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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16 11:24 PM

藤原祐 -【煉獄姬.五】

【封面圖】:


【內容簡介】:

幻獸襲擊了匍都。弗格與艾兒蒂為了抵抗發狂的特莉艾拉,阻止她所犯下的錯,於是挺身對抗暴虐的化身、巨大的怪物──龍。

另一方面,不僅雷可利,連綺莉葉也被捲進了與幻獸的戰鬥當中。

不錯失良機的優貝歐魯為了實現他的野心,率軍進攻王城。瑩國的滅亡已危在旦夕。

而當四位人造人──「羅蘭之子」所背負的命運揭曉之時,所有的一切終於交匯為一……

在充斥著謀略與毒氣的都市「匍都」中所展開的幽暗系幻想故事,如今拉開終曲的序幕。

【原日文書名】:煉獄姫 五幕

【原所屬文庫】:電擊文庫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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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16 11:27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2-17 11:40 PM 編輯

序章 百槙之夢
  
  誕生之後最初察覺到的,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而同時,那片黑暗也讓他感受到了無比的恐懼。

  像是朝深淵裡窺探,另一方面又像是被虛無凝視;像是凝縮了一切的混沌,又彷彿正讓一切的混沌往外擴散。正因為什麼都沒有,所以什麼都在那裡;因為什麼都在那裡,所以什麼也沒有。那是將自身的存在,一切全都包裹他的完全漆黑。就一個甫出生的生命來說,沒有比這更恐怖的了。

  但是,自己真的「誕生」了嗎?就連這件事也說不準。

  因為他還沒有所謂的身體。

  之後被命名為優貝歐魯·卡特榭雷提斯的他,還只不過是在三角量杯中載沉載浮的胚胎而已。不,當時自己真的是置身三角量杯中嗎——搞不好比那更之前,處於只有靈魂在蒸餾器裡搖擺不定的狀態。

  明明就連這種事都無法判明,唯獨對黑暗的恐懼至今依然清晰。

  恐懼,除此之外想不到別的形容了。與之相比,日後在灰色街道的暗巷或夜晚森林裡的體驗簡直可謂樂園。不管是盯上他的貧民釋出的殺意,或者尋求獵物的野狼的長嘯,都是自己並非孤獨存在於世的證明,只令他感到安心,並非恐懼的對象。

  打從出生的瞬間就被烙印在內心的這片黑暗,對優貝歐魯來說也成了桎梏。

  換言之,他發現了自己的起源是來自於黑暗——空無一物的虛無。

  即便獲得身體、離開了三角量杯,仍總會感到一種近似空虛的東西沉澱在內心深處。即使在光明中睜開雙眼,每當眨眼的瞬間總會強烈地去意識剎那的盲目。吃飯時總有種錯覺,落入胃裡的死肉彷彿墜入了黑暗;走在街上會凝視腳邊的黑影;夜晚入睡後更是會懷抱著甫出生時的那股孤獨感。

  貧民的殺意或狼嚎之所以令他安心,大概是因為他們的目標是針對自己。他們需要身為獵物的自己。被人需要、被人渴求,對優貝歐魯來說再沒有比這更美妙的了。

  每當意識到黑暗,伴隨著空虛,父親的話語總會一併在腦中復甦。

  父親,對自己而言也就是造物主。

  才誕生不久,父親就曾當著優貝歐魯的面前如此呢喃。

  ——失敗了。

  他能理解話中的意思。包括自己在內,所有的人造人打從產生意識的瞬間,就已具備了某種程度的知識及智能。對他面言著實是不幸。

  又或許很諷刺地可說是幸運。至少優貝歐魯至今從沒嘗過更勝於被父親斷言為失敗品的絕望。

  他一直很不解。

  到底父親是憑哪一點判斷自己為失敗品?

  至少在他得到身體離開三角量杯、獲得與人類如出一轍外貌的那一刻——換言之也就是「完成」的那一刻,明明就已實踐了人造人的存在意義才對。人造人是經由人手所創造的「人類」,遑論「被創造」這件事正是其存在意義。

  他的容貌並不醜惡,反倒可歸類為俊美。四肢或內臟也都沒有任何缺陷。若要說精神上有一部分決定性的缺陷,確實無法否定;但就算是從女人肚裡呱呱落地的人類,不也一樣淨是些精神有缺陷的傢伙?

  他無法直接詢問父親。因為優貝歐魯出生後沒多久,父親就銷聲匿跡了。因此為了排解疑惑,首先他走出了工坊,每天費心觀察徘徊街頭的人類。容貌、身軀、內心,找尋他們或她們到底哪裡比自己優秀,找尋自己的缺陷究竟是哪一點。會話、議論、交流、擁抱、歡笑、愛慕、憎恨、肢解、殺戮,用盡各種方法研究人類。

  然而不管他對於人類的瞭解變得多深,優貝歐魯仍舊得不到答案。

  包括容貌、身體機能、對於煉獄毒氣的抗性等身體方面。還有累積的知識、習得的技術。甚至於社交性或談話技巧等等。不管抽出哪一樣做比較,自己都沒有任何一樣遜於人類。

  若要特別強調其中哪一項領域,當然有的是才能比自己更優秀的人。儘管如此,以綜合能力來看,優劣顯然易見;只要優貝歐魯本人多少下一點苦工,想達到那些人的領域也算不上難事。至今能讓他甘拜下風的也不過寥寥數人。那種人所佔的比例少到可以斷言他們是突變的例外,實在不足以顛覆他對「人類」此一物種的認知。

  因此優貝歐魯曾幾何時開始有了這樣的想法。

  自己之所以是失敗品,並不是因為有缺陷。而是因為不完美,所以才是失敗品。

  完美的定義是什麼?

  取決於是否超絕。

  美麗的容貌、勻稱的身體、健康的內臟、豐富的知識、卓越的技術。不管這些再怎麼出類拔萃,距離完美都相差甚遠。容貌、能力什麼的,終究不過是人類所描繪出對於「人類」的理想形象。

  所謂「完美」的概念,定位遠遠超過人類的理想與想像。其他人造人——對優貝歐魯而言應當稱為前輩的存在,他們所擁有的力量不正是「如此」嗎?所謂人造人的定義,就是「更勝於人類的存在」,他們「超越了人類」。

  當然,他/她們還遠遠稱不上完美。

  他們所擁有優於人類的機能僅只一小部分。若作為人類來看,或許能讓人感嘆:「原來如此,的確是很超絕!」但作為人造人大概只算失敗品吧。

  正因為失敗,所以才會創造了四個人。而自己也是與完美沾不上邊的一個。

  那麼就只好改革自己,讓自己成為完美的存在。

  為了一償父親無法創造出完美存在的遺憾。為了推翻父親所說的「失敗」這句話。為了讓已不存在於世的父親認同。為了嘲笑不被這個世界承認的父親。為了遵循、超越父親走過的腳印,朝更前方邁進。

  自我的根源,是恐懼——虛無卻內蘊了一切的黑暗。

  行動的原理,是絕望——對於被世界需要、受到認同的執著。

  人生的目的,是追求——想要克服恐懼、跨越絕望、成為完美存在的渴望。

  簡單來說。

  人造人優貝歐魯·卡特榭雷提斯就是由這三項所構成的。

  自黑暗誕生,渴望世界的注目,以完美為目標。

  化為言語是多麼陳腐且幼稚啊。

  可是就算自己再怎麼陳腐幼稚,果然還是無法忍耐。容忍現況對他來說,等於要他忍受恐懼、受絕望威脅、放棄追求理想,等於要他作為一個沒用的人造人失敗品茫然度日。其他人造人都打入了國家或組織的中樞,充分活用勝過人類的優勢、獲得了存在意義,憑什麼唯獨自己非得安於現狀不可?繼續以一個失敗品的身份存活,等於是要他以自身去證明自己是陳腐且幼稚的存在。

  以自身的精神為核,擁有足以引導人類的崇高靈魂,循環於比人類更清淨的經絡,操縱著超越人類的肉體。以四源說來比喻,大概就像這樣。

  打從他尋獲生存的目標,便一心一意、心無旁騖地朝著目標前進。

  活用對於煉術的精深知識,以王屬軍煉術師的身份潛進瑩國內部。

  之後成為梅涅克伯爵飼養的手下,與大陸的舊教國私下往來。

  驅策透過瑩國政府和伯爵所培養起的人脈,拉攏同伴的同時也絞盡腦汁。

  活躍於各種不同立場的人士背後,操控、引誘、利用他們,最後——優貝歐魯的目標,如今已近逼到觸手可及。

  他悠然地睥睨匍都的大街。

  他已不再是過去剛出生時,那個顫抖著窺伺路人臉色的自己了。

  也不再是因人類的低劣而感到厭惡,見了人就顯露憎惡的自己。

  不再是懷抱著熊熊野心,目露凶光仰望天空的那個自己。

  因為至今以來所累積起的一切就在這裡。努力不懈培養的實力、佈局周密的謀略、壓軸的秘密武器、可補足自己能力不足之處的同伴。啊啊,如今的自己豈不就像戲劇裡冒險故事的主角一樣嗎!

  「首領啊,你心情似乎好得很嘛。」

  站在身旁的男人向他出聲。

  「看起來像是那樣嗎?」

  看著可靠的同伴之一——雷德·歐塔姆,優貝歐魯一笑。

  「我現在的確是愉快得不得了。」

  「惹我不爽就真的這麼開心嗎?」

  他以大姆指比了比呈現在眼前約三公尺遠的慘劇。

  那裡盤踞著一隻龐然怪物。

  上半身是鷲,下半身是獅子。與神話當中鳥獸王(Griffon)的樣貌如出一轍的生物,正啃噬著一名人類男性。鳥爪撕裂了他的身體,鳥喙正啃啄著他的腸子。

  「你不是早就該對屍體這種東西司空見慣了嗎?」

  「不是指那個……我剛才也說過了吧?我很怕鳥啦。」

  他皺著臉瞥了鳥獸王(Griffon)一眼。這不符合「殺戮博士」名號的舉動著實逗人發笑。

  「不,這不是在故意惹你不高興啦。」

  優貝歐魯聳聳肩回答。

  看著他這副模樣,的確是很新鮮有趣。

  不過,當然心情好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就快要揭開序幕,臉上自然就漾出笑意囉。」

  「原來如此。」

  「殺戮博士」這才總算理解,浮現有別於優貝歐魯的笑意。

  從那張混合著嗜虐心與渴求毀滅、以希望妝點的笑臉來看,內心所懷的意圖簡單來說就是不管優貝歐魯事成與否,他也會享受其中。

  「但也有可能是終幕吧?」

  「到時候你也一樣,會招致自身的毀滅喔。」

  「沒什麼,我才不在乎。只要能覺得有趣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就奉陪到底,換言之就是這個意思。

  真是諷刺。

  人類這種生物,過去被他視為與完美天差地遠、徹底憎惡與蔑視的劣等種族,沒想到自己如今卻——對於這個在人類當中品性算格外低劣的瘋狂殺人魔,竟打從心底寄予信賴。

  但就是這樣吧。

  並非基於道義或利害,就是和他意氣相投。對方應該也有相同想法。正因如此,雷德才會不惜犧牲一隻手也要幫助優貝歐魯。正因如此,優貝歐魯才會將自己的一切計劃對雷德全盤托出。假使遭到背叛,確實會使計劃變得困難,但他不在乎——如果是這個男人為他造成的困擾,他欣然接受。

  算算時間鳥獸王也差不多該用完餐,優貝歐魯吹響口哨作為信號。

  比馬匹大上三圈的身軀再次飛上空中。調教得真好,不愧是特莉艾拉·梅普所創造,由伊莎·德雷伊安養育的禁忌之獸。

  這也是另一值得信賴的手下棋子。

  「哦?用餐完畢了嗎?」

  雷德滿臉期待地問道。

  「時機終於到了,首領。」

  「是啊,出發吧。」

  所以他也回以凜然的語氣點頭。

  「終幕即將要揭開了。戰火已經點燃。在我們的行軍下,匍都將化為火海。民眾將困惑,貴族將死亡,享譽世界的瑩國將在今天因失勢而高聲悲鳴!」

  身後,街道深處傳出市民們的驚叫聲。

  仔細一看,建築物的另一頭,「特區」周邊正冉冉竄升黑煙。

  無論哪一邊都是同伴的所為,都是引領向「將軍」的棋路。

  他們實在令優貝歐魯·卡特榭雷提斯內心感到可靠。同時,他兀自高聲宣佈:

  「目標是王城,奪取國家、搶得王座……好了,我現在才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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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16 11:33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2-17 11:40 PM 編輯

第一章 瓦解伴隨著咆哮
  
  座落於匍都內、從國家行政當中切離的「特區」,簡單來說定義上相當接近於獨立國。

  四面環繞在邊長五百公尺的正方形柵欄中的區域,別說警察軍或議會,就連王家也難以干涉。一如字面所示,是一塊特別區域,由「雷可利之宴」執掌一切大小事務。集合了瑩國國內所有公會——換言之也就是執各行各業龍頭的這座總部,不光是土地或者櫛比鱗次的建築物,就連居住於內部的勞動者也全都可說是「雷可利之宴」的所有物。

  換言之,對雷可利本人而言,這裡就像是自己的庭院、自己家一樣。

  透過宅邸窗戶望見的景象——呈現在眼前的這個狀況對她來說,就等同於被人穿著鞋踩進院子肆意踐踏。

  火舌竄上其中一區的建築物。是在「雷可利之宴」工作的人們生活的集合住宅。員工與他們的家屬困惑地逃竄。

  原本她應該要感到震怒。

  但眼見這副景象,佔據雷可利情緒大半的卻不是激憤,而是驚愕。

  「什麼……那是怎麼回事?」

  嘴邊不禁吐出疑問的字句。她甚至有種錯覺,彷彿宅邸走廊鋪設的地毯觸感自鞋底消失,身體懸上了半空中。不敢置信——如此的心境十分強烈。

  員工們面色惶恐地逃生。但「那些東西」卻不急不徐,確確實實以勝過他們的速度追趕在後。就算由遠處看去也顯然很異常。

  全長包括尾巴恐怕不亞於一公尺。

  長身的軀體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爍爍。不過只限於腰部到尾巴這段長有鱗片的部分。

  其他部位——頭部、軀幹以及一雙翅膀則覆蓋著羽毛,吸收了直射的陽光。並非在天空飛翔,而是以皮膚袒裸無毛的四支腳爪搖搖晃晃地走路。一邊甩著尾巴、前後小幅度擺動腦袋,一邊以從那畸形體態難以想像的強勁力道行動。

  簡單形容就是具有爬蟲類下半身的雞。

  放眼望去約略有十幾隻。宛如自牢籠被放生的野獸,唯我獨尊地行軍於「特區」街道。而且還沿途襲擊人類。

  蜥蜴雞(Cockatrice)?不,蛇雞(Basilisk)嗎?

  不曉得是哪一種,也無從得知,因為兩者皆為不應存在於現實的生物。生物學上不可能找得到區分蜥蜴雞(Cockatrice)與蛇雞(Basilisk)的定義,因此若問是哪一種,除了創造者以外無從答覆。

  雷可利感到作嘔。

  創造者。換言之,那群蛇雞絕對是以煉禁術人為創造的生物——就跟他們人造人一樣。

  開什麼玩笑!那種畸形的東西,那種怪物與自己同樣是被創造出的東西,正在破壞自己一路築起的街道與人們。這一點實在令她忍無可忍。

  「卡爾布魯克!」

  她呼叫管家之名。已經好幾年沒有如此放聲吼叫了。

  過了一會,走廊深處辦公室的門被推開,老管家現身。

  察覺主人的模樣非比尋常,老管家更是眯細雙眼,循著主人的視線看向窗外,接著如同主人一樣,驚愕地瞠圓雙眼。

  「這是……」

  「嗯。」

  雷可利頷首的同時走向管家。

  「看來我們完全被那個毛頭小子(優貝歐魯)擺了一道。」

  接二連三綁架貴族、削減瑩國的國力還不夠,沒想到竟還設下這種手段。實在遠遠超乎預料。

  不,或許這些怪物反倒才是他的真正意圖。理查德能輕易地從咖啡廳撤退至此,是因為根本就沒有追擊的必要。那場襲擊本身就是欺敵作戰——那麼議員們的連續失蹤事件,甚至連暗殺德國王子也都不過是其中的佈局了。

  「……為了這個目的,甚至還引出了法王廳的特務機關啊?」

  襲擊理查德的奇蹟認定局實行部隊「使徒」,這時候大概已經被弗格跟艾兒蒂米希雅擊斃了吧。但恐怕連這對優貝歐魯來說也是預期中的事。

  「應該不只有『特區』是這個狀況吧。」

  雷可利也跟卡爾布魯克抱持相同的擔心。

  「我想是吧。這種騙小孩子的中世紀騎士故事般的慘狀,不可能只發生在這裡。最好是當作匍都各地都有怪物正昂首闊步。」

  走在科技最先端的本國竟受到傳說怪物的侵襲,搞錯時代也未免錯得太離譜了。更何況釀就此災禍的還是煉禁術這種最高級的禁忌科技,真是多麼地諷刺啊。

  「哈,若這只是童話幻想該有多好。」

  雖然表面上從容地一笑置之,內心卻不耐地嘖舌。

  就連現在如此交談的期間,為自己賣命的部下們也都還正被怪物追趕。況且災情不只發生在「特區」。

  令人為難的不是眼前逐漸擴大的慘狀。她反倒很清楚,這種危急的事態下該以什麼優先、該捨棄什麼,這種事想也不用想。但就是因此才教人生氣。換句話說,就算不得不對被怪物殘食虐殺的部下見死不救,自己也有非做不可的事。

  「……就是說啊。」

  此時。

  不知何時從辦公室來到走廊的青年——不久前才迎接到宅邸的客人,語氣凝重地同意附和。他是親王殿下,理查德·米爾·拉耶。

  「真是開什麼玩笑。就算親眼見到這副景象,實在還是很難以置信。」

  跟他說的話相反,態度卻很冷靜。

  看樣子他已經明白自己該做何行動,也已經篤定決心了。

  「不愧是殿下。」

  「雷可利大人才是,想必很心痛吧。作為參與國政的一員,請容我向你致歉。」

  「不,用不著如此……打從成為『雷可利之宴』的一員起,他們便已站在隨時可能遭受性命危險的立場了。而那個時刻現在來臨了,就只是這樣。我的部下之中,沒有尚未抱定覺悟的人。」

  即使在臨死之際哭泣、叫喚、掙扎、喘息,雷可利也不可能代為承受他們的痛苦。更甭提首腦為了部下赴湯蹈火,這種事更是萬不可行。「雷可利之宴」並非這種天真的組織。

  而置換成國家也是一樣。

  「抱歉,雷可利大人。我必須盡身為瑩國親王的義務。」

  即便國民在眼前被怪物啃噬,也沒有餘裕去加以關心。為了顧及少數而失了大局,對他而言反倒才是罪過。

  「好。那麼殿下,我們就去盡我們該盡的義務吧。」

  雷可利瞥向卡爾布魯克,吩咐他:

  「立刻準備馬車,我們送殿下回王城。」

  管家恭敬地行了一禮,轉身消失在走廊深處。

  「雖然我是想說借我一匹馬,我一個人也不要緊……」

  「那可不成。那種怪物四處徘徊,放任殿下騎馬打獵也未免太犯險了。事態既已至此,我也必須逃到更安全的地方……放眼匍都,哪還有比王城更堅固的要塞呢?」

  雖然半帶著開玩笑的成分,卻也是事實。再說以自己該採取的行動來說,這才是上上之策。撲滅在「特區」建築物之間逐漸蔓延的火勢,或者護衛宅邸等等,這些事是部下該要賭命達成的工作。

  那麼身為首腦的雷可利責任為何——就是存活下來。

  就算「特區」或宅邸被燒燬,只要自己還活著就能再次重建。反過來說,伴隨「特區」一起喪命,才是最對不起部下的愚行。

  和理查德一起下了階梯,玄關門對外敞開,馬車早已在門外等待。駕駛座與客座一體成形、有頂篷的四輪馬車,是重視速度的設計。

  為了替主人送行,傭人們在大廳裡列隊一字排開。先不說負責護衛的煉術師,就連

  侍女們也都個個手持刀劍長槍、低垂著頭。

  「你們……」

  喉嚨不由得哽咽。即使知道雷可利的真面目仍對她宣誓忠誠的近侍,就算不特地吩咐也很清楚自身的職責。

  那麼自己也就抱著一如往常的從容,回以桀騖不遜的笑容吧。

  「辛苦了。接下來就交給你們。盡好你們的職責,可以的話儘量別死。」

  「是的,夫人也請小心。」

  舉手朝代表回答的其中一名煉術師示意,同時隨著理查德坐進馬車。駕車的卡爾布魯克一揮鞭,兩匹駿馬便發出嘶聲。

  馬車起跑,穿越庭院的同時大門開啟。即便車門關閉,惡臭仍刺激著鼻腔。是因為建築物各處都沐浴在熊熊烈焰裡嗎?不,不光只因為火。這是血,也就是人的屍臭味——從車窗看出去,蛇雞(Basilisk)正噬殺著困惑逃竄的人們。

  她不禁緊咬下唇。

  接著,坐在馬車前方駕駛座的卡爾布魯克將視線稍微送往這裡。

  「……夫人、殿下。」

  他的聲調平靜,同時音量亦不輸給車輪的震動。

  「就這麼筆直前往王城也可以。但是眼前這些怪物……要是也同樣追著我們聚集到王城,恐怕就失去了逃亡的意義。」

  聽起來不像是在報告難處。

  反倒讓人覺得話中有話,帶有言外之意。

  「卡爾布魯克,你……」

  雷可利不禁瞠圓了眼。

  不愧是從羅蘭那一代就侍奉至今。看來這位忠誠的管家連她壓抑在心的苦澀也都察覺到了。

  「嗯,卡爾布魯克大人。換言之你是這個意思吧?」

  鄰座善於推測的理查德雙手抱胸揚起半邊眉毛。

  「只要先打倒那些怪物,就能放心進王城了。」

  雷可利不禁露出一笑。這位親王果然也是同樣的心情。

  當然他們很清楚自己的義務。是很清楚——但就算如此,一味吃癟果然還是教人不甘心。

  「的確有道理。再說就算我們逃跑,但那些怪物若還是追上來……我倒是『很樂意迎擊』喔?」

  三人的臉此刻全都換上了不可一世的笑容。

  「我說卡爾布魯克大人,我突然很想自己駕馭這輛馬車看看呢。」

  「您這樣我很為難。但若是親王殿下的要求,我也無法拒絕。」

  「哎呀呀,讓這種講任性話的人來駕馭,馬車搞不好不會直達王城呢。東晃晃西逛逛,說不定會四處激怒那些怪物呢。」

  「到時候只好由我來想辦法了。」

  隨著玩笑般的應答,馬車也逐漸減速。

  親王起身,老管家則讓出駕駛座轉過身。

  「駕車和跨坐在馬鞍上可是大不相同。您沒問題吧?」

  「放心,我小時候每次出城,都硬是要求侍從讓我駕駛。」

  「哈哈哈,您真是長不大呢,殿下!」

  「沒想到竟會有派上用場的一天啊。」

  抓好韁繩的理查德,身後站著卡爾布魯克。在搖晃的馬車上,他靈巧地把持住平衡,同時握住掛在腰上的蛇腹劍柄。

  為了確保週遭視野的清晰,雷可利將頂篷的骨架收疊到馬車後方。這麼一來三人全都曝露在室外的空氣當中。真是的——簡直像是早料到會有這種事發生,才特地選了敞篷式馬車的嘛!

  「殿下,你可有心理準備?對手是出現在童話中的怪物,這可不是開玩笑。像傳說

  中一樣,光是視線對上就喪命也很有可能喔?」

  「那倒不至於。打從一出宅邸我就一直瞪著它們,好幾次目光和它們對上,不過到目前除了被點燃怒火之外,身體倒是沒感覺到任何變化。」

  「呵呵,真巧,我也跟你一樣。」

  「既然如此,我們還真是失職的領導者呢。」

  「或許吧。可是殿下……若不像這樣偶爾展露激情,就沒辦法真正擄獲民眾的心,你不這麼覺得嗎?」

  「沒想到不是為了在議會上發表政見,而是為了打擊怪物而展露激情。我真是難以想像呢!」

  理查德以毫不遲疑的動作鞭策拉車的馬匹。

  馬車一面加速,一面奔向最靠近的敵人——其中一隻蛇雞。

  怪物抖動著雞冠,並且展開雙翼進行威嚇。

  蛇尾一甩、雙腳使力,看似預備跳躍。

  在卡爾布魯克身後看著他抽出「艾莉絲七號」,依舊坐著的雷可利也拔出收在大腿邊的短劍,宛如扇子或指揮棒般在胸前展開。

  「別想我會留你們活口,怪物。以血染髒這片石板路的代價,我要你們以被五馬分屍來作為償還!」

  †

  眼見那個傢伙從大街上的轉角朝這裡走來,綺莉葉的思考停頓了三秒。

  就連剛才不小心把妮娜·斯雷吉的眼球掉到地上的事都被拋諸腦後,一心注視著闖進視野的異樣情景。

  簡直像在作白日夢。實際上也完全沒有半點真實感。

  走過來的是一頭野獸。

  是一隻狗。不對,是「像狗一樣的東西」。

  可是明明距離有十公尺遠,卻大得讓人錯失遠近感。她曾聽說過的老虎身軀應該也差不多那麼高吧。

  當然她知道那不是老虎。既沒有條紋而且全身漆黑,重點是還有「三顆頭」

  ——三頭犬。

  神話裡所記載的地獄看門犬,有著幻獸造型的野獸就在眼前。

  「那是什麼啊?」

  不禁茫然呢喃。

  話鋒剛落就反射性湧出厭惡。為何會有這種心情,自己很清楚。

  這只三頭犬(Kerberos)——她直覺跟自己是相同的存在。

  換句話說,也就是以煉禁術人為創造出的怪物。

  「……開什麼玩笑!」

  令人作嘔。宛如站在一面映出醜陋臉孔的哈哈鏡前。她本能地感到厭惡,這種生物、不該存在這世上;同時這股厭惡也原封不動地反射回自己身上。

  是優貝歐魯指示某人創造出來的吧。綺莉葉模棱兩可地猜測,同時焦躁地嘖舌後她才總算發現,三頭犬(Kerberos)的身旁有一個人影。

  不如說,是有人跟著一起走了過來。

  身高還不及三頭犬(Kerberos)的腰部。並非那個人矮,而是那隻魔獸就是如此龐大。人影全身被黑色的連帽大衣包裹住,臉上戴著素色的白面具。也就是法王廳奇蹟認定局的實行部隊「使徒」的裝扮。

  可是「使徒」剛才應該只剩一個倖存者,剩下的全數被艾兒蒂和弗格殲滅了才對。剩下的那一人也連滾帶爬地逃跑了。會是她不知情的分遣部隊嗎?不對,總數十七名成員全部都投入剛才的作戰了。那麼這個人又是誰?

  身穿黑衣的人影聳了聳肩說道:

  「什麼啊,你還活著嗎?」

  這種目中無人的口氣,她非常清楚。

  就算面具使得聲音聽來有些含糊,但錯不了。

  綺莉葉皺眉抽搐著嘴角問那名男子:

  「……打扮成這副模樣現身此地,你到底在做什麼啊,古多大人?」

  男人——奇蹟認定局局長,古多·雷雷伊斯。

  「哼。」

  他不耐煩地拿下面具,仔細端詳後隨手扔在石板路上。

  「真虧那些傢伙能戴著這種東西到處活動。實在佩服這群部下。」

  接著也脫下大衣。底下穿的當然再怎樣也不可能是平常的祭服而是便服,不過唯獨聖帶倒是像圍巾一樣纏繞在脖子上。

  「能請你回答我的問題嗎?」

  她重申疑問。

  剛才她問說「在做什麼」,意思也就是—

  「你為什麼和那種東西在一起?」

  她說的是古多居然讓三頭犬像飼養的狗一樣隨侍在旁這件事。

  「那還用說。」

  他理所當然地笑著,理所當然地回答:

  「我要親自率領這隻怪物去把那群異教徒全都吃乾抹淨。呵呵……很有趣吧?愚蠢的異教徒沾染邪道創造出罪孽深重的生物,而那罪孽深重的生物將會對愚蠢的異教徒露出獠牙、伸出利爪。再沒有比這更適合形容為自作自受的了。」

  「我想問的不是這種事。」

  完全不是自己要的回答。

  他無法理解為何綺莉葉狠狠瞪著自己——搞不好甚至連自己正被她狠狠瞪視代表了什麼意義都不清楚。

  「那就是你的最後王牌嗎?」

  因此她語帶諷刺地憤憤說道:

  「不是那些勇敢的『使徒』,也不是我,而是那隻怪物?被優貝歐魯……被你所憎恨的異教徒以禁忌之術創造出來、這種童話裡的幻想生物?」

  比起怒氣或驚愕,更多的是傻眼。

  想得確實是很周到。

  一再派「使徒」和綺莉葉去暗殺重要人士,令國政混亂。原以為這就是法王廳的目標。至少「使徒」全員應該都堅信那是至高無上的命令而採取行動。賭上自身的狂信與驕傲,以神的名義行動。

  結果對古多而言,不管「使徒」或綺莉葉都只不過是棄子。

  他和法王廳絕對打從一開始就跟優貝歐魯暗中勾結了。以煉禁術創出的幻獸襲擊匍都——棋子怎麼想也不可能只有這一隻三頭犬。恐怕還有別的幻獸正在別處蹂躪匍都——換句話說,接下來怪物將進行的首都破壞,才正是他真正著眼的目標。

  但設想得如此周到,反而令綺莉葉感到失望。

  她不禁嘖舌。

  她不介意被設計成為佈局之一。說到底,綺莉葉原本就不對法王廳抱持忠誠心,因為與他們之間只不過是彼此利用的關係。只要能給她與弗格和艾兒蒂兩人廝殺的機會,隨便他們怎麼利用。

  她感到憤懣,是因為古多現在正在笑。

  他沒有發覺嗎?表面上看起來是他贊同優貝歐魯的計劃,但實際他只是被優貝歐魯玩弄於股掌之上。悉心栽培的部下成了跑腿、被人一口氣殺光,最後甚至還替他準備好名為幻獸的新武器。

  如果對於被人利用有所自覺,倒還可以原諒。有時候刻意讓人利用,是為了方便走下一步棋。但他剛才說的是什麼話?明明遭到被對方利用,卻還得意洋洋自以為利用了對方,不就完全是個慘不忍睹的醜角嗎?

  「吶,古多大人。」

  綺莉葉微閉上眼吐了口氣,以嬌媚撩人的聲音說道。

  就像平常那樣,過分矯揉造作甚至惹人不快地對他故作媚態。

  「法王殿下知道這件事嗎?詔書上應該沒有寫說叫你『親自率領幻獸破壞匍都』吧?」

  就綺莉葉所知,命令終究只有暗殺德國第二王子和瑩國議員這兩件事。這麼一來可能性有三種。

  自己看的詔書是假的。

  「哼,你在意那種事?沒有問題,現場判斷已全權交給我了。簡單說就是我得到了法王殿下的信賴。」

  或者是古多在虛榮心作祟下的獨斷獨行。再不然——

  「是嗎……我知道了。我非常清楚了。」

  再不然就是「古多的虛榮心」本身也早就在法王廳的計劃當中。

  若是哪個比古多更高層的人與優貝歐魯有所勾結,那麼可以想做禁數局本身也被當成了一顆棄子。實際上這次的作戰,他們的動作真的太過醒目了。不僅「使徒」,就連局長本人都親自出馬,說不尋常也不為過——他們原本是連存在都不為人知的部門。

  一旦被發現他們的存在,就只有割捨一途了。不,正因為打算割捨,所以才讓他們引人耳目。表面上佯裝事不關己,表示是「與正統丁字教毫無瓜葛的狂信徒集團肇的事」,背地裡宣示法王廳的力量。還真是高招——要是連古多都明知情卻也任由擺佈,就真的令人讚嘆實在了不起。

  綺莉葉非常失望。她覺得自己錯看古多·雷雷伊斯這個男人了。雖說交情並不長,至少綺莉葉認識的他是個厲害到讓她覺得「被這個人利用也不錯」的男人才對。但現在這是什麼德性?

  如今的古多連伊帕西·特特斯都不如。已經不值得再跟他一起行動了。

  下了如此判斷,綺莉葉嘆了口氣。

  「殿下的信賴……是嗎?對你而言想必十分甜美吧?這無庸置疑是信仰的證據。畢竟是絕對得不到上帝祝福的你們,貫徹盲信最終唯一能得到的成果嘛。」

  古多沒有回話。

  只是不可一世地笑著睥睨她。

  「可是我不需要那種東西,而你也已經不再需要我了吧?那我就盡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囉。」

  她別無怨言。既然弗格和艾兒蒂站在瑩國那邊,那麼敵人的敵人就是同伴。

  「請你加油囉,古多大人。彼此若還活著的話,總有一天再見吧。」

  她留下這句話便轉身。

  她本來打算稍等一段時間才再次去挑戰那兩個人。但怎麼辦好呢?連這種怪物都出來亂跑了,他們會不會被優貝歐魯搶先解決掉也很令她擔心。這麼一來只好變更預定,現在馬上再去找他們廝殺一次試試?

  思考已完全轉向艾兒蒂與弗格。

  「喔喔,是啊。再會,如果還活著的話。」

  因此綺莉葉沒有聽見古多所說的話。

  對於他的行動——也已完全看不進眼裡了。

  古多對著離去的綺莉葉投以扭曲的笑容。

  他輕輕拍了隨侍在三男的三頭犬軀體。

  說時遲,那時快,黑色猛獸瞬間躍起。

  「……!」

  綺莉葉感應到殺氣回過身。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完全掉以輕心——自己居然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綺莉葉著實感到懊惱。

  等到她理解狀況時,猛獸的下顎早已咬碎了她的纖纖玉頸。

  †

  實在窩囊。弗格的腳當時完全動彈不得。

  那無疑是因為恐懼。只不過恐懼的對象究竟是哪一方,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換言之,是對於盤踞咖啡廳屋頂的巨大幻獸——龍?又或是眼前正在微笑的昔日友人——特莉艾拉·梅普?

  他曾聽說過,人類對於爬蟲類或蜘蛛等獵食動物會本能地感到害怕。身為人造人的自己是否也具備這種本能則是個謎。如此一來,顫抖的根源或許是針對特莉艾拉。

  「怎麼了,弗格?」

  特莉艾拉在笑。那張臉孔對比記憶中她的笑容,沒有絲毫的不協調。

  這件事令人害怕。正是因為容貌依舊才令人恐懼。

  犧牲無數人類來驅使煉禁術,創造出了這種怪物,她的態度卻依舊一如往昔。該不會打從初次認識她時,她就一直都是這個樣子,並非現在才發狂。那麼那一天,當她面對伊帕西·特特斯的屍體,絞盡喉嚨溢出的哀號究竟又是什麼?

  「特莉艾拉小姐。」

  弗格呼喚眼前狂人的名字。

  「你……為什麼……」

  然而情感無法順利化成語言。

  若契機是伊帕西的死,那麼造就如此局面的不是別人,就是弗格。又或者是受到了優貝歐魯的某種精神操控嗎?他很希望能這麼想。很想歸咎於其他某人。

  但是。

  「你問為什麼?這是沒有意義的問題……或許你會感到痛心,又或許會對我的事感到歉疚。」

  她知道。

  「契機確實是因為伊帕西。就這層意義來說,一部分責任確實出在你身上呢。呵呵……可是啊。」

  語氣自始至終都保持著理性與冷靜。

  「可是,開啟門扉的是我自己,解開禁錮的人是我自己。是我發覺到自己體內的瘋狂,要求自己、准許自己發狂的。」

  一貫保持著善辯與客觀。

  「換句話說,弗格,這是我的選擇。我是在非常鎮定的心情下捨棄了倫理,在非常平靜的心情下染指那一邊的。」

  自己跨越了那一條線——她自我理解並加以分析。

  「現在的我,可以單就好奇心與探求心而把你的脊椎磨碎加以攪拌,觀察上澄液。在你身旁的那位公主也一樣……就算她是這個國家不存在的第一皇女,我也能從她身上活生生掏出肝臟,切開來浸泡在藥物裡。」

  她的眼眸中,真的就只有基於學術的好奇心與探求心。

  既無良心的苛責,也無對仇敵的憎恨。就好比見到了難解的煉術方程式,看著弗格與艾兒蒂這兩個令她興味盎然的觀察對象。

  面對笑容燦爛的特莉艾拉,弗格一句話也說不出。

  讓他雙腳停止顫抖的是身後的少女——艾兒蒂。

  「弗格。」

  細微的囁嚅聲傳進耳裡。

  同時感覺到纏覆於掌間的體溫。想起手還牽著,他加重力道。感覺因特莉艾拉的瘋狂而僵硬的身體一口氣恢復了知覺。

  這時他發覺,與自己呈現對比,艾兒蒂並沒有發抖。

  是對龍不感到害怕嗎?咖啡廳屋頂上的怪物是如此猙獰、如此具威迫感,甚至令人忌於抬頭仰望;它的容貌與巨軀足以讓人類本能地感到畏懼而動彈不得。再說艾兒蒂理應很害怕蛇或蜥蜴等爬蟲類才對。可是她的聲音卻堅定毅然,指尖是如此有力,回過頭看見她的視線裡沒有一絲畏懼。

  並非在逞強,也絕非不明白龍的可怕。

  艾兒蒂會如此沉著地微笑,理由很簡單。

  「不要緊,我才不害怕。因為有弗格在。」

  不是因為別人,正是因為自己在身旁握著她的手——

  「弗格也是。不必害怕,因為有我在。」

  她如此斷言。

  她站向前。不是在弗格身後,而是來到身邊。並非被保護的位置,而是對等的立場。

  昔日的神情已自她臉上消失。唯命是從地以煉術抹殺對手、宛如人偶的艾兒蒂已不復存在。

  憑自身的意志、與自身判定的敵人戰鬥,一位堅強的少女——就在這裡。

  身體不由得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感動。

  讓她如此蛻變的不是別人,正是弗格。並非自我感覺良好或一廂情願的想法,而是無庸置疑的事實。他很確信,並且甚至感到驕傲。正因如此——

  「謝謝你,艾兒蒂。」

  要是自己害怕而猶豫,就太對不起她的勇氣了。

  鬆開緊握的手。

  抽出腰際的短刀「艾莉絲十六號」。

  瞥了一眼低吼的龍,然後緊瞪著特莉艾拉。

  「做好覺悟了嗎?」

  對於她調侃似的問句,弗格頷首。

  「是啊,做好了。」

  沒有敵意也沒有恨意。正如對方所說的,是覺悟。

  「你步上了歧途。身為友人,我要阻止你。」

  「哎呀,你還願意當我是朋友嗎?真開心。」

  特莉艾拉惡作劇般地輕笑,那張臉就和她還隸屬於邊獄院時一模一樣。

  「但我不會收手的。因為我已經覺醒了。若想阻止我,你就只能打碎我的頭顱抽出腦髓了。你辦得到嗎?」

  只不過談話內容已不再是交雜玩笑的戲言。

  「辦得到。」

  「你和我不是朋友嗎?」

  「就因為是朋友才要阻止你。就算得粉碎你的頭顱。」

  「你真溫柔,弗格。我不喜歡你這一點。」

  「你討厭也無所謂。」

  「是嗎。不過在你扯出我的腦髓之前,得先想辦法解決這孩子才行喔。」

  說著,特莉艾拉指了指自己身後。

  盤踞她身後的龍。是她透過煉禁術創造出來、童話裡的幻獸。

  再次重新面對的那隻龍,散發出驚人的威迫感。究竟真能擊斃這只龍嗎?弗格感到不安。但更令他在意的是看著這隻怪物時,胸口就莫名地躁動。

  這是因為——

  「如何呀,弗格?跟與你相同的生物對峙的心情。」

  正如特莉艾拉以開心的口吻所說的,這傢伙——這隻怪物和弗格同樣是以煉禁術誕生出的人工生命。是因這件事實而勾起的心痛。

  「並不相同。」

  弗格緊握著拳頭。她的話令他感到強烈的不快。

  「我和那隻可悲的怪物不一樣。」

  事到如今他才總算對自身的存在意義有所認知。

  「哪裡不一樣?不管是你或是這孩子,製作過程完全沒兩樣。是由煉術創成胚胎,胚胎在壓縮的毒氣中進行細胞分裂,然後……」

  「不對!一定不是這樣!」

  弗格半是吶喊地放聲大吼,聲音大得連他自己都嚇一跳。

  「我的……我的父親……羅蘭寄託在我身上的心願,跟你創造它的動機不一樣!羅蘭的心願絕對不只是為了滿足好奇心或探求心!」

  弗格想起雷可利以前對他說過的話。

  他至今依舊不讚同去引導人類及國家的理念。他們是稱不上人類、不完全的生命,想要引導人類實在太過傲慢了。但姑且不論贊不贊同——至少羅蘭在他們身上傾注了自己的想法和心願。

  或許也有發自學術上的好奇心。是探求心追溯到最後所開發成的技術也說不定。即便如此,對他而言一定也同時存在著非成就不可的事,打定心意非成就不可的理想。

  並且將那些託付給了他們。

  「我們是為了羅蘭的心願而誕生的。所以無論過程如何,我都會稱呼那個人父親。可是你不一樣,你所創造的那隻怪物不同。正因如此,以創造本身為目的而誕生的那隻怪物……對我們來說不過是可悲的棄嬰罷了!」

  要是雷可利和綺莉葉見到這隻怪物,不知會做何感想?

  她們應該也只會抱以否定的情感。他十分確信。

  「我身為『羅蘭之子』,身為你的朋友,絕不能輸給這傢伙。而且我們……身為王屬軍禁衛游擊隊,也絕對不能輸給這隻怪物!」

  弗格瞄了艾兒蒂一眼。

  她也堅定有力地頷首。

  方才與「使徒」交戰所累積的大部分疲勞仍殘留在兩人體內。儘管如此,還是能夠全力應戰。精力還很充沛。

  特莉艾拉輕舉起一隻手。

  龍微微咆吼了一聲。

  展開雙翼,低下頭,展現出猛禽類鎖定獵物時的動作。

  「……艾兒蒂!」

  弗格擺開架勢,同時催促艾兒蒂展開「障壁」(Ehrle 2)。

  咖啡廳的屋簷隨著轟聲毀壞的同時,血紅色的巨軀揚聲咆哮。

  發出穿透耳膜甚至震撼肌膚的音量之後,巨軀一躍而起。

  「嗚……!」

  巨軀滑翔於空中,同時進行突擊。該閃開還是正面接招?剎那間的判斷之後,弗格決定正面接招。反正無論如何,要是捱不過第一擊,接下來也沒有勝算。

  龍一面衝刺,一面抬高身軀,在雙方擦身而過時甩出手臂。弗格不用說,艾臼蒂也一樣,既不膽怯也沒有轉開視線。

  然後,原本欲將兩人四分五裂的利爪,卻在兩人眼前怯縮地滑開了。

  艾兒蒂展開的「障壁」(Ehrle 2)沒有被打破。龍察覺攻擊失敗,於是在與兩人拉開約五公尺遠的地方拍動翅膀打住突擊的攻勢。

  重重踩在石板路上著地,同時回轉過身,龍尾就順勢掃向後方建築物。牆壁毀壞,磚瓦坍落,窗戶也破碎落地。損毀狀況彷彿龍捲風過境——記得往昔也有龍捲風是由龍所引起的這種說法。用來形容眼前的景象真是再貼切不過。

  降落地面的龍以如同四隻腳的野獸姿勢壓低身體。在咖啡廳屋頂上的模樣若形容為坐著,那麼現在的情況就好比是趴伏著。

  「行動暫時以牽製為主吧。」

  弗格目光僅稍微瞥向艾兒蒂說道。

  「貿然進攻太危險了,必須先熟悉這傢伙的動作。」

  不愧原本就非實際存在的生物,動向實在難以預測。

  在空中滑翔與衝刺突擊雖然接近猛禽類,但以充滿彈性的尾巴進行打擊則有如鱷魚。目前的姿態則像是狼或老虎。不只尾巴或爪子,它的四肢、獠牙、利角、雙翼會做出什麼樣的動作,以什麼樣的方式鎖定這裡來襲?有必要加以確認。

  「能使用煉術嗎?」

  「放心。」

  艾兒蒂頷首回應。

  「『霧雨』雖然還不能用,但其他的沒問題。」

  話雖這麼說,但還是暫時別讓她勉強比較好吧。

  組成煉術必須要有某種程度的集中力。因此就讓她使用一些駕輕就熟的簡單伎倆為主,同時一邊等待體力恢復。再說也能對敵人構成牽制。

  「……好了。」

  敵人的實力究竟如何?

  我方的攻擊能起到多少作用?

  包含這些目的,就先見識見識對方的本領吧。

  龍的身體往下一沉。

  四肢加重力道,擺出攻擊的姿勢。這次不是由空中,而是蹬著地面疾馳。

  弗格舉起「艾莉絲十六號」,宛如中世的騎士般狠狠瞪著惡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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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16 11:39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2-17 11:39 PM 編輯

第二章 響起了寶石碎裂之聲
  
  怪物出現的消息一下子就傳遍了匍都。

  絕大多數的市民都聽說了這件事,對此半信半疑卻也感到驚恐。

  本來龍、蛇雞、三頭犬或者鳥獸王什麼的都是童話中才會出現的生物。然而這座城市是走在煉獄學尖端的瑩國首都,煉術可以創造出生物,這點常識連一般市民也都知道。更何況歷史上曾有過實例。

  以煉禁術創造出現實中不存在的生物,瑩國史上屈指可數的三大罪人之一——「幻想園藝師」基爾奇·路馬·德雷伊安。

  他的所作所為甚至成為街頭巷尾的傳說或枕邊故事,就連小孩子都知道。相對於羅蘭的人造人流傳於世的情報是「結果並未完成」,基爾奇則是以「完成之際,事蹟敗露而受懲罰」為人所知,因此市民之間的不安也擴散得很迅速。

  有人看見「特區」正冒出火光與黑煙。

  有人看見飛舞在天空的巨大影子而驚叫。

  有人看見三顆頭的黑色怪獸在窗外昂首闊步,嚇得站不起來。

  也有人聽見不像這世間會有的生物發出的咆哮,嚇得搗起耳朵。

  隨處倒在路邊的屍體,怎麼看都像怪物吃剩的。街道對側傳出令人不安的聲音。空氣間飄蕩著不同於煉術師交戰的氣息。災區附近的人全都一哄而散,尚未受害的地區則宛如頒佈了戒嚴令般一片死寂。

  面臨這種緊急事態,原本應該保護市民的警察軍,如今在大街上卻到處不見蹤影。

  因為作為警察軍本部的建築物目前正燃著熊熊大火。

  「啊哈哈,一片鮮紅!看著鮮紅烈焰,一股甘甜的滋味就在口中化開呢!」

  一面眺望警察軍本部逐漸燒成灰燼,蒂·琪·萊姆愉快地拍手叫好。

  這就是她從優貝歐魯那接到的第一個任務。

  利用事先在布上畫好的煉術陣進行的高等煉術,一個也不放過地讓裡頭的人沐浴於烈焰之中。倖存的大概只有碰巧外出巡邏的巡警,不過失去了頂頭老大,恐怕也已派不上用場。

  其他比較值得擔心的是民間煉術師,不過關於這邊她並沒接到優貝歐魯的任何指示。在這種全城大亂的時候,就算不知情的他們抱持善意活動,影響也微不足道。蒂·琪沒有閒工夫去理會那種事,因為優貝歐魯吩咐她的第二項工作,同時也是最為重任務正等著她去辦。

  相較之下,襲擊警察軍本部不過只是小事一樁。

  輕撫尖頂帽的帽沿將位置重新挪正,蒂·琪笑道:

  「大事不妙嘍。將整個玩具箱打翻的大騷動要開始囉。」

  她宛如小丑似的自言自語,輕輕提起黑衣的衣擺。

  與到昨天為止愛用的不同,這一件是全新的。

  訂製新的當然是有理由。

  將一個煉術陣分割畫在斗篷內側,藉由提起衣擺讓煉術陣接合的同時開啟煉獄之門,以達到讓煉術立即發動——這就是蒂·琪使用煉術的方式。只不過,織在這件斗篷內側的煉術陣,是不同於以往的東西。

  開發者是蒂·琪,構想並提議的人則是優貝歐魯。成為他構想契機的,似乎是名叫綺莉葉的人造人所具備的固有能力。

  蒂·琪在優貝歐魯的委託下編出了這個煉術陣。過程相當困難,不像平常一樣只需咬碎石灰就能靈光一現,因此她吃下、肢解了各式各樣的東西,最後在她將蛇褪去的皮與兔子的生血一起喝下時,終於得到了天啟。

  似乎是足以與第一冠術式匹敵的超高等煉術。

  命名為——「箱庭的人偶(Lime 3)」。

  攤開斗篷,形成煉術陣。口中喃喃念了五次「醒來」。綁在手腕上的「克拉夫念珠」釋放出了足夠發動五次煉術的毒氣。從不釋放出如此多的量就發動不了來看,足以說明這個相當於第一冠術式的煉術規模之大,連蒂·琪都嗆得差點咳嗽。

  然後在發動的那一瞬間。

  蒂·琪的身影當場消失。

  之後什麼都不剩。

  唯獨警察軍本部的建築仍留在熊熊烈焰中。

  †

  老翁十分地疲倦。

  因為那天他從一大早就一直忙著準備。

  雖說身體仍硬朗,也已是年過七十的衰老身軀。光是到處走動就夠折騰人了,更別提他不假他人之手,獨力完成了一連串的作業。因為不能趕不上計劃實行的時間,所以也沒辦法悠哉進行,等他總算完成時差點忍不住癱軟在地。

  不過完成的只是準備而已,好戲反而接下來才要開始。

  心情像個少年般興奮高漲。與身體的疲勞相反,嘴邊浮現笑意。

  揚著滿是皺紋的嘴角,同時他突然心想。

  能夠深入本質理解自己——修納·維納這個垂垂老者的人,找遍全世界恐怕就只有一個。

  不,正確來說是以往從來沒有,未來也不可能出現半個。

  別提過去隸屬於守衛王宮的特務隊時的結界煉術師同僚,就連現在作為同伴協助自己的優貝歐魯·卡特榭雷提斯一干人,他們恐怕也都誤解自己了。

  前者不曉得修納是個喜好肢解少女、以此為樂的人。

  後者不曉得修納是個深愛著家人、品格高尚的人。

  無論哪一個,都是修納·維納這名人類的本質。

  打從他還在特務隊工作的年輕時代,就以綁架少女、用盡各種可能的方法加以肢解為樂。另一方面,如今的他依然一思及家人,內心就滿是敬愛與慈愛。

  心愛的家人——妻子、兒子與兒媳,還有孫子,大約在二十年前的意外中,修納一口氣失去了他們,但他無時無刻從未忘了這份想念他們的心情。真的就連一瞬間也沒忘。無論是勤於研究結界煉術的時候,或者肢解少女作為消遣的時候。

  他對殺戮一事不抱持罪惡感。他的愛情也絕無扭曲。兩種相反的性質共存於修納體內,絲毫沒有矛盾。仔細想想雖然有點奇怪,但沒辦法,事實就是這樣。他覺得就算說明了,別人也不可能理解,因此他從未向人解釋過。雖然直到最近才終於遇見有人能理解他的性癖好,但那個優貝歐魯或者雷德·歐塔姆也都是與家族愛無緣的個性。就算告訴他們,也只會被當作玩笑話吧。

  這輩子直到死為止,八成已注定不會有任何人瞭解他的本質了吧。

  他不覺得難過。年輕時雖然多少煩惱過,但他現在看開了。由於沒能向最心愛的妻子坦白,事到如今也沒有意義了。

  只不過他有些寂寞。

  因此修納很想留下自己曾經活過的證明。

  承襲他血緣的兒子早已身亡;假設仍健在好了,但也還不足以稱為曾經活過的證明。非得要是能夠具現出自己所擁有的雙面性質的東西不可。

  之所以助優貝歐魯一臂之力,簡單來說就是因為他覺得終於能實現這個願望。

  不知那名青年是從哪聽說的小道消息,他出現在自己眼前,如此說道。

  ——「我想請你破壞王城的結界」。

  就是這個!聽到這句話的瞬間,他如此確信。

  心愛的家人全都以身為煉術師的修納為榮。守護王宮的結界師——全國最偉大的工作。妻子相當體貼理解並支持常因公不歸的自己。兒子立志要走上與自己相同的道路,總是半開玩笑地說總有一天要成為煉術師,練就一身足以破壞父親搭建的結界的高強煉術。

  而很不可思議地,喜好肢解少女的性癖也連繫到了同一個終點。經過他研究煉術得到了一個成果,絕不能公諸於世的禁忌定律,也就是以生肝為原料來精製鍵器。

  於是老人矛盾的兩種生存方式,毫無衝突地結合為一了。

  過去自己所搭建的王宮守護結界,經由自己的手來加以破壞。

  以一個煉術師的身份超越過去的自己與同僚,就是他回報給家人的愛。而用來實踐這項偉業的,就是長年以來興趣的成果,活體鍵器。

  用來為人生劃下旬點,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修納站起駝背的身軀,仰望著矗立眼前的王城。

  準備已完成。七十二個手制的結界珠已在外圍的壕溝與樹叢間佈置完畢。以遠距離操作讓所有結界珠同時啟動,形成一個巨大的結界,強制覆蓋掉原本為王宮張開的結界——就類似小泡泡會被大泡泡溶解、吸收的原理。一旦成功,之後就只須破壞掉修納所張開的結界即可。特務隊以龐大人數不眠不休才能持續發動的結界煉術,一旦遭到破壞,勢必花上長時間才能再次發動。應該一整天都派不上用場了吧,要讓優貝歐魯完成目的是綽綽有餘。

  距離預定行動時刻還有一點時間,而且到現在也都還未收到「實行的信號」。

  但修納早已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臉上掩不住期待與興奮所帶來的笑意。

  自己恐怕會死吧。為了不讓守護對象受毒害波及,所有的結界煉術解除之後,毒氣將會向外側釋放。這是設計結界時就已設定好的最基本架構,連修納做的結界也不例外。換句話說,當王宮結界被破壞的同時,與結界規模成正比的高濃度毒氣將會擴散到王城週遭。就算他是再怎麼厲害的煉術師,衰老脆弱的身體不可能承受得了。

  即便這樣也無所謂。他反而還感到欣喜。

  沒想到自己竟能心滿意足地迎接死亡。想必一定也能夠前往天國吧。

  不曉得能不能與家人再次重逢。

  一面想著這些事,修納,維納一面等待著信號。

  天氣和煦,涼風吹拂,是個很適合赴死的好日子。他一面為自身的幸福心懷感激。
  
  †

  太陽西斜,差不多已到黃昏時分。

  這時候城裡市場的人潮差不多也開始變多了吧。

  最近都沒有上街買東西。內心一面懷念那陳列各式各樣商品、混雜卻又令人快樂的空氣,伊歐·特莉努一面茫然漫步於慰靈塔前的庭院。

  話雖如此,但她還未克服上街的恐懼。再說目前要上街也未免太輕率了。

  離在街角被襲擊的那天還經過不到半個月。

  伊歐被捲入的一連串騷動——鎖定國家重要人士進行的連續暗殺事件尚未解決。這一週以來,艾兒蒂和弗格也都忙著四處奔波。要是沒有收穫,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回來了;今天不曉得有沒有進展了呢?雖然她很希望今天一天平安無事地結束,但另一方面她也明白,若克服不了戰鬥,事件也絕對無法獲得解決。

  艾兒蒂出門執行任務,加上不能出城所以沒辦法購入材料做甜點,所以最近幾天都一直閒得發慌。起初,大病初癒的她覺得這樣倒也不錯,可是現在身體狀況已經完全恢復,精力多得無處發洩,因此思考的時間也自然變多了。至少要是工作也能多得像其他侍女一樣忙碌就好,但伊歐對外宣稱的職務是慰靈塔周邊的管理,說穿了就是閒職。

  無奈之下她只好逛逛庭園,半是把玩地拔除雜草,或者摘掉正要開始攀生的藤蔓。不過當然庭園也有專屬的園藝師,所以基本上都維持得很美麗。

  回房間裡看書算了,她心想。

  雖然這麼一來就名副其實成了怠忽職守,但反正也沒人會責備她。不如說,要是隨便亂晃被人看到她閒著沒事做,反倒才可能勾起同僚的嫉妒。不管是回房裡還是待在室外,都同樣令她靜不下心來。

  一面思考著這些事,雙腳一面步向庭園角落一棟供住宿的小屋——與其他侍女不同,只有伊歐一個人被賜予了這間像是家一樣的小屋。

  就是在這個時候,她感覺到了不尋常的氣息。

  與其說是氣息,不如以嘈雜來形容比較貼切。彷彿遠處有人正在騷鬧,又彷彿有某種東西正在接近。

  停下腳步環顧四周,豎耳聆聽。出身於山嶽地帶的她聽力很好。

  聽得見像是在叫喚的聲音。還聽見了類似拍動翅膀的聲音。是養在庭園裡的鳥逃跑了,侍女們正在騷動嗎?可是究竟真有體積大到氣息傳得到這裡的鳥嗎?會是哪個貴族從國外進口回來的珍禽嗎?

  怎樣都無所謂啦。不知為何,她沒辦法這麼想。

  伊歐從空氣間感受到一股異常焦急的氣氛。像是要證明她的猜疑無誤,鳥類振翅的聲音愈來愈大——逐漸接近。

  她看向聲音傳來的方位。一抬頭,天空、王城外牆、屋簷映入眼簾。

  然後看見了一個黑影。她不禁叫了出聲。

  「……咦?」

  她也沒有閒工夫為喉嚨溢出的呆滯聲音感到丟臉。

  因為映入眼簾的景象實在太過超脫現實。

  一隻鳥正飛在上空。

  不——是有只「奇怪的東西」正繞著王城周圍盤旋。

  那東西有一對翅膀,頭部像鷲鷹一樣,到這裡都還算正常。但不知為何,那個玩意居然有四隻腳。前半身像鳥,後半身卻像是獸類;身上長的也不是羽毛而是剛毛。那具軀幹讓她聯想到曾幾何時來訪匍都的珍奇小屋,在那裡所看到的獅子。

  綜觀整體。

  簡直就像在童話裡見到的鳥獸王(Griffon)。

  那個東西的影子落在外庭,身體在上空中飛行。時而降落屋簷、時而飛起,時而踹向尖塔轉換方向,看起來也有點像是繞著王城外牆在玩。

  抬頭瞻望了怪物的樣子幾秒後……

  「啊……啊……」

  伊歐當場癱坐在地。

  身體比內心搶先一步感到恐懼。

  怪物正在破壞王城。

  著地之處瓦片破碎,被踢到的地方磚頭崩場,四處都已殘破不堪。擁有純正的傳統與歷史、就連歷經市民革命也都未曾遭受破壞的王城——如今卻變成宛如閒置荒廢了十年般,慘不忍睹的模樣。

  怪物的鷲頭在空中四下張望,鎖定下一個落腳處。

  察覺到它視線的目標,伊歐不由得叫出聲。

  「……不行!」

  不可以。

  那裡是——那棟建築物不可以。

  但是她痛徹心屝的願望不可能傳得到怪物那裡。

  振翅的巨軀幾乎來到伊歐正上方,毫不客氣地攀住獨立於王城而建的一座塔。

  為了前王妃而打造的慰靈塔。換言之,也就是艾兒蒂的住處。

  獅子的後腳整個埋進磚瓦之間,禽鳥的前肢刺進屋簷裡。以細緻的磚瓦建成的塔,」一部分天花板與外牆因此而崩坍。

  悲傷的情緒淹沒了內心。為什麼?她心想。

  守護這座塔明明是她的職責。要是艾兒蒂——她的主人回來之後,見到這副景象會做何感想?棲身之處同時也是祭祀母親靈魂的場所,竟遭到殘忍的破壞。

  癱坐在當場的伊歐,只能茫然地仰望逐漸皸裂的高塔。

  因此她沒能注意到塔崩塌後自然會發生的後果。

  一旦遭到破壞,碎片當然就會從天而降。

  位處於正下方的自己又會變得如何。

  「啊……」

  坍落的磚瓦有如傾盆大雨。小則如孩童的頭,大則約如成人的身體。落下的碎片當然不可能避開還留在底下的她。

  等到威脅直逼眼前,她才終於發出驚叫。

  落下的其中一塊瓦礫,描繪出即將壓扁伊歐身軀的軌道。
  
  †

  仰望飛來的鳥獸王(Griffon)身姿,修納·維納滿意地微笑。

  它那盤旋於王城四周、踐踏屋簷、踢毀尖塔的模樣是如此壯大,不愧堪稱為幻獸。他心想,能親眼目睹這種珍奇之物,真是不枉費他活到這把年紀。

  可以的話,真想讓孫子也看看這幅景象。

  年幼的孫子喜好閱讀,特別喜愛專為孩童寫的童話和中世騎士故事。龍、三頭犬、蛇雞,還有鳥獸王。這些幻獸在現實昂首闊步的景象,想必他一定會看得很開心。

  ——一切全都成了往昔之夢。

  這隻鳥獸王(Griffon)的襲擊,也就是「行動開始的信號」。

  持有羽翼的巨大猛獸可以飛越王城的護城河、外園,對城堡外牆展開破壞。但不管它再怎麼使牆壁崩塌,也無法更進一步入侵內側——中庭以內更深處的地方。頂多就是被看不見的牆壁阻撓而撞傷鳥喙吧。

  姑且不論地面,就連上空甚至地底都被球形的結界給包覆住了。不分晝夜與季節、永無休止張開的結界,就是守護國王與王族的最後堡壘。

  結界有多麼堅固,他最清楚不過了。

  也很明白當結界消失時,王宮將多麼不堪一擊。

  優貝歐魯應該已經抵達了吧?或者還悠閒地在半路上逍遙?不管怎樣都好,反正也沒有想和他見最後一面的念頭。

  他從懷中掏出一顆蛋大的黑色球體。

  是結界的啟動鍵。只要打碎這個,佈置於王城周圍的七十二顆結界珠就會起連鎖反應跟著破裂,個別開啟煉獄之門、連接術式,展開遠超越守護王宮規模的結界。一旦守護結界被吸收,剩下的就只須靜待時機,讓結界還元成毒氣即可。

  他仰望王城。

  過去曾經侍奉的老東家,已在鳥獸王的襲擊下四處毀損。

  國王將會如何看待這場騷動?自從修納辭去王宮守護特務一職已過了十年,當年還年輕氣盛的國王,如今也已是壯年了吧。他是個稱職的國王。不過,也就只是稱職而已。他絕非昏君,儘管如此卻也遠稱不上是個名君——適合當今時代,作為國家的象徵無可挑剔,除此之外別無特色,僅只如此的器量。這樣的君主,究竟是否真有讓他賭上人生侍奉的價值?

  「……嗯。」

  一不小心就沉溺於緬懷過去,煩惱了一些不必要之事。

  國王什麼的,事到如今都無所謂了。王城的美好也不值得再去回顧。

  修納·維納所背負的使命,就是為自己的人生完美地劃下句點。

  將托著起動珠的掌心高舉到胸前。

  妻子、兒子、兒媳、孫子的面孔浮現心頭。回想至今以來所殺害的少女們,她們的哀號、血肉的觸感、內臟的手感、指尖劃過她們骨頭時的聲音、切斷血管時內心的痛快。

  「呵……呵。真是太滿足了。」

  個普通老人般和藹地微笑,結束自言自語,修納反轉掌心。

  起動珠落地。

  珠玉破碎的聲音既輕盈又刺耳,宛如孩童們的嬉鬧聲。
  
  †

  朝自己落下的瓦礫令她害怕得不禁閉上眼,而幾乎在同時,身體感覺到被人強力地拉了一把。待經過數秒,頭上也未傳來直接被砸中的衝擊,取而代之只有零星的細小石片掉落在頭髮與肩膀上。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眼前抱住她肩膀的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伊歐以顫抖的嘴唇呼喚她的名字。

  「啊……狄恩小姐?」

  艾莉絲·狄恩,本名艾莉絲·嘉立爾。「魔劍之母」的她是名留瑩國青史的人,然而對伊歐而言卻是同鄉的朋友。

  一具肉體擁有兩個靈魂,而那另一個靈魂則企圖取伊歐的性命——猛然想起弗格告訴她的話,伊歐反射性縮起身體,但又立刻否定。

  現在的這個人是伊歐所認識的「狄恩小姐」。

  令人聯想到母豹的銳利眼神與帶刺的氣息雖然可怕,但內心卻是非常溫柔。另一位「艾莉絲」卻是在柔和的表情下藏著無法窺探的恐怖個性。

  再說若是「那一位」的話,剛才就不可能對伊歐伸出援手。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因為王宮的守護結界並沒有包含到這裡。」

  手離開伊歐的肩膀,艾莉絲微微一笑。

  「拜此之賜我才能潛進這裡。不過倒是打昏了一個衛兵啦。」

  她笑著站起身。

  她的一隻手裡拿著一把劍。寬劍幅、有著一定厚度,刀身稍微有些短。好像是叫作彎刃大刀?伊歐回溯記憶。看樣子似乎是靠這把劍斬碎瓦礫的。

  「那個,真是非常謝謝你。」

  「因為我察覺到有騷動,為了保險起見才來看看,沒想到被第六感猜中了。」

  似乎是在回答伊歐最初的問題。
  
  「騷動?」

  劍尖指了指攀抓在塔上的鳥獸王。

  「因為你待在城裡所以才沒發現吧。現在外面正發生不得了的大事,『像那樣子的東西』正到處肆虐呢。那個渾帳……居然掀開了地獄的蓋子。」

  艾莉絲表情苦澀地憤憤說道。聽了她的說明,伊歐瞠圓了雙眼。

  艾兒蒂和弗格目前正外出執行任務。這麼一來,那兩人是不是正在跟那種怪物交戰?光是想像就令她害怕,內心不安得彷彿要撕裂了開來。

  舉著劍的艾莉絲狠狠回瞪正朝這裡俯視的鷲瞳。

  沉默的時間在緊張中持續流逝——過了一會,對峙無疾而終。

  鳥獸王別開視線,拍動翅膀飛上天空,就這麼離開慰靈塔,緩緩飛往反方向的尖塔。看樣子似乎不打算再回頭。

  「……呼。」

  她鬆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劍。

  但是緊接著。

  ——鏘!

  彷彿以鐵鎚使盡全力敲打石頭、尖銳又刺耳的轟聲震撼著耳膜。兩人反射性地搗住耳朵皺起眉頭,但緊接著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

  比起耳朵的刺痛,氣味更是強烈教人難受。

  「……!」

  兩人都嗆得猛烈咳嗽。甚至令嗅覺麻痺、灼燒肺部的這陣氣味是——

  「煉……咳咳!獄……的……」

  毒氣。而且是非比尋常的超高濃度。

  比艾兒蒂周圍散發的還要更強烈。別說身為煉術師的艾莉絲,就連耐性高的伊歐也甚至快要失去意識。

  肺部好熱,每一口呼吸都伴隨著劇痛。雖然勉強沒咳出血,但恐怕免不了縮減一個月的性命。掩住口鼻環顧四周,庭園裡可以看見摔落樹根旁的野鳥。

  ——照這情況看來,在城內值勤的衛兵和同僚侍女們或許都沒救了。

  「怎……麼回事?剛才的……那是……」

  「……你沒事嗎?真是不得了!」

  皺眉鐵青著臉的艾莉絲苦笑。然而視線憎惡地看向王城外壁。她嘖舌低喃:竟然做出這種好事!

  「大概是守護王宮的結界破了,剛才的是餘波吧……真是的,開什麼玩笑!王宮裡也就算了,但外頭工作的人可無法全身而退啊!」

  耐性差的人會像掉落庭園的野鳥一樣即刻暴斃,好則咳血暈厥吧。

  「如此一來王城的防衛已經不堪一擊了。那隻怪物沒多久就會回到這裡。」

  像是算準伊歐呼吸平復的時機,艾莉絲朝她伸手。

  「來吧,要逃命囉。」

  「咦……」

  伊歐對此感到意外——不如說,她沒料到艾莉絲會這麼說。

  「這裡已經不行了。」

  艾莉絲斷言。環視如今仍充斥著馥郁毒氣的庭園,以及變得殘破不堪的王城,她說道:

  「不是只有那隻怪物。王城很快就要成為戰場了。優貝歐魯那傢伙……就是襲擊你的那個雷德的同伴。那傢伙八成會攻進城裡吧,待在這裡也只是死路一條。」

  艾莉絲抓住伊歐的手,硬是讓她站起來。

  「先去我的藏身處吧,至少比較安全。」

  伊歐的思考一片混亂。

  「逃命」、「這裡已經不行了」、「王城將成為戰場」。她的理解到現在還追不上這些接踵而來的話語。

  她知道有怪物襲擊王城,而守護王宮的結界煉術被打破一事恐怕也是真的。這些似乎都是名叫優貝歐魯的人的陰謀,伊歐遭人襲擊也是那傢伙指使的。這麼一來,以不久前發生的議員失蹤事件為開端,所有的事情發展全連成了一線。

  簡單來說,艾兒蒂與弗格戰鬥的對象就是那個叫優貝歐魯的人,而他還將其他幻獸放生到大街上,所以艾兒蒂他們理所當然應該正在對付他——

  「請等一下。」

  伊歐試圖抵抗牽著她的手正打算邁步的艾莉絲。

  「怎麼了?沒空去拿忘記的東西了喔……」

  伊歐停下腳步。不是這樣的。她搖搖頭並調整呼吸。

  伊歐·特莉努清楚地告訴艾莉絲:

  「對不起,我不能去。我不能夠逃離這裡。」

  艾莉絲眯細雙眼。

  那大概類似一種責備任性孩童的視線。但或許因為她本身的相貌,那道視線銳利得宛如要射殺人,帶給伊歐很大的壓迫感。

  「怎麼回事?」

  逼問之聲一反先前的溫柔。伊歐明白,而且也很感謝她對自己如此認真地關心。可是答覆依舊是不變的。

  「對不起,我不能去。因為,我……」

  緊咬下唇,像要確認自身的意志般說道:

  「……我的工作就是等待。等待公主殿下回來。」

  沒錯。

  艾兒蒂和弗格如今正在戰鬥。

  兩人一定能戰勝敵人。等他們打倒幻獸,回到城裡打敗那個叫優貝歐魯的人,然後戰鬥結束回到這座塔時——笑著迎接他們就是伊歐的職責。對他們說一句「辛苦了,歡迎回來」就是自己的任務。

  他們兩人毫不逃避地戰鬥,所以自己也不可以逃跑。因為,除了伊歐以外,還有誰能為疲憊的兩人準備甜點和紅茶?除了伊歐以外,還有誰能為躲進被窩裡的艾兒蒂唱搖籃曲?

  她知道這樣的思考很不合理。在這種狀況下,她也不認為能夠回到一如以往的日常。但要是她放棄了——逃出這裡的話,艾兒蒂和弗格不就再也無法回覆平穩的日子了。

  「我是侍奉公主殿下的侍女,所以不能逃。我必須留在這裡,必須留下來等待她回來。」

  不知對方是否明白自己的意思,但伊歐還是語氣堅定地說道。

  「真是偉大的忠誠心。」

  過了一會,艾莉絲才平靜地說出這句話。

  「提到你所侍奉的公主殿下,也就是瑩國王家……拉耶家的人。」

  光是與她對上視線,身體就不禁畏縮。她的眼神裡充滿令人不寒而顫的殺意。

  不對,不是殺意。

  那是恨意。

  不是針對伊歐,八成是針對瑩國——這個國家的王族。

  「你應該也知道吧?瑩國王家過去在中世時代,對我們亂族是如何地趕盡殺絕,將我族人的首級曝屍荒野,手段強硬地逼迫我們服從。」

  當然不可能不知道。

  伊歐雖是混血,但也曾聽父母親說過亂族的歷史。民族的血統因瑩國人而變得稀薄,被迫處於貧困,淪落得不得不到匍都討生活——只能依賴支配者、被其所利用以生存下去,如此蠻不講理的規則仍根深蒂固地殘留在那個村落裡。

 「你要稱呼生於那種血緣的女人為主人嗎?向那種毫無顧忌踐踏我們的祖先、同胞屍體之人的子孫發誓效忠,甚至不惜奉獻生命?」

  老實說——亂族血統稀薄的伊歐,其實並不怎麼憎恨瑩國王家。

  伊歐本身並未深刻考慮過這種事。因為自己雖是亂族,但也是一個名叫伊歐·特莉努的人類。雖然確實抱有身為亂族的驕傲,但光有驕傲卻也無濟於事。再說不管過去有著什麼樣的歷史,把伊歐送來匍都謀生終究是雙親的選擇,不減少家裡的人口,日子就過不下去,因此她並不憎恨父母。同樣的道理,她也不恨瑩國與王族。

  想當然,艾莉絲卻不是這樣。

  身為純種的亂族,艾莉絲一定抱持著更複雜深刻的心境。因為她並未像伊歐這樣放棄思考,所以或許無法原諒伊歐的決定。

  但儘管如此。

  就像艾莉絲內心藏有身為亂族的驕傲,等同於此的心情——伊歐也有。

  「狄恩小姐……艾莉絲小姐。」

  伊歐笑了。

  抱持著覺悟與決心,凝視著對方的雙眼。

  「我侍奉公主殿下,並非因為她是王族。我確實頭腦不好,做事也不經大腦,作為亂族也只是個半吊子的混血。所以我不敢說自己絕對沒有這種天真的想法,覺得公主殿下實在美麗,不愧有著高貴的血統……」

  她儘可能地坦誠。

  絕無半點虛假。她不想以謊言敷衍流有相同血液的同胞。

  「但是我之所以侍奉公主殿下,是因為我身為亂族之前,更是一個名叫伊歐·特莉努的人。而公主殿下雖是公主,但在那之前更是我的……我們的艾兒蒂。」

  她想起艾兒蒂天真的笑容。

  想起她鬧彆扭時生氣的臉。

  哭泣的臉、睡著的臉、平靜的臉。她的氣息、一舉一動一一浮現。

  她的一舉手一投足全都那麼地惹人憐愛。血統什麼的根本就無所謂。連她的特異體質都早就不在乎了,更遑論去在意什麼血統。

  「艾兒蒂這個名字,是公主殿下還小的時候我替她取的。所以公主殿下對我和弗格來說都不是艾兒蒂米希雅公主,而是艾兒蒂,我就是為她命名的親人。那個人……不,那個女孩,她是我和弗格找到的,只屬於我們的寶物。」

  心中想到的全都一吐為快。

  或許會被艾莉絲討厭。或許她會瞧不起自己。但伊歐不在乎,因為這就是她的心情,沒有半點虛假。伊歐·特莉努就是這樣的人。所以,對不起——雙手緊緊握拳,抬頭看著眼前的對象。

  過沒多久。

  「……唉。」

  艾莉絲半是無奈地嘆息。

  同時不知為何,她看上去似乎很開心。

  「你知道嗎?亂族的女人都很專情喔,絕對不會背叛愛上的對象。所以你才不是什麼半吊子的混血,是貨真價實高潔而美麗的亂族女人。」

  她笑了。她對自己笑了。

  「艾莉絲小姐。」

  「我知道了。你就留在這裡等公主回來吧。公主的房間……是在塔底下吧?那裡的話,那傢伙應該也不會胡亂硬闖吧。」

  大姆指比了比慰靈塔示意。

  「不知為何我早就料到你會這麼說。抱歉試探了你一下……不過當然你若願意跟我一起走就再好不過了。」

  「對不起,謝謝你。」

  伊歐對她鞠躬行禮。艾莉絲溫柔撫摸她低下的頭。

  「你已經做好覺悟了吧?我可沒辦法一起留在這裡保護你喔。我還有必須完成的事,得先回藏身處才行。」

  「是,我會加油的。」

  伊歐頷首。艾莉絲摸索腰間,掏出腰帶裡夾著的東西。

  「這個先給你。」

  遞出的是條項鏈——不,是如項鏈般的東西。

  編成環狀的鎖鏈,前端扣著一塊垂墜狀的淚滴型金屬片。

  仔細看,不止一個。

  換言之,同樣造型的項鏈有兩條。

  「這是……什麼?」

  「一條給你。還有,等你的公主回來……到時你判斷情況,如果有必要的話,剩下的另一條就讓她戴上。我只是以防萬一做了最壞的打算,當然事情若不必戴上這個就解決則是再好不過了。」

  「這不是普通的項鏈,是嗎?」

  「是劍。」

  伊歐嚇了一跳。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那麼換言之這就是「艾莉絲的魔劍」其中之一吧。

  「坦白說,這孩子不是什麼佳作,反倒要歸類在性格惡劣的那一邊。可是就算給你普通的劍,你應該也不會使用吧?再說就現況來看,你所處的立場或許會轉往壞的方向。到時這就是你的最後手段……我這樣再三叮嚀你或許會覺得囉嗦,不過可以的話,不去使用絕對是最好的。」

  「你的意思是……」

  我先教你使用方法。接著——

  艾莉絲開始說明。

  內容很簡單易懂。

  同時伊歐總算明白,為什麼她會一臉嚴肅又為難的理由。

  ——照她的說明,這把劍的性格的確很惡劣。

  老實說,她不曉得到底是要陷入怎樣的狀況才有機會使用到「那種力量」,假設機會真的來了,她也絕不想使用。

  但另一方面,她也明白艾莉絲將這東西交給她絕非沒有意義。這條項鏈的力量,大概「持有它」這件事本身才是最重要的。為了將伊歐的覺悟以具體的形式表現出來。

  因此她收下了項鏈。

  一組對煉——第十二號魔劍,也就是「艾莉絲十二號」

  收下的鏈子遠遠比想像中更是輕盈,宛如羽毛一般。

  相對於鏈子的輕巧,伊歐反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

  基亞斯·梅涅克在城堡的中庭裡聽見結界崩毀的聲音。

  當然基亞斯不可能知道那聲音代表守護王宮的最後一道防線就此消滅。

  只不過——耳膜彷彿被玻璃碎片割劃,這種莫名的不快帶給他一種不祥的預感。

  城裡或許發生了異常事態。內心敲響了警鐘。

  他之所以人在中庭,是因為被傳喚而正在前往的途中。

  傳喚他的是夾在房間門縫裡的信——雖然筆跡不同,但署名是瑪格麗特。也許是請侍女代筆的吧。一定是因為考量到他目前的微妙立場,避諱以王族身份遞送親筆信件給他才出此下策,絕對錯不了。

  雖然擔心會不會在城門口就吃閉門羹,不過門衛輕易地就放行,他因此更加確確信。這果然是公主的安排。

  國內發生的議員連續失蹤事件,祖父涉嫌的可能性很高,因此身為孫子的自己也同樣在家中接受禁閉處分。原本理當沒有餘裕再去管他人的閒事才對。可是基亞斯滿腦子卻被思慕瑪格麗特的心情給支配了。

  未婚夫迪特王子遭到暗殺,瑩國國內如今發生異變,不知她會有多麼地沉浸於哀傷,內心會有多麼地不安。因此自己必須去安慰她才行。

  或許他只是想以對愛慕之人的擔憂,來掩蓋自己前途已染上絕望色彩的事實。基亞斯甚至一點也沒有想到「為瑪格麗特帶來不幸的究竟是誰的祖父?」如此理所當然的因果關係。就這麼來到王城。

  ——結果人才剛抵達,就聽到那陣異樣的爆轟聲。

  他直覺聯想到異變尚未結束。

  再加上王城周邊從剛才就騷動不已。遠處也傳來近似的震的悶響,彷彿王城正赤裸裸遭受投石機的攻擊。

  內心非常地不安,然而他卻沒有外出確認狀況,而是選擇前往王宮。

  他很擔心瑪格麗特。必須到她的身邊,由自己來保護她不可。因為她也同樣依賴基亞斯到甚至寄信給他。

  「……公主殿下。」

  嘴裡呢喃著,手隔著衣服揪住藏在懷裡的短刀。

  劍術的心得也只是作為貴族的嗜好大致學過毛皮而已。更遑論他所學的是劍術,對於短刀的技巧幾乎等同門外漢。可是這是梅涅克家代代相傳的護身用懷刀,據說過去基亞斯的祖先就是憑著這把刀打敗敵人,築起了無上的光榮。

  那麼這把短刀一定也會庇佑自己。他如此希望。

  基亞斯穿越中庭,踏進王宮。

  王宮裡比起平常還要來得出奇安靜,讓人感到一股無法言喻的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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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16 11:53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2-17 11:39 PM 編輯

第三章 猛獸於災禍中起舞
  
  大群的蛇雞一隻一隻分別細看,感覺也不是很難對付。

  不過這畢竟只是雷可利的感覺。卡爾布魯克·特菲是國內身手數一數二的天堂騎士,只要由他出馬,就算面對幻獸也等於像在對付嬰兒一樣。站在敵人的立場,只能說是它們的對手太強了。

  當然,以不具戰鬥技巧的一般人而言,蛇雞已經是過分可怕的怪物了。

  現在雷可利他們的所到之處——馬車通行的路旁到處橫屍遍野。有的被吃得肚破腸流;有的頭被打碎;有的嚥氣後乍看全身完好無缺,皮膚卻變成了紅黑色。也就是說

  蛇雞帶有毒性,雖然現狀並未陷入苦戰,但由此情報看來值得提防。

  既然不清楚毒性的種類,想以煉術解毒大概很困難。再者要是馬匹遇害的話行進也會中止。別說是馬了,就連車上的所有人也絕不能受到半點皮肉之傷。

  在理查德的鞭策下,馬車一面奔馳於「特區」大街,一面四處擊退蛇雞。攻擊距離遠的「艾莉絲七號」非常勝任由馬車上撲殺怪獸的任務,而親王駕御馬匹的技術也實在得心應手。沒意外的話,應該能一面順利驅逐怪物,一面就此逃進王城。

  「好了。問題在於能這樣持續到什麼時候。」

  雷可利鎮定地在馬車的座席上翹著二郎腿,把玩護身用短劍的同時自言自語道。

  聽力敏銳的理查德頭也不回地出聲:

  「雖然我很想把它們全數撲滅,但應該沒辦法吧。」

  「見好就收才是上上之策。」

  卡爾布魯克也表示同意。雖然動作看上去從容不迫,不過有他站在客席與駕駛座之間揮舞劍技,當然靠近的怪物全無漏網之魚被消滅殆盡。

  「應該已經殺了二十隻有吧。雖然不知道究竟還剩下多少……」

  「我們要是太出風頭就本末倒置了。」

  「特區」的居民,也就是雷可利的部下,他們應該全都抱有使命感,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也要讓雷可利他們逃到外面。儘管再怎麼不甘於屈居下風,但也不能夠白費他們的苦心。

  有鑑於理查德的立場,匍都變成這種狀況,有必要儘早回到王城對王屬軍下達指令。雖說王屬軍自從先前的「撕裂殺人魔」事件之後,由於人員短缺已形同虛設——現在回過頭想,優貝歐魯一定早就算準會這樣才計劃了那次事件。準備得真是周到,實在教人生氣。

  自從離開宅邸已大約經過了十五分鐘。十分鐘前還絡繹不絕朝他們襲擊而來的蛇雞(Basilisk),如今若他們不特地去找尋也已經看不見影子了。

  「殿下,差不多該朝王城出發了。」

  「嗯。已經大致撲殺得差不多,是時候了。」

  理查德揮鞭,變更馬車的方向。

  走東側的門穿越「特區」,就會來到直通王城的大馬路。大概不用三十分鐘就能到了吧。雖然很在意匍都現狀變得如何,也很想瞭解與「使徒」交戰的弗格他們的動向,但最首要的就是回城。

  在晃動的馬車上暗自思考著這件事,忽然間一個黑影進入雷可利的眼簾。

  「唔……」

  馬車前進的方向,也就是一出「特區」的大門前。

  有個看似人影的東西像要擋住去路般站在門口。

  理查德也注意到了那個影子。

  「喝!」

  他拉住韁繩讓馬車減速。

  隨著愈來愈近,人影的輪廓變得清晰。雷可利不禁瞪大眼睛。

  因為即使馬車已驅近,但人影依舊還是個黑影。

  她馬上就明白了原因。因為對方全身裡著特異的裝扮——一身漆黑。

  身穿一席喪服,頭戴薄紗帽,再加上覆蓋指尖的手套,全都宛如渲染了夜色般漆黑。而包裹在衣裝裡的人也是,無論髮色、眼瞳、抹在唇上的脂粉清一色都是黑的。與病態般的蒼白肌膚互相襯托,使其容貌顯得宛若失去了色彩。

  那個人影——年約二十左右的淑女,像是在恭迎馬車般淺淺一笑。

  「好久不見了,殿下。」

  理查德無法坐視馬車輾過立於門前的女子,必然停下馬車。

  好久不見,那個女人是這麼說的。那麼就是親王認識的人了吧。

  但是理查德卻沉默不語,似乎認不出對方是誰而感到困惑。

  雷可利凝視那名女子,搜索著記憶。姑且不論她一身漆黑的特異打扮,總覺得那五官似曾相識。是曾在哪見過嗎?還是曾經從遠處看過?

  「卡爾布魯克,你有印象嗎?」

  尋問管家,他細絲般的雙眼眯得更細了。管家喃喃地說:

  「莫非是……德雷伊安家的……」

  女人的神情一下子變得燦爛。

  「哎呀,您知道我嗎?我們是否曾經見過?」

  歪著頭,塗黑的嘴唇說道。

  緊接著,她的身後——四周圍開始騷動。

  「……!」

  建築物的暗影下,以及她喪服的衣擺。似乎事先藏身起來的蛇雞(Basilisk)大大小小共數十隻,個個都宛如仰慕母親般聚集到她身旁。

  其中較小的一隻拍動翅膀飛到女子的手臂上。

  「唔呵呵……呵呵。這些是我心愛的孩子們……你們覺得如何呀?」

  她落落大方地輕撫著蛇的胴體,臉頰貼蹭雞的頭。

  「哼,原來是這麼回事。難怪我就覺得這張臉好像在哪見過。」

  雷可利憤恨地緊咬牙根,手抵著下巴。

  「根本用不著見面,十年前,當時到處都看得到你跟你父親的通緝告示。」

  她從馬車上居高臨下地說道。

  因為這個女人無疑是雷可利他們的敵人。

  「伊莎·皮爾·德雷伊安。那個『幻想園藝師』……基爾奇·路馬·德雷伊安伯爵的遺女沒想到竟能長大成人,而且還步上父親犯罪的後塵。」

  女人——伊莎無言地笑了。

  乍看態度友好,笑容卻給人一種說不上來的扭曲感。彷彿感情與表情乖離,又彷彿徒有開心面容,內心裡其實一片空虛。

  「……原來如此,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

  理查德神情苦澀地開口:

  「在幻獸騷動發生之前,德雷伊安家與梅涅克家的交情確實很親密。但自那之後我聽說兩家就已不再來往了,所以完全漏掉了這個可能性。」

  「呵呵……是呀。要不是梅涅克叔叔伸出援手,我現在或許就過著流浪街頭、在匍都暗巷裡賣春的生活了吧?光是想像就可怕。我的貞操不是要給人類,而是要奉獻給這些孩子的。」

  一面親吻蛇的胴體,一面說出悖離常理的話語。

  他們更加確信了。這傢伙就和她父親一樣,是個不受道德約束的狂人。

  不管怎樣,對於事情一連串的發展,他們總算理解了。

  梅涅克伯爵從以前就是善於奸計之輩。

  過去德雷伊安染指煉禁術而沒落時,想必梅涅克也是認為將來或許有利用價值,所以才繼續保持往來的吧。由伊莎的口吻來看,似乎也有資金上的援助,好讓沒落貴族的獨生女得以健康地長大成人。

  十年前德雷伊安抱持的執念,已由被藏匿的女兒繼承了。而這件事被優貝歐魯這名男子給看中,於是便開花結果成就了如今對國家的這種叛亂行為。

  對梅涅克而言,他的失算之處就在於優貝歐魯超出了他的想像。本以為飼養了一名部下,哪知不但被竊取了人脈與棋子,到頭來還慘遭殺害。

  「是我的失策。要是能更早察覺這一點,或許就能預防事情的發生了。」

  理查德懊惱地說道。

  但這是他太過自責了。

  梅涅克和優貝歐魯暗中有所往來,也是僅約一個星期前才真相大白的事。就算再往前追溯他的來歷,也不可能從他過去與德雷伊安的交流就預測到幻獸的侵襲。實際上,就連國家諜報部與「雷可利」已傾全力調查,最後還是演變成了今日的事態。

  「殿下,您記起我的事了嗎?十年前德雷伊安家還在社交界出入時的事。」

  伊莎的口吻滿是懷念,聽得親王的心情十分沉重。

  「是啊,我想起來了。那位揪著我的袖子不肯鬆手、年幼可愛的女孩……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以這種方式再次重逢。」

  與親王相反,漆黑淑女的臉上綻開空洞而令人發寒的微笑。

  「讓您見笑了。當時的我非常喜歡殿下,也十分仰慕王家。真是既愚昧又不自量力。」

  嘻嘻,她輕聲笑著。那笑容宛如老嫗或小丑般別有深意,然後接著說道:

  「拉耶王家明明是該被徹底肅清、趕盡殺絕,可恨、可惡又骯髒的血脈才對。」

  她滿是開心又愉快——卻說著可怕的話。

  三人全都僵在原地。

  「我為何會在這裡,想必您已經明白了吧?應該不必再說明了吧,我回到匍都的理由。我其實根本一點也不想和你們交談。不光是身為王族的殿下,居住在這裡的所有人也一樣,光是和你們呼吸相同的空氣都教人難以忍受。」

  伊莎再次親吻站在手臂上的蛇雞(Basilisk)。

  「……所以就讓我們開始吧。呵呵。」

  臉上的笑容依舊,散發的氣息依舊很和善,唯獨口吐的話語是如此駭人——

  「我要替父親大人報仇。還有我最喜歡、最疼愛的孩子們的仇……去吧,蛇雞(Basilisk)們。把這些人吃乾抹淨,讓他們臟器的香味來填滿我的子宮!」

  一瞬間。

  數十隻蛇雞(Basilisk)一擁而上,朝雷可利三人襲來。

  「卡爾布魯克!」

  「是!」

  老管家回應主人的呼喚。

  一個揮動,「艾莉絲七號」便如鞭子般伸長,將整批怪物打落在地。但是區區一擊果然不足以將它們全數撲殺。雖然已有幾隻受到致命傷滾落在石板路上,但仍有半數儘管負傷卻還是再次抬起了頭。

  體積小的則是拍著羽翼在空中盤旋。

  「哼,區區的雞也敢如此猖狂。」

  如此一來不只前方,也必須得警戒兩旁、背後與上空了。

  「夫人,請到這裡來。」

  卡爾布魯克催促雷可利從客席轉移到駕駛座,也就是理查德的身旁。應該是判斷若不縮小範圍就難以盡到守護之責吧。

  而他本人則輕盈一躍,來到了馬背上。

  雙腳靈活地分別踩在並列的兩隻馬背上,重新舉劍擺好架勢。

  「請兩位小心腳邊,敵人也有可能從馬車下方攻擊。」

  「勞你費心了。」

  儘管理應是抱持著不安,理查德依舊不改毅然的態度。

  「嗯。親王殿下您客氣了,敝人不勝惶恐。」

  管家笑著——拉開劍舞的序幕。

  正面朝著伊莎,四肢看似無力,然而實際上握劍的手臂宛如與刀身化為一體。行云流水般的流暢動作,每一下都毫無浪費地確實擊落襲擊而來的蛇雞(Basilisk)。

  不管是來自身後、腳邊或者上空,卡爾布魯克一面計算敵人攻擊的時間差,一面細微地變換蛇腹劍的軌道,猶如結界般絲毫不放過任何一隻敵人。

  當然他的背後不可能長有眼睛。不但如此,他甚至更是眯細了細線般的雙眼,看樣子眼簾有一半以上幾乎閉著。換言之,卡爾布魯克靠的不是視力,而是憑藉著氣息來察知蛇雞(Basilisk)的位置,再確實地加以攻擊。

  「……了不起。」

  理查德不自覺地低聲讚歎。

  技巧幾乎堪稱為神技。

  不光是雷可利與理查德,就連兩匹拉車的馬也都毫髮無傷地完全守住。

  對手幾乎等於是沒有思考的牲畜,一旦被擊落,若一息尚存也就只會再次抬起頭撲襲而來。換句話說只要這樣持續下去,終究能將敵人全數殺盡,這種事不言而喻。

  五隻。十隻。十二隻。二十隻。

  小的只需一擊,大的也只要三擊就能解決。時而斬裂,時而打落在地,時而捲起拋向遠處——可悲的猛獸無法理解對手的實力究竟多麼驚人,只是一味在地面接連綻開鮮紅的血花。

  但儘管如此,雷可利仍舊無法安心。而別說實際戰鬥的卡爾布魯克,就連理查德也是緊張地抿緊雙唇。

  理由有二。

  一是這裡並非終點目的地。既然如此,直到蛇雞(Basilisk)全滅之前都無法掉以輕心。

  二是佇立在鐵門前的伊莎,她臉上至今仍保持著沉穩的笑容。

  單純只是連自己心愛的猛獸屍體逐漸堆積也令她享樂其中嗎?又或者是她還另外藏有一手?既然無從得知,那就絕不能大意。

  「呵呵……嘻嘻。」

  殘存的蛇雞(Basilisk)已為數不多,大約十隻左右。

  伊莎發出詭異的笑聲。

  「竟敢殺了我這麼多可愛的孩子。」

  怨恨的口氣與她美麗的容貌恰成反比,有如從地獄底部爬出的蜘蛛。

  「十年前也一樣,把我那些可愛的孩子都……那些下賤的王屬軍,居然毫不留情地殺害才剛從蒸餾器出生沒多久,毫無罪過的孩子們!」

  似乎是對她的話語起了反應,蛇雞(Basilisk)停止了攻勢。

  有的拉開距離;有的靠到主人腳邊;有的站到她肩上,像在擔心她似的擺動頭顱。動作完全稱不上可愛,只令人覺得可怕。儘管如此,憐惜這些怪物的伊莎卻溫柔地濡濕了雙眼。

  蒼白的指尖輕撫站在肩上的一隻蛇雞(Basilisk)。

  「你們是獵食者,比人類更優越,屬於吞食的一方。絕不能忘記這一點,聽懂了嗎……」

  身穿一席喪服,與隨侍的怪物說話的狂亂淑女。

  她的視線忽然投向這裡。

  原先穩重的神情驟然變得凌厲,眉毛扭曲,眼角上揚。

  伊莎·皮爾·德雷伊安放聲大叫:

  「讓我見識見識你們的狩獵!」

  攻擊再度開始。

  剩下的九隻一齊飛上天空。

  卡爾布魯克散發的氣息變得銳利,雷可利與理查德也擺出架勢。

  攻勢看似與剛才毫無變化。不對,不如說由於數量減少所以反倒顯得鬆散。攻擊來自上、右、前方。

  這麼一來,只要甩動一次「艾莉絲七號」不就全數擊落了嗎。

  任誰都是如此期待。然而緊接著——三人總算清楚明白,為何伊莎直到剛才都一副遊刃有餘的態度。

  前方,就在即將進入卡爾布魯克攻擊距離前,一隻蛇雞(Basilisk)忽然在空中仰頭。

  大大地撐開鳥喙,擺動著雞冠。

  「什麼……!」

  自喉嚨噴灑出漆黑的毒液。

  至今沒有任何一隻蛇雞(Basilisk)展現過這一招,突如其來的首次行動使得三人措手不及,就連「艾莉絲七號」也沒辦法應付這毒液。

  正面沐浴毒液的其中一匹馬高聲嘶叫,痛苦地抬起前腳暴動。站在它背上的卡爾布魯克立即躍到隔壁的另一隻馬背上。

  反應確實靈敏,但卻造成了一瞬間的可乘之機。

  彷彿算好了這一點,另一隻體型特別小的蛇雞(Basilisk)沿著馬車的車輪、穿過蛇腹劍的間隙,飛到他握著劍柄的手腕上。

  「唔!」

  袖子被鳥喙啄裂,裡頭滲出鮮血。

  身手不凡的老管家也被擺了一道。

  「嘻嘻。呵……唔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成功使役蛇雞(Basilisk)的黑衣淑女揚聲高笑。

  被毒液注入傷口,卡爾布魯克表情痛苦地跪地。

  雷可利愕然瞪大眼睛,感覺到體溫因造訪的危機而驟降。
  
  †
  
  被咬斷脖子斷氣的綺莉葉,癱軟地倒在石板路上。倒地的屍體壓爛了滾落地面的妮娜眼球,屍體落地的重擊聲摻雜著微弱的水氣。

  三頭犬(Kerberos)瞥了一眼吐出的屍體,便興味索然地轉過身。

  「哼,當不成人類的劣等品,連狗也不屑一顧嗎。」

  古多咧開嘴角說道,從他的眼神中感受不到絲毫同情或憐憫。他只是輕輕聳了聳肩,動作就像是在品評壞掉的道具。

  而實際上——他真的就只是將綺莉葉當作方便利用的道具罷了。他眼中根本瞧不起人造人這種存在,只把他們看成是道具,並沒有打算尊重他們的人格。

  當然,儘管這樣綺莉葉也不在意。

  她原本是這麼想的。

  但是,回想至今與古多的會話交流、對他萌生的感情,自己在這些上面所花費的勞力,她不禁心生後悔。甚至連剛才對他的失望與灰心也是。或許她的失望只不過是白費心力,她的灰心根本沒意義。

  「……可是即使如此,我還是不討厭你。」

  藍色的液體從建築物牆面浮出——自「群體」的溫床抽出身體,綺莉葉淺笑著說道。古多聽見聲音後停下腳步回頭。

  「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的任務已經結束了,為什麼又跑出來?他問的是這個意思吧。

  他的眼中看不見綺莉葉的人格,看不見她的感情。

  是因為覺得無須去關心她的人格與感情,所以對她口出傲慢之言。

  「我剛才被你殺掉了喔。所以我是什麼意思、接下來打算怎麼做……你應該明白吧?」

  「你在說什麼?在開玩笑嗎?」

  道具自作主張的行動雖令他感到不快,但他卻一點也不擔心道具會抱持自我意識反抗他。或者假使遭到反抗——

  「就為了無聊的事情而要麻煩我動手?明明是不及人類的家畜,卻連人類的命令也不肯服從,你還真是連廢物都稱不上的垃圾。」

  那麼便捨棄即可——他是這麼想的。

  青衣滴著水珠,將另一個自己從牆中拉出,同時自腰間抽出短杖。

  「是呀。」

  對於古多的言詞,她並未感到不快,也不覺得憎惡、憤怒或悲傷。

  她只是決定「放棄」了,僅此而已。

  「被當成道具,被人拋棄,或許都是身為『群體』的我的命運。因此關於這點我不打算辯駁。可是啊,古多大人……古多·雷雷伊斯。」

  兩個人又增加到了三人。然後在她增殖到第四人的時候,四人並排在一起笑了。

  「既然你要捨棄我這個道具,那麼我也要放棄繼續當被你利用的道具。我要照我想做的運用自己。」

  沒錯。

  既然被掄棄,那也沒辦法。

  這個有用的——名為「群體」的有用道具——

  「我身為道具的同時,也是個擁有自我的存在。那麼被稱做『我』的自我也決定了,要比你更能有效利用、而且比你更珍惜地使用名為『我』的道具!」

  就由身為人造人「第三環」的我來有效活用!

  三個綺莉葉分散開來,將古多與三頭犬團團包圍住。

  一個則作為號令兼後補,後退拉開距離。

  全員手腕都纏著「克拉夫念珠」,手持短杖。

  「原來如此。對新養的狗心生嫉妒,所以老狗打算反咬主人嗎?真無趣。」

  古多依舊出言不遜。看樣子他並未感到受威脅。

  兩個綺莉葉面朝古多。

  短杖在「煉鐵」的術式下生成刀刃,自左右兩側斬向古多。

  原以為古多會派三頭犬迎擊,怎料他卻親自應付。

  「哼。」

  隨意揮出的手臂上不知何時已裝備了厚重的手甲。是趁綺莉葉死亡之際裝上的吧。本以為他會掉以輕心,沒想到還真是意外地謹慎。

  連續發出兩道金屬與金屬的碰撞聲。

  鐵拳行云流水地對來自兩個方向的刀刃使出回擊。

  「嗚……!」

  綺莉葉們被強勁的力道彈飛了出去。才心想要調整著地姿勢時,對方已做出了追擊的動作——好快。

  以手肘為中心點,宛如甲殼的手甲使出迴旋般的攻擊。

  一人的頭蓋骨被敲碎,另一人被打破了內臟。

  每一擊的重量都非比尋常。吃驚地望著倒在石板路上手腳抽搐的兩個自己,剩下的綺莉葉之一對古多笑了。

  「沒想到你居然能戰鬥,真是意外。」

  本以為他是只擅長事務與頭腦勞力、弱不禁風的祭司。

  「禁數局的使命就是殲滅異教徒。而我則是局長喔?不可能手無縛雞之力吧?」

  「以前我抱住你的身體時,只覺得瘦弱啊。」

  無論胸膛或頸邊,都不記得有結實的肌肉能讓他做出如此猛烈的動作。

  「……難道你強化了身體?」

  有幾個煉術是可以提升身體機能。比如增幅肌肉的力量、強化反射神經、提升動態視力等等,無論哪一種就原理來說難度都不是很高。

  可是想當然爾,會使用的人少之又少。過度強化肌力或神經,一旦效果中斷,身體就必須承受相當大的負荷。更重要的是對體內施展煉術的話,這種行為也就等於將煉獄的毒氣注入肉體。換句話說,與其使用肉體強化系的煉術,絕大部分的人還是寧可選擇以普通的方式來鍛鍊身體。

  只有極少部分的例外。像是讓視力或聽力這種無法鍛鍊的部位暫時性強化,再者就是——腦筋不正常的人毫不顧慮自己的身體,硬是要使用。

  「這個國家的煉術師為何都不利用如此便利的方法?」

  像要誇示自己的力量般甩動手臂,古多咯咯地嗤笑。

  「反正異教徒都已注定要墜入地獄了,卻還貪生怕死,實在有夠滑稽。」

  「狂信徒不惜付出生命,難道就不滑稽嗎?」

  「當然。既然願意為神獻身,貪惜生命就等於違背教義。」

  「……那還真是令人高興。」

  但提到不愛惜身體,綺莉葉在經驗上可是更勝一籌。

  「『醒來』!華麗之谷/無底慾望/溶解/攪拌!」

  口中小聲地誦唱著咒語。

  既然對手強化了身體,那麼這邊也如法炮製即可。

  將提升肌肉與反射速度的第五冠術式「剛力」注入體內,手握孕生刀刃的短杖縱身一躍。拉近距離,朝著對手一口氣砍下去。

  即使彼此的間距縮短,古多仍紋風不動。

  剎那間她原以為是因為術式效果中斷所以來不及反應,結果卻非如此。

  眼看攻擊就快命中——冷不防的一陣衝擊橫向毆打綺莉葉的身體,令她甚至有種天翻地覆的錯覺。宛如遭到巨大鐵鎚毆打的衝擊。綺莉葉在石板路上翻滾,直到撞上建築物的牆壁才總算停了下來。

  「咳……嗚!」

  身體動彈不得。天旋地轉的視野裡,映照出黑色的巨大猛獸——三頭犬(Kerberos)。

  原來是遭受到怪獸的衝撞攻擊。

  綺莉葉並沒有忘了它的存在。她明明在挪動位置時一面提防著不被偷襲,才對古多發動了攻勢。然而——儘管對身體施加了強化術式,它還是以綺莉葉來不及反應的速度,由攻擊範圍外飛衝了過來。

  「哼。」

  對全身骨頭部碎了、橫躺在地的綺莉葉投以檢視的目光,古多頷首。

  「輕而易舉就凌駕了身體強化術式嗎,真不愧是怪物。」

  他走近三頭犬,輕輕撫摸它的身體。巨軀既柔韌卻也顯得結實有力。

  人類就連面對相較之下體積根本不及此的小型狼時,都難以抵抗只能任由宰殺。如此一想,三頭犬(Kerberos)具有壓倒性的戰鬥能力或許也是理所當然。更何況還是以煉禁術創造出來、超乎常規的猛獸,難怪強化術式在它眼前也毫無意義。

  可是——原本只打算小試一下身手,沒想到三人沒兩下就全滅了。

  「做好接下來的準備了嗎?」

  視線投向拉開距離補充人數的綺莉葉,古多一派從容地詢問。

  「沒想到你肯等我,還真是溫柔呢。」

  試圖隱藏額頭的冷汗,綺莉葉淺笑著回答。

  這次有五個人。好了,該採取哪種攻勢好呢?

  她一面思考,一面擺開架勢。

  「愚蠢之徒,我只是等到你增殖完而已。」

  古多露出下流的笑意。與此同時——

  伴隨著低吼,漆黑的巨軀朝其中一個綺莉葉飛撲而去。

  「……!」

  本想要退到後方閃避,怎料猛獸疾馳的速度更上一層樓。

  三個並列頭顱正中間的血盆大口早已將她的脖子咬得血肉橫飛。此時左右兩側的頭也分別盯上了別的——立於兩旁的綺莉葉。

  右前腳粗暴一揮,銳爪輕而易舉便將第二個綺莉葉撕裂得肚破腸流。右腳攻擊的同時,身體早已變換方向做好預備動作,準備朝反方向再次跳躍。正中央頭顱此刻仍叼著綺莉葉,左側頭顱也對著第三個綺莉葉當頭整顆咬下。若由旁人眼中看起來,速度快得彷彿綺莉葉自頸部以上瞬間消失。

  不消一秒,人數就已減至一半。

  站在距離三頭犬最遠位置的總司令——第六個綺莉葉慌忙掉頭,企圖逃進大馬路旁的小巷裡藏身。這可以說是非常正確的臨機判斷。

  因為剩下兩個人也在下一秒鐘遭到了撲殺。

  第四人在三頭犬的衝撞下內臟破裂。第五個則是被飛撲後壓倒在地,胴體被四分五裂斷成兩半。

  古多根本一步也沒離開原地,僅靠一隻三頭犬(Kerberos)就釀成了這副慘狀。

  綺莉葉咬牙切齒地躲在暗巷裡。

  先讓她使用「群體」的能力,然後一網打盡。簡單來說他的目的無疑是綺莉葉的增殖極限。這是熟知綺莉葉的能力,並且能行使出壓倒性戰鬥力的人才能採取的應戰方式。

  就現時點來說,綺莉葉尚殘留的增殖次數隻剩八人。

  先是與艾兒蒂和弗格,緊接著與妮娜·斯雷吉交手,連續戰鬥造成的過分消耗也是一個因素,但最大的問題還是在於古多和三頭犬(Kerberos)。才僅僅沒幾分鐘就已讓她消耗了十人,也就是總數的三分之一。

  即便這樣,卻也不能就此認輸。無論如何都一定要教那男人後悔。後悔捨棄了她——綺莉葉一事。

  首先必須想辦法解決三頭犬(Kerberos)。

  但是正面迎戰沒有勝算。雙方的身體能力落差太大,若想以數量取勝一定也只會跟剛才一樣,結果顯然易見。

  那麼該如何是好?

  三頭犬(Kerberos)。原本應該是只在童話或神話中出現的虛擬動物。戰勝它的方法豈不也只能求助於神話了嗎?

  正當思考到這一點,綺莉葉不禁喃喃自語。

  「……神話?」

  記得的確曾在哪讀過三頭犬登場的神話。是一個男人為了迎接已死戀人而前赴冥府的故事。面對半路殺出的地獄看門犬,他是如何應對的呢?

  ——或許有嘗試的價值。

  從暗巷裡窺探狀況。古多似乎不打算揪出逃跑的她,甚至連倒臥在地的綺莉葉都不屑一顧,自顧自地繼續前進。三頭犬(Kerberos)隨侍在側,繼續執行原先的目的,也就是襲擊匍都市民、破壞市街。

  綺莉葉走出暗巷再次站上大街,阻擋在他面前。

  「你要去哪裡?還沒結束呢。」

  古多眉頭一皺、不發一語,臉上露出索然無味的表情。

  站在他身旁的黑色巨軀睥睨著綺莉葉,三顆頭顱一齊吐舌舔唇。
  
  †
  
  揮下的短刀在鱗片表面留下了傷痕。

  然而厚實的鱗片比岩石來得更堅硬,弗格的刀鋒在刺進肉身之前就被阻擋了下來。

  「艾莉絲十六號」——就連以重達二十公斤的質量進行的攻擊,在面對超出五公尺的巨軀時也猶如以卵擊石。藉由吸噬毒氣強化肌肉後進行挑戰,才好不容易總算貫通鱗片。儘管以短刀刺擊,鱗片底下有的卻是更加堅厚的肌肉裝甲。

  艾兒蒂施放的「冰錐」與「利刺」也是相同情況。雖然有幾根成功刺進了皮膚,但對手雙翼一振,絕大部分都被拍落、防禦掉了。

  只要能鎖定要害,或許就有辦法打倒——這樣的希望也隨著戰鬥持續而逐漸被打消。龍的動作相當敏捷,絲毫不合乎那看似笨重的巨軀;更不用說它的每一下動作都實在太過孔武有力。或許對它來說只是輕輕一個小動作,可是萬一被打中就得做好免不了斷一、兩根骨頭的覺悟;若正面挨它全力一擊恐怕只得即刻斃命。

  拜身為「消失點」之賜,體能及治癒能力才勉強派上了用場,這就是現下的情況。

  自從與龍交戰開始已過了約十五分鐘。

  但弗格的主觀感覺卻彷彿已經歷了好幾個小時。

  不知經過了第幾次的交錯,弗格退避到艾兒蒂的「障壁」(Ehrle 2)內部重整態勢。

  令人驚訝的是,龍在這段期間也並未施加攻擊。大概是記取了教訓,就算對「障壁」(Ehrle 2)發動攻擊也無濟於事。它拉開距離重新擺好姿勢,露出獠牙瞪著這邊。

  「沒事吧?」

  看著肩膀起伏喘氣的弗格,艾兒蒂出聲問道。

  「嗯,不要緊……但也只是就目前暫時來說。」

  說些權宜的謊言使她安心並沒有意義,因此弗格實話實說。

  而這正是弗格與艾兒蒂於戰場上逐漸趨於對等關係的證明。

  「照這樣持續下去,狀況或許會漸漸變得不利。很可能正面吃上一擊就玩完了。老實說,必須找出決定性的致勝手段。」

  「……『幽闇』如何?」

  只要丟進別於此處的異空間,堅厚的鱗片確實也就不成問題了。

  可是究竟真能順利成功嗎?

  「你做得出能將那傢伙整個吞進去的開口嗎?再說對方還會飛。」

  與人類不同,對方很有可能藉由翅膀逃脫。既然如此這個辦法就不適合。

  「這個嘛……或許很困難。」

  他們幾乎已經試過了所有煉術。

  「烈焰」只是讓甲殼燒焦而已。至於「荊棘」也只在對方一個掙紮下就被扯斷了。像「冰錐」與「利刺」之類的堅硬物理攻擊雖然能勉強貫穿外鱗,但前提還是得要能確實刺進柔軟的要害。唯一讓他們覺得可能生效的「雷電」也僅能達到拖延效果。雙翼與表皮發揮了避雷針的功效,讓龍得以免於慘遭電擊。要是能連續施放或許還有希望,但很可惜「雷電」並撲能隨心所欲連續施展的單純煉術。

  勉強稱得上收穫的,就是敵人漸漸不再是未知的存在。

  對方會採取什麼動作、施展何種攻擊;哪裡柔軟、哪裡堅硬;行動能有多敏捷;能以多快的速度做出反應。他們透過觀察漸漸明白了這些事。幸好對方是猛獸,不曉得應該要刻意留一手。因此他們已經掌握了對手某種程度的實力。

  「我的伊帕西如何呀?弗格。」

  站在稍遠處觀戰的特莉艾拉開心地問道。

  在化為廢墟的咖啡廳,她從容地在露天座席就坐,模樣宛如觀眾。

  「很棘手,該說不愧是你創造出來的。」

  「哎呀,謝謝。」

  拾起掉落地面的陶瓷杯——理查德被使徒襲擊前所使用的杯子加以把玩,做出看似對於裡頭沒有茶而感到遺憾的動作,然後微笑說道:

  「在我所創造的成品當中,這個孩子是特別專為你們設計的喔。我參考優貝歐魯帶來的資料,儘可能讓它足以承受艾兒蒂小姐的攻擊。」

  原本只須當成玩笑話聽聽就算了,但是話語間的一部分讓人感覺不對勁。

  等到總算察覺問題點,弗格皺眉。

  「請等一下。你說『成品當中』?」

  難不成——

  對於弗格的疑問,特莉艾拉頷首。

  「哎呀,我沒有說嗎?是呀,匍都現在到處都是我的孩子們喔。」

  「……!」

  竟有這種事。弗格感覺背脊被澆了冰水。

  但是她所說的非常有可能。只不過因為這只龍太過巨大、超脫常識,才讓他們誤以為只有這一隻。

  「究竟還有多少像這樣子的怪物?」

  對方似乎也不打算隱瞞,很乾脆地回答。

  「加上與你們對戰的這只龍,其他還有三頭犬(Basilisk)、鳥獸王(Griffon),以及一大群的蛇雞(Basilisk)。要在短時間內大量生產真的很辛苦呢。哎呀,算了,抱怨話姑且先放一旁吧。」

  不,她之所以說得滔滔不絕,反倒是為了別的理由。

  「雖然我不曉得你們的同伴究竟能做到何種程度的應對,不過鳥獸王(Griffon)飛向的王城可沒有人能夠守護,應該會很不妙吧?」

  「你說王城……!」

  別無其他目的,為的就是令他們心生著急。

  幸好理查德目前有「雷可利之宴」保護。當然可以想見敵人應該也指派怪物去「特區」,不過既然有卡爾布魯克他們擔任護衛,那麼姑且還算安全。問題是留在王城裡的人。

  「伊歐。父親大人、瑪格麗特……」

  艾兒蒂茫然低喃。這三個人對艾兒蒂來說,不但是立即便浮現腦海的重要存在,同時,對她來說重要的人,這就是全部了。

  「放心,艾兒蒂。」

  弗格反射性地握住少女因害怕而開始顫抖的手。

  就如同弗格剛才帶給她的鼓勵一樣,是那麼地強而有力。

  「等把這裡解決掉,馬上趕去王城一定來得及。」

  「可是……」

  「要是焦急就會稱了對方的意,到時候連我們也會有危險。所以冷靜下來……再說王城是全匍都最堅固的要塞,沒那麼簡單就被攻破。」

  伊歐只須逃進塔底下即可。國王與瑪格麗特有王宮守護結界的保護。因此狀況並沒有我方所想像得危急——當然也不能夠太樂觀看待。

  問題在於那個鳥獸王(Griffon)有多大體積、是實力如何的怪物。要是比這只龍還更強大,或者實力足以打破結界煉術的話……

  一想到這,心情就無法鎮定。但現在不是表露不安的時候。

  艾兒蒂緊咬著下唇。

  泫然欲泣地低著頭,忍耐似的調整呼吸,然後抬起臉龐。

  「我知道了。」

  臉上仍揮不去陰霾,依然無法拭去恐懼。即便如此,眼神還是再次透出堅強的決心。

  「首先要打贏這傢伙。懂了嗎?」

  弗格對她露出一笑。見她點頭便鬆開手,再次提起短刀。

  雖然情勢迫使他們不得繼續悠閒下去,但敵人原本也不是花時間就能夠打倒的對手。長期戰對我方不利的事實依舊沒有改變,所以只能儘早找出勝算做出了斷。再來就向王城出發,守護王城。

  「艾兒蒂,十分鐘。」

  蹲下身體,一面準備再次開戰,弗格一面說道。

  「在這十分鐘裡,由我單獨當那傢伙的對手。你就趁這段期間恢復精力……只要能使出『霧雨』,我們就勝券在握了。」

  他並沒有什麼具體的對策。

  但能否使用「霧雨」將是左右戰術的極大關鍵。以束手無策的現狀來看,首先也只能讓戰況撐到能夠使出「霧雨」。

  幸好弗格只要能持續吞噬煉獄的毒氣,體力也就趨近於無限。光是像這樣站在艾兒蒂的身邊休息,體力就已幾乎回覆。

  再來就只須注意不被龍擊中。不要被一擊斃命或弄斷手腳。

  「呵呵,你真努力耶,弗格。」

  把玩著破掉的陶瓷杯,龍身後的特莉艾拉出言挑釁。

  「最壞的打算,不如就試著把我抓起來當人質如何?這個孩子把我當作是母親般仰慕,搞不好會因此而罷手喔?」

  「萬一沒罷手的話你又怎麼辦?」

  「到時候頂多我也一起死。」

  想當然弗格一點也沒打算嘗試這種瘋狂的方法。重點是特莉艾拉的狂言也只不過是拖延戰術,現下沒那個閒工夫去管她。

  身體一沉,聚力於雙腳。

  察覺到敵意,龍發出呼嚕嚕的低咆。

  發動「消失點」的能力,吸收身旁艾兒蒂散發出的花香——弗格再次縱身躍向血紅的龐然巨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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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17 12:00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2-17 11:39 PM 編輯

第四章 獵鹿摧花
  
  穿越久違的城門,感覺城門看起來已不復往日的莊嚴。

  或許是因為外牆已被事先放出的鳥獸王破壞得慘不忍睹吧。還是因為現場的衛兵倒地不起?又或者——單純只是因為自己正情緒高昂?

  優貝歐魯感到自己雀躍的心跳正逐漸加遽。

  他在來的路上看到了修納·維納的屍體。雖然成功破壞了結界煉術,但他也和城門衛兵一同沐浴在高濃度的毒氣下喪命了。就算是煉術師,看來老弱的肺腑果然還是難以承受。

  雖然內心為他的死亡哀悼,但沒空憑弔他的屍骨。有效運用修納爭取的時間才是為他最好的餞別。

  「可是這情況比預想的還要悽慘呢。」

  走在身旁的雷德·歐塔姆環視著四周苦笑。

  不只衛兵,就連碰巧進城的貴族,甚至連養在中庭的魚或野鳥也慘遭波及。遍地可見受毒氣所害的屍體。

  也零星可見負責警備的煉術師。他們雖總算免去了一死,但有的痛苦跌坐在地,有的面對慘狀正驚慌失措,有的正在照顧倒地之人。當然,只要一被優貝歐魯發現就格殺勿論——即便是負責守護王宮特殊任務的結界煉術師們也不例外。

  「該不會前方也是跟剛才一樣的慘狀吧?」

  在中庭通往王宮的門前停下腳步,雷德出聲問道。

  「放心,結界內側應該沒事才對。」

  解除結界煉術時所施放的毒氣,全都會朝界外釋出。不管結界規模再怎麼巨大,原理應該都不變。

  「不過就算受到了波及,對我們來說也沒差,只是省去動手的麻煩罷了。」

  「哈,這倒也是。」

  邊聊著些不著邊際的話,推開門走進王宮。

  宮內一片沉寂。似乎鳥獸王(Griffon)來襲之前早就已沒什麼人進出了。

  原本優貝歐魯也就是為此目的而謀劃了之前的騷動。

  由於議員接連失蹤的事件勃發,怯懦的貴族們都逃離匍都前往郊區了,進出王城的人也勢必因此減少。護城的衛兵以及王屬軍自從「撕裂殺人魔」事件之後,也一直持續著慢性人員短缺;加上日前親王理查德為了欺敵搜查而外出,本來就為數僅少的人力更是因此而被分散。再加上來襲的鳥獸王(Griffon),剩下的煉術師不可能不去加以對付。

  換言之,一切全都在優貝歐魯的計算之中。

  環繞王宮的迴廊以及通往二樓王座大廳的螺旋梯都杳無人煙。

  不過這倒不是因為人手短缺。殘存兵力恐怕都聚集在王座大廳守護著國王。不愧是精挑細選出來的能手。

  「準備好了嗎?」

  一面從容地步上階梯,一面詢問雷德。

  「不曉得會有多少人?五十人嗎?」

  搭擋也態度悠哉地回以輕浮笑容。

  「沒那麼多,頂多三十人左右吧。」

  「哈哈,沒什麼兩樣嘛。」

  「意思就是不管三十人還是五十人,都不是你的對手囉?」

  「還好啦。」

  雷德神色自若地頷首。看樣子他也不打算謙虛。

  當然,他不是瞧不起王屬軍。

  「好!」

  來到螺旋梯的終點,站在大門前。

  那是一扇甚至讓人抬頭才能盡收眼底、與城內裝飾相比華美程度更勝一籌的對開式門扉。

  「要華麗地把門轟開嗎?首領。」

  雷德舉起右手——液態金屬所形成的義肢「艾莉絲五號」。解除膚色的擬態,顯露出暗金屬色的表面。接著內側浮現戰裂,啪喀啪喀地逐漸碎開。與狀如棘刺般伸長的五指加起來看,整體就像是一隻身軀扁平的蜘蛛。

  掌心的那一面,也就是「艾莉絲五號」的內部本身則畫有密密麻麻的複雜紋路——煉術陣。整隻手伸展開之後紋路也接合,呈現出完整的形狀。

  「結果上次沒機會嘗試啊,這個。都是那小鬼害的。」

  「放心,現在沒有人會吸噬你的毒氣。」

  將長刀自腰際的刀鞘抽出。

  「請別連國王也都順勢殺了喔。」

  「我可不敢擔保。畢竟是初次應用於實戰……你又如何?那個東西。」

  「誰知道,這也是第一次用於實戰。」

  望著赤裸的刀身。

  呈現極平緩弧度的細劍,長約一公尺。

  白濁而帶點半透明的刀身,看起來就像是毛玻璃,或者可形容像朝陽下閃閃生輝的湖面。

  「你知道嗎,雷德。」

  凝視著那別具風格的奇異刀刃,優貝歐魯說道:

  「聽說在遙遠的東方國家,自古以來就將王比喻為鹿。在憑刀劍與血光以下犯上為理所當然的時代……篡奪王位或許就是一種類似狩獵的娛樂。」

  「原來如此,所以我們接下來就是要去獵鹿是吧?」

  雷德半摻玩笑地笑著回應。

  「沒錯。由我先來打草驚蛇吧。」

  握住刀柄的手施力——朝門輕輕一揮。

  「……唔。」

  成果令他們不禁瞪圓了眼。

  鋼鐵製的門屝被俐落地斬成了兩半。

  殘餘的只有輕盈、宛如撕裂薄紗的手感。

  「唷~真嚇人。」

  雷德聳肩的同時,被斬斷的鐵門緩緩倒向另一側。

  撲鼻的白檀薰香,是王所在的聖域特有的高貴空氣。

  「好,獵鹿之前就先來獵兔吧……國王陛下,初次見面,你好嗎?」

  雷德·歐塔姆舉起預備發動煉術的右手,狂妄地踏入王座大廳。一路走過的地方留下了濃烈的血腥與鐵鏽味,甚至足以掩蓋白檀的香氣。

  對此,優貝歐魯雖覺得有失風趣卻也感到安心,跟著走進王座大廳。

  ——那麼,是該讓這白檀也染上血腥與鐵鏽味了。
  
  †

  同一時間,基亞斯·梅涅克來到後宮。

  王城的一樓位居王宮最深處,幾乎在王座大廳的正下方。這裡是王族女性居住的區域。

  若在平時,像基亞斯這種區區伯爵家的人根本不被允許踏進這種地方。然而當下就連最低必要的護衛都沒有,呈現毫無防備的狀態——不如說,應該保衛後宮的近衛兵與基亞斯相反,全都逃到城外去了。

  這半是巧合,半是必然。

  衛兵們完全陷入混亂。因為不但童話裡的怪物飛繞普城周圍肆虐,這種異常事態實在太超脫常識;再加上還發生了守護結界被打破——這種前所未有的大事。

  怪物出現的消息才剛傳進近衛兵耳裡,王宮外的近衛隊長就沐浴在毒氣下暈厥了,指揮系統呈現癱瘓。結果怪物出沒的惡耗中途就斷了傳令,士兵們完全陷入恐慌狀態。

  護衛王室的近衛兵遇敵逃亡,這種事本不該被允許發生。可是自從幾個月前便接連發生的怪事,造成王屬軍的人員慢性短缺,導致近衛兵不但使命感薄弱,而且又都是些缺乏經驗的新人,甚至大多是低階貴族的次男或三男。過分依賴強力的守護結界,搞得必須最為鞏固的王宮卻變得薄弱,只能說很諷刺。

  但結果這也同時佐證了一件事,王家的權威於現代僅只是如此。

  與絕對君權的時代不同,國家的主權被分散給了市民與議員。這種情況下,願意賭命守護王室的人必然也會減少。

  在優貝歐魯的周到策劃下演出的混亂,以及國家目前的情勢。兩者不知幸或不幸而重疊造成的結果——讓基亞斯毫無滯礙地抵達了公主的寢室前。

  最先發現並責怪他的,是在房門外待機的兩名貼身侍女。

  她們發出「噫!」的驚呼聲,害怕似的僵在原地。

  這也難怪。與低層的平民不同,公主的貼身侍女是不諳世事的貴族千金。光是有陌生男人走進後宮,就很可能嚇得她們昏倒。

  「你……你是誰?」

  「我是基亞斯·梅涅克伯爵。收到公主的信前來赴約。」

  雖然報上了名號,卻只是讓她們顫抖的眼神更加不知所措。

  「……你們不曉得現在外頭是什麼情況嗎?」

  進一步向她們詢問,但反應仍舊沒變。

  這也難怪。怪物的事,基亞斯也是直到剛剛才曉得。

  他偶然聽到驚慌失措逃命的近衛兵談話,才知道了這件事。雖然一時之間難以相信,但地震般的聲響一直斷斷續續傳出,充分煽動了他的危機意識。再加上走到王宮如此深處都沒什麼人煙,無論如何事態肯定有異。

  ——這群近衛兵也不向後宮報告異狀就自顧自地逃了嗎!

  真是群不配做騎士的愚蠢之徒。基亞斯緊咬著唇。

  儘管如此,公主也已經不要緊了,因為有自己在。

  「公主殿下!是我,基亞斯!」

  他無視侍女逕自敲門。

  「這裡很危險!請快點逃命!」

  「……基亞斯大人?」

  不知敲了第幾下,門裡才傳出戰戰兢兢的聲音。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您會在這裡……」

  她的回應聽起來微微有些不對勁。

  歸根究柢寫信找他來的明明就是公主,卻問他「為什麼在這裡」,這不是很奇怪嗎?不過重新思考後,他猜測意思應該是「明明約在中庭,為什麼跑到後宮來」。基亞斯堅信「那封信是公主給他的」。

  「抱歉違背約定跑來這裡!可是事態緊急!聽說城外有怪物肆虐……不,或許您很難相信……」

  就連他自己也還是半信半疑,因而含糊其詞。

  「可是在下卻沒有遭受衛兵阻攔走到了這裡,請您明察,目前城裡發生了怪事。公主殿下要是留在這裡會有危險,因此在下才斗膽前來!」

  他半是喊叫,說著說著話語間漸漸夾帶了激動。

  基亞斯賭命地勸說。只因為擔憂瑪格麗特——他心愛的人。

  「求求您,請您開門!至少讓我見您一面!」

  拳頭使勁地捶打房門,一點也沒發覺對方或許會因而感到害怕。

  最後,在他第五次敲門時。

  「我知道了,基亞斯大人。」

  ——對他來說真是相當幸運。

  瑪格麗特年紀尚輕,未曾深入參與國事。又接到德國王子遭暗殺的噩耗而心慌意亂,因而對於國內情勢疏於關心。

  換言之,對於梅涅克伯爵因叛國而被問罪一事她並不知情。她不曉得基亞斯因為有協助犯罪的可能而正受到禁閉處分。

  對於公主來說,基亞斯·梅涅克——依然還是在那個舞會之夜救了自己、值得信賴的青梅竹馬。

  「請進,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房門開啟,心愛的公主戰戰兢兢地探出臉來。

  久違不見的瑪格麗特顯得有些憔悴。基亞斯拚命按捺著情不自禁想抱緊她的衝動,以沉穩的態度行了一禮笑道:

  「謝謝您,公主殿下。」

  忠實遵從著敬愛的已逝祖父的教誨,無論何時都要保持紳士的風度。

  「請放心,我一定會守護您。」
  
  †
  
  卡爾布魯克受傷的部位是右手腕。

  那是他使劍的慣用手。

  當然,以卡爾布魯克的本事來說,就算只有一隻左手也絲毫不減他的戰鬥能力。而且「艾莉絲七號」是能接收使用者的意志自在活動的劍,就這層意義而書,區區的擦傷完全構不成障礙。

  只不過,前提要只是「區區的擦傷」。

  「嘻嘻,真遺憾!太遺憾了!」

  伊莎·德雷伊安以老嫗般的聲音嗤笑。歪斜著身體、躬著背的動作也是一樣,與她美麗的容姿完全不相襯,反倒增長了可怕。

  「你已經完蛋了。這些孩子的毒可是非常非常厲害的喔!儘管驚慌吧。驚慌失措然後難看地倒地打滾吧。呵呵……嘻嘻、嘻嘻、哈哈哈!」

  那究竟是瘋狂到了盡頭,抑或是孤獨的成長過程所導致?

  失去了身為重罪犯的父親,領地遭到沒收,仰賴私下援助而孤獨地生活——在無法整理、日漸化為廢墟的舊德雷伊安宅邸裡,心懷對國家與王家的怨恨,十年以來都在為父親與幻獸們服喪,最後造成的結果嗎?

  當然,現在不是同情她的時候。

  「卡爾布魯克,如何?」

  依然坐在駕駛座,雷可利向管家詢問。

  背後雖流著冷汗,但並未表現於態度上。

  「有點傷腦筋。」

  與說出口的話相反,老管家臉上也同樣冷靜。

  他抽下繫著長褲的腰帶,緊緊勒住自己的上臂止血。一連串的動作毫不遲疑且迅速,中毒後的臨機應變十分完美。

  當然,這也只不過是應急處理。不管將血流束得多緊,毒總會擴散開來。無論是即效性、遲效性、會帶來何種破壞都一樣。

  回想剛才看見的屍體。看似同樣因蛇雞(Basilisk)之毒而遇害——由皮膚蛻變成紅黑色來看,很可能不只有神經毒,也包含出血毒。

  「……雷可利大人。」

  鄰座的理查德心急如焚而鐵青著臉。雖然無論何時都不失威嚴是身為施政者與王族必備的能力,但面對這種情況,這樣的要求大概有些殘酷。他不像自己一樣,對於卡爾布魯克有著絕對的信賴。

  「放心,殿下。」

  因此雷可利該做的,就是繼續保持高傲不羈的態度。

  「我的管家不是會因這點程度就動搖的男人。你說是吧?」

  「當然,夫人。」

  卡爾布魯克站起身。

  不盡快處理的話,毒就會竄遍全身。到時別說自己了,連主人和親王都會沒命。明明處於這種窘境——然而卻不見他有絲毫焦急的跡象,仍是如此地威風凜凜。

  「嘻嘻、嘻?……那是什麼態度?一點也不有趣。」

  抽搐著臉頰、面帶嘲笑的伊莎嘖舌。

  「只咬一下不夠嗎?那就再多咬幾下……」

  「不,恕我敬謝不敏。」

  管家毫不留情地拒絕,揮出左手。

  即便不是慣用手,使出「艾莉絲七號」的動作也完全同樣地——不,甚至更超乎想像地精準。

  剩下的蛇雞瞬間就被打落地。

  扣掉在中毒那一剎那的攻防砍死的那一隻,殘存數量有八。不到一眨眼時間,全都躺在石板路上了。

  「什……」

  伊莎蹙眉。雖然有幾隻還一息尚存,但無疑也都身負重傷。伊莎總算領悟這下子無法再次追擊施毒。

  但她想像得太天真了。

  她太過小看卡爾布魯克·特菲這個男人。

  幾乎在制伏了所有蛇雞(Basilisk)的同時,管家縱身一躍。

  由靜到動,舉手投足甚至令人錯以為是閃電。他從馬背落地,丟下手中的「艾莉絲七號」,粗暴地一把抓起倒在附近、體型較小的蛇雞(Basilisk)。

  勉強一息尚存的怪禽在他手中掙扎,但脖子被揪住而逃不了。

  揪著蛇雞(Basilisk)、雙腳一蹬,用力勒緊蛇雞(Basilisk)的脖子,指尖靈活地對頭部施壓使其張開鳥喙。然後——

  「恕我失禮。」

  簡短的一句話,不知是否有傳進伊莎耳裡。

  蛇雞的嘴巴被硬生生推向伊莎的手腕——衣袖裡。

  「……咦?」

  被勒緊的脖子突然獲得解放,牲畜自然會驚慌。對著直到剛才都還仰慕、依偎著的飼主的手腕,蛇雞(Basilisk)一口咬下。

  幾秒後。

  一身黑衣的淑女總算發覺自己手腕流出的血所代表的意義,因而陷入錯亂。

  「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直到剛才都還冷靜地佇立一旁,此時態度一轉,發出尖銳的叫聲盤蹲在地。

  「毒!有毒!骯髒的毒居然進到了我的身體裡!」

  她再也無法保持從容。

  顧不得披頭散髮、薄紗帽落地,她捲起衣袖露出被蛇雞(Basilisk)所咬的傷口。「竟敢如此!竟敢做這種事!這個低級的畜牲!竟敢咬我……咬我這個飼主,沒用的廢物!果然不該急著趕時間!就因為急著趕工才會發生這種事,才會變成這樣!可惡的畜牲!」緊接著是一連串的咒罵。明明剛才都還那麼疼愛地撫摸蛇雞(Basilisk),現在卻用盡了不堪入耳的言詞咒罵。

  「哎呀哎呀,這才是你的本性嗎?」

  似乎是沒聽到雷可利的嘲諷。

  伊莎一面尖聲叫喚,一面撩起裙襬。

  袒露出的大腿上綁著一條皮繩,繫著一根透明的玻璃試管。

  以軟木塞封口的管中裝著透明的液體。在她摘下那根試管的同時。

  卡爾布魯克手中不知何時已再次握著「艾莉絲七號」。

  「……再次冒犯了。」

  搶走了玻璃試管。

  「啊、啊啊啊啊……做什麼?」

  ——一切都按照卡爾布魯克的計劃進行。

  「還我!那個是……!」

  無視伊莎的吶喊,他從容不迫地走回馬車,然後將玻璃試管交給雷可利,伸出自己的右手。

  「夫人,能拜託您嗎?」

  「哼,居然使喚主人,你架子也變得很大了嘛。」

  「實在慚愧。」

  戲譫似的交談著,雷可利亮出護身用短刀。操作著安裝在劍柄上的鍵器,以「愚者之石」啟動煉術。

  相當於第五冠術式的極初步醫療煉術——「血尖針」(Erno 7)。

  短刀的形狀開始變化,前端形成分岔——內部具細管的針,以及吸打藥物的小型管狀哪筒。醫生們都理所當然地使用這種金屬加工煉術。裝在玻璃試管內的血清,不消數秒就被打進了卡爾布魯克體內。

  「嗯……如此一來總算獲救了。」

  「藥效沒那麼快。或許身體暫時會很不適,到王城之前你就先休息吧。」

  「哎,當真著實慚愧。」

  「噫噫噫——!還我!把那個還來!還給我——!」

  雙膝跪地的伊莎放聲淒叫,聲音焦急得彷彿快要嘔出血。

  不知是否擔心主人,一隻奄奄一息的蛇雞(Basilisk)虛弱地爬近她腳邊。但她卻看也不看一眼。拳頭懊惱地搥打著石板路,就連不慎連累蛇雞(Basilisk)、打爛了其身軀也似乎沒注意到。

  「……真是驚人。」

  理查德滿臉打從心底讚歎的神情。

  「你知道她持有解毒劑嗎?」

  「終究只是猜測而已。不枉費我這一番確認。」

  以施毒為手段的人,手邊準備瞭解毒劑的可能性非常高,因為有必要在萬一自己不慎中毒時進行處置。

  當然也有可能打從一開始,自身體內就已有了抗體。或者腦袋的螺絲完全鬆脫,根本就沒帶解毒劑也是有可能。以結果來說,伊莎·德雷伊安則是完全循規蹈矩地具備著一般人的常識。

  「萬一沒有血清的話你該怎麼辦?」

  不過對出身良好的王族來說,如此的攻防果然還是太過超乎想像了。理查德半是啞然地再次質疑。

  得到的則是不以為意的回答。

  「是的。到時候只需在毒素擴散前砍掉手臂即可。」

  「……原來如此。」

  親王先是啞口無言,接下來像是看開似的笑著聳聳肩。

  「我總算明白為什麼雷可利大人能保持冷靜了。」

  「您過獎了,在下只是個保住了手臂而感到放心的膽小鬼……好了。」

  卡爾布魯克回頭,視線回到伊莎身上。

  「看起來你已經沒有血清了,接下來該如何呢?」

  直到剛才都還一再反覆、令人感到刺耳的激烈咒罵已經消失。如今只剩下一個模樣悽慘絕倫的女子依然蹲踞在地,紊亂而痛苦地喘息。

  「噫……咳……哈!救、救我……」

  一手按著喉嚨,一手胡亂抓著石板路,乞求似的抬頭望著他們。

  漆黑的衣衫凌亂不整,看起來就像潑灑了一地的墨汁。

  「伊莎·皮爾·德雷伊安。」

  馬車上,理查德依舊紋風不動地坐在駕駛座上說道:

  「我不是不同情你的際遇。」

  態度與方才截然不同,莊嚴得甚至可說是冷漠,高貴得宛若無情——那是完全壓抑了私情、身為執政者的面容。

  「我想起了十年前,那個緊抓著我衣袖不放的你。模樣既天真又惹人憐愛。」

  光聽言詞還尚有人情味,但是聲音裡卻聽不見一絲的感情。姑且不論內心如何,他完全表現出了寒冰般的威嚴,以及鋼鐵般的高傲不羈。

  同情與仁慈是沒有意義的。

  因為理查德並不打算饒她一條生路。

  「我想要將對於伊莎·皮爾·德雷伊安這名少女的記憶,就這麼停留在那個時候。我只想將那個可愛又天真無邪的笑容保存於心。」

  「不……要,救救……為什麼,連我、都……我絕不原諒……」

  看樣子她的意識已經朦朧不清。體內的毛細血管被破壞,連陶瓷般的肌膚也開始染上瘀黑。她既未對傷口進行急救措施,也不像卡爾布魯克一樣擁有強健的體力,因此理所當然——毒很快就竄遍了全身。

  「我並不乞求原諒。王家的……為政者的歷史早已塗滿了鮮血。要是一一拘泥於這種事,我是沒辦法活下去的。」

  理查德揮舞馬車的鞭子。不知是因為毒沒有進到體內,又或是比起人類更有抵抗力,正面沐浴毒素的那一匹馬早已回覆平靜。雖然不知道一陣子之後還能否生龍活虎,但看樣子暫時還能工作。

  「永別了,伊莎。至少我將不會忘記你。我相信這會是對你最好的憑弔。」

  就連這句話裡也不帶一絲感情。

  他是否真的不會將她忘了,又是否當真覺得這樣就足以作為對她的憑弔,無法辨別這之間的真偽。

  但是理查德握著韁繩的手卻微微打顫。

  車輪通過了伊莎·皮爾·德雷伊安的身旁。她的身體依舊微弱地顫抖不已,口中喃喃地不知在念些什麼。是怨嘆、乞憐還是懺悔,如今都已無從得知了。

  「多花了不必要的時間,我們快點趕去王城吧。」

  親王的低喃混在車輪的聲音裡消失了。

  真是場災難啊——雷可利小聲地嘆息著說道。回首看向身後,垂死的蛇雞(Basilisk)們正用盡最後的力氣,聚集到可悲的女人身邊。
  
  †
  
  對於擋住去路的綺莉葉,古多·雷雷伊斯面無表情地加以睥睨。

  這也就代表他對綺莉葉已不再抱有任何一絲期待——不管是作為道具、敵人、障礙,或者是玩具。

  這也無可厚非。被三頭犬(Kerberos)當作破布般玩弄,甚至無法抵抗地被四分五裂,在他面前出盡了醜態。在他眼中看來,就等於是被一顆路邊的石頭礙事地擋住了去路。

  但是綺莉葉本人並不打算滿足於此評價。

  「你要去哪裡?還沒結束呢。」

  她露出狂妄的笑容。

  古多眉頭一皺說道:

  「想玩的話,等到下次滿月不就得了?」

  換言之是在勸告她——要挑戰等到下次更新增殖極限的次數再來。不對,是侮蔑。

  「你以為我等得了嗎?搞不好還不到下次滿月,你就先死了也說不定啊。」

  「或許如此吧。」

  強化煉術會顯著地縮短壽命。像古多這種原本體型就屬瘦弱且不擅於戰鬥的人,要發揮出那麼強大的力量,別說肌肉或反射神經了,鐵定也有強化動態視力和心肺機能。反作用力和煉術的使用量成正比,必定會造成不可小的負荷。

  這也意味著古多愈是使用煉術,愈是步上自我毀滅一途。

  「我想起了神話。」

  綺莉葉聳聳肩,平靜地開始敘述。

  「記得應該是伎國的吧?登場人物的名字我忘了,是有三頭犬(Kerberos)出現的故事。劇情是在說一位吟遊詩人為了帶回被蛇咬死的戀人而前往冥府……你知道嗎?」

  「沒興趣。」

  得到的回應很冷淡。

  「我的大腦沒有空間去記什麼異教的傳說。再說就算這個怪物出現在異教徒的神話裡,也改變不了它是下賤道具的事實。」

  「沒錯,你就是這個樣子。」

  他是真的不知道那個故事嗎?還是聽過但不記得了?

  又或者他其實知道,只是懶得去回想?

  但正因為這份傲慢,絕對會讓他嘗到敗北。

  「……/將……/鐵鎚……」

  「嗯?」

  古多偏著頭環視四周。應該是微微聽見了聲音吧。

  「賴以依靠……/渾……沌/累加。」

  再次聽見聲音。比剛才稍微大聲了一些,也傳到綺莉葉的耳邊。

  「是誰?」

  似乎判斷出了那是人類的聲音。不過看來他沒能理解「讓他聽見了聲音的意義」。人類的耳朵與大腦只要聽見片段「聲音」,就會認定是有意義的「文章」,會下意識想要采究出意義。因此他沒有察覺到。

  意義什麼的,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沒錯,沒有意義。干涉煉獄毒氣的咒語,並不具備作為文章的意義。

  綺莉葉對每一個字眼都聽得一清二楚。

  不如說,那些字句都是出於綺莉葉本人的口中。

  「因災禍而困惑/於困惑中尋求依靠/其為一心一意/懷抱怨嘆。」

  綺莉葉呢喃。是在三頭犬(Kerberos)的後方,剛才被古多打爛內臟而奄奄一息的綺莉葉。

  「襲捲病疫/重疊離去/舍起憂愁/沉濁逝去。」

  因三頭犬(Kerberos)而粉身碎骨,瀕死狀態的綺莉葉呢喃。

  「陷入恍惚的無底之沼啊/瞠目結舌的滄海水滴啊/遵從四十六之枷鎖。」

  被三頭犬(Kerberos)的爪子撕裂了五臟六腑的綺莉葉,氣若游絲地呢喃。

  「淫靡/淫猥/猥瑣/以貞淑之名義/奉獻經血吧。」

  被三頭犬(Kerberos)衝撞而內臟破裂的綺莉葉,意識朦朧地呢喃。

  「靠近/歸還/屍骸化為花/花化為腐肉/腐肉化為蝴蝶/蝴蝶化為研缽。」

  身軀因三頭犬(Kerberos)而斷成兩半的綺莉葉讒雷媚語般呢喃。

  是綺莉葉擅長的招式,藉由集團詠唱咒語來達成高位術式的即效發動。

  施術者是先前戰鬥時分裂出的十人當中,倖免於即刻斃命的五人。

  發動的術式有兩個——一是很單純的術式,剛才已經完成發動了。現在正進行詠唱的,是要在最初的術式結束後接著使用。

  原本需要更冗長的詞彙,但由於在創成之際已準備了原料,因此大幅縮減了必要的咒語。而原料簡單地說,就是鮮血。

  從即死的四人加上五個施術者身上汩汩溢出,綺莉葉自身的血。

  「……你這傢伙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古多總算開始對她奇怪的態度感到疑惑。然而視線的目標卻是站在眼前、毫髮無傷的綺莉葉,而不是身後垂死的那一票綺莉葉。

  「已經太遲了。」

  她以下巴示意古多身旁的三頭犬(Kerberos)。

  「就讓我來告訴你吧,你斷言不感興趣的神話內容。」

  三頭犬(Kerberos)不知何時已四肢彎曲地趴伏在石板路上。

  全身放鬆了力氣,三顆頭低垂得幾乎貼到地面。

  三個下巴都打著大大的呵欠,六張眼簾全都緩緩垂下。

  「難道說……」

  雖然總算發現,但已經太遲了。

  「為了尋回戀人而前往冥府的吟遊詩人啊……對著阻擋去路的地獄看門犬彈奏豎琴、吟唱歌曲,使其『入睡』了喔。」

  第六冠術式「黃昏之歌」(Ellentina 1)

  是在醫療上經常使用,創成麻醉藥的單純煉術。綺莉葉將自己被三頭犬(Kerberos)吞進胃裡的血轉變成了麻醉藥。不用說,她儘可能將濃度提升到了極限。

  「……給我醒來!」

  古多臉色驟然大變,痛毆著三頭犬(Kerberos)。但是不可能起什麼效果。麻醉的威力非常高,甚至足以匹敵第三冠術式,照理說無論多麼超脫常軌的猛獸都不可能抗拒得了。即便如此,明明就算立即昏倒也不足為奇,三頭犬卻只是緩緩進入夢鄉,真不愧是怪獸。

  ——不過萬一真的醒來就麻煩了,因此她早就做好了接下來的準備。

  「古多大人,請你看看身後吧?」

  術式早已完成發動,創成也結束了。

  「什……麼?」

  回過身的古多認出了那個東西,驚愕地不禁倒退。

  「第一冠術式『伽藍舞』。」(Shuravina 5)

  綺莉葉笑著念出那個名字。

  以深紅的液體形成的巨大刀刃。

  宛如將一塊長方形斜向切開——有著一面傾斜刀刃的梯形,換言之就是與作為斷頭台使用的東西造型相同的斧頭。不同點在於大小,長度約有三公尺,橫幅約一公尺。以及——

  「你知道嗎?這是假想生物喔。」

  特性是具有生命,能呼應施術者的意志飛行。

  要不是以鮮血為原料,必須的咒語則遠超過綺莉葉所詠唱的三倍。術式的規模之大,原本別說五個人,就算數十個人也勉強才能發動。不但擁有傲人的壓倒性破壞力,還能夠高速飛行並且自由操作,因此被定位為相當於戰略兵器的第一冠術式。

  能停留在現世的時間僅只有一分鐘——但已經綽綽有餘了。

  綺莉葉高舉右手開始進行操作。

  首先對付的不是古多,而是沉睡的三頭犬(Kerberos)。

  斷頭台亮著利刃,瞄準三頭犬(Kerberos)的頭部,自上空垂直落下。

  就連石綿般的剛毛與覆著肌肉這層鎧甲的肥厚頸項也不足與之匹敵。利刃高速而細微地震動,光是接觸到就足以斬削岩石。想當然,毫無防備地熟睡是不可能閃得掉。

  三顆頭顱滾落石板路。甚至沒有發出臨死的哀號,地獄看門犬就此斷氣。

  「混蛋!」

  古多終於激動了起來。這代表他再次將綺莉葉視為敵人、視為障礙。

  瞪視的臉色交雜著敵意與怨恨。這也難怪,為了在神的名義下對異教徒施予制裁,武器——有用的道具被奪走了。況且還是經由已被自己捨棄、理應毫無價值的道具之手。

  裝備著手甲的兩隻手舉起,對準綺莉葉。

  不知是否因為憤怒,拳頭大大地搖擺不定,因此與剛才不同,要迎擊是輕而易舉。

  「哈……儘管放馬過來吧,祭司大人!」

  綺莉葉對自身發動「剛力」(Torque 3),擺出迎戰架勢。

  雙臂在頭上交叉,架開了對方筆直揮出的右拳。緊接著對準她腹部而來的左拳則由於姿勢失去平衡而威力大減,因此她只是轉個身躲開。

  閃躲的同時身體迴旋踢出一擊,直接擊中古多的側腹部。

  綺莉葉的小腿感受得到他肋骨斷裂的觸感。

  「嗚……喔喔喔喔!」

  憤怒得失去理智的古多毫不在意,朝她猛衝了過來。不知是使用了治癒煉術緩急,還是麻痺了痛覺,總之無論如何都只是徒減壽命。

  生命這種東西,並不是用來如此浪費。

  因為大發雷霆導致削減生命,這種愚行遠遠稱不上是殉教。

  換句話說——這個男人終究也只是個人類。

  什麼討伐異教徒、為了證明信仰而獻身、在種的名義下特意犯罪,要是沒有這些崇高的大義名分,就只不過是在浪費生命。死亡明明就不是那麼沉重的東西,而是更無趣、更無力、更無益的,單純只是一種現象。要是親自挺身朝毀滅前進,明明就只是徒留空虛的愚行而已。

  ——比方說,就像這樣。

  毫不閃避,正面挨受敵人的衝撞。

  綺莉葉口吐鮮血、身體如落葉般彈飛出去,但臉上卻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接招吧!」

  說話的同時,綺莉葉的身體宛如被針戳破的氣球般爆了開來。

  是事先暗藏的煉術造成的自爆。

  「什……?」

  橫飛的血沫、四肢、內臟朝四面八方迸散,遮蔽了古多的視線。骨頭的碎片高速飛彈到皮膚上。古多在千鈞一髮之際反射性地舉起手保護顏面,但這動作反倒成了致命的關鍵。

  「吶,古多大人。」

  「就像以前那樣,」

  「讓我抱著你吧!」

  在綺莉葉詠唱「伽藍舞」(Shuravina 5)咒語的同時偷偷增殖的三人,從古多背後緊抱住他的身體。一人抱著腳,一人抓著背後,一人挽著手臂。當然,三人都以術式將身體強化到了極限,術式強烈的程度甚至一分鐘之後將會因反作用力而吐血斃命。

  古多的喉嚨溢出哀號。

  腳筋傳出斷裂的聲音,內臟發出潰爛的聲音,手臂傳來骨折的聲音。

  而行動受到拘束的古多,眼前浮現正鎖定他的斷頭台之刃。

  藉由綺莉葉們的鮮血、藉由浪費生命所創造而成——有著無機物外形的假想生物。

  「讓我告訴你吧,古多·雷雷伊斯。」

  在「伽藍舞」(Shuravina 5)的一旁,石板路上浮現青色的液體、逐漸擴散的同時,第四個綺莉葉狂妄地笑道。

  「這就叫做浪費生命。我既無信仰也無信念,單純半是打趣地玩弄自己的生死……理解了嗎?區區的人類,別小看人造人!」

  「你……這傢伙,你這傢伙,像你這種傢伙,竟敢妨礙我!妨礙我……妨礙我的信仰,妨礙我殉教!」

  聽了他的吶喊,緊貼著古多的三個綺莉葉輪流笑道。

  「沒錯,信仰這玩意根本沒意義,根本談不上殉教。你將在這裡白白死去。」

  「所以至少讓我們陪你上路吧。」

  「是呀,由我們來替你領路。由我們這些不受神的祝福而生的畸形靈魂。」

  「你將會被我們帶走,既不會上天堂也不會下地獄。」

  「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而是去到與神毫無瓜葛的無底黑暗。」

  就暫且將那裡稱為——煉獄吧。

  「住手,快住手!」

  「不行。」

  站在古多眼前的綺莉葉把手高舉,操作浮在上空的「伽藍舞」(Shuravina 5)。

  鮮血造就的斷頭台劃破了風落下,從斜上方對準角度高速來襲。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嘎啊!」

  臨死的哀號慘絕人寰,毫無一絲的莊嚴與崇高。八成也不帶有對神的祈禱。

  巨大的利刃毫不仁慈地將古多的身軀——以及三個綺莉葉一起一刀兩斷。

  八個肉塊癱倒於石板路上。

  兩塊原本是人類,六塊是人造人。「伽藍舞」(Shuravina 5)解除之後變回血液,如傾盆大雨般滴落在交雜的肉片上。在那後方則是遭到斬首的三頭怪物,以及橫屍遍野的綺莉葉屍體。

  ——這幅驚人的景象哪裡談得上神的存在?

  無情地俯視這一切,獨自殘存的綺莉葉緊咬著唇。

  「再見了,古多大人,到那個世界和我相親相愛吧。」

  餞別的話語是對著誰說的呢?

  人造人蹙眉緊握著雙拳。儘管如此,卻仍是面露嘲弄的神情孤獨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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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17 12:07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2-17 11:38 PM 編輯

第五章 於火焰與怨嘆之中
  
  眼下展開的一連串戰鬥實在太過於驚悚,太過超脫現實。

  她甚至心生懷疑,或許這只是一場幻覺。她甚至還妄想會不會是因為失去了慣用眼,所以剩下的左眼開始映出冥府的景色。

  妮娜·斯雷吉在集合住宅的屋頂上,茫然地俯瞰綺莉葉的戰鬥。

  她是剛剛才發現底下傳出騷鬧聲。爬到屋簷邊往下偷看,一部分是為了逃避被挖出右眼的疼痛與絕望。

  雖然是下意識的行為,但是目的成功了。

  展現於眼前的悽慘地獄景象,甚至使她將右眼的事拋諸腦後。

  首先是擁有漆黑巨軀的怪物——三頭犬(Kerberos)。應該只會出現於神話世界的幻想生物,竟然在現世裡咆哮、低吼、到處肆虐。

  而擋在領著那頭怪物的男人前方的,是剛才奪走了妮娜重要的慣用眼的人,那個可恨的人造人——綺莉葉。起初雖然單方面慘遭虐殺,但不久前剛發動了驚人的煉術,將三頭犬和男人都殘殺殆盡。

  一切都太令人難以置信,簡直不像這世上的光景。這個匍都是她生長的城市,再熟悉不過的故鄉。這裡明明不該被那種東西玷污才對。

  「噫呀~真不得了~」

  然而——

  耳邊突兀傳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於是回過頭。

  尖頂帽、黑大衣,還有畫在臉頰上的淚珠圖案。

  不知何時來到此地的蒂·琪·萊姆在妮娜身邊坐下。

  「你……」

  「不愧是人造人,我從沒看過那種戰鬥方式。真有趣,嗯。」

  她大笑著指向地上展開的地獄風景,看似非常開心。

  「我說妮娜,那個的來龍去脈你全都看見了嗎?」

  她天真無邪地向妮娜發問。

  她無視於妮娜失去了一隻右眼,彷彿沒注意到。不可能真的沒注意到,八成是對她來說「怎樣都無所謂」。

  對於她的道德觀感,妮娜並非不感覺異常,也不是不生氣。但是向蒂·琪這樣的人尋求關照或安慰本身就是種無意義之事,再說現在根本不是為這種事而責備她的時候

  「蒂·琪·萊姆,比起人造人,另一隻怪物的問題才比較大吧?」

  妮娜站起身,從胸前皮帶上綁著的小置物袋裡掏出繃帶及紗布。一面替自己的右眼做急救處置,一面對神色詫異的蒂·琪說道。

  「倒在底下的三頭犬(Kerberos)屍體……那是以煉禁術創造出的生物吧。」

  妮娜也是個煉術師,因此馬上就看出來了。

  而且她也十足地瞭解煉禁術是多麼罪孽深重的東西。

  自己的眼球被人挖掉這檔事,與之相較根本算不了什麼。因為犯下如此重罪不但是最大的禁忌,而且對匍都只會造成破壞,百害而無一利。就算失去了右眼——慣用眼,既然身為活在瑩國的煉術師,她認為有必要對此加以抵制。

  「開什麼玩笑。就算再怎麼對於逮捕我們束手無策,人手再怎麼不夠……好歹也是王家,居然利用那種怪物,不可原諒!」

  語氣中抱著憤怒與正義感說道。

  她拾起掉落一旁的愛槍抱在胸前。即便纏上繃帶仍止不住疼痛的右眼窩,彷彿被火點燃了一般。雖然不曉得等於已被斷送狙擊手生命的自己還能派上多少用場,但為了保護匍都,她也要幫忙優貝歐魯——

  「我說啊,妮娜。」

  蒂·琪悠哉地出聲叫她,像是對激動得一頭熱的她潑了一盆冷水。

  與其形容悠哉,不如說蒂·琪似乎感到不可思議而一臉怔然還比較貼切。

  「你在說什麼啊?」

  蒂·琪居然如此問她。

  「你還問我什麼……你也看到那隻三頭犬(Kerberos)了吧?」

  「呃,看是看到了沒錯。」

  「那是以煉禁術創造出的禁忌生物。那種東西不能誕生到這世界上。」

  「嗯,是啊。是這樣沒錯啦……所以呢?」

  所以?不是這麼問的吧!雖然從以前就這麼覺得了,這個女孩有點奇怪,欠缺道德觀念。她果然不配當優貝歐魯的同伴吧?

  「啊,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對她投以責備的瞪視,結果蒂·琪的臉色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

  總算理解似的雙掌一拍,一身魔女裝扮的少女說道:

  「也就是說,原來妮娜是『這麼想』的吧?」

  「……咦?」

  不懂她話裡的意思,這次換妮娜愣住了。

  蒂·琪站起身,燦爛地笑開來。

  「原來如此~的確也不是不能以那種角度來看嘛!那隻巨犬是我們的敵人,而人造人女孩在跟它戰鬥……也就代表是王家以煉禁術將那隻狗放到街上的嘛!為了收拾我們跟人造人女孩!」

  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按著肚子嘻嘻哈哈的,吵鬧地放聲大笑。

  「啊哈哈哈哈!太奇怪了!你居然會那麼想!原來你的腦子是這樣的呀!」

  蒂·琪就這樣子盡情地縱聲大笑了好一會兒——接著臉色驟然一變。她緊抿著唇,睜圓了眯細的眼,幾乎面無表情地睥睨著妮娜。

  然後她蹲下,雙手拄著臉頰,把臉逼近到幾乎快要接吻的距離。

  「我說啊,妮娜,你太奇怪了。」

  她烙下這句話。

  「啊……?」

  妮娜將蒂,琪視為精神有所欠缺而瞧不起,但比起被對方當作不正常的憤怒,妮娜感受到的更是深深的疑惑。為什麼對方如此判斷自己?對於目瞪口呆的妮娜,蒂·琪以令人摸不透、但卻甚至讓人感覺冷漠的無機質語氣說道:

  「我想你應該也知道,我的頭腦很瘋狂。可是啊,儘管瘋狂,但我還是知道什麼是壞事、什麼不壞。至少我知道我們現在正在做非常壞、非常邪惡的事。優貝是個非常非常惡劣的傢伙,至少這一點我還分得清楚。」

  「優貝歐魯大人是……」

  壞人?怎麼可能。他不是為了糾正墮落的王家與腐敗的政治,所以才挺身而戰的嗎?只能稱作正義,不可能是壞人。

  「像你這樣才是最罪孽深重的。」

  蒂·琪斷言道。

  盯著妮娜的視線空洞而不帶感情,聲音裡淨是輕蔑。

  「分不清好壞,自以為是善的一方,一點都不抱持懷疑。然後還自以為是地強迫週遭服從自己的正義。這就是罪惡。已經超越了是好是壞的問題,這樣是很不可取的。」

  不光是向著妮娜,彷彿也向著遠處的某人般憤憤說道:

  「曾經是我爸爸媽媽的人,他們也跟妮娜一樣,深信自己是對的。所以他們不認同也不接受違背他們想法的人。妮娜,我告訴你。不知道你信或是不信,不過我告訴你。」

  然後。

  蒂·琪的唇角再次浮現笑容。

  與剛才不同,那笑容帶有一點不祥、看起來就像個人類——換言之就是混雜了憎恨與嘲諷,讓人感受到女性情念的笑意。

  「創造幻獸的就是優貝。而且優貝說他已經不再需要你,只要有我就夠了。和優貝一起行兇的女孩子……只要我就夠了。」

  妮娜的身體開始不住打顫。

  她無法認同蒂·琪的話。她無法接受。這一定是在說謊。明明是這麼想,但不知為何卻止不住顫抖。內心裡亂成一團。那個人烙印在她記憶中最重要部分的笑容——優貝歐魯的笑容,她突然想不起來了。

  「再見囉,妮娜。我得去辦優貝拜託的事,所以我走囉。」

  聽起來像是譏諷。優貝歐魯重視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蒂·琪·萊姆宛如妖精般,由集合住宅的屋頂上縱身一躍。

  降落地點的前方有著綺莉葉這個人造人以及人造怪物三頭犬(Kerberos)的屍體。她所說的有事要辦,是和那些有關嗎?比起自己,優貝歐魯更加重視煉禁術創造出的禁忌生物嗎?如此一來,果真是他創造了那個生物、打算破壞匍都嗎?

  疑問接二連三浮現,接著又消失。

  不知為何,她感覺冷得彷彿置身寒冬一樣。妮娜雙手抱緊自己。身體止不住發抖。

  換言之,意味著絕望確實存在於自己的心中。
  
  †
  
  一抵達王城,雷可利他們馬上察覺到異變。

  不如說是一目瞭然。王城的徹底變貌已可如此形容。

  首先是外觀。外牆處處可見崩塌,猶如棄置了十年未經整修般慘不忍睹。屋頂的一部分坍落,幾座尖塔也從中折成兩半,直到半天之前都還散發的絢麗與莊嚴,已完全被頹廢與淒涼給取代。

  城裡更是悽慘。到處可見守城衛兵與恰巧造訪的貴族橫屍遍野。有幾個人遭到砍殺,但剩下的幾乎毫髮無傷。多數的人口吐鮮血,中庭的池面可見魚群翻著白肚。換句話說,是高濃度毒氣造成的即刻暴斃。

  城內鴉雀無聲,與平日的靜謐不同,空氣間飄蕩著危險的氣息。

  很明顯是王宮的守護結界被打破了。

  打從他們遠遠看見城堡,注意到外牆的瞬間,三人便完全沉默不發一語。無言地急駛著馬車,穿過了城門,接著發現到衛兵們的屍體而瞠目結舌。發生了前所未有變——無疑能殘留於瑩國歷史的悽慘悲劇,使得他們心生焦急與恐懼。首先應該要趕往哪裡,三人全都心裡有數。

  穿越王宮,爬上通往二樓的螺旋梯。

  每爬上一階,愈是靠近,血腥味就愈發濃重。三人加緊腳步,拔腿狂奔。在王宮內全力奔跑,依王室典範來看是不敬的重罪,但他們已顧不了這麼多。

  「可惡……」

  理查德憤慨地咒罵。下流的言詞雖不符王族風範,但沒有人責備他。

  「可惡,竟然如此……竟然發生這種事!」

  來到階梯頂端。門扉宛如被銳利刀刃劈斬般遭到破壞。

  血腥味濃烈得甚至可形容為內臟的腥臭,再加上白檀香以及一股奇妙的燒焦味混雜在一起,簡直要催人嘔吐般奇臭無比。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連雷可利也做此感想。這個國家最神聖不可侵的地方——不應該飄出這種臭味。

  「陛下……皇兄!皇兄!」

  伴隨著吶喊,理查德衝進王座大廳。

  雷可利和卡爾布魯克也隨後抵達。

  迎接三人的是狂亂的爪痕。

  「……嗚!」

  誰能責怪掩著口鼻的親王?反倒該稱讚他沒有吐出來。

  王座大廳裡到處躺著屍體。

  無法計算人數。因為屍體全變成了浮在血泊中的肉塊,死無全屍而無法以完整的人類軀體去加以計算。

  只能勉強看出死因有兩種——大致可歸類出被分成幾片斬開的屍體,以及燒焦的屍體。被劍所斬殺的,以及被煉術之類燒死的。

  遍地都是依附著肉身的鎖甲殘片,或者握柄上附著一隻手的刀劍。換言之,這些全是為了守護君王而聚集於此的王屬軍末路。

  「第一個趕到的是你們啊。」

  一道聲音響起。

  因血液而處處染上黑漬的地毯深處,也就是理應由國王鎮守的寶座,在那前方。

  有一個人正歡迎似的等待雷可利他們的到來。

  不用問那是誰。

  就是一連串事件的主謀者。

  「優貝歐魯·卡特榭雷提斯……!」

  有著一雙讀不出情感的眼神,很適合冷漠笑容的青年。

  「陛下他……皇兄他在哪裡!」

  理查德再次大喊。他早已失去了冷靜,也看不見周圍的慘狀。只質問他最為重視的——絕對非死守不可之人的安危。

  但鑑於現狀,答案恐怕是充滿絕望。

  「陛下……是嗎?」

  優貝歐魯不急不徐地攤開雙臂。

  「一國之中流著最尊貴血統的當家,國家的象徵。位居政治中心的『裝置』。」

  他的其中一隻手上提著什麼。

  「真的是個大人物呢。護衛們一一遭到殺害,他卻沒有自己逃跑,始終鎮守在王座上。既無半點倉皇失措,也沒有搖尾乞饒。理解了自身的命運,絲毫不減作為君主的威嚴與尊嚴……可以稱讚他很了不起。」

  被他粗暴抓在手裡的是亞麻色的頭髮,下方垂著長長的鬍鬚。

  「皇……兄……」

  瑩國國王,湯馬斯·米爾·拉耶的首級就在那裡。

  雙眼閉闔,臉上的表情甚是安詳,感覺不到絲毫苦悶、憤怒或後悔。正如優貝歐魯所言——被敵人攻進王座、喪失了護衛,那麼死在這裡就是自己的命運,他恐怕在死前就已抱定覺悟了吧。

  「啊……啊啊……」

  理查德雙膝跪地,雙唇顫抖。

  對他而言不但是流著相同血緣的兄長,也是必須賭命守護的君主。而那樣的對象卻在自己外出的期間遭到殺害,那是多麼心痛的一件事啊。

  但不管是對親王的同情也好,他本人的感情也罷,在目前這種狀況下只能說是構成危險的障礙。

  「……卡爾布魯克。」

  雷可利簡短地呼喚管家的名字。不必付諸說明,他就已理解了命令。

  「殿下,請恕在下冒犯。」

  管家在理查德身旁蹲下,抱住他肩膀的同時對準後頸揮下手刀。驚愕地瞠大雙眼也只是一瞬間,隨後理查德便癱軟地暈厥,被卡爾布魯克一把抱起。

  「原來如此,真是不錯的判斷。」

  將國王的首級隨意一扔,優貝歐魯聳了聳肩。

  「要是親王殿下大鬧的話事情就難辦了,是嗎?」

  「沒錯。」

  實際上,他們的判斷正如同這男人所分析的。

  理查德既是王族也是政治家。

  對付「使徒」的襲擊與應戰蛇雞(Basilisk)終究都只是例外或情勢所逼,原本他是不該面對這種刀劍場合的。

  再加上他眼見國王之死而倉皇失措。雖然很能體會他的心情,但正因如此才不能放任他不管。人一旦失去平常心,不曉得會做出什麼舉動;要是因此讓優貝歐魯有機可乘,發生連理查德也被殺害的悲劇,事態將變得更加無可挽回。

  當然,打昏他還有另一個理由。

  「優貝歐魯·卡特榭雷提斯。既然事情都已搞到如此地步,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我也沒什麼話想問你了,也不問你是為了什麼目的。」

  「哦?你不想知道我的動機?真不像是雷可利大人,如此地膚淺。」

  「……閉嘴。」

  過去,她曾經在優貝歐魯不在場的地方,展現出對他的憤怒。

  以檯面上的狂言妄語誑惑人心,毫不顯露真心,笑著將人利用完之後便加以拋棄——她如此批評。

  對他的憤怒依舊不變。但這名男人到目前為止,釀就出這種慘劇之後依舊不表露真心,只是面帶一貫的笑容。

  既然這樣,談話究竟又有何意義?

  雷可利抽出插在腰帶裡的東西。

  「我才不管你的動機或理由。不管你有多崇高的目的都與我無關。甚至得犯下弒君這種大逆不道的罪行才能實現的願望,無論如何都是人類不該擁有的。」

  夾在指縫間的是裝有紅色液體的試管。

  「就由我親手殺了你!」

  雷可利喊道。

  這是她毫不掩飾的真心話。

  但同時也是為了證實她疑惑的手段。

  拔開試管的軟木塞,將內容物灑在地上。

  卡爾布魯克別過了臉,理查德也已經昏倒了。因此看到這個的將只有自己,還有優貝歐魯·卡特榭雷提斯。

  灑在大理石與地毯上的「供犧之血」化作了燃燒的紅蓮。

  如羽毛般飛揚,如落葉般輕舞,如火焰般閃爍的光片,能自目擊者的眼球侵入經絡,然後抵達大腦、灼燒靈魂。

  人類的靈魂絕不可能平安無事。因為這些光芒會對人類靈魂的形態起反應。能夠安然無恙的,只有比方像鳥獸、魚類等生物。

  再者就是像雷可利這樣,被賦予之靈魂有別於人類的存在——

  「嗯,真是漂亮。這就是你的絕招嗎?……『第三環』。」

  優貝歐魯面對著火焰,只是平靜地笑了笑。

  狀似愉悅且彷彿事不關己地注視著燃燒的紅蓮火光。

  毫無一絲痛苦的神色。

  最後火勢減弱,直到他目送火光融於大氣間消散之後——他臉上的那層薄笑依舊沒有絲毫改變,只是興味盎然地眺望著火焰消失後的地面。

  「原來如此。」

  雷可利的懷疑轉為確信。

  「真是麻煩。這麼一來……就得質問你的目的了。」

  她以前就隱約如此猜測過。

  但另一方面也有想過可能是誤會。畢竟這個男人和「他們」散發的氣息總讓她感覺有些不同。弗格、綺莉葉以及雷可利所共通的,對於自身背負的命運所抱持的覺悟——某種類似驕傲的東西——從他身上完全感受不到。

  當然,她多希望是自己誤會了。

  要是無須詢問就能殺了他,該有多麼輕鬆,若任由焦躁與憤怒便能燒盡他的靈魂;砍下他的頭顱便能讓事情就此了結,就什麼都不必去考慮了。就能夠當作這是一個狂人理由不明的所作所為,不必再去思考了。

  但事情變得無法那樣了。

  雷可利有了理由。

  她有必要詢問這個男人為何犯下如此作為,她有必要知道。非得這麼做不可。因為這就是身為妻子——對於丈夫的孩子所犯下的罪行所必須負的責任。

  「供犧之血」的火焰烙印在眼底,不可能有人類的靈魂能安然無恙。

  而這份力量對於同為人造人的對象則不會生效。

  「……原來你在這裡啊,『第四環』。」

  雷可利的怒氣與敵意更是加深,對著優貝歐魯憤憤說道:

  「吾等之弟啊,你為何做出如此暴行?」

  優貝歐魯——人造人臉上依然維持著淡淡笑意。

  他貫徹著沉穩且疏遠客氣的態度,對著雷可利挑釁。

  「不久後你就會明白了。但還不是現在,演員還沒到齊……機會難得,不如等兄弟姊妹們齊聚一堂吧?」

  「你以為會是感人的相眾嗎?」

  「這可難說,我覺得全要看你們而定了。反正不管怎樣你們都得等,因為你和那邊那位管家都贏不了我。」

  「……要試試看嗎?」

  「想試也可以喔?」

  優貝歐魯看向劍柄,雷可利惡狠狠瞪著他。

  自己的管家遭到輕視,讓她很是氣惱。

  但另一方面也不能中了他的挑釁。

  他們不但抱著失去意識的理查德,而且雷可利本人提到戰鬥完全是無能為力。絆腳石有兩個,就算卡爾布魯克本事再怎麼高強,也沒辦法隻身解決這個男人。

  再加上剛才還中了蛇雞(Basilisk)的毒。雖然已在第一時間內注射血清,但身體也多少受到了侵蝕,絕對稱不上健全。

  ——總不可能一切全在這傢伙的掌握中吧?

  我方淨是處在接踵而來的不利條件當中。雷可利緊咬著下唇。

  只能聽從他的提議等待了。至少只要有身為長兄的那名少年與他的公主在,我方應該也能尋獲一線勝機。
  
  †
  
  大約於此同時,雷德·歐塔姆離開王座大廳下到一樓。

  當然並非刻意配合雷可利他們的到來,而是就結果來說剛好擦身而過。若運氣差一點,也很可能在樓梯上就撞個正著。

  雷德本人也沒有察覺到有客人走進王座大廳。

  不過該聚集的人終究還是會聚集到那個地方,這一點他是知道的。不如說,優貝歐魯告訴過他了。

  事情將會演變至那樣,他是這麼說的。

  老實說,他的計劃全都進行得太過順利,甚至順利得讓人渾身不舒服。

  計劃當然不可能由一至十都滴水不漏。所有細節全都是順應現場狀況臨機應變且也曾出過岔子。

  因此——之所以令人害怕、覺得不舒服——就是因為儘管細節全都是現場應變,而且計劃還繞了遠路,結果一切卻還是正朝著期望的結局進行。更何況優貝歐魯本人也很享受這樣的過程。

  那是具備壓倒性的手法才能辦到的偉業,又或者是他被授予了預言?

  回想初次見面的時候。

  優貝歐魯透過丁國法王廳接觸到身在國外的雷德,是這麼對他說的。

  ——近日我將會引發更勝於你的殺人事件的騷動。

  要是他達成了這個目標,屆時就要雷德成為他的同伴。雷德半是覺得有趣地接受了。

  當時他低估了優貝歐魯。他可是十年前讓匍都墜入恐懼深淵的「殺戮博士」,像那種天真的黃毛小子怎麼可能超越他的豐功偉業。

  結果卻如他所見,優貝歐魯利用了那個叫伊帕西·特特斯的類人造人,成功上演了「撕裂殺人魔」事件,再次將匍都推入恐懼的漩渦。

  而且以結果來看,就連那出「撕裂殺人魔」事件也不過是為了今日的佈局,因此才更是可怕。不光是雷德,經由特莉艾拉·梅普之手創造的幻獸也是,要是沒有那次事件,根本不可能讓她造得出來。若再進一步來說——因為有雷德作為丁國法王廳的間諜所流出的情報,也才引出了古多·雷雷伊斯。

  真是的,真的一切全都在那傢伙的計劃之中。

  真教人作嘔,太噁心了,有趣得不得了。

  事情的發展令他興奮不已。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就如煉術方程式一樣完全契合於框架,而且還連繫至意想不到的方向開始轉動起來。他已經打定了主意,直到最後都要遵照那傢伙的吩咐行動,就算最後將換來自己的死。

  雷德當下的任務就是——去把那些該集合到王座大廳的人當中,若不由他們去叫就不太可能到場的人帶來。

  穿梭於一樓的迴廊,推開正門往更深處前進。

  那裡是禁止男賓踏入的王家女性居住區域,換言之就是後宮。

  坦白說,他在受託時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他回覆說能夠一賭高貴婦女所生活的女性花園,是男人八輩子的福氣。

  可是實際踏進現場,他卻反而有種坐立難安的感覺。

  空氣間的陰氣很重又充滿脂粉味,樑柱和地毯的設計也奢華得讓人靜不下心。而且仔細想想,與大陸的君主國家不同,這個國家並非一夫多妻制,所以不可能美女如雲地聚在這裡。在後宮生活的就只有王妃和公主兩個人而已,更何況王妃已上了年紀,公主又還只是個小孩子。本以為至少還有貼身侍女可以保養眼睛,但似乎全是些大家閨秀,光是看見他就暈了過去。

  實在很不爽。於是他決定見一個殺一個。

  因為不知道目標人物在哪,所以就把看到的房門一間間打開確認。不知開到第幾扇門,覺得特別牢固,原來是王妃的寢室。居然還趾高氣昂地命令侍女持長槍包圍守護著她,因此就順手把她們全都屠殺殆盡了。

  反正她丈夫都已經死了,追隨後頭一起去也很通情達理。

  殺害了王妃之後,又接著搜索了三個房間。

  當他差不多開始覺得膩了,才總算找對門。

  刺穿兩名門外待機的侍女的心臟,一腳把門踹開。

  「喔,找到了。」

  總算發現瑟縮在房間角落的年輕少女,以及護衛在她前方的少年。

  「基亞斯·梅涅克。還有你是……瑪格麗特公主殿下吧?」

  「……你是誰!」

  少年質問。模樣實在威風凜凜。

  是膽大無畏,還是根本不懂何謂害怕?大概兩者皆有吧。若依照聽說的,他應該是在祖父的庇護下受盡了寵溺。

  「我是誰這種事無所謂啦。小少爺,還有千金小姐。」

  基於沒有威脅小孩的興趣,因此他儘量放軟態度。

  「優貝歐魯在等你們兩個。」

  只不過——蘊含著明顯的殺氣。

  「懂了嗎?我要你們跟我走。」

  剎那間。

  「啊……啊。」

  基亞斯的雙腳瞬間癱軟,當場跌坐在地。全身忍不住發抖,連眼角都浮著淚水、唇色鐵青,讓人看了都覺得可憐。這邊算是解決了。

  但是對他身後的公主就無法奏效了。看樣子她對於他人的殺氣毫無辨識力,完全感應不到。她一臉不解地愣愣望著突然開始發抖的基亞斯。

  「哦~……還真教我吃驚,害我都要喪失自信囉。」

  「……你到底是什麼人?」

  從基亞斯身後緊抱著他,公主堅強地問道。

  若她至少像門外的侍女一樣嫻淑的話,搞不好光看到雷德一臉凶神惡煞的模樣就會乖乖暈倒了;但她偏偏個性堅強好勝,所以有些麻煩。他不擅長應付這種女人。

  若要讓她心生害怕,只能以最簡單易懂的方式,就是直接舉劍對著她。但一開始都得意洋洋地想憑殺氣恫嚇了,事到如今才又要做這種難看的事,實在太遜了。

  沒辦法,只好偷偷將右手——「艾莉絲五號」的指尖變形。伸出細如髮絲的線,通過地板攀上她的脖子。接著再用劍尖創成麻醉煉術「黃昏之歌」(Ellentina 1),注射些許劑量。公主不消一會就失去意識,陷入了沉眠。

  基亞斯臉色驟變。「你對瑪格麗特殿下做了什麼!」語帶逼問地大吼。明明身體都因恐懼而動彈不得,可見他非常寶貝這位小姐。

  「別擔心,要是她掙扎大鬧就麻煩了,所以只是讓她睡一覺罷了。」

  ——就是這樣所以他才討厭小孩子。

  他不禁在心裡頭抱怨。

  雖然被吩咐說要是沒辦法兩個都帶來,那麼殺掉一個也無所謂,所以他是有點想這麼做;但一想到優貝歐魯訕笑的表情就還是作罷。腦子裡可以想見他說「對你來說果然太困難了嗎?」的表情,實在很教人不爽,所以賭氣也要完成。

  雷德粗魯地撐起公主的肩膀,接著拉住基亞斯的手強迫他站起來。

  「聽好了,小子,我不會害你。自己雙腳站好走路,只要你乖乖跟在我後面……我就保證不傷害你寶貝的公主。」

  「為什麼?為什麼要找我們?」

  「這種事我才不曉得。」

  他是真的不知道。那傢伙在想什麼——每次都是等到事後才讓他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當然,他並不討厭這種感覺。看來雷德·歐塔姆實在是深深迷上了這個來歷不明的男人。

  「走囉。」

  推了基亞斯的背一把,兩人邁開步伐。希望他看了王座大廳的慘狀後可別嚇昏了——一面想著這些事,雷德嘴裡不禁嘆息。
  
  †
  
  望著古多·雷雷伊斯與三頭犬(Kerberos)的屍體好一會兒。

  雖有考慮是不是該找個地方把他們埋了,不過心裡完全無法湧現這般感傷,所以還是決定置之不理。

  話雖如此,綺莉葉也不知該何去何從。

  就這樣再去找艾兒蒂和弗格單挑實在太有勇無謀。可是要想等到下次滿月再戰,以現況來說是有點困難。那兩人恐怕也正在跟優貝歐魯放出的怪物纏鬥,再說匍都都變成這副德性了,實在很難看出瑩國未來的情勢走向。

  乾脆去幫艾兒蒂和弗格好了?至少這麼一來,那兩人就不會輸給怪物了。不管瑩國會變得怎樣,只要活著,將來就還有機會再戰。

  正當她思考著這些的時候。

  輕飄飄地——

  一個黑影從上空——大概是哪棟面朝著巷子的屋頂上——在綺莉葉眼前翩然而降。身穿漆黑的大衣,頭戴著寬帽緣的尖頂帽,是個彷彿自童話裡跳出的魔女般的少女。

  她曾經見過。記得是優貝歐魯的同伴,名字叫蒂·琪·萊姆。

  三頭犬(Kerberos)也好,魔女裝扮也好,優貝歐魯很憧憬中世紀嗎?雖然忍不住在內心裡對他翻白眼,但同時也感到有些焦躁。或許接著就得跟這傢伙開戰了。

  在保持警戒的綺莉葉面前,蒂·琪站起身。

  「嗨,你好。」

  提起大衣的衣擺,蒂·琪笑盈盈地行禮。

  說起來,她總覺得這個女人的性格很讓人捉摸不定。因為沒辦法摸索她肚子裡在想什麼,所以很麻煩。猶豫到最後,她選擇開門見山地詢問。

  「有什麼事?」

  但魔女的回答卻讓綺莉葉皺眉。

  「嗯,這個嘛~我也不是很清楚。」

  「……啊?」

  ——跳到人家的眼前卻說「不知道」?

  明明再沒有比她的問法更簡潔瞭然,卻得到這種答案。

  「你在開玩笑嗎?我可以解釋為你在找碴嗎?」

  「不不,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

  無意求戰嗎?愈來愈讓人糊塗了。

  「那你有什麼事?總不可能是來閒話家常的吧?」

  她嘖舌並狠狠瞪著眼前之人。

  過了一會,蒂·琪才突然雙手一拍:

  「啊啊,對喔!原來是這樣!」

  自顧自地點頭恍然大悟。

  「怎麼回事……給我說清楚。」

  頭開始痛了起來。就連對話本身都不成立。以這點來說,艾兒蒂還比這個人好多了。

  綺莉葉甚至開始考慮要不要無視她逕自離去,不過……

  「抱歉喔,我說『不太清楚』指的是優貝歐魯。」

  蒂·琪口中說出的——優貝歐魯的名字,再次讓綺莉葉內心一驚。

  蒂·琪繼續說道:

  「優貝他要找你,所以拜託我帶你過去。可是我不清楚優貝為什麼要見你,就只是這樣。」

  「……什麼啊。」

  倒退一步,握緊短杖擺出備戰姿勢。

  「結果只是很單純的事嘛……不過恕我拒絕。」

  事到如今那傢伙還有什麼事?難不成要她再次協助嗎?開什麼玩笑——如今她已和法王廳斷絕了關係,也就沒理由再幫助優貝歐魯了。

  「嗯,抱歉喔。」

  魔女再度道歉,只不過絲毫看不出她有歉疚的樣子。

  這也無可厚非。

  「就算你拒絕也要帶你去。我只負責執行優貝拜託我的事。」

  因為對方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尊重她的意願。

  「喔,這樣啊。所以交涉決裂了是吧?」

  既然如此只好來一場廝殺了。

  她調整呼吸。首先必須拉開距離,增殖出一、兩個分身。

  不必小試身手,直接以大規模煉術一口氣解決好了?再發動一次「伽藍舞」(Shuravina 5)應該不錯。剛才用過的血液都還留在現場,再加上也有三頭犬(Kerberos)的血能用。

  如此盤算著,朝身後微微一瞥。瞥了一眼——

  「……咦?」

  綺莉葉啞然失聲。

  數分鐘前才剛被斬首的三頭犬(Kerberos)不見了。

  正確來說,是沒有屍體。

  只有三顆頭躺在地上,但到處都沒看到頸部以下的部分。

  「騙人……」

  她不禁轉過身。

  果然消失了。

  憑那副龐然巨軀,想漏看都很困難,視野不可能捕捉不到。然而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說是復活跑走了嗎?無頭屍耶,怎麼可能發生這種怪譚般的事。

  「嗯,搬運那隻『小狗』也是我的任務之一。」

  在她被三頭犬(Kerberos)吸引了注意力時,耳邊響起愉快的聲音。

  蒂·琪·萊姆站在她身後,雙手抓住她的肩膀。

  「乖一點喔,反正不管你怎麼掙扎也都沒用。」

  毒氣的芬馥香味伴隨著話語撲鼻而來。

  同時視野轉暗。

  「什……?」

  漆黑與寂靜唐突造訪,渾身失去重力。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何事,綺莉葉反射性地揮舞手腳掙扎,可是身體週遭卻包覆著柔軟的外壁。

  她領悟到,自己被關進了某個狹窄的異空間。

  換言之,這傢伙一開始就打算以這種方式挾持她。

  儘管叫嚷著「放我出去」,聲音卻傳達不到任何地方。就算搥打牆面,手感卻也只像是打在一層護膜上。

  綺莉葉邊是對自己的大意感到懊陷,邊是焦躁地緊掄著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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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17 12:19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2-17 11:38 PM 編輯

第六章 於邊獄
  
  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了近逼而來的龍顎。

  閃避的同時欺近龍的肩頭,以「艾莉絲十六號」奮力使出一擊。

  是藉由「消失點」強化了肌肉所揮出的全力一擊。刀刃貫穿硬質的龍鱗刺進肉裡。使用短刀果然還是比較不利,刀身的長度不足以切斷動脈這一要害。

  抽出刀子後退的同時,被龍揮動的前腳擦過了胸前。雖比後腳來得細瘦,但銳利的爪子仍有弗格的手臂那麼粗。若是正面吃上那一記,鐵定沒辦法全身而退。

  算準爪子通過胸前的時機,再次拉近距離。

  鑽過翅膀底下,腳踩著龍背跨坐於其上,弗格再次發動「消失點」。雙手反握著彎刀刀柄,高高舉起之後猛力朝下刺入。

  刺進去了。但這一下還是很淺。長在龍背上的利刺也同樣礙事。

  原本抱著一絲希望或許至少能傷到骨髓,但看樣子是沒抵達目標。

  吼噢噢噢噢噢!對疼痛起了反應,龍放聲咆哮。高抬前腳、拍動翅膀,擺動身體想要甩開弗格。在被凌虐之前,弗格朝龍背踢了一腳之後脫逃。看樣子只要將反射速度強化到最大極限,就能夠勉強對龍採取先發制人,而且截至目前他也已經漸漸習慣龍的動作了。

  可是他跳開後著地的位置是在龍的背後。

  粗得有如圓木棒的龍尾,劃過一陣風朝他橫向掃過來。

  領悟到無法閃過,因此弗格發動鍵器再次吸收毒氣,強化了肉體與反射神經。看準了接觸的那一瞬間,他順著龍尾往同樣方向跳躍以緩衝攻勢——貼上了甩動的龍尾。

  雖然是誇張地被撞飛了出去,不過沒有受傷。直接猛力撞上民宅牆壁的力道,也因為磚瓦崩落而分散了衝擊力。實際上並沒有外觀看起來那麼痛,而且也遠比吃上一記龍尾攻擊來得好。

  想當然,不能一直靜待在瓦礫堆裡。

  假設面對的敵人是人類,可以故意毫無動靜讓對方掉以輕心。然而敵人是猛獸,可以用本能察知他是生是死。因此他連忙爬起身。

  民宅裡想當然是沒人。雖然對屋主不好意思,但弗格決定加以借用。

  撞穿牆壁的弗格所在地點是客廳。找到樓梯之後,他沖上二樓。透過窗戶確認龍正動作遲緩地朝這個家過來,於是他直接從窗戶一躍而下。

  「……嗚喔喔喔!」

  高聲咆吼,乘著落下之勢——由上方鎖定龍的翅膀。在骨架間撐開的翼膜與蝙蝠相似,與其他部位相較之下顯得薄而脆弱。

  對準右翼。

  彎刀由上往下揮落,扭轉著刀鋒角度劃裂了薄翼。

  無視龍痛苦地高聲咆哮並抽縮身體,弗格著地後拉開距離。因疼痛而失控發狂的動作實在難以預測路徑,要是隨意接近恐怕會遭受波及。這也是在歷經好幾次的攻防下來,身體所記取的教訓。

  一面調整呼吸,一面操作鍵器的扳機,吞噬毒氣以回覆體力。

  原先在一旁觀戰的特莉艾拉從身後大聲呼喚他。

  「喂——!我做給你的那個,能派上用場真是太好了呢。」

  貌似開心的口氣宛如在閒話家常,完全無視乎狀況的窘迫。

  「托你的福,幫了我不少忙。」

  弗格嘲諷地回答。雖然他也不覺得會起什麼作用。

  「沒想到竟會瞄準翅膀,真有你的。這麼一來那孩子就沒辦法靈活飛翔了呢。」

  果不其然,她還是自顧自地繼續話題。

  「離陸這件事本身或許可以勉強辦到。但有辦法滑翔嗎?可是沒辦法將風鼓在翅膀裡的話,就算拍動翅膀抬升力也不夠,再說也沒辦法保持左右平衡吧。看來無法再像從德雷伊安宅邸來這裡一樣長途飛行了啊。」

  像在分解算式般,她樂在其中地分析龍所受的損傷。

  「……你都不為它感到憐惜嗎?」

  弗格不禁說道,重新體認到她捨棄了道德感一事。

  有種悲傷與不快同時侵襲的感覺。令人作嘔。

  「它是你創造出的吧?甚至還幫它取了暱稱。」

  她的回答很簡潔。

  「是啊。但又怎樣?」

  「什……?」

  結果——大概已經不行了吧,弗格心想。

  她已經去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方。那是一旦涉足就「完了」的地方,所以弗格所認識的特莉艾拉·梅普已經不存在這世上了。

  但儘管如此。

  就算站在弗格眼前的她只不過是尊殘骸,他也沒辦法完全死心。

  「至少由我……必須由我來阻止。」

  他下定決心地喃喃說道。

  阻止這只被人以玩票心態創造出的悲哀之龍,以及決定性地步上了歧途的特莉艾拉。

  然而與弗格的心情呈強烈對比,瘋狂的特莉艾拉臉上卻出現爽朗的笑容。

  「但話說回來,我沒想到你們竟然能撐到這個地步。」

  自咖啡廳的椅子上起身,雙手抱在胸前,特莉艾拉從容地邁開步伐。

  「照這情形來看有點不妙呢,漸漸開始屈居劣勢了。這孩子受傷與否我是不在乎,但我的研究成果成效不彰,還真不是滋味。」

  她一面自說白話地朝廣場角落移動,目不轉睛睨視弗格與巨龍。

  「……所以就讓你瞧瞧我的壓箱寶吧。」

  特莉艾拉·梅普露出挑釁的笑容。

  「伊帕西!」

  她高呼龍的名字。

  與起了反應回過頭的龍視線交會,她先是舉起手而後由上往下揮落。

  「動手!」

  弗格作勢應戰。她的話語實在不像是為了牽制或威脅的虛張聲勢。換言之,這隻怪物還藏有一手。

  似乎是理解了主人的命令,龍抬高脖子。

  撐起下半身、仰頭挺胸,大大地張開下顎。

  那動作與其形容是準備咆哮,不如說像在深深吸人大量空氣。

  「……難道說……」

  弗格不寒而顫,覺得自己的猜測簡直荒謬至極。

  騙人,不可能有這種事。

  可是究竟真的能斷言不可能嗎?說到底,就連不可能存在於現實的生物都置身眼前了。既然這樣,就算那隻生物做出超乎現實的事也沒什麼好訝異的。

  再說——傳說裡的龍本來不就是那樣的存在嗎?

  預備動作大概經過了五秒吧。

  弗格不好的預感實現了。

  那簡直可形容為大砲,或者像是火山。

  龍的嘴巴——連續三次吐出砲彈般的巨大火球。

  三顆火球全都並排著朝弗格高速飛來。

  背脊立起雞皮疙瘩,體溫隨著顫慄下降。所幸身體還殘存著「消失點」強化過的餘威,在千均一發之際從火球軌道的下方躲過了攻擊。

  同時他躍身向前。

  身體拋出的同時做好防衛姿勢,在地面滾了幾圈後全速退開火線。

  「嗚……!」

  被火球命中的住家牆壁與石板路隨即爆炸開來。

  伴隨著爆轟聲,周圍一口氣燃起熊熊火勢。

  熱風與爆音震撼著耳膜和大腦。腦中嗡鳴作響,震得意識沒辦法集中。雖然幸好沒被灼傷,但還是得保持意識清晰才行。

  瞥向身後一眼,襲捲了住屋呈帶狀蔓延的烈焰使得現場持續盛大地燃燒。火勢有增無減,絲毫沒有消退的意思。

  恐怕原理接近於艾兒蒂的「烈焰」吧。

  將生成於體內的某種可燃性物質——黏質的液體或固體——加以壓縮,再從嘴巴射出。吐出的同時與大氣產生反應而化作火球,在著彈點迸散、附著於受燃物。萬一不幸被直接命中,或許全身就會因火焰纏覆而喪命。

  不曉得特莉艾拉是不是知道。

  過去他與艾兒蒂就是用跟這只龍的火球類似的煉術殺了伊帕西·特特斯。

  是明知這一點才以牙還牙,又或者只是諷刺的偶然?弗格沒有勇氣詢問。而且就算問了也無濟於事。

  再說現在不是沉浸於這種感傷,使得行動遲鈍的時候。

  龍再度抬起上半身、仰高脖子。

  這樣下去情況不妙。背後是一片火海,沒有退路;下一波若又同樣往前方逃的話就會進入龍的攻擊範圍,這次它應該就會直接攻擊了吧。

  左邊是艾兒蒂,那麼就往右吧,或者賭賭看向前?

  弗格以「消失點」強化身體的同時,火球又射出了三發。

  沒時間讓他考慮了。

  因此他反射性地朝著前方——疾驅。

  從旁看起來就像是朝著飛來的火球直奔而去。相對速度非常快。

  緊張竄過背脊,他彎身勉強與火球錯身而過。等到頭上的熱團通過,踩著地面的腳更進一步加速。

  弗格提著彎刀,鎖定火球吐出後的空檔朝著巨龍衝刺。
  
  †
  
  艾兒蒂的工作就是忍耐,但這也為她的內心增添了沉重的苦痛。

  眼看弗格隻身與龍交戰,實在令她提心吊膽。儘管她相信一定不要緊——但弗格閃避攻擊的姿態與嚴肅神情實在讓艾兒蒂很不安。

  是看著心臟就彷彿要撕裂開來。可以的話她很想上前幫忙,很想施展煉術讓龍退怯。僅只是這樣,不知就能為他減輕多少負擔啊。

  但是不行。

  她知道不可以。

  因為弗格已經告誡過艾兒蒂了。

  叫她要儲備好力氣。

  那麼就非得好好遵守不可。恢復疲勞讓「霧雨」能夠再次使用是第一要務。弗格就是為此才孤軍奮戰的,要是艾兒蒂也加入戰局就沒意義了,一切努力都會付諸流水。

  龍仰身吐出火焰時,她忍不住把臉別開。她既驚慌又害怕。比起龍口吐火焰這件事,她更擔心弗格會不會負傷敗退。

  爆轟聲刺痛著耳膜,烈焰的熱氣也直逼到這裡來。時間一刻刻經過,眼花撩亂的戰況變化使她一顆忐忑的心甚至感覺跳得發疼,呼吸急促、坐立難安。

  按捺著所有感受,艾兒蒂只能乖乖地忍耐。

  與沉靜不下來的心情相反,她自覺集中力正逐漸高漲。而這正是她的期待。等到弗格讓她解禁「放手一搏」,屆時她一定能全力以赴。剩下的就端看身體是否能配合得上了,為此有必要再繼續囤積力量,只差一點點就夠了。

  就快了。

  再一下子,弗格一定就會回到自己的身邊。

  所以在那之前要忍耐,先深呼吸——

  艾兒蒂非常拚命。

  所以她沒有察覺,自己和以前變得有點不同了。

  因為那是不容易察覺到的變化。遵從弗格的命令,對他書聽計從——光從這點來看,表面上與以前的關係完全如出一轍。

  不同點在於艾兒蒂的內心,她的心境。

  理解命令的意義,儘管會擔憂成功與否,卻是基於信賴的聽從——和以前無條件、無情緒地唯命是從不一樣。一連串的感情伴隨著心痛與糾結。

  能夠忍耐這些,表示她無疑經過了成長,變得成熟了。

  ——當人克服心痛、跨越內心糾葛獲得領悟之時,方能將自身的實力發揮至最大極限。她正逐漸理解到「努力」這個字眼的真正意義。
  
  †
  
  巨龍的火球威力雖然驚人,但相對地破綻也很大。

  不但發射的間隔要花上數分鐘時間,發射之後反仰的身體也會變得毫無防備。

  在特莉艾拉下令之前一直都沒使用這招,恐怕就是基於這個理由。當然也有部分是因為威力太高了,很危險。

  總之——臨危之際做出向前衝的判斷,以結果來說算是個良策。

  在火舌即將吐出之際,龍頸及上半身會僵直而維持著仰姿。龍理應知道弗格正朝它飛奔而去,證據就是它的雙眼焦點對準了弗格;然而身體卻跟不上反應。正所謂絕佳的良機。

  有個他至今都沒辦法鎖定的地方,那個總是頻繁扭動、位置不定的部位。

  也就是頭合。

  目標不是腦部。因為覆蓋著龍鱗的額頭顯得很堅硬,兩側又長有銳利的龍角,他實在不認為能以彎刀造成傷害。

  他鎖定的是別的部位,不但是生物的要害,而且可以確信很柔軟——就是眼球。

  瞄了前腳一眼,朝石板路一蹬,垂直向上飛昇。眼前是剛吐出火球而半開的血盆大口,手又勾了鼻頭一下再次繼續攀升。高高舉起「艾莉絲十六號」——

  「……喔喔喔喔喔!」

  奮力對準右眼球刺入。

  沒有閒暇讓他抽出刀子,因為龍幾乎是反射性開始掙扎暴動,害他差點被扭動的龍頭甩飛出去。因此他的手鬆開刀柄,往臉頰上一蹬就逃到了龍的背後。

  吼嗚嗚嗚嗚嗚嗚……痛苦的扭曲哀號震盪著鼓膜。揉擦受傷右眼的動作猶如貓在洗臉,但深深刺於其中的彎刀依舊是紋風不動。

  「哎呀哎呀。」

  特莉艾拉一面倒退,一面蹙起眉頭。

  「早知道好像應該事先除去痛覺才對?」

  但自她嘴裡吐出的卻不是對孩子的關切,而是對自己經手的創造物的後悔。

  而那樣的情緒也只像是輕略帶過,視線隨即自失控的龍身上轉向弗格。

  「但你要怎麼辦呢,弗格?你沒有武器了。」

  明明痛苦的咆哮聲撼動著整片廣場,但她的聲音聽來卻是莫名清晰。

  「而且沒有鍵器的話,你也無法立即使用『那個』力量吧?那一擊困獸之鬥雖然是成功將了一軍,但結果不也只是換來了自身的不利嗎?」

  帶著興味盎然的語氣,彷彿在問弗格:你接下來還打算怎麼出招?

  「……說得也是。」

  的確,現在的弗格是手無寸鐵。

  不管再怎麼吞噬毒氣強化身體,也不可能徒手拽下龍鱗。

  所以——他大幅拉開距離,後退至艾兒蒂的身旁。

  「弗格。」

  身後喚他的聲音既平靜卻又微帶著顫抖。

  那是當她正死命壓抑著情緒以保持沉著才會有的現象。

  「抱歉,艾兒蒂。」

  「不要緊吧?有沒有哪裡受傷?還好嗎?火燙不燙?」

  一發聲,問句就如連珠炮般飛來。

  害她擔心了。弗格內心感到抱歉,同時也很高興。她應該一直都很不安吧,即便如此卻還是靜靜守候著交戰。

  「我沒事。艾兒蒂呢?」

  「嗯。」

  回應詢問的頷首堅強而有力。

  「我不要緊,因為弗格回來了。我已經充分回覆精力了,隨時可以出招。」

  ——是嗎。

  「那我們就上吧……去贏得勝利!」

  對策已經心裡有譜了。若是這個方法,應該行得通。

  趁著龍因疼痛而失控的期間,弗格迅速簡潔地對艾兒蒂進行說明。由於並不是很複雜,她馬上就理解了。

  「拜託你了。」

  「包在我身上。弗格……你也要小心喔。」

  「嗯,當然。」

  兩人交換著對話與視線,僅在短短一瞬間緊握彼此的雙手。

  「特莉艾拉·梅普!接下來我們將要終結你的惡夢!」

  像是要為自己打氣,對輕笑著的特莉艾拉高聲放話之後飛衝出去。

  與弗格起跑同時,艾兒蒂的背上浮現煉術陣。宛如蝴蝶的紋路既複雜、卻又如黑色的幾何學圖形般工整。有的部分形狀維持固定,有的部分忙碌地千變萬化,一口氣開始描繪出複數的煉術陣。

  艾兒蒂闔上眼,莊嚴地喃聲說道:

  「……『霧雨』。」

  首先出現在煉術陣周圍的,是劍。

  與「利刺」或「鐮刀」不同,是刀刃自劍柄與刀鍔而生,有著擬似外形、細長的雙刃劍。

  刀身將近一公尺,可歸類為長劍。這樣的劍同時長出了五支。

  「原來如此,沒有武器就自己造,是這樣嗎?」

  特莉艾拉看似佩服地揚起一邊眉梢。

  「但哪能穿透伊帕西的鱗片嗎?你若不吞噬毒氣就無法發揮實力吧?」

  她的指摘無誤。不過猜測的方向錯了。

  因為她不知道「霧雨」。

  「艾兒蒂!」

  弗格疾馳的同時舉起一隻手。

  一支劍來勢洶洶地射出,沒兩下就追上了疾馳的弗格,眼看就要擦過他的肩頭——弗格抓住空中的劍柄。

  當然劍的周圍纏繞著絲狀的「障壁」(Ehrle 2)。藉由吞噬上頭的毒氣強化身體,一口氣縮短與龍之間的距離。

  縱身跳躍,反手持刀朝下方揮去。首先是肩膀,已經事先以「艾莉絲十六號」砍削過龍鱗的部位。

  劍貫穿了鱗片,刀身約有一半刺進了龍的體內。

  「第二支!」

  他頭也不回地叫道。

  第一支劍柄剛離手,隨即響起下一把劍射出時劃破空氣的聲音。

  弗格再次抓住精準朝他飛來的劍,同樣將劍周圍的「障壁」(Ehrle 2)還原為毒氣進行補給。這次他跳上龍背,對準先前戰鬥造成的傷口刺入。

  頻繁地以「艾莉絲十六號」反覆攻擊,全都是為了這一刻。

  彎刀雖然堅韌得足以穿破鱗片,但由於刀身淺短所以無法連底下的筋肉都斬斷。因此先前的攻防打從一開始,目的就是在於破壞鱗片。

  鱗片破裂的傷口處袒無防備。質地稍軟一點的劍——就算是煉術創造出的東西也刺得進去。

  刺在背上的劍就這麼放置不管,弗格躍離龍背。

  面向著龍繞到左側。因為已事先毀掉了眼球,因此這個方向形成了死角。

  「第三支!」

  這次一併利用了射出的推進力,在劍來到身邊的同時握住劍柄,以投擲的要領揮出手臂。劍刺進了腋下的翅膀根部。

  儘管深處的肉被掘了出來,但龍既沒有痛苦咆哮,也沒有狂亂掙扎,看上去彷彿只是被搔癢的程度——這也在弗格的計算之中。

  劍的刀身附有麻痺毒。雖然毒性本身由於龐然巨軀而成效不彰,不至於無法動彈,但看來還是有讓痛覺變得遲鈍的效果。

  「第四支!」

  接住以子彈般的速度飛來的劍,這次目標在背後。

  大約在尾巴中段,雪上加霜地對著剛才交錯時留下的傷口使出突刺。

  龍看不見弗格的身影,只能像只小狗般死命追著自己的尾巴原地兜圈子。那情景既滑稽同時也很可悲。這傢伙應該已經沒辦法繼續鎖定他的身影了吧。

  弗格就此把劍擱置,再度躍到龍背上,然後直視著艾兒蒂高喊:

  「第五支!」

  朝他飛來的劍,這是最後一支。

  維持站在龍背上的姿勢,反轉握住劍柄的手腕——猶如要為犯人斬首的處刑人般,劍峰抵著龍的頸項。

  ——準備結束。

  肩膀、背後、側腹、尾巴。

  龍的身體插著四把劍。

  刀身有一半埋進了肉軀,在陽光下閃耀著銀輝。

  第五支劍依然握在弗格手中。因為那將會是「通道」。

  刀刃尖端對準了龍頸另一側——豎著「艾莉絲十六號」的右眼。

  劍的周圍張著一層薄薄的「障壁」(Ehrle 2),化作不可視的密網擴散開來。

  沒必要保持距離。好了,準備做最後的收尾吧。

  艾兒蒂站在龍前方約三公尺遠的地點等待號令。

  她是在劍射出的期間一面緩緩拉近了距離。

  背上展開的煉術陣早已停止變動,為了發動某一煉術而固定成形。

  因此弗格對她點頭示意,呼喚她的名字。

  「艾兒蒂!」

  「……『雷電』!」

  來自上空的落雷沿著「障壁」(Ehrle 2)的密網傳開,如雨般傾注而下。

  所有落雷的目標都不在於龍翼,而是以「霧雨」誘導的對象——也就是劍。

  落雷分別打在刀劍上,化作電擊湧入龍的體內。

  由肩頭的劍傳導進上半身。

  由背後的劍竄入脊髓。

  由側腹的劍侵入內臟。

  由尾巴的劍流遍下半身。

  弗格在身體周圍微微展開「消失點」令電擊無效化,同時也讓自身化為導體。落雷滑過弗格的體表,通過第五支劍傳達到「艾莉絲十六號」——進到腦髓。

  灼燒神經、破壞肌肉的電流於龍體內奔竄。

  它不可能抵禦得了。

  因為是穿破難以導電的鱗片,直接流進了體內。

  一切僅是剎那間發生的事。

  龍只痙攣地顫抖了一下身體,弗格的腳下便開始搖晃。

  慘烈的臨死哀號與閃電的轟聲,究竟是何者更震耳欲聾?

  肉焦黑的臭氣飄散,白煙從五道傷口冉冉升起,龍的身軀緩緩倒下。身體橫臥在地,隨後便不再動彈。

  模擬傳說幻獸創造出的禁忌生命,終於——宣告斷氣。

  弗格自其背脊跳下,來到艾兒蒂面前。

  「贏了呢。」

  她露出安心與欣喜的笑容。

  「太好了。」

  「謝謝你,全都多虧有艾兒蒂。」

  弗格報以微笑。幸好計劃總算是成功。

  朝龍的屍骸、刺在右眼的彎刀一瞥。刀身部分沒有問題,但鍵器可能已經毀損。看樣子得等溫度稍微冷卻後才能抽出來確認了。

  正當他思考著這件事,艾兒蒂卻頓時癱軟地倒進他懷裡。

  「……不要緊吧?」

  弗格連忙攙抱住她,艾兒蒂則是「嘿嘿」回以微笑。

  腳軟是由於「霧雨」造成的疲勞。這也無可厚非,因為加上剛才與「使徒」的交戰,讓她連續使用了兩次。

  「只是稍微有點累,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幸好看起來不至於嚴重到失去意識。他心想。

  話雖如此,但也沒辦法悠哉下去,必須馬上趕回王城才行。伊歐、瑪格麗特還有國王,不知他們究竟是否平安無事。

  攙扶著艾兒蒂的身體,同時思考著必須先找到馬匹——就在此時。

  身後傳來鼓掌的聲音。

  啪、啪、啪。

  是比傭懶更多施了點力道的鼓掌。

  轉身一看,特莉艾拉·梅普正睨視著龍的屍體及弗格兩人。

  「恭喜,真不愧是身手不凡。」

  聲音跟剛才沒什麼變化,語氣也還是同樣欠缺起伏卻帶有一點玩味與嘲諷。

  只不過她的表情——臉上一直帶著的冷淡笑容消失了。

  並非沒有表情,但卻不屬於喜怒哀樂的任何一種。那複雜的神情看似蘊藏了一切的情感,但卻下不了決定自己要表現出哪一種情緒。

  「真厲害,我完全沒想過會有這一招。」

  特莉艾拉說道。

  停止鼓掌將雙手抱在胸前,食指抵著唇邊:

  「是在煉術創成的物質周圍纏上毒氣,然後加以吸收是嗎?不對,應該想作是讓物質本身張有某種煉術……某種肉眼看不到的東西比較正確吧。不然的話就無法解釋最後的電擊了。落雷要是不直接打在刺入的劍上頭,電流就會從表皮流失,沒辦理充分傳導到體內了。就算劍是金屬構成的,但要吸引雷電打在上頭多少還是需要靠誘導呢。」

  她以興味盎然的語氣開始分析剛才的戰鬥。

  「據我所聽說的,弗格你吞噬毒氣的力量應該不會區分來源才對,但看來這點也改良過了呢。例如只鎖定自己周邊的範圍……話說那是叫作「消失點」?到底是什麼樣的原理呢,真想一探究竟。」

  進行過一番分析之後,感興趣的對象轉移到弗格本人身上。

  「依我看來,我認為是細胞……準確一點不如說是血流與神經,也就是經絡裡的機能。真想把你整條脊椎連同神經全抽出來調查看看。要做哪種實驗好呢?以毒氣取代電流輸入,觀察反應好了?還是將神經和血管連結組成回路,提供毒氣以確認看會不會產生動力?而且也很想知道細胞的結構呢。」

  所說的話語裡不存在道德觀。

  脫去桎梏,無視道德,喪失理智。

  「不對,比起那些,更重要的是煉術消除。將已創造出的幻想物質強硬還原成毒氣的力量。關於方法我有做過幾種假設,但說不定那也是煉術的一種。比方說可能是你的經絡裡藏有消除煉術的煉術陣。」

  然後。

  「吶,弗格。」

  話鋒告一段落之後。

  特莉艾拉·梅普說了這一句話。

  「我……要是可以不去察覺到自己體內的瘋狂,是不是就不必體會到這種心情了?」

  「特莉……艾拉?」

  聲音聽來始終很愉快。

  另一方面,沒有表情的臉上卻淨是空虛。

  可是在眼鏡的背後,雙眸濕潤。

  無聲地——一道淚水自右眼滑落。

  「我什麼都感覺不到。」

  彷彿自言自語般地呢喃著,然後別開了臉。

  「明明把你當作是朋友,對於想像將你解體的事卻一點也沒感覺。變得沒感覺了。沒辦法有任何感覺了。」

  看不見她的神情。光聽語氣沒辦法瞭解她的情感。

  但是弗格卻不禁屏息。

  感覺彷彿心頭被緊緊揪住。

  「創造出這孩子的時候也一樣,什麼感想也沒有。就算以煉禁術造成了無數人的犧牲,一樣是什麼感覺也沒有。不管是這孩子跟你交戰或者死去的時候也是,什麼都感受不到。我最後一次感到心痛,是在伊帕西……真正的伊帕西死去的時候。可是啊。」

  ——啊啊。

  為什麼?弗格心想。

  明明都已捨棄了倫理道德、褪去精神的桎梏,接納了瘋狂。

  「可是我卻將那份悲傷……那份其實應該正視並接受的悲傷……以無可挽回的方法……絕對不能去做的方法掩埋了。」

  為什麼她卻還是如此無可救藥地——像個人類呢?

  要是徹底瘋狂、不再是個人類該有多好。

  要是她乾脆變成真正的機械該有多好。

  特莉艾拉漸行漸遠。

  逐漸與弗格和艾兒蒂拉開距離。

  背對著他們,白袍的衣擺隨著腳步翻飛,步伐前方是紅蓮火焰。

  由巨龍口吐出的,依舊燃燒未盡的一片火海。

  「特莉艾拉!」

  弗格大喊。雖然試圖阻止她,但腳卻不肯動。

  與情感相悖的聲音在腦中告誡著「不可以阻止她」。

  別阻止她比較好。因為……

  「我想我大概不可以繼續活著。」

  「……不對!」

  弗格不禁大叫,彷彿是要否定自身的意志、否定她的話。

  「沒有誰是不可以活著的!沒有啊!」

  弗格懷中的特異體質少女,她的出生本身就是罪過。

  而身為人造人的他和妹妹們,他們的存在也是一種罪。

  但即便如此,他們仍然活著。

  他們想要活下去。因為想要活下去——

  「你真溫柔。」

  特莉艾拉回眸一笑。

  弗格覺得好久沒像這樣見到她的笑容了。

  明明直到剛才都還一直在笑。

  即便瘋狂卻仍與往昔相同的笑容,令他感覺駭人。

  可是,為何現在卻滿溢著懷念呢?

  「……可是……對於你的溫柔,我也已經完全沒有任何感受了啊。」

  對於再次背對他走進火焰中的友人,弗格再也說不出話。

  火星沾上了白袍。

  她的衣服、雙腳、蜂蜜色的發絲逐漸被火焰包裹。

  弗格茫然地凝望眼前這一幕。

  除了注視之外,他束手無策。

  就連想要轉開視線也辦不到。

  最後——

  等到目送那身影完全消融於紅蓮——

  弗格彷彿要從肺部擠出空氣地說道:

  「我們快走吧,艾兒蒂。我很擔心王城。」

  草草地把手伸向龍頭,無視乎掌心的灼熱抽出愛刀。

  試著扳弄劍柄的手把,但接收了力道的機關卻還是了無動作。

  過去特莉艾拉所替他做的鍵器已然損毀。
  
  †
  
  艾兒蒂和弗格成功討伐巨龍之後,大約過了十分鐘。

  蒂·琪·萊姆站在仍鮮明地殘留著觸目驚心的破壞爪痕的咖啡廳前方廣場。

  兩人早已離開此地。應該是在某處抓了匹馬正趕往王城吧。

  時間還不要緊吧?她取出懷錶確認。

  回收三頭犬(Kerberos)的屍體並抓到綺莉葉大約是在五分鐘前。艾兒蒂和弗格抵達王城應該需要花上十分鐘吧——時間還很夠。蒂·琪有辦法搶在他們之前先到達。

  廣場對側深處,面對民宅的道路依然還在大火的熏烤之中。

  看起來火勢應該不會再繼續蔓延了,就算放著不理也會自行熄滅吧。不過火災是否會擴散,對蒂·琪來說當然都無所謂。

  她在龍的屍骸前蹲下。

  沒想到竟能殺掉如此巨大的生物,真是厲害——她由衷感到佩服。

  實際上蒂·琪的戰鬥能力並不高,再說她原本就不擅長舞刀弄槍或拳腳相向等暴力之事,而專長的也大多是些與戰鬥沾不上邊的煉術。因此這次是作為後援而四處奔波,可是——雖說是幕後工作,但實際上也挺辛苦。

  「話說回來,這可真傷腦筋啊。」

  她噘著嘴仔細端詳那隻龍。體積龐大得嚇人。

  由頭至尾端大概超過十公尺吧?實在沒辦法靠「小人偶」(Lime 1)來搬送。

  「真討厭~」

  雖然優貝歐魯有教她要是太過龐大而無法搬運的話該如何處理,但她實在不太願意加以實踐。若是小鳥、蛇或兔子也就算了,要把這麼巨大的生物解體真的很麻煩。

  不過抱怨也無濟於事,因此還是決定著手進行作業。

  首先發動煉術。以「煉鐵」(Shaming 2)創造出長劍,然後在上面施予「斷裂鋼」(Autumn 11)。

  儘管是屍體,但還是難以對腹部的甲殼造成傷痕,更別提持劍的是柔弱的蒂·琪。刀刃光靠「斷裂鋼」(Autumn 11)還是很難穿透,於是她便即興摻進了「螺旋抉」。覆蓋於刀身上的每一片金屬片都發出細微的顫動,試著透過那些金屬片的回轉來提高鋒利度。如此一來情況便改善了許多。

  「喔喔!雷德發明的煉術還真方便耶,」

  一邊愉快地自言自語、一邊剖開龍腹的模樣,簡直像個在玩家家酒的小孩子。

  最後蒂·琪操作的刀刃總算剖開血肉、削斷肋骨——抵達位於深處的肝臟。

  肚子裡很燙,幾乎已經半熟了。因為是被高溫所殺的。這個沒問題嗎?先是嗅了嗅,不過撲鼻而來的倒是掩蓋過腥臭的濃郁花香。

  換句話說也就是沒問題。

  小心翼翼不去傷到肝臟,將其挖出。體積大得甚至雙手無法完全抱住,少說也有一個孩童的大小。但反正看來裝得進「小人偶」(Lime 1)裡,太好了。

  將收納著肝臟的紙片塞進懷裡之後,這次換成目不轉睛地盯著沾染龍血的雙手。把指尖含進嘴裡,嘗起來有著七彩般的滋味。

  真有趣。不愧是以煉禁術創造的幻獸,這種味道是初次體驗。

  「老實說我也想再吃吃看其他更多部位呢~」

  把角熬湯來喝也不錯,或者也可以吸吸看膽汁。肝臟也是,要是磨碎了沾石灰來吃,鐵定能邂逅甚至足以令她眼冒金星的美妙靈感。

  就這樣放著實在太可惜,但時間不夠了。

  「好了,這樣就全部湊齊了。」

  打從中午過後就一直在匍都裡四處奔波,但這應該就是最後的工作了。

  破壞警察軍本部只是舉手之勞,所以無所謂。

  重要的作業是回收必須物品。

  首先是三頭犬(Kerberos)。

  再來是綺莉葉。

  最後是——龍。

  至於蛇雞(Basilisk),因為沒有植入「那樣東西」,所以沒必要回收屍體。鳥獸王(Griffon)也是一樣,放著不管也沒關係。

  再來只須前往王城,把東西全部交給優貝歐魯即可。

  站起身,提起身上穿的大衣。內裡的煉術陣接合,準備發動「箱庭的人偶」(Lime 3)

  瞥了一眼身後逐漸削弱的火勢。

  她想起龍與三頭犬(Kerberos)——幻獸們的生母,那位女性自己選擇投身那片火海的事。蒂·琪當時也正從遠處建築的屋頂遙望著那一幕。她覺得真是傻。那個人一定是沒辦法再繼續享受人生了吧。既然這樣,不如變得更加、更加地瘋狂不就好了嗎?

  「箱庭的人偶」(Lime 3)發動。

  創造出連繫分隔兩地的定點座標的異空間,然後從中穿越——原理很接近在紙上畫兩個點,再藉由對摺來讓兩個點疊合。

  並非隨心所欲想去哪就去哪,必須要在目標地點事先準備好煉術陣才行。她花了快一個星期,在匍都各地都事先偷偷準備好了。當然,王城附近也有。

  「你是關鍵」,優貝歐魯是這麼跟她說的。說為了讓計劃成功,這是最重要的工作。被人需要是件很開心的事,因此她也打算努力工作來報答。

  內心因期待而雀躍,蒂·琪這麼祈禱著。

  ——希望他的「計劃」能夠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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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17 12:26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2-17 11:38 PM 編輯

第七章 其意味著對主人的背叛

  在王座大廳等待弗格和艾兒蒂抵達,期間大約只經過了十五分鐘,但雷可利卻感覺彷彿是場漫無止境的等待。

  優貝歐魯一行的準備陸續就緒,但他們卻只能束手無策地睜眼旁觀。這情況簡直好比變成了戲劇的觀眾,教人很不舒服。

  實際上,戲劇這個比喻真的很貼切。總之一切都很刻意又誇張,由優貝歐魯領銜主演的不入流戲碼即將開幕是顯而易見。

  首先登場的是理應在後台作業的部下們。他的同伴兼共犯——雷德·歐塔姆與蒂·琪·萊姆。

  雷德帶來的是觀眾。瑩國第一皇女,以及梅涅克伯爵的孫子基亞斯。失去意識的瑪格麗特被置於房間一角,基亞斯則背對著她、挺身瞪著優貝歐魯,不敢輕舉妄動。雷可利對這名少年的好感油然而生。或許無法抵抗地被帶到這裡證明他軟弱無力,但即便如此還是盡最大的勇氣想要守護公主,十分值得欽佩。

  蒂·琪的工作有兩項。

  一是整頓舞台。以那個創造假想異空間的煉術,沒兩下就將散落王座大廳的屍體收拾得清潔溜溜。勤勞地翻著一本冊子,每翻一頁就分別開啟一扇異空間之門,將屍體一一收納進去。不管是近衛兵的身體或是國王首級,全都無差別地像丟垃圾般塞了進去,那樣的景像甚至讓人感覺滑稽可笑。

  二則是幫忙追加同台共演的演員。

  結束王座大廳的清掃之後,從懷裡掏出紙片扔在地上。自裡頭現身的是雷可利的姊姊、弗格的妹妹——也就是「羅蘭之子」的第二環,綺莉葉。看樣子是被關進假想異空間而被帶來的吧。演員陣容實在豪華得誇張,教觀眾受寵若驚。

  綺莉葉先是愣了一會兒,最後似乎才總算理解大致的處境。「原來是這麼回事。」她不耐煩地笑出聲。目前人正雙手抱胸、倚在房間角落的牆面。

  若提到雷可利在這段期間所做的事,大概就只有對理查德的處置吧。

  光是打昏他,不知何時會甦醒過來,因此乾脆以煉術將他催眠。若沒發生什麼天崩地裂的大事,大概昏睡個半天也不成問題吧——雖說她沒自信這樣的決定正不正確。既然就現況來說想逃跑是不可能的,那麼就只剩下叫醒他或讓他睡這兩種選項了。但很難說結果究竟會如何發展。

  一連串作業結束後,蒂·琪又不知消失到哪去了,王座大廳裡不見她的蹤影。雷德·歐塔姆找了房間的一角坐下,舒展雙腳開始休息。

  於是乎演員就緒,舞台已整頓好,也已準備好觀眾——最後到場的究竟將會是觀眾,抑或是該與主角優貝歐魯演對手戲的演員呢?

  弗格與艾兒蒂現身於王座大廳。
  
  †
  
  當踏進王座大廳的時候,弗格早就已掌握了某種程度的現況。

  一方面是他在來到此地之前,從沿路看到的光景——化為斷垣殘壁的王城外觀,以及王城內部悄無人煙的景況便已瞭然於心,內心早已抱有近乎確信的預感。

  光是能夠確認伊歐目前平安或許就該慶幸了。看見慰靈塔斷成兩半坍倒的瞬間,心臟幾乎凍結,不過兩人在出入口發現貼有一張紙,伊歐留言告知說她平安無事。上頭寫著「我在老地方等你們回來」

  但這是唯一的好消息。

  王城幾乎半毀,王屬軍完全潰敗,王宮守護結界也被消滅了。然後在王座大廳等待弗格他們的,是優貝歐魯·卡特榭雷提斯。

  地面到處是血漬,白檀薰香混雜著濃濃的內臟腥臭。雖然眼下沒看見半具屍體,但不難想像發生了什麼事。

  在場有與優貝歐魯對峙的雷可利、卡爾布魯克,以及失去意識的理查德。看來他們比弗格兩人早一步先抵達這裡。雖然內心不禁埋怨就算只有親王也好,為什麼不讓他先逃走,但弗格自己也明白這終究是奢望。

  在離他們較遠的地方,也看見綺莉葉站著的身影。她背倚著牆,臉上淨是不悅。本以為她是站在優貝歐魯那一方,不過看樣子事情並非如此。一認出兩人的到來,她別有深意地聳了聳肩。

  最糟的狀況是連瑪格麗特和基亞斯·梅涅克也被帶到了現場。是打算將他們當作人質嗎?姑且不論瑪格麗特,基亞斯只能算是平白遭殃。

  看了一眼身邊握住他的手的艾兒蒂。

  綺莉葉還算好,但瑪格麗特也在現場多少使得她有些手足無措。由她的樣子來看——關於國王的事,弗格決定還是對她保持沉默。當然弗格並非親眼看見,終究只是他的推測,但優貝歐魯他們人正站在血淋淋的王座大廳,此一事實幾乎成了鐵證。

  要是得知父親的死訊,艾兒蒂內心的動搖一定會瀕臨飽和。那樣的情況下只會害她丟了小命;更重要的是,弗格不想再令她的悲傷雪上加霜。

  他希望艾兒蒂能夠專注於守護眼前尚存一息的瑪格麗特。要接受沉重的悲劇,等到一切都結束後再談也不遲。

  視線與雷可利和卡爾布魯克兩人對上。

  卡爾布魯克對他微微點頭行了默禮。應該是在謝罪吧,對於造成此局面感到抱歉之類的。真是個一板一眼的管家。

  雷可利也一反往常,絲毫不見平日高傲的態度。她只是望著弗格的臉,接著回頭瞥了綺莉葉一眼,彷彿要他自己從中領會——然後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優貝歐魯·卡特榭雷提斯是『我們的弟弟』。」

  「哈!」

  綺莉葉嗤之以鼻地失笑。

  「我就猜想會是這樣……難得有個弟弟,要是多少能可愛一點該有多好。」

  ——老實說。

  雖然驚訝,內心的一隅也和她相同,抱有「果然是這樣」的猜測。

  實際上,他不知為何就是有種疑念。

  包含自己在內,「羅蘭之子」當中每個人都對麼子「第四環」的事情一無所知。不用說是不是還活著,就連究竟是否真有這個麼子誕生都無從得知。因此他推測萬一真的存在於某處,無論是敵是友,八成都隱瞞真面目、過著如同人類一般的生活。而來歷不明又不肯表露目的、視瑩國為仇敵的優貝歐魯這號人物實在非常符合那樣的猜測。

  「……開什麼玩笑。」

  弗格帶著艾兒蒂慢慢前進——來到距離站在王座旁的優貝歐魯約五公尺的前方,與優貝歐魯兩相對峙。若彼此各自往前跨越一步的話,就會變成能立刻展開廝殺的距離。

  「原來如此,『對主人的背叛』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四位「羅蘭之子」各自被賜予的名字,由來都是源自地獄最底層的悲嘆之河。名字象徵他們的存在與特有能力,同時也可說是禁錮了他們的宿命。

  環狀拓展的悲嘆之河分割成了四個同心圓,規矩地被按上第一至第四的順序。

  弗格是第一環(Caina)——對於血親,也就是「煉獄」這位母親的背叛。

  吞噬煉獄毒氣轉化為自身的力量,「消失點(Caina)」。

  綺莉葉是第二環(Antenora)——對於祖國,也就是「人民聚集、團結合力」一事的背叛。

  發揮一即是全、個體即為團體的力量,「群體(Antenora)」。

  雷可利是第三環(Ptolomea)——對於客人,也就是「踏入自身勢力範圍之人」的背叛。

  排斥、驅逐自身周圍的毒氣,「供犧之血(Ptolomea)」。

  而第四環(Judecca)——對於主人,也就是自己應侍奉之人……恐怕即為對「人類」本身的背叛。

  不知究竟持有何種能力。但優貝歐魯打算做的事,無疑遵照著他自身被賦予的宿命。

  弗格譏諷地問道:

  「然後呢?你聚集『羅蘭之子』是打算做什麼?」

  「是打算舉杯慶祝感動的相會嗎?但你這個新成員可能不知道吧,很可惜,我們家人的感情實在不睦到了極點喔。」

  綺莉葉難得地表示附和。看來她是被以強硬手段帶來的。雖然她看弗格不順眼,但看優貝歐魯則更是不爽。

  「差不多該開始了吧?麼子。」

  雷可利不耐地說道。

  「演這齣戲到底有何意義?不但踐踏了國家的中樞,甚至讓吾等兄弟姊妹齊聚一堂,究竟是作何打算?」

  兄姊們紛紛各自出聲質問弟弟。

  優貝歐魯臉上還是掛著一貫的冷淡笑容,所有的敵意彷彿被他左耳進右耳出。他攤開雙手說道:

  「首先該從哪裡開始說起好呢?」

  望著弗格與他身旁的艾兒蒂。

  「是關於孤獨地來到人世之後,有幸邂逅應侍奉的公主的長兄嗎?」

  接下來睨視著綺莉葉。

  「還是關於不滿自己的出身、嫉妒兄長的幸福,離家出走並一再重覆上演惡作劇的乖僻長女?」

  再來又瞥向雷可利與卡爾布魯克。

  「或者是關於燃燒著使命感、欠缺自知之明而妄想要引導人類的驕矜次女?」

  可憐的基亞斯,一點也搞不清狀況與意義。優貝歐魯稍微瞄了他一眼。

  「又或者……」

  接下來,優貝歐魯·卡特榭雷提斯——

  那端整卻讓人莫名害怕的臉上浮現人畜無害、然而卻令人作嘔的笑容,身上散發出虛無卻莫名帶有威迫感的氣息。

  「是關於以禁忌的邪道創造出他們……既是造物主也是稀世大罪人的羅蘭·艾努·康菲爾德的事好呢?」

  以誇大的恭謹態度——宛如立於舞台中心的歌劇主角般,開始娓娓道來。

  變成他的個人秀了。弗格不禁咬牙。

  現場的支配權被優貝歐魯掌握在手。特別是人造人們,一聽見父親羅蘭的名字被搬出來,也只能任由他繼續說下去。

  關於羅蘭這號人物,弗格不知道的實在太多了。

  明明是使自己誕生的父親,可是腦中對他的五官卻只有依稀的印象。關於他的為人、嗜好、聲音等等也只有片斷的記憶,而且也不知那些究竟是自己在何時聽到、看到的。是還沉浮於三角燒瓶時接收到的情報嗎?那如此一來也就只不過是出生時附帶被植入的知識罷了?就連這些他們也都曖昧不清而無法定奪。

  弗格記得,他是個不會將自身的研究成果留下文字紀錄的人。另一方面,任憑再怎麼搜尋記憶,弗格依舊想不起研究室裡的風景。不過倒是記得他是個重度挑食的人,這種可有可無的情報;然而至於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卻想不出來。

  綺莉葉八成也和他差不多吧,因此才默不作聲。雷可利的記憶似乎比他們更詳細一點,可是她卻選擇緘默,看樣子或許是沒自信。

  「話說,你們到底知不知道羅蘭的目的?」

  優貝歐魯像在煽動觀眾般問道。

  「他為何創造出人造人?為什麼要讓『擁有人類外表卻非人類的偽生命體』這種扭曲的東西誕生到這世上?雷可利,你是將之解釋成為了將這個國家與人類導向良好的方向吧?實際上這個論點是正確的。」

  他們的誕生,當真是為了成為引領人類的指標?

  是為了作為對人類、對國家的暗示才被創造的嗎?

  話題繼續進行。

  「可是正確歸正確,你改採行的方法卻是錯的。憑你一個單獨個體,卻想靠你那自以為是的判斷來引導人類?根據『理想』這種不明了的基準,就想決定人類的未來?哪有這種不合理的事。光靠不具體的理想是無法引導人類的。簡單說好了,你並不具備統率人類的器量與資格,『雷可利之宴』的首長。」

  過去弗格也同樣對她抱持這種反對意見。

  綺莉葉八成也同樣討厭雷可利的做法吧。

  可是優貝歐魯提出的否定,與弗格或綺莉葉抱持的情感不同。原因在於——對於「引導人類」這種傲慢的大義名分,他並未加以否定。

  「你說我不具器量?」

  雷可利憤怒地說道。

  「那不然怎樣才算是能引導人類的器量?你說理想並不具意義?若沒了理想,又該如何引導人類?若喪失了自身所蘊含的光輝,究竟又該如何踏上通往光明的大道?」

  她也有她的自傲,有著受託於羅蘭、肩負著未來的堅強意志。

  因此她無法讓步。優貝歐魯的說詞讓她非常不快。

  「無聊透頂,『第三環』。」

  優貝歐魯像是要教訓這樣的雷可利,如是說道。

  「引導人類所必須的,並不是理想這種不確定的感情。而是更確實且更堅定的、作為一個存在的光輝。簡單來說——就是『引導的人必須要是完全的個體』。」

  過於抽象的解釋,使得全場人員不禁蹙眉。

  可以理解他不是在巧言誆騙,因為他的神情間充滿著某種確信。然而他話裡的意思卻教人完全聽不懂。

  「完全的個體?什麼意思?」

  弗格不禁質疑。立刻就得到了答覆。

  「就是超絕。」

  「也就是要很優秀的意思?不比人類優越就不行?」

  綺莉葉也忍不住皺眉。

  「不是那樣的。」

  優貝歐魯得意洋洋地搖頭。

  「容貌、體能、身體機能、知識、技術……不管這些項目再怎麼優秀,離完全還是相差甚遠。在人類的歷史上,過去曾出現過多少天才?又有多少位擁有格外出類拔萃的能力?名留青史的他們真的夠格引導人類嗎?答案是否。假使『區區的優秀人類』就真能引導人類的話,人類如今早就更為先進了,而羅蘭也就不會創造什麼人造人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別玩些聽不懂的文字遊戲來愚弄我們!」

  雷可利的口氣終於失去冷靜。但即使面對這樣的她——

  「這不是文字遊戲。」

  優貝歐魯依舊維持著遊刃有餘的笑容。

  「所謂的完全,就是位居於遙遙超越了一切的至高點。我想說的就是這樣。恐怕羅蘭也和我有著相同的想法。而在他思考之後的結果……於是創造了你們。」

  「……你說什麼?」

  話題唐突且急遽地……切入了核心。

  「每一位『羅蘭之子』都分別在某一方面超越了人類。」

  優貝歐魯面對在場所有人,清晰說道。

  「『第一環』……藉由煉獄的毒氣而促成活性化的血流與神經——也就是經絡。」

  一邊說著,他一邊從配在腰間的刀鞘抽出長刀。

  「『第二環』……藉由複製來模擬、重現不死的身軀,也就是肉體。」

  長刃閃爍著烽烽刀光。他環視王座週遭。

  「『第三環』……基於抗拒,焚盡一切的靈力,也就是靈魂。」

  環視的同時,臉上淨是自信滿滿的笑容。

  「『第四環』……專為名為超越者的存在而準備的心靈,也就是精神。」

  自信滿滿地笑著,並進一步說明。

  「就是四源說。形成『人』的四項要素,靈魂、精神、肉體、經絡。」

  他談的並非戲言或空言,弗格他們總算是理解了。

  不對——是被迫接受開導。

  他所講的很有道理,充滿著說服力,讓人信以為正確。

  最主要的是,這一番話讓他們直覺、甚至實質感覺所言無誤。

  換言之。

  佇足的優貝歐魯將長刀刀尖刺進地面,頷首表示:

  「你們『羅蘭之子』,正是被分別授予了超越人類的『四源』,是『完全的存在』的碎片。」
  
  †
  
  「好了。」

  優貝歐魯·卡特榭雷提斯正陶醉於自身的行為。

  將召集到舞台上的演員玩弄於股掌間。

  面對著不完全卻傲慢地自視為超越者之人,他正處於優勢。

  但要讓所有的步驟完成,尚有不足的地方。

  優貝歐魯若想抵達他視為目標的「約定的場所」,就還必須再拉一位演員走上舞台。只不過,優貝歐魯同時也就必須將自身的不完全,以及名為優貝歐魯的存在究竟何其悲慘公諸於世。

  那極需要勇氣。因此他膽大無畏地笑著激勵自己。

  ——我至今為止是在多麼無助的悲慘心情下活過來的,就讓你們好好體會吧。

  就連像現在這種情況下,內心也幾乎要因為自卑感而脹裂開來,讓你們也嘗嘗同樣的滋味吧。我是多麼地期待把你們踐踏在腳下,將你們打落地獄的谷底,你們就好好體會吧。

  好了——

  並非散發敵意或殺意,而是從容且優雅地繼續話題。

  「你們『羅蘭之子』雖然是以完全為目標創造出來的,但是各別的單獨個體卻只是與完全兩字沾不上邊的存在。但是……難道這就表示羅蘭他失敗了嗎?答案是否。」

  不知他們是否有發覺。

  每當提到「羅蘭之子」,優貝歐魯一定是使用第二人稱「你們」。不是「我們」,而是「你們」。

  「並不是失敗。羅蘭沒有失敗。你們只是身為『完全的存在』的其中一個碎片……身為『不完全的完全』,是打從設計階段就已決定好的。」

  「……優貝歐魯·卡特榭雷提斯,你少開玩笑。」

  最先按捺不住情緒的是「第三環」。

  這也無可厚非。她身為羅蘭的妻子,抱持著羅蘭將理想託付給自己的自覺。那既是她的存在意義,也是她活著的目的。因此優貝歐魯一副對她丈夫瞭若指掌的語氣,令她非常難以忍受。

  當然,她絕對沒有錯。那崇高的靈魂確實是羅蘭託付給她的。但是——她卻在決定性的關鍵上有了誤會。

  羅蘭雖然將「完全」的其中一個碎片、崇高的靈魂「託付」給她,但卻不代表「讓渡」給她了。

  雷可利進一步逼問,或者可說是譴責。

  「為何你這傢伙講得儼然看穿了羅蘭的意志與目的?你又懂羅蘭什麼了?又懂我們什麼了!」

  「我是懂啊。至少比你們清楚。」

  當然,對優貝歐魯來說,譴責這件事本身就愚不可及。

  既然如此,差不多也該把話講明了。

  關於優貝歐魯·卡特榭雷提斯此一存在的真相。

  自身存在的微不足道,以及他們存在的意義。

  「我是從『某人』那裡直接聽說了這件事。他打從出生起就一直待在羅蘭身邊,一直以來都看著羅蘭。他恐怕是最瞭解羅蘭這名人類的人物了。比起打從被創造之後便遭棄置的你們,他絕對比你們來得更瞭解。」

  「羅蘭的……身邊?一直以來看著他?」

  皺眉質疑的是綺莉葉。

  「怎麼一回事?……你究竟是『什麼人』?」

  雖然並非實際被看破,但這是個很好的問題,直搗核心。

  「說起來,你好像曾經和伊帕西·特特斯一起行動過吧?以屍體擬似創造出的類人造人……雖然那確實是很滑稽,但我不討厭他。至少我對他的好感勝過於你。」

  他也是一個失敗品。

  「因為我和伊帕西之間有點類似於親戚吧。」

  和自己相同,是在以自卑感為動機下被創造出來的失敗作。

  「……難道說……」

  弗格不由得低呼。

  「你該不會……」

  猜中了嗎?

  該表示佩服,或者該說這是理所當然?因為他曾經與創造伊帕西的人物實際見面、交手過,那麼要從中得出解答絕非難事。

  「我是人造人,但並不是什麼『羅蘭之子』。」

  優貝歐魯終於揭開真相。

  「我的造物主名叫修菲姆。沒聽過這個名字吧?但若加上姓氏應該就能察知他的來歷了吧。修菲姆·帝耶·康菲爾德……弗格,就是你所殺掉的雷迪克的父親,羅蘭的弟弟。」

  過去伊帕西·特特斯曾經說過,他是雷迪克遺志的繼承者。

  並非全然是謊言。雷迪克從修菲姆那裡繼承的遺志——對羅蘭所抱持的自卑感,以及無論再怎麼努力也無法與他並駕齊驅的絕望——優貝歐魯的心中確實繼承了這些。

  「羅蘭無疑是個天才。但另一方面,他弟弟修菲姆卻不是。雖然一部分也是由於兄長的光環使得他不起眼,但他的名字就算翻爛整部瑩國史也遞尋不著。不管是作為研究學者、罪犯或者煉術師。」

  優貝歐魯自己也知道,他的語氣開始帶有激情。

  「但是他姑且還是留下了成果。在自卑感當中,以對抗心與執著為糧食,創造出了類似人造人的東西。毫無任一處像『羅蘭之子』那樣超越人類,靈魂、精神、肉體、經絡也只不過比起人類更優秀一些的『失敗作』……那就是我。」

  胸口正加速悸動,背脊竄過一陣寒意。因為修菲姆的自卑感,與優貝歐魯抱持的是完全相同的東西。無論自己再怎麼伸手,始終無法觸及『羅蘭之子』。敵不過他們。就存在本身的完成度,他們的次元相差太多了。

  可是,他要超越他們。絕對要超越他們。

  就是為此目的,他才堆砌起了至今為止的一切努力。慎重地構思計劃,大膽地張羅陷阱,不懷好意地策劃陰謀,再三地安排周全的準備,打造出了今日的舞台——

  「……既然這樣,那麼又會是誰?」

  弗格近乎自問地呢喃。

  「若不是你的話,到底是誰?」

  緊接著綺莉葉也發出同樣疑惑,不過有一半是對著優貝歐魯發問。

  「……『第四環』究竟是誰?身在何處?」

  而雷可利則是清楚地直接對他發問。

  ——是啊,你們很在意吧?

  所以就回答你們吧。

  「哈。你們的弟弟……最後的『羅蘭之子』……看,就在那裡。」

  他是——基亞斯·梅涅克。

  「咦……?」

  感受到優貝歐魯的視線,更加深了他臉上的混亂神情。

  這也無可厚非。

  因為這名少年並沒有身為人造人的自覺。

  被當作人類、在人類社會中被撫養長大的他,對於自身的事情一無所知。

  就連身在現場,也完全無法理解眼前展開的對話含意,一味只是為了保護瑪格麗特而堅強地站著罷了。

  但是。優貝歐魯心想。

  沒有自覺才是最罪孽深重的。

  無知就是一種無可救藥的罪過——至少以這個場合來說是如此。

  「認識梅涅克伯爵不久後我就知道了他的事。他將少年介紹給我,說是他的孫子。比起現在,當時他還很年幼,所以我才沒能立即發覺。所謂的人造人,原本在誕生時就已有了既定的外觀年齡,並不會再往上成長。」

  但他卻是個例外。

  「會成長的人造人呢。這可是羅蘭的成果啊。」

  弗格、綺莉葉與雷可利皆是滿臉錯愕。無法置信,萬萬想不到——他們的表情彷彿如是說。實在很有趣。將他們玩弄於掌心,實在教人愉快得不得了。

  「他是由於什麼樣的機緣而成了梅涅克家的子孫,至今仍是個謎。是被偷偷替換,還是將創成的胚胎移植到了婦人的肚中,又或者單純只是被撿到收養?真相已沉於過去的濁流之中了,但不論如何……第四位『羅蘭之子』是被當作人類撫養長大的。而這也是羅蘭遠大計劃中的其中一個佈局。」

  「你在……說什麼啊?」

  基亞斯茫然地說道,視線倉皇無措地投向優貝歐魯。

  「我是人造人?不是人類?我……不是祖父的孫子……嗎?」

  神情彷彿在求助。

  傷腦筋。優貝歐魯心想。

  對著好歹算是祖父仇敵的人求助,那個老人恐怕也會死不瞑目吧。

  但想當然優貝歐魯也沒義務點出來加以訓斥,因此他決定置之不理。盡情混亂、困惑、迷惘吧,因為這名少年畢竟只不過是一頭充當祭品的牲畜。

  他轉身再次看向弗格。

  「除了『完全的四源』,羅蘭還賦予了人造人另外一項課題。對你們而言,因為是自己的身體,所以你們應該很清楚吧?就是『毒氣的克服』。」

  被賦予的與四源相關的力量。

  以完全為目標的過程中所發生的副產物。

  「『第一環』是細胞具備了將毒氣視為養分吸收的能力。『第二環』則是能藉由自我複製,捨棄已遭到毒氣腐蝕的身體。『第三環』的體質會對於毒氣的芳香感到不快,但卻可以對吸入的毒性加以無視。至於『第四環』……」

  優貝歐魯教導他們。

  「他所具備的,是對於毒氣完全的……真正的完全抗性。不僅僅身體絲毫不會為毒氣所害,他甚至無法感知毒氣本身的存在。」

  所以能發現基亞斯的真面目,正是因為他的這項特性。

  同時,他覺得難怪在梅涅克伯爵家甚至不會讓人感覺不尋常。因為貴族世家原本就是過著與煉獄毒氣無緣的生活。

  即便身邊發生了甚至能讓常人即刻斃命的毒氣,基亞斯也一點事都沒有。更有甚的,他連毒氣正在發生這件事都沒有感覺。王宮的守護結界被打破時,他恐怕人還在結界外——但他卻安然無事,甚至連有超高濃度的毒氣正在散播也沒發覺,就這麼踏進了王宮。

  「很難以置信嗎?」

  依序觀察弗格等人的表情,他們全都一樣面有難色。這也難怪,就算是真相,但光靠言詞果然還是毫無可信度。

  只好實際給他們看看實驗了。

  「不然就讓你們瞧瞧證據吧。」

  但那同時也是他們步向崩壞的序曲——

  優貝歐魯對雷德使了個眼神,要求背倚著牆閒得發慌的同伴補充說明。

  「喔。」

  稍微舉個手示意後,雷德走近基亞斯。

  在來到約兩公尺附近時便皺著眉。

  「……可是還真的都沒發覺耶,真教人吃驚。」

  被搭話的基亞斯一臉茫然。

  「啊——剛才我把你帶來這裡之後,偷偷裝在你身上的……抱歉啊,我沒辦法拿下來,而且也根本不想靠近。就連對我這個煉術師來說也太濃了。」

  最先發覺話中之意而反應的是弗格。

  他臉色驟變地衝向基亞斯。在跑到距離約一公尺時勃然變色。

  「居然……有這種事!」

  粗魯地抓住基亞斯的袖子將他推開。

  「你做什麼?」

  搞錯狀況怒吼的可悲少年,還傻得無法理解現況。

  弗格無視基亞斯,衝到瑪格麗特身邊。

  將閉目的她抱起來——抱起後臉色隨即扭曲,憤恨地咬緊牙根。

  「可惡,到底做了什麼好事……別開玩笑!」

  優貝歐魯訕笑著低喃。

  「『第四環』。其意味著對主人的背叛。」

  並不是在開玩笑。

  只不過是幫他重現了伴隨著出生的既有宿命。

  在他來到王座大廳時,在他的衣擺裝上了小型的鍵器,僅此而已。

  將修納·維納的結界珠與「克拉夫念珠」合成,再經過獨自改良加工而成,獨一無二的壓箱寶。只是擺著就會釋出高濃度的毒氣,並且還能讓毒氣鎖在約半徑一公尺的範圍內,與經過的時間成正比持續壓縮濃度——非常可怕的鍵器。

  「喂,弗格!你這渾蛋,離瑪格麗特殿下遠一點!」

  基亞斯還是狀況外地叫嚷。

  說起來,弗格想起之前也是對身為騎士的他燃燒著對抗心呢。

  這也算是宿命吧。

  「羅蘭之子」似乎會不明所以地彼此看不順眼。

  「無知是一種罪過呢,基亞斯大人。」

  用著與過去侍奉梅涅克家時同樣的口吻,優貝歐魯柔聲地告訴他。

  「該離瑪格麗特殿下遠一點的人,是你喔。」

  若至少抱著公主的話,或許起碼還能察覺到異常。

  但他的忠誠心與愛慕之心,使得他儘可能避免與公主有肉體上的直接碰觸。他覺得碰觸這種事實在太過僭越,因此只保留於陪在身邊的階段。在失去意識的瑪格麗特身邊散發著高濃度的毒氣,卻毫無察覺這一點——就只是陪在身邊。

  弗格緩緩站起身。

  慎重地將瑪格麗特安置於地上。

  整理自己身上的服裝,雙手於胸前握合。

  「咦……公主……殿下?」

  基亞斯似乎也總算發覺了。他的渾身開始忍不住顫抖。看著心愛的公主的睡臉,像是在確認她那失去血色的雙唇。

  「是你害的喔,基亞斯大人。」

  因此優貝歐魯故意告訴他。

  「是你殺的。是你殺了心愛的公主喔。」

  「……瑪格麗……特?」

  艾兒蒂茫然若失地呢喃。弗格轉身看她,緊抿著嘴對她搖頭。

  姊姊因妹妹的死而掩著口,難以置信地開始流淚。這樁附加的悲劇雖然甜美,但更大快人心的果然非基亞斯的醜態莫屬。

  「咯咯……咯咯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是錯愕地掩著面、喪失自我的——基亞斯·梅涅克的姿態。

  「哈哈哈哈哈!如何呀?瞧瞧這副模樣,這個蠢貨就是你們的弟弟!這種無聊的存在就是以你們為基礎,以你們為墊腳石築成的完成品!這種愚不可及的東西就是羅蘭研究的最後成果啊!」

  止不住大笑。

  可笑得不得了。

  實在痛快。

  「羅蘭他失敗了!那傢伙失敗了啊!難得開發了人造人,構想了以成為完全的四源為目標的遠大計劃……結果卻是這副德性!哈哈哈哈哈!就憑這副模樣,想到達完全的存在根本是痴人說夢吧?就憑這副模樣……哪可能完成『完全的存在』啊!所以……所以!」

  弗格、綺莉葉、雷可利全都茫然地看著優貝歐魯。

  比起憤怒,應該更多的是驚訝吧?優貝歐魯居然激昂得失控忘我,居然如此欣喜異常。

  就連他自己也無法壓抑,無可奈何。

  因為優貝歐魯的願望、約定的時刻已經進在眼前了。

  「我就告訴你們吧,連你們也不曉得的羅蘭的計劃。」

  聲音裡還殘留著大笑後的餘韻,他攤開雙手。

  「那是當我正在調查我的父親——修菲姆的手札時發現的事。」

  大概是在激昂狀態下所寫的吧,文字全都潦草地任憑情緒馳騁。

  哥哥——身為天才、享盡一切功名與惡名卻死去的羅蘭。一心一意執著於探究他研究成果的弟弟,某一天發現了他遠大的計劃。

  那即是「造物主」羅蘭·艾努·康菲爾德所夢想的終點。

  創造了人造人的真正目的。

  「羅蘭以創造出『完全的存在』為目標,以結果而書他創作出了你們。到此為止都還跟剛才的說明一致,但是還有後續。」

  一邊說著,他對雷德使了個眼神作為信號。

  意思是「接下來要開始了」。

  雷德滿懷期待地壞笑著。

  外頭,不如說上方——蒂·琪·萊姆應該已經完成了城堡頂上的配置。

  她正依照指示畫出煉術陣,伴隨著三頭犬(Kerberos)的屍體與龍的肝臟,也就是讓特莉艾拉·梅普創造出的生物鍵器。剩下的就只需在這個房間使用裝在基亞斯衣服上的鍵器,等優貝歐魯發動煉術陣便宣告開始。

  望向弗格。

  「賦予『第一環』的『完全的碎片』是經絡。」

  看向綺莉葉。

  「賦予『第二環』的『完全的碎片』是肉體。」

  注視雷可利。

  「賦予『第三環』的『完全的碎片』是靈魂。」

  最後他看著基亞斯:

  「賦予『第四環』的『完全的碎片』,是精神……就是這一點,不覺得不對勁嗎?唯獨他的精神毫不卓越。遠遠稱不上是『完全的碎片』,只是平庸的東西。」

  承襲自父親的憎恨逐漸高漲,反映在他的眼神裡。

  「根據修菲姆的手札,羅蘭的死與『第四環』的完成是在同時。換言之,羅蘭的死代換了基亞斯的完成。不……也已經沒必要再賣關子了。簡單來說——」

  因為基亞斯·梅涅克的心——座鎮於靈魂的精神——

  「羅蘭將自身的精神,移植到了他所製造的最後一位人造人『第四環』裡了。於是他便因此轉生成了基亞斯·梅涅克。」

  就是父親所抱持憎惡及自卑感的對象,「羅蘭本人」。

  至此優貝歐魯緘聲,觀察所有人的反應。

  任誰都啞口無言。

  是難以置信,還是不願相信?不過反正怎樣都好。

  這確實聽來荒誕無稽。

  「但是羅蘭他也會失算。在他轉生之際,他失去了記憶。就算只將心抽出也無法保有個人的自我,這一點他沒有預測到。人的記憶不僅繫於精神,也連接著其他的四源……與大腦、神經,並更進一步與靈魂緊密地接連著。」

  或者並非失算,是羅蘭明知如此仍決意實行。比如他或許也以某種手段,準備了讓記憶復甦的方法也說不定。

  事實真偽不明,而假使真有那種方法也已經沒意義了。

  「好了,總之……羅蘭以自身的精神進行移植的理由,還有其目的,就讓我來告訴你們吧。老實說,這一點對我來說是重要關鍵。簡單說……假使羅蘭沒有失去記憶,那麼他打算執行的事,將由我來代替他進行。」

  優貝歐魯很高興他們到現在都沒有出手妨礙,而是靜靜地聽他訴說。

  當然,這也在他的計劃當中。

  他是故意賣關子吊人胃口,以迂迴且委婉的方式進行說明,一路保留謎團以吸引他們的興趣,讓他們直到最後都不曉得優貝歐魯究竟想做什麼。

  若被頓悟了目的,他們一定會出手阻止,二話不說就會一刀砍過來。實際上他們似乎也一直在窺伺著攻擊的機會。但是優貝歐魯的這種手法,總讓他們將念頭遏止在決定實際下手的前一刻——現在,一切將快要結束了。

  「『羅蘭之子』。你們可知為何你們被如此稱呼嗎?」

  啊啊,真是愉快。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就這麼順利進行下去吧。

  「羅蘭的小孩,因此是『雛子』。你們大概是這樣認為的吧?但實際上並非不是這樣。這個字眼有著別的意涵。」

  提起手握的長刀,擱在肩頭。

  看似洋洋得意,同時也像是在誇耀勝利。

  「你們是為了讓『羅蘭』復活的道具。是為了讓羅蘭轉生成完全的存在的『雛型』。以『第四環』的精神為中心,得到『第三環』的完全靈魂,再加上『第二環』的完全肉體與『第一環』的完全經絡——他打算藉由統合這一切,來讓自己轉生。」

  優貝歐魯·卡特榭雷提斯宣佈他的野心。

  「而我則打算對此加以利用。」

  「卡爾布魯克!哥哥!姊姊!」

  雷可利大叫。勃然臉色地吶喊。

  「殺了那傢伙!現在,立刻!」

  卡爾布魯克、弗格、綺莉葉同時拔出武器朝他襲擊,全員臉上如今都浮現著焦躁的神色。他們總算明白接下來將發生什麼事,優貝歐魯打算做什麼。

  但是太遲了。已經——慢了一步。

  在他們的刀刃抵達前,優貝歐魯高喊:

  「……『醒來』!」

  對咒語起了反應,裝在基亞斯頸邊的特製鍵器解除了限制。

  被鎖定在極狹小範圍內的超高濃度毒氣,一下子擴散到了整間王座大廳。

  對毒氣起了反應,優貝歐魯刺青在背後的煉術陣,以及屋頂上蒂·琪設置的煉術陣同時產生反應。

  兩者相加,進而又發動了煉術——為了描繪出更大的煉術陣。

  這是參考了艾兒蒂米希雅公主所使用的煉術而特別設計的。

  深紅色的幾何學圖案自優貝歐魯的背上跳脫而出。

  每一道線條都朝空中延展開來,直線經過彎曲後交纏,逐漸長成巨大的紋樣。

  龐大的規模遠遠超過艾兒蒂米希雅所使用的羽翼紋路。以優貝歐魯為起點的圖形看起來宛若蜘蛛的巢穴,又或者像是植物的根。

  延伸向空中的紋路仍不停止,一直連向了天花板、牆壁、地面。

  到達之後仍繼續蔓延,瞬時覆滿了王座大廳的所有內壁。

  充斥了整間室內的巨大煉術陣,以安裝在屋頂上的生物鍵器所散發出的龐大毒氣為糧,開始將優貝歐魯的意志具體構築出來。

  已無法再稱之為煉術或煉禁術的「某種現象」正在發動——

  為了蛻變成完全存在的轉生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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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17 12:35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2-17 11:38 PM 編輯

第八章 嘔血的雛子們

  最先產生異變的是「第二環」——綺莉葉的身體。

  身體在她快要砍到優貝歐魯的前一刻變得僵硬,短杖當場落地。

  左手按著胸口,蜷縮起背、雙膝著地,屈著身子開始喘息。

  「啊。嗚……這……是……怎麼……回事?」

  接著展露變化的是「第三環」——雷可利。

  高聲下達命令殺害優貝歐魯的雙唇,就這麼張著開始顫抖。

  踉艙地倒退一步,而後似乎便雙腳癱軟而當場跌坐。

  雙眸逐漸失去氣色。她低垂著頭,最後咚一聲倒地。

  而「第一環」——弗格也正觀察自身的變化。

  原本打算以「艾莉絲十六號」刺穿優貝歐魯的腹部,但就在他即將跳躍的前一刻。

  優貝歐魯模仿艾兒蒂發動的謎之煉術便已覆蓋了整間王座大廳,現場的氣氛顯然可見變得不對勁。緊接著。

  突然地,一陣莫名的劇痛竄遍全身。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忍不住當場倒地,難看地在地上打滾掙扎。疼痛逼使他不得不如此,否則痛覺幾乎要令他發狂。他從視野的一角看到艾兒蒂正朝他飛奔而來。雖然緊緊抱著身體,但痛苦絲毫沒有減緩。

  手腳的每一根指尖都感覺彷彿被針刺進了指甲縫裡搗毀。也有一種彷彿全身被扒了皮之後抹上鹽的錯覺。後腦彷彿被人插進了一根滾燙的鐵棒,背後則痛苦得猶如直接遭受高壓電流進。

  這種痛楚若要比喻的話,就彷彿「全身的血管與神經遭人抽出」。

  而痛苦喘息的弗格——雙眼捕捉到了「他們」的情景。

  和他同樣蜷臥在地、呼吸急促的綺莉葉,黏液在她週遭逐漸擴散開來。那是她溶解衣服生成的生命泉源,為了誕生出新的綺莉葉的苗床。

  但原本理應如藍晶石般深藍的泉水,卻徐徐染成赤紅。他不禁懷疑自己的視覺因疼痛而變得異常了,可是凝神一看,果然並非錯覺。灘積在她腳邊的青色液體正漸漸褪色,轉變成混濁的透明;而另一方面卻又逐漸受到黏稠的深紅色侵蝕而變化。那樣的景象讓人莫名聯想到破水與經血混合摻雜。

  一陣匡啷聲響。

  他反射性看向聲音來源,因為那是優貝歐魯剛才站的地方。

  只見長刀落地。細長的刀身約一公尺,白色的半透明宛如毛玻璃,是一把材質奇特的刀。為何會掉落在地?優貝歐魯上哪去了?他所穿的衣服也掉落一旁。看起來不像是被脫下亂丟。上衣仍搭著長褲,看起來就像是內容物消失了才會變成這樣。

  「夫人!夫人!」

  卡爾布魯克抱著雷可利大喊。她癱軟地一動也不動。是怎麼回事?雙眼雖然睜著卻沒有氣色,唯獨雙唇微弱地顫動。簡直彷彿被抽掉了靈魂。

  不期然地,弗格的劇痛突然消失了。

  直到前一刻為止的痛楚簡直就像是假的一樣蒸發,四肢重新恢復了力氣。但是有哪裡不對勁。

  感覺就好比在拾集碎落一地的容器碎片,結果卻發現少了一些重量。雖然是復元了,但有種感覺,好像喪失了某種重要的東西。

  雷可利突然開始發笑。

  「啊、呵呵……啊哈!」

  是很清脆且幼稚的笑聲。那不符合外表的高傲態度消失無蹤,也不見她那老獪又狡猾的一貫神情,而變成一張宛如嬰孩般的天真面容。

  「嗚、啊啊啊!啊嗯、不……啊……」

  綺莉葉痛苦依舊。

  不,不對。

  正確來說,現場發生的所有異變正集向綺莉葉。

  積在她四周的黏液——已染成整片深紅——咕嚕咕嚕地從中開始冒出氣泡。冒泡之處不自然地隆起,從隆起的液體中長出了什麼。

  手臂。

  手肘才剛一浮出,手掌便撐著地板,以此為支撐點自力爬了出來。

  肩膀雖細瘦,但卻包覆著線條優美的肌肉。

  脖子光滑得甚至讓人覺得冶豔。

  髮絲是接近白色的金黃,看上去閃耀著既神聖又純真的光輝。

  平坦的胸前略微隆起,體型分不清是男是女。

  腰部有著嫵媚的曲線。

  腿部的肌肉散發著活力。

  右腳踩著地面、抽出左腳,展露出全身。

  鮮血般深紅的羊水再次蠢動。

  宛如生物般蠕動,纏上立於地面的裸體。液體失去光澤而變質,處處開始變色,依照部位而變換設計,變化成了類似貴族服的紅衣。

  綺莉葉的痛楚總算平息。喉嚨問「咻、咻」地溢出急促紊亂的喘息,並同時抬頭仰望著剛「生出來」的「那個傢伙」。

  白金色的秀髮非常美麗,端整的容姿看起來似男亦似女。渾身散發的氣質比起嫵媚,更多的是神聖莊嚴,而另一方面卻也本能地散發著一種莫名駭人的氣息。

  茫然之中,她呼喊著這個名字,但他究竟是誰?

  「優貝歐魯……卡特榭雷提斯?」

  髮色不同,體格也不同。但是五官卻有著熟悉的輪廓。

  那個人沉默地點頭,輕輕地笑了。如傷口般豔紅的唇瓣就有如毒花般令人畏懼。

  他走到王座前,舍起長刀與刀鞘。

  將刀鞘插進腰際,重新走到眾人的面前。

  「初次見面,各位。」

  深深呼氣之後——他說道。

  「我終於得到了完全。」
  
  †
  
  「……這傢伙真是驚人。」

  雷德,歐塔姆先是既驚訝又關心,接著才畏懼地抽搐著臉頰。

  「果然跟著你是正確的,首領。」

  老實說,就算如今親眼目睹了這一切,他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連事前就已被告知全部計劃內容的人都這樣了,更遑論恰巧在場的其他人,對他們來說感覺簡直像在作夢,或是看到了一場幻覺。

  然而這卻是現實。

  這些人接下來將會深刻理解這一點。

  彷彿是在跟自己脫胎換骨的新身體對話似的,優貝歐魯依舊維持緘默。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掌心,或試著把手貼在胸前。

  「心情如何?」

  雷德嘗試發問,因為他也很感興趣。

  「非常好。」

  回答得很簡潔。不過聽得出蘊藏著百感交集。

  「能一個人也不缺地進行轉生,真是太好了。哪怕只是少一個人,大概就無法體驗如此美妙的心情了。」

  優貝歐魯若想收集到所有的「完全的碎片」,弗格、綺莉葉、雷可利——第一環至第三環的「羅蘭之子」就必須全員活著集中到同一個場所。但在達成這項目標之前所歷經的道路,正可謂是如履薄冰。

  既然如此那乾脆死一、兩個人也無謂,他原本似乎抱持著這種心情。實際上,比如在襲擊歐必特公爵宅邸的那個夜晚,他是真心想取弗格的性命。能順利把綺莉葉帶來這裡,也只不沮是僥倖堆砌而成的結果。

  依照雷德的猜測,對於優貝歐魯來說,比起轉生這件事,重挫「羅蘭之子」的銳氣反倒要來得更為重要吧。以成為完全的存在為目標的野心,根源應該也是出自於對優秀的堂兄姊們——對羅蘭創造的人造人所抱持的自卑感與嫉妒。

  雷德是很想問。不知優貝歐魯會不會否認?搞不好出乎意料會笑著回他「答對了」也說不定。像這樣對自身的卑微有自知之明也算是他的優點,雷德挺喜歡這一點的。

  總之最後的結局就是,一切都甚至過分順利地圓滿達成了。幸好剛才沒先殺了基亞斯——雷德重新感到慶幸。他的絕望實在太甜美了,難怪優貝歐魯特地想在這種節骨眼演出那場戲。

  原本基亞斯·梅涅克對於優貝歐魯的轉生就不是必要的。因為他們就是要搶走原本應該作為核心的基亞斯的任務,因此打從一開始就是不必要的人員。之所以還是將他帶來這裡,只是因為優貝歐魯想給身為「羅蘭之子」的他帶來絕望。基亞斯是「羅蘭之子」——就只因為這個理由。

  但他已經不再有用處了。是時候該送他上路了。

  從三公尺外的距離,右手——「艾莉絲五號」隨意一甩。

  五指融合伸長,化成硬質的利刃。

  僅是背後一瞬間發生的事。基亞斯·梅涅克的頭咕咚落地,身體應聲倒地。血沫橫飛噴濺四周,將瑪格麗特公主的遺體濡成了鮮紅。死後仍能有如此的接觸,也算是一種幸福了吧。

  「喂喂,雷德……我沒說可以殺了他啊。」

  「有什麼關係?也讓我有點事做嘛。」

  騙人的。早點下手殺了基亞斯,也算是對他的仁慈。

  要是任由他繼續活著,優貝歐魯一定會再讓他品嚐更多打擊吧。不是讓他活著受虐,再不然也很可能做些荒唐的實驗,嘗試將羅蘭的精神與記憶再構築。他覺得那樣未免太殘忍了。以別號「殺戮博士」的雷德來說真是難得的同情心,連他本人也不禁苦笑——不過最大的理由,一定是他不希望看見難得重獲新生的搭擋如此心胸狹隘的模樣。他希望優貝歐魯今後能盡情表現得像個傲然無比的大人物。不如說,就是想看到那樣子的他。

  「算了,反正他確實已經沒有用處了。」

  優貝歐魯寬大為懷地原諒了雷德的獨斷獨行。

  「不過話說回來一現場的氣氛還真像喪禮會場耶。」

  環顧四周,雷德聳聳肩說道。

  明明基亞斯——弟弟慘遭殺害,但人造人們的反應卻很冷淡。是因為血緣意識薄弱嗎?又或者是因為剛才受到的影響還未消退?

  「嗯……老先生啊,你主人的事就死心了吧。」

  抱著雷可利蹲跪在地的卡爾布魯克,背後傳來雷德的聲音。

  不管是直到剛才還浮現於稚嫩臉龐的高傲神情,或是從發育未全的雙唇吐出的狂妄言詞都已不復存在。她只是像個嬰孩般,呆愣地對著卡爾布魯克微笑。

  這是當然的。

  因為「第三環」的靈魂已被抽出,作為優貝歐魯的根源重新再構築了。

  光是勉強還殘存類似意識的東西就很不可思議了。但這又是怎麼回事——單純只因為是人造人所以才有的奇蹟嗎?還是有什麼別的原理?雖然搞不懂,但怎樣都無所謂,都改變不了喪失靈魂的雷可利人格已不復存的事實。

  「……為什麼?」

  仍跪在地上的綺莉葉茫然自語。

  纏覆著身體的藍色布條——揪著如羽衣般的藍布,一味地凝視。是觸感變得不一樣了吧?她緊捏著手中的衣布,臉上神情淨是焦躁。

  「為什麼……為什麼……?」

  不——比起衣服的異常觸感,她在意的應該是無法增殖分身的事吧。

  「喂,首領啊。該不會你能像那個女孩一樣增殖吧?」

  「不,很遺憾不行。因為我從她身上奪走的,正確來說應該是『複製出來的肉體』,而不是『複製肉體的能力』。只不過,我渾身充滿著力量呢。因為一口氣將她所擁有增殖極限,也就是三十人份的生命力全奪走了。簡單說就是增長了『三十人份』的力量。」

  原來如此,聽著就覺得有趣。

  「只不過代價是她喪失了增殖能力。」

  「原來如此。」

  看來首領已變得遠遠超出了他的外表,不可貌相了啊。

  正當雷德感到佩服時,察覺到身後有人晃動的氣息。

  轉身一看,有個人站了起來。

  人造人「第一環」——弗格。

  看起來他的身體似乎使不上力,正由一臉不安的艾兒蒂米希雅公主攙扶著。不過在他的眼眸中確實寄宿著意志之光。

  「就是要這樣嘛。」

  雷德不懷好意地笑著。

  「小子,算你了不起。就是這樣我才喜歡你。」

  其他人他是不清楚,但唯獨曾直接交手過的弗格,雷德寄予很高的評價。這點程度的事才挫不了他的毅力,他不是會因這點程度就放棄的傢伙。

  儘管被艾兒蒂米希雅抱著,卻看不出為毒氣所苦的樣子。不是應該失去能力了嗎?難道優貝歐魯失手了?還是原本結果就會是這樣?他是不懂啦,但不重要。好了。

  「……艾兒蒂。還有卡爾布魯克先生。」

  弗格的身體離開艾兒蒂,呼喚管家的名字。

  提起彎刀擺出姿勢,壓抑雙腳的顫抖,狠狠瞪著優貝歐魯。

  「請助我一臂之力。我要在這裡阻止這傢伙,非得阻止他不可。」

  卡爾布魯克也呼應了他的行動。讓依舊茫然失魂的雷可利坐在地上,似乎叮囑了她什麼,接著站起來轉身。

  弗格、艾兒蒂米希雅,還有卡爾布魯克。

  光看陣容的話,會讓人覺得別說是瑩國了,放眼全世界都沒有人會是他們的對手。背脊興奮地顫抖,雷德滿心高昂地準備交手。

  但像是要打斷雷德的如此興致,優貝歐魯走向前一步。

  對著一臉詫異的雷德,他淡淡一笑——說出了意外的發言。

  「雷德,能請你別出手嗎?我想『一個人試試看』。」
  
  †
  
  當時支配弗格內心的與其說是絕望,不如說是焦躁。

  事情變得無法挽回了,他是這麼想的。

  優貝歐魯所說的內容他如今仍是難以置信。包括羅蘭的目的,還有基亞斯的事,一切都太具衝擊性了。無論哪一件都是不花上時間慢慢咀嚼就無法理解或接受的事,可是卻連續地接踵而至,何況最後還發展成「那樣的結局」——他直到現在仍是處在一種彷彿看到幻覺的心情。

  但姑且不論原委,眼前的這個傢伙卻是現實。

  重生,轉生。侵佔了綺莉葉的泉源後誕生出來的,貌似優貝歐魯的新生命。

  非得想辦法解決這傢伙不可。

  沒有料想到他的目的也是無可厚非,沒能防範於未然也不是因為能力不足。純粹只因為他想做的事實在太超脫常識範圍,加上他的計劃實在是過於周全。不光是弗格,就連綺莉葉和雷可利,不,是連整個國家都被他玩弄於掌心——這個男人實在很了不起地辦到了。

  但就算計劃再怎麼超脫常識、再怎麼讓人束手無策,也不可能說一句無可奈何然後就此放棄。他不打算逃避責任。

  因為這是弗格他們招致的結果,也只有弗格他們才能夠阻止他。

  瑪格麗特死在艾兒蒂眼前,他對此悔恨不已。

  只能眼睜睜看基亞斯在眼前被殺,他對這樣的自己心生厭惡。

  羅蘭的目的是以他們為活祭品獲得轉生,他對此抱持疑念。

  綺莉葉喪失能力、雷可利失去自我,他對此感到恐懼。

  但是自己還站得起來,還能戰鬥。

  雖然艾兒蒂在身邊,但毒氣並沒有侵害他的身體,那麼應該還沒有喪失「消失點」。雖然剛才的衝擊造成的痛楚使得經絡沉滯不暢,還無法順利吞噬毒氣——但只要邊戰鬥邊等待回覆,屆時再一口氣逆轉情勢即可。

  沒問題,提起彎刀的手感和以前一樣沒變。

  卡爾布魯克揮舞「艾莉絲七號」,砍向優貝歐魯。

  蛇腹劍軌道複雜的一擊,繞過敵人的身體從背後突擊。

  但是劍尖即將刺入脖子的前一瞬間,優貝歐魯卻微幅偏移了身體,那動作彷彿背後長了雙眼。

  「唔……!」

  老管家蹙眉。

  但他立刻又修正軌道,這次不以劍尖,而是嘗試直接用刀身將對方的身體一刀兩斷。弗格也配合著跟進,由反方向使出攻擊。

  身子一躍、縮近距離,目標是鑽刺敵人的側腹。

  本以為手到擒來的瞬間,他卻聽見優貝歐魯茫茫的低喃。

  「太嫩了。」

  長刀的刀鞘架開「艾莉絲七號」的同時,弗格被抓住了手腕。從被接觸到的部位感覺到令人背脊一顫的冰冷體溫。接著被握住的手遭封甩開。身體失去平衡,天地倒轉,然後重重摔在地上——他被扔到了地上。

  他隨即站起來,身後傳來艾兒蒂的聲音。

  「弗格,退開!」

  不知何時她背上已展開了煉術陣,高聲叫道。

  「……『冰錐』!」

  如手臂粗細的五支冰柱如箭矢般射出。

  弗格對於她還未接到指示便自己採取行動而感到驚訝。瑪格麗特的死所造成的悲傷應該還深植她的心中,原本就算她痛哭崩潰也不奇怪——但儘管雙眼紅腫,她臉上卻不見淚痕。緊抿著嘴唇,帶著意志堅定的神情,威風凜凜地迎戰。

  她也很明白,不能放任這個傢伙。

  五支冰柱全都準確地瞄準優貝歐魯飛來。

  但他的臉上卻沒有焦躁的神色。

  「太慢了。」

  嘴唇動作與冰柱全從優貝歐魯身旁通過,不知哪一方比較先?正確來說,是讓人產生了從旁通過的錯覺。他僅以最低限度的動作就閃開了所有冰柱。

  卡爾布魯克再度甩動蛇腹劍。上、下、斜、前方、背後。以不規則的動作與複雜的軌道,極盡所有的角度砍向敵人。

  「怎麼啦,管家,動作很遲鈍喔。」

  優貝歐魯擋開或閃開了所有的攻擊。

  「你實力變弱了呢。還是因為在來這裡之前中了蛇雞(Basilisk)之毒的關係?」

  「唔……!」

  管家的表情扭曲。

  卡爾布魯克的動作看上去確實是少了幾分精彩。受了幻獸之毒的影響或許是事實。

  但更重要的是因為優貝歐魯真的很強。

  動作完全沒有一絲多餘,如行云流水般華麗的舉手投足都甚至讓人看得著迷。雙眼追不上他由靜轉為動的剎那動作。他敏銳地捕捉到週遭的氣息,彷彿看得見比自身視野更為寬廣的範圍。

  過去卡爾布魯克曾經指導過弗格的戰鬥精髓,優貝歐魯彷彿正以更高的次元在加以實踐——舉止動作比起機械更精準、比起流水更順暢。

  即便是這樣,也不能眼睜睜地坐視。

  弗格也再度採取行動。還不能使用「消失點」令他很心急。他咬緊牙根心想,若至少能強化身體機能的話,就能多少更像樣一點地與之抗衡。

  換句話說,雙方的實力差距非常明顯,讓他甚至還沒攻擊之前就在思考這種事。

  優貝歐魯一面擋開卡爾布魯克的蛇腹劍,一面閃過了弗格的一擊。

  艾兒蒂的「利刺」同時飛來,他只揮了一下刀鞘便讓所有的「利刺」偏離了軌道。

  「鐮刀」悄悄地靠近腳邊,他巧妙地調整站立位置,讓「鐮刀」撞上「艾莉絲七號」的劍路。地上騷動著長出的「荊棘」,也被由上空拋下的弗格身體撞得四散。

  儘管三人聯手攻擊,對方輕鬆得像在應付小孩子。

  他們的合作也很不協調。儘管彼此沒那個意思,卻總是會在敵人的誘導下變成互扯後腿。他們甚至無法傷到敵人一毛一發。

  重點是,優貝歐魯甚至連劍都還沒拔出鞘——

  「……真是無趣。」

  彎刀的攻擊彷彿理所當然地揮空之後。

  耳邊傳來微弱的低喃聲。接著——

  優貝歐魯動作徐緩地抬起一隻腳,橫向一甩。

  迴旋踢。明明看見了他的動作,但完全無法作出反應。換言之,對方不但完全看穿了弗格的步調,還挑了防守最空洞的地方踢出一擊。

  腹部毫無防備地遭到橫毆,弗格身體飛了出去。

  雖然看似輕微的攻擊,但實際上下手相當重。可以聽見肋骨斷裂的聲音。弗格足足被踢飛了五公尺遠——摔落在艾兒蒂的腳邊,慘不忍睹地以臉部著地。

  緊接著卡爾布魯克也是。

  這一下倒是粗暴地使出了渾身之力,大概是要試驗新身體的腕力吧?順其自然地一把抓住老管家的細瘦手腕,然後甩著圈子拋出。

  「……唔!」

  卡爾布魯克如一株枯木般掠過半空中,撞上了牆面後才落地。

  牆面在衝撞下殘留下戰裂的痕跡,可見力道之猛。雖然他總算是踉嗆地抬起上半身,但不可能沒事。

  「弗格,不要緊吧?」

  艾兒蒂蹲下來搖晃弗格的身體。

  將喉嚨深處湧進口腔的血硬是吞回去,他笑著回了一句「不要緊」。但是動不了,身體不聽使喚。看來不光是肋骨,內臟大概也遭殃了。

  卡爾布魯克與弗格被打飛之後,交戰一時中止。

  優貝歐魯聳聳肩,目光投向綺莉葉。

  「你不放馬過來嗎?」

  「……別開玩笑了。」

  她雖然仍是跪在地上,但已在不知何時拉開了距離。

  「又不能使用力量,是要叫我自殺嗎?」

  雖然語帶嘲諷,但聽得出心情帶有恐懼。

  很明顯看得出她是極盡努力在逞強。

  這也難怪,因為她一直以來都是以增殖來規避死亡。一旦能力喪失,面對的就是無法抗拒的真正死亡——等在背後的將是從這世上完全消滅。或許丁國那裡有偷藏她的備份,但萬一一個不小心,目前現場的這個身體就是最後一個個體了。原本她對毒氣的抵抗力就不高了,以個體來說的戰鬥能力也不強,用「自殺」這個字眼形容戰鬥是一點也不誇張。

  「嗯。可是這麼一來,打起來實在太沒挑戰性了,教人期待落空呢。」

  優貝歐魯手抵著下巴,仰頭望著空中。

  「『羅蘭之子』再也不是我的對手,眼前再沒有能與我為敵的了。」

  口吻語其說是自言自語,倒不如說是故意講給觀眾聽的。

  看來即使轉生得到了新身體,這種根本上的性格還是跟以前一樣。真教人反胃。這種東西——這種傢伙就是「完全的存在」?

  「啊啊,對了。」

  優貝歐魯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拍了一下雙掌。

  接著旋踵走回王座前,拾起自己先前掉落的衣服,也就是轉生前穿在身上的貴族服,在上衣裡頭先是摸索,然後掏出了一樣東西。

  「艾兒蒂米希雅公主,我有一件事想請教你。」

  接著他站起身轉頭說道。

  艾兒蒂一瞬間顯露出膽怯,但隨即緊抿雙唇,目光銳利地瞪視他。

  「我和你沒什麼話好說的。」

  回想過去害怕與陌生人交談的她,真是令人刮目相看的成長。

  她內心其實應該害怕得不得了吧,沒想到卻能瞪著敵人回嘴。又或者是因為弗格倒地動彈不得,因此覺得必須由自己振作起來?

  但眼前的情況,在這個敵人面前展現如此的氣概很危險。

  不曉得這傢伙會做出什麼事——

  「別這麼說嘛,希望你能回答我。」

  無視乎艾兒蒂的怒氣,優貝歐魯開始話題。

  講話的口氣令人作嘔,若以黏膩來形容實在很貼切。

  「公主,你很堅強。你變得堅強了,與曾幾何時的晚宴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然而與聲音相反,語氣中帶有某種挑釁之意。

  理由……他的真正用意,弗格察覺到了。

  「居住的王城遭到破壞,唯一的妹妹身亡,重視的弗格也如這般負傷。儘管身陷窘境卻絲毫未表現出絕望,我真是太感動了。」

  是毫不客氣又粗魯的發言使他察覺的。

  「是什麼才會令你絕望?該怎麼做才能看見你的狼狽、聽見你的哭泣叫喚?」

  這傢伙不是在伺探艾兒蒂的心情。

  而是在以窺探艾兒蒂的心情為樂——

  「閉嘴,優貝歐魯·卡特榭雷提斯。」

  弗格踉艙地以膝蓋撐地而起。聲音裡也帶著殺氣。雖然明知不管用,但他無法只是旁觀。

  「不許你再繼續對艾兒蒂說話,我來做你的對手!」

  然而他的殺氣卻遭到無視。

  「我一直都在想,要怎麼樣你才會絕望……可是剛才我靈光一閃。我之前的思考方向或許錯了。我所追求的東西,並不一定是與你的絕望相連。」

  優貝歐魯亮出剛才從衣服取出的東西。

  那是一本書,從髒污的書皮看不書標題。由小巧的尺寸來看,應該是給婦女或孩童看的通俗小說吧。不對——書中的內容怎樣都好。

  重點在於這傢伙為何特意拿出那種東西。

  拚命思考卻還是想不出答案。看起來也不像是武器,或者是裡面藏有什麼機關嗎?有的話又會是什麼樣的機關?供什麼樣的目的使用的?

  「那麼我所追求的東西,究竟是連向你的何處呢?其實我已經心裡有譜了。」

  搞不懂。這個男人究在想什麼?

  不安逐漸高漲。因為弗格早就因優貝歐魯這種手法嘗過好幾次苦頭了,次數多到令人生厭。先是佈置好讓我方無法出手的局面,然後慢慢地賣關子誆騙,不表露真心,等到將核心攤牌時才一口氣出招——這就是他的手法。

  優貝歐魯·卡特榭雷提斯真正可怕之處並不在於戰鬥能力。而是將自身所在空間的主導權納入他支配的這種手法。

  攤開手中的書,快速翻到某一頁後就這樣打開放著。

  接著粗魯地將那一頁撕下。

  「我得到了新的身體、新的力量。因此我想在這裡先完成淨化儀式。針對以前嘗到那次難看的決定性敗北的淨化儀式。」

  優貝歐魯將整張紙朝向他們扔了出來。

  紙張飄落艾兒蒂和弗格他們腳邊。

  宛如魔術般,從紙中冒出了別的東西。

  被封印於紙張的東西,取代了紙張滾落地面。

  「什……!」

  弗格渾身凍結。

  艾兒蒂看了則是茫然地呢喃。

  「……父王?」

  是國王湯馬斯染血的首級。

  剎那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屬於痛苦、絕望或悲傷的吶喊自艾兒蒂的喉嚨間溢出。

  並非發自於看見了父親的屍體。

  不是悲傷或倉皇。

  那個東西——父親反倒只是觸發點。

  體內產生的異變,使得喉嚨、聲帶、胸肺反射性地發出了咆哮。

  「……!」

  弗格死命地攔腰抱住艾兒蒂,使盡全力緊緊抱住她。

  但是停不下來。這個氣息——這份預兆與激昂已無法停止了。

  「果然是這樣嗎。」

  優貝歐魯狂妄地一笑,自顧自地頷首。

  「公主沒必要陷入困境,也不必心生絕望。因為『她』……『王妃的靈魂』透過了女兒的身體,理解到了心愛之人的死。」

  艾兒蒂的背上浮現煉術陣。

  不僅僅背上,甚至以驚人之勢、看似無序卻工整地朝頭頂上拓展開來。

  分岔成無數的分枝而後集中於一點,緊接著又進一步分枝,直線與曲線描繪出不規則的軌跡,各式的紋路錯綜複雜,呈現出一片渾沌。

  有的部分是月亮,有的部分是太陽,也有的是花朵、王城或蝴蝶。月亮是新月,太陽是球形,花朵是薔薇,王城是戲畫,蝴蝶是鳳蝶。並非全都以平面圖呈現,有些具有厚度,膨脹成鐵絲工藝品般的立體圖形。

  為了干涉煉獄深處、遙遠深淵的壓倒性力量。

  抵達最低閥值的同時,圖形也達到飽和而迸散。

  煉術陣完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她的身後出現了人影。

  白金色的長發、閉目卻仍散發著莊嚴美的面容、纖細的手足、隱隱透出天鵝絨般肌膚的薄衣。

  艾兒蒂失去意識,癱軟地倒進弗格懷裡。

  雖然顯像而出的身體到處呈現錯亂——「艾爾莎」現身。

  守護艾兒蒂的最終手段。

  自發性、自律性地葬送敵人生命,以母親的靈魂為媒介具現化的「某種東西」。

  「……就是這個。」

  可是眼看著這個出現,優貝歐魯卻笑了出來。

  「對,沒錯,就是這個。回想起那個時候,真是讓人無比地恐懼。」

  顫抖著雙唇,自言自語般喃喃說道。

  「這就是淨化。藉由克服這個……戰勝這個,我才算是真正地完成。」

  「艾爾莎」開始變貌。

  辨識出敵人,鎖定好該屠宰的對象,駭人的力量開始束縛她的身體。

  黑色的鎖鏈自背後纏繞,覆蓋住她的雙眼。

  尖銳的荊棘如繩索般縛住她的四肢。

  一條巨蛇侵犯般地攀延著身體。

  接著,呻吟的雙唇前端宛如接受了薄紅色的祝福,開始聚生光球。

  起先是一個點,再來長到鵪鶉蛋般的大小。轉眼間就凝聚成了足以放在掌中的大小。

  「開什麼玩笑啊,喂!」

  位於大廳一角的雷德,臉上浮現抽換的笑容。他神情緊張地擺出備戰姿勢,憤然說道:

  「這種東西,為何非得再見到一次不可啊!」

  有這反應也是理所當然。不如說,雷德沒陷入恐慌甚至可稱讚是勇氣可佳了。然而優貝歐魯——仍舊是面不改色地微笑著,甚至還一步步向前縮短了距離。

  仰望著這樣的他,弗格的雙唇不由得發抖。

  心臟急遽地跳動,呼吸紊亂,背脊寒得徹骨。

  因為他理解了。

  優貝歐魯面色從容所代表的意義。

  為何這個男人能保持沉著——

  發出了一陣高分貝的尖聲。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彷彿耳鳴,或像是微弱的悲鳴聲。

  浮在「艾爾莎」唇前的光球——「接吻」滿溢著光輝。接下來。

  釋放出光芒。

  先是自右上方斜掃到左下方,接著狂暴地盡情掃蕩。

  王座大廳的牆被光線貫穿而焦融。高級大理石也輕而易舉被掀翻。地毯蒸發了。空氣變得熾熱。牆壁、地板、天花板,光線所經之處,所有的物品全都伴隨著輕微爆發而遭到破壞。

  綺莉葉發出驚愕的哀號,趴伏著身體。毫無反應的雷可利與沉睡的理查德則是被卡爾布魯克推開。雷德驚慌地跳開。弗格緊緊抱著艾兒蒂,用力咬緊下唇。

  接著,優貝歐魯——

  「仔細看著吧,弗格。」

  揭起右手,掌心向前,高聲地宣佈。

  「這就是從你那裡得來的力量……『消失點』!」

  光線鎖定了目標,打算將目標的身體斜向斬斷而橫掃過來——理應是會這樣。

  然而卻沒有發生。

  「接吻」來到他眼前的瞬間,便宛如海市唇樓般溶解消失。

  光線本身還原成了毒氣,遭到吞噬。

  不是弗格,而是優貝歐魯使用了那個力量。

  「哈。呵呵。」

  一面壓抑著哼笑,優貝歐魯更進一步地走上前。

  「……嗚!」

  聲音自弗格的喉嚨間發出。他渾身顫抖。

  居然天真地以為是尚未恢復,無法原諒這樣的自己。

  當這個男人轉生之時——全身遭到劇痛襲擊,力量早已自弗格的體內消失了。就像綺莉葉失去了她的增殖能力一樣。和雷可利的靈魂一樣。

  「呵呵。哈哈、哈哈哈……」

  優貝歐魯穿過兩人身旁,來到「艾爾莎」面前。

  「嗚、啊……」

  無法抑止喉間發出的聲音。

  由於還殘留著對毒氣的耐性,因此才誤以為力量還在。不對,是他不想承認。

  明明之前是如此視其為駭人的力量。明明甚至還想過若消失的話該有多好。然而一旦真的失去,這般心情是怎麼回事?這份情感是怎麼回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仰望狂笑著走近「艾爾莎」、朝她伸出右手的優貝歐魯。

  「嗚、啊、啊啊……」

  全身禁不住地發抖。

  「哈哈哈哈,太美妙了!這個……這實在是太美妙了!」

  目賭「艾爾莎」因優貝歐魯使出「消失點」而逐漸消散……

  「啊啊啊啊啊啊!」

  他終於——淒聲慘叫。

  似乎恐懼,卻不是恐懼。似乎絕望,卻非絕望。仿若喪失感卻又非喪失感。是蘊含了這一切,並更進一步裹上了一層憤怒,將這些全隱藏其中。是一股忍無可忍、無可奈何的巨大衝動。

  不可原諒。豈可原諒。

  不僅僅被奪走了力量,那股力量還被用來吞噬了「艾爾莎」——艾兒蒂的母親,她最為重要的回憶。

  他知道那並非王妃的靈魂消失。他明白「艾爾莎」本身就是以煉術創造出的幻影。

  但儘管如此還是不可原諒。

  將艾兒蒂安置於地上。唯有這個行為莫名地冷靜而慎重。

  換言之,他能保持的冷靜也僅止於此了。

  站起身,抽出「艾莉絲十六號」。他沒有發覺,刀子比起身體記憶中的還要來得沉甸,動作也變得遲鈍了。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

  他只是一股勁地大叫,朝著優貝歐魯揮砍過去。

  左手反手握刀,由斜下方朝上使,劍光一閃。

  優貝歐魯後退一步,彎刀落空。

  因此他再次向前,於掌中反轉刀刃,換成由上往下斜砍。

  重量二十公斤的刀刃再配上重力加速度,提升破壞力。他認為只要砍中了,就能夠斬斷優貝歐魯的血肉與筋骨。

  可是——這一擊不知為何——

  「……機會難得,我就讓你瞧瞧最後的絕望吧。」

  卻在中途停止了。

  優貝歐魯不知何時抽出了腰間的刀。

  約一公尺的長刀。

  那把刀接住了「艾莉絲十六號」。

  那是把材質奇特的刀子,渾濁半透明的刀刃宛如毛玻璃。

  刀身整體反射著著黯淡的奇妙光澤。刀刃的另一側若隱若現,使人連想到烏云背後的朝陽,或者是霞霧中的月亮。

  對握著彎刀的手腕進一步注入力氣。

  劍鍔相交。但是長刀不為所動。

  「是把很奇怪的刀吧?」

  耳邊的囁嚅聲,聽來就彷彿被蛇信舔舐了耳朵。

  換言之——證明了優貝歐魯的優越與從容。

  「告訴你這把刀的名字吧。」

  半透明的白刃與黯淡光澤的彎刀發出對峙的金屬磨擦聲。

  優貝歐魯持長刀的手僅微微地反轉。

  他笑著呢喃:

  「叫作『艾莉絲十八號』。」

  「……咦……」

  隨著話聲,「艾莉絲十八號」的刀刃與「艾莉絲十六號」呈現垂直。

  同時,劍鍔對峙的相互抵抗感消失了。

  理應在右肩前方、依然握著「艾莉絲十六號」刀柄的左拳,卻伴隨著施加的力道揮空。正當弗格感到錯愕,腳邊響起鈍重的鏘啷聲。

  那是彎刀——「艾莉絲十六號」的刀身。

  「怎麼……可能……」

  刀身被從中切斷落地的聲音。

  「不愧是『艾莉絲的魔劍』的最終進化型、究極之劍,相當鋒利。」

  優貝歐魯笑了。

  他笑著說:

  「這把刀就是這樣。能不費吹灰之力將任何東西如同奶油般斬斷。就算是以超密度壓縮的鐵材也一樣……」

  咕咚。

  「……即便是人體也一樣。」

  腹部有什麼東西穿過的觸感。

  茫然地垂下頭俯視。

  豎著一隻白刃。

  貫穿了腹部直通背後的刀子,再度被緩緩抽出。

  「啊……咳、哈。」

  大量鮮血自脾胃湧上喉嚨。

  由於剛才的攻防而損傷的內臟,因刀刃的刺穿而更遭受了致命性的傷害。

  療愈傷勢的「消失點」能力已然被奪走了。

  如今艾兒蒂失去意識,無須再忍耐了。

  因此弗格的口中滿溢出鮮血,當場應聲倒地。

  面對敗北,該懊惱什麼、思考什麼、憂心什麼、擔心什麼才好?

  在還沒思考之前,眼前便已轉暗。知覺從指尖消失的瞬間,他茫然心著,真想牽著艾兒蒂的手。但這也是他最後的思緒了,意識就此中斷。
  
  †
  
  弗格遭貫穿腹部而吐血倒地時,綺莉葉呈現茫然自失的狀態。

  光是自身力量遭到褫奪就已夠讓她混亂了,而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那麼地超脫常識且渾沌失序,太過教人眼花撩亂。看似艾兒蒂創造出的人型煉術;以「消失點」吞噬了那個煉術的優貝歐魯;情緒激昂卻反遭還擊的弗格——總之太多意料之外的事發生,麻痺了她的思考。

  因此她無法冷靜下來觀察週遭狀況,也無法判斷自己該採取何種行動才是最佳的。甚至不給予她捫心自問希望如何行動的時間。因為「事情」發生得實在太過急迫了。

  釀成「事情」的,是卡爾布魯克·特菲。

  他做好了準備。簡單地說,綺莉葉無法辦到的事他已全數準備完畢。冷靜地觀察週遭狀況,判斷出自己該採取的最佳行動,也已經捫心自問完自己希望如何行動。甚至最後還將綺莉葉捲進他的結論。

  因此坦白說,她是有點怨卡爾布魯克。

  但另一方面也感到得救了。即使她有充分的時間——至少關於「自己希望如何行動」這個問題,她沒有自信答得出來。

  優貝歐魯因興奮而漲紅著臉,俯視倒地的弗格。

  看來打敗「羅蘭之子」讓他的內心極度痛快吧。表情因欣喜而扭曲,染血的長刀打算對弗格做出最後一擊而緩緩高舉。就在這一瞬間。

  匡啷。

  碎石殘片自上方掉落在綺莉葉腳邊。

  優貝歐魯和雷德·歐塔姆都沒有發現。這些碎片代表著什麼意義,綺莉葉也還不理解。

  在她理解之前,肩膀就先被人從身後抓住。

  「綺莉葉小姐。」

  一轉過頭,發現卡爾布魯克正神色凝重地看著自己。我和你的關係並沒有好到能這麼親密吧?腦子裡甚至還狀況外地想著這種事。不過她還沒開口之前,老管家就接著說了下去。他小聲卻清晰地告訴綺莉葉:

  「等我一打信號,就請你帶著弗格大人逃跑。」

  怎麼回事?

  還來不及問清楚,卡爾布魯克便站起身。

  握著蛇腹劍——「艾莉絲七號」的手高舉到正上方。察覺到氣息的優貝歐魯與雷德轉身看他,但已太遲了。卡爾布魯克的目標不是他們。

  下一瞬間,伴隨著轟隆聲響,腳邊開始搖晃。

  緊接著大廳全體也開始晃動。

  這傢伙剛才到底做了什麼?這陣搖動是他的行動造成的嗎?還沒時間讓她思考太多,卡爾布魯克的咆哮便震撼著綺
莉葉的耳膜。

  「就是現在!」

  簡直像是催眠,她心想。

  沒有時間思考。綺莉葉飛奔著撞向因大廳搖晃而分散注意力的優貝歐魯,將他撞飛出去。接著讓弗格的手臂搭在她肩上抱起他。失去意識的身體相當沉重,沒辦法就這樣抱著跑。憤懣之下於是便對自己施加了身體強化煉術——為何非得為了搬他而做到這種地步不可?扔下他不管不就好了?一定是因為在情勢下茫然聽從了那個老管家。

  綺莉葉拔腿狂奔。本以為優貝歐魯或雷德會追上來,但似乎沒那個意思。更重要的是王座大廳的天花版開始崩坍了。

  碎片如傾盆大雨白天花板掉落。巨大的水晶吊燈墜落,發出驚人的轟聲碎散一地,崩坍的震動也使得牆壁開了個大洞。綺莉葉這才總算察覺,原本牆面就因艾兒蒂所使用的人型煉術造成了致命損傷,而卡爾布魯克又再施以了進一步追擊。是為了吸引優貝歐魯他們的目光,以製造逃脫的機會吧?真是個老狐狸。

  對方沒有追過來或許也只是單純放他們一馬。

  因為當時能自由行動的就只有綺莉葉和卡爾布魯克兩人而已。

  綺莉葉抱起弗格開跑之前,她看見卡爾布魯克已擔著雷可利的嬌小身體,從牆上的洞一躍而下。換句話說,逃脫出來的只有這四個人。

  ——要說恨的話,綺莉葉恨的是卡爾布魯克讓她選擇了這個結果。

  管家十分忠於自己的執務,因此必然選擇身為主人的雷可利。即便被抽走了靈魂而變得一副痴呆,想必也還是難以狠心捨棄她吧。雖然覺得帶親王理查德逃說不定還比較好,但既然是卡爾布魯克選擇的結果,那麼就算親王遭到殺害也與他自身無關。

  但是綺莉葉不同。

  她不是自己選擇的,而是因卡爾布魯克而被迫做了這個選擇。

  兩人之間要挑哪一個救,是被那個可恨的老管家強迫的。

  甚至不讓她察覺當時是可以選擇的。不讓她有機會自問想要救誰。

  背著弗格逃出王城,就只是一個勁地拔腿奔跑,穿越大街進到了巷子裡。

  確認沒有追兵後,她才放下弗格。

  出血很嚴重,這樣下去必死無疑。雖然一度打算就此放任不管,猶豫的結果最後還是幫他施了癒療煉術。但在這裡也僅能做到急救處理的程度。附近應該有煉術師專用的旅館,到那裡借個房間吧。

  「……什麼嘛。」

  一面以癒療煉術止住弗格的傷勢,一面憤憤然咒罵。

  開什麼玩笑。救這種傢伙又能怎麼辦?就算他是哥哥……不,正因為他是哥哥所以才可恨,結果我卻還救了他一命,到底是想怎樣啊!明明也已經無法再複製身體了,卻甚至還用煉術削減自己的生命,到底是為什麼?

  「什麼嘛。渾蛋……臭渾蛋。」

  她不絕地咒罵。

  「開什麼玩笑,別開玩笑了,真是蠢斃了。」

  弗格真可恨。恨死他了。可是憎恨的理由——不是出於嫉妒。那種感情在她「群體」的能力被奪走時也一併消失無蹤了。

  如今憎恨弗格,是因為這傢伙居然輸給了優貝歐魯。

  而對於她自身,也是同樣的理由感到可恨。她恨自己的選擇。也同樣憎恨不給她選擇機會的卡爾布魯克。

  「什麼嘛……什麼嘛!」

  拚命地一再咒罵想要搪塞自己,但也已到了極限。

  自己的內心深處,恐怕打從很久以前就已經有所自覺了。雖然不願承認,但無可奈何。因為是自己毫無虛假的心情,所以無可奈何。

  一面為兄長治療,綺莉葉緊咬著下唇。

  「……艾兒蒂。」

  捨棄了她真正想救的少女逃跑,實在令她後悔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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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17 12:38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2-17 11:37 PM 編輯

終章 棺中之王

  醒過來時,身上包覆的是有著自己味道的棉被。睜開雙眼,最初進到眼簾的是一如往常的天花板。坐起上半身,這裡果然是塔底下的牢獄,也就是自己的房間。

  因此艾兒蒂起初還以為直到剛才都在作夢。

  感覺不對勁而心生疑問,是在大約經過了數十秒之後。

  她注意到明明是在被縟裡睡覺,為何穿的不是睡衣而是戰鬥服。她不可能穿著這種衣服睡覺。背後很冷,下半身又硬梆梆的,老實說她連外出時都不想穿這套。

  之所以不抱怨,是因為替她穿上的是弗格。

  ——弗格。

  他現在在哪?她心想。不知他今天會不會來?想和他玩遊戲。玩什麼好呢?征服世界好了。之後就一起看書吧。

  一面想著,一面環視房間。好暗。

  做出「太陽」好了,還是要將燭台點火?「太陽」好了,要是不夠亮的話弗格會生氣。

  她注意到在柵欄另一側椅子上坐著一個人影,正點著頭打瞌睡。

  她沒做多想便出聲呼喚。

  「伊歐。」

  身體一顫。

  一聽見呼喚的聲音,身體便顫動了一下,侍女馬上便醒來。本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笑著說「啊哈哈,不小心睡著了~」,可是……

  「……公主殿下。」

  她卻茫然呢喃後臉色大變地衝上前。

  「公主殿下!您醒了嗎?太好了……有沒有哪裡會痛?」

  緊抓著鐵欄杆,若可以的話她幾乎要衝進房內,然後如連珠炮般地說著。

  「伊歐……?」

  目不轉睛地盯著伊歐好一會,才發現她正在哭。

  哭得臉都皺成了一團,難看地吸著鼻涕說道:

  「我一直在這裡等你們!結果……有一個不認識的男人!一個感覺很噁心的娘娘腔把公主帶了過來……王城內外全都被破壞得亂七八糟,然後……然後……」

  ——對了,這麼說起來。

  她是第一次看到伊歐哭泣的樣子。內心茫茫然地這麼想。

  打從她們相遇時起,伊歐就從沒有在艾兒蒂面前露出哭泣的表情。雖然偶爾是有困惑的表情,但基本上總是保持著開心的面容。就算閉上眼睛,眼簾底下映出的、回憶起的也淨只有笑容——為什麼呢?

  以前或許不明白,但現在她懂了。因為自己在和弗格戰鬥的時候,也是儘量不想讓不安表現在臉上。弗格和艾兒蒂一起戰鬥的時候,也總是儘量不讓臉上顯露不安。

  「吶,伊歐。」

  她漸漸想起昏睡之前的事。

  她領悟到那不是夢。

  那個——並不是夢。

  「弗格在哪裡?你知道他在哪嗎?」

  「對不起,公主殿下,我不知道。弗格的事情我一無所知……還什麼都不知道。」

  伊歐的聲音裡噙著淚,頭愈垂愈低,然後終於開始嗚咽。

  「對不起。我……我明明該振作不可、該振作不可的啊……」

  床鋪上,艾兒蒂抱著膝思考。

  儘可能地反芻記憶。

  妹妹死了。

  痛苦的弗格。

  搖晃著他的身體詢問要不要緊,然後他站起來了。兩人一起和優貝歐魯交戰,但是很強,贏不了他。優貝歐魯對她說話,這使她很生氣。接著對方丟了什麼東西過來。是死去的父王。

  然後——

  接下來的事她記不得了。

  他們大概是輸了,內心裡漠然理解。

  可是她不清楚最想知道的事。

  弗格的安危,以及他現在怎樣了,她不知道——

  「對不起,公主殿下,對不起……」

  看著一股勁哭泣著道歉的伊歐,艾兒蒂很想安慰她。

  可是她沒辦法。被氣氛感染而跟著流出的淚水已止不住,最後艾兒蒂——艾兒蒂也開始嚎啕大哭。

  像個孩童在尖叫般。

  宛如在宣洩倉皇無措的不安與悲傷。

  「嗚、嗚噫噫。嗚哇啊啊啊!嗚噫噫噫……嗚!」

  牢獄裡迴蕩著兩人的哭喊。

  明明要是能聽見他困惑地搔著頭說「請別再哭了」,就能止住淚水了啊。可是他為什麼不來對她們說呢?為什麼不來呢?

  「弗格。弗格……弗格!」

  艾兒蒂一次又一次地呼喚他的名字。

  一邊埋怨他沒有回應,一邊怨恨他為什麼不來,但內心仍是痛切地祈望他還活著。

  綺莉葉也在那個現場。

  所以——若是她肯幫助弗格,若她和弗格一起逃脫了的話,不知該有多令人高興。一面大聲地哭泣,艾兒蒂一面如此心想。

  †

  新月高掛於夜空中。

  接下來是會滿盈成渾圓,或者虧缺成朔月,優貝歐魯不清楚。仔細回想,他至今以來一次也未曾仔細凝望過明月——當然若問自己是否得有這種興趣,答案完全是否定。

  但由這個地方眺望的新月,著實是絕佳美景。

  畢竟這裡可是位居瑩國首都匍都中心的王城——從王座大廳透過崩坍的天花板縫隙所欣賞到。不只天花板,牆壁也被打穿,地面充斥著瓦礫,看上去實在慘不忍睹。

  站在荒城之中賞月,吹拂而來的風還夾雜著血腥及內臟的腥臭。在世界仍是兵荒馬亂的遠古時期,滅亡了他國的征服者們是否也無數次品嚐著這樣的心情?

  「唷,首領,你在這裡啊。」

  正當思考著這些時,身後傳來聲音。

  「嗨。」

  轉過頭,眼前站著的是兩名同伴。雷德·歐塔姆,以及蒂·琪·萊姆。

  他不禁一笑。

  其中的一人有著消瘦臉頰,面相兇殘並留著落腮鬍,臉上有著三道傷疤——重新端詳,還挺像海盜的。而另一人則全身包裹著黑衣,戴著一頂寬簷尖頂帽——宛如自童話裡跳脫出的魔女。

  相對於弒君滅國的自己,作為搭擋再沒有比他們形象更適合的人了。

  「吶吶~你在做什麼?」

  察覺到笑容的意圖,蒂·琪發問。

  「我在賞月。」

  「哈,你是那種料嗎?」

  從實回答,結果這次卻換成被雷德消遣了。

  「就今天一天,無所謂吧?」

  「啊啊,是喔,確實也沒錯啦。」

  他似乎也在考慮著什麼,站到優貝歐魯身旁跟著仰望明月。

  於是三人有好一陣子就這麼默默無言。但其中某個人總算再也受不了這種風雅興趣。

  「話說回來啊~」開口要說的,恐怕就是他來這裡的理由吧。

  「……讓那些傢伙逃了無所謂嗎?」

  是在問白天的戰鬥——這間大廳崩坍時的事。

  趁著崩坍的混亂,卡爾布魯克·特菲、雷可利,還有弗格與綺莉葉四人敗逃了。本來想殺了他們的,實在是失策。

  「你若想追也不是追不到吧?」

  「就是啊~跟我說一聲的話,我就幫你追上去了。」

  他笑著回答雷德和蒂·琪:

  「的確。不過我不在意。」

  他是故意放任他們逃跑的。

  實際上也沒必要勉強去抓他們。優貝歐魯的目的已經實現。而且若真要玩躲貓貓,對方也並非無能,追上或者被逃掉的機率是各佔一半吧。這麼一來還不如確實保住遺留在現場的人才是上策。

  「再說,留下來的兩人也還有利用價值。」

  理查德·米爾·拉耶,還有艾兒蒂米希雅公主。

  他們的價值是被奪去力量的人造人遠比不上的。

  「可是我真沒想到呢,他們竟然會丟下兩位王族逃命。要帶人走應該也要是這兩位吧?為什麼要救失了魂的小孩跟垂死的小鬼啊?那個老先生。」

  「我想他應該不是沒有考量過。卡爾布魯克絕非無能之輩。」

  就算是以對主人的忠誠心為優先,那個老先生恐怕也不可能判斷不出狀況。不然的話他也不必事先和綺莉葉串通好,大可自己一個人帶著雷可利逃跑。

  「應該是有理由的吧。不救王族,而是帶著『羅蘭之子』逃走的理由……我放著他不管,一部分也是因為想看看究竟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或許是還有著什麼手段可供他們升起反擊的狼煙。

  是的話就太讓人期待了。迎戰然後擊潰他們,將他們殺得體無完膚、一個都不剩。未來至少也該要有一點這種樂趣,要是一切都一帆風順就太無聊了。

  「那被他們留下來的兩位王族,你打算怎麼處理?」

  「理查德會在近期處決。」

  老管家有帶著人造人逃走的理由,優貝歐魯也有優先確保王族而非追擊的理由。

  而那理由主要是政治上的。

  「讓他背負弒君的污名。為了爭奪王冠而對兄長和侄女痛下殺手,甚至還染指煉禁術,派遣成群的幻獸襲擊匍都,是稀世的大罪人。」

  「哈,聽起來還真是無趣……那公主呢?」

  「拉耶王家唯一的倖存者。在權利鬥爭下成了犧牲品,長期以來遭到親王幽禁的悲劇公主……不覺得民眾會喜歡這種故事嗎?」

  「……你要公開嗎?」

  「是啊。之前不是也說過了嗎?」

  優貝歐魯重新面向雷德,攤開雙手。

  背著王座,頭頂著月亮——笑了。

  「我已成了『完全的存在』,那麼接下來該做的事只有一件。」

  「聽你再說一次,還是沒什麼真實感耶。什麼人造人啊、轉生的,實在太不現實了,所以反倒可以輕鬆接受……可是這邊這件事太過真實,反而一下子很難接受耶。」

  雷德苦笑著搔了搔鼻子,看起來卻是很開心。

  「不過啊,你想的計劃雖然有時要隨情勢應變,可是卻非常周詳縝密,老實說真的很噁心耶。那個公主也是,你一開始是打算殺了她吧?可是問到萬一殺不了的話該怎麼辦,你才又改寫計劃……現在留她一條命反而變得像是打從一開始就決定好的,完全吻合你的計劃。」

  「我只不過是有了慾望。因為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關於艾兒蒂米希雅,要不是因為看到了「那個」,不然優貝歐魯無論如何也早就殺了她吧。

  「艾爾莎」——充滿魅力又駭人,彷彿能觸及煉獄深處的力量。

  真想據為已有。當他起了這個念頭時,一切全都契合了。套用雷德的話,「完全吻合了他的計劃」。

  「明天開始就有得忙了。」

  仰望天空,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首先是討伐鳥獸王。為了讓民眾們知道我們才是救國的英雄。」

  為此他們才留了一隻。如今那隻幻獸應該正在匍都上空盤旋,適時地威嚇民眾吧。而優貝歐魯他們就見機加以討伐。擱在大街上的龍屍也一樣,等經過一段時間讓人們都見識過之後,再宣稱是自己的功勞。

  「接下來就將理查德處刑,讓他背負起所有罪名。」

  匍都連著昨、今兩日陷入混亂,全都是那位親王在背後穿針引線釀成的。隸屬於王屬軍的煉術師優貝歐魯·卡特榭雷提斯意外得知了他的陰謀,因而被安上了叛國的冤罪,被迫過逃亡的生活;但得知了國王與公主的暗殺計劃之後決心起義。雖然未能阻止暗殺,但成功逮到了親王——簡單來說大意就是這樣。

  然後——

  「救國的英雄將會迎娶存在明朗化的悲劇公主。身為『完全的存在』的我,將會讓受到煉獄毒氣附身的公主當我的新娘。這結局不是很有趣嗎?」

  優貝歐魯·卡特榭雷提斯轉身前進三步。

  在那裡的是帶著一污痕與戰裂、一部分甚至剝落、曝曬於荒天之下——這個國家唯獨一人能獲准倚身其上的尊貴王座。

  過去為失敗品的人造人,桀騖的眼神中閃著扭曲的色彩,終於在王座就坐。

  「啊哈,真帥氣!」

  蒂·琪開心地大笑,蹲下身來倚在優貝歐魯的膝邊。

  「很適合你喔,首領。」

  雷德立於王座旁,以散發著血腥味的右手拍了他的肩。

  頭頂著明月,遍地是瓦礫,隨侍身旁的是殺戮者與魔女。

  新生之王滿足地閉上雙眼,一腳踢飛了滾落腳邊的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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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2-17 12:39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2-17 11:37 PM 編輯

後記
  
  於是為您獻上《煉獄姬》五幕。

  各位意下如何呢?

  劇情終於漸入佳境,許多的人與事都進展到了很不得了的發展。老實說我自己也有點擔心後續發展究竟何去何從,不過既然身為作者,當然直到最終結局都已經想好了。我打算乘著高潮讓劇情一路跑下去,請大家務必陪我到最後。

  順便一提,下一集預計將是完結篇。不過終究只是預計,若萬一寫了卻發生果然還是得要兩集才能收尾的情況,就在此先說聲抱歉了。不,我想應該是沒問題的啦,應該吧。無論任何事都要先預留一條後路,才不會變成騙子,這就是我的處世之道。雖說活著還得特地預防變成騙子也不是什麼好事啦。

  話說回來,正如各位從摘要所看到的,這一集有龍出現。不光只有龍,還有地獄三頭犬、蛇雞、獅鵝獸也會登場;不過先不管那些,總之先只談關於龍的事。

  在這集的原稿執筆期間,我最喜歡的遊戲「魔物獵人」,簡稱「萌夯」,發表了新作的訊息。因為是很有名的遊戲,所以我想應該不必說明,但還是簡單講一下。玩家使用各式各樣的武器,隻身挑戰並打倒強大的魔物——主要就是龍,遊戲內容大致是這樣。協力遊戲?那什麼啊?我才不曉得。

  不過因為從上一集就已經決定會有龍登場了,所以我就想說「好!反正既然要寫,乾脆就把遊戲裡出現的魔物動作拿來活用,作為與龍戰鬥的場景參考吧」。不過實際上挺困難的。講白了,就算拿來利用,但要是讓人覺得「這根本就是萌夯嘛!」也不行吧?

  因此我的想法就有了一百八十度轉變,「果然還是別拿來利用了,只好儘量描寫得別讓動作產生重覆」。結果這次又換成烙印在記憶裡的火龍(リオレウス)或是雌火龍(リオレイア)的動作在腦海裡揮之不去。這也難怪,因為我玩這個遊戲系列的總時數隨便算都超過兩千個小時了,變得光是想像龍這種生物,腦子裡就只會浮現遊戲裡它們的動作。

  因此下筆寫這集實在費了我很大的苦心。甚至考慮乾脆看開一點,丟顆閃光彈嚇退魔物或者靠陷阱絆住行動,再把弗格的武器換成可以變型成劍的斧頭算了……不過只是想想而已。萬一不時覺得文中的描寫很有萌夯味的話,就請多多包涵了——抱持著這樣的心情,我自認已經很努力地下筆了。不過在與龍的戰鬥終盤出現的那個攻擊,唯獨那個我實在很想寫。只要提到龍,若少了那個就是騙人的了。

  雖然有些偏離正題了,但包含這部分在內,希望各位都能愉快地享用這一集。

  最後是關於今後的預定。

  我還未決定下一本書會是《煉獄姬》六幕,或是《@HOME》的第三集。不過我想《煉獄姬》再怎麼遲也應該都會在今年之內推出(書中所指的皆為日文版的情形),敬請各位期待。

  至於同時進行中的另一系列作品《@HOME》,沒有看過或不知道有這部作品的人,有興趣的話也請務必賞光。同樣都是由電擊文庫出版的……怎麼覺得我好像每一回都在宣傳?

  那麼就讓我們下集再會吧。

  感謝您閱讀這本書。

  藤原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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