀龍……和我關係密切的人……」

『冷靜點。就算是康蒂,也不可能輕易地對被公主的祝福保護著的人出手。她只是利用你妻子的名字來使你混亂罷了。』

西奧博爾德也跟吉雷薩的想法一致。康蒂臉上的笑容是『玩耍』的笑容。現在應該正躲在某個吉雷薩無法察覺的陰暗角落注視著西奧博爾德那焦急的樣子,捧腹大笑。如果是這樣倒還好。想怎麼嘲笑自己都沒關係——可是。

「就算康蒂自己不能夠出手,她應該還是可以教唆人類去接近艾瑪波拉。所以不能說她是安全的。」

不安揮之不去。對於西奧博爾德的意見,吉雷薩也無法反駁。就算沒有說出口,他也一樣能夠注意到這種可能性。吉雷薩沉默著,發出了野獸般的低鳴。

下定決心之後,西奧博爾德把內心的請求說出了口。

「吉雷薩,我有件事情想要拜託你。如果說我沒能奪回力量就這樣消失了……希望你能夠代替我守護艾瑪波拉和艾倫。」

可能的話,不想託付給他人。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守護。儘管如此,現在已經不得不開口了。滾燙痛疼的龍鱗已經敲響了死神的鐘聲。

可是吉雷薩吊起了眼睛作出憤怒的表情,露出尖牙,似乎是在威嚇一般。

『你想要放棄了嗎。』

「不。只不過……我已經感覺到了。時間所剩無幾。我消失了之後,下一個就會輪到艾瑪波拉,康蒂已經這麼說過了……實際上我很想現在就趕到她的身邊去。可是,一旦去了就失去一切了。這種程度的覺悟我還是有的。不想輸給希望見她一面的誘惑,就這樣放棄……所以,請你答應我的請求。」

彎下膝蓋,低下頭,西奧博爾德懇求道。

如果有人能夠保證艾瑪波拉和艾倫的安全,那麼就能甩開誘惑。專心在取回為了守護兩人而存在的銀翼這件事情上。這是代表著自己不願放棄的遺言。

以前,在和吉雷薩提到艾瑪波拉的時侯,也曾經提到過她的容貌。除了吉雷薩之外,沒有其他人可以託付了。

看到西奧博爾德不顧形象的姿勢,吉雷薩再一次沉默。短暫的寂靜之後,沉重的聲音從頭頂上降下。

『我知道了,我答應你。不然像這樣垂頭喪氣也只能是浪費時間而已。』

「……拜託你了。」

西奧博爾德再一次深深地低下頭之後便站了起來。接著吉雷薩伏下身子,把頭放在地上。

『是王都科努嗎。雖然不能進到城內,不過我會把你運到儘可能靠近的地方去。如果能趕到她們前頭去說不定還能迎頭痛擊。』

點了點頭之後,西奧博爾德爬上了吉雷薩的後背。像騎馬一樣跨坐上去之後,吉雷薩用力蹬地,飛上了天空。被雙翼擠壓著的空氣發出了呼嘯聲。

飛到觸手可及云層的高度,用鼻尖指著科努的方向,吉雷薩苦澀的說道。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復仇成功。雖然不知道是出於怎樣的仇恨,但如果大國的國王死於非命那肯定會帶來巨大的混亂。所有人都會疑神疑鬼的,就連昨天的摯友都變得可疑起來。這才是康蒂想要的東西吧。』

人被殺了之後,大家肯定會討論這是誰幹的。如果還是大國的國王,可能下手的人物根本是數都數不過來。雖然不是自己幹的,但是會不會被別人懷疑呢,持有這種不安的人們,乘著這個機會指責痛恨的對手才是殺人兇手的人們,這些人們都會出現。混亂和不安,很容易將一直以來都純潔的生活著的人們引入犯罪的歧途。就算是抓到了格麗澤爾達,人們依然會對是誰在她的身後指使爭論不休。無論兇手有沒有被抓到,區別都不大。

「雖說是要阻止她……一心復仇的對手可是很難對付的。格麗澤爾達大概能夠突破那座城牆,可我就連接近那座城池都……」

有著那種跳躍力和怪力的話,堅固的城牆也不過是一層窗戶紙罷了。而且就算不是,她既然曾經是侍奉國王的『歌姬』,在城裡有那麼幾個舊識也沒什麼可奇怪的。說不定能夠輕而易舉的混進去。

相比之下,西奧博爾德沒有任何手段。一旦讓她進入城內,自己就什麼都做不了了。

就著西奧博爾德越來越感到焦急的時侯,卻聽到了出人意料的回答。

『不,倒不如說對方的目標是拉托雷亞的王族正中我們的下懷。那裡的王族知道銀龍的存在。』

吉雷薩的回答,讓西奧博爾德睜大了眼睛。

「不是那種傳說中的存在,吧?」

『沒錯。他們似乎是把我們銀龍稱作天使。那裡的王族曾經也被惡魔盯上過。那個時候是蕾切爾處理掉的,所以具體的細節我不是很清楚……只要報上她的名號的話,應該就能夠受到國王的接見了。儘量想辦法說服他然後讓他避難去吧。』

雖然有些吃驚,但如果拉托雷亞的國王的確是如格麗澤爾達所說的那樣,那麼被惡魔盯上也是很正常的。原本,狩獵惡魔的時侯應該儘可能的避開人類的耳目,可是對方如果躲藏在王宮之中,想要悄悄的解決掉是十分困難的。

得知了銀龍的存在之後,被拯救了的國王取回人類的那顆心了嗎。

只能希望是如此了。因為西奧博爾德相信著就算是銀龍出現在了面前還依然繼續罪行的妹妹身上,也還保留著最後一絲人類的心靈。

夜空中萬里無云。星月之光的照亮了平坦的大地。凝目遠望,試圖從空中搜尋格麗澤爾達的身影,可是單靠這點光亮根本就不夠。別說是人影了,就連夜行性動物的身影都看不到。應該也有飛得太高的緣故在裡面。可話雖如此,飛得太低的話又很容易被人發現。當然也有某些無可奈何的特殊情況,比如西奧博爾德剛變成銀龍的時侯,出現在人前的那次,還有蕾切爾對付瞄上了拉托雷亞王族的惡魔的那次,但是,在可能的情況下,不要被人們發現,這是吉雷薩給自己的忠告。他也非常徹底的貫徹了自己的這句話。可說在最近這段日子裡,數次接近人口密集的地方已經是非常罕見的行為了。再一次的,深切體會到自己的無力,趕到無地自容。

「總是給你添麻煩。還有聖女殿下也是……」

原以為自言自語的聲音會隨風飄逝,可吉雷薩還是捕捉到了。

『不,我也有責任。以為康蒂短時間之內不會回到地面上所以大意了,沒有把必要的知識告訴你。讓剛剛獲得了銀翼的你獨自面對康蒂,這是不正常的。不做點什麼的話,我會過意不去的。蕾切爾也是一樣。』

「聖女殿下?」

西奧博爾德拿在手中的劍是用蕾切爾的爪子研磨而成的。僅此一點,就算得上是幫了大忙了。對於她來說,西奧博爾德可是消滅了故鄉的敵對王族後代。難道說她還要繼續給予自己幫助嗎。

西奧博爾德情不自禁的反問道,可不知何故,吉雷薩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問題,最後靜靜的說道。

『……蕾切爾現在正在為了別的問題忙碌。用不了多久應該就會和我們會合了。到那個時候或許我就不會再插手了,根據蕾切爾的指示。』

微妙的說法。似乎是在隱藏什麼……

忍耐不住,西奧博爾德說道。

「別的問題是什麼問題?」

『現在還不能說。如果你能從《殘月之龍》那裡取回力量的話那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儘可能集中在自己的事情上,別給蕾切爾添麻煩。行嗎?』

和剛才的感覺完全不同,非常嚴厲的命令口氣。之後吉雷薩就陷入了沉默。

說自己不在意那絕對是撒謊。但是,現在只能夠相信他們。

過去的自己一個勁的懷疑別人,疏遠別人,結果讓自己落入深淵之中,害得妹妹發狂,讓重要的人孤單。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吞下想要說出口的話。西奧博爾德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一切都是為了艾瑪波拉和艾倫。

將所有雜念拋入深邃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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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18 11:37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2-19 08:45 PM 編輯

008 罌粟花之詩

王都科努是一個比傳聞更美麗的城市。

悄悄打開了馬車的小窗,麗薩吃驚的讚歎著。三個人在狹窄的馬車當中共度一夜的疲勞,也被科努那繁華的街景吹得煙消云散。

即使是從被麗薩佔據了的窗口縫隙間進入到艾瑪波拉眼中的那一點點景色,也能夠讓人感受到這樣一份魅力。用石磚鋪成的大道和安內洛沒什麼區別,不過街道兩旁的商店幾乎全都是石造的。議事廳等公共設施高聳入云,到處都有著精美的雕像。據說這些全都是在此地學習過的藝術家們留下的作品。

剛剛經過的公共汲水場也是一樣,被好幾座像征著美麗女孩跳舞樣子的雕塑圍繞著。明明就是美得幾乎讓人窒息的作品,可是在那裡打水的人們卻對這樣的藝術品視若無睹,抱著水桶水壺談笑風生。似乎這只是非常平常的景象。

似乎是被麗薩的表情引起了興趣,艾倫也抬頭望著小窗。注意到這一點的麗薩讓開了窗旁的座位,輕輕的扶著半蹲在座位上面觀察著窗外景色的艾倫。過了一個晚上之後,艾倫和麗薩也變的熟絡起來。

「這是第一次來這裡嗎?」

艾瑪波拉向麗薩問道。小心支撐著搖晃的艾倫不讓她從座位上面掉下來,麗薩用有些吃驚的表情低著頭回答道。

「啊……對不起,都到了這種時候我還自顧自的高興……」

「不,沒關係的。是一座美麗的城市呢。」

藝術和學術之都。西奧博爾德曾經說過在母親去世之前,他想要來大陸的大學留學。想必這座城市就是候補的其中之一吧。如果能和他一起來這裡,那該有多麼好……只可惜這是無法實現的願望。

「生活在農村裡,也很少離開莊園跑到遠方去……最遠的地方,應該就是走著去安內洛這樣的程度了。你以前來過嗎?」

這次輪到麗薩向艾瑪波拉詢問了。艾瑪波拉苦笑著回答。

「沒有來過啊。和你一樣。」

艾倫幾乎把臉整個貼在了窗戶之上,但即便如此,從時不時因為搖晃而產生的縫隙當中所窺視到的景色也都是各種罕見的東西。可是艾瑪波拉卻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在麗薩看來那或許是強裝鎮定,但實際上只是因為太過吃驚反而不知該作何反應。

決定了要在心靈上進行戰鬥。就算失去了自由,也要守護和西奧博爾德之間的約定。為了能夠最大限度的做到這一點,現在無論怎樣都要保持住平靜的心情。

科努是一座擁有很多河道的城市。裝滿了貨物的船隻像往來的馬車一樣在水道上穿梭,也有不少貴族打扮的女子乘船玩耍。

經過了好幾座架在河流上的橋樑之後,艾倫似乎也有些厭倦了。把臉從小窗邊移開,坐回了座位上。或許是因為一直蹲坐著感到疲憊了。

「艾倫,累了嗎?」

「不累啊。」

艾倫搖著頭作答。

就知道她會這麼回答。艾倫是一個非常擅於忍耐的孩子。三個人關在狹窄的空間之中,沒可能不覺得疲勞。艾瑪波拉和麗薩相互對視,之後同時苦笑起來。既然最小的艾倫都說了自己不累,那剩下的二人就更不能這麼說了。

接下來還有多少的路程呢。很久之前就開始上坡,因為車體傾斜的緣故,不得不用雙腳撐住身體,現在已經有些發麻了。就在這時候,馬蹄鐵踏在石磚地面上時會發出的那種輕快聲音消失不見,馬車也停止了搖擺。

艾瑪波拉和麗薩再度相互對視。可是,這次兩個人的神色都非常緊張。

「到了嗎。」

說著麗薩又一次靠到小窗邊,想要觀察外頭的情況——可是她卻停下了動作。正對著小窗在另一側車壁上的門被人粗暴的打開了。利薩吃驚的轉過頭,艾倫緊緊的抱住了艾瑪波拉。

「該你出場了,《歌姬》。」

打開車門的是臉上掛著冷淡笑容的蓋塔諾。抬了抬下巴,傳達著下車的命令,艾瑪波拉三人這才從狹窄的車廂當中獲得瞭解放。放著衣服的行李由麗薩拿著,艾瑪波拉牽著艾倫的手站到了地面上。

出現在眼前的是左右各插著一座高塔的城門。似乎是在歡迎著來訪者,鐵格子的城門用鎖鏈吊了起來。

高大的城牆從兩座鐵塔的外方延伸出去,在城牆的上方手持弓箭的哨兵等間隔的站立著。

三人下車了之後,兩輛馬車便一同離去。看樣子是只支付了單程的費用。完全斷絕艾瑪波拉打算回去的念頭。

提著行李的麗薩,用非常驚嘆的表情抬頭望著城牆。艾倫則彷彿是要從蓋塔諾身邊逃走一樣,躲在艾瑪波拉的身後。

蓋塔諾對於老實服從自己命令的艾瑪波拉感到非常滿足,微笑了起來,可是一看到掛在她胸口的石頭,皺起了眉頭。

「這種便宜貨,要麼扔掉要麼藏起來,別糟蹋了這身衣服。」

說著,便伸手想要奪走《水面之月》。艾瑪波拉慌慌張張的用雙手抱住了石頭,側過身。看到這種反抗的態度,蓋塔諾的表情變得扭曲焦躁起來。

互相對視了一瞬間之後,艾瑪波拉還是只能屈服。可是,不可能把它扔了。

用德波拉編織成的麻線包裹起來的石頭。艾瑪波拉蹲下身子,輕輕的掛在躲在了自己身後的艾倫的脖子上。

「先放在你這裡好嗎?這是非常寶貴的東西……明白吧?」

這原本是西奧博爾德母親送給他的劍柄上的裝飾。白色半透明,放在手心旋轉的話會有藍色的光芒浮現出來。因為這個樣子非常類似倒映在湖面上的月影,所以艾瑪波拉用在古老的歌謠中出現的《水面之月》來命名。

掛在艾瑪波拉的脖子上的時侯,石頭在胸口的位置。可到了艾倫這裡就落到了肚子附近。艾倫同樣知道這是西奧博爾德託付給艾瑪波拉的東西。她搖晃著麥穗色的頭髮,用力地點了點頭,小手緊緊的握住了《水面之月》。

「哼。也好,適合小不點我也樂得輕鬆。下次,我會給你買更高檔的東西。」

鄙視別人的發言。艾瑪波拉咬著嘴唇忍耐著,艾倫則縮著身子向蓋塔諾投去了仇恨的視線。

「這眼神算是什麼意思。」

蓋塔諾用粗暴的語氣說道,艾瑪波拉急忙把艾倫抱回懷裡,不能再讓艾倫遭受上一次那樣的對待了。就在這麼想的時侯,麗薩突然喊叫起來。

「那、那個,有沒有人過來!」

說著她用空著的那隻手拚命的揮舞。看到這動作的衛兵三步並兩步的走過來。蓋塔諾恨恨的瞄了麗薩一眼,麗薩顫抖著身子後退了兩三步。

「在那裡幹什麼?」

和城牆上的哨兵穿著相同盔甲的年輕衛兵。衛兵看到一動不動的艾瑪波拉之後吃驚的顰蹙起眉頭。

「這位女士怎麼了嗎。看樣子身子有些不適呢?」

呼喚衛兵的是麗薩。大概他以為麗薩揮手呼喚自己是因為艾瑪波拉的身體感到不舒服想要求助吧。麗薩正打算說些什麼的時侯,蓋塔諾從一旁插了進來。

「不不,沒事沒事。只不過是有些緊張罷了。」

「緊張?」

「她是志願者哦。來應徵《歌姬》的。」

聽到蓋塔諾的解釋,衛兵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然後把拳頭舉到胸前,敬了一個禮,微笑道。

「有這樣一份心意真是太好了。如果願意為拉托雷亞歌唱的女士越來越多,陛下也會感到高興的——請稍後一下。」

說完,衛兵便走入城門左側的高塔之中。那裡應該是門衛室吧,少過了一會兒之後,從裡面走出來一位女性。

大約六十歲出頭,頭髮全都整齊的束在一起,就連兩鬢也沒有散發。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臉上的皮膚看上去都被拉直了,也或許是為了消除皺紋,才故意這樣做的。

女人抬頭挺胸的走到三人跟前,來回掃視了麗薩和艾瑪波拉兩個人,然後說道。

「志願者是哪一位?」

上了年紀的人特有的低音,可是,聲音中有一股不可思議的穿透力。

艾瑪波拉很快就意識到這是接受過歌唱訓練的人所特有的聲音。以前教授自己唱歌技巧的老師也是這樣的感覺。

蓋塔諾用視線指向了艾瑪波拉。艾瑪波拉站起身來把艾倫託付給麗薩,然後提起衣角彎下膝蓋,行了一禮。

「很好。那麼,我要測試一下你的歌聲。跟在我的後面——」

「請等一下。要在這裡進行測試嗎?不是由陛下來,而是你?」

很不禮貌的打斷了女人的發言,蓋塔諾詢問道。雖然嘴角依然掛著微笑,但是藍色的眼睛當中透露出不滿的神情。很明顯他覺得讓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決定合格與否是不能接受的。

不過女人並沒有表示出不滿,非常鄭重其事的開口說道。

「志願者一天裡面會有兩三個人。不可能把所有的志願者都引薦給陛下。所以像我這樣引退了的《歌姬》,就會對志願者進行一定的測試,只有擁有一定水準之上的志願者才能夠得到覲見陛下的機會。」

假裝無意地說出自己曾經是《歌姬》的事實,是為了讓蓋塔諾接受吧。果然如她所料,蓋塔諾慢慢退下。

「這真是失禮了。請您繼續。」

「能理解我們的工作就好——那麼,志願者的這位女士。請學著我的樣子,唱下去。」

就連禮儀性的道別都沒有,前《歌姬》離開了蓋塔諾走到艾瑪波拉的面前,抬起了下巴開始發聲。只是重複『啊』這麼一個音節而已,但是時而低音時而高音,非常舒展而又富有變化的聲音構成了美妙的旋律。

短暫的歌聲完畢之後,她深吸了一口氣,催促著艾瑪波拉。

「那麼,接下來請模仿我剛才的歌聲唱一邊。」

微微頜首,艾瑪波拉祈禱似的雙手合十。牽著艾倫小手的麗薩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說,故意弄砸獲得不合格的評判就好了。

其實艾瑪波拉的想法也是一樣。可是,蓋塔諾已經聽過了艾瑪波拉的歌聲。如果故意唱的很難聽,那一下子就會被發現了。現在,站在艾瑪波拉身旁的蓋塔諾雖然微笑著,眼神中卻飽含著銳利的目光,注視著艾瑪波拉的一舉一動。

現在就按照他的願望去做吧。下定決心之後,艾瑪波拉開始歌唱。

相同的旋律。可是,一臉嚴肅的站在艾瑪波拉面前的前《歌姬》在一瞬之間就改變了表情。睜大了眼睛,似乎非常吃驚似的向後仰去。在視線一隅的麗薩也張開了嘴巴,不停地眨眼。若無其事的只有艾倫一個人,蓋塔諾則是非常在意結果,惴惴不安。

「那個……很奇怪嗎?」

抱著些許的期待,向對方詢問。如此認真的歌唱了之後還是不合格的話那蓋塔諾也無話可說了,對於艾瑪波拉來說那會是最好的結果。如果無法成為《歌姬》,那他肯定就當場就拋棄艾瑪波拉,這麼一來,就算是走也要走回特內雷薩家裡。

可是,女人慌張的搖著頭。

「不,怎麼可能……你趕快跟我來。讓陛下親自聽一聽。」

女人迅速的轉過身,朝著城門前進。也就是說,艾瑪波拉合格了。

垂下肩膀,不禁嘆息。原本,自己的歌聲得到了別人的認同,那應該是一件非常讓人愉快的事情,可現在的自己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那麼,快走吧。」

蓋塔諾得意洋洋的催促著艾瑪波拉。又嘆了一口氣之後,艾瑪波拉移動起來。麗薩也牽著艾倫的小手跟在他們身後。

看守著城門的衛兵一共有兩人,其中一人是剛才的那個年輕人。通過城門的時侯,非常愉快的笑著,祝賀你,說著這樣的祝詞歡迎艾瑪波拉一行。對於對方出自內心的祝福卻不感到高興,艾瑪波拉心理非常抱歉,只能夠用曖昧的笑容回應他。

在女人的帶領之下,一行人進入城堡之內,來到了寬闊的中庭。左手的側前方有一座半圓形的高塔,和從城門那邊延續過來的城牆的一部分化作一體,支撐著城牆。在那座塔的正前方,有一群建築物,看樣子是居住區。

同城市相比,這裡更顯成熟。作為藝術之都的城堡而言或許有些太過樸素了。可是,在戰爭當中,城堡會成為戰鬥的中心。居安思危,即便是在和平的年代裡面也不松懈,在城堡之內排除一切不必要的陳設,也給人這樣一種感覺。

前《歌姬》沒有停下腳步,走向了通往塔和建築群之間的那道門。在城堡之內,用城牆分隔出好幾個區域。當然在這些城牆的上部也有著佈滿射箭孔的迴廊,哨兵在上面來回巡邏。

艾瑪波拉和蓋塔諾並排走著。在後面稍遠一些的地方,艾倫和麗薩亦步亦趨。

前後的距離已經足夠了,確認到這點之後,艾瑪波拉小聲的向蓋塔諾問道。

「問你一件事可以嗎。」

這突發狀況讓蓋塔諾也感到有些吃驚。可是,已經通過了一道考驗之後心情似乎很不錯,沒有發火,同樣也低聲的回答道。

「什麼事?如果是有意義的問題那我會回答你。」

上鉤了。悄悄的握緊了拳頭,不過為了不讓對方察覺到自己的真實感情,還是像之前一樣用平靜的語氣說道。

「我成為了《歌姬》之後,如果說因為某種理由,聲音發生了變化,沒有辦法繼續歌唱,你會怎麼做。」

原本還面帶喜色的蓋塔諾表情突然僵硬起來。吊起了眼睛,壓低了聲音恐嚇道。

「別給我想什麼花招。你就不怕我把小不點扔到河裡面去嗎?」

「不要太早下結論。我不會逃跑,也不會自殘。可是,如果生了病,那也可能失去聲音。到那個時候你會怎麼做?果然還是離婚嗎?」

「……從那個傭人那裡聽說了嗎——哼,那是當然的了。我不需要派不上用處的女人。接下來尋找新的妻子就是了。」

前妻明明就是被他害死的,卻一點都沒有內疚的樣子。強忍著想要嘔吐的衝動,如果在這裡輸給了心情,那一切就都結束了。

「那麼,我還有一個問題……如果說我的身體沒有辦法證明白色婚姻的話,你會怎麼辦?」

艾瑪波拉明白自己說出了非常不得了的話。可是,還是要確認。在這樣的情況下,會採取怎樣的處置辦法。

蓋塔諾掃視著艾瑪波拉的身體。忍受著這種令人不快的視線,等待著他的反應——然後,傳來了嘲笑的聲音。

「果然是這樣嗎。不過看到你帶著孩子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有這種期待了。你說那個小不點不是自己的孩子,誰知道真的假的。」

「……那麼,要怎樣才能夠離婚呢?」

「讓我告訴你一件好事吧。在配偶死去的情況下不論那男女都可以再婚的哦——好好保重自己的聲音那也是為了你好。」

也就是說,一旦無法繼續歌唱,就會被殺。

因為懷疑著艾瑪波拉的純潔,所以從最開始就是這樣打算的。在不知不覺之間被毒蛇纏住了脖子的恐懼讓艾瑪波拉不寒而慄。強裝鎮定不讓對方發現自己的動搖,大步的向前走著,堅定的說道。

「讓你失望了,我是『白色』的。如果你有所懷疑的話,讓修女來檢查也無所謂。」

「謔?是嗎,那我就當成是這樣了。那麼,你到底想要說什麼呢?」

「來做個交易吧。」

「交易?」

蓋塔諾非常驚訝的側眼看著艾瑪波拉的表情。假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艾瑪波拉點了點頭。

「如你所願的成為《歌姬》之後,陛下賜予的房子也好俸祿也好全都由你來支配。與之相對,和我們之間不要產生任何的關聯,能不能做到這點呢。特內雷薩夫婦和艾倫自然不用說,麗薩也是一樣。如果你能夠答應我的這個要求的話,我會盡全力完成這份工作的——可是,疾病這樣的問題是我無能為力的。如果真的出現了那樣的情況,用白色婚姻的理由來離婚對於我們雙方而言都更方便吧?我不想死,而如果你的兩任妻子都是死於非命,那很容易得到別人懷疑的目光。與其冒這樣的風險,用合法的手段來離婚不是更好嗎?」

他的目的並不是艾瑪波拉的肉體,而是利用她的聲音得到的財產和名譽。只要約定滿足他的這些願望,應該能夠讓他答應不對自己的肉體出手的條件。畢竟,他從方便離婚的角度出發,從一開始就想好,不曾對前一任妻子出手。

為了不讓對方看出自己的真意,拚命用無表情的面具隱藏著。在內心默默的祈禱著,一定要答應這個條件啊。

蓋塔諾陷入了沉默之中,似乎是在思考。不安的心情出現。就在握緊了的拳頭開始顫抖的時侯,他笑了。

「也好。反正女人只要花錢去找就是了。如果說你想要保護自身的純潔,那就為了我在想要的時侯就能買到女人而努力工作吧。」

「……那麼,交易成立了是嗎?」

「當然。蠢女人對付起來很容易,所以我一直喜歡蠢女人,不過看樣子聰明的女人也不壞。那就拜託了你啊,夥伴。」

說完,蓋塔諾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和艾瑪波拉握手。艾瑪波拉瞥了一眼之後,立刻又把視線轉回了前方,無視了他。因為剛剛才締結了不作出必要之外的干涉。他將飄在空中的掌心朝向天空,短短的吐了一口氣之後聳了聳肩。

這樣就可以了。只要能夠守護艾倫,還有溫柔對待自己的特內雷薩夫婦和麗薩,以自由為代價並不昂貴。

原本自己就是作為能夠以高價交易出去的藝術品而被培養起來的。現在只是回到了當初的立場而已。自己的身心都不成為某個人的東西,靜靜的等待著老死,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願望。

通過劃分開城內區域的門之後,來到了菜園和禮拜堂的附近。菜園裡面種植著果樹,茂密的枝葉之間,剛剛結出了果實的蘋果散發著沁人的香氣。

在菜園的正中,矗立著一棟在石灰石牆壁上刻滿了浮雕的建築物,是禮拜堂。大門雖然緊閉著,但是從敞開著的窗戶裡面還是傳出了歌聲。

「國王陛下和家人正在進行早上的禮拜。請在這裡稍候一會兒。」

說著,前《歌姬》就靜靜的打開了房門,悄悄走了進去。

麗薩和艾倫總算是趕上了二人,單手握著麗薩的艾倫用另外一隻手緊緊地握住了《水面之月》。保護著艾瑪波拉和西奧博爾德之間羈絆的證明。

對於艾倫來說,這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失去的東西。所以不想放手。這是為了艾倫。也是為了自己。

過了一會兒之後,歌聲停止。大門靜靜的被推開,剛才的女人又出現在一行人面前。

「讓你們久等了。請隨我到裡面來。陪伴的各位也請同行。」

用頗為冷淡的表情,招呼著眾人走進禮拜堂。踏入半圓的大門之後,沉重的外觀和內部光彩四溢的空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高高懸掛的天花板呈半球形,各處都散發著光芒。仔細一看,那些都是水晶的碎片。不規則的鑲嵌在天花板之中,閃爍著的光芒讓人不禁聯想起星空。

在左右兩側的牆壁上靠近天花板的位置,等間隔的排佈著窗戶,光線就是從那裡進入了室內。可是,整個建築物裡採光最好的位置還是在祭壇正上方那塊圓形的窗戶。應該是以月亮為模板的吧。坐在長椅上的人們,被透過月之窗戶進入了室內的柔和光線包裹著全身。

「你就是志願者嗎?」

在祭壇上面,放置著記錄著祈禱文的文書,站在祭壇前方的男性注視著艾瑪波拉問道。

渾身穿著深藍色長袍的老年人。頭髮和鬍鬚都已經斑白,應該和塞爾吉奧差不多年紀了。可是,挺直的身板和充滿魄力的聲音彰顯出年輕的活力。

無需多言,這個老人就是拉托雷亞的國王。

艾瑪波拉提起裙角,深深地彎下腰,行了最敬禮。

在祭壇前排列著的長凳上面,坐著的都是和國王有著血緣關係的人。在祭壇的一側,手裡拿著樂譜一般的東西的三個女性應該就是現役的《歌姬》了。所有人都向艾瑪波拉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已經很久沒有能夠通過城門的志願者了。」

「沒錯,真讓人期待呢。不過,身邊的那一位是誰。她的僕從嗎?會不會太華麗了一些?」

坐在長凳盡頭的少女們用扇子遮住了嘴角開始竊竊私語。無知也是一種幸福。艾瑪波拉假裝成沒有聽見的樣子,靜靜的面對著國王。

「那麼,請你馬上就歌唱一曲吧。名字之後再問。這是為了你的名譽。」

那些不合格的人,肯定沒有報上自己名號的機會。這是顧慮到志願者面子,不讓她們蒙羞的舉措。艾瑪波拉又行了一禮,問道。

「不知陛下想要聽到怎樣的歌曲。」

「即興詩。直接唱出你心中所想。」

「是即興詩嗎?」

原本以為一定會是祈禱或者讚歌的艾瑪波拉失禮的反問道。可是拉托雷亞國王有力的點了點頭,慢慢說道。

「既然要僱用你,自然希望能夠瞭解你是一個怎樣的人。如果只是背誦的話,就算沒有自己的想法也能夠歌唱。在技術上登峰造極的人們,沒有美好的心靈的話也一樣不能唱出祈禱的歌曲。無論是怎樣的歌都沒關係,只要唱出你的心聲就好。」

明白了之後,艾瑪波拉微微頜首。

這並不是什麼難事。自己曾經接受過為了能夠唱出讓男方傾心的即興詩的教育。可是,問題在於到底該歌唱什麼。雖然覺得和目前的這個場合不是很相稱,但如果說到自己內心的想法,那只有一種。

用手按住了胸口。在那裡,沒有那塊自己早已熟悉了的石頭。這使得內心的這份情感,更加膨脹起來。

翱翔在天際的你

是否能夠看見 因你而獲得了生命的花朵 正在此處美麗的綻放

無懼於何時凋零 每一刻都散發著鮮豔的顏色

期待著迎接的雙翼能夠毫不遲疑的來到身邊

等待著你 離別的誓言

我的聲音是否能夠傳達到你的翼尖

焦急地盼望著月夜的降臨

在星海當中尋找你的身影

請將月光 灑在我的身上

害怕著日出的那一刻 因為它會奪走月明

浮現在水面上的倒影如同棧橋一般 誘惑著我

如果在消失之前度過了它 是不是就能和你相見

請將月光 繼續灑在我的身上

我就不會輸給誘惑 一直等待著你歸來的日子

歌聲結束的時侯,所有人都用非常吃驚的表情凝視著艾瑪波拉。

覺得奇怪的那一刻,突然發現。自己的臉頰上掛著淚水。連忙用指尖擦去,面對著周圍寂靜又略帶悲傷的氣氛,不知如何是好。

更開朗一些,充滿了喜悅的歌聲才適合這樣一個場所吧。可是,現在的自己唱不出那樣的感覺。

充滿了留戀的歌聲,被國王斥責為令人不快也沒什麼可說的。做好了覺悟的艾瑪波拉深深地低下了頭。

可是,聽到的卻是清脆的鼓掌聲。那是年幼嬌嫩的小手拍打出的聲音。

抬起視線往前方望去,原本坐在長凳的最前列的,一個十歲左右的少年站了起來,正在鼓掌。

「雖然有些悲傷,但是我很喜歡。爺爺覺得怎麼樣呢?」

少年向拉托雷亞的國王徵求意見。可是國王並沒有作答。取而代之的是,緊跟在少年的發言之後,其他的聽眾們也開始零零星星的鼓掌。他們都將視線投向了拉托雷亞的國王,似乎是在催促著他做決定。

「……抬起頭來。你的名字是什麼?」

被國王詢問了姓名。也就是說,艾瑪波拉的歌聲獲得了認同。周圍傳來了小小的歡呼聲。

抬起頭,挺直了身子,艾瑪波拉報上名號。

「我是艾瑪波拉·特內雷薩。」

「罌粟花,嗎……原來如此。」

明白了歌詞的含義之後,國王自言自語,然後把視線轉向了艾瑪波拉身後的蓋塔諾等人。

「他們是你的僕從嗎?」

「不,他們是……」

就在艾瑪波拉準備作答的時侯,身後傳來了響亮的腳步聲,蓋塔諾走到她的身邊,強行的抱住了她的肩膀。一下子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雖然下意識的想要甩開他的手,但是握緊了拳頭把指尖埋在掌心裡面,總算是忍耐住了。

「她是我的未婚妻,陛下。」

聽到蓋塔諾的發言之後,原本竊竊私語的王族姐妹非常可惜似的嘆了一口氣。甚至都沒有向其他的王族打招呼就狂妄的走上前,他的這種態度讓人不屑。這一點國王也是一樣。不過國王並未深究,轉而向他提問。

「你的名字是什麼?」

「我是蓋塔諾·帕修恩特。」

「帕修恩特……安內洛的領主那一門嗎——那麼,那邊的兩位姑娘呢?」

和國王的視線相對之後,至今為止都僵直地站立著的麗薩大驚失色的低下了頭。一手拿著行李,另一手牽著艾倫,這副模樣實在是不成體統。周圍傳出了一陣陣的竊笑聲,麗薩的臉紅到了耳根。艾倫不知道周圍的人為什麼要笑,充滿好奇的看著他們。

「那一位是侍女。小孩子則是我的未婚妻領養的孤兒。我的未婚妻是一個非常有愛心的人。沒錯吧,艾瑪波拉?」

「……是。」

似乎是無論怎樣都要讓艾瑪波拉成為《歌姬》,蓋塔諾拚命的主張著。因為還沒有明確的話語表示艾瑪波拉已經成為了歌姬,因此而感到不安吧。如果因為這樣的問答最後沒能合格,那怎麼能夠忍受,於是便主動站了出來。

原本艾瑪波拉是打算把艾倫說成自己的女兒的。可是沒有血緣的聯繫這一點是事實,而且一旦這麼聲稱,那如果真到了證明兩者之間的婚姻是白色婚姻的時侯就會陷入非常不利的事態。簡直是心碎了一般,艾瑪波拉點了點頭。

回過頭去,望了望艾倫。艾倫一隻手牽著麗薩,另一隻手緊握著《水面之月》。圓圓的榛色眼睛徑直看著艾瑪波拉。

艾倫相信著自己。為了兩人能夠活下去等到西奧博爾德歸來的那一天,現在就算是謊言也要繼續下去。

抱著自己肩膀的蓋塔諾手上加重了力道。似乎在說著,別東張西望。於是艾瑪波拉急忙重新望向前方。

再一次和國王四目相對。可是國王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剛才那種溫柔的樣子。換成了嚴厲的,似乎是在探尋著什麼東西的眼神。在問答的過程當中回過頭去張望,這果然是不應該的。

如果因為這個原因被拒絕了的話蓋塔諾肯定發狂的。派不上用場的女人,說不定會連帶著艾倫和麗薩一起殺掉。

艾瑪波拉正打算為了自己的無禮而道歉,可在此之前,國王的口中說出了令她意想不到的話來。

「你剛才說是未婚妻,這真的是雙方自願的嗎?」

「這是當然。」

回答的是蓋塔諾。聲音之中有些僵硬。沒有任何先兆的就被對方射中了靶心令他非常驚訝。艾瑪波拉也是一樣。

「艾瑪波拉,你又如何呢?」

被國王注視著,陷入了沉思當中。這或許是個好機會。

對方是拉托雷亞的國王。只要求救的話,不僅僅是艾瑪波拉,艾倫和麗薩應該也同樣會受到保護。一想到這一點,幾乎就要發出救命的呼喊聲,可是最終還是忍住了。如果自己這麼做了,那麼或許在場的三人能夠得救,可塞爾吉奧和德波拉該怎麼辦。蓋塔諾依然是莊園的代理人,這一點沒有發生改變。

想必就算是國王也沒辦法剝奪他的地位。畢竟他沒有做出什麼違法的舉動來。

就算自己聲稱是受到了威脅才答應嫁給他,也沒有證據。蓋塔諾完全可以說是艾瑪波拉變了心,自己才是受害者,就算展示出艾倫脖子上的痕跡,說是對孩子的管教也就沒問題了。就算是前妻的死亡,追究到底也不是這個男人親自動的手,是自殺的。如果放任他回到莊園,那他還有繼續的餘地,不能作出這樣不謹慎的事情來。

思考著,陷入了沉默的艾瑪波拉讓蓋塔諾覺得非常焦急,他將指尖深深的陷入艾瑪波拉的肩膀中。與此同時,用溫柔的聲音催促著她回答。

「她已經同意了。對吧,艾瑪波拉?」

「……是的。」

只能點頭。自己的一舉一動,說出口的每一句都關係到人命。艾瑪波拉別無選擇。

國王的眼神中還是充滿了疑慮。不過他最終還是同意了。

「是嗎……那麼,我在此宣佈——艾瑪波拉,你成為《歌姬》了。」

「這真是無上的光榮!」

回答的人依然是蓋塔諾。他的手離開了艾瑪波拉的肩膀,用歡喜的表情向國王敬禮。瞥了他一眼之後,國王的視線回到了艾瑪波拉身上。

「宅邸在這幾天裡面就會準備好。在此之前先把你安排在塔內的房間當中,暫時先忍耐一下,沒問題吧?」

「是的。艾倫和麗薩——後面的女孩子們能夠一起的話,就沒什麼問題了。」

聽到艾瑪波拉的回答之後,國王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看著因為喜悅而不住顫抖著的蓋塔諾。

「帕修恩特卿。」

「是的,陛下。」

被叫到名字的蓋塔諾非常高興的敬禮,回答道。看著他,國王冷淡的說道。

「你回安內洛去吧。」

這出乎意料的話語,讓蓋塔諾啞然失色。

「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我所僱傭的是艾瑪波拉。後面的那個孩子,既然是她所養育的,那就是她的女兒。侍女也是必要的。因此這兩人和艾瑪波拉共同生活沒有問題。可是,你是未婚夫吧?還不是她的丈夫,換言之也就是無關者。王城之內可不能收留無關的人。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想要留在科努的話,就到外面去找一間旅店投宿吧。」

「可是……!」

「沒有正式建立婚姻關係的男女之間,不允許同居。然後《歌姬》是拉托雷亞,進一步說是我的東西。想要娶《歌姬》為妻可是必須要有我的書面同意的。這方面我日後會準備的,在那之前你先安心等待吧。」

「……謹遵聖意。」

無言以對,蓋塔諾耷拉著腦袋。可是在他身旁的艾瑪波拉清楚的看到他正用非常不滿的眼神注視著地面。

「諸位,請賜新《歌姬》以祝福。」

國王一聲令下,站在祭壇一側的《歌姬》們便開始吟唱起祈禱的歌曲。和著歌聲,王族的人們開始獻上祈禱。艾瑪波拉和麗薩也開始祈禱,艾倫學著她們的樣子。

在場的所有人當中,只有蓋塔諾一人依然低著頭,不曾吐出一字。

禮拜結束之後,王族的人們和《歌姬》都在各自僕從和侍女的簇擁之下離開了禮拜堂。注視著所有人離開,國王獨自一人重新回到祭壇前。

「陛下,您也該回去了……」

在一旁的侍從委婉的催促著。可是國王搖了搖頭。

「不……我還想祈禱一會兒。」

「那麼,要不要把哪位《歌姬》請回來呢?」

「沒這個必要。對了,有件事情我要交給你去辦。不要讓那個女孩——艾瑪波拉踏出房間一步。也不能讓那個未婚夫,見到她。」

粗暴的命令讓侍從皺起了眉頭。可是國王的命令是絕對的。低下頭之後,侍從離開了禮拜堂。

寂靜重新籠罩了禮拜堂。從月之窗飛入室內的鳥兒也在鳴叫了一聲之後就離開了。

那是聲音之中彷彿混雜著多彩的樂器,擁有動人嗓音的女孩。就連從遠處望去那悲傷的眼神,都和那個人一模一樣。在過去失去了的那一位至高的《歌姬》。

「真像你——格麗澤。」

從口中發出的隻言片語消散在以星空為模板的天花板之下。

「我覺得輕鬆多了呢。那位大人不在身邊心情就輕鬆了許多。」

推開遮擋著窗戶的木板,讓光線進入房間之後,麗薩說道。蓋塔諾被國王掃地出門的這件事似乎讓她發洩了心中的鬱悶。蓋塔諾現在應該正在皇家管家所給出的建議帶領之下,在城內某個旅店裡面挑選房間吧。

艾瑪波拉獲得的房間,是在進入城堡之後一開始就看到的那座塔裡。麗薩打開窗戶之後,能夠直接看到國王和家人居住著的區域。

房間裡面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空蕩蕩的。床上鋪著用麥稈編織成的墊子上面在覆蓋上一層毛毯,艾倫趴在床上,踢打著雙腳,注視著在麻繩編織而成的網中的《水面之月》。

這裡的出口只有一處。在窗戶的另一側,打開房門之後有一道通向外面的階梯,可以從那裡下去。

另外還有一處,不過算不上是出口,在天花板上面有一扇門。利用梯子可以上下,建在上層的屋頂空隙當中,那裡也有一張床,應該是侍女的房間吧。

艾瑪波拉坐在椅子上,翻起在來到這裡的時侯由國王的侍從交給自己的書。上面記載著樂譜和詩歌,以及同《歌姬》的業務相關的各種注意事項。雖然書的厚度很誇張,但是上面記載的歌曲全都要背誦下來。靠在艾瑪波拉身邊瞄了幾眼書的內容的麗薩皺起了眉頭。

「……這些,全都要背下來嗎?」

「好像是這樣呢。雖然在歌唱的時侯拿著樂譜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在慰問的地方弄丟了的話唱不出來就麻煩了,所以要全都背下來,上面也這麼寫了。」

「能做到嗎?」

「嗯。」

一邊翻著書頁,艾瑪波拉一邊作答。

背誦是她的強項。作為公主,自小就習得了的技能居然在這種時侯派上了用場還真是諷刺。

可是,只要是能夠幫助現在的自己的東西,什麼都可以。工作賺錢了之後蓋塔諾就應該會滿足了。雖然自己的歌聲是導致了今天這個局面的元兇,但接下來要把它作為守護自己身邊的人的武器。

而且,《歌姬》的工作也不是什麼壞事。根據這本書上的記載,除了祭祀和禮拜之外,還會去其他很多的場所,為了各種人的幸福祈願,歌唱。目的地主要是採石場和礦山這樣危險的工作場所,其他也包括了孤兒院和療養院這樣設施。

在禮拜堂歌唱的《歌姬》們臉上全都洋溢著自豪幸福的笑容。那是她們從內心深處對於這份工作感到快樂的證明。只要能夠將蓋塔諾的存在從大腦裡面趕出去,那一定就能夠像她們一樣驕傲的歌唱。就好像西奧博爾德所期望的那樣,頑強的綻放。不論那是在怎樣的地方。

只是,沒辦法同塞爾吉奧和德波拉見面讓她覺得有些寂寞。明明跟他們說了晚上就會回去,卻沒能遵守那個諾言來到了這種地方,他們一定會擔心自己的。

不過蓋塔諾應該會告訴他們自己和艾倫平安無事的。艾瑪波拉答應了他結婚的請求,而且還按照他的劇本來到了王都。只要繼續遵守和他之間的這個謊言,或許會允許自己去和他們見面。

為此,唯有努力滿足他的願望。

指尖順著樂譜和詩歌移動,輕聲地哼唱著記下旋律。艾瑪波拉專心於背誦之後,空閒下來的麗薩靜靜地走到床前坐到艾倫的身邊。

一頁一頁的翻著書卷,一口氣的唱下去。祈禱的歌曲幾乎全都是舒緩的旋律。俯臥著的艾倫聽著歌聲很快便進入了夢鄉,麗薩時而坐著傾聽,時而移動到窗邊向外眺望,最後又回到床上坐下,然後身體開始慢悠悠的前後左右搖擺。一開始是利用在室內踱步的手段來打消睡意的吧。注意到她的動作之後,艾瑪波拉苦笑著說道。

「麗薩,去睡吧。有什麼事情的話我會叫醒你的。」

被提醒了之後,注意到自己已經半夢半醒的麗薩猛地睜開閉上的眼睛,用力的搖頭。灰色的頭髮編織成的辮子像鞭子一樣揮舞起來。

「沒、沒事!我、我還醒著!」

睡下去也沒關係。這麼想著,艾瑪波拉只得繼續苦笑。想必對於艾瑪波拉剛才問了什麼,而自己又回答了什麼,都因為睡得迷迷糊糊最後搞不清楚了吧。說著沒事,結果沒過多久眼瞼又開始打架,頭也搖晃起來。

沒辦法,艾瑪波拉站起身來走到了窗邊,打算強行的讓麗薩去睡覺。要不然如果一不小心向前倒去,從床上摔了下來,撞到頭就麻煩了。

伸出手觸碰到麗薩的肩膀。就在這個時侯,有人敲響了房間的門。麗薩這次總算是徹底清醒了過來。艾倫也翻了個身,勉強睜開了眼睛。

艾瑪波拉和麗薩相互對視著。不過這也只是短短的一瞬而已,很快麗薩就站了起來,走到窗邊,然後從那裡探出頭,確認著是誰在敲門。

「是誰?」

提問的是艾瑪波拉,麗薩轉過身,搖了搖頭。

「不知道。可是,是個女孩子。和我們的年紀差不多。」

「是嗎……那麼,開門吧。說不定是有什麼聯絡。」

聽到艾瑪波拉這麼說,麗薩移開了頂著房門的木棍,打開房門招呼外面的人進來——結果看到她容貌的瞬間,艾瑪波拉就吃驚的說不出話來。

將結成環狀的頭髮固定在頭側,剩下的長發蕩在了胸前,呈現出鮮豔的薔薇色。倔強的眼瞳散發著嫩芽一般的綠色光芒,和頭髮產生了鮮明的對比。

年紀的確是如同麗薩所言,和兩個人差不多,或者是稍大一些。少女看到了艾瑪波拉的臉龐之後,安心了似的笑了。

「太好了,總算是趕上你了。走岔路的時侯真把我給急壞了。」

就好像熟人之間見面的問候。可是,在艾瑪波拉的記憶當中,卻沒有這樣一張臉。如果說如此美麗的人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就算是擦身而過也不會輕易忘記的。

「那個……請問您是哪一位?」

如果的確曾經見過面那這樣的詢問會變得很尷尬,可艾瑪波拉還是不得不這麼說。少女突然之間愣了一下,可是似乎很快就發現了問題的所在,嘴角浮現出笑容。然後帶著一點惡作劇的感覺,將食指豎在了唇間。

「老鼠舞蹈有趣嗎?」

記憶當中曾經發生過的事件,而且在仔細的聆聽之後,這個聲音也似曾相識。

艾瑪波拉把視線挪向下方。雖說是被醒目的頭髮吸引了注意力,但是整個人的衣著也顯得頗為怪異。

毫無裝飾的衣服長度及膝,在大腿附近的位置有一道褶痕。腰帶上面付著劍帶,掛著一柄細細的短劍。

炫耀著大腿似的衣著和佩劍。就好像是在壁畫上面描繪的古代衣著一樣。至少,能夠穿著這種衣服上街的女人是需要不少勇氣的。

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令人吃驚的氣息的少女。然而在這一切當中,最讓艾瑪波拉注意的還是她腳上的鞋子。

用皮革的帶子編織成的草鞋。從縫隙之間能夠看到她的裸足。

這已經是第二次看見了。第一次是在安內洛的集市上面。被蓋塔諾黏著窮追不捨,困擾不已的時侯幫助了艾瑪波拉的少年穿的就是這樣的鞋子。那個少年用老鼠戲耍了蓋塔諾,救下了自己。

「你是,那個時候的……」

太過驚訝,話只說了一半就卡住了。

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再見,那個時侯她的全身都被外套覆蓋著,所以從身高和聲音上面判斷出他是比自己更小的少年。當然這種無禮的事情是不能說出口的。

「能記得我真是榮幸——其實如果那個時候把話說清楚就好了,可是你自己先回去了。找到你家裡去的時侯你已經離開了……不過,能找到你真的是太好了——也不對,是不是好事還很難說呢。」

言至此,少女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雖然不知道她到底在說些什麼,但是少女嫩綠色的眼睛當中帶著點迷茫的神色注視著艾瑪波拉。

「你是在找我嗎?」

連道謝的話都沒有就逃了回去,所以能夠像這樣再見面讓艾瑪波拉很是高興。可是,不明白她追趕自己到這裡的理由。而且,這裡是拉托雷亞的王城之內。正門也好後門也好,都一定要經過門衛的耳目。

「你,是什麼人……?」

如果說是能夠隨意進出城堡的人物,就應該沒什麼危險。可是,看到她的裝束警戒心也不禁提高。下意識的做出防禦姿勢,艾瑪波拉詢問對方的身份。於是少女用非常嚴肅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在尋找開錯了季節的雪割草。」

這是在這塊大陸上無人知曉的真實。

少女話中的含義是,我知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艾瑪波拉感到越來越緊張。可是,看穿了這種緊張的少女輕輕的舉起雙手苦笑道。

「別擔心。我沒有摘花的打算。只不過是想兩個人說說話罷了。」

說著,她側眼看了看正坐立不安的觀察著兩人對話的麗薩和已經醒了過來坐在床邊的艾倫。意思很明確,希望她們出去。

「可是……」

輕輕的囁嚅著,艾瑪波拉把目光投向了少女掛在腰間的短劍。注意到這股目光的少女解下了劍帶,遞給了麗薩。

「先讓她來保管吧——這樣就行了吧?」

伸出手,握著劍,少女向艾瑪波拉確認道。

對方都做到了這一步,艾瑪波拉也沒什麼可說的了。看上去也不像是隱藏著其他武器的樣子,而且自己也想知道她到底是什麼人。於是微微頜首,艾瑪波拉轉向了麗薩。

「麗薩,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帶著艾倫在外頭等一會兒呢?劍也先由你來保管。」

「我、我知道了。」

不知道到底該不該接過短劍的麗薩點了點頭,然後從少女的手中接了過來。麗薩生硬的拿著短劍朝艾倫走去,過來吧,邊說著邊伸出了手。

「波拉……」

艾倫不安的看著艾瑪波拉。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己的那份緊張。艾瑪波拉盡力做出開朗的笑容。

「沒事的。和麗薩一起在外面等一會兒,好嗎?」

「……嗯。」

儘管還有話要說,艾倫依然聽話的握住了麗薩的手。脖子上掛著《水面之月》下了床,走出房間。

等待二人走出房間之後,少女關上門,再來到窗邊把木板也合上。房間裡的光源瞬間就只剩下從門窗縫隙之間射入的光線,室內被昏暗的氣氛籠罩。

「那麼。」

在昏暗的房間當中,少女慢慢的轉過身。在微弱的光線照射之下,薔薇色的頭髮如同被朝露沾濕了一樣,散發著光芒。

「艾瑪波拉——不,希帕緹卡·布萊茨·普倫塔尼爾。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拜託你。」

少女的聲音當中有一股淡淡的悲傷。

帶著艾倫離開房間之後,麗薩向下走了幾個台階之後,坐了下來。

半圓形高塔的牆壁描繪出一條柔緩的曲線,樓梯旁還有一道扶手,所以不會掉下去。儘管如此,為了以防萬一,麗薩還是讓艾倫坐在靠牆的那一側。

在塔下有兩個帶刀侍衛。是成為了《歌姬》的艾瑪波拉的護衛吧。

艾瑪波拉是一個很奇怪的女孩。雖然她說自己是牧羊人的女兒,但是實際上應該並非如此。要不然,沒可能那麼順暢的閱讀那些深澀難懂的樂譜和詩歌。

麗薩雖然也會讀寫。那是作為莊園代理人所居住的屋子的傭人被僱傭之後,由前任代理人,帕修恩特侯爵家的管家教會的。儘管如此,所掌握的也只是書寫簡單的書信這樣的程度。

她的行為舉止說是貴婦人也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在換衣服的時侯,麗薩幾乎沒起到任何作用。因為不知道具體的穿法,結果只能夠按照艾瑪波拉的指示替她扣上她自己的手搆不著的紐扣。

之所以會帶著麗薩同行,是因為蓋塔諾覺得《歌姬》如果不帶個侍女會非常的沒有面子。艾瑪波拉明明就沒有任何責任,卻還是對自己說,對不起,把你捲進來了,像這樣道歉。

這還是麗薩第一次被年紀相仿的女孩子這樣說。前任的代理人非常溫柔,在他的照顧之下自己的生活條件比起農民們要好了許多。讀書寫字的教育也是其中的一環。可是,與此同時,莊園裡面居住的同年紀的女孩子們開始嫉妒起她。像是集會這種眾人一起參加的活動,總是把她排斥在圈子之外。

相比之下,艾瑪波拉平等的對待自己。用和紫丁香之花非常相似的不可思議的眼睛,溫柔地朝自己微笑。麗薩感動至極,簡直都快哭出來了。

所以,和她同行至此絕不是一種麻煩。如果有什麼自己能夠做到的事情,想要出手相助。以此來報答她保護了自己的恩情。

豎起了耳朵仔細聆聽,可是聽不見房間內對話的內容。

剛剛來拜訪的少女比艾瑪波拉更奇怪。穿著異國的舞孃一般的服裝。因為拉托雷亞是一個兼容並包,吸收了眾多文化發展起來的國家,所以就算有那樣的女孩也不能說是不正常,但奇怪的東西終究還是奇怪。

能夠明白她不是一個危險的對手。在塔下有士兵把守,而他們允許她上來和艾瑪波拉見面。如果不是有著高貴的出身背景,能夠得到國王的許可,是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儘管如此,對於此刻房間內正進行著怎樣的對話還是非常在意。從她的口中說出雪割草這樣一個單詞的時侯,艾瑪波拉明顯露出了膽怯的表情。

視線落到了她遞給自己的短劍上面。收在木質的劍鞘當中,簡單來說就是沒什麼特徵的短劍。

思量再三,麗薩還是用雙手分別握住了劍柄和劍鞘。如果說,劍刃上面沾著血的話……麗薩不禁感到一絲膽寒,但終究還是敗給了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握住劍鞘,慢慢的將劍身抽出。反射著臉龐的劍身讓麗薩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

劍刃散發著銀色的磷光。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金屬。說起來,劍完全沒有鐵那樣的重量,或許根本就不是金屬。

「是西奧的顏色。」

小心翼翼的抱著艾瑪波拉託付給自己的石頭,坐在一旁的艾倫忽然開口說道。榛色的圓眼睛看著麗薩手中的短劍。

「西奧?」

就在不明所以的麗薩反問的時侯。頭上突然出現了陰影,身邊黯淡了下來。

「像這樣隨便的偷看別人的東西可不行哦。」

麗薩急忙把劍塞回劍鞘之中,轉過身。站在她身後的是有著薔薇色頭髮的少女。

「對、對不起!」

麗薩提高了聲音道歉,可是少女似乎並不是真的感到生氣,反而是覺得麗薩誇張的反應可笑似的苦笑起來。

「沒想到讓你嚇了一跳,對不起。」

說著,她伸出了手。示意麗薩把劍還給她。於是麗薩恭敬的雙手舉劍遞了上去,少女接過劍之後用非常熟練的動作用劍帶固定好。

「不好意思,把你趕出來了。現在你已經可以進去了。」

少女用輕快的腳步走下階梯,擦身而過的同時,對自己說道。在塔下看守的士兵們敬禮著目送她離開,去往了禮拜堂的方向。

結果,她到底是什麼人呢。麗薩疑惑的望著她離去的方向,不過聽到艾倫沿著樓梯向上的腳步聲之後立刻轉身追趕。通過敞開著的大門之後,兩個人一起回到了房間裡。

艾瑪波拉正坐在椅子上,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之上,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雙手顫抖著,臉色也非常難看。

「怎麼了?她說了什麼嗎?」

麗薩吃驚的問道,不過艾瑪波拉搖了搖頭。

「沒什麼……什麼事都沒有……沒關係的。」

似乎是要說服她自己一般的自言自語。看到艾瑪波拉失魂落魄的樣子,艾倫走上前去,把自己脖子上的石頭取了下來,遞給艾瑪波拉。

「波拉。這個,西奧的。」

西奧,聽到艾倫的這句話之後,艾瑪波拉幾乎哭了出來。雖然她還是想要拚命的擠出笑臉,欲哭無淚的表情讓人覺得更加心痛。

「……謝謝你,艾倫。」

取過了石頭,好容易才說出了這麼一句話。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的麗薩,想不出可以安慰她的話語。

沒關係,她是這麼說的,可現在的狀況怎麼看都不像是沒關係的樣子。

麗薩走到低垂著頭的艾瑪波拉身邊,從她的手中拿走了石頭,然後替她將麻繩掛在了脖子上。儘管如此,她的手還是顫抖著。

那個擁有薔薇色頭髮的少女到底是什麼人呢。她對艾瑪波拉說了些什麼呢。想也想不出答案。總之現在只能先讓艾瑪波拉休息一會兒。

「稍等一下。我現在就下去要一點水上來……」

話只說了一半,麗薩就閉上了嘴巴。因為從塔下傳來了騷動的聲音。制止和想要突破的人之間的爭吵聲混雜在一起傳了上來。

正想著發生了什麼的時侯,已經遲了。從打開著的門口進入房間的是有著蜂蜜色頭髮的男人——蓋塔諾。

「請冷靜一點!帕修恩特大人不能進入《歌姬》大人的寢室,這是陛下的諭令!」

「我不已經說過了不能理解這種命令了嗎!這傢伙可是我的未婚妻!又不是要跟她同床共枕,只不過是見個面說句話都不行,這算是怎麼回事!難道說陛下想要從我的手中搶走這個女人嗎!」

「這可是對於陛下的不敬!帕修恩特大人,請注意您的措辭!」

想要衝進房間的蓋塔諾被兩名士兵制止了。一般來說,做到這一步的話,就算被當場斬殺也沒什麼奇怪的。可是,他畢竟是《歌姬》的未婚夫,士兵們也不能隨便對他出手。可就算用身子擋住去路,阻止他進一步前進,終究還是被他撥開了道路。

是打算在離開城堡之前先給艾瑪波拉一句囑咐吧,不過似乎是在知道自己不能和艾瑪波拉見面之後就怒火攻心了。覺得艾瑪波拉被國王奪走了的蓋塔諾幾乎發狂,藍色的眼睛中散發著可怕的視線,惡狠狠的盯著麗薩。麗薩因為恐懼而縮起身子,急忙抱住身邊的艾倫。

不過,她搞錯了。蓋塔諾注視著的並不是她,而是她背後的艾瑪波拉。大步流星跨入房間的蓋塔諾一把推開了她們。保護著艾倫的麗薩重重摔了一跤。

「艾倫!麗薩!」

艾瑪波拉站起身來,想要跑到她們的身邊。可是,蓋塔諾擋在了她的身前。他抓住了艾瑪波拉的手腕,帶著她走出房間。

「住手,放開我!」

「少廢話!不然我就殺了小不點!」

雖然艾瑪波拉提出了抗議,被恐嚇了之後立刻就安靜下來。本就因為操勞而缺乏血色的臉龐變得更加蒼白。自然是無法抵抗。轉過身去之後,她對著士兵們說道。

「……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請你們跟著艾倫還有麗薩保護她們。」

不待艾瑪波拉把話說完,蓋塔諾就拽著她的手腕走下了高塔。被護衛的對象拒絕了的士兵們四目相對,猶豫不決。看到此情此景,麗薩抱著艾倫就朝外面跑去。

「侍女大人,你這是要去哪裡!?」

沿著樓梯快步奔跑的士兵們追在麗薩的身後,問道。於是麗薩轉過頭去朝他們說道。

「我沒有接到必須留在此處的命令。你們只要按照《歌姬》大人所說的去做就行了。」

艾瑪波拉要求士兵們保護艾倫和麗薩。那麼,只要自己在她的身邊就行了。

跟著我,明白了這言外之意後,麗薩快步走下樓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18 11:54 PM

009  魂之碎片

在故鄉艾賽維納的時候就已經聽說過拉托雷亞王都科努的傳聞了。這裡是學術和藝術之都。也曾有過想要來這裡參觀一下的念頭,卻沒想到居然會是以這樣的形式。

和傳聞並無二致的美麗城市。可是,現在沒有參觀的空閒時間,也沒有這種心情。低著頭,將臉龐深深的埋在頭巾裡面,西奧博爾德朝著拉托雷亞國王居住的城堡前進。那是通過城門之後在市內的任何一個角落都能夠看到,位於高崗之上的城堡。

走過跨立在河道兩邊的橋樑,登上坡道。已經知道了目的地所在,走過去是沒什麼問題,可是接下來該怎麼做,西奧博爾德不禁躊躇。

兩側聳立著兩座高塔的城門。有兩名衛兵手持長槍站在那裡。吉雷薩對自己說只要報上蕾切爾的名字就能夠得到國王的接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儘管有些猶豫,但是現在除了相信他的話之外別無他法。下定決心之後,西奧博爾德朝著城門走去。

「停下。」

不出意料,雙槍在自己的面前交叉制止了西奧博爾德的腳步。

「你是什麼人。」

「蕾切爾——天使蕾切爾的信使。」

低著頭,不讓對方看到自己的臉頰,按照吉雷薩所說的那樣報上了蕾切爾的名字——可是。

「天使?蕾切爾?這什麼啊?」

門衛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早就有所準備,也有相應的覺悟。瞬間做出了暫時撤退的判斷之後,西奧博爾德轉過身子。

可惜,他還是遲了一步。門衛已經抓住了他的外套,頭巾從頭頂上滑落。結果臉頰上的龍鱗讓兩個門衛瞠目結舌。

「……怪物!」

被其中一人摁住,動彈不得的西奧博爾德被另外一人用長槍的柄部擊打了頭部。承受不住的西奧博爾德踉蹌了一下,不過很快又抬起頭來。就在此時,兩支長槍的槍尖已經徑直的朝著西奧博爾德刺來。

沒有任何猶豫的事件。迅速的拔出劍,彈開筆直朝著自己前進的槍尖。

只要能夠讓長槍的運動軌跡發生改變就行,那樣就能找到機會逃走了。可是,從劍身傳回來的手感就如同割紙一般輕盈,被切斷的兩柄長槍的槍尖發出了清脆的聲響,落在了石磚地面上。

槍柄是鐵質的。照理不是一把細身的劍就能切斷的。看到了難以置信場景的兩個門衛啞然失色,看著自己手中成了一根鐵棒的長槍。

「發生什麼了,如此吵鬧。」

二人的身後傳來了威嚴的聲音。從城門一側的門衛室裡面走出來一位大約六十歲左右的女性,她抬頭挺胸的朝著這邊走來。

「請您退下,這裡非常危險!」

失去了槍尖的長槍依然指著西奧博爾德,一名門衛阻止了女人。可是,女人在看到西奧博爾德手中的劍之後,立刻大驚失色。

「這不是……天使大人的爪子嗎。而且,這鱗片也……」

「你知道蕾切爾的存在嗎?」

聽到這個名字之後,女人彷彿確信了一般,點了點頭。然後單手揮了揮,向兩名門衛下令。

「不要緊張。這位先生不是危險人物。」

「可是……!」

「你們兩個,難道連天使蕾切爾大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嗎?真是可悲……既然如此,現在給我好好記著。那是拯救了拉托雷亞的大人的名字!」

年輕的門衛非常困惑的四目相對。不過,女人的發言似乎還是起到了效果,失去槍尖的長槍漸漸的退了回去。

至少,這是個能夠進行對話的人。西奧博爾德收劍回鞘,重新站直身子面對著女人。

「請立刻稟報,我有非常重要的消息想要傳達給國王陛下。如果覺得我很可疑,將我捆綁起來也沒關係。」

說著西奧博爾德伸出了雙手。左手上的龍鱗和銳利的爪子都露了出來。看到這些的門衛們再一次感到震驚,女人雖然也同樣露出了吃驚的表情,不過很快就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不,沒有這個必要。捆綁蕾切爾大人願意將自己的爪子託付給的對象,這簡直就是恩將仇報——請跟我來,由我來為您帶路。」

不待西奧博爾德的回答,女人就轉身步入了城門之內。門衛們依然是一臉警戒的神色,但是他們已經不再阻止西奧博爾德了。

重新披好頭巾,環顧四周。城堡內非常安靜。格麗澤爾達似乎還沒有抵達。既然如此,那就趁早向國王報告現在的狀況讓他避難,接下來迎頭痛擊格麗澤爾達和康蒂。

就在這個時侯,突然,耳邊傳來了熟悉的旋律,西奧博爾德情不自禁的停下腳步。

那是聳立在王族居住區對面的一座高塔。連接到外部的樓梯下方有兩名士兵看守著。

從那座塔的上方,的確傳來了某種歌聲。那歌聲似乎能夠拭去龍鱗上的痛苦,蘊含著溫柔的音色。被這樣一股聲音抓住了心房,下意識的抬頭朝塔上望去。

可是,接下來就什麼都聽不到了。不應該是這樣啊。剛才明明就聽到了……

「怎麼了嗎?」

走在前頭帶路的女人轉過身來問道。在對方替自己帶路的情況下停下了腳步讓西奧博爾德覺得非常過意不去,他抬頭看著塔的方向,輕輕的呢喃道。

「歌聲……」

話說了一般,西奧博爾德慌慌張張的扯住頭巾的一角蓋住自己的面容。在塔的窗邊,一個有著灰色辮子的年輕女孩探出頭來向外張望。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拖著腮幫子一臉倦意的眺望著外面的景色。

帶路的女人也看到了這一幕,點了點頭說道。

「不用在意。那是剛剛獲得了陛下認可的新《歌姬》正在進行祈禱的練習。時不時的中斷或許會讓您覺得不堪入耳,還請多見諒。」

「是嗎……」

覺得很相似。不過,這大概是由於自己太過希望聽到她的歌聲的緣故,才對年輕姑娘的歌聲產生了錯覺。被康蒂的話語蠱惑,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對不起,浪費時間了。」

道了歉之後,示意她繼續前進。女人行了一禮,轉過身,朝著城堡內分隔開各個區域的門走去。現在必須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上面。

兩人來到的目的地是禮拜堂。帶刀的侍衛正把守著大門。雖然侍衛們對於披著頭巾的西奧博爾德投來了懷疑的目光,但是似乎在前頭帶路的女人深得他們的信任,沒有受到通過城門時的那種盤問。

請稍候,留下這麼一句話之後,女人走入了禮拜堂當中。沒過多久之後,大門便向外推開,她招手示意自己入內。

在禮拜堂之內,有一名穿著深藍色長衣的老人站在正中。頭髮和鬍鬚都像雪花一樣潔白,在他的身上卻感覺不到衰老的氣息。

「那麼,我就先行告退了。」

女人行了一禮之後,走出禮拜堂。老人微微頜首,朝著女人說道。

「今天真是麻煩你了,菲德里卡。你自己也是很忙的吧。」

「不,這是我的工作。」

名為菲德里卡的女人面無表情的回答過之後,便輕輕的關上了禮拜堂的大門。

陽光從祭壇正上方那扇巨大的圓形窗戶射入室內照亮了禮拜堂。西奧博爾德脫去了外套,將臉頰和手臂上龍鱗展示出來。老人臉上出現了吃驚的神情,不過很快便雙手合十,雙膝及地,擺出了祈禱的姿勢。

「和天使大人一模一樣的鱗片……是那位大人要傳話給我嗎?」

那位大人,應該就是在說蕾切爾了吧。因為是用了她的名號才來到了這裡,對方會這麼認為也是辦法的。不過西奧博爾德卻微微搖了搖頭表示否定,唐突的問道。

「陛下。您對於憎恨自己的人有什麼頭緒嗎?」

聽到西奧博爾德的問題,老人——拉托雷亞的國王抬起了頭。然後,寂寞的笑了。

「這個世界上,存在不被人憎恨的國王嗎?」

在這闊達的笑容之中,找不到格麗澤爾達所說的暴君的影子。

她的目標真的是這個人嗎。抱著疑問,重複了一遍問題。

「那麼,您對格麗澤爾達這樣一個名字還有印象嗎?」

這次國王出現了反應,而且是和剛才不同,非常吃驚的表情。

「她……格麗澤,你說什麼?」

站起身來,國王向前踏出一步,前傾著身子。看樣子他的確是認識格麗澤爾達。

「有一個憎恨著陛下,馬上就會趕到這裡來的人。她就是格麗澤爾達。」

「格麗澤……還活著嗎……」

單手支撐著額頭,國王低聲的自言自語。西奧博爾德走上前去想要攙扶他一把,可是國王舉起另外一隻手制止了他,然後坐在了一旁的長凳上。

「憎恨,嗎……這是一定的吧。畢竟我對她做出了無法原諒的事情……」

無奈地說著懊悔的話語,國王陷入了沉默。

西奧博爾德把整件事情的概要告訴了國王。格麗澤爾達打算想拉托雷亞國王復仇的事情。為了這樣一股仇恨,成為了《殘月之龍》這樣一種非人的存在的事情。然後她的復仇行動和惡魔產生了關聯的事情——

隨著西奧博爾德的講述,國王的表情逐漸陰沉下來。原本充滿了活力的感覺迅速消失,彷彿突然間衰老了許多,另一方面卻又很像和父母走散了的孩子一樣,眼眶中淚水盈盈。

「跟在格麗澤爾達身邊的惡魔是最古老的銀龍——天使也很難對付的角色。我為了替自己的大意善後打算消滅格麗澤爾達,可是只要惡魔還在她的身邊就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請陛下還是先去某個安全的場所避難。」

格麗澤爾達現身的時侯,西奧博爾德就必然要化身為盾保護國王。可是,實際上自己根本就沒有那樣的餘裕。說是避難,其實是離開這裡不要干擾自己這樣的說法才更準確一些。

可是,國王搖了搖頭。

「不,請讓我留在這裡。她如果回來了的話,我想和她說一句話。想要向她道歉。」

國王說出了讓西奧博爾德非常頭疼的話來。西奧博爾德不禁在內心暗罵。自己為了守護艾瑪波拉,必須要殺死格麗澤爾達,從她那裡取回力量。

「我也很明白您的心情。可是……」

無論如何都要想把法說服他,就在西奧博爾德打算開口的時侯,禮拜堂的大門毫無先兆的打開了,一股風吹入了禮拜堂之內。

推開大門走進來的是有著薔薇色頭髮的少女。穿著下襬很短的衣服和革制的草鞋這種奇妙的裝束。

西奧博爾德站到國王的身前,將劍握在手中,保護著他。不認識的臉龐,不過很難說這是不是康蒂化身而成的。可是,仔細一看,在少女的腳下有一道清晰的黑影。少女用嫩綠色的眼睛看著西奧博爾德,投降似的舉起了雙手。

「你是西奧博爾德吧?沒想到你這麼早就來了呢。鱗片,應該是很痛的吧……不過,來得早倒是省下了不少麻煩。還有,我可不想被自己的爪子劈成兩半,你還是把劍放下吧。」

說著,少女大步朝著站在祭壇前的西奧博爾德和拉托雷亞國王走了過來。

在西奧博爾德理解少女這番話的含義之前,國王首先跨出一步,在少女的面前跪下,雙手合十。和面對西奧博爾德那時一樣,是祈禱的姿勢。

「天使大人,好久不見。」

看到國王恭敬的祈禱著的樣子,少女非常困擾似的聳了聳肩膀。

天使,國王是這麼說的。然後她用『自己的爪子』來稱呼西奧博爾德拿在手裡的劍。既然如此,那麼這個少女就是——
「您是聖女殿下嗎?」

西奧博爾德這麼說了之後,少女用和自己可愛的臉龐很不相稱的苦澀表情報上了名號。

「是蕾切爾·梅爾·普倫塔尼爾。別用聖女殿下這樣的稱呼。我可沒做什麼值得被如此誇獎的事情。硬是被人說成了美談,只會讓我覺得悲慘而已。達里奧,我也已經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吧,只要用名字來稱呼我就行了。」

最後的那句話是對拉托雷亞國王說的。拉托雷亞的國王面對著幾乎能算得上是自己孫女的年輕姑娘,依舊深深的低著頭,虔誠的祈禱著。

蕾切爾·梅爾·普倫塔尼爾。過去,為了拯救祖國和少年國王的弟弟,成為了銀龍的,奧庫托斯的公主。

至今為止已經和她見過好幾次面了。可是,那個時候她和西奧博爾德都是散發著銀色光輝的聖獸形態。

「蕾切爾,你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

第一反應中想到的可能性是蕾切爾和西奧博爾德一樣被奪走了力量,所以才會恢復了人類的樣子。可是,在她大量暴露出來的皮膚之上卻看不到象徵著《殘月之龍》的龍鱗。

被西奧博爾德這麼提問了之後,蕾切爾臉上苦澀的表情愈發濃重。

「……關於這個問題我之後會告訴你的。我希望能在儘可能平穩的情況下告訴你,所以你現在把精力集中在討伐《殘月之龍》這件事情上就足夠了——啊,不過,如果我知道你這麼早就來的話,把她也一起帶過來就好了。用不著再跑一次了。」

「她?」

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只不過,有某件事情吉雷薩和蕾切爾都知道,但是卻瞞著西奧博爾德,這一點倒是毫無疑問。

雖然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心情很不舒服。明明就是和自己有關的事情,卻無法得知。但是,一想到這兩個人為了幫助西奧博爾德取回力量傾力相助,就又沒什麼理由抱怨不滿了。

「這件事情也之後再說了。只要見了面你就明白了。比起這個問題,《殘月之龍》瞄上了達里奧的事情是真的嗎?已經跟他說了嗎?還沒說的話我來告訴他。本來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會過來的。」

說著,蕾切爾把視線移向了拉托雷亞國王。國王還保持著祈禱的姿勢,低著頭。

「就在剛才,已經傳達過了。可是,陛下說想要留在這裡……」

如果是被推崇為天使的蕾切爾所說的話,那麼國王大概也沒辦法抗拒。蕾切爾在明白了國王的想法之後,困惑似的說道。

「達里奧……為什麼你會做出這種不理智的行為來?」

「天使大人——不,蕾切爾大人。只要讓我見她一面,然後和她道個歉就好了。請允許我留在此處。如果格麗澤的目標是我的話,由我來做誘餌吸引她出現也沒關係。威脅著這邊這位年輕人生命的就是她的事情我也聽說了。如果說將格麗澤推入仇恨深淵的人是我的話,那麼就算她被天使殺死,我也有目送她最後一程的義務。」

跪在蕾切爾腳下,國王說出了他對於格麗澤爾達的願望。蕾切爾在思索了一會兒之後,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也是。比起躲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還是就待在我的身邊比較方便。只不過,一旦我下達了逃跑的命令,到那個時候你必須聽從。」

「如您所願。」

蕾切爾讓步了之後,國王再一次獻上了深深的祈禱。對於他的反應點頭認可之後,蕾切爾轉向了西奧博爾德。

「既然現在這麼決定了。你也留在這裡吧。達里奧會由我來保護,你就負責對於《殘月之龍》,沒問題吧?」

「明白了。」

的確,把目標放在自己的身邊,這樣才能夠保證對方一定會過來。如果只有西奧博爾德一個人,那麼要在和格麗澤爾達戰鬥的同時保護國王就非常的困難了,可是現在蕾切爾幫自己分擔了一半的重量,這個方案才更安全。

「那麼,在《殘月之龍》到達之前,還要首先讓城內的人們先去避難。特別是門衛和哨兵們,跟他們說,如果對方出現了的話不要出手,直接放行就好。要不然只會徒增傷亡……」

說到這裡,蕾切爾突然停下了對話。從禮拜堂的外面,傳來了喧鬧的聲音。西奧博爾德和蕾切爾同時作出了迎戰的準備。

可是打開大門進入禮拜堂的既不是格麗澤爾達也不是康蒂。是腳下有著清晰黑影的人類。

「請等一等,帕修恩特卿!就算您是《歌姬》大人的未婚夫,像這樣放肆的舉動也是不能原諒的!」

「煩死了!想要從臣民那裡奪走妻子,做出這種粗暴舉動的究竟是哪位大人!」

儘管被守衛著禮拜堂大門的士兵們阻止了,但是有著蜂蜜色頭髮的年輕男性還是強行的推開了他們進入到禮拜堂。看到這種地點上完全錯亂了的騷動,蕾切爾臉上露出了非常不愉快的表情,警戒也放鬆了,西奧博爾德則是為了不讓對方注意到自己臉頰上面和左手的鱗片,向斜側方轉過了臉——結果出現在她視線一隅的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年輕人像拖著行李一般拉著什麼東西,那是女人的手腕。被大步走進禮拜堂的年輕人強行牽引著,女人幾度都幾乎摔倒。也因此一直都低著頭,長長的金發散亂的披在前額。

注意到被年輕人帶著的那個女人存在的不僅僅是西奧博爾德。蕾切爾也身體僵硬了似的窺視著西奧博爾德的表情,拉托雷亞國王則是憤怒的站起身來。

「發生什麼了,帕修恩特卿。我應該已經說過那位女孩是我的《歌姬》了。在沒有獲得我的許可的狀況之下隨意帶著她出行,將視同為掠奪行為。」

對於蓋塔諾無恥的大聲喊叫,國王給予了當頭棒喝。可是年輕人也不知是無所畏懼還是無知,傲慢的注視著國王,吐出了不平的心聲。

「掠奪者是陛下才對吧。把即將成為我妻子的女人禁閉起來,就連見面都不允許,這實在是太粗暴了。如果說陛下對於我們倆人之間的關係有所懷疑,才禁止我們倆人在見面的話,就讓我在這裡消除這種懷疑吧。」

說著,年輕人把女人拽了過來,用空著的另外一隻手提起了女人纖細的下顎。強行將女人的臉抬了起來,她的容貌終於展現出來。

沒有血色的臉龐。或許是因為手腕被握住的痛疼,紫色的雙眸呈現出扭曲的眼神。然後,在她的胸口,由麻繩編織成的網包裹著一塊月長石。

這不是幻覺,一直追尋著的那個人,此刻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她卻沒有注意到西奧博爾德的存在,強忍著手腕上的痛疼,狠狠的盯著年輕人。可是,年輕人在耳邊說了幾句話之後,立刻放棄了似的失去了力氣。然後年輕人慢慢接近不再抵抗的她的雙唇——

明白了這是什麼含義的瞬間,西奧博爾德開始行動。來不及思索,在向前猛衝的同時拔出了劍,就在兩人的嘴唇即將接觸的時侯,劍身來到了兩人的中間。受驚的年輕人鬆開了女孩的手腕,向後退去,西奧博爾德用劍尖指著年輕人,然後用被鱗片覆蓋著的左手奪過女孩抱在了懷中。

龍鱗處傳來燒傷一般痛疼,儘管如此,在自己的懷中,另一個人的感觸是如此清晰。女孩——艾瑪波拉正在顫抖。

「西奧博爾德……?」

抬頭仰視著自己的艾瑪波拉驚訝的喃喃自語。然後就在下一個瞬間,決堤的淚水從紫丁香之瞳中溢出,劃過了蒼白的臉頰。

似乎是為了掩飾淚水,艾瑪波拉把臉頰埋在了西奧博爾德的胸懷之中。緊緊的抓住他衣服的手腕上,還清晰地殘留著紅色的印跡。

看到她如此痛苦的樣子,西奧博爾德怒髮衝冠,一股怒火從身體的深處噴湧出來。意識被這樣一股激流吞沒,情不自禁的抬起了劍身。

可是,就在他將劍揮下砍殺年輕人之前,又有一個人跑到禮拜堂當中來。

「艾瑪波拉!」

抱著一個小孩子,氣喘吁吁的出現在禮拜堂當中的是剛才在高塔窗邊彈出了臉的灰髮姑娘。姑娘看到被西奧博爾德抱在懷中的艾瑪波拉之後,面無血色的叫喊著她的名字。不過似乎是對西奧博爾德左手上覆蓋著的鱗片和銳利的爪子趕到恐懼,縮起了身子向後退去。

可是,被她抱在懷裡的年幼少女在轉身注意到西奧博爾德的存在之後卻不否定,拍打著手腳想要獲得解放。灰色頭髮的姑娘為了守護少女不願放手,可是一直抱著少女的雙手也差不多來到了極限。放鬆了力道的同時,年幼的少女從她的懷中掙扎出去,不僅如此,似乎感到寒酸的木鞋成為了束縛,少女毫不猶豫的脫掉鞋子飛奔過去。

「西奧!」

大聲的喊叫著,少女抱住了西奧博爾德的雙腳。

穿著粉紅色的高檔服裝,有那麼一瞬間西奧博爾德沒有認出她是誰。頭髮變長了一些,個子長高了一些,身體也豐滿了一些,之前那種瘦弱的印象已經完全消失。可是,在她奔到自己身邊的時侯就認出來了。因為如同成熟的麥穗一般的頭髮,圓圓的榛色眼睛沒有發生改變。

「艾倫……」

呼喚出她的名字之後,艾倫抱著西奧博爾德的雙臂又加重了一分力道,把臉緊緊地貼在西奧博爾德的腿上。似乎是要以這樣的方式來確認西奧博爾德就在這裡。

守護著禮拜堂的士兵們不知道該如何處置灰色頭髮的姑娘,不安的來回掃視。跟在姑娘身後進入禮拜堂的其他士兵們也是一樣。在入口處集結在一起,尋求著指示,把視線投向了站在祭壇之前的國王身上。

整個空間都充斥著寂靜的空氣,似乎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就在這樣一種沉默之中,強行拉著艾瑪波拉進入了禮拜堂的年輕人終於恢復了自我,失聲叫道。

「你什麼,是什麼……!怪物!?喂,士兵們在幹什麼?怎麼能放任這種怪物待在國王的身邊!趕快把他殺了!」

年輕人朝著站在入口附近一動不動的士兵們大聲喊叫。可是士兵們在沒有國王指示的情況下是不會動作的。就在這個時侯,艾倫保持著雙手環繞西奧博爾德大腿的姿勢,轉過身來,響亮的聲音在禮拜堂之內迴蕩。

「西奧才不是什麼怪物!西奧是艾倫的爸爸!」

非常憤慨,但卻擲地有聲的宣言。艾倫把西奧博爾德稱為了自己的父親。

聽到這宣言之後,年輕人呆若木雞。大概是沒想到如此稚嫩的身體居然能夠爆發出這等能量。士兵們,甚至就連蕾切爾都瞠目結舌。在場的所有人當中,唯有拉托雷亞國王不動聲色,用平穩溫柔的聲音向艾倫問道。

「艾倫,這是你的名字吧——那個人是你的父親嗎?」

「嗯。」

「那麼,艾瑪波拉和你又是什麼關係呢?」

面對著這個問題,艾倫再一次挺起了胸膛,驕傲的回答道。

「波拉是艾倫的媽媽!」

聽到這清澈的回答之後,依然低著頭靠在西奧博爾德懷中的艾瑪波拉將手放在了艾倫的頭上,破涕而笑。

國王開朗的笑了。

「謝謝你,艾倫。非常明確的回答——聽見了嗎,帕修恩特卿。艾倫有自己的父母。就是那裡的二人。艾瑪波拉已經是有夫之婦——因此,你們兩人之間的婚姻不被承認。在拉托雷亞重婚是犯罪。奪走他人的妻子也是一樣。」

「怎麼會……」

年輕人吃驚的說不出話來,之後就向西奧博爾德投來了怨恨的目光。

「她是我的《歌姬》……!怎麼能夠讓這種怪物奪走了!」

喊叫著,年輕人伸出手,似乎是要奪回艾瑪波拉。西奧博爾德用劍肚打退了他。

實際上西奧博爾德想要一劍刺死他。可是,對方並不是人類,只是個人類而已。而且他還沒有武器,赤手空拳。

龍鱗火燎一般的痛疼,就好像在試探著西奧博爾德一般。

就算殺死了這個男人,這煩人的疼痛感也不會消失。但是,這份疼痛感是向西奧博爾德傳達自己死期正在不斷迫近的警鐘。如果在這裡放走了這個想要奪走艾瑪波拉的男人,等待自己消失之後,他肯定又會回到她的身邊……一想到這裡,就想要一劍刺穿他的喉嚨——可是。

「……滾。」

強行壓下幾乎化作雪崩的衝動,總算是擠出了一個字。

沒有武器,也無法抵抗的對手。用從蕾切爾那裡得到的這柄劍殺死他是非常簡單的。可是,年幼的孩子——艾倫就在腳邊,不想在她的面前做出這種事情。想到了這一點,總算是制止了自己的衝動。

年輕人按著被擊打了的手背,凝視著西奧博爾德。似乎並不想放棄。如果他還要繼續挑釁的話,西奧博爾德可沒有手下留情讓他全身而退的自信。就在他思索著應該如何是好的時侯,拉托雷亞國王向士兵們下達了指示。

「把帕修恩特卿帶到外面去。送他回安內洛城去。」

嘹喨的聲音,原本猶豫不決只能在一旁註視著事態發展的士兵們終於行動了起來。跟在灰色頭髮的姑娘步入禮拜堂的那兩名士兵走到年輕人的身邊,將他的兩腋架了起來。

「不要……!那傢伙是我的……我的《歌姬》!」

不住地吵鬧掙紮著,士兵們彷彿充耳不聞,拖著年輕人離開了禮拜堂。留在入口處的,只剩下原本就看守著禮拜堂的一名士兵和灰色頭髮的姑娘。士兵似乎打算再次回到門外,可是就這樣把灰色頭髮的姑娘留在禮拜堂之內有些不妥,於是靠到門旁,讓人感覺很不舒服的靜靜矗立。

風暴消失之後,禮拜堂之內再度恢復平靜。打破了這份寂靜的是,可愛又稚嫩的聲音。

「波拉,為什麼要哭泣呢?西奧,回來了哦?」

「……嗯,說得對……說得對,艾倫……」

面對艾倫的疑惑,艾瑪波拉不斷的點頭。伴隨著頭部的移動,淚水從眼角灑落。然後,突然大吃一驚的抬起頭。原本就蒼白的臉頰比起剛才更缺乏血色。

「不好,那個人回去之後……!叔叔和阿姨就會……!」

艾瑪波拉將視線投向年輕人被帶走的方向,打算脫離西奧博爾德的懷抱追趕上去。可是,國王的疑問讓她停下了腳步。

「叔叔和阿姨,是指什麼?」

「是收留了無處可去的我的牧羊人夫婦。那個男人是我們所住的莊園的代理人。如果就這麼回去了,肯定會對他們做些什麼的……」

害怕著報復,艾瑪波拉用顫抖的嘴唇作答。國王皺起了眉頭。

「也就是說,用恩人來要挾你,讓你不敢反抗,承諾了與他之間的婚姻,是這樣嗎?自願成為《歌姬》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非常抱歉。」

消沉的跪在地面上,艾瑪波拉垂下了頭。

「無論是出於怎樣的理由,我欺騙了陛下的事實還是沒有改變。無論是怎樣的懲罰我都願意接受。可是,請您……請您,至少讓我現在回去一次。我想要保護叔叔和阿姨。」

美麗的金髮幾乎觸碰到地面,艾瑪波拉深深地低下了頭。於是西奧博爾德蹲下身子,將手中的劍放在地上,再度支撐她的肩膀。

西奧博爾德完全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可是,通過她剛才說所的那番話還是瞭解到了大致的情況。然後,對於剛才放跑了那個男人感到更加可惜。

但是,艾瑪波拉之所以會遭受了這種對待,西奧博爾德當初拋下她一個人獨自離去也是原因之一。一想到這一點,內疚的感情油然而生,於是他和艾瑪波拉一樣,朝著拉托雷亞國王深深地低下了頭。就算有著代替了自己守護艾瑪波拉和艾倫的人們,也並不意味著自己拋棄她們的行為就是正確的了。

「放心吧,艾瑪波拉。」

對於做好了受罰心理準備而跪在地面上的艾瑪波拉,國王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柔和聲音說道。

「你所受到的痛苦,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可就算是國王,在非重婚、非近親結婚的情況之下,也不能隨意的對於他人的婚姻指手畫腳。原本我的打算是你們兩人暫時分別幾日,之後就能夠從你的口中聽到真實的情況了……不過多虧了艾倫這個聰明的孩子。只靠一句話就保護了自己的母親——包括恩人的事情在內,都不用擔心。或許是因為承認了自治權的緣故,帕修恩特一門現在對於自己的後代太寬鬆了,這一次他們有著保護《歌姬》養父母的義務。我會派遣使者前去,監督他,不讓村民們受到不正當的處罰。所以,你已經不需要在繼續忍耐了。」

就在國王說完之後,原本僵硬的艾瑪波拉的身體一下子失去了力量。不過,她總算還是擠出了多謝陛下這麼一句話,低頭表示謝意。然後慢慢的轉頭望向支撐著自己的西奧博爾德。

「西奧博爾德……」

她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原以為已經不可能再次發生的事情,在此時,此地,自己的懷抱之中發生了,她的聲音和體溫,一切都不是幻想,充滿了實感。

西奧博爾德伸出手觸摸著她的臉頰。散亂的頭髮貼在濕潤的臉頰之上,想要替她整理散亂的發絲。可是忘記了左手上生長著的龍鱗和銳利爪子,伸出左手之後,艾瑪波拉害怕似的顫抖起來。

大事不妙,急忙將左手藏到了身後。思考著該如何說明這種狀況,可是根本想不到適合的話語。恢復了人類的姿態,這也是暫時的效果,如果不抓緊時間取回銀龍之力的話,那麼整個存在都會消失。

組織不起語言,西奧博爾德只能低著頭保持沉默。可是,艾瑪波拉用她白皙纖細的手指觸摸著龍鱗。並不是害怕,而是滲著擔憂的神情。

慰勞似的溫柔,指尖在龍鱗上面劃過。想要她觸摸更多。然而,龍鱗無視了西奧博爾德的想法,突然如同火燒一般疼痛起來。難以忍受的皺起眉頭,微微漏出呻吟的聲音。艾瑪波拉急忙縮回了手。

「會痛嗎?」

非常擔心的出聲詢問。可如果告訴她真相的話,她肯定會離開自己的身邊,因此不想這麼回答。無論怎樣的疼痛,都希望她能夠繼續觸摸。

無法作答,只能直直的注視著左手的鱗片。不過,艾瑪波拉肯定已經察覺到這鱗片會帶給西奧博爾德痛苦了。擔憂的神色更濃,她把臉頰靠進了西奧博爾德的胸膛。顫抖著,漏出了嗚咽聲。

為什麼她會感到如此痛苦呢。簡直就好像在忍耐著什麼一樣……

用還保持著人類形態的右手抱著她的頭,手指劃過光滑的金發。似乎這麼一來她和自己的心情都能夠平靜下來。可是,艾瑪波拉似乎感到了更加痛苦,忍受不住哭泣了起來。在一旁站立著的艾倫也受到了她的影響,流出了淚水。

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一想到自己是如此無用,下意識的別過臉去。結果,視線對上了站在拉托雷亞國王的身邊注視著這一切的蕾切爾。她的臉上也掛著非常痛苦的神情,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立刻逃避似的移開了視線。

這絕不是單純看到可憐的人時那種同情的視線。簡直就好像罪人不忍直視自己犯下的罪行。

蕾切爾說過,有一件目前必須隱瞞著的事情。這會不會和艾瑪波拉的淚水有什麼聯繫呢。跟隨著這樣一股直覺,西奧博爾德打算質問蕾切爾,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禮拜堂的大門被人以狂暴的氣勢砸開。靜靜的站在門旁的灰髮姑娘發出了慘叫,倒在地上。

「麗薩!」

艾瑪波拉抬起了頭,大聲叫道,然後站起身來想要趕到她的身邊。可是,西奧博爾德拉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的行為。大門被推開之後,暗茶色的頭髮隨著流入禮拜堂的風起舞,出現在那裡的是《殘月之龍》——格麗澤爾達。

在她的背後,原本應該站在那裡的守衛們倒在地上。雖然還保持著意識,但是腳似乎骨折了,蹲坐在地上站不起來。在更遠一些的地方,攜帶著劍槍的哨兵們也趕了過來。向他們下達指示的,是在門衛室裡面那個叫做菲德里卡的女人。她的手上似乎也負了傷,用左手按住右手手腕附近的位置,拚命的提高了聲音喊叫道。

「趕快制止那個人!陛下,請您趕快去避難!」

菲德里卡朝著站在正中央的拉托雷亞國王大聲呼喊。趕到現場的士兵,在得到了命令之後朝著格麗澤爾達的背後衝去,高高舉起了大劍,毫不猶豫的劈頭砍下。

可是就在劍身觸及到格麗澤爾達之前,她輕而易舉的舉起單手,握住了劍身。如果是普通人,接住這麼一擊手早就應該折斷了。可是格麗澤爾達的手卻安然無恙,緊緊的握住了劍身。

一劍砍下的士兵面對著完全出乎意料的場景大吃一驚,想要鬆開劍柄脫身的時侯已經來不及了。格麗澤爾達都沒有轉身,好像狗刨沙子一樣,一個後擺腿踢中了士兵的小腿。士兵雖然穿著鐵質的腿甲,可是被踢到的地方卻整個癟了下去,當場倒下。和原本站在門口的守衛一樣,動彈不得。

看到這一連串動作的其他哨兵們提高了警惕,停下腳步,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圍成一個圓圈。菲德里卡被他們擋在身後,沒辦法靠近禮拜堂。儘管如此,她還是拚命朝國王大聲呼喊,催促著國王逃跑。

下令讓城堡內的人們去避難已經太遲了。如果普通人和她做對手,那麼只會讓自己受傷,這跟蕾切爾之前說過的一樣。而且,現在艾瑪波拉和艾倫也在身邊。入口處被格麗澤爾達堵住了,逃生無路。西奧博爾德重新拾起地上的劍,將二人擋在自己的身後。於是在更後方的蕾切爾朝二人說道,到這邊來,將艾瑪波拉和艾倫引到了自己身旁。應該是打算讓她們和拉托雷亞國王待在一起,方便保護吧。可是,艾瑪波拉似乎更在意癱坐在大門旁不住的顫抖著的灰髮姑娘。的確,最接近格麗澤爾達同時又毫無防備的她非常的危險。在極近的距離之下,看到格麗澤爾達能夠空手奪白刃,單只靠一腳就把士兵踢飛的光景之後,整個人害怕的一動不動。

格麗澤爾達的手裡,握著剛才奪過來的長劍。調整了握劍的姿勢,重新拿著劍柄。然後,側眼瞥了一下灰髮的姑娘。發出驚恐的慘叫之後,姑娘祈禱似的將雙手交叉在面前。

可是,僅此而已。格麗澤爾達只不過是看了姑娘一眼而已,立刻就喪失了興趣的重新轉向正面——對上了西奧博爾德的視線。

不,不對。她的眼中並沒有西奧博爾德。而是在西奧博爾德背後的,同艾瑪波拉還有艾倫待在一起,處於蕾切爾守護之下的國王。

「格麗澤……」

國王低聲的自言自語傳到了西奧博爾德的耳中。不知道格麗澤爾達是不是也同樣聽到了。茶褐色的雙眸高高吊起,將劍尖拖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逐漸靠近。看到此情此景的衛兵們和菲德里卡想要衝入禮拜堂,可是國王提高了聲音制止了他們。

「別緊張,這裡有天使大人守護著。不要再增加無畏的傷亡了。你們在那裡站著別動。」

「可是,陛下……」

菲德里卡用急促的聲音,想要說出保護國王的反駁意見。可是,國王立刻搖了搖頭,打算了她的發言。

「現在不能夠逃跑。她之所以會追趕到這裡,都是由於我的緣故……」

說著,國王注視著慢慢靠近的格麗澤爾達。

「格麗澤……格麗澤爾達。」

呼喚著她的名字,可格麗澤爾達卻沒有任何回應。不僅如此,似乎是因為受到國王聲音的刺激,將原本拖在地上的長劍舉了起來,一個加速直接就逼到了西奧博爾德的眼前。

就算獲得了龍之力而成為了大力士,揮劍的方法實在是太沒有章法了。她原本從來沒有揮舞過劍吧。來到跟前,用雙手將劍高高的舉過頭頂,兩肋全都是空檔。

西奧博爾德刺出了早就準備好的劍。可是,雙手受到了某種衝擊,軌道發生了偏移。

根本不用多想,就能明白發生了什麼狀況。就在衝擊出現的同時,一個黑色的凝塊也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那是透過了窗戶射入室內的光線在格麗澤爾達腳下形成的黑影。從黑影當中一躍而出的惡魔——康蒂。

「你還活著啊,真是頑強呢。可是,已經差不多了吧。就在這裡結束吧。」

唇邊掛著嫣然的微笑,康蒂如是道,西奧博爾德迅速後退拉開了距離。乘此機會,格麗澤爾達踏著一旁的長凳高高躍起,越過了西奧博爾德的頭頂直逼拉托雷亞國王。不過,蕾切爾擋在了她的面前。

蕾切爾拔出的短劍散發著和她送給西奧博爾德的那柄劍同樣的磷光。那應該也是龍之爪吧。可是,同手持長劍的對手相比,握著短劍的那一方顯然處於不利。

格麗澤爾達將長劍從側向掃過,試圖將蕾切爾劈成兩半。可是蕾切爾卻沒有退縮。是不能退縮。她的身後就是拉托雷亞國王,艾瑪波拉和艾倫,而她必須守護這三人。

劍刃呼嘯著逼近了蕾切爾——卻被她用單手拿住了。

格麗澤爾達微微睜大了眼睛,似乎沒有想到會被制止。

「有什麼可吃驚的。你剛才不也做了相同的事情嗎。」

蕾切爾冷冷的說道。握著劍身的手沒有流出一滴血,格麗澤爾達奮力的抽動著劍身想要掙脫她的束縛,可是劍在蕾切爾的手中紋絲不動。

蕾切爾也是從月神那裡獲得了力量的銀龍。然後是在保持著這份力量的情況下恢復了人類的姿態。她果然不是《殘月之龍》。

格麗澤爾達拚命的想要奪回長劍,明明對於現在的她而言武器根本就沒有必要,為什麼還會如此的執著於劍呢。或許是由於被對方單手擋下而感到驚訝,失去了冷靜的判斷力。

對於西奧博爾德來說這個問題並不重要。反正不能放過她的動作被封鎖住的這個縫隙。不殺死她的話就沒辦法取回自己的力量了。

沖上前去,揮舞手中的武器。在視線的一隅看到了艾瑪波拉的身影。被蕾切爾擋在身後,更被拉托雷亞國王抱在懷中保護著。為了不讓艾倫看到這恐怖的光景,她將艾倫的臉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胸前。

就算殺死了格麗澤爾達,艾倫也看不見。既然如此,已經不需要再繼續猶豫了。注視著自己的艾瑪波拉一臉不安,祈禱著似的將掛在胸口的石頭握在手心中。

一定要回去。回到她的身邊。

被蕾切爾抓住了劍身,吸引了注意力,格麗澤爾達完全沒有發現西奧博爾德的接近。身體和頭部都呈現出毫無防備的姿態。只要一劍刺入她的側腹,就結束了。

可是,有個人不能允許這種結局的出現,那就是康蒂。從地面上高高躍起,她來到了蕾切爾的背後——艾瑪波拉的眼前。

正抱著她的拉托雷亞國王突然轉過身子背朝康蒂,將艾瑪波拉和她懷中的艾倫擋在胸前。

下一個獵物是艾瑪波拉。西奧博爾德不禁回想起康蒂的這句話。於是他急忙翻轉正刺向格麗澤爾達的劍尖,奔向康蒂瘦小的背影。

可是,感到焦急的人不僅僅是西奧博爾德。被康蒂偷襲了後方的蕾切爾也鬆開了格麗澤爾達的長劍,舉起短劍追趕惡魔。

被兩隻龍之爪同時瞄準了的康蒂開心的笑了,輕輕的扭動身體,躲開了兩人的攻擊。這個惡魔正在玩耍。

獲得了自由的格麗澤爾達重新瞄準拉托雷亞國王。在康蒂退開之後,蕾切爾正準備切入兩人之間保護他們,可是國王卻做出了出人意料的舉動。他一把將自己懷中的艾瑪波拉和艾倫推給了蕾切爾,然後沿著長凳之間的空隙奔向牆壁。

「達里奧!?」

艾瑪波拉和艾倫被蕾切爾接住之後毫髮無傷,可是她對於國王的這一舉動還是感到非常驚訝,抱著兩人,大聲呼喊著國王的名字。

看都不看動彈不得的蕾切爾,格麗澤爾達直逼國王。逃到了牆邊失去了退路的國王轉過身來,就在此時,長劍從斜上方砍下。

國王下意識的舉起雙臂保護自己,可是雙手都被割傷,鮮血飛濺出來。

「陛下!」

被下了禁止入內的命令,無法進入禮拜堂內的菲德里卡發出了慘叫。衛兵們也都打算揭竿而起,衝進禮拜堂保護國王,可是國王伸出了滴著鮮血的手,阻止了他們。

「別過來。這不是人類之身可以對抗的對手。」

說著,國王毅然的直面格麗澤爾達。

他之所以離開了蕾切爾的身邊,並不是為了逃跑。而是發覺待在自己身邊的艾瑪波拉和艾倫也會受到牽連,因此才故意引開了格麗澤爾達。

格麗澤爾達的眼睛裡面只有仇人國王的身影。她攻擊西奧博爾德和蕾切爾只是因為這兩個人成為了她復仇的阻礙而已。

所以,才會完全不注意背後的情況。只要能夠實現目的,之後怎樣都無所謂,跟她當初說過的那番話一模一樣。或許在殺死了國王之後,會束手就擒,不做抵抗地就把力量還給西奧博爾德。可是,不能因為這樣就放任她殺死國王。像拉托雷亞國王這樣會為了自己的罪惡懺悔的人應當繼續活下去。因為沒能夠糾正毫無自知、不斷犯下罪惡的妹妹的心靈,才更這樣覺得。每當看到懺悔的人,總是會情不自禁的去想,如果這是妹妹的話該有多好。

徑直的看著國王,格麗澤爾達再一次舉劍。西奧博爾德同樣再一次朝著她的後背衝去,可這一次康蒂又出現在了自己面前。如同熟透了的石榴一般的紅色嘴唇上面帶著一塵不變的笑容,在和西奧博爾德四目相對的瞬間,突然微微撅起了嘴。

意識到這個動作意味著什麼的時侯,西奧博爾德立刻後退。幾乎與此同時,黑色的火焰從康蒂的唇間噴出。儘管避免了被直接命中的命運,吐出的火焰還是包圍了國王和格麗澤爾達。

大吃一驚的士兵們,喊叫著,水,水,接著就有好幾個人跑到外面去打水了,可是這種火焰並不會燒燬物體。是直接烤熾生者精神的火焰。水是沒有辦法撲滅這種火焰的。

「快點,格麗澤爾達。你已經可以報仇雪恨了。我可是最喜歡這樣一個瞬間的了。殺死了自己仇人時的那種喜悅。讓我體驗你的那份心情吧。」

對身處火焰之中的格麗澤爾達如是道的時侯,康蒂和西奧博爾德對峙著。看樣子在格麗澤爾達完成復仇之前,是不會讓開道路的了。

黑色的火焰在康蒂的背後搖曳。在火焰的另一頭,聽到了格麗澤爾達的聲音。

「我要讓你也體驗一下……和那個人一樣……和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卻被殺死了的那個人一樣……」

她那祈禱般美麗的聲音,在禮拜堂之中迴蕩。這是獲得了至高《歌姬》之評價的聲音。可是,卻因為這個緣故失去了自己所愛之人。

面對著舉在面前的長劍。國王卻沒有做出抵抗的姿勢。似乎接受了她的憎恨。雙手在胸前合十,垂下了頭。然後,像是祈禱一般,自言自語起來。

「……第一顆星星帶來美夢 第二顆星星帶來溫柔……」

西奧博爾德記得這幾句話。是將臉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邊在城市中行走一邊體驗著喜悅的格麗澤爾達曾經哼唱過的搖籃曲。那個時侯的格麗澤爾達非常愉快的唱著這首歌,可是當國王從口中唱出這首歌之後,她突然停下了動作。

國王保持著祈禱的姿勢,抬起頭,注視著她。

「那個時候的我,由於身體虛弱的緣故,就連心靈都非常的脆弱。害怕著晚上睡著了之後,第二天是不是會再也醒不過來了。在聽說了星海中的星星都是死去的人們的靈魂之後,更是將星星的閃爍看成他們在向自己招手,畏懼不已。每當這個時候,你就會來到我的身邊,把這首搖籃曲唱給我聽……多虧了你的歌聲,我才能夠安心的入睡啊,格麗澤。」

國王的話語,和她曾經訴說過的自身境遇相符。但是,有個地方出了問題。聽到格麗澤爾達所唱的搖籃曲的人,應該不是拉托雷亞國王——

「……達里奧……殿下……?」

——而是國王的孫子。

現任拉托雷亞國王,點了點頭。

「從那之後,已經過了五十年了。我也已經垂垂老矣……和祖父很像吧。」

《殘月之龍》和銀龍一樣,不老不死。詛咒為了讓他們能夠永遠承受痛苦,賜予了他們不老不死的身體。

當時還只是個孩子的國王和正常的人類一樣,慢慢老去。可是,格麗澤爾達還是年輕時的樣子。無法接近人類生活的地方,自己的外表又沒有發生變化,在這樣的條件之下大概的確是會失去對於時間的感覺。

提著長劍的手開始了顫抖。面對著俯視著,沉默不語的格麗澤爾達,國王深深地低下了頭。

「你教會了我許多的東西。在得知那樣的你無法去和外面那個你深愛著的人見面之後,我覺得難以忍受……於是,就抱著天真的想法去向祖父求情。希望他能夠允許格麗澤和戀人見面……」

對於當時完全依賴著格麗澤爾達祈禱的國王來說,這樣一句話已經足夠打破他最後的底線了。於是為了讓她能夠完全專注在祈禱之上,便決定殺死阻礙者。

「祖父非常重視身為嗣子長子的我。所以,那個時侯的我覺得只要是自己說出的請求,祖父都會答應。沒想到,卻是那樣的結果……格麗澤,你會怨恨我也是沒辦法的。」

國王靜靜的保持著祈禱的姿勢,就好像在等待著格麗澤爾達報仇一樣。可是,格麗澤爾達最後也沒能揮下手中的長劍。停在半空中的長劍慢慢的垂下,最終從失去了力量的指尖滑落,落在地面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你在幹什麼,格麗澤爾達!趕快報仇!」

正和西奧博爾德對峙著的康蒂大聲斥責著。可是,格麗澤爾達轉過了頭。暗茶色的頭髮如同波浪一般鼓動起來。

「應該殺死的,不是這個人……已經遲了。太遲了……」

喃喃自語著,格麗澤爾達轉過身來看著西奧博爾德。站在黑色火焰的另一頭無力的笑了。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還給你吧,能夠讓你活下去的力量……反正我也用不著它了。」

「格麗澤爾達……!你要背叛我嗎!?你也一樣……!」

康蒂金色的雙眸因為憤怒而扭曲,似乎呼應著她一般,黑色的火焰勢頭也顯得更旺。國王覆蓋在倒在火焰之中的格麗澤爾達身上,保護著她。

「明明就是我借給了你的力量!忘恩負義的傢伙!」

凝視著格麗澤爾達,發狂似的大聲喊叫。意識完全集中了那邊,忽視了其他的存在。

西奧博爾德將劍擺平,一口氣衝了上去,沿著康蒂的肩膀橫切。在千鈞一髮之際,康蒂終究還是發現了近在咫尺的攻擊,向側方避開,不過還是命中了。

康蒂逃到了祭壇之上。從她的肩膀處噴出了黑色的濃霧。因為痛苦,神情扭曲的斜視著西奧博爾德。不過力量似乎被削弱了,包圍著格麗澤爾達和國王的黑色火焰逐漸消失。

格麗澤爾達被國王支撐著,抬起了頭。可是,立刻就發出了呻吟聲用雙手覆蓋著臉龐——銀色的鱗片浮現在她的手臂上。放下雙手之後,臉頰和額頭上也同樣有著鱗片。比起之前的範圍更大。

西奧博爾德愕然的看著眼前的光景。

格麗澤爾達身體中的龍之力,完全消失了。現在就算殺死了她也沒辦法奪回銀龍的力量。也就是說,等待著西奧博爾德的會是死亡。等到吉雷薩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祝福消失效力之後,這條性命就會消失了。

重新出現的龍鱗帶來的痛苦讓格麗澤爾達跪在地上呻吟著。西奧博爾德身上的鱗片也如同被灼燒一樣痛疼。可是現在的他被喪失感所支配,幾乎感覺不到痛疼。

「西奧博爾德……」

傳到自己耳中的是艾瑪波拉的聲音。抱著艾倫,被蕾切爾保護著的她用含著淚水的紫丁香之瞳注視著西奧博爾德。無法承受這樣一股視線的西奧博爾德轉過了頭去。

結果,唯有康蒂發出了喜悅的歡呼聲。儘管傷口處依然散發著黑霧,表情也因為痛苦而扭曲,唯獨嘴角掛著愉快的笑容。

「真是可惜呢。這樣一來你就只能等待著自己的存在慢慢消失了。既然如此,就算看下去也沒什麼意思,我就先行告退了——格麗澤爾達,至於你,把力量借給你這種窩囊廢是我自己的失誤。你就好好的活在痛苦之中吧。」

說完,康蒂從祭壇上站起身來——一道銀色的光束以她的臉龐為目標直直飛來。康蒂迅速的側身躲避,不過還是從祭壇上掉了下來。

飛過來的是纏繞著銀色磷光的短劍。沒有能夠命中獵物的短劍深深地嵌入了牆壁之中。扔出了短劍的蕾切爾非常不滿的咂舌。

可是,原本就受了傷的康蒂沒有辦法很快的恢復重心,西奧博爾德沒有讓這個機會溜走。

就算過不了多久自己的身體就會消失,也要殺死康蒂。因為這個惡魔定下的下一個目標是艾瑪波拉。絕不能讓她逃走。

來到捂著傷口想要起身的康蒂的面前。發現了西奧博爾德的康蒂急忙向後仰去,可惜遲了。龍之爪劃出了銀色的軌道,瞄準了惡魔的頭部——結果那個身體,如同霧靄一般失去了輪廓。

康蒂的身形在霧靄之中不斷變化。黑衣變化成了白色薄絹的睡衣,金色的眼睛變成了如同夏日天空一般的湛藍,頭髮則是亞麻色。

意識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誰的瞬間,西奧博爾德立刻收回了手中的劍。趁此機會,對方重新恢復了體勢,用祭壇作為跳板,高高躍起,落在了圓形窗戶的窗檯上,嫣然而笑。

從圓形窗戶吹進來的風搖擺起亞麻色的頭髮。這絕對不會看錯。她是——

「洛莎麗大人……?」

發出吃驚的感嘆的是艾瑪波拉。此時此刻出現的少女讓她吃驚的瞠目結舌。

康蒂變化成的人物。是西奧博爾德的妹妹——洛莎麗。

「為什麼,是這個樣子……?」

西奧博爾德用嘶啞的聲音問道。其實他心裡早就已經有了答案。

站在巨大圓形窗戶窗檯上的洛莎麗……不,是康蒂,似乎非常樂於見到西奧博爾德的那種樣子,用從內心身處感到快樂的語氣說道。

「我必須要感謝你的兄長呢。他覺得在繼承了王位之後立刻就處決妹妹太過冷酷,就猶豫了,結果暫時將那個孩子監禁了起來。要是他立刻就處決了妹妹,也就不會發展成今天這樣了呢。那傢伙還真是個外強中乾的膽小鬼啊。」

把哥哥當成傻瓜一般嘲笑的臉龐,和那一天看到的洛莎麗的樣子一模一樣。

「奪走她的影子了嗎……那麼,洛莎麗已經……」

這就是不斷犯下罪行的結局。或許這是早就注定了的。但是,影子被奪走的人類的肉體和靈魂會墮入黑暗的世界之中,成為剛剛出生的惡魔的食物。一想到這一點就覺得無法忍受。

康蒂用洛莎麗的臉龐愉快的微笑著。

「這孩子是個非常有趣的孩子哦。我為了奪走她的影子來到她的身邊,結果她不僅不感到害怕,反而非常的高興。不僅如此,還向我提出了條件。作為影子的交換,要我殺死哥哥和奪走了哥哥的女人。」

說著康蒂把視線投向了艾瑪波拉。艾瑪波拉抱著艾倫縮起了身子,兩人都躲到了蕾切爾的背後。

「我非常的中意哦。這個孩子和我一樣。是被人背叛,被人拋棄的可憐人。那個時侯,我剛剛被你們的銀龍之長打傷,力量很是虛弱,所以僅僅是影子還不足夠……」

冷笑著,康蒂伸出了鮮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

「我吃掉了哦。影子也好,靈魂也好,全都進了肚子裡面。現在她也在我的身體裡面看著這你呢。」

聽到康蒂所說的這番話,西奧博爾德愕然了。

洛莎麗之所以會被惡魔吃掉並不是因為她所犯下的惡魔的報應。而是為了利用惡魔的力量,主動獻身。然後她的目的,就是為了向西奧博爾德還有艾瑪波拉復仇……

做到了這一步,此刻的洛莎麗,在康蒂的身體之中有著這樣的想法呢。

「洛莎麗……你現在滿足了嗎?」

眺望著被龍鱗覆蓋的左手,自言自語。她是不是正看著慢慢走向死亡的自己,嘲笑著呢。

雖然是痛苦的離別方式,但是在西奧博爾德的記憶當中,洛莎麗還是那個擁有可愛笑容的孩子。西奧哥哥大人,愛慕著自己的聲音也依然清晰。不願相信那樣的妹妹為了向自己復仇,已經自願被惡魔所取代。無論是墮入了地獄,還是被人斷罪,哪怕只有一瞬間,如果她曾經有過犯下罪惡的自知,那該有多好。

康蒂鄙夷的俯視著西奧博爾德,誇張的搖了搖頭。

「怎麼可能,這樣的東西怎麼夠呢。這個孩子最痛恨的人還活在世界上呢。」

獲得了洛莎麗身形的康蒂,用藍色的眼睛看了看艾瑪波拉。

「紫丁香之瞳的希帕緹卡,下一個就是你了哦。」

留下這句話之後,康蒂消失在窗戶的另一側。蕾切爾立刻追了上去,踩在祭壇之上,跳上窗檯,可是已經遍尋不到她的身影,只能將深深地嵌入一旁牆壁中的短劍拔了出來,收劍回鞘。她在可悲的瞄了依然把長劍提在手中呆呆站立著的西奧博爾德之後,就垂下了頭,走到拉托雷亞國王的身邊。

「達里奧,讓我看看你的傷。」

拉過國王的手,查看劍傷的痕跡。然後,朝著在禮拜堂的門口什麼都做不了正在待機的士兵們說道。

「叫醫生過來。」

「已經在這裡等候著了。」

回答她的人是菲德里卡。應該是在國王受傷的同時,就命令士兵們帶著醫生過來了吧。明明她自己也受了傷,可是在格麗澤爾達失去了戰意,康蒂離開的現在,又恢復了之前威嚴冷靜的姿態。

對於迅速的反應感到非常滿意的蕾切爾點了點頭,接下來轉向了格麗澤爾達那一邊。

「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不過你要是想要離開的話,我是不會阻止你的。」

不用銀龍之爪就無法殺死的《殘月之龍》。蕾切爾的話語當中,包含著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就在這裡送你一程的意思。跪在地上強忍著龍鱗痛疼的格麗澤爾達微微點了點頭,似乎是在說這些什麼。拜託你了,應該是這個意思吧。可是,國王卻制止了她。

「等等,格麗澤。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希望你能夠留在這裡。過去的五十年中,我一直在尋找著你。」

握住了被龍鱗覆蓋著的格麗澤爾達的手,懇求道。大概是以為她剛才點頭是表示打算離開這裡的意思吧。對於國王的這種誤解,格麗澤爾達的臉上浮現出苦笑。

「達里奧殿下……不對,現在已經是陛下了。我只有在為您歌唱的時侯才是在這座城堡當中最快樂的時間。是您安慰了因為見不到那個人而哭泣的我。會在晚上,害怕得睡不著覺的您也……成長為出色的人物了呢,但是——已經不行了。」

揮開了國王的手,格麗澤爾達拾起長劍,站了起來。然後刺向了蕾切爾。

使劍的手法依然非常粗糙。不僅如此,現在的格麗澤爾達身上完全感覺不到殺氣。而且,普通的鐵塊對於蕾切爾根本沒有任何作用,她早就該明白這一點了。

格麗澤爾達笑了。溫柔又優雅的笑容,似乎接受了這一切。

明白了她心中決意的蕾切爾拔出了短劍。就在國王喊出等一等的同時,躲過格麗澤爾達刺出的長劍,向前踏出一步,和她擦身而過。

格麗澤爾達的劍尖停在虛空之中。然而蕾切爾的短劍卻深深地割開了格麗澤爾達的側腹。

從傷口處流出來的並不是血液。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脫落的鱗片一般飄散開的銀色光芒。傷口越來越大最終達到了全身,握著長劍的手腕也消失在銀色的光芒當中。長劍落在地面上,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格麗澤……!」

彷彿是要擁抱她一樣,國王站起身來,伸出雙手。就在國王的雙手抱住格麗澤爾達剩下的身體的瞬間,她微笑著消失了。

「格麗澤……」

又一次呼喚著她的名字,可現在國王的手中只剩下了幾縷殘光,國王非常珍惜似的將殘光抱在了胸口。然後,轉向了蕾切爾。

「……她,能夠去到相愛的人身邊嗎?」

「人在死了之後就會去到神的身邊。無論是清澈的靈魂還是罪人的靈魂。雖說正是由於這個緣故我們的主人才在不斷地受苦。不過,想必她是不會讓神感到痛苦的吧。」

收回短劍之後,蕾切爾冷淡的回答道。格麗澤爾達為了不能別人施以不必要的同情,故意假裝出要砍殺蕾切爾的樣子。接受了這一切的蕾切爾,是絕對不會說出可憐她的話的。

可是,國王似乎感到了滿足。他手中殘留著的光芒也已經消失殆盡,不過就好像格麗澤爾達還在那裡,看著自己的手心,自言自語。

「她是我的初戀……如果她此刻能夠幸福的話,那就足夠了……」

國王的獨白被喧囂聲淹沒。御醫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

「您沒事嗎,陛下。在城門和城內各處都有受傷倒下的士兵,就連這裡的士兵們也骨折了,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就如同手忙腳亂開始止血的御醫所說的那樣,被格麗澤爾達踢傷了腳的士兵們被同伴照顧著,艾瑪波拉則忙著照看那個叫做麗薩的灰髮姑娘。看上去像是御醫助手一般的年輕人正在查看菲德里卡手上的傷勢。簡直就如同戰場一般。

做完了止血處理的御醫總算有時間查看傷情,然後皺起了眉頭。

「這樣的話就必須要縫合傷口了。這裡沒有足夠的道具。陛下,還走得動嗎?到房間裡面去吧。」

說著,御醫支撐著國王離開了禮拜堂。在外面停放著為了受了傷無法行動的人準備的輪椅,御醫想要讓國王坐在上面,可是被國王拒絕,他下令用輪椅來運送那些雙腳骨折了的士兵們。

外面產生的喧囂聲遠遠的傳入禮拜堂之內,迴蕩著。等到受傷的人全都被運走之後,突然之間沉寂下來。

剩下來的就只有西奧博爾德,蕾切爾,艾瑪波拉和艾倫四人。

龍鱗的痛疼已經不再消退,一直如同火燒一般提醒著西奧博爾德,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西奧博爾德……。」

艾瑪波拉離開了艾倫,走到他的身邊。西奧博爾德也想靠到她的身邊,但還是停下了腳步。已經不能再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守護她了。明明逃跑了的康蒂將在西奧博爾德死後,以艾瑪波拉作為下一個目標。這雙什麼都無法守護的可恥的手,沒有觸摸她的資格。

西奧博爾德背朝著她,走向了蕾切爾。從劍帶上取下劍鞘,遞了出去。

「感謝你的幫助。沒辦法回應你的期待真的是十分抱歉——艾瑪波拉和艾倫就拜託了。也跟吉雷薩這麼說吧。」

在蕾切爾接過了自己遞出去的劍之後,西奧博爾德轉身準備離去。畢竟不想讓艾瑪波拉和艾倫看到自己的最後時刻。
可是,被人停下了腳步。蕾切爾抓住了他的袖子。

「還沒有結束。還有,讓你活下去的辦法。」

這樣一句話讓西奧博爾德大吃一驚,轉過頭看著她的臉。可是,蕾切爾低著頭咬著嘴唇。似乎是做出了痛苦的決斷。

還有別的活下去的辦法究竟是什麼意思,正當西奧博爾德打算這麼詢問的時候。左手銳利的爪子已經開始散發出銀色的磷光,如同粉末一樣脫落。磷光慢慢的沿著手臂爬上了肩膀。看到這一切的蕾切爾立刻抬起了頭,慌張的呼喚艾瑪波拉。

「艾瑪波拉,快點!」

「是,聖女大人。」

簡短的回答之後,艾瑪波拉繞到了西奧博爾德的面前。雙手握住了掛在胸前的《水面之月》,哭喪著臉笑了。

「從聖女大人那裡聽說了。你現在正處在危險的境地當中。然後,能夠拯救你的就只有我而已——希望你能夠相信,就算我遭遇了什麼變故,這樣一份心情也絕對不會改變。」

淚水從和紫丁香花擁有相同顏色的眼角落下。這讓西奧博爾德不禁回憶起離別的那一天,她臉上的表情。可是,她微笑著,向前踏出了一步。

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發現到這一點的時侯,她已經做好了某種準備,西奧博爾德急忙後退。可是,艾瑪波拉撲到西奧博爾德的懷中,緊緊抱住了他的雙臂。

「神正通過銀龍的——聖女大人的眼睛注視著我的內心。如果成功了的話,也就等於是我對於你的思念被神認同了……想到這一點,就不會再害怕了。」

簡直就像是在說服自己一樣,艾瑪波拉在西奧博爾德的耳畔輕聲細語。明豔的金色頭髮擦著他的臉龐。緊束著自己的雙手稍稍鬆開了一些,艾瑪波拉直視著西奧博爾德的眼睛獻上了祈禱。

「居住在月之樂園的神啊。請您仔細看看我心中最閃耀的思念吧。我願將這份思念獻給月之樂園。請您以此為代價,展現慈悲之心……西奧博爾德,正因為我愛著你,我將忘卻你。」

過去,正因為思念著才沒能說出口的話語,此刻,正因為思念著才說出了口的雙唇。

艾瑪波拉將自己的雙唇輕輕的和西奧博爾德重合在一起。

遠遠望去的時侯,讓人不禁聯想起珊瑚飾品的嘴唇似乎又硬又冷,可實際上卻非常的溫熱柔軟。明明只是觸碰在一起,卻有種一不小心就會弄破覆蓋在甜美果實表面上薄薄外皮的不安。不,如果不是現在這個時侯,就算是撕破這層表皮,也想要吮吸果肉和溢出的果汁。

不足數秒的接觸。環繞著自己頭頸的雙臂失去了力量,一下子滑落。與此同時,嘴唇也分離開,艾瑪波拉的額頭靠在了西奧博爾德的肩膀之上。之後完全沒有辦法靠自己的力量站立。西奧博爾德慌忙抱起如同斷線風箏一般癱軟了的她——注意到自己身上發生的變化。

左手上的鱗片開始逐漸脫落,可是和格麗澤爾達那時的那種崩潰不同。在龍鱗化作光芒消散之後,下方露出了人類的肌膚。

單手抱著艾瑪波拉,不斷開闔著左手的拳頭。燒傷一般的疼痛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人類的指尖陷入掌心時的那種觸感。再用左手觸摸臉頰,那裡也恢復了人類肌膚的彈性,脖子也是一樣。

失去了力氣,西奧博爾德雙膝跪地。突然意識到艾瑪波拉還在自己的懷中,為了不讓她受傷,趕快緊緊地抱住。

得救了。被人救了。理解到這一點之後,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觸摸著癱軟在自己的懷中艾瑪波拉的頸部,確認她的脈搏。

從指尖傳來了脈動的感覺。雖然很微弱,但是呼吸也非常有規律。確認了這兩點之後,暫時鬆了一口氣。

「西奧,波拉怎麼了?睡著了嗎?」

艾倫擔心著倒下的艾瑪波拉,靠到兩人的身邊,詢問道。可是,西奧博爾德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做了什麼才會變成現在這樣,明白這一切的人,只有——

「蕾切爾,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西奧博爾德朝著靜靜矗立在一旁,旁觀著進展的薔薇髮色少女問道。她痛苦的閉上了嫩綠色的雙目,回答道。

「和我取回了人類之姿的方法是一樣的。我那個時候,是弟弟的回憶。」

銀翼的聖女為了拯救祖國和弟弟,獻出了生命。這既是後世流傳下來的傳說,也是真實。這份傳說的主角便是聖女,而人們所熟知的她的偉業也在此刻結束。所以,人們並不知道。被拯救了的弟弟——那個少年王後來怎樣了。

「普倫塔尼爾是侍奉著神的家族。那個時候,大部分出生在王家的裡面人都能夠聽見神的聲音。我也聽到了。所以才爬上了那座山巔。可是,我的弟弟也一樣能夠聽見。覺得我會變成銀龍是自己責任的那個孩子,一直不曾離開我跳下的那座溪谷,不斷地祈禱著。希望神能夠告訴他讓我重新變回人類的辦法。我為了說服那個孩子,打算告訴了他我和神之間的誓約到底是怎麼回事,說服他讓他回去。可是,給予獻上了祈禱的人們相應的回報是我們主人的使命……所以他得到了答案。然後那個孩子,聽見了這樣的聲音。將你靈魂的碎片獻給月之樂園,她就能夠回覆到人類時的樣子。」

「靈魂的碎片……?」

「就是一部分的記憶。對我來說是弟弟,對你來說則是艾瑪波拉的記憶。為了讓一度消失的姿態重新出現,記得我們身為人類時外貌的人類的記憶是最好的材料。就連細節都能夠清晰的重現,擁有強烈思念的人的記憶更是如此。只要使用了這樣的記憶,神就能在不消除賜予我們力量的前提之下,讓我們恢復人類的外表。我就是這樣重新取回了人類的姿態,你則是因為沒有支付對等的代價就恢復成人身,所以才會成為了《殘月之龍》,只要正式的支付代價之後,問題就能得到解決。艾瑪波拉用自己的記憶,重新買回了你曾經售出的人類形態,就是這麼回事。」

蕾切爾淡淡的說道。儘管聽上去是毫無感情的語氣,可字裡行間還是透露出深深的悲傷。

「你的弟弟,之後怎樣了。」

「只有關於我的記憶,徹底消失了。就算恢復了人類的樣子,那個孩子不記得我的事情的話也就沒有意義了。而且,恢復的只不過是外表而已。侍奉著月神的銀龍,這樣一種身份並沒有發生改變。現在的我雖然是人類的外表,但是在月光的照耀之下可以隨便地在人類和銀龍之間變換。也不會衰老。直到狩獵盡所有的惡魔之前,都不會得到解放。」

死了心似的嘆了一口氣,蕾切爾看著在西奧博爾德懷中睡著了的艾瑪波拉。

「到頭來,全都是一樣。為了自己生命中寶貴的那個人,生命也好,記憶也好,全都願意奉獻出去。我是為了守護自己的弟弟才成為了銀龍,結果卻讓那孩子感到內疚,承受了痛苦……這或許是報應也說不定。西奧博爾德,你也是一樣啊。就好像你想要守護艾瑪波拉一樣,艾瑪波拉也想要守護你。儘管在我對她說明情況的時侯亂了方寸,但是當她聽說這是最後的手段之後,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

聽著蕾切爾的講述,西奧博爾德溫柔的撫摸著艾瑪波拉的臉頰。鑲嵌著金色睫毛的眼瞼依然緊閉著,沒有醒來的跡象。
吉雷薩說過。蕾切爾有另外的要事,說的就是向艾瑪波拉請求協助的事情吧。也就是說,從一開始,兩人就打算使用這個方法了。

之所以向自己保持沉默,是因為他們覺得西奧博爾德一定會拒絕這個方法。然後,他們的判斷是正確的。如果當初自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的話,乾脆直接消失掉就好了。自己肯定會這麼想。可消失也就意味著自己沒有辦法繼續守護她了。

「想要守護她……可是,卻淨是被她守護。被我拋棄之後承受了那麼多痛苦……儘管如此還是願意付出這麼多來拯救我嗎,艾瑪波拉。」

掛在她胸口的石頭。起了《水面之月》這樣一個名字,是思唸著西奧博爾德的證明,永遠等待著他的她的心願的具現。她如此的重視《水面之月》,讓西奧博爾德覺得非常高興,同時卻又非常抱歉。或許正是由於送了她這塊石頭,才束縛住了她的心靈。

可是,這塊石頭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艾瑪波拉忘記了西奧博爾德的一切之後,這已經是一塊沒有任何意義,單純的石頭罷了。

「說不定,這樣也挺好的。忘記了無法活在同樣時間流動之中的我的事情之後,艾瑪波拉的心也就自由了。」

說著,西奧博爾德用指尖觸摸著艾瑪波拉的雙唇。以後再也沒有辦法觸摸這雙說過愛著自己的嘴唇了。這句話,象徵著西奧博爾德殘存的生命並不是虛假的。只要這樣就足夠了。自己不敢奢求更多。

彷彿是要說服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重複著,這樣就足夠了。可是,有人從旁輕輕的扯了扯自己的袖角,思考被打斷了。

「西奧……艾倫,很喜歡波拉唱的歌哦。只要是波拉唱的歌,全都很喜歡哦。可是啊,最喜歡的呢,還是波拉一邊想著西奧的事情,一邊唱出來的歌哦。」

榛色的目光,直直的注視著西奧博爾德。

突然發現。艾倫的目光直視著的,是西奧博爾德的謊言,是他拚命壓抑的真正想法。艾倫一眼就看穿了。

其實根本就不想忘記。兩個人,在相互接觸的過程當中,伴隨著各種痛苦才取回了真正的心靈。在對各自身上發生的變化的困惑之中,發生過的那些對話,共同照顧艾倫的那些日子。這一切都是維繫著二人的羈絆。

發覺到這一切的瞬間,淚水從艾瑪波拉的眼角滑落。明明沒有意識的她,為什麼會流淚呢,不過,很快便發現,其實不是這樣,淚水是從西奧博爾德的下巴滑落,滴在了艾瑪波拉的眼角邊。於是西奧博爾德急忙用手掌逝去淚水,可是卻怎麼也止不住。

突然,艾倫輕輕的舉起衣角,替西奧博爾德擦去臉頰上的液體。

無論是這可愛的動作,還是二人的微笑,都無法守護。一想到這裡,便再也壓抑不住如泉般湧出的思緒,抱著艾瑪波拉的同時用另一隻手將艾倫也拉了過來。

感受著懷中兩個人的溫暖。

西奧博爾德放聲痛哭。

霧氣不斷的從肩部的傷口處流出。

就算是被別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自己居然被那種小鬼刺傷了。

一股喊叫聲在心中形成了漩渦。不過,那並不是康蒂的感情。而是居住在內心中,少女的喊叫聲。通過康蒂的眼睛,看到了憎恨的女人的身影之後,內心狂亂起來。她的痛苦一分不少的傳達到了康蒂那裡,復仇心是兩人共有的東西。

「我知道啊,洛莎麗。你的仇恨是如此的強烈。所以我才會給你力量……」

自康蒂向下,獲得了一定程度力量的惡魔不喜歡吞食人類的肉體和靈魂。和附在表面的影子不一樣,吃下肉體和靈魂之後,會獲得對方的人格和記憶,兩個自我混在一起,到最後分不清誰才是主導。

儘管如此,吃下肉體和靈魂之後能夠獲得力量。所以對於剛剛誕生沒多久的惡魔們來說這是非常好的飼料,康蒂在大敗一場之後也會毫不猶豫的尋找獵物吃下。這就是洛莎麗了。

根據長久的經驗,在吃下一個完整的人類之後就會陷入深沉的睡眠,醒來之後只要一陣子不進食,這個人類的人格就會煙消云散。可是洛莎麗現在依然活在康蒂的身體裡面。

洛莎麗心中的憎恨和康蒂心中的某種怨念非常的相似。所以才會同調的吧。兩人的心靈發生共鳴,增強了力量。

活在自己心中的摯友。絕對要用自己的雙手替她報仇雪恨。

可是,現在最重要的任務還是修復傷勢。為了填補傷口,需要一個新的影子。

在黑暗之中不斷飄蕩,康蒂抬頭看著地面。觀察著一個又一個不規則的窗口,尋找著獵物。

突然,注意到了一個男人。蜂蜜色的頭髮被整齊梳向腦後的帥氣年輕人,可似乎遇上了什麼不順利的事情,心情非常糟糕,單手提著陶制的酒罐,一邊搖搖晃晃的走著,一邊自言自語地說著,「《歌姬》是的我東西」。

在這個男人身上,看不到普通人所擁有的,由神所賜予的祝福磷光。

就用這傢伙吧。就在這個時候,從黑暗之中,有若干還沒有穩定外型的黑色霧塊靠了過來。是從康蒂的淚水當中誕生出來的年輕惡魔們。似乎是在催促著母親進食一樣,在康蒂的周圍飛來飛去。

「不要著急。我現在就給你們東西吃。」

說著,康蒂朝著男人腳下的那座窗戶伸出了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18 11:57 PM

010 忘卻之花

在位於塔上的房間之內,艾瑪波拉正躺在床上安睡,西奧博爾德輕輕的手掬起她的髮絲。

夕陽從窗外照射進來,在紅色的陽光照射之下,金發散發著透明的光芒。彷彿用力一握就會粉碎,於是西奧博爾德靜靜的鬆開了手。

用不了多久夜晚就會降臨,可艾瑪波拉還在沉睡。根據蕾切爾所說的,失去了靈魂碎片的虛脫感會讓人暫時的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

蕾切爾為了除了這個選擇之外沒有找到其他辦法的事情向自己道了歉。可是,沒法責備她和吉雷薩。雖然不希望他們使用這最後的手段,但畢竟還是幫助了自己。

特別是蕾切爾,她自己也是在弟弟犧牲了記憶的情況之下才取回了人類的身體。之所以討厭被人成為聖女或是天使,這並不是因為謙遜,而是因為原本應該由自己守護的弟弟為了自己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她為這樣的過去感到後悔。

到頭來,責任還是在自己的身上,如果不是力量被奪走,事態也就不會發展到這一步,艾瑪波拉也就不會失去記憶。不僅如此,在最後還讓康蒂逃跑了,而且,康蒂會盯上艾瑪波拉的理由還是為了替洛莎麗復仇。

西奧博爾德所犯下的一切過錯都成為了朝向艾瑪波拉的仇恨。可艾瑪波拉還是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西奧博爾德。

她希望西奧博爾德活下去的心願,讓西奧博爾德活到了現在。所以,絕不能隨隨便便的死掉。

從窗戶的另一頭,傳來了艾倫的聲音。侍女艾倫非常敏感地察覺到情況有異,所以帶著艾倫出去玩了。

和蕾切爾談過了之後,西奧博爾德還必須和吉雷薩碰個頭把事情的完整過程都告訴他。所以,在夜晚來臨之前,就必須離開此處。

在西奧博爾德離開的這段日子裡,會由蕾切爾來守護艾瑪波拉。原本他是希望能夠一直留在這裡等待著康蒂到來的,可是面對著幾乎是無窮無盡惡魔的銀龍只有三個而已。不可能從三個人裡面分出兩個守護在艾瑪波拉的身邊,另外既然已經知道她被康蒂盯上了,也同樣不能夠放心的把她交給作為銀龍而言還未成熟的西奧博爾德。蕾切爾這樣說了之後,西奧博爾德也只能接受。

艾瑪波拉依然沒有從睡夢之中醒來。就算蕾切爾說了不會一直這樣持續下去,不要緊的,心頭的不安總還是揮之不去。至少希望能夠在自己離去之前,看到她重新恢復意識,回到普通的生活之中的樣子……

就在西奧博爾德打算最後一次觸摸她的臉頰的時侯。傳來了敲門的聲音,然後沒等自己做出反應,房門就被推開了。

進入房間的是蕾切爾。手裡端著裝著點燃了的蠟燭的小型燭台。應該是打算在太陽下山室內變得漆黑一片之前帶來一些光明。把燭台放在桌子上之後,蕾切爾從劍帶上面取下長劍,遞給了西奧博爾德。

「給你。我有這個已經足夠了,如果有必要的話再作一把就是了。」

說著,她輕輕地拍了拍腰間的短劍。

再作一把,說得非常簡單的樣子,可原料是她的爪子。雖說是剪下來之後還會再生長出來的東西,但是負擔還是很大的吧。儘管如此,以人類的姿態和惡魔相遇的時侯,這樣一件武器還是非常有必要的。西奧博爾德伸出雙手,深深的低下頭,恭恭敬敬的接過。

「謝謝你。然後,艾瑪波拉的事情就……」

「嗯,我明白的。肯定會保護她的。畢竟是繼承了我弟弟血脈的最後一人了……」

注視著睡眠之中的艾瑪波拉,蕾切爾頗有些寂寞似的說道。聽到這句話的西奧博爾德更感羞愧,覺得無地自容,蕾切爾突然意識到這一點,苦笑著轉向他說道。

「對不起,我並不是在指責你……當然,故鄉的名字消失了這點還是讓人感到很寂寞的……不過在過去的一千年裡面,已經目睹了許多國家從誕生到毀滅的過程。總算走到這一步了啊,不免會這麼想。包括這個拉托雷亞也是一樣,數百年之後會變得怎樣呢。不過,唯獨惡魔擾亂了人類世界這件事情是不能夠原諒的。為了守護他們的日常,我才會和人類的世界建立了如此深厚的關聯。不過讓吉雷薩很生氣就是了。」

用嫩綠色的堅強眼神,蕾切爾娓娓道來。

據她說,她和拉托雷亞的王族建立關係是從五十年前開始的。

就在放逐了格麗澤爾達之後,當時的國王便被惡魔奪走了影子,假扮成國王的惡魔為了不讓別人發現自己的真實面目,一直躲在暗室之中不肯出來,同時調撥王族和臣下之間相互憎恨。蕾切爾在察覺到惡魔的氣息之後來到了這裡,可是和不明白那個惡魔真實身份的人們無論說了什麼都沒用。就算躲藏在城堡裡面等待著機會,惡魔肯定化作黑霧消失,這在人們的眼中看來就是國王失蹤了,只會引來更加不必要的混亂和猜忌。所以蕾切爾才故意展現出銀龍的姿態,讓別人相信自己,只要將假裝成國王的惡魔帶到太陽底下,讓所有人都看到他沒有影子之後,就能夠殺死他了吧。

當時還只是個少年的現任拉托雷亞國王和剛剛成為了《歌姬》的菲德里卡就是在那個時侯認識她的,為了保護見識了銀龍和惡魔真實面目的他們不受無謂的傷害,在目擊證人們的生命結束之前,蕾切爾都會定期的前來觀察狀況。

裝配好她交給自己的劍,西奧博爾德再一次眺望艾瑪波拉的臉龐。平靜的睡顏,是最後的救贖。

透過窗戶進入房間的夕陽也漸漸失去了紅色的色彩。已經道了分別的時刻。

儘管難捨,西奧博爾德還是再一次朝著蕾切爾低下了頭。

「她和艾倫就拜託你了。」

說著,離開了房間,沿著樓梯拾級而下。正在和麗薩踢球玩的艾倫注意到了西奧博爾德,朝著他揮手。走過去之後,她抬頭看著西奧博爾德寂寞的表情。

「西奧,又要去什麼地方了嗎?」

「嗯,不過,我還會回來的。」

「真的?」

艾倫不安似的問道,西奧博爾德微微頜首,摸了摸她的頭。

不可能將艾瑪波拉的事情全都託付給蕾切爾。只要一有時間就會回來,回到她的身邊。

一邊摸著麥穗色的頭髮,一邊蹲下身子和艾倫視線持平。有一句話不得不對她說的話。

「艾倫,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情。艾瑪波拉現在還在睡覺,不過等到她醒來之後,或許說出一些讓艾倫覺得非常奇怪的話來。可是,無論如何你都不要責怪她。如果艾瑪波拉說她不記得,那絕對不是她在撒謊,而是真的不記得,不知道。」

艾倫歪著頭一臉疑惑的聽著西奧博爾德的講述。可她還是點了點頭,儘管她現在還不是很明白這話中的含義,但是艾倫是一個聰明的孩子,肯定很快就會理解了。

站起身來,西奧博爾德轉過身去向前邁步。可是,他還沒有走出幾步,就又停下了腳步——聽見了某種聲音。

「艾倫。」

從塔上傳來的呼喚聲讓他情不自禁的轉過身去。

扶著樓梯的扶手,金色的頭髮在晚風之中飄舞,艾瑪波拉來到了中庭。看到她醒來之後,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可是看到她徑直的朝著自己走來的時侯,西奧博爾德還是屏住了呼吸。在她來到自己觸手可及的距離的時候,西奧博爾德幾乎就要把她的名字說出口——然而她卻從西奧博爾德的身邊走過。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太好了。在和麗薩一起玩耍呢——麗薩,謝謝你。我是從什麼時侯開始睡覺的啊。只記得之前還在進行歌唱的練習……」

抱住艾倫之後,她舒心的笑了。想必是在醒來之後,看不到艾倫的身影,慌慌張張跑出來尋找的吧。跟在她身後的蕾切爾用苦澀的表情注視著這一切。

早知道會這樣了。所以才會對艾倫說了剛才的那番話,已經做好了覺悟。儘管如此,現實真的發生在自己眼前的時侯,果然還是非常痛苦。

被抱在懷中的艾倫視線依然停留在西奧博爾德的身上,似乎有什麼話想說。注意到這股視線的艾瑪波拉轉過頭,用紫丁香之瞳看著他。

對視的時間只有短短的一瞬間。她就好像看到了不認識的人一般,微微點頭打了個招呼,然後臉上出現了困惑的表情,朝著艾倫問道,是你認識的人嗎?

被問到的艾倫非常困擾似的不知該如何作答,向西奧博爾德投來了求助的視線。西奧博爾德搖了搖頭,暗示她如此作答。

於是,艾倫似乎明白了剛才西奧博爾德所說過的那番話。低著頭,沉默著不作回答。

可是,艾瑪波拉似乎反而覺得這樣顯得不自然。站起身來,又一次向西奧博爾德打了招呼。

「那個……以前,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呢?」

謹慎的,保持著距離的態度。曾經說過愛自己的那雙嘴唇,此刻卻說出了非常冷淡的話語。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西奧博爾德。無論發生了什麼,都希望西奧博爾德能夠相信,她的心情不會改變,艾瑪波拉這麼說過。忘卻了的東西,正是心靈的證明。

老實說,非常想現在就告訴她自己到底是什麼人。把自己對於艾瑪波拉的思念也一同說出口。可是,現在不論說什麼,都只會讓她徒增困擾。所以,嚥下了千言萬語,只用兩個字作答。

「沒有。」

這已經極限了。在夕陽的照射之下站立著的艾瑪波拉的身影,和上一次離別的時侯沒有任何區別,但是在她的心中已經沒有了西奧博爾德的位置。只是這麼一想,似乎聲音就會嗚咽起來,西奧博爾德趕快背過身去。之後,再也沒法回頭,心如刀割一般離開了。

約定好了。要繼續照亮罌粟花,為了那紅色的花朵能夠頑強的綻放。

就算她已經忘記了一切也沒關係。就算自己在她的眼中形同陌路,就算不能與她共度時光,只要能夠守護在她的身邊,就足夠了。

此身,只為照亮艾瑪波拉和艾倫前行的道路。

為此,一定要用自己的雙手殺死康蒂——洛莎麗。

在夕陽之下,艾瑪波拉困惑的目送年輕人離去的背影。

被風吹起的黑色頭髮,如同深邃的森林一般的綠色眼睛。似乎和沉睡在自己心中的某個人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

試圖去回憶的瞬間,有某種溫熱的東西出現在自己的臉頰上。輕輕的用手指觸摸之後,指尖濕潤了。

毫無先兆留下的眼淚讓艾瑪波拉覺得非常困惑。為什麼,可是就算問了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取而代之的是,感覺到自己的內心似乎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洞。

微不足道、瑣碎的記憶。作為牧羊女生活著的日子裡所感受到的一切都留在心中,小心翼翼的珍藏著。想要向某個人訴說。可是,卻想不起這個人是誰。

而且,到底是誰帶著自己離開了那座小島的呢,明明就沒可能忘記的,現在卻回憶不起來了。

自己的記憶就好像被燒缺了一角的地圖一樣。而且,還是最重要的部分被燒燬了。雖然很清楚那是非常重要的部分,但是卻怎麼也回憶不起來那到底是什麼。

「波拉……」

注意到艾瑪波拉眼角淚光的艾倫,緊緊地抱住了她,似乎是想要安慰她。為了不讓艾倫覺得不安,艾瑪波拉輕輕的拍了拍艾倫的腦袋,想要止住淚水,可是,突然之間又注意到了空白的存在。

罌粟花。

這麼稱呼自己的,是誰?

和他約定了要像這個名字一樣頑強綻放的人,是誰?

想不起來。似乎是為了彌補這樣一種喪失感,手自然而然的伸向了胸前。在那裡的是,被麻繩編織成的網包裹在其中的圓形石子。

視線下意識的轉向夕陽下那個年輕人離去的方向。

胸口的圓形石子就如同救生索一般,緊緊的握在手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18 11:59 PM

後記

好久不見的大家好。

又或者是初次見面,我是淡路帆希。

初次見面的各位。本書是前卷『護花之龍的敘情詩』的續篇。因此如果是在書店當中將本書拿到手中「總之先看看後記」而來到這一頁,閱讀了後記之後產生了興趣的話,還請您同樣拜讀一下前卷。

好久不見的各位。非常感謝你們對於我的支持。多虧了各位,我才能夠出版本作的續篇。

在這之中,一定也會有對於續篇的存在感到吃驚的人吧。

就好像在前卷的後記當中寫到過的那樣,原本前卷就是作為投稿用的作品構思出來的故事,因此單是前卷一本就是一個完整獨立的故事了。

我自己也對於是否要寫下續篇感到困擾,結果又和前卷一樣不斷找人商量。

在這個過程之中,繼續寫下去吧,聽到了這樣的聲音,於是我便決定,如果說我能夠有這個機會繼續下去,同時又有人想要繼續閱讀這個故事的話,哪怕只有一個人,我都要繼續這個故事。

無論是期待著續篇的讀者,還是對此感到吃驚的讀者,如果您能夠從本作中獲得一點點滿足的話,那就是本人的無上榮幸了。

另外,就好像已經通讀了本篇的讀者們已經察覺到的那樣,這次是以在下一卷中繼續故事的形式來做結尾的。

可是,也不會持續太久。下一卷就是最終卷了。

如果各位還能再陪伴這個故事一段日子,那我會非常高興的。

在書寫續篇的過程當中,在我的身後支撐為了這樣那樣的事情感到煩惱的責任編輯,實在是非常感謝。總是受到您的關照。

描繪了插圖的Fruits Bunch老師。這次也同樣非常感謝您。在您美麗又可愛的插畫支撐之下,整個人似乎都被治癒了。

然後,就是將本書購入手中的各位讀者。謝謝你們能夠陪伴我至此。

故事還會在繼續一小陣子,希望各位能夠陪伴到最後。

那麼,祈禱著在下一卷能夠和各位再見吧。

淡路帆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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